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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王三一     人皮面具txt下载     人皮面具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三五章 雪(中)

    我听到了一个故事。

    沈雪说,她在一个普普通通的家庭长大,父亲是镇里中学的数学老师,母亲是全职的家庭主妇。可以说,她从小接受的教育就是中规中矩,学习成绩无论在小学、初中还是高中也一直都是名列前茅。

    她原本以为自己的人生会一成不变的进行下去,平稳的大学毕业,找到一个靠谱的男朋友,然后结婚、生子,将接下来的生命全部倾注在孩子的身上。

    然而她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会在江城的某个大学里面,遇见那个男人。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那个男人抱着吉他孤独的坐在校园的梧桐树下,阳光透过树叶洒在他柔软的头发上。他轻轻拨弄着琴弦,眉眼透着一种纤尘不染的感觉。那一刻沈雪不敢出声,害怕惊动到他。

    从未有过心动的感觉,沈雪在那一刻彻底沦陷,心中决堤的情感从此一发不可收拾。

    她发现那个男人总会在下午一点出现在梧桐树下,两点的时候则会离去。无论是春、夏还是秋,男人始终都在,仿佛只有怀中的琴才是他的朋友,他的骨子里,透着一种孤独。

    像是童话故事那般,公主总有一天会和王子相遇。

    终于有一天,沈雪鼓起了勇气,她来到那个男人的身边,故作轻松的说:“你弹得爱的罗曼史真好听。”

    男人笑了,他的笑脸仿佛能让梧桐树开出花朵,他说:“你也喜欢音乐?”

    沈雪说:“嗯……我喜欢听歌,也喜欢吉他……”

    说完这句话,她的脸突然变红,纠结的说道:“你……能不能教我弹吉他啊……我偷偷看你弹吉他已经好久了……”

    男人笑道:“可我弹得是乌克丽丽啊。”

    第一次的对话,竟然出现了这样尴尬的场景。

    男人认真的说道:“吉他是六弦琴,乌克丽丽是四弦琴,而且吉他比较大,音域也比较广。不过我的确会弹吉他,你想学的话我可以教你。”

    当沈雪回忆到这里的时候,连我也忍不住笑出了声。不是嘲笑,而是对青春岁月的一种缅怀,原来那时候的无知,会成为未来开心的理由。

    沈雪说,她那时候尴尬的连手都不知道应该放到哪里。幸运的是,男人是一个很好说话的人,邀请沈雪坐在他身边的梧桐树下。

    沈雪问,你为什么要每天来这里练琴?

    男人说,是为了弹给一个姑娘听。

    那一刻,沈雪无比期盼男人说的姑娘会是自己。

    可她知道,并不是。

    梧桐树距离宿舍有一段距离,是一个偏僻的好地方,偶尔会有情侣在这里约会。她想男人之所以会选择来到这里练琴,应该是害怕打扰到别人吧。

    直到后来有一天,她发现男人弹琴的时候总会看向远方。于是她踮起脚尖,目光穿过树林,来到了远处,看到了一扇窗。

    那是女生宿舍。

    原来就像是少女怀春一般,男人其实也有了自己喜欢的人。

    可是沈雪不愿就此放弃,她仍然每天来到这里倾听男人指间流淌的旋律。一个人弹,一个人听,仿佛天作之合。

    春天的时候,他的旋律就像是春风,虽然有些凛冽,但却能够唤醒心灵。

    夏天的时候,他的旋律就像是溪水,潺潺流动,心中一片清凉。

    秋天的时候,他突然不弹琴了,梧桐叶子摇摇晃晃的落在他的身上。

    他说,音乐就像是一场梦,结果到了秋天却没有结果。

    沈雪知道,男人马上就要毕业了,现在让他感到忧愁的,是毕业之后的工作问题,还有远方始终没有回音的女生。

    沈雪说,只要坚持,总会有结果的。

    男人说,他一定会一直坚持下去的,而且他的梦想就是成为一名流浪歌手。他打算毕业之后去全国各地流浪,把好听的旋律弹给每一个人。

    沈雪已经说不清当时的心情,她惧怕分离,却又不想阻止男人追逐自己的梦,于是她只能说,那你还会回来吗?

    男人说,等到一个冬天,他就会回来,为她在雪中弹奏一曲。

    故事讲到这里,沈雪的眼中已经满是热泪。她的青春和爱情就像是冬天的一片雪花,为了某个人始终没有落下,因为她只想为那个人绽放自己的美丽。

    可是到了冬天离去的时候,她的青春与爱,随之无处安放。

    沈雪说,她等了五个冬天。每当冬天到来,她就会回到校园里,坐在梧桐树下,一边看着雪花,一边等待那个人的归来。

    有人问她,值得吗?只为了一个认识不久的男人?

    可她觉得值得,她觉得自己活了二十年,从来没有为某个人生出过这样强烈的愿望。那个男人代表着她的梦,她不想承认,生活真的只能平平淡淡的过。

    后来,她等得无聊了,就开始堆雪人,滚雪球。

    雪球越来越大,双手越来越凉。

    我能够理解她的心情,对于现代很多年轻人来说,生活早已没了盼头。吃、喝、玩、乐,似乎已经占据了全部。

    所以人们需要一个“梦”,以此来维持自己生活的意义。

    沈雪的心病在于,用情至深。

    我看着泣不成声的沈雪,说道:“你等了他五年,可是他没有回来,所以现在你害怕雪花,害怕冬天。你害怕你等待的第六个年头,依然不会有结果。”

    沈雪的眼睛轻轻看了催眠室一下,叹道:“我知道,不会有结果的。”

    我轻声说:“或许会有?或许你还认为会有?”

    她沉默不语。

    “如果真的心死了,又怎么会在意冬天的到来?你说自己害怕寒冬,但其实从他离开以后,你的每一天都是冬天。你会在天气温凉的时候就穿上羽绒服,你会不敢看雪,你害怕自己的期望一次又一次的变成失望,可你还是忍不住给自己希望。”

    沈雪深深呼吸,问我说:“医生,我还有救吗?”

    我说:“情感问题,每个人都会有。”

    她说:“我现在一做梦就是下雪天,冷的没有一点知觉,我就痴痴望着一个方向,可他就是不回来。”

    我说:“其实,你更应该考虑的问题是,如果他真的回来了,你又会怎么对待他呢?”

    沈雪忽然陷入了纠结之中。

    ……

    苏郁听到了另一个故事。

    这个故事和沈雪的故事很像,只不过主角变成了梧桐树下的男人。

    男人说他的暗恋就像是冬天的雪人,一到春天就融化的惨不忍睹。

    他叫江流,是江城大学有名的音乐才子,也是老师眼中的好苗子,可是谁都没有想到,他最后竟然踏上了一条流浪的道路。

    大学毕业之后,江流走了许多地方,在天桥和地铁站弹过曲子,被人当成乞丐在面前扔过硬币,也被人骂过一无是处。

    他安慰自己说,自己是在追梦,无愧于心。

    可是,他总觉得还是少了什么。

    直到有一次去了西藏,他遇见了去雪山朝圣的一群人。那些人一路走,一路叩首,衣襟、袖口、膝盖、脚上的鞋,全都肮脏不堪,包括一张张脸庞,也都混杂着红与黑的颜色。

    可是那些人的眼睛,偏偏无比清澈,就像是冬天的湖面,纯粹、安详。

    江流在那天收起了吉他,跟随着朝圣者的队伍一同上山,经历了无尽的疲惫,但也将心灵重新洗练了一遍。

    最后,他知道自己热爱音乐,也找到了自己一直以来觉得不对的地方。

    从前,江流总是以为自己弹琴是为了给那个姑娘听,可后来才知道,她压根就听不见。音符怎么可能穿得过梧桐树林,进入她的心扉?如果不是心有灵犀,那怎么可能?

    但是,还有另外一个人一直陪伴在他的身边,虽然笨拙,但却简单。

    沈雪菲。

    江流对苏郁说,他已经找回了自己,想要让一切重新来过。五年的时间,他已经变得不一样了,他再也不会放弃沈雪菲。

    说到这里的时候,江流同样泣不成声。

    向来心软的苏郁却没有因此动容,她理性的问道:“所以说,你漂泊的累了,需要一个家,是吗?”

    江流说:“当然不是,我这是在追逐爱情。”

    与此同时,咨询室中,我也问了一个相似的问题,“沈雪,你仍然放不下,所以仍然需要他的爱,是吗?”

    沈雪说:“不是,但我总会不由自主的去期望,然后却又害怕失望。”

    我说:“如果想要治好你的病,只有两个选择,第一是达成你的期望,第二是让你绝望。”

    她问:“达成……期望?”

    我说:“就像是我刚才问过的那样,如果你真的见到了他,你会怎么做?”

    沈雪想了很久,还是没有答案,她说:“我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另一边,苏郁问:“江流,如果真的让你重新遇见她,你会怎么做?”

    江流说:“我会说,沈雪菲,我爱你!”

    这头,我问:“我再问一个问题……你知道沈雪菲是谁吗?”

    沈雪摇头说:“我不认识她。”

    我叹了口气,忽然意识到了这两个人的心病从何而来。

    青春时期的遗憾,在心底生根发芽,最终长成了今天的模样。

    他们都忘了这世上有一个道理,叫做……开花,未必结果。

第一三六章 雪(下)

    其实在听沈雪讲故事之前,咨询室中还发生了这样一幕。

    江流用手扣着沈雪的肩膀,激动的说:“沈雪菲?”

    然而沈雪并没有反应,甚至没有回头,她只是淡淡的说:“你认错人了。”

    我至今仍然记得当时江流的表情,是那样的复杂,仿佛重新找到了至宝,但却偏偏不能将其据为己有。在那一刻,我也曾怀疑过,或许是江流真的认错了人。可是沈雪的反应为什么会如此平淡,平淡的仿佛经过无数次排练一样。

    就像是有些人会在心中无穷无尽的盼望着某些场景的发生,他们在想象,如果那一天真的到来,自己会怎样做。比如说异地多年的一对情侣,会在脑中不停地想,如果重逢的时候,会多么热烈的亲吻在一起。比如异走他乡的游子,会幻想自己回家的时候给父母一个大大的拥抱。

    沈雪的反应看似寻常,却又很不寻常。她轻轻的颤抖的肩膀暴露了不安的内心,她也在饱受煎熬,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回头。

    万一回过头,发现不是江流。

    或者,现在的江流已经不是以前的江流?

    当我看到这一幕的时候,忽然为沈雪感到一阵悲伤。我曾经想过,如果安清竹没有死或是死而复生,当我又一次碰到她的时候,我会怎么做……

    我会大声告诉她,我爱你!

    我会紧紧牵住她的手,即便她看我的眼神就像是一个陌生人,但我也绝不松手。

    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像是沈雪一样的反应……这般沉默,这般冷漠。

    要经历多少的希望、失望,才会像今天这样绝望?

    沈雪已经讲完了自己的故事,重新陷入沉默之中,一言不发,就像是一朵无心绽放的花朵……但其实她仍有开放的机会。

    我轻声说:“你所盼望的,已经出现了。沈雪,你现在需要作出一个选择……其实我也没有把握治好你的毛病,可是在我看来,既然你已经失望了那么多年,为什么不给他一次机会,也给自己一个机会?”

    沈雪说:“我害怕,他不再是他。你知道吗,我永远忘不掉他身上那股阳光的味道,混杂着青草的香气。可是刚刚,我只能嗅到一股浓烈的烟味,让我作呕。”

    我说:“我无权评价你的爱情,可是沈雪,对于你来讲,如果江流变得不再是从前的江流,你的心结能够打开吗?”

    她说:“我不知道……可是我记得,他最讨厌抽烟的人,而且有点洁癖。可是现在……”

    我强调说:“如果你爱的只是那个时间的江流,那么你就应该知道,没有人会一成不变,当初的江流已经不可能回来了。很多人喜欢把爱情描述为静态的,假设男方女方无论过去多少年都会保持原貌,可其实远远不是如此,爱情就像是一条流动的河流,你永远不知道它下一秒会变成什么样子。沈雪,如果你爱的只是梧桐树下的江流,那你现在又在奢望什么?”

    她不说话。

    我继续说道:“你害怕下雪,因为你害怕失望,你总是害怕又一个冬天到来,而他却没有回来。可是你还会不由自主的穿上羽绒服,带着棉帽,那是因为你本能的期待冬天到来,这样才能有机会与他重逢。就是这种矛盾,让你变成了现在的样子!”

    “求求你,别说了。”沈雪忽然站了起来,她说:“我不需要你的治疗了,我觉得现在这样很好。”

    “你觉得真的好吗?”我喊道,“你必须直面自己内心真实的想法,也必须直面当年的江流永远不会出现的事实!”

    与此同时,我听到身后传来了一阵开门声,紧接着苏郁带着江流走了出来。

    现在的江流,皮肤黝黑,身上透着一股沧桑的味道,再也不像曾经那般阳光。

    他用沙哑的嗓音说道:“我承认,当年的江流已经死了……早在他踏上离去江城的那列火车的时候,就死了……”

    沈雪没有转身,但我看到她默默攥紧了双拳。

    她的确就是沈雪菲,只是故意没有告诉我真名而已。只是连她也没有想到,竟然会在这个时候重新遇到了江流。

    江流情绪激动的说:“你知道吗,我半年前就回来了,一直在到处找你。从春天找到了秋天,我虽然没能找到你,但我却从未绝望过,因为我确信,至少在冬天的校园里,我还有和你重逢的机会!”

    沈雪终于有了声音,她嗫嚅着说:“为什么走了之后……没有一丁点联系。”

    江流说:“我也想联系你,可我真的不想耽误你的人生。你是个优秀的女人,不应该为我而浪费青春。”

    这真是一个残忍的理由,令人无力反驳。

    “那现在呢,为什么回来了?”

    “因为我不想流浪了,我想要一个家,你就是我的家。”

    我识相的将咨询室留给了他们两个人,和苏郁站在墙角处。我轻声说:“有什么收获吗?”

    苏郁面无表情,显得有些奇怪,她说:“我无法理解这种感情,他们貌似相爱的极深,可为什么偏偏会变成现在这样。”

    我说:“因为他们没有分清喜欢和爱。”

    苏郁有些疑惑,“有什么区别吗?”

    我说:“当然有了,如果我说我爱你,绝对比我说我喜欢你要更让你开心。”

    苏郁俏脸顿时红彤彤的,有些生气的瞪了我一眼。

    “开玩笑的,其实在心理学上,也有关于喜欢和爱的知识。”

    “怎么说?”

    我解释道:“喜欢,往往指的是对自身有利的取向。比如我说‘我喜欢鱼’,那可能是因为我喜欢吃鱼,或者我喜欢鱼儿自由自在,但总而言之,我喜欢鱼,是因为鱼能够给我带来心理上的满足感。”

    苏郁若有所思,“爱呢?”

    我说:“爱指的是对他人有利的取向,比如我说‘我爱孩子’,那么我很有可能会严厉的督促他学习,甚至是批评他,导致他讨厌我。可是无论我做了什么,在我的角度来看,都是为了他好。”

    苏郁说:“如果爱是这样的话,很有可能伤害到他人而不自知。”

    “没错,所以说爱是一把双刃剑,如果使用的不恰当,反而会起到反作用。这和喜欢不同,喜欢只是喜欢,持续时间的长短不一定。但是爱……一定会很长。”

    她似乎不太明白,说:“你的意思是,当一个人爱着另一个人的时候,他很有可能不喜欢他,反而还会厌恶他?”

    我点头,“嗯,当今社会大多数父子关系不就是这样的吗?相看两生厌,但是如果真的发生了不好的事情,他们都会本能的为对方而考虑。”

    苏郁说:“我大概明白你的意思了,喜欢只是喜欢,但是爱却包含了喜欢和厌恶。”

    “你说的很对,爱并不能用来和喜欢相区分,因为它们压根就不是同一层次的东西。喜欢就像是喜怒哀乐,属于情绪情感,但是爱却远远不能用情绪情感来解释,它要远比这些复杂的多。”

    她又问:“在你看来,沈雪和江流之间是什么?”

    我说:“应该是一段回忆吧……我听江雪仔细讲了那一年的事情,感觉很浪漫、很童话,甚至不像是现实生活中会发生的事情。这个很符合人类记忆的规律,遗憾会使人的记忆变得越来越美好,你越是得不到,就越会把那段记忆进行改造。到了最后,早已面目全非。”

    苏郁说:“我不喜欢江流,因为我觉得他并不是真的喜欢沈雪。他只是流浪的太累,所以现在需要一个休息的地方,而爱慕着他的沈雪就成了首选。他真正喜欢的还是流浪,现在需要的只是一个短暂的安稳,如果沈雪真的愿意做他停留的港湾,那么迟早会被再次抛弃。”

    我笑道:“你谈过恋爱?”

    她的脖子和耳朵都红了起来,“没有……”

    “听你说的话蛮有道理,别多想。”

    “唔……”

    我说:“其实沈雪和江流都没有什么问题,只是面对爱情产生了疑问而已。其中一个既向往自由,却又想要一个稳稳的幸福。而另一个人爱慕着的是当年的他,对于现在的他抱有怀疑。这些问题都属于普通的恋爱问题,只是在放大化之后,就变成了现在的样子,江流觉得没了爱情就会死,而沈雪则陷入了无穷无尽的纠结之中。”

    苏郁忽然问:“你觉得什么是爱情?”

    我顿了一下,说:“爱不是爱情。”

    她说:“我问的是爱情!”

    “爱情……应该就是陪伴吧。”

    说这句话的时候,我忽然想到了安清竹,还有那段同居的日子。虽然平淡,甚至有些枯燥,但却前所未有的心安。

    想到这里的时候,我忽然愣住,发现了一个很重要很重要的问题。

    在安清竹“离去”之后,一直陪伴在左右的人是谁呢?

    答案,近在眼前。

    不久后,沈雪和江流离开了心理诊所,我不知道他们最后是否和好,也不知道他们未来的结局会是怎样。

    但我突然想起一句话,

    爱情,本身就是一种病。

第一三七章 影(上)

    我曾遇见到一个非常特殊的病例,他的名字叫陈兵,有着极其严重的妄想症,总是感觉有人在窥视自己,而且梦里到处都是眼睛,让他感到无比恐惧。

    最后得出的结论是,陈兵的母亲对他过分溺爱,导致了他无时不刻都感觉自己被人窥视,而那双眼睛其实就来自他的母亲。

    然而单纯从病情轻重的角度来说,陈兵其实并不算是病入膏肓,因为他尚且能够意识到自己的幻觉,而且分得清梦境与现实。

    在心理学上这种病症有一个专业名称,叫做“被害妄想”,意思是指个体没有安全感,总是感觉有人想要伤害自己,从而导致对外界极不信任。这类病人喜欢胡思乱想,并且思维已经出现明显的障碍,伴随着幻觉的症状。

    严格来说陈兵不算患有“被害妄想”,他只是被母亲的溺爱压制的喘不过气。

    而在今天,我见到了一位货真价实患有“被害妄想”的病人。

    由于缺乏安全感,她拒绝透漏完整的姓名,只让我们称呼她为刘某。她说大概从半年前开始就总能看到一个很古怪的身影,那道身影一直在跟随着她,给她一种特别不舒服的感觉。一开始的时候,刘某并没有太过留意那道身影,因为她自己也以为那不过是幻觉而已,可是自从三个月前她和男朋友分手之后,那道身影的活动突然变得频繁起来。

    于是现在的刘某总是战战兢兢,觉得有东西跟在自己身后,并且要对自己不利。

    她说:“我现在即便是看到自己的影子也会觉得害怕。”

    类似刘某的这种情况十分罕见,可以肯定的是她的确患有“被害妄想”,不过是否对于“影子”也患有恐惧症尚未可知。

    我问道:“关于跟踪你的那道身影,你大概了解多少?”

    刘某说:“我也说不清,但是我知道它距离我越来越近了。”

    “你第一次看到它是什么时候?”

    “我也记不清了,只记得当时我正在逛街,感觉有人在偷看我,于是就回了一下头,结果在人群中看到了一个黑影。”

    “能够看得清五官吗?”

    她说:“不能……”

    我反问:“那你是怎么确定他在看你的?或者说,你为什么说他在偷窥你?”

    刘某被我的问题难住了,仔细思考了许久仍然得不到答案,只能回答说:“我不知道,应该是凭感觉吧……”

    “这些问题的答案并不重要,你不用太紧张,我只是想尽量详细的了解你的情况。”我解释道,“之后黑影有变化吗?还是说他一直都是原来的模样?”

    “不是的!”刘某的情绪忽然变得有些激动,她说:“我发现黑影离我越来越近,每次我觉得有人偷窥我的时候,我总会在某些地方看到黑影,就好像它一直都在跟着我一样。而且!它真的离我越来越近!”

    我皱起眉头,看了一眼纸上的记录,问:“能不能描述一下你看到黑影时候的感觉?”

    “害怕,我特别害怕。”

    “除了害怕呢?”

    “我说不清楚,反正就是特别恐惧,感觉浑身的冻结了一样,而且……”她忽然停了下来。

    我鼓励说:“而且什么?”

    “我感觉我认识它,它也认识我,不过它超级讨厌我……你明白我的意思吗?我虽然看不到它的脸,但我能感到它很讨厌我,所以我才会害怕。”

    我在纸上画了一个黑色的火柴人,说:“我明白,另一个问题,刘某,你觉得其他人能够看到这个黑影吗?”

    刘某愣了一下,明显我的这个问题戳到了她逻辑的痛处。过了许久,她神神秘秘的对我说:“我觉得每个人都能看到它,但是其他人不会害怕它,所以就不会注意到它。”

    我说:“所以你的意思是,这个黑影是实际存在的?可为什么你一直看不清它?”

    刘某的脸色变得异常苍白,她说:“其实后来,我看到它的脸了。”

    “什么样子?”

    咨询室的空气突然变得冷了下来,而且带有一种凝固的感觉,我仔细看着刘某的表情,发现她脸色苍白的没有一点血色,眼中透着深深的恐惧。

    她说:“前天,我一个人回到了在外面租的公寓,感觉身后一直有人跟着自己。我开始以为会是那个黑影又在偷窥我,所以我就强忍着没有回头,可是后来我突然感觉它离我越来越近,我甚至感觉它的呼吸就喷在我的脖子上。”

    不得不承认,这的确是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感觉。

    “我实在受不了啦,我觉得如果自己继续打开家门,万一它跟着我进了屋怎么办……所以我就鼓起勇气回了头,结果看到了特别恐怖的一张脸!”

    “那张脸,眼睛和嘴巴都是竖着的!”

    刘某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把身体蜷缩在椅子上,全身上下都在因为害怕而颤抖着。

    关键时候,苏郁出现在刘某的身边,递过去一杯热茶,轻声说:“别怕,茶水不烫,喝一口冷静一下。”

    刘某双手捧着茶杯,往嘴里吸溜了一口,可脸上的阴霾还是没有散去。

    我追问:“你确定你看到的是一个‘人’吗?”

    她说:“我确定,他绝对是个人!”

    “为什么这么确定,你见过那张脸吗?”

    刘某再次打了一个寒颤,说:“见过……”

    “什么时候?”

    “很小的时候,我家的邻居有一个畸形的小孩,他的眼睛和嘴长得很怪……就像是我看到的那个怪人一样……”

    我留意到,刘某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双眼凝视着脚尖,语气也带着浓浓的不肯定,应该是自己也无法确定。

    我说:“其实你并不确定,对吗?”

    她默不作声。

    我继续说道:“你也不确定怪人的脸和你童年见到的面孔是否一样,而且你也不确定他到底是否是真实存在的。”

    刘某说:“你凭什么以为你很了解我?”

    我笑道:“如果你真的确定他是真实存在的,那么你现在应该去找警察,而不是我。”

    刘某叹了口气,说道:“我承认,我的确没法证明他是真实存在的。因为我看到他那么多次,但却没有任何人能够和我一样看到他,而且他长得那么奇怪,如果路人看到他是不可能那么镇静的。”

    我赞叹说:“看来你还很清醒。”

    “不,我已经不清醒了。自从前天看到那张脸孔之后,我就总是能够看到他,简直无处不在。尤其是在昨天晚上,我原本打算关灯睡觉,结果关灯的时候突然隐约看到了一个人影。于是我就重新打开了灯,但是什么都没有看到,就在我再次关上灯的时候……我看到那张脸就出现在我面前,那两只竖起来的眼睛就那么冷冷的盯着我,竖着的嘴巴也微微张开,好像在说什么!我赶紧又一次打开灯,可他就不见了!”

    刘某害怕的几乎要哭了出来,说道:“我真的受不了了,如果他再这样不声不响的出现,恐怕我非要被吓死不可!”

    听到刘某的叙述之后,我让擅长画画的苏郁简单的勾勒了几笔,画出了一个卡通小人,但是眼睛和嘴巴都是竖着的。

    我把画递给刘某,问道:“他大概长这样?”

    刘某颤抖着双手接过画纸,说:“差不多。”

    我可以肯定,这个长相奇特的人绝对代表着什么,否则不会无缘无故的出现在刘某的生活里。而且他可能代表一些负面的情绪或是事件,所以说刘某在现实中经历了挫折之后就会导致距离这道身影越来越近。

    等到能够直面他的时候,迎来的就是无穷无尽的恐惧。

    第一次咨询潦草结束,由于刘某的精神状态变得极不稳定,我和苏郁开车把她送回了家里。

    看着她畏畏缩缩的背影,我说:“苏郁,你对自己能够被‘鬼’上身的那时候还有记忆吗?”

    苏郁说:“当然,我不可能忘得掉的。”

    我说:“能不能具体说说当时的感觉?”

    “反正就是很害怕,因为你一下子很难接受,突然从镜子里面看到了一个截然不同的自己。而且我看到的那些面孔也非常特别,有些恐怖的令人发指。”

    我继续问:“那你看到他们的时候有没有什么特殊的感觉?比如说情绪?”

    “有,就像是刘某说的那样,当我看到那些恐怖面孔的时候,会感觉他们对我抱有恶意,而且我似乎在不知道什么时候曾经见过他们。”

    “现在当你回想起当时的情况,你怎么看?”

    苏郁仔细考虑了一下,说:“古奇,我觉得你需要理解一件事情……那就是对于我和刘某所经历过的事情来说,那些恐怖面孔到底是否存在本身并没有任何意义,因为只要本人能够看到他们,就已经足够让他感到夜不能寐了。”

    我说:“你的意思是,治疗重点不应该放在妄想上面?而应该是……直面幻象?”

    苏郁点头,“是的,这种幻象真的很难迅速消除,就像是你对我的治疗那样,其实到了最后你也没能直面我‘鬼上身’的问题,不过当我变得足够坚强,这一切就迎刃而解了。”

第一三八章 影(中)

    苏郁说的没错,其实对于大多数患有妄想症的患者来说,首要的治疗过程并不是将他的妄想症状直接消除。恰恰相反,如果能够让其接受妄想内容,其实往往有着出其不意的效果。

    换个角度来说,患者妄想出来的内容有时候也会有着积极的作用,并不像是人们所认为的,所有妄想都是有害的。

    举个例子,我曾接触过一个案例,是一位开车已有二十多年的老司机,他曾险些参与到一起严重的事故中去。虽然那一次撞死人的不是他,但由于他看到了那具受害者的尸体,导致心理失衡,出现了极其强烈的妄想。并且,这个妄想偶尔还会出现在他的驾驶过程中。出乎意料的是,幻觉出现的时机往往是在司机感到疲惫,并且走神的时候。每当到了这时候,司机就会突然看到妄想中的尸体,于是受到惊吓使得意识变得清醒过来,从而与不少事故擦肩而过。

    对于苏郁来说,她所出现的“鬼上身”情况也很难说是完全的坏处。因为有时候当她遇到一些困难棘手的问题,“鬼上身”反而可以帮助她解决问题。令我影响最为深刻的就是,有一次苏郁曾在“鬼上身”的情况解开了一位患者的手机密码,从而获得相当重要的信息。

    所以,到目前为止,我尚且无法确定刘某的病情,不过可以确定的是,她现在的病情已经很严重了,而且正开始逐步影响到她的正常生活。

    我一边开车,一边自言自语道:“到底是为什么呢?一开始只能看到一个黑影,逐渐才看清真的面孔,而且是在感情破裂之后加速了这一过程。”

    苏郁若有所思的说:“就像是刘某说的,她觉得怪人似乎很厌恶她,但我觉得她说这句话的语气有些怪。联系上她的表情,我认为她或歇道一些有关怪人的信息,只是没有告诉我们而已。”

    我问:“你的意思是,怪人所指代的意义,可能刘某自己已经知道了,只是因为某些难以启齿的原因没有说出来?”

    “是的,因为我也曾经历过类似的事情……记得那还是我上大学的时候,有一阵子精神状态特别不好。我不敢去看镜子,甚至是玻璃,因为只要是偶然间看到自己的面孔,都会让我觉得害怕。”

    “令你害怕的是自己的‘脸’?”

    “不,其实那时候我对自己的面孔并没有产生太多恐惧,真正让我无法接受的,是每次看到镜子的时候,我都能看到自己身后隐藏着一张看不到的‘脸’。和刘某的感觉很相似,那是一种被人窥探的感觉,而且能够感到眼神中的恶意。”

    我不禁打了一个寒颤,说:“你说的话让我想起了一张照片,是一个女孩对着镜子自拍,据说那个女孩拍完照之后就消失不见了,后来被人找到了尸体。有人说那张照片是受到诅咒的,所以才会让女孩遭遇不测。”

    苏郁好奇的问道:“后来呢?”

    “后来有人发现,那张照片的镜子里,就在一个角落,有一张很难看到的脸。所以人们猜测那个男人就是杀人凶手。”

    苏郁说:“听你这么一说,我顿时觉得人才是世界上最可怕的生物。鬼魂只能吓人但却不能害人,而人却不同。”

    我笑了笑,“是啊,所以说人吓人吓死人……对了,继续说说你的事情吧。”

    她继续说道:“后来我发现自己越是不敢看镜子,那道黑影就会在我不经意看到镜子的时候越来越清晰,距离我也越来越近。到了最后,我甚至开始害怕,它会不会突然从镜子里面钻出来。”

    “那它钻出来了吗?”

    “我忘了,我只记得最后一次看到它的时候,是我洗脸的时候不小心睁开了眼睛,结果看到了脸盆里的水。按理来讲,我应该能够从那里看到自己的脸,然而并没有,我只能看到一个黑暗的漩涡,随后我就昏倒过去。当我再次醒过来的时候,这种情况就已经消失了。”

    我看着苏郁有些怅然若失的表情,心想,或许是苏晓在你晕倒的时候做了什么,于是使苏郁不再出现那样恐怖的幻觉。可是现在,苏郁已经完全不会记起苏晓了……因为她已经去了彼岸,永恒的归宿……

    次日清晨,刘某很早就赶到了心理诊所,看起来精神很差。

    她说:“我昨晚一直开着灯,还用电脑放了一整夜的喜剧,这才勉强撑过来。”

    我问:“有没有再次看到那个怪人?”

    “有……”刘某颤抖着声音说道,“我拉窗帘的时候,看见他就站在我家窗户底下,抬头往上面看。虽然我看不清他的眼睛到底在看哪里,但我觉得他就是在看我!”

    我追问道:“我想再确定一次,你对于这个怪人有什么想法吗?比如说,你觉得她和你所经历过的事情有什么关系?”

    刘某犹豫了一会儿,说:“我觉得那个怪人……很像他……在我小时候,我曾经欺负过和你说过的那个畸形小孩。那时候,他看我的眼神特别怨恨,他还说,一定会报复我的。”

    我悚然一惊,突然意识到了一个相当重要的问题。

    “之后呢,你还见到过他吗?”

    “没有,我很小的时候就离开了家乡,所以和他只见过几次。而且从那之后的很久,我都对他没有任何印象。”

    我问:“直到什么时候,你才突然又一次想起了他?”

    “在我上高中的时候,有一次我的书桌里莫名其妙的多了一支钢笔,后来才知道那是班长的。因为这件事情我被同学认为是个小偷,导致后来换了学校才能恢复正常的生活。那一次,当我被那么多人冤枉的时候,我隐约在窗外看到了一个黑影。”

    “所以,你认为是那个黑影做了这一切,并且嫁祸给你?”

    刘某狼的说:“我那时候并不相信,我觉得更可能是身边的同学在恶作剧而已……可是后来这种情况变得越来越频繁,我时常因为莫名其妙的缘故做错事,比如参加考试的时候发现橡皮不见了,工作的时候总是弄丢U盘,结果过了几天之后又能在某个角落重新找到。”

    她看着我的眼睛,非常认真的说道:“我认为,可能他真的来报复我了,他要毁掉我的一切生活!”

    我安抚道:“你冷静一些,能不能说一下你和男朋友分手的事情?”

    “分手也和那个怪人有着特别大的关系!我男朋友是个嫉妒心特别强的人,从来不允许我和其他男人说话,可是我不可能没有除他之外的男性朋友。不过我每次都会把和其他男性朋友的聊天记录删除掉,以免被他发现。但是那天我的手机竟然出现了聊天记录,还让我男朋友发现了!这不可能的,我清清楚楚记得自己全部删掉了!”

    刘某越说越激动,到了最后几乎是吼着说道:“一定是那个怪人在报复我,他要毁掉我的一切!医生,你一定要帮助我赶走他啊!”

    我冷声问道:“你到底是怎么想的?那个怪人到底是不是实际存在的人?”

    刘某说:“不管他是否存在,你都要帮我!”

    我说:“恐怕事情不像你想的那么简单,如果怪人真的存在,而是你童年见过的那个畸形儿童回来报复,那你现在更应该找的人是警察。可为什么,你偏偏找的人是我?”

    她顿时无言以对。

    “因为……你很清楚这是心理问题,他并不存在,不是吗?”此时此刻的我变得有些咄咄逼人,“可你为什么明明知道他是幻觉,却又总是和我强调他是在报复你?你很矛盾,既不想相信他是真的,却又总是将很多事情都推到他身上。”

    刘某忽然吼道:“够了,你别说了。”

    我继续说道:“为什么不让我继续说下去?刘某,你不愿意透露自己的姓名,把一切都搞得神神秘秘。关于你能看到的那个人,你也总是隐瞒一些关于他的事情,这到底是为什么?如果你想让我帮你,那就不要对我产生这么强的阻抗,否则我将无能为力。”

    她猛地站了起来,骂道:“你就是个蠢货,庸医!”

    随后,刘某就摔门离去了。

    苏郁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明显也有一些困惑,说道:“怎么会突然发这么大的火?”

    我说:“因为我戳到了她的痛处,所以她不得不选择使用咆哮来压制我所说的事实。”

    苏郁瞪了我一眼,问道:“这样真的好吗?万一她出事了怎么办?”

    我摇头,“我已经大致猜到那个怪人到底指代什么了……你放心吧,他不会伤害到刘某的。或者说,刘某自己也很清楚这一点。她之所以会恐惧,是因为越是看清幻觉中怪人的脸,她就越要直面一些比怪人更加恐怖的事实。”

    “我不懂。”

    我拨弄了一下头发,作出一个非常骚包的姿势,装腔作势的说道:“要是你全都懂了,就不用当我的助理了。”

第一三九章 影(下)

    苏郁轻轻瞪了我一眼,自行梳理有关刘某的所有线索。自言自语说:“她在童年曾经欺负过一个畸形小孩,还因此受到了‘诅咒’。奇怪的是,这个诅咒并未迅速爆发,反而是逐步距离她越来越近。就好像是那个小孩长大了,并且一步一步的靠近她,直到前几天,才终于和她正面相对。”

    我笑而不语。

    苏郁继续推理说:“她所看到的怪人,长相应该源于童年的畸形小孩。双眼是竖着的,并且嘴巴也是竖着的,这有些难以想象。”

    我补充道:“更恐怖的事,你无法想象这样的脸孔做出表情时会变成什么样子。比如笑容,他会眯起眼睛,露出嘴里的牙,然而偏偏眼睛和牙都是竖立的。这已经突破了人类对于自己五官的想象,所以很难用语言来形容,我对此只能用两个字来形容,猎奇!”

    “你说得对,我也难以想象出这样一张面孔。刘某曾经说过,她觉得这个怪人对自己充满了厌恶。我对此感到好奇,如果一张脸的眼睛和嘴巴都竖了起来,怎样才能分辨它所作出的表情呢?”

    “这就是怪人的奇妙之处,和人的表情也有共同之处。一旦无法正确认识眼睛和嘴巴的形状,人类就会很难读懂脸上的表情。不过,如果你把注意力放在这里,恐怕就跑偏了。”

    苏郁有些就惊讶的问道:“什么意思?刘某的问题不在怪人身上吗?”

    我说:“当然在怪人身上,但是问题在于,为什么这个怪人开始只是黑影,最后才变成了现在非人非鬼的模样。如果一个人的幻觉经历了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那就说明这一过程中必定有某种因素影响到了她本身,所以才会让幻觉变得逐步加深,直到最后甚至能够看清那张恐怖之极的面孔。”

    “我不懂……”

    我引导着苏郁,“如果是你看到那张极为恐怖的脸,你会怎样想?”

    “超级害怕。”

    “除了害怕你还能有其他情绪吗?”

    “我不知道,恐怕当时已经吓得快要晕过去了吧。”

    我说:“这就是问题所在,刘某在某种因素的作用下,一步一步的看清恐怖,并且让自己变得更加害怕,于是因此忽略了其他情绪。”

    说到这里,我在纸上边写边说:“她说自己第一次看到黑影是在高中的时候,那次她受到了其他人的冤枉,所以她认为是黑影偷走了钢笔,而且嫁祸给了自己。”

    “是的。”

    “可是她讲起这件事情的时候,有一点非常说不清楚。正如你我共识的那样,黑影也就是怪人其实是不存在,他只是以童年畸形小孩为原型塑造出来的而已。那么,到底是谁往她的书桌里放了钢笔?难道真的有人故意嫁祸?”

    苏郁惊讶的捂住了嘴,说:“你的意思是?”

    我微笑道:“只有两种情况,第一种是有人嫁祸,第二种则是……是刘某自己偷了钢笔。”

    苏郁果断反驳说:“这不可能!”

    “当然,最开始我也只是猜测而已,直到后来她又说……她经常莫名其妙的做错事,或者丢掉东西。苏郁,如果没有怪人存在,你认为导致这些的原因会是什么?”

    她想了想,回答说:“应该是性格比较马虎吧?”

    我说:“那她为什么偏偏要虚构出来一个根本不存在的怪人呢?”

    “我脑子越来越乱了。”

    “因为她需要一个安慰自己的借口。”我说:“假设第一次钢笔事件其实是刘某自己偷了钢笔,结果最后却被老师发现了。在那种情况下,她孤立无援,而且没有解释的机会,如果为了不影响自己的生活,就必须虚构出来一个不存在的怪人,并且能够无声无息的将钢笔‘嫁祸’给她。只有这样,她才能继续认为自己是一个好人,并且光明正大的生活下去,否则就会坠入偷窃被抓的阴影之中。”

    苏郁说:“可我觉得……青春期的孩子偷东西是很正常的表现……”

    我解释说:“只能说是普遍,但不能说是正常。而且这种行为一旦被抓住就会产生极强的阴影,抛开这个假设不谈,在那之后,刘某时常发现自己莫名其妙的搞砸一些事情。也可以解释为是她自己的能力不足,于是很多事情无法做好,但她不愿意相信这个事实,于是虚构出了怪人来当自己的替罪羊。每当刘某在生活中受到挫折,她都会将这些错误归结到怪人身上,从而也让自己距离怪人越来越近。”、

    “啊……你的意思是,怪人是刘某做错事的借口,她用这个借口来维持自己的自尊。换句话说,她就算相信自己中了诅咒,也绝对不认为是自己犯了错!”

    我点头,“而且在她失恋的这件事情中,她说自己的男朋友嫉妒心很强,而且从来不让她和其他男人说话。可是刘某却偏偏要和男人聊天,而且还要删除聊天记录。苏郁,如果聊天记录没有见不得人的话,你说她有理由删除吗?”

    苏郁回答说:“一般来讲没有,不过也有可能是为了防止节外生枝吧。”

    “按照刚才的逻辑,后来刘某有一天忘记删除了聊天记录,结果导致被男朋友发现,从而两人分手。于是她又一次将责任扔给了根本不存在的怪人身上,以此让自己得到解脱。也是通过这件事,使她距离怪人前所未有的靠近。”

    我一边在纸上写写画画,一边说:“从那之后,她孤身一人住在公寓里面。当人在孤独一人的时候会前所未有的质疑自己,她会想,到底是因为什么让自己变成了现在的模样,过上了这样孤单的生活。于是在这一刻,怪人终于褪去了黑色的伪装,在她面前露出了真身。”

    此时此刻苏郁终于明白了我的意思,接着话头说道:“由于童年时候遇见过畸形小孩,并且受到过诅咒,于是她把这一切都推到了诅咒身上,还把怪人塑造成了畸形的模样。”

    我收起笔,将纸猛地揉成一团,说:“是的,说到这里一切就貌似合理了。”

    “可你还是没法证明这个猜想是正确的。”

    “其实还有一个辅证……那就是刘某一只不愿意透露自己的姓名,还有她来心理诊所寻求帮助的动机。”

    “怎么说?”

    “她一方面跟我强调怪人是真实存在的,可她却偏偏找我帮忙,这说明她在矛盾,希望世界上真的存在怪人,能够将所有罪责都推到他的身上,可是当她真正看到怪人之后,反而又因为恐惧而后悔。另一方面,她和我的谈话中并未透露什么**性的内容,可她却顽固的想要隐瞒姓名,这或许是一种不自信,因为她知道很多事情其实都是自己的错误,怪人只不过是替罪羊而已。”

    苏郁皱着眉头说:“这么说来,刘某是一个仍然保持清醒,但是很矛盾的人。”

    “不仅如此,她还是一个欺骗了自己的骗子。是她让自己看到了幻象,但却有让自己不去相信。可是当她真正看见恐怖之极的幻觉时,恐惧会占据她的所有心神。在那样的情况下,她会因为恐惧而做出最真实的选择,也就是来心理诊所找我帮忙,因为她知道一切都是自己妄想出来的。”

    苏郁顿时明白了,“你说的没错,当人感到恐怖的时候,做出的第一反应往往都是最真实的。”

    说到这里,她话锋一转,“可是,你还是没法证明自己的说法是正确的。”

    我笑了笑,向着门口的方向点了下头,说:“她又回来了,这算不算是铁证。”

    正如我所料到的,刘某在离开心理诊所之后不久,再度陷入了矛盾之中。而当她陷入矛盾的时候,恐怖之极的怪人就会再次出现,于是刘某又一次经历恐惧,本能的逃到我这里寻求帮助。

    这说明我的推测完全正确。

    刘某,是一个怯懦、敢做不敢当、性格顽劣的女人,和她所表现出来的有些不同,但那只是伪装而已。

    行走江湖多年我也不是没见过这样的病患,对医生充满了阻抗,十句话里面没有几句话是真实的。对付这样的病患,绝对不能使用怀柔政策,而应该是用雷霆手段。

    我掏出一张崭新的纸,头也不抬的问道:“姓名?”

    她坐在我对面,紧张的说不出话来。

    我冷声说:“不说名字没法治。”

    下一刻,她终于选择妥协,乖乖的说出了自己的姓名。而且从说出姓名之后,她就对我解除了防备,把以前发生的事情从另一个角度说了一遍。

    她说,她的确一直都在逃避,推卸责任,可是她现在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会这样了。她还说,自己知道那个怪人其实是不存在的,而且童年也没有什么畸形小孩诅咒自己,这一切都是为了圆满谎言而虚构的另一个谎言而已。

    我一边听着她的讲述,一边在心底叹了口气。

    谎言,只能用谎言来圆。

第一四零章 猫

    用了差不多半天的时间,终于解决了刘某的问题。其实严格来说,并不算是完全解决,或者说并不是由我来解决的。真实情况是,当她决定面对事实的时候,自己的心结就已经完全打开。至于她所恐惧的怪人,或许以后还会遇到,但至少心里不会再像从前那样害怕了吧,因为,她已经从内心深处认识到了那些恐惧都是幻觉,仅此而已。

    我看着她推开心理诊所的大门,逐渐远去,背影在我眼前越来越渺小,直到最后消失不见。

    苏郁若有所思的问道:“怎么,目送患者离去?”

    我说:“突然想到了一本叫做《目送》的书里曾经写过这样一段话,大致意思是人和父母的关系大致就是看着他们的背影渐行渐远,而且你……不必追。我在想,其实世间所有人和事大致都是如此吧。”

    “你还蛮像个哲学家的。”

    我嘿嘿一笑,说道:“哲学是心理学之母嘛!”

    就在我忙着自恋的时候,突然听到一阵猫叫声,低头一看,发现大门外头有只胖猫趴在门上,正轻声叫唤着。

    是胖花。

    这是一只很有趣的猫,在被苏郁救过一命之后就经常来心理诊所逛逛,仿佛这里也成了它的地盘。而且苏郁也为它准备了不少口粮,每次都让小家伙吃的肚瓜圆滚滚的。

    我推开门,胖花顺着门缝溜了进来,然后一下子跑到了苏郁的身边,开始蹭着她的小腿,一脸享受。

    我笑道:“这货真是好色,为啥从来不蹭我的腿?”

    苏郁笑道:“第一,胖花有三种花色,所以一定是母猫,它不是好色的公猫。第二,你本来就没有动物缘,它不理你也是正常的。”

    “哼。”我不甘的瞪了胖花一眼,忽然想起了和它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苏郁抱着它躲在催眠室的角落里,我险些以为是诊所里进了贼。

    那一次苏郁为了救胖花,还不小心看到了自己的脸,结果导致了被鬼上身的情况。我能够想象的到,她在那天一定经历了相当多的恐怖,可却鼓着勇气坚持到了最后。

    也是在那时候,我忽然发现了苏郁身上还有许多从未见过的闪光点。她虽然胆小怕事,而且有种种奇怪的毛病,但是关键时刻却可以为了一只小猫而奋不顾身。

    现在的苏郁,或许已经忘记了苏晓……但这并不是一件坏事,因为她很快乐,前所未有的快乐。

    她怀里抱着胖花,轻声呢喃说:“你又胖了,好沉,我都要抱不动了。”

    我嬉皮笑脸的凑了过去,说道:“又胖啦?让我抱抱!”

    然而胖花并不给我好脸色,从苏郁的怀里跳到地上,叼起一袋猫罐头就大摇大摆的离开了。在我看来,这货就算没成精也离成精不远了,竟然学会了自己打开食物包装。

    苏郁始终在笑,她说:“古奇,有一个问题我想了很久,但是一直没有答案。猫和狗比起来,更像是一种不懂得感恩的动物,为什么却有那么多的人喜欢它呢?”

    我补充道:“而且近些年来,喜欢猫的人越来越多。”

    “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我反问道:“先说说你喜欢猫的原因吧。”

    苏郁想了一会儿,说道:“猫比狗要爱干净,它可以自己学会使用猫砂,不像狗狗总是随地大小便。”

    我撇嘴说:“猫会使用猫砂是因为天性如此,它们认为屎尿的气味会引来危险,所以有了将气味掩盖住的习惯。”

    “猫长得小巧可爱,而且比狗狗更有灵性。”

    “这点不可否认,的确如此。还有其他的吗?”

    苏郁摇头说:“想不出来了。”

    我说:“我觉得猫和狗最大的区别在于,狗无论何时只要听到主人的声音都会摇头摆尾的凑合过来。而猫则不会,有时候你主动找它玩反而会贴上冷屁股,而当你不想理它的时候又会遭到骚扰。”

    苏郁掩嘴笑道:“是啊,热脸贴上冷屁股,可为什么人们却那么喜欢猫呢?”

    “从这个角度来看,猫咪就像是女人。假设你是一个男人,有个女人屁颠屁颠的自己凑了上来,那你会怎么看她?会觉得她很珍贵吗?”

    “应该……不会。”

    “其实无论男人女人都是这样的,太容易到手的东西和感情反而不会珍惜。而猫则不同,它偶尔对你表露出来的好感,会让你感激涕零,于是就会对它更好。”

    我继续说道:“而且啊,猫的特点更像是人,它好吃懒做,喜欢发呆,偶尔捣蛋。最有趣的是,你永远不可能惹毛一只熟睡中的猫咪。”

    “什么意思?”

    “当猫睡觉的时候,你可以随便的摆弄它,但它都不会生气,最多也只是换个地方继续睡觉罢了。就好像猫咪懂得一个道理,如果它对你打扰自己睡觉的行为作出反应,就相当于对你的这个行为造成了强化,所以它干脆选择不理会你。”

    苏郁笑道:“听你这么说好有道理,我记得上小学的时候总有男生喜欢揪我的辫子,如果我瞪他,那么他就会更频繁的过来烦我。可是如果我不理他,那么他自己就会觉得很无聊,于是去招惹其他人了。”

    我点头,“是啊,所以当你面对有些不好的事情时,没有反应往往是最好的反应。当然我说的没有反应,并不是指忍气吞声。”

    苏郁歪着头看我,有些好奇的说:“你为什么知道这么多关于猫咪的事情呢,就好像你养过猫一样。”

    此时此刻,阳光透过窗帘,我的目光穿越大门,仿佛看到了胖花大摇大摆离去的肥胖背影。

    而思绪……

    “我不喜欢猫。”安清竹盘腿坐在沙发上,面无表情的看着我怀里的小猫。

    我笑眯眯的凑了过去,说:“胡乐说他没耐心养了,要不你帮帮忙?”

    “你就不怕我睡醒之后就忘了这件事情,结果把猫活活饿死?”

    我厚脸皮说:“我会每天提醒你滴!”

    说完,我把小猫咪递给了安清竹,她虽然一脸的不情愿但还是接了过去。

    她说:“古奇,你知道我为什么不喜欢猫吗?”

    我问:“为什么?”

    “因为猫太像是人,或者说,它的性格和很多人很相似。可是我不喜欢这种性格,它畏惧强大的事物,但并不屈服,这是它的优点。可是当它遇到比自己弱小的生物时,却会表现出异常残忍的一面。猫咪其实不喜欢吃老鼠,它只是喜欢抓老鼠,并且将其玩弄致死。”

    说到这里,安清竹突然将猫咪扔到了地板上,小家伙迅速跑到了沙发底下,看样子正在适应这个新环境。

    她又说:“人类也是如此,如果有一天有些人变成了超人,他们也会暴露出残忍的本性。到时候,其他人都会成为他的玩物,所以我不喜欢这种感觉。”

    我有些好奇的说:“怎么会突然提起超人?”

    她说:“我也不知道,我只是觉得超人并不会是漫画里的那样,反而应该会是另一种样子。”

    我没脸没皮的坐到安清竹身边,说:“可是我都答应胡乐了,要不你就帮忙养两天?”

    安清竹面无表情,也不做出任何回应,只是自顾自的说道:“你说就像是猫咪玩弄老鼠那样,会不会我们的命运也被某种更高文明的生物操纵着?或许就是超人呢?”

    我努力想要岔开话题,“今晚吃什么?”

    “别打岔,我在思考一个很重要的问题。”一边说着她还一边在日记本上写写画画,她说:“世上没有纯粹的善良和邪恶,有的只是区别对待罢了。”

    真是悲观的想法。

    可是我无力反驳,因为安清竹患有苏萨瓦氏综合症,对她来说能够缜密的去思考一个问题都实属困难。所以我不愿意反驳,只能眼睁睁看着她的想法变得消极悲观。

    安清竹合上笔记本,忽然对我笑道:“我想吃红烧肉了。”

    我也笑得眯起了眼睛,问道:“你仔细闻闻,有没有什么特殊的味道?”

    说完,我悄悄取出了一个饭盒,打开盖子之后顿时香气四溢,正是红烧肉!

    我像是献宝一样的谄媚道:“娘娘,我是不是和你超级心有灵犀啊?”

    安清竹撇了撇嘴,但是眼中满是笑意,她说:“不是心有灵犀,而是偷看日记……古奇,你这种行为很不道德……”

    为了打断她的说教,我迅速往她嘴里塞了一块瘦肉。

    果不其然,她的脸上下一刻就露出了满足的表情。

    那一刻,我忽然有些羡慕安清竹,因为她能够无限次的品尝美味却像是第一次那样,而且面对爱情也是如此,永远保持新鲜感。

    她一边嚼着嘴里的肉,一边说:“你也吃。”

    我笑着摇头,说:“我还不饿。”

    其实我心里很清楚,安清竹虽然每天都会忘记我,但每一天的她对我都是极度信任的。否则她完全可以将日记本藏起来,而不是一直放在玩具熊的肚子里。

    第二天,当我回到家里的时候,看到了一具小猫的尸体。

    而安清竹,则若无其事的坐在沙发上,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第一四一章 疯子(上)

    那一刻,有一个问题盘旋在我的思绪中久久不散。残忍,是否也是人类的天性呢?人们是否会对比自己弱小的生物毫无保留的表现出残忍的一面?

    魔鬼和天使,到底是不是双胞胎?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善良,会不会和恶行其实一样?

    如果真的有人通过“SIN”变成了超人,那么他是天使?还是魔鬼?

    这些困惑延续至今,我仍然寻找不到答案。

    今天的天气很好,我选择抛弃所有令我困惑不解的事情,带着苏郁去东峰商场转一转,顺便为诊所堂一些东西,比如茶具,比如被邱梨砸坏的花盆。

    这算是我的一个优点,即便是面对过罗宁这样的“变态”,甚至现在还笼罩在孙希平的阴影之下,但我仍然能够找到一些方式去放松心情,而不是让自己沉浸在充满阴谋的世界之中。或者说,每当我面对恐惧时,都会有一股莫名其妙的力量凭空出现,它告诉我不要把目光停留在生活的阴影之中,而应该生活在阳光之下。

    这个找不到来源的声音在很多时候,都成了支撑我正常生活的力量。

    我转身关上心理诊所大门的那一刻,忽然感觉心脏猛地一跳。这种感觉就像是……就像是……似乎很久不会回来了一样。

    我从口袋里掏出来几个硬币,问道:“坐公交过去?”

    苏郁摇了摇头,有些不好意思的伸手指了一下门口的自行车,轻声说:“骑车子去吧。”

    我看着她通红的耳根,忽然感觉茅厕顿开,赶紧打开了车子的锁,做出一副洒脱的模样说道:“既然如此,还是我开车带你去吧。”

    她笑了一下,笑容如阳光一般和煦。

    已经不记得上一次来到东峰商场是什么时候,但是还记得这里有一对我的熟人。那对特殊的母子,高怡圆和小深。

    当我和苏郁进入东峰商场的那一刻,忽然看到几个孩子正在中心喷泉的地方嬉戏玩耍。除了他们几个之外,还有一个小男孩孤单的站在人群之外,双眼紧紧盯着他们,怀里则抱着一块画板,小手握着画笔。

    我微笑着凑了过去,弯腰轻声说:“小深又在画画?”

    他似乎被我吓到了,赶紧收起了画板,结结巴巴半天却仍然还是说不出话来。

    小深患有亚斯伯格综合症,简单来说就是在某些方面有着非凡的能力,但是在人际交往等方面却也是惊人的笨拙。还记得我曾收到的第一封神秘线索,就是来自小深之手,是他将线索重新拼凑完整,从而使我接触到了许多看似杂乱无章,实则暗藏玄机的信息。

    他的嘴巴发出“啊”的声音,小手比比划划,表情看起来有些着急。

    我安慰说:“不要着急,慢慢来,小深很快就会学会说话了。让我看看你在画什么……啊呀,好漂亮啊。”

    说这话可不是哄小孩,而是小深画的真的很好,甚至可以用栩栩如生来形容。这就是亚斯伯格综合症患者的特殊之处,他们在某些方面表现出来的天赋简直可以用惊世骇俗来形容。

    这时苏郁也凑了过来,对小深微笑道:“好久不见,小深。”

    小深乖巧的向苏郁鞠了一躬,然后就怯生生的抱着画板一言不发。

    我问:“你妈妈还在楼上工作,让你在这里跟其他小朋友玩?”

    他轻轻点头。

    突然,我想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也是纠缠了我许久的疑问。我仔细考虑了一下,说道:“小深还记得那封信吗?就是有人交给你让你拼凑好,然后送给我的那封?”

    小男孩的记性出奇的好,他毫不犹豫的点下了头。

    我又问:“那你还记得给你信的人吗?能不能画出来?”

    小深轻轻咬了咬笔头,然后忽然用笔在画板上涂涂画画,很快就画出来了一张面孔。

    看到那副面孔的时候,我惊讶到忘记了呼吸。

    我永远都不会忘记那张脸。

    第一次看到那张脸,是在诊所电脑的里面,不知道被谁放置了一段视频。而视频的主角就是这张脸的主人,看似纯真,实则邪异。

    是他,罗宁!

    怎么可能?为什么是罗宁让小深把线索转交给我?他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如果第一个线索是他给我的,那么第二个线索又是谁给我的?他或是他们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做?

    我忽然感觉一张铺天盖地的巨网早已悄悄将我困在其中,只差收网的那一刻而已。

    而现在,在小深的画板上看到了罗宁的脸,让我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晕眩。

    苏郁同样发现了这一点,她也是在视频里见过罗宁的,所以很快就反应了过来。但她什么都没有说,只是静静的打量着周围,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她一如既往的聪慧,或者说,苏郁早就察觉到了我和罗宁、“SIN”之间有着很深的联系。但是为了保护她,我并没有将这些信息透露给苏郁,反而是一直隐瞒着。即便是现在,我也不希望她接触到太多。

    “首脑”游戏中就是因为苏郁的入场,使我彻底失去了谈判的资本。

    我不知道在苏晓“死去”之后,现在的苏郁是否还记得曾经历过的那场游戏,但我希望她不要再次参与进这件事情,因为这太过危险。

    “谢谢你,小深。”我伸手轻轻拍了拍小深的脑袋,然后嘱咐道:“你乖乖在这里和其他小伙伴玩,不要乱跑,免得一会儿你妈妈又找不到你!”

    他像是小女孩一般乖巧的点头。

    随后,我和苏郁就坐电梯向着商场上层走去。周围的人流熙熙攘攘,我可却仿佛一只坠网的昆虫,心中满是惊慌,不知道什么时候“蜘蛛”就会出现。

    苏郁忽然对我说:“小深画的那个人,我曾经见过……”

    我说:“我知道,你也看过电脑里的那个视频。”

    “不,是在看到视频之前,我就已经见过他了。”

    我突然回想起苏晓曾经说过,她和罗宁有过接触,并且罗宁说有办法帮助她解决人格问题!

    而且,那一次当苏郁看到罗宁的时候,说自己也曾经见过这张面孔,甚至还出现了精神分裂的情况,最终导致苏晓出现占据了身体。

    可是这一次,难道苏郁也想起了罗宁?

    我顺着话题问道:“你之前就见过罗宁?”

    苏郁点头,说:“准确来说,我应该是见过一个和罗宁很像的人,而且这个人……怎么说呢,和我的关系还蛮特殊的。”

    我心头一跳,心想该不会苏郁和罗宁认识?甚至关系还不一般?

    她说:“画上的人和我的房东特别像,我刚来江城的时候找不到地方住,于是就在网上登记了信息,结果最后房东联系了我。虽然没见过他几面,可我觉得他和罗宁长得很像。”

    我说:“上一次在电脑里看到罗宁的时候没有发现这点吗?”

    “没有,那次我感觉一看他的眼睛就被催眠了……所以脑子特别混乱,而且已经记不清后来发生了什么。”

    事实的确如此,那次苏晓占据身体之后,就莫名其妙的被带入了游戏之中,所以苏郁的意识一片混乱。

    她的话让我的思绪越陷越深,仿佛一只不断挣扎的猎物,不仅无法逃脱,反而会被丝线困得越来越紧。

    按照苏郁的说法,早在我见到“首脑”之前,她就已经接触过了罗宁,而且还是罗宁为她找了现在的房子。那么,为什么偏偏是我家对门?难道是罗宁故意安排我和苏郁的见面吗?

    不对,明明是简小水利用了“竹间清溪”的笔名……难道说,在我神志不清,突发癔症的那段时间里,还发生了很多我所不知道的事情?这就好像是冥冥中有一种力量,让我和苏郁相识、相知。

    苏晓曾经见过罗宁,而且罗宁表示能够治好她的病,可是却被苏晓拒绝了,那是因为她自己压根就不想治好自己。

    这又是发生在什么时间的事情?

    我忽然感到浑身冰冷,发现了线索中的矛盾之处……根据“首脑”罗宁所说,他是通过云露的案件首次注意到了我,之后才利用潘帅的身份接近我进行试探,并且将我带入了游戏之中。

    可这些事情是发生在苏郁搬来江城之后的,那么租给苏郁房子的人到底是谁?

    为什么她说那个人和罗宁长得很像?

    就在我思绪纷飞的时候,苏郁忽然面红耳赤的说:“古奇,我想去下洗手间,等我一会儿好不好?”

    我麻木的回答说:“当然可以。”

    我看着苏郁缓缓走进了女洗手间,与此同时有个人从另一边的男洗手间走了出来。

    他秃顶,身材肥胖,脸上带着抽搐的笑容。

    “古医生,好久不见……呵呵,我找了你好久。”

    我心中无比惊讶,但是脸上却没有表现出来,而是故作冷静的说道:“警方一直都在抓你,你竟然还敢大摇大摆的出现在商场里面?”

    男人半边脸没有表情,另半边脸却在神经质般的笑着,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压抑的疯子。

    正是撞碎诊所玻璃逃之夭夭的那个人,也是害死吕草谷老师的始作俑者。

    孙希平!

第一四二章 疯子(下)

    孙希平的一只手背在身后,我隐约能够看到一抹寒光。他压抑的笑道:“古医生,要不要帮我一个小忙?”

    我没有回答,只是紧皱双眉,双眼冷冷的看着面前的这个“疯子”。说实话,此时此刻的我真的很想把他生吞活剥。

    他笑道:“干嘛用这种眼神看着我?我只不过是捅死了你的老师而已,何必要这么恨我呢?”

    我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像你这种人渣,迟早会遭到报应。”

    “报应?”他看我的眼神就像是看着一个痴呆,“你相信世间有报应?那只不过是弱者的自我安慰罢了。只有像我这样的人,在法律允许的限度下肆意而为,才是最正确的做法!”

    我反驳:“你所谓的在法律限度下,就是利用别人的善心为你大开方便之门!然后不仅不知悔改,还要反咬一口!”

    孙希平大声笑着,引得越来越多的人看向这里,他说:“看来你很聪明,竟然一下子就明白了我的意思。古医生,你也可以变成这样,只要你愿意!”

    面对这个疯子,没有任何道理可讲。他的每一句话都像是一柄利剑刺入我的心脏,让我怒不可遏。在愈发愤怒的情况下,我很难保持狼,于是无法懂得他的逻辑,只能越陷越深。在这样的情况下,我努力让自己冷静,去思考孙希平到底想要什么。

    一个只知道犯罪的疯子,一个仇视社会、敌视执法者的暴徒,他到底想要什么?

    我冷声说:“你应该从小就是个孤单的人吧?没有朋友,没有家人,缺少关注。或者你有家人和朋友,但他们并不愿意施舍哪怕一分一毫的心思给你。于是你变得越来越渺小,可是内心却在膨胀放大,你想要做一些惊世骇俗的事情,你想要挑战世界已有的种种制度,你要吸引所有人的目光,你要让所有人都看到你!”

    孙希平的眼中闪烁着奇异的光芒。

    我继续说:“你不仅要打劫银行,而且还要让所有记者看到你,看到你是如何戏弄警方的!你就像是一个恶作剧的小男孩,疯狂的寻求关注,而这一切,都源于你越来越卑微的自我,没人关注你,你就没有活下去的理由!”

    他忽然低吼道:“够了!”

    然而我并没有,“你杀害吕草谷,一方面是因为受到委托,另一方面却是为了成全自己。因为他知道你的内心是那样的卑微,小到甚至装不下一个自己,所以老师才会选择帮助你,希望你能够过一个充满阳光的生活。但是你没有,老师压根就忘记了一件事情,那就是你孙希平就是一条蚯蚓,天生就只能生活在泥土之中,你根本不配获得重新来过的机会,因为每一次重新来过只会让你觉得别人是在关注你,而且纵容你……”

    孙希平终于再也难以忍受,对我咆哮道:“我说够了!古医生,你不也是一样嘛!恐怕女厕所里的那个女人很令你困扰吧?她就像是一块狗皮膏药始终缠着你,而你却因为自己的善良没法撒手不管。现在,我帮你解决掉这个问题好不好?好不好!”

    我看到他终于亮出了手里的刀,但是并不慌张,反而是更加冷静,我冷声喝道:“你冒着风险出现在这里,应该不是只为了杀人吧?”

    孙希平忽然笑了,“我是疯子,就算一开始不是,但我现在突然想杀人了。”

    我攥紧双拳,面对这个已经完全失去人性的疯子,忽然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我只能威胁道:“你如果敢伤害她,我发誓,会让你用最屈辱的方式死去。”

    愤怒在我的体内疯狂蔓延,我忽然感到有什么在内心深处蠢蠢欲动。如果现在给我一把武器,我想我会毫不犹豫的刺过去。

    孙希平说:“你应该知道,威胁是最无用的话语,那是弱者用来寻求平衡的妥协!古医生,你是在妥协吗?”

    “不是妥协。”我死死盯着眼前的秃顶男,“我只是在阐述一件事实。孙希平,我告诉你,这个世界对你仅存的善意和容忍是有限的。就算你想要寻求所有人的关注,也不要触碰那根底线,否则,你将永远没有机会回头。”

    他脸上的笑容终于变得僵硬起来,说:“来谈谈正事吧,我对杀人没有多大兴趣。古医生,我准备了一个很有趣的小实验,你要不要来参加?”

    他虽然说的是“要不要”,但我知道,如果我选择拒绝,恐怕他现在就会做出惊人之举。

    我说:“什么实验?”

    他笑:“你到了就知道了。”

    与此同时,苏郁刚好从女洗手间走了出来,正用纸巾擦拭着双手。

    孙希平看我仍在犹豫不决,忽然戴上了衣服的兜帽,然后将手里的刀向着苏郁扔了过去。刀锋,擦着女人的面颊飞过,几乎只差一毫米就会割破她的喉咙。

    苏郁瞪大双眼看着这边,明显没有反应过来。

    我不得不承认,孙希平成功的威胁到了我。

    他轻轻歪着头,眼光中闪烁着我从未见过的情感。

    我必须做一个决定了。

    “好。”

    孙希平绽放出一个大大的笑容,顺势揽住了我的肩膀,带着我向出口处走去。离开的前一刻,我回头看了苏郁一眼,大声喊道:“别过来,对不起。”

    苏郁没有回答,她手里的包因为惊讶已经滑落在地,脚边还放着一柄刀。

    她只是默默的看着我这边,眼中有泪花氤氲,而整个人的气质也随之有了改变。

    后来,我已经看不到更多,在孙希平的推搡下离开了商场。自动门缓缓闭合,人群熙熙攘攘,我再也看不到她。

    无论接下来我会面对什么,我都希望她会没事。

    请一定要安然无恙。

    在我走神的一刻,忽然感觉脖子处传来一阵刺痛。我惊讶的转过头,看见孙希平正往我体内注射着一股淡蓝色的药物。

    这颜色很熟悉,我曾在密室游戏中接触过它……

    如果我猜得没错,这应该就是“SIN”。

    药效很快就扩散开来,我的感官变得前所未有的敏锐,就连心脏的跳动声都显得那样嘈杂,几乎让我崩溃。

    眼前,一片血红,我已经看不见人们的面孔,只能看到一团团密密麻麻的血红色,而且这些血红就好像是虫子组成的一样,不停的爬动着。

    在“SIN”的药效下,我已经无法控制自己,只能盲目的跟随着孙希平。

    我用尽最后一丝狼问道:“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而后,我听到耳边传来了一阵炸雷般的声音,“我说过了,你需要参加一场实验,而且还有一个人……他想要见你。”

    “他是谁?”

    “你见到自然就知道了,这可是一个熟人哦,和你的吕草谷老师关系匪浅。”

    我感到自己的大脑非常灵活,似乎可以解开世上的所有难题,但是又因为它太过灵活,我反而无法抓到一闪而过的思绪,意识陷入了一片混沌之中。

    孙希平问,“关于‘SIN’,你到底知道多少?”

    他并不是第一个问这个问题的人,似乎有很多人都将矛头指向了我,就好像我和“SIN”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一样。

    我说:“我只知道它是一种药物。”

    “除此之外呢?”

    “我不知道。”

    “抓住你的思路,努力去回想,你一定能够找到答案的。”我已经不知道这个声音到底是不是属于孙希平,因为它听起来非常奇怪,不男不女,带着迷幻的气息。

    它说:“仔细回想,云露、云婷……你想起了什么?”

    这一刻,我忽然想到了云露说的那些话,她说是老罗告诉她哪里能够找到“SIN”,而且“SIN”可以看成是一种高浓度的致幻剂。除此之外,老罗还委托云露给我带了一句话,不,应该说是两个字。

    “面具”。

    直到现在,我也没有弄懂这两个字的含义。

    在我的大脑中,“云露”忽然撞破了一层玻璃,身躯如蝴蝶般坠落,最后跌落在地变成了一朵血肉之花。

    那个声音又说:“观落阴……你想到了什么?”

    我想起了在道士的指引下看到安清竹,并且和老道士的那番谈话。他说,有一个人在不久前曾经来过道缘堂,并且观想出了一个世界,一个充满了疯子的世界,在那个世界人不再是人。

    可是随后,一声枪响打碎了回忆。我顺着枪响的地方看到了王国安,看到了他脸上的愧疚之情。

    那个声音就像是来自地狱一样,引导着我一步一步回忆着有关“SIN”的点点滴滴。我仿佛距离真相越来越近,触手可及。

    我朦朦胧胧的看到了一副景象,那是一个充斥着血红色的世界,每一个人都跪坐在地上,抓挠着自己的脸庞,嘴里发出似人非人的吼叫声,就像是一个充满了疯子的世界。

    这世界,到底是怎么了?

    就在我濒临崩溃的时候,我的“眼前”,忽然出现了一道洁白如莲花的身影。

    是她,安清竹。

    她一只手提着玩具小熊,另一只手则抓着小猫的尸体,问我说:“地狱和彼岸,哪个才是你的选择?”

    我大口喘着气,沉默许久后声嘶力竭的喊道:“只有先入地狱,才能到达彼岸!”

    下一个瞬间,血红已经不见。

第一四三章 荒诞(上)

    下雨天后的阳光会显得格外刺眼,仿佛要将整个人从里带外清洗一遍,去除身体里每一个毛孔的肮脏。

    我眼前的景象很单调,那是一片空旷的草地,还有三个小孩在草地上肆无忌惮的奔跑着。他们一边大声的笑,一边肆意的闹,给人一种无忧无虑的感觉。我忽然觉得,如果时间可以一直停滞在这里,不要继续前进,那该多好。

    三个小孩看起来差不多一般大,其中两个是男生,还有一个是小女生,穿着一身雪白色的连衣裙,看起来伶俐可爱。

    然而,当我看清这三个人的长相时,忽然觉得如坠冰窟。

    那个小女孩,分明是缩小版的安安……或者说,是小时候的安清竹。她的眉眼,我绝对不可能认错!

    而其他两个男生,我也并不陌生……其中一个长得和潘帅很像,从小时候脸色就是病态的苍白,而且头发微微发黄,就像是营养不良的枯草。而另一个人……

    是曾在视频中见到的……罗宁。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想象到这样的场景,会让我生命中最重要的女人,和那两个“魔鬼”一般的人聚集在一起。

    而且看起来,他们相处的很融洽。

    过了许久,这三个孩子终于玩累了,于是坐在草坪上开始聊天。小潘帅手里拿着一根小草,用嘴巴轻轻咬着草根,含糊不清的说:“咱们这样跑出来玩,爸爸们知道了一定会生气的。”

    小罗宁撇着嘴说:“没关系的!孤儿院里都是一些笨蛋,我最讨厌和他们一起上课了。而且我可是好不容易才逃出来陪你俩玩的,你可不许回去告密。”

    小潘帅吐掉嘴里的草,说:“放心吧,我永远都不会当叛徒的!”

    安安抱着膝盖,一如既往的安静,她只是默默的看着两个男孩,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看到她的表情时,我无比确定,她一定就是安清竹。

    小潘帅忽然说:“昨天老师讲了‘木’、‘林’、‘森’三个字,我觉得它们超级有趣耶。你看一棵树叫做‘木’,两棵树叫做‘林’,三棵树还有更多的书就叫‘森’。”

    小罗宁不屑的笑了一下,说:“那咱们三个还应该是‘人’、‘从’、‘众’呢。我一个人的时候是‘人’,多了一个你就变成了‘从’,再加上安安就变成了‘众’。”

    “‘众’是什么意思?”

    小罗宁似乎有着超出正常儿童的智商,他笑道:“潘帅你好笨啊,你知道什么叫‘从众’吗?”

    “不知道。”

    这时候,一直保持沉默的安安忽然开口说:“‘从’是跟随的意思,罗宁就像是我们的首领,无论他说什么,潘帅都会遵从。而‘众’的意思是人们,‘从众’的意思是放弃自己的想法,转而去跟随人们的选择。”

    我忽然发现不仅小罗宁是个天才,就连安安也是早熟的厉害,似乎在这三个人当中,只有潘帅才是最普通的孩子。

    他挠了挠自己枯草一般的头发,说:“我还是听不懂。”

    小罗宁懒得继续解释,干脆低头玩着地上的蚂蚁,不再说话。

    小潘帅凑了过去,问:“爸爸们最近有没有又惩罚你啊?”

    “还好。”

    “我看看。”小潘帅扯过小罗宁的手臂,一把撸起了衣袖,结果在手臂上看到了密密麻麻的针孔,还有一片青一片紫的淤痕。他轻轻摸了摸伤痕,说:“你到底做错了什么事情啊,为什么爸爸们会这样对你呢?”

    小罗宁说:“可能我的出生本身就是一个错误吧。”

    安安突然说:“没有人的出生是错误的,因为一个人的出生就是错误,那么他就不会出生了。”

    “哎呀,你俩又在说我听不懂的话了。”

    小罗宁把衣袖放下,用一种带着怅然的语气说道:“你迟早会懂得。”

    看到这一幕的时候,我终于记起了这两个似曾相识的小男孩。就在“首脑”设置的密室游戏中,我曾在地下室被迫注射了“SIN”,然后看到了一个印象深刻的幻象。

    那是一个很黑很大的房间,在房间的另一头有一面巨大的落地玻璃,玻璃的那一端是另一个房间,里面是幽幽的绿色。

    有个小男孩站在玻璃前,看着那个泛着绿色的房间。

    同样的,在那个绿色的房间里也有一个小男孩,看着玻璃。

    这两个小男孩,我看不清他们的五官,只能朦朦胧胧的看到他们的轮廓。

    这个场景像是一个观察室,而幽绿色的房间则是实验室。观察室的人可以看到实验室里状况,但是实验室的人却察觉不到外界的变化。

    我看到实验室里的小男孩很瘦弱,但是看不清他的脸,我能感受到他的悲伤,他想要离开这间屋子,但却只能永远的呆在里面。

    观察室的小男孩趴在玻璃上,他说:“你要不要和我一起玩?”

    实验室的男孩一个劲的摇头。

    现在我终于明白了,实验室里的男孩就是罗宁,而观察室里的男孩则是潘帅。

    可是,潘帅不只是罗宁的一个伪装身份而已吗?为什么他在这里会以独立的身份出现呢?

    在我感到疑惑不解的时候,突然从远处传来一阵喊声。

    “罗宁!罗宁!”

    我顺着声音看向那头,看到了一个戴着眼镜的男人,约莫有三十岁吧,长得很精神,但是给人一种书呆子的感觉。

    虽然他在这里长出了头发,但我却一眼认出了这个人是谁。

    老罗。

    是现实中安定医院的一哥,老罗。

    三个孩子赶紧趴倒在草地里,借助小草做掩护。小潘帅有些慌张的问:“咱们这样做好吗?我感觉罗爸爸很着急的样子啊。”

    小罗宁不屑道:“让他好好急一下吧。”

    安安却说:“我们的身上都装有定位器的,其实如果罗爸爸想要找到我们,只需要借助一下定位系统就可以了。但是他没有这么做,是因为他不想让其他人知道咱们三个偷偷跑出来,以免咱们受罚。”

    小潘帅眼泪汪汪,“咱们还是出去吧,要不罗爸爸都要急死了。”

    小罗宁固执的说:“绝不,我好不容易才逃出来一次。”

    小潘帅反驳说:“你怎么可以这样,平常罗爸爸对你最好了,你怎么能让他担心你呢!”

    “那是因为你根本就不知道我经历了什么,对于我来讲,这片草地就像是天堂一样!”

    “可是他很担心你啊!”

    “他不是担心我,他是担心他的实验,仅此而已!”

    “你不可以这么说罗爸爸,他对你那么好,比对我们都好!”

    “是啊,在你们看来他的确对我比较好。比如他给你们一块糖,就会给我两块,可是这有什么意义呢!”

    “当然有意义了,他给你两块糖说明他喜欢你啊。罗爸爸就从来没有给我两块糖过!而且其他爸爸也是这样,他们都很喜欢你!”

    “潘帅,你知道喜欢和利用有什么区别吗?如果你不知道,就不要说话了。”

    两个小男孩吵得面红耳赤,而且小潘帅看起来已经要哭了。

    安安轻声说:“如果你现在不和罗爸爸回去,可能一会儿过来找到你的就是别人,那你就又要受苦了。”

    不得不承认,安安说的话更有说服力,一下子就让小罗宁动摇起来。

    他明显很信任安安,给小女孩使了一个眼色,问:“要不我这就回去?”

    安安说:“现在回去至少不会受罚。”

    小罗宁拍了一下小潘帅的肩膀说,“好吧,爱哭鬼,我这就回去了。”

    突然,小潘帅扯了下同伴的衣角,从口袋里掏出来一堆小零碎递了过去,里面有糖果,有小玩具还有小卡片……

    小罗宁惊讶道:“你这是干嘛?”

    “我怕你在里面无聊,所以给你准备了一点儿东西。”

    “幼稚。”小罗宁从一堆零碎里面拣出来一颗话梅糖,说:“不是说这东西不能多吃,每个人就给了几个嘛?你怎么还有?”

    安安说道:“他自己没吃,给你留的。”

    小罗宁的性子十分别扭,故意说道:“没意思,我不爱吃糖。”

    小潘帅撅着嘴,把玩具递了过去,说:“这个小兵是小小兵兵团里面的超人,超级厉害的,送给你了。”

    “无聊。”

    “那张卡片里面的帅帅虎好多小朋友都没有,也送给你了。”

    “没劲。”

    “那你要什么?”小潘帅又快哭了。

    小罗宁突然捡起话梅糖,撕开包装把糖果塞到了嘴里,然后把糖纸随意的揣到了衣服口袋里,说:“就吃个糖算了。”

    安安有些不舍的问:“下一次你还能逃出来吗?”

    “那有什么不行的,实话告诉你们吧,我要是想出来,随时都能出来!根本就没人拦得住我!”

    安安笑了一下,说:“那太好了,既然你这么厉害,就赶紧回去吧,我看罗爸爸快要急疯了。”

    小罗宁尴尬的笑了笑,突然站了起来,喊道:“我在这儿!”

    老罗的脸上满是焦急,他说:“你怎么在这里?”

    “一不小心睡着了而已。”

    小罗宁最后看了一眼仍然趴在草丛里的小伙伴,然后向着老罗的方向迈出了脚步。

第一四四章 荒诞(中)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看到这些。

    罗宁、潘帅和安清竹,在我的记忆里是绝不可能产生任何联系的人。在我看来,潘帅只不过是罗宁的一个身份,而且这个身份目前也已经被揭露,成为了一张破破烂烂的人皮面具。而安清竹,则绝不可能和他们有任何联系。

    可是,这三个人之间出现联系的情况……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

    在参加完“首脑”游戏之后,我的意识曾一度陷入混沌之中,我至今仍然认为那是在游戏中注射过“SIN”才会导致的情况。和现在相似,我在那场似梦非梦的幻境中来到了沃尔登镇,并且进入了一所孤儿院。

    在孤儿院里,我看到了潘帅的房间,也看到了安安的房间。唯独……没有找到罗宁的房间。我不明白这是为什么,他们三个人就像是我噩梦中必不可少的三部分,无论何时都像是阴影一样把我缠绕,使我不能摆脱。

    那场梦境中,我最后在地下的实验室里找到了罗宁,他被关在实验室中,摆弄着手里的魔方。我还记得他对我说的第一句话是,“你终于来了,我还以为你永远都不会回来。”

    当时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说这句话,似乎在我的记忆深处,仍有一些我未曾发掘出来。

    这时候,我的耳边传来了小罗宁的声音:“你为什么要来这里找我,你知道我在这里?”

    老罗摸了摸孩子的头发,笑着回答说:“你从小就喜欢偷偷跑到这里来玩,我掐指一算就知道你在这里喽。”

    “嘁,那你干嘛还要大喊大叫的,直接过来找我不就算了?”

    “那是因为我不想让你的小朋友们知道我已经发现你了,这样他们就会觉得你很蠢,而且以后你们或许还会换其他的地方玩耍,到时候我就不好找你了。”

    小罗宁愤怒的说:“听你话里的意思,你是把我当成小猫小狗来耍了!”

    “你想太多了,我只是太在乎你,担心你的身上发生任何不好的事情。”老罗宠溺的揉乱了孩子的头发,脸上的笑容带着浓浓的爱意,“罗宁,你知道托儿所里有那么多孩子,为什么只有你姓罗吗?”

    “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

    “因为你的名字是我取的。”老罗咧着嘴笑道:“儿子,无论未来发生什么事情,我都会站在你背后的。”

    看到这一幕的时候,我感觉自己的血管里似乎有一种力量在蠢蠢欲动,仿佛因为老罗的话语而牵动。我看着那对“父子”越走越远,而小潘帅和安安则忽然消失的无影无踪。

    我皱起眉头,忽然意识到原来自己现在根本就没有实体,所以没有人能够看到我。

    我一定是在做梦!

    一转眼,草场上只剩下了我一个人,在反复告诉自己这不过是一场梦境之后,我终于鼓起勇气向前迈出了脚步。

    出乎意料的是,我只是迈出了一步,面前的世界却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漆黑,压抑,这是一间密室。

    在密室的角落,有一个小小的身影蜷缩着,他手里紧紧攥着一张糖纸,脸上的表情看起来相当痛苦。

    是他,罗宁。

    虽然打心底不喜欢罗宁这个人,而且我也已经隐隐猜到了罗宁的真实身份。可是当我看到他这样痛苦的模样,还是忍不住感到一阵同情,更何况现在的罗宁还只是一个孩子而已。

    我蹲在他的身边,轻声说:“为什么会这么痛苦呢?”

    下一刻,发生了一件让我震惊无比的事情。

    小罗宁,竟然似乎能够感受到我的存在,他的目光迅速的找到了我的双眼,低声说:“你是……谁?”

    这怎么可能?这里不是梦境吗?

    我的心中掀起滔天巨浪,但我很快就平复了下来,因为我意识到既然这里就是梦境,那么罗宁能够看见我也不是不可能的。

    于是我回答说:“我叫古奇。”

    他皱着小眉头,问:“真奇怪,你是第一个主动和我说话的怪物。”

    “怪物?”我疑惑的反问:“你说我是怪物?”

    “是啊,我从小就能看到很多很多奇奇怪怪的东西,但是他们从来没有理会过我,就好像我是一团空气一样。”

    听罗宁这么说的时候,我忽然想起了安清竹,她也是一个能够看到“鬼”的人。

    我说:“你还没有告诉我,你为什么这么痛苦?”

    罗宁笑了笑,说:“如果你时刻都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就像打雷声那样猛烈。而且你的味觉没有酸甜苦辣,只有混杂在一起的古怪味道,你会不会觉得痛苦?”

    我能够体会这种感觉,因为当我每次接触到“SIN”之后都会产生类似的感觉,让人生不如死。事实证明,大多数人也的确无法抵抗这种过分敏锐的感觉,所以在云露的案件中,她利用“SIN”的副作用杀死了那些罪有应得的人。

    罗宁继续说道:“其实这个实验室已经很不错了,它能够隔绝掉大部分声音,而且这里是绝对的黑暗,让我无法看到任何东西。”

    我说:“那你为什么能够看到我?”

    “不,其实我并不是看到你,我只是觉得……你就应该在这里。”罗宁说,“这是一种很奇特的感觉,用心理学的角度来说,我应该是产生了幻觉。”

    我看着他可怜巴巴的模样,说道:“你有朋友吗?”

    “有。”

    “几个?”

    “两个。”

    我好奇道:“只有两个吗?他们是谁?”

    “一个叫潘帅,是个很笨很蠢的人。不过我听老罗说过,潘帅其实很特殊,只比我差那么一点点。”

    我笑道:“只比你差一点点?是指哪一点?”

    “成为超人的潜质。”

    我悚然一惊,实在没想到罗宁会说出这样的话。

    罗宁忽然问我说:“你为什么能够看到我呢?为什么能够无声无息的来到这里?难道你也是超人吗?”

    我摇头说:“不是,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说:“你可真有趣……不过现在外面的人应该也可以听到我的话,恐怕他们以为我疯了吧,竟然一直都在自言自语。”

    我问了另一个问题,“另一个朋友是谁?”

    “安安。”

    果然如此,尽管罗宁会对潘帅和安安表现出种种不耐烦的表情,但实际上他还是认为他们是自己的朋友的。

    我坐在了罗宁的身边,突然觉得这个恶魔在小时候还是比较可爱的。虽然我不确定自己看到的到底是真实还是无端臆想出来的,但是至少在此时此刻,我对他产生了一种比较亲切的感觉。

    他说:“你刚刚说你叫古奇,是吗?”

    “没错。”

    “这个名字很特殊,而且我感觉很有意思。”

    我说:“古奇,和‘骨气’是一个读音,意思是做人要有骨气。”

    “真无聊。”他哂笑道:“做人要那么多东西干什么,又没有用,能活下去才是最好的。”

    我忽然又发现他其实和长大后的罗宁,性格如出一辙的恶劣。

    抛开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我又问道:“你每天在这里都会做什么?发呆吗?”

    他说:“事情很多,我需要做很多实验,会经常有人抽走我的血液,然后给我戴上各种实验仪器。除了这些,就只剩下了吃喝拉撒睡,偶尔老罗会过来看看我,陪我说会儿话。不过我不喜欢他,他就像是一个大书呆子,真是太傻了。”

    我心想老罗怎么回事书呆子呢,他可是未来的精神病一哥啊,满嘴跑火车,邪魔外道不知道说服了多少前来治疗的心理医生。

    罗宁又说:“时间要到了。”

    话音刚落,突然有人打开了实验室的大门,随后一个戴着口罩穿着防护服的人走了进来。他先是把罗宁的双手铐住,然后将其带出了实验室,而我紧随其后。

    老罗正在外面等候,看到罗宁手上的铁拷之后,抗议说:“他还只是个孩子,你们没必要这样对他。”

    “不,有必要。你不要忘记不久之前的惨剧。”

    说出这句话的人,是一个我永远都不会想到的人。他在我心中的地位仅次于吕草谷老师,而且在我看来是一名相当伟大的心理医生。

    老胡。

    怎么会这样,老胡竟然也出现在了实验中心。难道他也是超人计划的参与者?而且和老罗关系匪浅?

    这时候的老胡脸上还没有胡子,头发也不是花白的,他的表情很冷酷,看起来和身为医生时候的一脸温柔也是截然不同。

    他说:“老罗,你总是太过小看罗宁的不稳定性。不要忘了,上一次他在实验中无法控制住情绪,结果导致七名实验人员死于非命!”

    老罗无力的说道:“他不是故意的……”

    “谁知道他是不是故意的?所有人都认为他已经拥有了超出常人的能力,或许我们在他眼里就像是蝼蚁一般。你从他的眼睛里见到过人类的情感吗,就连和他关系最好的你,他也从未对你露出过丁点笑容!”

    老罗崩溃道:“或许从一开始就是我们做错了呢?”

    此时此刻,罗宁已经被实验人员押到了另一个密闭的房间之中。

第一四五章 荒诞(下)

    曾有两个问题困扰我多年,科学是否是万能的?科学又是否存在禁区?

    关于第一个问题,我始终抱着否定的态度,因为在我看来,人的心理具有极其复杂的性质,并不是纯粹的科学所能研究明白的。就像是我现在看到的“超人计划”,仍显得相当不可思议,我难以想象科学是如何将人打造成“超人”。如果这个计划真的成功了,那么对现代社会又会造成多么巨大的影响。

    关于第二个问题,我的答案是肯定的。科学之中必须存在禁区,否则科学本身将会失去人伦道德的性质,单纯的变成了一个毫无人性的工具。同样以“超人计划”为例,当我看到这个计划中所进行的实验时,真的感到毛骨悚然。

    冰冷无比的实验中心,被分割成了密密麻麻的无数小房间,而在每一个房间之中都安置着一名被试。这些被试有些还活着,大多数都已经死了,说是死亡并不恰当,因为他们更像是变成了不人不鬼的怪物。

    就在老罗和老胡谈话的时候,我看到一旁不远处的实验室被打开,随后一名工作人员推着一具尸体走了出来。尸体已经面目全非,而且双手沾满鲜血,看来是使用自己的双手进行了自残,和“首脑”游戏中那些被淘汰的人一样,最后变成了“无脸人”。

    老罗看到这具尸体的时候,眼中闪过了一丝不忍,叹道:“已经可以确定正常人无法承受‘超人’的药力了,为什么还要继续进行实验?”

    老胡的声音则显得有些冰冷,他说:“‘超人计划’的成功已经毋庸置疑,罗宁就是人类未来的希望。但是我和他都认为‘超人’药物不应该只有罗宁才能使用,或许在稀释之后也能够被普通人所接收,或多或少的增加他们的能力。”

    “可是你现在找到那个限度了吗?”

    “没有,我已经将‘超人’进行了改造,新药品的药力连原本的万分之一都不到,但是仍然没人能够承受得住。”

    老罗说:“这个药剂已经不再像是能够让人类进化的神圣药物,反而更像是来自地狱中的……罪恶。”

    “是啊,所以我为新药物取名叫‘SIN’。”老胡重新戴上了口罩,让人无法看清他的面孔,他说:“罗彬,你是咱们三个人当中最有研究能力的,我希望你不要放弃……我们已经付出了很多,很多很多的生命,所以这个计划更加不能停止。”

    罗彬皱起眉头,叹道:“可是我最近总是有一种非常不好的预感,我觉得,咱们的所作所为并不正确……或者说,在某个时候,会酿出一场灾难。”

    “你已经没有退路了,罗彬。你,我,还有徐逸,已经踏上了一条不归路。”

    “徐逸和你我不同,他不是一个愿意默默去死的人。从一开始他开启‘超人计划’,就抱着私心。”

    “够了,别再说了。”老胡忽然离开了罗彬身边,“有些事情可以看破,但是不要说破。”

    罗彬看着同伴离去的背影,叹道:“胡建明,万一连你也变了呢?”

    我将目光重新转回到罗宁的身上,跟随着实验人员去了另一间实验室。我看到罗宁被困在一张手术床上,面无表情的看着门外,仿佛他的目光能够穿越物质的阻碍。

    我走到他的身边,轻声问:“你都看到了,听到了?”

    他没有说话,因为如果现在无缘无故的说话会导致别人的怀疑。但是他用眼神告诉我,刚才罗彬和胡建明所说的话,他都听得一清二楚。

    “我也不知道这场实验到底是对是错,但我觉得它应该停止。”我叹了口气,无可奈何的说道。

    罗宁轻轻笑了一下,仿佛是在嘲笑我那愚不可及的想法。

    随后,忽然有穿着防护服,带着口罩的实验人员拿着器具靠近过来。我无法用语言形容自己看到了什么,他们在罗宁身上的所作所为令我感到呕吐。

    只是一转眼的时间,我面前的罗宁就像是一个木偶被人残忍的玩弄着。那些实验人员抽走他的血液,打开他的皮肤以便观察恢复能力,同时敲打着罗宁的骨骼,试探其的坚硬程度……

    他们所做的一切,已经完全超出了一个孩子所能承受的范围!

    可是罗宁一动不动,甚至脸上的表情也没有丁点变化,仿佛对这一切早就习以为常!

    我安慰道:“你还好吗?”

    他的眼珠微动,似乎在说,“你说呢?”

    这一刻我忽然开始同情罗宁,如果他是一个正常的孩子,那么现在他应该在无忧无虑的玩耍。无论如何,都不会过着现在这样的生活!

    这就是……成为“超人”的代价吗?

    不知道过了多久,实验终于结束了,当罗宁的身体得到释放的时候,我能看到他眼中的疲惫。这个孩子虽然一直支撑着自己,一声不吭,但他毕竟还是个孩子。

    我打量了一下那些实验人员,发现他们看向罗宁的眼神中带着恐惧、同情……还有一些恨意。

    始终跟随在罗宁身边,我们重新回到了暗室之中。

    他虚弱不堪的瘫倒在墙角,就连呼吸都是有气无力。

    我问:“每天都要这样?”

    他说:“是的。”

    “很疼吧?”

    “一般般,我的身体有着相当强大的自我修复能力,如果只是那种程度的创伤,是不足以致命的。”

    我说:“你对自己的处境了解吗?比如什么是‘超人计划’?你又在其中扮演着什么角色?”

    按理来说,像是罗宁这种年龄的孩子应该不会懂得这么多,但我觉得或许他什么都知道。

    果不其然,他说:“当然知道,你想听?”

    我点了点头。

    “等一下。”说完,罗宁忽然将目光转向了暗室的各个角落,他微微皱眉,似乎做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

    片刻之后,他说:“可以了。”

    我好奇的问道:“你刚才做了什么?”

    “我切断了这里的监控设备,因为我不想让他们觉得我是个疯子,只会自言自语。”

    “你是……怎么切断的?”

    “只要我想,就能做到。”罗宁不耐烦的说:“你还想不想听故事了,想听就不要乱扯话题。”

    我无奈的闭上了嘴。

    “‘超人计划’的创始人有三个,罗彬、胡建明还有徐逸。其中罗彬是最主要的科研人员,胡建明是海外归来的心理学家,据说曾参与过斯金纳的沃尔登镇实验。”

    我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想不到胡建明竟然是沃尔登镇实验的参与者。

    罗宁露出一个不屑的表情,继续说道:“徐逸是东峰集团的总裁,主要为计划提供财力。不过他本人也是个科学狂人,否则也不会做出‘超人计划’这种疯狂的设想。”

    听到徐逸这个名字,我忽然想起自己曾经调查过这个人。在我的记忆里,他是一名大学教授,并且提出了“超人理论”。除此之外,我还曾经调查过东峰药业的信息,发现它曾经发明出一种能够增强记忆力的药物,不过很快就因为某种原因而停产了,并且这个公司也随之消失的无影无踪。

    只是当时的我完全没有想到,徐逸竟然会和东峰集团有着联系。现在看来,东峰集团应该就是“超人计划”的幕后推手,而提出了“超人理论”的徐逸则是东峰集团的控制者。

    我问道:“东峰集团……我听说过东峰药业,但是从来不知道它在哪里。”

    罗宁说:“现在你在哪里?”

    我先是疑惑不解,随后豁然开朗。

    难道说,我此时此刻所在的位置,就是东峰药业?

    罗宁继续说:“这三个疯子为了实现计划,花费大量人力物力弄了一个类似沃尔登镇的地方,培养了许多孤儿,还自行建立了一个独立于外界的‘小世界’。为了培养‘超人’,这个镇子的人随时都有可能牺牲,可笑的是他们自己却不知道,还以为自己生活的地方是一个世外桃源呢。”

    我说:“潘帅和安安呢?”

    “我们一样,都是沃尔登镇的孤儿。虽然老罗说,镇子里所有大人都是孩子父母,而所有孩子都是大人的子女,但是在我看来这简直就是放屁,人性哪有那么高尚!”

    “你和他俩是一起长大的吗?”

    “不是,我出生后看到的第一眼事物就是冰冷的实验室,而他俩却是在抚养所长大的。”

    我问:“你知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是最特殊的哪一个?”

    “我怎么可能知道!你以为我真的是上帝吗?”罗宁瞪了我一眼,不过还是解释道:“按照老罗的说法,我是唯一能够承受住‘超人’药物的人,至于其他的人,基本都在注射之后不久就死了。”

    我又问:“‘超人’和‘SIN’到底有什么区别?”

    “在我看来它们根本没有任何区别,‘SIN’不过是稀释后的‘超人’而已。而且根据我目前得到的信息,那些注射过药物的人无外乎有两种下场,一种是用诡异至极的方法自杀,另一种则是把自己抓成了‘无脸人’,然后死去。”

第一四六章 如梦(上)

    和罗宁相处的日子就像是一场不会醒来的梦境,永远找不到尽头。我的意识始终留在他的身边,甚至无法离开他超过十米。这让我越来越困惑,同时也越来越焦虑,我在想如果自己一直无法逃离这里,那么最终迎接我的会是什么……难道是永远成为罗宁的影子吗?

    时间过得很快,一转眼我已经在这个与世隔绝的沃尔登镇呆了整整一个月。虽然我的心情变得低落,但是罗宁却反而变得开朗起来。

    他经常会哼着小曲,对我说:“你永远都走不了啦,是吗?”

    我会没好气的回答一句:“不知道!”

    脾气向来不太好的罗宁听后没有生气,反而是露出了一个得意洋洋的笑容。我能理解他的心理,对于一个性格活泼的孩子来说,被单独困在暗无天日的实验室里,恐怕最需要的就是一个可以聊天解闷的伙伴吧。

    我一直在心里反复告诉自己,眼前的这个孩子长大之后将会变成一个“恶魔”,所以千万不要给他丁点好脸色。可是每次当我看到他被推进手术室的时候,他的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但是双眼深处却透露着一种无助,这让我感到有些……心疼。

    与此同时,我还发现了自己伴随着停留在这个未知空间的时间越长,随之拥有了一些“超能力”。

    有一次,小罗宁被例行公事的推入手术室,然而那天主要负责实验的男人貌似和他有仇,下手相当残忍,而且没有给罗宁打麻醉剂。

    他一边用力剪开罗宁的皮肤,一边恶狠狠的说道:“你这个恶魔,当初为什么不杀了我?”

    罗宁面无表情,只是安安静静的躺着。除了我之外,他现在不和任何人说话,包括老罗。

    实验人员的双手越来越用力,我隐约看到罗宁的脸上已经渗出了冷汗。当时,我在心里反复想道:“一定要阻止这个人,一定要阻止这个人。”

    突然,我发现放在手术台上的那管麻醉剂竟然晃晃悠悠的自行漂浮起来,就好像是听从了我内心的想法一样。

    我先是感到一阵惊讶,但是意识到这里不过是一场梦境随后便又释然。

    紧接着,我控制着漂浮在半空中的麻醉剂扎在实验人员的脖子上,将慢慢一剂麻醉剂通通注射到了他的体内。

    下一刻,刚才还耀武扬威的实验人员瞬间变成了一具僵硬的雕塑,轰然摔倒在地,再也没有任何知觉。

    我没想到自己偶然的一次行为会带来多大的麻烦,因为在实验室中到处都有摄像头,所以在外界的人看来,刚才手术室里发生了令人惊叹的一幕。

    麻醉剂,竟然自行漂浮,然后插在了实验人员的身上。

    对于这种事情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罗宁动的手脚。

    于是这些人变得疯狂起来,看向罗宁的眼神也越来越不正常。

    老胡说:“真是想不到,他现在终于能够自由控制念力了。老罗,看来距离我们的计划又进了一步!”

    罗彬摇头说:“我反而不觉得这是什么好事……他拥有的能力越大,最终就会意识到这个地方根本就无法困住他……我担心到了最后,他会做出……”

    “能不能不要成天胡思乱想,我们不需要考虑后果,只需要关心计划能否成功,仅此而已!”

    “不是的,计划能否成功只是一方面。我们需要的,是一个心智健全的‘超人’,而不是一个变态或是疯子。胡建明,你别忘了他曾经做过的那件事情,我们没有人能确保悲剧不会重现!这也是你在那之后强行为他带上手铐的原因!他的能力越强,你就越应该担心才对,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开心!”罗彬越说越激动。

    胡建明对此毫不在意,他说:“如果能够被自己驯养的獒犬亲口咬死,至少说明我的驯养技术是举世无双的!”

    罗彬叹道:“疯了,全都疯了……”

    小罗宁仍被困在手术床上,他的眼睛轻轻看着我的方向,眼神中带着疑惑、还有些许感激。

    重新回到暗室之后,他头一次主动和我说话,“你刚刚……为什么要帮我?”

    我回答说:“看不过他欺负小孩子而已。”

    罗宁神色黯然的说:“这还是头一次有人保护我……从我记事以来,每一天的生活都无法由自己掌控,只能任人摆布。”

    我同情道:“没事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之所以说这句话,是因为我无比确定……未来的罗宁,将会变成一个能够掌控任何人生死的“恶魔”,到了那个时候,他甚至不会在乎如何杀人,而只是疑惑人性到底是什么模样。

    他恨恨的说道:“我不要别人同情!”

    “呃。”我随口说:“我不是在同情你……对了,我出现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什么有很多实验人员都很怕你,还说……你杀了人?”

    他的双眼看着无穷无尽的黑暗,轻声说:“是啊,我杀了人。”

    这一刻,他的表情完全不像是一个小孩,反而更像是一个饱经沧桑的成年人。

    罗宁讲了一个故事。

    故事差不多发生在半年前,那时候他还从未离开过实验室,就像是一头被圈养在这里的宠物。

    直到有一天,突然有一个小男孩误打误撞的发现了实验室,并且顺着密道往里前进。

    那是一个寂静的夜晚,罗宁正无聊的摆弄着手里的魔方,虽然看不见……但他却也不需要用眼睛去看。

    后来他突然感受到了外面有个从未见过的人正向这边走来,出于好奇,他使用念力帮助那个人打开了许多开关,并且屏蔽掉了实验中心的监控设备。

    由于当时已经是深夜,实验中心空无一人,他们对自己的安保机器太过自信,全然没有想到……如果罗宁想要离开这里,甚至可以说是易如反掌。他没有选择离开,只是单纯的因为他觉得没有任何离开的理由。

    片刻后,来自外界的小男孩终于在罗宁的引领下来到了这里,他趴在实验室外面,顺着玻璃向里面看去,但却只能看到一片漆黑。

    这正是我注射“SIN”之后所看到的幻象。

    “那个小男孩是谁?”我好奇的问道。

    “潘帅。”罗宁罕见的露出了一个笑容,“他虽然有些蠢,但是比起普通人来说还是要聪明很多的。”

    我又问:“你们说了什么?”

    罗宁继续说:“没说什么,他只是问我是谁,为什么会被关在这里。他还说外面的世界超级精彩,有大片的草场,特别好看。”

    我恍然大悟,“从那时候起你有了逃离实验室的想法?”

    “嗯。”

    “后来呢?”

    “我和潘帅并没有说太多话,很快就有人发现了实验中心的异常,所以我只能让他赶紧离开这里。过了一会儿,就有一大批实验人员冲到了我所在的暗室里面,质问我是不是关闭了实验中心的设备。”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看不清的情绪,“我回答是,然后他们就变得奇怪起来,还说像我这样的小孩子就应该教训一下,否则就会不懂得这个世界的规矩。”

    我问:“这个世界能有什么规矩?”

    “弱肉强食,所以孩子应该遵从大人。”罗宁说了一句冰冷到近乎没有人情味的话语。

    “那……他们打你了?”

    罗宁不屑的笑了一下,“他们不敢打我,但是他们敢伤害我最喜欢的东西。”

    最喜欢的东西?对于当时的罗宁来说,最喜欢的东西会是什么?

    魔方!

    在沃尔登镇的那场梦境中,我曾在托儿所的最底层看到罗宁,当时他的手里就拿着一个魔方,可见他对于这个东西的喜爱。当然,也可能这个魔方是他在暗室中度过漫长时间的唯一寄托。

    罗宁继续说:“他们粗暴的抢走了我的魔方,并且把它踩得稀碎,当时我特别愤怒,从未有过的愤怒。”

    我说:“我能够理解这种情绪……就像是布娃娃对于女孩子来说,可能代表了一个世界。因为孩子在小时候并不知道布娃娃只是一件没有生命的东西,反而赋予了它名字,认为它是自己的伙伴。”

    “没错,我当时的感觉……就好像自己的世界被人无情的践踏,践踏到不剩一丝一毫。”

    我有种不祥的预感,“所以你做了什么?”

    罗宁面无表情的说:“我用念力,捏爆了他们的脑袋。当时一共有八个人,我依次看着他们的头颅,想象那不过是一颗西瓜,轻而易举就可以打碎。于是,他们的头颅就爆掉了,一颗、两颗……”

    我打断道:“你有感到后悔吗?”

    “后悔?我为什么要后悔,对于我来说,他们的命完全比不上老罗送我的魔方。我问你,如果有一只蚊子一直在你周围烦你,你并没有拍死它。可是等到它叮咬了你,吸了你的血,如果你发现自己有机会杀死它,你会不会下手?”

    我犹豫说:“应该会吧……”

    “对我来讲,他们和蚊子没有多大差别。”罗宁冷漠至极的说:“八个人,我只杀掉了七个,这已经是仁至义尽。”

    我终于明白今天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情,那是因为今天负责罗宁的实验人员……正是当初幸存的唯一一个。

第一四七章 如梦(中)

    “超人计划”在罗宁身上得以实现,但同时也毁掉了一个正常孩子应有的生活。罗宁在逐渐展现出与众不同的一面之后,迅速被研究人员控制起来,他们疯狂的研究着罗宁身上的每一处器官,甚至是血液的成分,试图找到他与正常人到底有何不同。

    然而最后并没有得出结果,因为罗宁的身体和普通人并没有太多区别。如果非要说区别的话,那就是他拥有着极其强大的自愈能力,但是这种自愈能力并不是源于身体结构的不同,反而更像是来自心灵,或者说是念力。

    就像是罗宁自己说的那样,在杀人的时候,他只需要想象那些人的脑袋不过是西瓜而已,然后就可以轻轻将其捏爆。修复身体同样如此,他只需要想象自己的身体可以飞快愈合,那么就可以达到目的。

    从这个角度来讲,他真的能够“心想事成”,就像是超人那样。

    可是,问题也同样出在这里。

    从小在实验中心长大的罗宁没有“人”的概念,他并不认为自己是人,反而把自己当成了一个生活在“人”之中的另一个物种。而他之所以会有这种想法,不得不说是研究人员做的“好事”。试想一下,如果他们从一开始就不把孩子当成人类来对待,那么孩子如何认为自己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所以罗宁的心理会变成现在的模样,并不值得惊讶,这完全符合逻辑。反而是如果他在这种生活条件下仍能保持普通人的状态,那才真是令人惊叹。

    罗宁说,那是他第一次杀人,他希望那也是最后一次,因为感觉很不好。

    我反问:“你不是说这和打死蚊子没有太大区别嘛?”

    他瞪了我一眼,说:“打死蚊子的时候你会留下一手血,而且手上的鲜血都源于你自己……这样想的话,你还想杀死它们吗?”

    那天过后,罗宁的性格变得比以前更加孤僻,就连和我交谈的情况也变得少了起来,这让我觉得有些不舒服。

    与此同时,我心中的疑惑也越来越重……到底怎样才能离开这个梦境呢?在现实世界中,我又已经在这里呆了多久?

    直到有一天深夜,发生了一场意外。

    当初八名实验人员中唯一幸存的那个人,竟然偷偷摸摸的潜入了暗室,而且还偷偷往屋里释放了许多迷药。

    有一件事情他并不知道,那就是迷药对于抗药性极强的罗宁是毫无用处的。事实上当他潜入这里的时候,罗宁只是装作昏迷的状态而已。

    他很好奇,这个人深更半夜的来到自己身边,到底是为了什么。

    之后,那个实验人员亮出了手里的“武器”,一根充满未知药物的针管。

    看到这一幕的时候,我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我觉得那针管里面装的绝对不是什么好东西,甚至可能是能够直接致罗宁于死地的药物。

    可是这个实验人员有什么理由害死罗宁呢?或许他只是想要做一些和实验有关的事情?

    这一刻,不仅仅是罗宁,就连我自己也对“人性”产生了极大的疑问。

    实验人员用手电筒照了一下罗宁,借着它的光线,我看到罗宁面无表情的躺在地上,仿佛真的沉睡过去了一样。

    我在他耳边说道:“现在应该怎么办?要不要反抗?”

    罗宁没有说话,仍然在装睡。

    我不知道罗宁的心里在想什么,他的心智有时候成熟的不像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孩子……当实验人员的针管距离罗宁越来越近,他仍然一动不动,仿佛浑然不觉。

    但我确定,罗宁现在一定是清醒着的。

    只是出于某种目的,他不想反抗,仅此而已。

    针管终于逼近了罗宁的脖颈,我屏住呼吸,一时间也不知道应该作何选择。下一刻,我看到锋锐无比的针头刺入了罗宁的皮肤,之后针管里面的药剂也通通进入了他的血液之中。

    我忽然明白了罗宁的想法……

    紧接着,罗宁的嘴里忽然开始大口吐血,鼻子、耳朵还有眼睛也通通渗出了血液。

    他仍然面无表情,只是默默的睁开了双眼,借着手电筒的灯光看着那个目瞪口呆的实验人员。

    罗宁说:“为什么要害死我?”

    那个人怒吼:“你杀死了我的同事,我的至交好友!”

    “可是他们也毁掉了我的魔方。”

    “你这个魔鬼!他们的命怎么能和一个破玩具相提并论!”

    罗宁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些表情,那是失望,也是愤怒,“人类总是这样自私,只有自己心中认为重要的东西才是重要的,其他人的……都是狗屁。”

    那个实验人员还想说些什么,但是已经没有了机会。

    我的双眼,亲眼看到一个人的头部突然在空气中爆炸,毫无征兆。鲜血溅射到了房间各处,在手电筒的灯光下显得格外诡异。

    罗宁,又一次杀了人。

    我问:“你早就知道他来了,为什么还要故意装睡,给他伤害你的机会?”

    罗宁说:“我对人类总是抱有希望……我希望他们至少对我有哪怕一丝的善意,然而并没有。在他们眼里我永远只是一个工具,我的生命也毫无意义。”

    我说:“可是你完全没必要拿自己的生命冒险!”

    他看着我,忽然笑着说:“其实我觉得死亡并不是什么大事,如果离开了这副皮囊,至少我能够得到自由。”

    与此同时,实验中心的警报突然响了起来,应该是那个实验人员的潜入终于被察觉到了。

    接下来的时间里,我不停的和罗宁说话,但是他只是沉默不语,就像是一个冰块,亘古不化。

    随后,一大批人赶到了实验中心,包括罗彬和胡建明。

    当他们看到暗室内的一片狼藉时,所有人都呆若木鸡,完全无法接受眼前看到的景象。

    胡建明有些愤怒的说:“我早就和你说过,罗宁现在已经不一样了,他必须被严格看管起来,否则就会发生这种事情!”

    罗彬的脸色铁青,但他反对说:“这和罗宁无关,这个实验人员大半夜不会无缘无故的来到这里!”

    说完,他终于看到了罗宁脸上的血迹,迅速蹲在孩子的身边,关心的问道:“你怎么了?疼不疼?”

    罗宁仍然没有丝毫反应。

    我担心的看着罗宁弱小的身躯,忽然觉得此时此刻孩子的心理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如果说以前的他只是有些孤僻的男孩,那么从现在开始,或许他已经从内心深处否定了自己是“人”的这种想法。

    他的心理状态再也不属于人,而是……超人。

    罗彬和胡建明在争吵过后,选择将罗宁换到一个更加隐秘,而且安全牢固的房间,这样无论是对罗宁,还是对其他人都有好处。

    可是这也就意味着这个孩子将会更少有同伴接触的机会。

    孤独,将渗透到他的骨髓之中。

    也是在这一刻,我终于明白了自己所看到,所经历的一切,到底是什么?

    这一切,就是罗宁从一个普通婴儿一步步走向“超人”的过程。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看到这些,或许和孙希平给我注射的“SIN”有关吧?但是至少在现在,我认为自己看到的情景都是真实的,因为这个世界的罗宁是那样鲜活,同时令人疼惜。

    始终跟随在罗宁的身后,我们来到了一个崭新的房间。

    罗彬说,在新环境里不会有人再来伤害罗宁,所以罗宁完全不用担心。同时他还告诉罗宁如果需要什么,可以随时说出来,一定会满足他的。

    罗宁的神情一如既往的冷漠,甚至连对待罗彬才能有的那丝温暖也荡然无存。他冷冰冰的说了一句话,只有一句话。

    “十年。”

    我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罗彬也同样不明白。

    而罗彬在离开前也同样说了一句令人一头雾水的话,“相信我,一定会让你获得自由的。”

    从那之后,罗宁是沉默的,而我则变得话多了起来。

    每天我都会在罗宁身边喋喋不休,和他讲述我曾经历过的事情。他偶尔在听到后会露出一丝笑容,这很罕见。但是更多的,则是雕塑一般的冰冷。

    罗彬每周都会过来一次,同时会带来很多零食和玩具。显而易见的是他的脸色变得越来越憔悴,头发也越来越少,终于隐隐有了秃顶的迹象。

    生活在完全不和外界接触的实验室里,仿佛连时间的变化都没了意义。

    但是每一天罗宁都会做一件事情,那就是在实验室的墙壁上刻下一道竖痕。按理来讲,墙壁是由合金制成的,根本不可能留下任何痕迹,但是罗宁偏偏就能够做到。

    后来我终于意识到,他在墙壁上留下的痕迹……代表时间。每过去一天,他就会留下一道痕迹,以此来提醒自己已经在这里度过了多么漫长的岁月。

    而我也一样。

    这场梦境仿佛真的永远都不会苏醒,而我,将彻彻底底的留在这里,再也找不到回家的路。

第一四八章 如梦(下)

    在实验室里的生活,没有春夏秋冬,没有日月盈缺,有的只是墙壁上逐渐增多的一道又一道的痕迹。

    日子一天一天的过去,我没有丝毫变化,仍是来时的模样。而罗宁却在一点一滴的长大,他的个头逐渐变高,脸庞也变得硬朗,终于有了现实中“恶魔”罗宁的轮廓。最让人感到心寒的是,他的性格也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变得愈加扭曲,和那个罗宁越来越像。有时候我感到他看向我的眼神时,会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仿佛……被一头野兽盯住了要害。

    我从未认真算过自己来到这个世界已经有多长时间,因为那太过漫长,漫长的令人绝望。可是当我不得不正视时间的时候,突然发现,已经是整整十年过去了。

    整整十年啊,人的一生能有几个十年?

    这十年里,我几乎将自己尚且记得的所有事情通通和罗宁讲了一遍,包括安清竹。幸运的是,这时候的罗宁尚且不知道安清竹就是安安,只是把她当成了我故事中的女主角而已。

    然而,我渐渐发现罗宁对我的故事失去了兴趣,他冰冷的沉默姿态让我感到难过。

    终于有一天,当我在他耳旁喋喋不休的时候,他对我怒吼说:“够了,我对你的生活没有兴趣!”

    十年的大好时光,连我自己都很难说清楚自己和罗宁到底是一种怎样的关系,或许是朋友,或许是兄弟?所以当他对我发火的时候,一瞬间便激发了我胸中一直以来压抑着的愤怒。

    我同样喊道:“你以为我对你的生活有兴趣吗?就是因为你,我在这里浪费了足足十年!”

    罗宁的眼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他说:“你也觉得我是一个怪物,对吗?”

    我忽然有些心软,说:“对不起,被困在这里实在太久了,所以没能控制住情绪。”

    他并不理会我的道歉,反而是不停的追问:“你一直都在忍我,不是吗?从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看我的眼神就像是看着一个恶魔,古奇,你压根就从来没有接受过我!你和其他人一样,都认为我是一个怪胎,十足的怪胎!”

    他说的没错,在刚刚进入梦境的时候,我的确无法接受他。

    可是,现在的情况已经有所不同……

    罗宁的情绪变得越来越暴躁,甚至双眼都蔓延上了血红色。他咒骂说:“我憎恨你们!凭什么你们可以拥有平平凡凡的生活,而我却只能留在这里!”

    我无法回答,只能沉默。

    “我受够了,我真的受够了!我也想要一段普通的生活,我也想当普通人!”

    罗宁猛地站了起来,忽然向着墙上的监控设备伸手,随后那些设备通通冒出了浓烟,而且发出了电流的噼啪声。

    我震惊的站在原地,目睹着眼前一场悲剧的上演。

    随着实验室大门被打开,大批实验人员涌入了房间,包括罗彬和胡建明。

    罗彬关切的问道:“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罗宁压抑着愤怒回答说:“我说过了,我要出去。”

    “是想要出去走走吗,要不我陪你吧?”

    “不是被你像是遛狗一样带出去,而是永远离开这里。”

    胡建明一听顿时火了,大声说道:“你疯了吗,你知不知道自己的身份,知不知道如果你离开了这里将会面对什么?”

    罗宁说:“十年前我说过,十年……我只给你们十年的时间,这算是对于我能够长大成人的报偿。可是现在,十年已经过去了,我有权追求自己想要的人生。”

    直到这一刻,所有人终于明白了罗宁所说的“十年”到底是什么意思。

    罗彬焦急的说:“你不要着急,相信我,一定会有办法的。”

    “什么办法?”

    “现在还不能说……但是,我发誓绝对不会骗你!”

    罗宁不屑的笑了一下,说:“可惜,我的耐心有限,已经不想再等了。”

    只可惜,即使老罗的态度比较柔和,但胡建明的态度却相当强硬,“不可能,你绝对不可能离开这里!”

    说完,胡建明就拉着罗彬转身离去,只扔下了一句冷冰冰的话,“你以为你真的是‘超人’?真的没有人能够制服你?罗宁,你还是太天真了。”

    下一刻,实验人员迅速离开了这里,只是转眼间便只剩下了罗宁一个人。

    刺耳的警报声突然响起!

    实验中心顿时笼罩在一片红色之中!

    我看到,大批怪人不知道从什么地方纷纷钻了出来。这些人并不陌生,他们都是“超人计划”的副产品,也就是服用药物之后产生的怪物,想不到竟然一直都还活着。

    原来胡建明对付罗宁的方法,就是这个……

    “可笑。”罗宁的嘴角露出一丝冷酷的笑容,他迈着步子缓慢的向前走去。步履虽然缓慢,但是他的面前也没有任何存在能够阻挡他的脚步。

    我惊讶的看着眼前的这一幕,看着罗宁走出了一条血路。

    与此同时,我突然感到头痛欲裂!

    十年以来,我还是第一次产生这种感觉。疼痛来的太过猛烈,瞬间让我失去了意识。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迷迷糊糊的睁开双眼,但却什么都看不见,只能隐约听到一些人的说话声。

    “他已经不受控制了,是选择抹除?还是……”

    “从他被创造出来的那一天起,我就已经预料到了这一点。除了杀掉他,我还有一种办法。”

    “什么办法?”

    “你是心理学专家,比我更清楚,如果让一个人的记忆从根源发生改变,很多事情就会变得简单起来。”

    “罗彬……你想要让他变成另一个人?”

    “是的,一直以来我都把他当成我的亲生儿子,所以我绝对不允许他的死亡。老胡,看在你我这么多年朋友的份上,求你帮我。”

    “你打算瞒着徐逸吗?”

    “必须瞒着他,如果让徐逸知道了这件事情,他一定会不择手段的控制住罗宁,而不是给他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

    “可是……”

    “老胡,请你相信我。我已经找到了一个可以替代罗宁的人选,只要我们把罗宁变成另外一个人,然后送他离开这里,那个人可以随时变成罗宁……没有人会知道这些的,除了你我。”

    “我一时半会没法答应你……你先说说,要把罗宁变成什么样子?”

    我终于能够隐约看到眼前的景象,是罗彬和胡建明。

    罗彬说:“大约在十年前,我就发现罗宁出现了一些反常的地方,只不过我故意把这些信息藏了起来。”

    “什么反常?”

    “他偶尔会自言自语,对着空气说话,就好像那里有人一样……老胡,你应该比我清楚,这像是什么病才会有的症状。”

    胡建明震惊的说道:“人格……分裂!”

    “没错,那时候我就怀疑罗宁已经患上了人格分裂,现在他的体内存在着两个人格。而且我监控了他们的对话,发现罗宁的另一个人格叫做古奇,貌似从小生活在普通的现实社会中。古奇的人生经历让罗宁十分羡慕,甚至说是嫉妒,所以罗宁才会越来越讨厌古奇,因为他觉得命运是不公平的。”

    “你想要……去除罗宁,保留古奇?”

    罗彬坚定的点下了头,“没错!”

    听到他们的谈论内容,让我感到一阵渗透到骨子里的寒意。按照罗彬的说法,古奇只不过是罗宁的一个人格而已……这样说来,我到底是谁?

    难道说,我真的是罗宁分裂出来的第二人格?

    这怎么可能!

    这绝不可能!

    可是在这个时候,突然有一个陌生的声音在我的脑海中响起。

    古奇,你之所以想不起童年,是因为你没有过去。

    我在心中反复呐喊着:“这不可能!这不可能!”

    那个声音仍在继续,它轻声说着我的古怪之处,与此同时,我看到了一些过去的画面。

    第一次,道缘堂的老道士想要带走苏郁的时候,弱不禁风的我被他打倒。那一次,有一个神秘人赶走了老道。

    第二次,“首脑”游戏的最后,也是这个神秘人在我被罗宁催眠的情况下突然出现,将其逼退。

    此时此刻,我终于看清了那个神秘人的面孔。

    不是别人……正是……我自己。

    我,不是我?

    这时候,我再度听到了罗彬的声音,“我们可以保留古奇这个人格,让他成为身体的主人,同时为他塑造一张崭新的脸。我想以后绝对不会有人把他和罗宁联系起来,这样就可以让他过一段普通人的生活了。”

    胡建明说:“倒也不是没有可能,可是如果想要让他永远的忘记罗宁这个人格,恐怕我们需要时常对他进行催眠……这样才能避免罗宁的人格再度占据了身体。”

    “这个没问题,我们可以安排一些人在他的身边,这样一来也可以照顾他。”

    “我的儿子胡乐,倒算是个不错的人选。”

    罗彬轻声说:“十年前我向他承诺过,一定会让他重获自由的……老胡,接下来就要麻烦你了。”

    胡建明说:“我有时候真的觉得你是个疯子,最一开始是你想到了实现‘超人计划’的方案,而现在你却又想要亲手毁掉自己创造的一切……如果不是罗宁变得越来越难控制,我真的不愿意答应你的请求……”

    “可是现在我们别无选择,要么杀死他,要么改变他!”

第一四九章 我(上)

    意识逐渐变得清晰,我忽然发现自己来到了另一个未知的空间。这里被一片黑暗所笼罩,到处充斥着一种死寂的感觉。

    此时此刻,我的心神仍沉浸在一片震惊之中。一时间难以接受罗彬和胡建明所说的话语,如果他们说的是真的,那我就从此失去了自己的身份,从而变成了……罗宁的替身。

    罗彬说我是罗宁的第二人格,这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就在我做着心理上的自我斗争时,突然听到了另一个声音突兀的出现在脑海里。

    他说:“接受现实吧。”

    这个声音,来自罗宁。

    原来我们竟存在于同一具身体之中吗?

    我说:“我没法相信,我很清楚自己到底是谁,从未迷失过自我。我参加过高考,学习心理学将近十年,没有任何证据能够让我相信自己只是个第二人格而已。”

    他却笑着说:“还有一个人也和你一样,恐怕到现在也没有接受自己是第二人格的事实。”

    这个人,是……苏郁。

    罗宁说的没错,苏郁这个身份明明是苏晓的第二人格,却反而一直占据着身体的主导权。甚至让我还有她自己,误以为苏郁才是第一人格,而苏晓却成了后来才出现的第二人格。

    直到现在,苏郁也未能认清这一点,她只是打开了心结而已,但却未看到事情的真相。

    罗宁继续说道:“你曾经对苏郁说过,她无法回忆起童年的事情。可是你恰好也是一样,你就像是凭空出现在这个世界上,毫无征兆,难道你自己从来没有怀疑过吗?”

    我解释说:“我认为自己只是忘记了而已。”

    “记忆永远不会遗忘,只要遇到合适的线索就会重新出现。可是你见过那么多有关亲情的案例,是否有过一次的唤醒?”

    我无言以对。

    他说:“其实,如果你把注意力放在很早之前的一件事情上,就会知道,我早就存在于你的意识之中了。”

    罗宁指的是什么事情?

    我苦思冥想,突然隐约抓住了一丝灵光。

    还记得在许诺姐弟的案例之中,王国安曾经自行找上门来,还说我委托他调查了这个案件。不过当时我一直纠结于许超本人,反而忽略掉了这件事情。如今仔细想想,难道说……

    “是你占用我的身体给王国安打了电话?”

    “你终于回过神来了。”他的声音中带着戏谑,“不仅如此,其实很多病人也都是我亲自联系的……算是给你的生活添加一些乐趣吧。”

    我反驳说:“我不相信,王国安也有可能是简小水联系的。她作为我臆想出来的人格,完全有能力在我不知情的情况下做出一些事情。”

    “呵呵,你觉得……简小水这个人格会无缘无故的出现吗?”

    晴天霹雳!

    “古奇,到现在你还不愿意直面这个问题吗?你想想,简小水不可能无缘无故的出现。她的出现,完全是为了提醒你一件事情。”

    我颤抖着声音说道:“眼前看到的……不一定就是真相……”

    “是啊,而且简小水就是‘竹间清溪’,换句话说其实是安清竹的替代品。我之所以塑造她,就是为了让你回忆起有关安清竹的点点滴滴。”

    “你到底什么意思?”

    他说:“不得不承认,罗彬和胡建明的催眠计划很成功,身为第一人格的我在你体内潜伏了许多年,始终没有醒来。直到安清竹死亡的那一刻,你的情绪发生剧烈波动,终于将我唤醒。可是从那之后,你又在自我欺骗的做法下遗忘掉了安清竹,所以我需要帮助你找回这部分记忆。”

    我愤怒的喊道:“不可能!我就是我,和你没有半点关系!”

    “你……和我没有关系?真是可笑,你现在使用的身体原本就是属于我的。”他冷笑,“除了塑造简小水这个人格,我还做了很多其他的事情,难道你没发现吗?”

    我粗重的喘息着,感觉大脑越来越沉重。

    他又说:“在一些紧急情况下,你会突然觉得时间变慢,这是我所拥有的能力。而且你有轻易催眠他人的能力,这也和我的能力相重合。换句话说,你的很多特长其实就是我能力的弱化而已。”

    我说:“我不相信这些,我认为人类的潜能是无限的,我只不过是……”

    他打断了我的话:“记不记得苏郁曾经说过,她的房东和我长得很像?”

    我说:“你该不会想说那个人其实就是你吧?这不可能,你现在的脸和我一样,属于古奇,而不是罗宁!”

    “很遗憾,那个人就是我。古奇,当我占据身体的时候,通常不会使用你的脸,反而会使用一些手段恢复自己的面孔,只有这样才能让我感到‘自我’。”

    “胡扯,你能用什么办法!”

    “很简单,人皮面具,仅此而已。”

    答案,竟是出乎意料的简单。

    按照罗宁的说法,他会在我失去意识的情况下占据身体,同时戴上代表“罗宁”身份的人皮面具,然后做一些事情。

    虽然我在心里极为抗拒这种说法,但是这时候老罗借助云露之手传递的那个信息却突然无端被回忆起来。

    老罗的信息只有两个字,“面具”。

    他所说的“面具”,会不会指的就是罗宁这张人皮面具。或者说,他是在提醒我,我之所以会有现在的脸,是因为人皮面具的缘故。

    我不可思议的说:“那我现在的脸,也是面具?”

    他说:“曾经是,但现在已经不是了。古奇这个身份已经彻底的取代了罗宁,最可笑的是,当罗宁占据身体的时候反而需要戴上面具才能找到自己。”

    我说:“你说的话都是圈套而已,想让我相信自己不过是你的第二人格!”

    他说:“好吧,那我再说一件事情,看你能不能反应过来吧……小深手里的线索,诊所电脑里无故出现的录像,你认为这些线索是怎么出现的?难道是世界上真的有鬼?”

    “是你?”

    “是啊,其实我已经给了你很多提示,试图让你想起这一切。”

    我怒吼道:“这样的话,你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为什么想要让我想起一切,却又要偷偷摸摸的传递信息!”

    “原因很简单,我担心让你一下子回想起所有事情会难以接受,同时对我产生一种憎恶的感觉。在这种感觉下,你应该很清楚自己最有可能选择什么?”

    我说:“……自杀。”

    “所以我要一步步的让你回想一切,接受一切。只有这样,才能让你在接触到罗宁的时候,更多的感到亲切和同情,而不是憎恶。事实证明,我成功了。”

    原来如此,这一切都在他的计划之中。

    其实当罗宁把话说到这种程度,我已经无奈的接受了事实。

    如果接受古奇和罗宁其实是一个人的事实,很多问题也都迎刃而解。

    我会时常感到疲惫不堪,那是因为每到了午夜之后罗宁都会占据身体,出外活动。所以到了十二点的时候我就会觉得异常困倦,第二天醒来时又觉得浑身酸痛。

    在我的房间里有一个打不开的抽屉,我一直不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钥匙又去了哪里。我曾以为那是安清竹留下的,可是现在看来……或许里面装的就是“罗宁”的人皮面具吧。

    是罗宁联系到了苏郁,故意让她出现在我的身边,对我的心理产生了极大的影响。

    是罗宁创造出了简小水,一步一步击溃我臆想出来的安安,使我不得不面对安清竹死亡的现实。

    是罗宁联系了王国安还有很多人,使我醒来之后得到了帮助,从而解决了许多案例。

    是罗宁在危急关头出现,展现出超出常人的一面,于是才能拯救我于水火之中。

    是罗宁给我留下了许多神秘线索,引领我一步一步走向真相。

    一切的不合理,都随着罗宁这个最大的不合喇处得到了解决。

    可是,还有一个地方不对!

    如果我就是罗宁,而且罗宁不过是古奇带着“罗宁”的人皮面具而已。那么“首脑”又是谁?他为什么会出现在江城,并且和罗宁一模一样?

    罗宁感受到了我的疑惑,回答说:“这也是我的问题……在我变成你之后,为什么会再次出现一个‘罗宁’,他的真实身份到底是谁?”

    我说:“该不会你其实就是他吧?是你使用我的身体做了很多丧心病狂的事情?”

    “你仔细想想这可能吗?你是亲自接触过那个罗宁的,应该可以确定他不是我。古奇,另一个‘罗宁’是一个真真切切的人,而且有着相当隐秘的身份,这也是我一直以来的疑惑。在生死游戏的最后,他说他所以来到江城是为了找一个人,其实那个人就是我。只不过我的面孔已经完全改变,再加上性格完全变成了你的样子,所以他没法确认我的身份,只能在暗中观察。不过,他现在应该已经找到答案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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