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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皮面具全文阅读

作者:王三一     人皮面具txt下载     人皮面具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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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双瞳

    我叫古奇,通古晓今的古,奇闻异事的奇,与“骨气”谐音。我是一名心理医生,从读研实习当助理到自立门户,从事这门行业已经有八个年头。目前经营着“古奇心理诊所”,闲暇时间偶尔做些杂活儿,暂且不提。

    老实说,这行并不好做,因为要接待形形色色的人。其中有的人狂躁易怒,有的人沉默抑郁,还有一些总说自己与众不同,能看见鬼或是有着超能力。如果说普通人是常态,那么这些人无疑就是“**”。

    而我,每天都要和“**”打交道。

    和这些人的交谈过程像是一场战争,最终结果不是你治好了他,就是他把你带坏。幸运的是,我从小就建立了严谨而且坚定的科学观,所以经历过的那些战争中,都以我的胜利而告终。

    但是,“难道我的世界观就一定是正确的吗,难道对于那些“**”来说,我不是一个更大的“**”吗?”

    这个念头,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我的脑中,然后生根发芽,渐渐生长,现在终于成长到了可以干扰我的思想的程度。

    今天,我见了一个女孩,她为这个念头的疯狂生长浇了满满的一桶水。

    按理来说,心理医生一般不会前往患者家中进行治疗,这源于多方面的因素,比如人身安全。不过在昨夜女孩传来的邮件中,她明确表示自己双腿残疾,只能坐在轮椅上,行动实在是不方便。本着人道主义精神,我只好选择上门治疗。

    她叫简小水,十八岁,青春期末尾,应该还有一些叛逆,最近总是噩梦连连。根据我的经验,将她初步判定为面临生活环境和方式需要作出改变时候的应激反应,简单来说,只是一个一般心理问题。

    不过,当我来到她所生活的小区时,原本轻松的心态却渐渐变得复杂起来。

    这个小区很破旧,里面的楼房都是六层,墙皮剥落,铁窗还有道旁的垃圾桶都生了锈。尤其是楼外悬挂着的空调风扇,看上去似乎随时都会掉下。

    简小水的家在其中一栋楼的一个单元,不高,只是二楼。可能是因为小区年久失修,楼道里面的声控灯已经坏掉,所以里面一片漆黑,连楼梯都很难看清。难怪她说自己不方便下楼。

    身处这样的环境,我感到一些心悸。从心理学的角度来讲,这种反应源自我的童年阴影。那时候我家也是这种情况,楼道很黑,很可怕,而且里面偶尔会出现一个流浪汉,吓你一跳。

    “淡定。”我在心中默念着,将头脑中与这次治疗无关的回忆通通屏蔽掉,然后来到了简小水家门外。

    一扇贴着对联的破旧防盗门。

    我伸出手,刚刚准备敲门,突然从门里传来了一个声音。

    “请进。”

    我心头随之一跳,然后仔细看了一眼防盗门,发现竟是虚掩着的,她似乎早就知道我会在这个时候来到她家。虽然感觉有些诡异,但我很清楚,或许她只是听到了我的脚步声,再或者她一直都在阳台,看到了我。

    但是打开门后,我不禁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压抑。

    她的家里不开灯,也没有窗户。或者说,所有可以透过光线的地方,都被木板牢牢钉死,只能透过那么一丝丝的光亮。

    这是一间没有光的屋子,只有一块茶几,一个板凳,还有一个孤独坐在轮椅上的少女。借着微弱的光线,我勉强可以看到她的相貌,很清秀,脸色苍白,身子很瘦弱,穿着白色的纱裙,手里抱着一只很旧但是很干净的熊娃娃。

    似乎问题远比我想象中的要更加严重。

    “你好,我是古奇,心理医生。”我站在门口,露出一个人畜无害的微笑,这是我多年修炼出来的本领。

    她打量了我两眼,没什么表情,淡淡的说:“麻烦把门关上,外面的声音很烦。”

    我反手将防盗门轻声关上,然而并没有听到外面有什么声音。

    之后,她说:“请坐。”

    看来那个小板凳就是为我特意准备的了,我有些艰难的坐下去,凳子很矮,连双腿都伸展不开。而且我坐在上面难以与简小水平视,坐在轮椅上的她比我还要稍高一些,她就那样居高临下的看着我,像是一个女王。

    简小水说:“不好意思,我行动不便,没法为你准备饮料茶水。你如果口渴的话,可以自己去那头的冰箱拿。”

    我微笑着点头,回答说:“没关系,我不渴。”

    虽然脸上的表情很淡定,但其实我的心中很惊讶。因为越是仔细打量这个屋子就越会感到压抑,如果仔细闻一下,还会嗅到一股掩盖着臭味的香味。香味一定是来自简小水,或者是她用的香水,也有可能的沐浴露的味道。但是问题在于那股隐藏着的臭味,它才是关键。

    在我人生经历中的某一次上门治疗中,就和一个杀死自己妻子并藏尸家中的男人说了半小时的话。离开他家之后我就报了警,因为我闻到了一股恶臭,那是尸臭。

    希望这次不是。

    “屋里很暗,可不可以把灯打开?”我小心翼翼的问道。

    简小水笑了笑,伸手点燃了面前桌子上的蜡烛,散发出一团光晕。不知怎么回事,原本应该显得柔和的光芒现在却有些冷意。

    “谢谢。”我说。

    这时候,借着昏暗的烛光,我看到她的眼珠突然左右一转,然后换成了另一对瞳仁。

    我以为是自己有些眼花,想不到她竟自行回答了我心中的疑问,“我是双瞳。”

    双瞳,又称重瞳,是指一个人的眼珠上有两个瞳仁,传闻古代的很多圣人就是重瞳。不过寻常意义的双瞳指的是两个瞳仁互相覆盖,而简小水的重瞳却是一个横卧的“8”字,真是诡异。

    我顿了一下,说:“还是头一次见。”

    她说:“咱们聊正事吧。”

    我点头。

    她说:“你相信这世界上有超人吗,不是蜘蛛侠、蝙蝠侠的那种,而是生活在你身边,甚至连你都不知道的那种。”

    我没有急着否定她,而是反问道:“就像是大隐隐于市的那种世外高人?”

    她露出一个像是百合花绽放的笑容,说:“差不多。”

    “算不上完全相信,不过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吧。”

    她似乎对我的回答并不满意,收起笑容,继续说:“我信。”

    回想起她发来的邮件曾说自己总是做噩梦,我引导着话题问道:“这个和你做噩梦有关系吗,嗯,我的意思是,你是不是梦到过什么?”

    “我的现实生活,本身就是一场噩梦。”她的神色忽然变得疲惫起来,“常人很难想象的到,我究竟过着一种什么样的生活。”

    或许她没有错,生活在一个没有光的屋子里,双腿残疾,这的确让人难以接受。不过,难道没有亲人照顾她吗,这不科学。

    我问:“只有你一个人生活在这里吗?”

    她没有理会我,而是径自说起了另一个话题。

    “我会读心术。”简小水的头部微微前抻,蜡烛的光刚好映亮了她的面孔,看起来微微有些诡异。

    我努力维持着微笑,说:“那你很厉害,我们这些学心理的人,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够读懂人性。”

    她露出一个和我一样的微笑,说:“不是人性,是人心,是记忆。我能听到每一个人的心声,也能听到那些你看不到的东西的心声,所以我总是觉得很烦躁,只有把门关严,让自己陷入黑暗之中才会觉得舒服一些。而且我还能预见到一些未来发生的事情,比如说你的到来。”

    我说:“抱歉,我有些难以接受,我以为你是从阳台上看到了我,或者是听到了我上楼的声音。”

    她摇头,表示不对。

    “或者,你每隔一段时间就说一句请进,这样或许刚好能够撞上我来的时候。”

    简小水眯着眼睛笑了起来,像是一只偷吃了灯油的小老鼠,说:“嘻嘻,这个说法有点意思,倒是可以让那些普通人把自己伪装成拥有超能力的人。”

    我笑着看着她,撇了撇嘴,我认为,她就是自己口中所说的那种人。

    过了一会,她突然不笑了,伸出一只手指放在嘴唇前面,说:“嘘,你听。”

    这时候,我听到了水滴声,就在厨房那头。

    那或许是水龙头没关紧吧,所以才有水时不时的滴下。可是听到这个声音,却让我再度回想起了那场杀妻惨案,那天我就是听到了水滴声,然后借着上厕所的功夫偷看到了某个橱柜上方放着一个箱子,有血渗漏出来,然后滴落。

    “淡定。”我想道。

    突然,简小水把身体前倾,露出了胸口处的大片雪白,在隐约的烛光下显得晶莹剔透,仿佛一块玉石。她微微笑着,神情全然不是一个十八岁的女孩应该有的样子。这种笑容,既包含着清纯,还有魅惑的气息。

    该死,这就是为什么心理医生不能上门治疗的原因!

    她忽然问:“你觉得世上有鬼吗?”

    她为什么会问这个问题?

    我的微笑变得僵硬起来。

    这个问题看似简单,似乎很多人都会问。但是我很清楚,这个问题对于我来说是多么重要。

    它关系到一段失败的回忆,也使得我开始怀疑自己的世界观。

    我原本的答案一定是坚定不移的没有,但是现在,我的答案是不知道。

    曾经有个十三岁的小女孩,用无法挽回的死亡告诉我,或许我是错的

    回想起那场失败透顶的治疗,我感到身上出了密密麻麻的冷汗。如果我没有记错,那件事情只有为数不多的几个人知道,而且他们不可能把它泄露出去……

    难道说,她的这个问题只是一个巧合。

    这时候,简小水继续说:“你们心理医生喜欢窥探别人的心灵创伤,然后将它们治愈。而我天生就能看到这一切,包括你的。”

    说完,她又重复了一遍自己的问题:“你真的不相信世界上有鬼吗?”

    这场战争,我感觉自己开始处于下风。

    我勉强转移话题,说:“我觉得还是先和你的家长谈一谈更合适。”

    她笑了,说:“你想逃?你逃不了,你越是逃避,那件事就会影响你越深,直到有一天,它会杀了你。”

    这个女高中生难道真的会读心术?

    我站起身来,表示今天的治疗到此为止,但她却说:“其实你的害怕是多余的,我没有杀人,只是刚刚吃了一份臭豆腐,盒子就扔在垃圾桶里,所以才有臭味。”

    她是真的会读心?

    我看到简小水眼中的瞳仁再度切换,她说:“你回去吧,之后会有一个怕水的人找你帮忙。但是请你记住,眼前看到的不一定是真相。”

    说完,她一口吹熄了蜡烛。

    而我,则灰头土脸的离开了这间充满黑暗的屋子。

第二章 恐水症

    这些年来,我经常做一个噩梦。

    噩梦的主人公是一个十三岁的小女孩,正是豆蔻年华的年纪,可是她的身子骨出奇的瘦弱,本应该是乌黑亮丽的头发也显得有些灰败。除此之外,她还有两个浓浓的黑眼圈。

    在梦里,就是这个女孩,被一双双来自黑暗的手抓住,然后生生扯入了深渊。

    她哭着对我说:“救我,医生,救我!”

    可我无能为力。

    简小水问我,相信这世界有鬼吗?

    我是真的无法回答。

    独自回到我开的“古奇心理诊所”,门口的机器小猴发出一声“欢迎光临”。

    双瞳少女简小水刚才说过,不久之后会有一个怕水的人来找我。

    这时正是验证她能力的大好时机,我简单整理了一下诊所,然后就坐在那张舒适的躺椅上看起了杂志,同时等待着那个预言中怕水的人。

    奇怪,我的心底竟然会隐隐有些期待。

    事实上,我并没有等待太久。因为,有个穿了一身黑色商务服装,身材火辣的女人走进了诊所,她的高跟鞋踩在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哒哒”声。

    看着款款走来的她,我站了起来,微笑着说:“有什么可以帮您的?”

    她冷笑着哼了一声,说:“你是古奇?心理医生?”

    我露出一个官方笑容,点了点头。

    “很好,恐水症会治吗?”

    我闻言如遭雷击,整个人半天才缓过神来,难道说,这个漂亮女人就是简小水预言中那个怕水的人?

    简小水真的能够预言未来?

    或者说,这个女人只是简小水故意安排的,那她又为什么要这样做?

    我一头雾水,脑中满是疑问,不过还是点头说道:“可以,你有恐水症?”

    不应该啊,这个女人看起来十分强势,而且提到恐水症三个字的时候表情没有丝毫波动,这并不是一个患者应该有的表现。

    她又冷笑了一声,似乎觉得我很不靠谱,轻轻的拍了拍手。然后,一个站在诊所门外很久的大男孩怯生生的走了进来。

    “得病的人是我弟弟。”她说。

    在接下来的交谈中,我初步掌握了这对姐弟的资料。女人名叫许诺,她的弟弟叫做许超,今年十六岁,原本是个天才儿童,一出生就熟悉水性,父母一直把他当做未来的菲尔普斯来培养。

    大约在半年前,许超和小伙伴去河边玩水,结果想不到,一个和他一起下水游泳的小孩被水草缠住了脚,结果溺死在了河里。从那之后,许超就患上了恐水症,不仅再也不敢下水游泳,现在甚至不敢接触水。

    了解到这一切之后,原本精神还有些松懈的我随之变得紧张起来。因为恐水症的症状如果继续加深,最后许超可能会把自己活活渴死。

    “怎么治?”许诺对我的态度很不好,总是冷冰冰的,就像我欠了她几百万一样。

    我反复仔细看着笔录,回答说:“让我再想想,他还是个孩子,应该不会太难。”

    “你们心理医生不是很喜欢催眠吗,为什么不用这个?”

    我仍然看着笔录,没有抬头,漫不经心的说:“我不确定你弟弟能不能接受深度催眠,他看起来精神状态不太稳定。”

    的确如此,许超现在很少喝水,身体状况奇差。而且他总是一副畏惧的模样,似乎身边有妖魔鬼怪一样。

    说到这里,我抬头看了一样坐在不远处沙发上的少年,皱眉说道:“而且,我总感觉他隐瞒了什么。”

    许诺也点了点头,说:“没错,他肯定撒了谎。我太了解许超了,他只要撒谎就不敢看我的眼睛。”

    还真是知弟莫若姐。

    了解到许超似乎有说谎的可能性,我决定先和他套套近乎,看能不能获取一些重要信息。

    我坐到少年身边,微笑着问道:“能跟我仔细说一下那天的事情吗?”

    他似乎有些慌乱,结结巴巴的说:“那天我和同学下河游泳,我俩游到了河中央,然后就开始往回游,还打赌谁先到岸。我游的比他快,没一会儿就把他甩在后面,我回头想看看他被我落下了多远,结果看见他扑腾了两下,然后就沉到了水里。”

    如果是被水草缠住了脚,为什么只是扑腾两下就沉了水?而且为什么不呼救?我的脑中出现了一连串的疑问,直觉告诉我问题就出现在这里。

    “他就只是挣扎了两下?还是说,你回头看到他的时候,他已经扑腾了很久?”我轻声问道。

    许超一听到这个问题,顿时身体像触电一般颤栗起来。

    看来我问对了。

    他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姐姐,然后嗫嚅着说:“似乎是河里有什么东西缠住了他,听别人说,那条河里有水鬼的。”

    听到这个答案,我那颗悬着的心终于有了着落。

    看来许超的恐水症,是源于自己臆想中的那个“水鬼”。从精神分析的心理防御机制角度来讲,他是在看到小伙伴溺水死掉之后,为自己没能救人而感到深深的内疚。于是他创造了一个“水鬼”,为自己虚构了一个无法救人的理由。只有这样,他才能感到心安。

    可是他虽然可以虚构“水鬼”来欺骗自己,却无法欺骗自己的潜意识,于是他开始恐惧游泳,恐惧水,这是将对水鬼的恐惧泛化到了其他方面。

    我把自己的推测通通告诉了许诺,她听后觉得很有道理,然后问了一个颇为现实的问题,“那该怎么治?”

    我沉默许久,终于想到了一个非常大胆的计划。

    “这个计划能不能成功,全看你的演技了。”我对着许诺说道。

    在随后的谈话治疗中,许诺和许超这对姐弟俩发生了一场异常激烈的争吵。

    争吵源于弟弟说出了水鬼的事情,而姐姐认为弟弟只是在胡说八道,逃避责任,并说他是个不折不扣的懦夫。

    两个人吵得十分厉害,甚至有把诊所拆掉的趋势。

    在许诺即将动手揍她弟弟的时候,我及时出现,说:“有话好好说,动手干嘛。既然许超说那条河里有水鬼,我们过去看看不就好了。”

    许诺没好气的瞪了我一眼,不过还是附和说:“好,去就去!”

    弟弟听到之后反应非常激烈,疯狂的摇晃着手,“不能去,绝对不能去。”

    许诺哼了一声,伸手扯住弟弟的耳朵,然后就离开了诊所进了一辆红色的小轿车。

    我见状也跟在她们身后,一起上了车。

    过了大约一个小时,我们来到了发生惨剧的那片河滩,它位于郊区,比较偏僻。这条河并不宽,水流也不算湍急,按理来讲并没有多大危险。

    我站在岸边,向着河里扔了一粒石子,问道:“河水有多深?”

    许超低着头,丝毫不敢看那边的水面,嗫嚅着说:“最深的地方差不多有两米吧。”

    他刚说完,许诺终于从轿车里走了出来,她竟然换上了一身红色泳装,衬托的身材更加丰满火辣。

    我看了她一眼,然后赶紧收回了视线,不得不承认,那个凶巴巴的女人还是蛮有料的。

    许诺来到弟弟面前,冷着脸问:“我再问你最后一遍,河里到底有没有水鬼?”

    许超没有回答,只是反复着说:“姐姐你不要下去,不要下去啊。”

    “懦夫!”

    许诺瞪了他一眼,然后不再理他,噗通一声就跳到了水里。她的身躯就像是一条鲤鱼,迅速来到了河中央。

    我眯起眼睛,看着身处河水中央的许诺,突然有些紧张。

    这种感觉,就好像明明是大晴天,却突然有一团乌云飘了过来,坏掉了所有好心情。

    而且,简小水曾经说过的一句话也莫名其妙的出现在了我的脑海中。

    眼前看到的不一定是真相。

    这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过了一会儿,按照我和许诺的计划,她开始在水中用力扑腾,做出了一副溺水的模样,并且开始张口呼救。

    结果不出所料,许超真的以为自己的姐姐溺水了,终于抬起头开始看向河面,不过他的身子颤抖的很厉害,似乎正在纠结要不要跳到河里救人。

    就在这时候,我的脑中忽然出现了很可怕的想法。

    许超之所以会感到害怕,并且把眼前发生的事情当成了真实,那么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他是真的相信河里有水鬼。

    如果水鬼一事是真的,那么许诺也就真的是陷入了危险了之中。

    我看着许诺那头,突然感到一阵焦急。

    怎么办,这时候我应该相信谁?

    时间一点一滴的流逝,转眼间过去了十秒钟,平常只是短短的十秒现在却是这样漫长。

    我最后看了一眼颤抖不停的许超,然后一把脱掉外衣,噗通跳到了水里。

    河水很凉,冰冷感迅速蔓延了我的全身。我用尽全力,向着许诺那边游了过去。

    过了片刻,我伸出手,终于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臂。我将她一把揽在怀里,然后才发现事情和我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她一边扑腾着,一边说:“你过来干什么?”

    原来她没事!

    我苦笑着说道:“你的演技太逼真了,我还以为你是真的溺水了。”

    “笨死了。”她虽然仍然在骂我,不过语气里却罕见的带了一丝暖意。

    然而,就在我开始思考应该如何继续将这个骗局维持下去,直到许超能够克服自身的恐惧,下水来救人的时候。

    突然,有一股力量扯住了我的脚踝。

    我蹬了两下腿,感到力量越来越大,似乎有什么东西缠住了脚腕。

    那感觉更像是头发,而不是水草。

    这河里该不会真有水鬼吧?

    我脑中蹦出一个大大的问号,但并没有给我太多思考的时间,脚上传来的力量开始将我往河里拉扯。

    “咕噜噜。”我无力的扑腾了两下,然后就被扯到了水下,只能吐出几个泡泡。

    在水下,我先是迅速看了看脚上,能够隐约看到一团东西缠在上面,但是并看不清是什么东西。随后,我又抬头看向了水面,刚好看到许诺也正在看我。

    她已经停止了假装溺水的行为,转而饶有兴致的看着我,似乎认为我的演技比她还要逼真。

    我奋力蹬腿,却发现根本触碰不到河底。该死,许超不是说这条河最多只有两米深吗?

    随后,无边的黑暗淹没了我的意识。

    “救我,医生,救我啊!”噩梦中反复出现的她哭喊着。

    在黑暗中,我伸出手,想要抓住她,可却发现无论如何就无法触碰到她。

    下一刻,就在她的身下,有无数只苍白的手凭空冒出,纷纷抓住了她的娇小身躯,然后把她扯入了黑暗之中。

    就像是,被吃掉了一样。

    随后,她的哭喊声完全褪去,转而变成了一个身穿白色连衣裙的女孩子,站在我的面前。

    “简小水”眸子里的双瞳快速来回切换着,看起来异常诡异。

    她弯下腰,盯着我的眼睛,说:“你逃不掉的。”

    “啊!”我在心中发出一声嘶吼。

    然后,我猛地睁开了双眼!

第三章 水鬼与心理暗示

    阳光好刺眼。

    唇边,残留着一股淡淡香气。

    我眯起眼睛,努力清醒起来,看到许诺正跪坐在我身边,俏脸通红。而许超也在一旁仔细盯着我,他的衣服通通湿了,看来刚才终于下了水。

    我还没来得及说话,许超忽然开口说:“谢谢你,医生。如果不是你让自己真的溺水,我绝对不可能勇敢起来下水救你。”

    许诺冷哼了一声,脸蛋红扑扑的,埋怨道:“我看你也有精神问题,为了演一场戏竟然真的把自己憋晕在水里,你知不知道当时有多危险?”

    我无力的抬起胳膊,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脸,终于把一切联系了起来。

    按照我和许诺的计划,是让她假装溺水,然后引许超下水救人。但是由于她的演技过于逼真,于是下水救人的人变成了我。而我在知道许诺只是假装溺水之后,突然挣扎了两下,然后就沉到了水里。许诺一开始还以为我只是在演戏而已,可是后来她看到我再也没有浮上来,也开始心慌起来,于是呼唤弟弟一起下水救人。

    之后,我就被姐弟俩捞回了岸上,而且许诺似乎还做了一些急救措施。

    可是,那种被东西缠住脚踝的感觉仿佛还在身上。我微微抬起头,想要看一眼脚腕。

    想不到,许诺正用手捂着那里,似乎有什么东西不想让弟弟看到。

    我与她对视一眼,同时感到一阵心寒。

    难道说?

    总的来讲,对于许超恐水症的第一次治疗还算成功,姐弟俩开车把我送回了诊所,还留下了一张写有不少零的支票,然后就离开了,相约一星期后再来复查。

    目送着那辆红色轿车走远之后,我赶紧掀开裤腿,仔细端详着左脚脚腕,心想难道说这世上真的有水鬼?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青紫颜色,而且呈现出一只手的形状,看起来十分吓人。

    我的脑袋感到一阵发懵,狼告诉我这世上不可能有什么鬼神存在,但是眼前的事实却又无法用科学来解释。

    难怪许诺当时一直用手捂着这片淤青,甚至主动帮我穿裤子。如果许超看到它的话,一定会更加坚信“水鬼”一事,那么他的恐水症将会迅速恶化。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发了一会儿呆之后,我看了眼手机,时间已经是下午五点了。觉得这时候应该不会再来什么病人,于是我关掉诊所的大门,买了一些瓜果蔬菜,然后回到了距离“古奇诊所”不算太远的一个小区。

    我家不大,也就九十多平,两卧一厅。除我之外,家里还住了一个男人,对我意义非凡的人。别误会,我俩不是基友的关系。严格来说,他是我的学长,比我更早进入了心理医生这门行业,不过他在去年光荣“退休”,成为了一名自由职业者。

    我更喜欢称之为,无业游民。

    他对于这个称呼十分不满,并且坚定认为自己一直在做我的督导,十分辛苦,所以毫不客气的住在了我家,说什么也赶不走。

    督导,往往是指心理咨询师的导师,或者是更加年长的心理医生。因为即便是心理医生也会有心理疾病,所以需要及时向督导倾诉,预防自己在面对过多的**之后也变得**起来。

    对了,他叫胡乐,长得还算可以,身高将近一米九,我一般叫他大乐。

    “大乐,你说现在的精神病怎么越来越厉害,一个个特别能言善辩。今天我碰到一个说自己有读心术的小姑娘,一只眼珠里面长了两个瞳孔,看起来特别诡异,而且她家也布置的一点光都没有……”我躺在柔软舒适的沙发上,开始滔滔不绝的说着今天的所见所闻。

    胡乐坐在沙发旁边的摇椅上,一手端着茶水,一手往嘴里塞着水果,心不在焉的问:“是不是又遇到奇葩了?而且还极大的影响了你的世界观?”

    我用双手捂住了脸,垂头丧气的说:“你绝对想不到,她竟然知道安安的事情。”

    听到安安这两个字,胡乐“咦”了一声,态度变得稍微正经起来。他仔细看了看我,低声说:“不要回忆,放松。”

    或许是由于这些年都是胡乐来做我的督导,使我适应了他那低沉的声音,于是一听到他的话就迅速轻松下来。

    我全身瘫软,有气无力的继续说:“按理来讲那件事情只有你我还有文萱知道,你俩不会出卖我吧?”

    胡乐撇了撇嘴,说:“那可说不定,搞不好就是她把你的故事告诉了那个小姑娘,故意吓唬你呦。”

    听他这么一说,我更加相信不会有人将那段故事透露给简小水,可是这样一来,又无法解释她的“读心术”。

    不仅如此,还有她的预言能力,也被许诺和许超姐弟俩直接证明了。

    “我跟你说,简小水特别诡异特别神奇,她不仅知道我心里最痛苦的地方,而且还预言说下午会有一个怕水的病患过来,结果就真的来了一个。”

    胡乐又撇嘴说:“会不会是她安排的?”

    仔细回想了一下许诺姐弟,我摇头说:“不像。”

    胡乐不负责任的说道:“那你就当是巧合吧。”

    对于他这种态度,我表示非常不满,于是扯起裤腿露出了脚踝上的青紫手印,说:“那这个怎么解释,这是我在河里游泳的时候莫名其妙留下的,而且我还差点丢了小命!”

    胡乐吸溜了一口热茶,又看了一眼手印,脸上多了一丝惊讶。

    他问:“你啥时候学会了游泳?”

    此时此刻,我突然很想一屁股坐死这个不靠谱的督导。

    或许是察觉到了我的不满,又或者是考虑到了房租的问题,胡乐终于端正了自己的态度,严肃的说:“按照书本上的知识来讲,心理学算是一门科学,可是你我很清楚,其实心理学的很多内容远远达不到科学的严谨性还有重复可行性。”

    我点头表示赞同。

    他继续说道:“所有的科学,原本都是无法解释的非科学。换句话说,现在你身上发生的一切诡异经历,未来都会变成科学,比如说简小水身上的种种‘能力’,未来一定会有科学的解释的。”

    听他说了一大堆,我心里舒服了一点,可还是觉得哪里不对,郁闷说道:“今天简小水刚问过我相不相信世上有鬼,我本来是不信的,结果现在就无比动摇。要是我真的信了鬼,以后还做什么心理医生啊。”

    “这点你说的不对,为什么信鬼神的心理医生就不能治病救人了?你要知道,不少心理学家都是信教的。而且,既然有人向你寻求帮助,你只需要帮助她解决烦恼就可以了,这和你信不信鬼没有任何关系。”

    胡乐的话让我茅塞顿开,他说的话虽然看似一团混乱,但仔细听来的确有些道理。

    比如简小水这个“重度”病患,她就有很多诡异不凡的地方,但这并不是影响我对她进行治疗的理由。反而是我自己意志太过薄弱,一想到安安就顿时崩溃,坠入了简小水那个小姑娘的陷阱。

    思前想后,我说:“可我还是觉得哪里不对。”

    胡乐吸溜完了手里的热茶,站起身子抻了个懒腰,说:“觉得不对就自己去找答案喽。对了,关于脚腕上的手印,你还记不记得那个热铁块实验?”

    说完,他就打道回府呼呼大睡去了。

    我当然知道热铁块实验,那是一个很著名的心理暗示实验。在实验里,主试把被试的双眼蒙上,然后告诉被试会在他的手背上放一块烧热的铁块。实验开始后,主试会先用烧热的铁块逐渐靠近被试,最后假装“铁块”不小心掉落,刚好触碰到了被试的手背。实验结果是,被试的手背虽然只是被“铁块”碰了一下,但却真的出现了烧伤的痕迹。

    然而事实真相是,主试早在最后关头将铁块换成了普通的木块,然后才装作一不小心砸到了被试。所以说,根本不是铁块将被试烫伤,反而是他自己将自己“烫伤”,这个实验证明了心理暗示的力量。

    胡乐的意思是,我脚腕上的淤青其实也是心理暗示的结果?

    就在我苦思冥想的时候,突然手机响了,打开一看原来是一条短信。

    “你现在信不信鬼?——简小水。”

    这个小姑娘又想干什么,我叹了口气,坚定的回复说:“无所谓。”

    她又发来一个笑脸,说:“太好了,明天你会见到一个很不一般的病患,她可是相当苦恼呢,希望你能把她治好。”

    我无奈的回复道:“比起你的预言,我更在乎对于你的治疗进度。简小水,你到底哪里需要我的帮助?”

    这孩子到底是有妄想症、忧郁症,还是强迫症或者是精神分裂。

    她沉默了足足两个小时,或许是忘记了回复信息,或者是自己内心正在受着煎熬。在我即将关上手机准备**睡觉的时候,她突然回复说:“我不想拥有这些能力了,我只想做一个普通人。”

    唉,真是个棘手的要求。

    就在这时,午夜十二点的钟声响起,突然一股倦意疯狂席卷了我的脑海。

    几乎只用了三秒钟,我就沉沉的睡了过去,甚至连衣服都没来得及脱掉。

    我睡的很死很沉,算是不省人事。

    然后,在一片黑暗的梦境之中,我梦见“我”突然再度睁开了双眼。

第四章 鬼上身

    **匆匆过去,我无精打采的起**洗漱,不知道怎么回事感觉有些疲惫,或许是因为昨天落水的缘故吧。

    都已经早上八点了,胡乐仍然在呼呼大睡,我还真是有些羡慕这个无业游民。

    给他留了一份早餐之后,我打好领带就出了门,骑了五分钟的脚踏车,然后来到了属于我的“古奇心理诊所”。

    还记得昨天晚上简小水来过短信,说今天会来一个很不寻常的病患。可能是由于她昨天的预言非常准确,所以我隐隐有些激动,心想会出现一个怎样的病人呢?

    一般来说,病人的到访会事先与我预约,不过我在最近几天并没有收到任何预约。包括昨天到来的许诺姐弟也是突然来访,所以我没有做任何准备。

    不过事实很残酷,整个上午都没有人来。

    我百无聊赖的打开那本上个月的旧杂志,一页一页漫不经心的翻看着,心想看来简小水只是在恶作剧罢了。

    就在我刚刚产生这个想法的时候,诊所的大门突然被人粗暴的推开,然后一个头发散乱的女人闯了进来。

    她几近疯狂的冲到了我的面前,双手重重拍在身前的圆桌上,嘶吼着说:“你是医生?”

    怎么每一个病患见到我的第一句话都是这个问句?

    我微微有些无奈,不过还是笑着点头。

    她继续吼道:“医生你快给我开药,我中了剧毒。”

    我摊开双手,微笑着说:“抱歉,我是心理医生,不是外科医生,没有解毒的药。”

    她听到我说的这句话之后顿时蔫了下来,一屁股坐在皮椅上,脸色灰败的说:“那可怎么办,我死定了!”

    由于简小水的话先入为主,我自然而然的把她当成了那个很不寻常的病患,于是耐着性子问道:“你中了什么毒?”

    她虚弱着答道:“是蛇毒,我刚才被一只蛇精狠狠的咬了一口。”

    “蛇精?”我有些惊讶。

    “没错,就是蛇精,而且是最毒的竹叶青。”

    我挑了挑眉,一时间反倒不知道怎样继续聊下去,只好小心翼翼的问:“你说的蛇精,是……人吗?”

    “她是公司的一个小经理,平常装的一本正经,不过我还是看出来了她的本来面目,她就是一条坏到骨头里毒蛇,毒蛇!”女人越说越愤怒,“今天我只是迟到了几分钟,她就狠狠的咬我,而且要咬死我!”

    听到这里,我已经可以肯定她是患有心理疾病了。

    将周围的人看成妖怪,这是一种心理的自我防御机制,目的是保护自己。不过很明显,她的自我保护已经有些过头。

    我取出纸笔,换了一个问题:“小姐你叫什么?”

    “施芳,你问这个干什么?”她重重的拍了一下桌子。

    “为你治疗啊。”我低头写着字,没想到她突然伸手过来抢走了我手里的圆珠笔。

    她吼道:“我不要治疗,我要药!”

    虽然我很想吼一句“我没药”,不过面对这种有躁狂倾向的病人必须更加耐心,于是我心思一转,改口说道:“药我有,不过你要把话说明白才能给你。”

    “什么意思?”

    我问:“你说你的同事是只蛇精,那么除了她之外你还能看到其他妖怪吗?”

    施芳沉默了几秒,然后小声的说:“有,而且很多。告诉你一个秘密,我的父亲就是一只黄皮子精。”

    黄皮子,是黄鼠狼的俗称,通常指那些喜欢偷鸡摸狗,或者是心思狡诈的人。

    施芳竟然说自己的父亲是黄皮子精,那么看来她的家庭并不和睦,甚至说她的父亲已经与妻子离婚了。

    我试探着问:“你的父亲性格是不是有些胆小,而且有些狡猾。”

    施芳听后像小鸡吃米一样点着头,说:“岂止是有些狡猾,简直是世界上最狡猾的人,他抛弃我妈的时候带走了家里的全部财产!”

    嗯,看来是单亲家庭,童年生活恐怕也有阴影。我一边微笑着点头,一边在心中推测道。

    这时候,施芳突然说:“医生你也是妖怪!”

    我顿时一头雾水,“什么?”

    “你是……蜘蛛精。”

    听到施芳的话,我心想她喜欢把动物的特质赋予身边的人,可能是因为我一直在发问,就像是在织网,所以才会被她看成蜘蛛精吧。

    我苦笑着说:“还是头一次被人说成蜘蛛,我看起来像是会吐丝吗?”

    她十分认真的说:“当然不会。”

    蜘蛛精不会吐丝?

    我反问:“不会吐丝那还是蜘蛛吗?”

    她露出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啊,我说你是一只猪精,是那种只会嗷嗷叫的蠢猪。”

    合着我连蜘蛛都算不上,就是一只蠢猪啊?

    我无言以对,感到一阵深深的心酸,突然再也不想说话了。

    能把猪精听成蜘蛛精,我已经不需要问她为什么把我看成猪精了,因为答案显而易见,再问也是徒受打击。

    她看我不再说话,忽然变得再度暴躁起来,嘴里反复喊着:“给我药!给我药!”

    看着她暴躁的模样,我从桌子底下掏出一个小瓶,倒出来两个小药片,然后递给了她,说:“给,这是解毒药。”

    她拿到药片后终于冷静了下来,先是一口吞掉,然后从包里掏出两张百元大钞扔在桌上,转身就要走。

    “等等。”我喊住了她,递给她一张名片,“如果下次需要帮助,可以给我打电话。”

    她接过名片,又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十分古怪,然后就一言不发的离开了诊所。

    目送着施芳离开之后,我重新做回椅子,心中一片无奈。

    这种病患很常见,他们患有严重的心理疾病,但自己尚且不知道,人格会表现出固执、主观、敏感、猜疑、好强等特征。不过她会在受挫之后找到诊所,就说明她至少还是觉察到了一些。

    不过,简小水所说的病人,就是这个患有妄想思维障碍的人吗?

    直觉告诉我,不是。

    就在我正将桌面上的钱收起来的时候,没留意有个身材瘦瘦小小的女人走进了诊所。大门并未发出任何声响,机器小猴也只是在刚才叫了一声“欢迎光临”。

    这说明她是在施芳离开的同时走进来的,不过为什么她走路那么轻,而且甚至连呼吸都没有丝毫声音。

    这就是我对她的第一印象,一个毫无存在感的女人。

    她怯生生的低着头站在我面前,双手交叉放在小腹前,看样子十分紧张。

    我首先打破了沉默,“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似乎是被我的说话声吓到,她慌忙的摇了摇头,嘴唇动了动。

    真是个胆小的女人。

    我微笑着摇了摇头,“不好意思,没听清你说什么。”

    她没有抬头,只是抬起眼睛,看了我一眼之后又迅速垂下,然后声音极轻的说:“你刚才给了她什么药?”

    我突然发现这个女人很有趣,性格胆小害羞,鼓起勇气来到我的诊所,竟然问我给别人开了什么药。

    我没有回答她,只是反问道:“你问这个干什么?”

    她小声说:“刚才那个女人表现躁狂,而且一个劲说自己中了毒,我觉得她应该是有了幻觉,可能是知觉障碍,所以很好奇你会给她开什么药。”

    真是想不到,她竟然知道知觉障碍还有幻觉这种专业词汇,难不成和我是同行?

    我笑道:“没有确定她的病症是无法开药的,我给她的是维生素片,不过应该会有用。”

    她闻言点了点头,“安慰剂效应吗?”

    安慰剂效应可以简单解释为病人喝了名为“药”的白开水,结果身上的症状真的有所减轻,算是一种心理暗示。这个女人貌不惊人,但是知道的东西还真不少。

    “请坐。”我伸手指了一下圆桌那头的座位,有些好奇的问道:“你懂心理学?”

    她小心翼翼的坐在椅子边缘,就好像屁股下面有钉子一样,嗫嚅着说:“医生,我觉得自己有问题,所以就看了一些有关心理学的书。”

    “哦?你觉得自己哪里不对?”

    “心理学没法解释发生在我身上的现象,医生,我时不时就会被鬼附身。”她终于抬起头,看着我的眼睛,眼中竟然已经隐隐有了泪花。

    直觉告诉我,她没有骗人,而且她的的确确感到十分痛苦,可是鬼附身这种说法我实在是接受不了。

    “你确定不是幻觉、妄想或者是……”

    我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她开口打断,“不是,那不是幻觉,也不可能是您猜想的人格分裂!我每次被鬼附身的时候,都会完全继承它们的记忆,就好像自己完全变成了他们,而‘我’却成了一个旁观的人。”

    我说:“你凭借什么断定不是人格分裂?”

    她说:“据我所知,病人患有人格分裂的时候,一个人格的所作所为往往是隐秘的,并不会通通被其他人格知道。但是,我可以清楚记住每次被附身的经历!”

    我皱起眉头,心想原来很不寻常的病人是她。一个声称自己被鬼附身的神秘女人,难怪简小水昨夜会问我信不信鬼。

    想到这里,我再次取出纸笔,说:“如果你需要我的帮助,我需要先对你有个初步了解。”

    她叫苏郁,二十二岁,大学毕业,父母在她十五岁左右先后去世,现在算是孤身一人。由于父母留下了一笔可观的遗产,她的生活不算困难,在市区内有一栋楼房,恰巧和我家在同一个小区。

    关键在于,苏郁从小时候就出现了被鬼附身的情况。而且,这种情况在父母去世之后变得更加恶劣、频繁。她由于难以承受这些,就在网上发了一个求助的帖子,结果一个网名叫做“竹间清溪”的人为她推荐了“古奇心理诊所”。

    于是她在今天找了过来。

第五章 看到的不一定是真相

    苏郁说起被鬼附身的事情,有时候有惊无险,可能只是睡上一觉就好了。但是有时候她会变得非常古怪,比如暴饮暴食,最严重时甚至会有自杀行为。记得有一次,她迷迷糊糊醒来的时候,自己竟然在手腕的动脉上划了一刀,幸好伤口不深,所以只是流血过多有些眩晕。

    我仔细听着的她的叙述,同时努力从其中搜罗着讯息。

    总的来说,苏郁的性格内向,举止行为有些害羞,但是这些都谈不上是心理疾病。至于她所说的“鬼附身”则比较棘手,因为我尚且无法确定“鬼附身”到底是一种怎样的状态。

    转眼间,天色渐晚,我收拾了一下资料,试探着问:“快要天黑了,要不我们的对话改天继续?”

    一直老老实实坐在椅子边缘的苏郁点了点头,小声说:“医生,您能治好我的病吗?”

    我笑着回答,“放心吧,就算治不好,也会尽量让你的症状减少一些。”

    说完,我对她发出了邀请:“走吧,我送你回家。”

    这世上的缘分真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当我把苏郁送到了家门口,发现她就住在我家的对门,不禁哑然失笑。

    “想不到是你住在这里,我还以为没人住这间房子呢。”

    她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说:“可能是因为我太少出门了吧。”

    这时候,胡乐在屋里听到了我说话的声音,突然打开了防盗门,一脸严肃的说:“今天有警察来找你了。”

    我一脸迷惑,什么?警察?

    就在我困惑不解的时候,身后传来一阵小小的关门声,看来是苏郁已经回屋了。

    胡乐一把将我扯进屋子,表情忽然变得戏谑起来,问道:“那个漂亮的小妹妹是什么情况,难不成你喜欢这种柴火妞?”

    我懒得搭理他,说:“警察找我干什么?”

    “他说发现了一封许超同学留下的遗书,他不是溺水,而是自杀。”

    自杀?

    我听后更加困惑,第一个问题是为什么警察会告诉我这个信息,而且是来我家里送信。第二个问题是,怎么溺水的少年又变成了自杀,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么许超……

    可能不是恐水症!

    就在这时,胡乐在旁边忽的发出一声惊呼,我转头看他,发现这货正趴在防盗门上,顺着猫眼向外看去。

    我没好气的说:“有毛病?”

    “我就是感觉有人偷窥咱俩,所以想看看门外有没有人。”胡乐咽了一口吐沫,“结果你猜怎么着?”

    “不知道。”

    “我刚趴在猫眼上的时候,发现一片漆黑,然后等你说我有毛病的时候,就又亮了起来。”

    听他这么说,我顿时感到身上的汗毛竖了起来。按照胡乐的说法,猫眼最开始一片漆黑是因为有人在门外试图往里面看,挡住了里面人往外看的视线,而后又亮了起来则是因为“它”又不看了。

    可是,猫眼从外面是无法往里面看的,正常人都知道这个道理,谁会闲着无聊用这种方式来偷窥我和胡乐呢?

    我也顺着猫眼往门外看了一眼,映入眼帘的是苏郁她家的防盗门。

    “算了算了,别大惊小怪的。”胡乐大咧咧的说,“赶紧做饭去,我都饿了一天了!”

    拜托,刚才大惊小怪的人貌似是你吧!

    面对这种没脸没皮的人我已经懒得吐槽,走进厨房开始切菜做饭。

    对于做菜这件事情,我似乎是无师自通,拿起菜刀就能做出一顿好饭来。我低头切菜,脑中思考着关于许超的事情,一不留神切破了手指。

    我放下菜刀,受伤的手向着旁边伸出,放在了半空之中,随口说:“清竹,创可贴。”

    连我自己都没有意识到,我的动作是这样的自然,就像是本能一般,似乎这种事情已经发生了无数次。而每一次,都会有人及时为我包扎。

    然而一分钟过去,并没有人理我。

    脑中想着事情的我突然回过神来,终于发现了自己的古怪动作,赶紧把手收了回来,用嘴舔了舔手指上的血,然后继续做饭。

    坐在客厅看电视的胡乐转过头来,问我说:“你还知道自己刚才说了什么吗?”

    我说:“你幻听了吧,我什么都没说啊。”

    他“哦”了一声,开始专心看电视节目。

    其实就在刚才我的手指被切伤的时候,突然有一个非常可怕的念头出现在了我的脑海之中。

    既然许超的同学有自杀倾向,那么为什么还要和许超出去游泳,而且还要比赛谁游得快?

    还有,许超知不知道同学有自杀的想法?如果知道的话,那事情就会变得相当复杂。

    他知道同学想要自杀,然而还要和他一起游到河心,并且编造出了水鬼的谎言。

    总觉得哪里不对。

    简单吃过饭后,胡乐回了卧室玩电脑,我则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无聊的按着手上的遥控器。

    时间嘀嗒嘀嗒的走过,已经是晚上十点了,我看没有什么有意思的电视节目,于是关上电视准备睡觉。

    就在这时,突然一种被人窥探的感觉出现在我的心头。

    这是怎么回事?

    我有些好奇的扭头看向门口,心想该不会真有人趴在门外吧,一定是我最近接触的病人太多,所以心理变得有些敏感了。

    然而,就在我进行着自我分析的时候,防盗门忽然响了!

    敲门声很轻很轻,甚至不仔细听都听不到,我感觉有点发毛。

    谁会这么轻的去敲门?

    由于关了电视之后客厅一片漆黑,我只能摸着黑走到门口,仔细一听,的确是敲门声。

    我看了一下猫眼,发现只有黑暗,什么都看不到。

    该不会像是胡乐说的那样,外面有人堵着猫眼吧?

    一定不会的,现在楼道也是黑暗的,所以看不清很正常。

    作为一名心理医生,现在的我却体验到了一种极其紧张的感觉。我咬紧牙关,一下子推开了防盗门。

    然后,看到了一道瘦小的身影。

    似乎被我突然开门吓到,她怯生生的抬起头看了我一眼,身子一个劲的颤抖。

    是苏郁。

    “你怎么了?”我惊讶的问道。

    她抱着双臂,好像很冷很害怕,小声说:“医生,救我,我被附身了。”

    我把她请进屋里,然后关上门又打开了客厅的灯,这才终于看清了她现在的模样。

    披散在胸前的杂乱头发,几乎遮住了大半张脸,嘴唇是一片青白颜色,一个劲的发抖。

    如果不是白天刚和她见过面,我恐怕真的会以为她是一个女鬼。

    “附身是怎么回事?”我想要去给她倒一杯热水,却被她一把扯住了手臂,动弹不得。

    苏郁紧紧抓着我的手臂,“我感觉自己身体里多了什么东西,她一个劲的说话,而且还要操控我。”

    “她说什么?”

    “她说,我好想死,我好想死……”

    我用另一只手拨开她额前的头发,然后扒开了她的眼皮,发现眼白上面满是血丝。

    真是古怪,她到底是患了什么疾病,怎么会有这种表现,难道说真的是鬼上身?

    我努力安抚着苏郁,试图让她不要害怕,但是并没有多大用处,而且她变得越来越不正常,嘴里开始念念有词,反复说着我好想死。

    这时候,屋里的胡乐终于听到了动静,穿着大裤衩子站在门口,一脸诧异的看着我。

    我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示意他不要突然出现,以免刺激到苏郁。

    就在这个时候,披头散发的苏郁突然一把抱住了我,慢慢抬起头来,露出一个无比可怜的表情。

    她一字一句的说:“医生,我们一起自杀吧。”

    我们,一起自杀吧。

    我的心底忽然生出一股寒意,但脸上还是笑着说:“别着急。”

    “在死前,难道你不想去看一看大海吗?”

    她愣愣的看着我,好像杀了一般,嗫嚅着说:“大海?”

    “是啊,大海就像是母亲温暖的怀抱,让人觉得充满了安全感。到了那里,就再也不会害怕。”

    苏郁轻轻的扭了扭脖子,发出一阵咯嘣声,“不会害怕?”

    关键时刻,胡乐突然给我扔了一个铁盒子打火机,我赶忙一把接住。这个打火机和普通打火机有些不同,是用来施展催眠的小道具。

    “想象一下,海水渐渐覆盖了你的全身,从你的脚趾、小腿、大腿、小腹、肚子……直到淹没你的头顶。你感到从未有过的舒服,你感到从未有过的安全,这是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

    我一边轻声说着,一边抽出一只手来打开了打火机,手指搓动开关。

    一缕幽绿色的火焰“蓬”的点燃。

    苏郁仍然倚靠在我的怀中,她抬起头看着那缕火焰,瞳孔中倒映着一抹碧绿。

    我说:“很温暖对吧?”

    她点了点头。

    “很好。”我微笑着说,“那么,接下来……”

    突然,我关上了打火机,放大声音说道:“睡!”

    苏郁应声完全瘫倒在我怀中,终于变得安静了下来。

    我把她轻轻放在沙发上,头上已经紧张的满是汗水,毕竟在这种情况下进行催眠还是头一次。

    然而,她刚才说过的一句话,却在我的心中始终萦绕不散。

    她说:“我们,一起自杀吧。”

    自杀。溺水。

    许超的同学。

    许超。

    难道说,许超是和同学一起约定自杀,但他最后却胆怯了,于是活了下来?

    所以说他不是恐水症,而是自杀倾向!

第六章 水鬼在你的心里

    “什么事?”电话那头响起一道冷冰冰的声音,来自许诺。

    我整理了一下思绪,问道:“最近你弟弟有没有什么反常的地方?”

    她犹豫了片刻,说:“有,他现在虽然不害怕水了,但还是特别胆小,有时候我说话声音大了都会吓到他。”

    “除此之外呢?”

    “他似乎总是心事重重的,我跟他说话也半天没反应。”

    听到这里,我大致可以肯定自己的猜测了,看来许超的确知道同学想要自杀的事情,不过尚且无法确定他自己本人是否也有自杀倾向,于是我试探着问:“他最近有没有想要自杀,比如写过遗书什么的。”

    许诺一听这句话顿时毛了,吼道:“姓古的你什么意思?”

    “不瞒你说,我了解到那个溺水的男孩其实是自杀的,他和许超去河里之前给家人留了一封遗书。”

    “……”许诺变得冷静下来,“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我这就去问问他!”

    “等等!”

    “嗯?”

    我解释道:“既然他不想告诉你,肯定有自己的原因,你这样贸然去质问他只会起到不好的作用。”

    性格向来冰冷刚强的许诺罕见的流露出了一丝无助,“那该怎么办?”

    “明早九点,带他过来,我自有办法。”

    和许诺定好时间之后,我挂断了电话,转而看向了躺在沙发上酣睡着的苏郁。

    陷入沉睡中的她很安静,虽然头发很乱,但却有一种淡雅忧郁的感觉,让人看一眼就不禁为之感到可怜。

    只穿了一条大裤衩子的胡乐很识相,给我扔了一个打火机之后就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再也不管客厅里的事情。这是最明智的做法,因为对于苏郁来说,鬼上身这种事情越少人知道才越好。

    我本来打算把她抱到自己的房间休息,毕竟沙发不是那么舒适,不过在考虑到有可能吵醒她之后,最终还是决定给她取来一条毛毯。

    在为她盖上毛毯的时候,我突然有种奇怪的感觉,就好像心脏被人一把揪住。

    我的脑海开始有回忆不听话的翻腾,而且莫名其妙的想起了“清竹”这两个字,不过只是一闪而过。我迅速控制住了自己的心态,回到自己的房间安心睡觉。

    又是一个充满噩梦的夜晚过去,我顶着两个黑眼圈醒来,匆忙吃了两口早餐,然后就去了诊所。早上起**的时候就没有看到苏郁,或许她已经回家了吧。

    临走时,睡眼蓬松的胡乐送我出门,很严肃的说了一句话:“大奇,你这样对她很不公平。”

    我不明白他的意思,只当他是没睡醒说胡话。然后当我骑着自行车赶到诊所的时候,看见一道瘦瘦小小的身影正站在门外。清晨的微风有些凉,吹皱了她额前的发。

    我把车子锁好,打开诊所的门,说道:“这么早就来了?”

    她仍然是那副胆小的模样,低着头小声说:“昨晚真是对不起,我没想到又会被鬼附身,而且被附僧后想到的第一个人就是医生你。”

    我带着她走了进去,“没关系,如果以后还有这种情况,你可以来找我的。我这个人比较宅,平常不是在这里就是在家。”

    她乖巧的点了点头,说道:“医生您的催眠很厉害,如果不是您,我真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事来。”

    “你还记得昨晚的事情?”

    “嗯,我记得自己回家之后心情很好,因为和医生你说了很多话。之后我就泡了一个热水澡,可是水却突然变得冰凉。”她说这些的时候表情很害怕,那不是装出来的害怕,而是货真价实的,“当时我感觉特别冷,所以就想赶紧出去,结果一不小心从水面看到了自己的脸。”

    我递给她一杯热水,问道:“一不小心看到了自己的脸?”

    她双手捧着热水,低着头说:“是的,我不能看自己的样子,因为我一看到自己就特别容易招鬼附身。所以我家里没有镜子,也没有能反射我容貌的东西,我一般洗脸的时候都会一直闭上眼睛的。”

    苏郁这个女人,还真是了解的越多就越觉得她很诡异。

    “之后呢?”

    “我看到了一个长头发,白衣服的女鬼就趴在我身后,就是她融进了我的身体。之后我就开始出现幻听,并且神智也变得不清楚,最后跑到了医生您家门口。”

    原来如此,她是这样跑到我家门口敲门的,“关于女鬼,你了解多少?”

    苏郁皱起秀气的眉,语气诡异的说:“我感觉她似乎是自杀的,而且是和自己的男朋友相约一起自杀。可是最后她的男友并没有来,只剩她一个人很孤独的死去,所以怨气很重。”

    她说话的语气很严肃,我几乎已经相信了她的故事。

    但是她话里的漏洞很多,比如她为什么会被附身,一个自杀的女鬼为什么会找到她?我向苏郁说出了心里的疑问。

    她说自己在昨天上午路过了一个有人跳楼的大厦,那时候她就觉得很古怪,或许那里就是女鬼生前跳楼自杀的地方。

    对于鬼上身这件事情,我刚想继续深究下去,没想到已经到了九点。

    一辆红色的轿车停在诊所门外,随后许诺带着弟弟许超风风火火的走了进来。

    苏郁微微抬头看了我一眼,似乎一时间不知道自己应该去哪里。

    我摆了摆手,表示她坐在诊所角落的那个位置就好。

    那里原本应该属于我的助手,可是后来她就不见了,至于原因,我已经想不起来。

    片刻后,许诺把弟弟带到我的面前,一句话也没有说,然后又转身走出了诊所。

    这是个极其聪明的女人,她已经意识到了许超的病症所在,所以干脆离开这里,以免打扰到我俩的交谈。

    我看着低头不语的许超,发现这个大男孩从某个角度来看,竟然和苏郁有些相像。

    我问:“你姐姐很优秀,对吧?”

    他点了点头,答道:“是的,姐姐从小就是爸爸妈妈的骄傲,长得漂亮,现在还管理着一家上市公司。”

    “你觉得自己一辈子都不如姐姐,就算再怎么努力的练习游泳,也都是徒劳无功。”

    听到我的话语,许超猛地抬起头来,眼神中充满震惊还有一丝隐藏在其下的自卑。

    看着他的反应,我知道自己的大致思路没有出错,于是继续说道:“可是父母的眼中渐渐只剩下了最优秀的姐姐,无论你做些什么,他们似乎都不在意。于是你想到了自杀,你觉得这样就可以让父母把注意力从姐姐那里转移到你的身上。”

    许超抿起了嘴唇。

    我毫不客气的说:“但是你不敢自己一个人自杀,所以你找到了那个同样想要自杀的同学,一起相约溺死在河里,不过你最后还是胆怯了。那条河没有水鬼,只有你反悔带来的心鬼。”

    被我戳中了心中最痛的地方,许超终于变得暴躁起来,再也不是刚才唯唯诺诺的模样,他向我怒吼道:“你懂什么,从小到大所有人都在夸她,从来没有一个人理过我!有一次我获得了市里的游泳比赛冠军,可是爸爸妈妈根本没有记得这件事情,因为那天姐姐她拿到了哈佛的硕士学位,他们三个人在饭桌上有说有笑,完全没有人记得我,凭什么?凭什么!”

    我看着陷入暴怒的许超,心里反而轻松了一些,这至少说明他还是个正常人,能够表达心中的真实想法。

    压抑的时间太长太长,他现在需要发泄。

    更重要的是,让藏在门外偷听的那个人明白,他们和许超之间究竟有多深的误会。

    我继续火上浇油的说:“是啊,你姐姐实在是太优秀了,你有时候甚至想让她死,不是吗?”

    许超冲我喊道:“这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上次你姐姐跳到河里假装溺水,可你却一直站在岸边看着。”

    少年顿时哑口无言。

    他无法为自己辩解,因为他当时真的犹豫了,直到我率先下水救人之后才反应过来。

    就在这个时候,许诺突然一脚踹开了门,她走进屋来狠狠瞪了我一眼,问:“这就是你的治疗方案?”

    我露出职业微笑,点头说:“这孩子没有病,根本就不需要我治。”

    许诺不再理我,反而是伸手给了弟弟一记响亮的耳光,她说:“混蛋。”

    许超怒吼着:“你凭什么打我,爸妈都没有打过我!”

    “你六岁的时候,爸爸问你长大以后想干什么,你说你想当一名游泳运动员,你还记得吗?”

    许超沉默不语。

    “你十岁的时候,爸爸教你和经济有关的知识,还布置了很多作业,你偷偷哭着跟我抱怨,你还记得吗?”

    “咱们许家家大业大,就你一个儿子,可你不想继承家业只对游泳玩水感兴趣,你说怎么办?”

    “爸妈越来越老,以后没有能力再照顾你,你说怎么办?”

    许超张开嘴,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却说不出来。

    “我是你姐,为了你,我可以去做自己不喜欢的事情,我可以继承家业,我可以接替父母来照顾你。”

    “我因为牵挂你,前年从国外回来,放弃了自己的爱情,你知道这些吗?”

    “你都不知道!”许诺说着说着突然哭了起来。

    许超手足无措的看着姐姐,他从未见过向来坚强的姐姐表现的如此脆弱。我伸出桌子底下的脚,轻轻踢了一下臭小子,然后对他使了个颜色。

    他这才回过神来,小心翼翼的伸出双臂抱住了姐姐,轻轻的说了一声:“对不起。”

    有些心理问题就是这样,它往往产生在沟通不足导致的误会之中。一些没有说出口的话压抑在心里,最后就会变质,变成嫉妒、仇恨或是其他负面的情绪,进而影响心理健康。

    对于许超这种正处于青春期的男生来说,有些小问题都是十分正常的。与他相比,反倒是许诺还有父母有些不正常,正是因为他们承担了太多压力,所以缺少和许超的沟通,这才导致了现在的状况。

    过了许久,姐弟俩的心情终于平静下来,许诺已经哭花了脸上的妆,她有些不好意思的看了我一眼,嘴唇微微动了几下。

    貌似是在说,谢谢你。

    然而事情还并未结束。

    我能看到许超眼中的忧郁,虽然已经没有了往日的嫉妒与自卑,但他现在却又陷入了内疚之中。

    内疚源于他没有自杀,但是他的同学却死了。

    “你在内疚?”我问道。

    许超点了点头。

    面对这种问题我忽然不知道应该如何开导他,因为过去的事情已经发生,成为了事实,逝去的生命也无法挽回。

    就在我一筹莫展的时候,一直坐在角落的苏郁忽然开口说话了。

    她说:“其实,每一个自杀的人都后悔了。因为他们在死了之后才终于发现生命的可贵,与死亡比起来,活着才是最幸福的事情。”

    许超看向苏郁,眼中隐隐有了光亮。

    “有件事说起来很奇怪,我曾经和一个自杀的人交谈过。她说,她和她的男朋友相约一起自杀,可是最后那个男人却抛弃了她。但是她并不怨他,也不后悔和他在一起。因为她死了之后才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要选择自杀这条道路。”

    “每一个自杀的人死后都在后悔,同时希望活着的人一定要继续好好活下去。”

    “我觉得,你的那个同学也是这样想的吧。”

    我看到许超眼中的神采渐渐有了光亮,他突然向苏郁深深鞠了一躬,说:“谢谢姐姐。”

    就这样,许超的毛病从恐水症到自杀倾向,通通得到了解决。许诺临走时罕见的给了我一个好脸色,说有机会请我和苏郁吃饭。

    但是我的心情却并不是太好。

    因为我在想,苏郁刚才说的那些话,有多少是真的呢?

    如果她真的像自己所说的那样总是被鬼附身,那她一定很痛苦吧?

    我看着仍然坐在角落里的苏郁,心中百感交集。

    不过她似乎很喜欢那个地方,或许身后就是墙壁会让她觉得安全吧。

    这时候,一个大胆的想法突然出现在我的脑海之中。

第七章 海里的人

    一般来讲,心理诊所至少需要两个人组成。其中一个人负责咨询与治疗,另外一人通常是助理,负责记录以及监视治疗过程。

    然而我的诊所里面一直缺少了一名得心应手的助理。

    苏郁虽然总会出现“鬼上身”的情况,但不得不承认,她在心理咨询方面有着不寻常的天赋。在许超这一咨询案例之中,她能够敏感的发现许超的心结所在,并且给予帮助。

    种种迹象表明,苏郁非常适合心理医生助理的工作。除此之外,如果她愿意接受这份工作,也便于我随时对她进行观察治疗。

    就在我决定对她发出邀请的时候,苏郁突然在角落里蜷缩起了身体,她一脸惊恐的看着面前的电脑屏幕,那里原本应该放着监控,不过现在却莫名其妙的关了机。

    于是,电脑屏幕变成了一块黑幕,并且是一块可以映出景象的黑幕。

    苏郁在里面看到了自己的脸。

    而我,则在电脑屏幕里看到了另一张脸。我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眼睛花了,但是那张脸孔绝对不是苏郁。

    那张脸只剩下一半,另一半则已经溃烂,它的眼睛通红,嘴角也挂着血丝。而且,这还是一张男人的脸!

    接下来的事情发展和昨夜很像,苏郁蹲坐在角落处,把自己的头深深埋在紧紧并起的双腿之后。

    我迅速将电脑屏幕转到另一个方向,然后蹲在苏郁面前,轻声问道:“附身?”

    她轻轻的点了点头。

    不知怎么回事,我能感到她身上散发出一阵寒意,令人不寒而栗。

    我静静的看着苏郁,将手放在她的头上,试图将其安抚下来。我回想起她今早说过的话。

    “我不能看到自己的样子。”

    究竟是为什么呢?苏郁为什么一看到自己的脸就会出现鬼附身的现象呢?

    我皱紧眉头仔细想着,突然感觉她的这种情况很像是被人催眠了。

    简单来说,就是有人在催眠的时候给苏郁埋下了一个暗示,每当她看到自己的样子时,就会被“鬼”附身。

    我正反复思考着苏郁的病情,不料她突然抬起了头,一把抓住我的手臂,嘶哑着声音说道:“你为什么要杀了我!”

    她的声音变得粗重,这完全是一个中年男人才能发出的声音。而且她的手劲很大,几乎一瞬间就在我的手臂上捏出了一圈红痕。

    “苏郁?”

    对于我呼唤她的名字,苏郁没有任何反应,只是用一双眼睛死死的盯着我。

    就像是,我真的杀了她。

    就在我和“苏郁”僵持不下的时候,她的表情突然变得柔弱起来,小声对我说:“大海,我想看大海。”

    我愣了一下,这是我昨夜对她进行催眠的时候说过的话。

    那时候我竭力给她一种暗示,大海是温暖的,可以给人安全感。

    下一刻,苏郁的声音开始反复变化,她时而神色恐怖的说“你为什么要杀我”,时而虚弱至极的喃喃说“大海”。

    于是我做了一个相当冒险的决定,带她去海边看看。

    “我这就带你去看海。”

    苏郁眼中终于闪过一抹神采,她乖巧的“嗯”了一声,但是表情依旧很痛苦。可以看得出来,她在竭力压制着身体里的那个“鬼”。

    在距离诊所旁边不远处有一个广场,那边就可以看到大海,考虑到广场里不让机车通过,而且以苏郁现在的状态也的确没法乘坐出租车。所以我骑着破旧单车,带着她在小路上飞速前进。

    苏郁的双臂紧紧抱着我的腰,力气很大,几乎要将我勒断。真是看不出来,一向瘦瘦小小的她竟然能爆发出这么大的力气。

    “勒腰”酷刑持续了足足半个小时,我终于带她来到了沿海广场的沙滩上。

    今天是工作日,广场上的人并不多。

    我拉住苏郁的手腕,带她来到了海边。

    “……”她一动不动的看着遥远的海平面,始终攥紧的双拳终于松开。

    我说:“这就是大海。”

    她没理我,默默的蹲下了身子,把小手轻轻的放在海水里。这时候的海水被太阳晒过,有些凉,但并不冷。

    “真的好暖和。”苏郁说。

    我感到有些疑惑,于是伸手碰了一下她的另一只手,发现触碰之处一片冰凉,好像没有丁点温度。

    她很冷。

    所以才会觉得海水很暖。

    我一屁股坐在苏郁身边,轻声说:“以前没有看过大海吗?”

    “爸爸妈妈去世之后就再也没有了,我不敢自己来,因为这里太空旷,会让人觉得孤独。”

    “以后我可以陪你过来。”

    她微微笑了一下,也坐了下来。

    苏郁说:“医生你应该很累吧?”

    我有些诧异的反问道:“为什么这么说?”

    “你每天都要面对许超那样的病人,甚至还要承担来自他们身上的负能量,一定很辛苦。”

    “还好吧。其实只要能帮到他们心里就很满足了,真正痛苦的事情是,病人一点一点丧失活下去的念头。”

    苏郁拥有很强的洞察力,她几乎瞬间就察觉到了我语气的不寻常,于是歪着头看向我,说:“医生在内疚。”

    说着,她突然把一只冰凉的手放在了我的手上,她说:“医生的手,很温暖。”

    我抬头望向海平面,忽然再也笑不出来。在我的脑海中,那个有关安安的噩梦再度浮现出来,而且一发难以收拾。

    这时候,苏郁突然开口说道:“大海就像是母亲温暖的怀抱,让人觉得充满了安全感。到了那里,就再也不会害怕。”

    我转头看向她的眸子,有些难以置信。

    她继续说:“想象一下,海水渐渐覆盖了你的全身,从你的脚趾、小腿、大腿、小腹、肚子……直到淹没你的头顶。你感到从未有过的舒服,你感到从未有过的安全,这是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

    下一刻,我感到一阵精神恍惚。

    这是被催眠的感觉。

    真是想不到,苏郁竟然学会了!

    她看着我的双眼,一字一句的说:“医生不需要压抑,说出来吧。”

    我的狼告诉自己不能说不能说,但我还是失败了。

    我说:“她叫安安,只是一个十三岁的小女孩。她和你有点像,总说自己可以看到鬼,所以很害怕。我花了很长很长的时间来治疗她,不过治疗效果很差。无论是认知疗法还是催眠疗法,在她身上通通没用。”

    苏郁认真的听着。

    我眼神涣散,仿佛已经回到了过去,继续说:“和她一起度过的时间太久,我几乎已经忘了有多少年。不知道是不是我的治疗起到了作用,她终于渐渐看不到鬼,精神也变得稳定下来。于是有一天,我跟她说,你的病情已经痊愈了,以后不再需要我了。”

    “安安不要我走,但我还是走了。那时候我只当这孩子是在依恋我,只要我离开一阵子就会好起来的。”

    “第二天,我就听到了安安的死讯,还受到了一封来自她的信。”

    “信里面说,她其实一直都能看到鬼,而且一直很害怕。多亏了有我陪伴在她的身边,所以才能坚强下来。可是在我决定离开之后,她忽然发现自己还是无法单独面对那些鬼魂。”

    “信的背面,全都是她用鲜血写的字,她说,我好怕,我好怕。”

    我口中也反复念叨着“我好怕”,精神几乎崩溃。

    到了最后,我似乎听到了一个微不可查的碎裂声在脑海中响起。

    然后,我突然醒来。

    我震惊的看着苏郁,问:“我做了什么?”

    她抿了抿唇,说:“什么都没有,你只是一直在说‘我好怕’。”

    苏郁抿了嘴唇,而且眼神有些飘忽,我意识到她在撒谎。

    但我并不打算继续问下去。

    有些事情已经发生了,难以挽回,一味的逃避没有任何作用,我只能选择接受。

    突然,一阵海浪袭来,冰凉的海水瞬间蔓延到了我和苏郁脚下。

    在海水的倒映中,我看到了安安。

    我说:“我看到了她,你呢?”

    苏郁说:“我自己。”

    “这次没有被附身的感觉吗?”

    “没有。”

    “那你为什么在其他时候,一看到自己的脸就会被附身呢?”

    苏郁的双眼落在自己的脚上,沉思了许久之后说:“因为我那些时候不想看到自己。”

    我问:“能跟我说说为什么吗?”

    她摇了摇头,“对不起。”

    其实一个人如果不敢看自己的脸,其原因是非常多而且复杂的。比如有人对自己的长相感觉不满,所以选择逃避照镜子甚至是拍照,因为他一看自己就会觉得自卑,从而变得反常起来。

    但是无论原因有多少,归根结底,不敢看自己脸的人都有一个共同之处。

    从某些角度而言,这些人都在痛恨着自己。

    苏郁,也在恨着她自己。

    蔚蓝的天上云卷云舒,阳光和煦,海水温柔。

    我俩不知道在海边坐了多久,直到我意识到双腿发麻的时候,突然还有一件事出现在我的脑海之中。

    我和苏郁的手,

    一直没有放开。

    这种感觉,竟会似曾相识。

第八章 别对我说谎

    当我骑车带着苏郁回到心理诊所的时候,已经将近是正午了,阳光渐渐变得炙热起来。

    然而,我明明记着自己离开的时候锁上了诊所的大门,可是现在大门却是敞开着,一看就知道有人闯了进去。

    而且就在古奇心理诊所的门外,还停了一辆警车。

    联想到昨天胡乐说有警察找我,还转告我许超同学是自杀一事,我不禁微微感到有些紧张,心想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警察竟然会亲自找上门来。

    不过就在我走进诊所之后,心中的大石随之落下。

    原来是熟人。

    这个中年警察名叫王国安,和我算是老相识了。我曾经在一次上门治疗的时候遇见了一个**男人,他杀掉了自己的妻子,并且将她的尸体藏在家里。我偶然发现了这件事情,于是迅速打电话报警,那次负责处理这件事情的人就是王国安。

    从那之后,原本对心牢疗颇有微词的王国安勉强承认“犯罪心理”对于破案也很有帮助,他偶尔遇到一些棘手的事情时都会来找我帮忙。

    这个就是我除心理医生之外所做的杂活之一。

    我打量了一下诊所的情况,王国安正躺在沙发上,一副疲惫不堪的模样,而在病人的躺椅上则坐着一个蓬头垢面的男人,他的双手被拷在一起,给人一种危险的感觉。

    “胡乐说昨天有警察找我,是不是你?”

    王国安摘下扣在脸上的警帽,无精打采的说:“当然不是我,如果是我早就给你打电话了。”

    我有些疑惑,“奇怪,那会是谁。”

    “不知道,不过你有天晚上给我打过电话,还让我帮你看一下命案记录,好像是个溺死学生的案件吧。”

    怎么可能,我完全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打过这个电话。

    我该不会是患上了失忆症吧?

    就在我一头雾水的时候,王国安坐了起来,伸手指了一下躲在我身后的苏郁,“这个是你的病人?”

    我赶忙摆手说:“不是,这是我新找的助理。”

    王国安打了个哈欠,“那就好,你俩赶紧帮我审审那个混蛋,他总是不肯说实话。”

    说完,他递给我了一个小本子,上面写着犯人的信息以及大致案情。

    这是一起失踪案,犯人名叫李川山,二十八岁,是个跟踪狂。据案件描述,他跟踪一个名叫王颖的女人很长时间。而在前些日子,王颖举行婚礼的时候突然失踪,下落不明。有目击者声称在婚礼现场看到李川山带走了王颖,于是他就成了第一嫌疑人。

    目前的当务之急是,从李川山口中套出王颖的下落,否则一旦出了人命,将会酿成一场悲剧。

    我给苏郁使了一个眼色,示意她坐到角落那里,将一会儿发生的谈话通通监控并且保存下来。

    然后,我坐到自己的位置上,与李川山面对着面。

    他很放肆的瞪着我,一副桀骜不驯的模样,看起来是个刺头。

    我张开嘴还没来得及说话,他就抢先说道:“我不知道。”

    看来还是个有性格的罪犯。

    我笑了笑,打开王国安给我的手册,然后依照上面记录的问题一个一个的问道。

    “你认识王颖吗?”

    “不认识。”

    “你参加王颖的婚礼了吗?”

    “没有。”

    “可有人说在婚礼现场见过你,你确定自己没去?”

    “忘了。”

    ……

    我总共问了三十多个问题,他不是否定就是忘了。

    王国安说道:“我都审问他一整天了,他就是不肯说实话。”

    我反问:“你确定他是犯人?”

    王国安无比确定的说:“绝对不可能出错,只有他才有作案动机,而且那天还和王颖见过面。”

    问题在于,李川山无论如何也不承认自己见过王颖。

    真是让人头疼,看来要用一些特殊的方法了。

    我苦思冥想对策的时候,李川山忽然笑着对我说:“别费劲了,我可是《别对我撒谎》那部剧的忠实粉丝。我知道人在说谎时候的表现,你不可能从我这里得到任何信息的。”

    真是电视剧造就高智商犯罪者啊,现在如果罪犯不懂一点心理学简直都不好意思出来作案了。

    我换了一个死路,故意说话激怒他,“按照你的逻辑,那么你说的所有话都是谎言喽,所以我翻过来理解就变成了正确的。这样推理的话,你认识王颖,而且王颖结婚的时候你见过她,是你把她藏了起来,她还活着。”

    我一边说,一边仔细观察着李川山的一举一动。

    另一头,苏郁和王国安也是如此。

    他似乎真的懂得一些测谎技术,所以表现的极其镇定,说:“就算你说的是对的又能怎样,我知道你们想要得到什么,我是绝对不会说的!”

    王国安恐吓说:“如果王颖死了,你也难逃干系。”

    李川山冷笑说:“真是可笑,警察先生你有证据吗?凭什么说是我把她藏了起来?”

    我抬手示意王国安不要说话,“我和警察不一样,我不在乎罪行如何判定。我只是不想看到悲剧发生,尤其是这种命案。”

    李川山挑衅的看了我一眼,说:“那你就去找吧!”

    “好!”我突然站了起来,居高临下盯着李川山的眼睛。

    “记录里说你跟踪王颖已经将近一年,并且经常藏在她家附近、公交车站、公司还有一家饭店旁边进行偷窥。可这是为什么,你喜欢王颖?”

    李川山说:“没有为什么。”

    “哦,原来你喜欢她。这样事情就容易解释了,因为你暗恋王颖,所以对她进行了跟踪。可是想不到她竟然在前些日子决定结婚,于是你出现在婚礼将她带走,不禁破坏了这场婚姻,而且还要把王颖囚禁起来。”

    “李川山,你这样做的真的好吗?你应该很清楚,王颖根本就不喜欢你,即便你把她囚禁起来也是没有用的。”

    说到这里,他突然暴躁起来,怒吼道:“胡说,我和她是两情相悦,那个男人才是不要脸的跟踪狂,总是缠着我家王颖不放,不要脸的和她在同一张桌子上吃饭,给她送花,还牵了她的手!”

    “呵呵,所以你就把她藏了起来?”

    李川山突然闭上嘴,忍住心中的怒火,努力不要吐露出任何线索。

    当一个人闭上嘴巴,努力保持沉默的时候,他的身体往往会做出一些举动。

    “其实,如果王颖死掉的话,最痛苦的人应该会是你吧?因为你是那么爱她。”我继续说道。

    李川山瞪大双眼。

    “警方的确无法给你判罪,但是他们请你在监狱里面待上一阵子还是可以的。到时候,没有人照顾王颖,恐怕等你出来的时候她已经香消玉殒了吧?即便你逃脱了最终判决,但你辛辛苦苦付出的一切也会随着王颖的死去而变成泡沫。”

    “你!”李川山死死的瞪着我,表情好像要将我生吞活剥了一样。

    我不再理会暴怒的李川山,转而看向了王国安,问道:“警方搜过他家了?”

    王国安点头道:“不仅是他家,就连他家亲戚的家里都搜过了,可是还是一无所获。”

    “距离你们抓捕他到现在已经多久了?”

    “马上24个小时。”

    “真是糟糕,如果时间到了岂不是就要把他放出去了?”我作出一个郁闷的表情。

    王国安笑了一下,“这是小事,我完全可以先把他从警局放出去,然后再找个理由抓回来,或者强制他在你这里接受治疗也可以。”

    我说:“那王颖怎么办,恐怕会饿死、渴死、或者吓死的吧?”

    说到这里,苏郁突然走到我的身边,轻声说道:“医生,我有点发现。”

    果然,还是露出来了马脚。

    审问到此结束,王国安将李川山锁到了外面的警车里,然后自己回到诊所,问道:“有什么发现?”

    苏郁正将刚才的录像一点一点回放着,而我则站在后面目不转睛的盯着屏幕。

    过了一会儿,录像刚好播放到了我与李川山问答的片段,录像中的李川山表情一直没有变化,无论我问他什么问题,他都似乎没有任何反应。

    从这一段里的确找不出线索。

    王国安有些灰心,叹道:“这可怎么办?”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说:“王大哥先别着急,他越是冷静,那么他冷静时候的状态就越能和之后的状态形成反差,从中找出线索。”

    过了一会儿,录像播放到了我激怒李川山的片段,就在我刚要开口喊停的时候,苏郁已经将画面停到了那一刻。

    我看向苏郁,问道:“你也看出来了?”

    苏郁点头。

    王国安一脸莫名其妙,“你俩倒是快说啊,发现什么了?”

    我指了指屏幕中的李川山,说:“他一直都是端坐在椅子上,眼睛也始终盯着我的眼睛,无论我问什么都不作出反应。这是因为他知道人在撒谎的时候,身体会动,眼睛也会不自觉的往右上角看。不过他虽然很努力的抑制住了这些说谎的冲动,却还是一不留神露出了马脚,是马脚噢。”

    王国安闻言看向李川山的脚,不过还是不懂。

第九章 寻人

    人的动作往往会表达内心的真实想法。

    比如说你在与对方交谈的时候,发现他的脚尖从一开始的冲向你逐渐变成了冲着其他方向。这或许说明,他已经没有了和你继续交谈下去的*。

    而他脚尖所指的方向,往往就是他想要去的地方。

    就在我居高临下对着李川山说话,并且故意将其激怒的时候,他的身体终于有了变化。

    他左脚的脚尖,忽然用力向着左侧扭曲,甚至已经有了九十多度。

    这刚好反映了一件事情,他也在担心王颖的死亡,于是身体随之做出了反应,他想回去!

    我问王国安:“有地图吗?”

    不愧是老警察,王国安竟然真的随身带了一幅市内地图,并且迅速将地图铺展开来。

    按照录像中李川山脚尖所对准的方向,我先在地图上找到了心理诊所的位置,然后以诊所为中心,往它的东北方向画了一条线。

    我问:“这条线上有没有与李川山有关的地方?”

    王国安几乎是趴在了地图上,飞快的搜索着每一个地方,最后终于找到了一个地点,“阳光小区!李川山的家就在这里!”

    说完这句话,王国安再度变得疑惑起来:“难道说王颖就藏在他家,可是我们明明搜查过的啊。”

    我说:“不急。”

    录像继续播放,最后停在了我和王国安交谈的画面上。

    “有些罪犯可以将自己撒谎的痕迹巧妙隐藏起来,他们甚至可能将自己催眠成没有犯罪,这样子就会更加天衣无缝,因为他们连自己的骗过了。但是,这些罪犯往往有一个极大的漏洞。”我解释道,“他们能够隐藏自己撒谎的种种痕迹,但在听到他人谈话的时候却会忽略掉这一点。罪犯以为别人的谈话并不会发现他在撒谎,于是就放松了警惕。”

    我指了一下录像中的李川山,他正看着我和王国安。

    “当时我问你警方有没有搜过他家,你说搜过了,并且一无所获。就是这个时候,他的眼角细纹增多,看起来貌似只是眼睛眯了起来。不过在我看来,恐怕这是一个笑的表情。”

    王国安问道:“笑?”

    “没错,你知道真笑和假笑的区别吗?假笑往往只有嘴角上扬,而眼部却是没有变化的。但是真笑则不仅是嘴角上扬,同时眼角也会出现细纹。李川山的嘴角虽然没有动,但是他眼角处的变化更像是偷笑。”

    “你的意思是,他听到我说王颖不在他家,所以他在心里偷笑?”

    我点头说:“没错,看样子王颖一定就被他藏在家里,只不过有些地方警方没有找到罢了。”

    王国安收起地图,表情十分严肃,“看来要劳烦古老弟跟我走一趟了。”

    我拍了拍苏郁的肩膀,轻声问:“可能会有点麻烦,你要一起去吗?”

    苏郁露出一个腼腆的笑容,“去。”

    我原本还在担心带着苏郁过去会不会横生枝节,没想到她竟然从包里掏出了一副墨镜戴在脸上。这的确是个好办法,有了墨镜的过滤,她就可以避免在某些情况看清自己的脸。

    警车里,苏郁坐在王国安旁边,我则和李川山坐在了后排。

    看着这个狡诈的罪犯,我问:“你是真心觉得王颖也喜欢你吗?”

    他看我的眼神就像是看一个白痴,“废话。”

    “那她为什么要嫁给别的男人呢?”

    “我不知道,她一定是疯了。”

    爱情真是让人盲目。

    我继续问:“我真的很好奇,你是凭什么判断她喜欢你的。”

    李川山似乎陷入了回忆中,“第一次和她见面是在公交车上,她比我晚上车,然后坐在了我前边的座位上。我清楚记得那时候车上还有很多空位置,她为什么不选那些座位,反而偏偏要坐在我前面呢?”

    我反问一句:“是末班车?”

    他说:“忘了,或许是吧,反正当时已经很晚了。”

    我心想,可能是人家姑娘做末班车觉得害怕,所以才要找个有人的地方坐吧。

    他又说:“还有一次她在楼下的饭馆吃饭,我刚好也在里面。我亲眼看见她点了一碗不放葱不放香菜的拉面,还要了一颗卤蛋,这和我的吃法一模一样!我当时就想,她一定是喜欢我。还有还有,她看我的眼神非常特别,我从来没有见过她这样看过别的男人!”

    听到这里,我很想告诉李川山,我吃面也不放葱花不放香菜,而且也会多要一颗卤蛋。

    这就是人的幻想,有时候,一个人太久了就会寂寞泛滥,身边稍稍有人靠近就会变得非常敏感。一个劲的猜想她是不是喜欢我,否则为什么要接近我。当这种想法越来越多,渐渐在心里就会变成“真的”。所以当这个人突然不再出现,随之而来的就会是汹涌澎湃的失落。

    在这种情绪下,人最容易失控,做出一些违法乱纪的事情。

    李川山的所作所为,归根结底来说,还是太寂寞了。

    过了一会儿,警车终于开到了阳光小区。王国安押着李川山走在前面带路,我和苏郁则跟在后面。

    苏郁的表情微微有些奇怪,她看了我一眼,问道:“我总感觉医生你看我的眼神很奇怪,你是不是……”

    我哑然失笑,“喜欢你?”

    她害羞的点了点头,解释说:“你不要误会,但我真的觉得你看我的眼神和看别人的时候不太一样。”

    我问:“我看你的眼神是什么样的,你说说看。”

    “在我很小的时候,有一次爸爸一晚上都没回来,可是妈妈因为需要照顾我又没有办法出去找他。第二天,爸爸终于回了家,那时候妈妈看他的眼神就和医生看我的眼神一样呢。”

    我仔细想了想,“总的来讲,是一种以为失去了,但是又失而复得的眼神,是吗?”

    她点了点头,说:“或许是吧。”

    李川山的家大概有一百二十多平,看起来已经有些旧了,或许是父母留下来的房子吧。

    他开了门,表情很淡定,似乎王颖真的没有被他藏在家里。

    但是我仍然觉得李川山很可疑,因为他实在是个敏感而且聪明的人,非常懂得伪装自己。

    根据他在录像中的表现,我认为王颖八成还是被他藏在了家里。

    只不过,究竟会藏在哪里呢?

    既然警察都搜索不到,那就说明一定不是一个简单的地方。

    大约半个小时过去,王安国问我说:“怎么办,连王颖的一根头发都找不到啊,会不会是你分析错了。”

    “有可能。”我给了王安国一个非常头疼的答案,他听后顿时老脸发黑,“毕竟我也只是推测嘛。”

    其实一间屋子里面能够藏下一个人的地方并不多,我隐约记得自己曾经和安安玩过捉迷藏的游戏,那时候她负责藏,我负责找。

    为了找到王颖,看来我不得不主动回忆有关安安的事情了。

    还记得那时候,安安喜欢藏在**底下,窗帘后面,书桌底下……

    我依次寻找了这些地方,通通一无所获。

    安安还喜欢藏在地窖里,或者把自己裹在被子里面,还有衣柜里。

    可是李川山的家里没有地窖,被子也是整整齐齐的叠好放着,等一下!

    衣柜!

    我仔细的寻找了一下,发现李川山家竟然没有衣柜!

    “你家没有衣柜吗?”我试探着问道。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眼睛花了,但我隐隐感到李川山的身体正在微不可察的颤抖着。

    他说:“没有,我的衣服都是随便乱放的。”

    虽然他表现的很淡定,可我的直觉告诉自己。

    他在撒谎。

    那么问题来了,李川山家真的没有衣柜吗?如果有的话,那衣柜又在哪里?

    就在我百思莫解的时候,突然苏郁在里屋发出了一声尖叫。

    我和王国安迅速冲了进去,只见苏郁蹲在地上,用双手紧紧捂着自己的双眼,似乎不想看到什么东西。

    我顺着她眼睛的方向看去,然后看到了一块高约一米七,宽约一米二的方形大镜子。

    我安抚着苏郁,问道:“你看镜子了?”

    苏郁低声说:“没有,但是差一点就看到了。这面镜子太大了,我真的是没想到。”

    王国安有些困惑的问:“她不敢照镜子?”

    我点头说:“对,具体情况以后再跟你说。”

    镜子可以反射屋里的场景,所以很多地方都会安装这种大镜子,从而让屋子显得比较宽敞。李川山的家里会有这样一面镜子,本身是不值得怀疑的。

    这很正常,但是联想到李川山的狡猾,我反而又觉得这有些不正常了。

    我走到镜子前面,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精神有那么一刹那的恍惚,甚至连我自己都没有意识到。

    据说,人格分裂的患者就不能照镜子,否则会出现精神异常的情况。当然,真实情况不得而知。

    一旁的李川山看到我走到了镜子前,一言不发。

    场面寂静的有些吓人。

    我摸了摸镜子的边缘,触碰到了柔软而且富有弹性的东西,看来镜子是用玻璃胶沾在墙面上的。

    突然,有一道灵光闪过我的脑海。

    如果镜子不是粘在墙上,而是粘在衣柜的门上呢?

    这样衣柜就会很难被发现了。

    想到这里,我伸出手来敲了敲镜面。

    在令人窒息的寂静之中,所有人都听到了“咚咚”的声音。

    镜子后面,是空心的!

第十章 斯德哥尔摩综合征

    听到“咚咚”声后,反应最大的人是王国安,他迅速冲到镜子前面,掏出手枪向着镜面重重的锤了过去。

    镜子应声而碎,碎片散落了一地,露出来了一扇略微有些破旧的木门。

    看来我猜的没错,衣柜的确藏在了镜子后面,恐怕李川山对于自己会被警方找上门来早有准备,所以提前做了这件事情。

    我转头看了一眼仍然站在屋子门口的李川山,他的脸上终于流露出了惊恐,而且额头上也冒出了大量汗水。

    “给我住手!”眼看着王国安要一把拉开衣柜的门,李川山突然像是疯了一般冲了过来。

    我伸出胳膊想要将他拦下,没想到李川山的力气竟然出奇的大,结果被他一把推倒在地,而且左手一不小心按到了地上的碎玻璃,划了一道长长的血痕。

    王国安见状转身就踹了李川山一脚,骂道:“刚才不是还在嘴硬吗!”

    说完,他一把打开了衣柜,随后一股臭不可闻的味道弥漫而出。

    展现在我们眼前的,是一个蜷缩在衣柜角落的女人。她的眼睛和嘴巴通通被罩的严严实实,而且身子十分瘦弱,就连身上的衣服也是松松垮垮,又脏又破。

    不需要审问李川山,也能看出来王颖在这段日子遭受了多大的痛苦。

    应该是因为太长时间被囚禁在衣柜里,王颖虽然是清醒的,但是除了呼吸没有任何其他的反应。

    王国安将身子探到衣柜里,帮王颖解下了眼罩和嘴上的透明胶布,轻声说:“我是警察,你现在安全了。”

    听到王国安的话,王颖缓缓睁开了眼睛,她的双眼浑浊不堪,看起来好像对世界已经没有了任何留恋。

    她微微张开嘴,哽咽着说:“我还活着?”

    “你当然活着,那个绑架你的罪犯已经被我抓住了。”王国安安慰道。

    这时候,瘫倒在地的李川山突然开口喊到:“颖儿,不要相信他们,我会一直保护你的!”

    他说话的语气情真意切,如果是不知情的人看到了这一幕,恐怕还会以为他才是悲剧的男主角,而我和王国安反而成了大反派。

    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一幕更让我感到措手不及。

    王颖突然看了李川山一眼,然后咬牙切齿的对王国安说:“不许你伤害他!”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说王颖和李川山真的是真心相爱?否则她为什么要在这种时候袒护李川山。

    王国安明显没回过神来,说:“你已经安全了,不会再有人伤害你了。”

    可是王颖并不理会王国安,只是发了疯一样的叫喊道:“我不相信你们,我要永远留在这里!”

    她喊了一会儿,或许是因为太过饥饿,突然晕了过去。

    王国安看着昏厥的王颖,脸色变得非常难看,问我说:“你能给我解释一下吗?”

    我沉默片刻,开口说到:“恐怕是斯德哥尔摩综合征。”

    斯德哥尔摩综合征,又称为人质情结,是指被害者对于犯罪者产生情感,甚至反过来帮助犯罪者的一种情结。早在1973年的时候,国外发生了一起案例,有歹徒抢劫银行,并且挟持了四名人质。警方与歹徒僵持了足足一百三十个小时,最终以歹徒放弃抵抗而告终。

    然而令人惊讶的是,在这起案件发生后的几个月,四名遭到挟持的人质居然会对歹徒显露出怜悯的情感,并且拒绝在法院上指控劫匪。他们都表示不痛恨歹徒,甚至还有一名女人质爱上了劫匪。

    有人推测斯德哥尔摩综合征的产生原因,是源于人性所能承受的恐惧存在一条脆弱至极的底线。当人遇到了一个随时可能取走他性命的歹徒,他就会将性命托付给歹徒。然而歹徒并未杀死人质,反而是给他饭和水,这种小恩小惠在这种情况下变成了慈悲。

    于是人质开始崇拜歹徒,甚至到了最后会认为凶徒的安全就是自己的安全。

    斯德哥尔摩综合征的存在表明了一件事情,人是可以被驯养的。

    在王颖昏倒之后,王国安打算先行将李川山带回警局。现在证据确凿,恐怕李川山在短时间内是无法出来了。

    至于王颖,则被完全托付给了我。

    王国安说:“我听不懂什么是斯德哥症,你是医生,把她治好就行。”

    真是说得轻巧。

    被王国安送回心里诊所之后不久,王颖就悠悠醒转过来,她满眼仇恨的盯着我,就好像我杀了她的另一半。

    我倚靠着舒适的椅背,看着被包扎成了粽子的左手,装作漫不经心的问:“需要我联系你的未婚夫吗?”

    事情不出我的意料,王颖一听到“未婚夫”三个字顿时变得歇斯底里起来,哭喊着说:“不要!绝对不要!”

    就在这时,苏郁刚好回来,手里拎着不少食物。她把塑料袋轻轻放在王颖面前,然后就回到了诊所角落,一言不发。

    我打开一袋零食,放在王颖面前,问:“为什么不要告诉他?”

    “我不想见到他!”

    “为什么,难道你真的爱上李川山了?”

    王颖眼中闪过一丝挣扎,然后点下了头。

    我习惯性的想要双手交叉,却发现左手被包裹的严严实实,只好改成用右手轻轻触摸着左手指尖,试探着问:“你并没有在精神上背叛自己的未婚夫,但是你认为自己在*上背叛了他?”

    王颖没有说话。

    我继续说道:“或许事情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糟糕。”

    她低着头,开口说道:“你不会明白的,不仅是他,就连我的父母,我身边的每一个人,都会瞧不起我。”

    “你是说,他们会瞧不起你?”

    “没错,我已经变脏了。从今以后,只有李川山才和我是一类人,我只能依靠他。”王颖的声音越说越低,最后几乎已经听不清了。

    原来如此,王颖是在被囚禁的期间受到了污辱,所以会认为自己肮脏不堪。在这种情况下,她只能把同样肮脏的李川山视为同类,并且认为未来也只有他才能接受自己。

    她并不爱李川山,她只是认为世界已经不爱自己。

    我尝试着用谈话打开她的心结,然而效果却几乎没有。

    “王颖,你听我说,虽然你和李川山的确发生了关系,但你是被强迫的,这并不能说明你变成了和他一样的人。”

    “你不懂,我真的很脏。”

    “我明白你的意思,对于任何女人来说,遇到这种事情都是灾难性的打击。可是你回想一下你的家人,还有过去美好的记忆,你仍能回到过去的生活。”

    “不可能的。”

    王颖开始不停的抽泣,精神状态越来越差,眼看着就要再度崩溃。

    一直保持沉默的苏郁突然开口说道:“医生,她被囚禁了好几天,而且没吃过东西也没喝过水,我觉得是不是……”

    苏郁欲言又止,我当然明白她的意思。苏郁是想让王颖先补充一下体力,然后在进行心牢疗。

    但是事实却很残酷,王颖明显没有任何食欲,如果我不能再短时间内解决她的心理问题。那么王颖只有两种可能,一是自己被自己活活饿死,二是心理防线崩溃,从此疯疯癫癫。

    她现在的身体状况和心理状况都实在是太脆弱了。

    我该怎么办?

    按照目前王颖的情况,她的未婚夫应该可以起到一些作用。可是在精神并不稳定的情况下,我又无法确保这种作用会是良性的。

    万一未婚夫的出现导致王颖更加内疚与自卑,那么事情就得不偿失了。

    王颖就像是一个孤单到了极致的孩子,她站在悬崖边上,任何因素都有可能将她推落。

    到底应该怎样才能把她从悬崖边救回来呢?

    看着越来越憔悴的王颖,突然有一个大胆的想法出现在我的脑海之中。

    我站起身来,将诊所的窗帘通通拉上,顿时屋子变得阴暗起啦。

    然后,我从抽屉里掏出一根蜡烛并且将其点燃。

    烛火摇曳。

    王颖微微抬起头,虚弱不堪的看着那缕火苗。

    我说:“你感觉自己渐渐失去了力气,全身上下仿佛飘了起来,轻的没有丝毫重量。”

    她看了我一眼,似乎有一瞬间意识到了我想要做什么,但是随后眼神就变得涣散起来。

    没办法,她实在是太虚弱了,根本没有办法抵挡催眠。

    “放松,放松,你感到所有的烦恼都渐渐凝聚,最后变成了你面前的火苗。”

    “当火苗熄灭,你将再无任何烦恼与忧愁,你的身体也讲变得洁白无暇。”

    “不要害怕,死亡对于你来讲,只是一次洗礼。”

    说完这句话,我一口吹灭了蜡烛,王颖随之闭上双眼,陷入了深度催眠带来的睡眠之中。

    目睹这一切发生的苏郁开口问:“医生,这样做真的好吗?”

    我重新拉开窗帘,无奈的说道:“我实在是想不出其他办法了,王颖现在的情况实在是糟糕透顶。依我看来,能在短时间内救她的人,只有她自己了。”

    苏郁又问:“她什么时候会醒?”

    我说:“两个小时后,如果那时候她依然不吃不喝,就只能送到医院了。”

    苏郁点了点头,手里拿着王颖的手机,开始飞快的翻看着通讯录。

    对此我感到十分惊讶,苏郁的确是个很有天分的人,她的想法又一次与我不谋而合。

第十一章 活人葬礼

    在短短的两个小时里面,我和苏郁做了很多事情。

    首先,由苏郁联系到了王颖的未婚夫和父母,在他们的帮助下,我带着昏迷过去的王颖迅速赶到婚房。

    然后,先让王颖的未婚夫将衣柜掏空,再将她放到里面。

    最后,将衣柜用透明胶布封死!

    忙活完这一切之后,我和苏郁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至于王颖的未婚夫和父母则好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在屋里来回走着,眼睛时不时看向衣柜那头。

    王颖的母亲开口问道:“医生,您这样做真的靠谱吗,不会让颖儿受到伤害吧?”

    我说:“会有一定的风险,不瞒您说,我也从来没有对一个患者使用过这种程度的治疗方案。但是有关王颖的病情我在之前已经跟您说的很清楚了,现在真的是不得不这样。”

    按照我的计划,将王颖重新困在一间衣柜里面,可以在其醒来的时候营造出一种绝望的氛围。

    由于在之前我对王颖进行过催眠,所以当她醒过来的时候,并不太可能意识到自己身处衣柜之中,反而可能以为自己已经死了。又或者,处于斯德哥尔摩综合症的作用,她会以为自己又回到了李川山的家里。

    总而言之,无论她是怎样想的,她醒过来的时候,就是心理最脆弱的时候。

    在这种关键时刻,正是对她进行治疗的最好时机。

    不过,其实从始至终整件事情我都并未觉得太过惊讶,因为王颖的反应会如此激烈实在是情喇中,但有一件事情让我始终无法想开。

    王颖的手机最开始出现在李川山家的衣柜里,我和王国安都并没有太过注意这个小东西,但是细心的苏郁将其拿了回来,并且在我对王颖进行心理疏导的时候破解了手机密码。

    她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眼看着两个小时马上就要过去,现在没有时间向苏郁询问手机的事情,我收拾了一下,问道:“刚才说过的话,请问各位都记好了吗?”

    王颖的亲人们纷纷点头。

    然后,我带着他们来到了衣柜前,伸手敲了敲衣柜,轻声说:“死亡,不过是另一种开始。”

    说完之后,整间屋子陷入了一片沉寂之中。

    过了许久,从衣柜里面传出了“咯吱”的声音,同时有人开始用手试图推开衣柜。

    我点了点头,示意开始。

    “颖儿,你从小就听话、懂事,一直都是妈妈的骄傲。还记得你上小学的时候,妈妈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给你开家长会,因为那时候妈妈特别自豪,会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女儿啊,爸爸虽然对你很严厉,甚至可以说是苛刻,但是其实在爸爸心里,你一直都是最好的闺女。我原本以为你长大了,心想以后对你要好一点,因为见面不容易。可是爸爸真的想不到,你竟然就这样离开了我们……”

    王颖的父母一边说,一边泣不成声。

    此时此刻,衣柜的人已经没有了动静。

    我看了一眼王颖的未婚夫,示意由他来做一个结尾。

    “颖儿,从我看你第一眼的时候,我就决定这一辈子除了你谁都不娶。无论在你身上发生什么事情,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会永远爱你,永永远远的珍惜你……王颖,我多么希望你还活着,完成属于你我的婚礼。”

    衣柜重新有了动静,似乎是她在虚弱的捶打着柜门。

    是时候了。

    我递给王颖的未婚夫一柄小刀,让他稍后割开锁住柜门的透明胶布。至于接下来的事情,就要看他们自己了。

    “走吧。”我带着苏郁退到门口,看着柜门被打开。

    王颖泪流满面,但现在她的表情,再也不是生无可恋的模样,反而满是失而复得的惊喜。

    在回诊所的路上,苏郁轻声说:“医生,王颖刚才一定很痛苦吧?”

    我说:“是啊,听着亲人在耳畔的呼唤和思念,而她却以为自己已经死了,这种感觉一定是世界上最痛苦的。”

    “我能够体会她的痛苦。”苏郁将额前的发丝撩到耳后,忽然站住不动,说:“我有个故事,医生你要不要听?”

    我仔细看了一眼低着头的苏郁,说:“当然要听。”

    “以前有一个小女孩,她的父母死于一场车祸,留下她孤孤单单一个人的生活着。小女孩虽然变成了一个人,但她很坚强,而且坚信父亲母亲并没有死。于是她一个人上学,买菜做饭,用父母留下的遗产活了下来。甚至,她还上了大学,顺利毕业。”

    “可是过去了那么多年,她的父母还是没有回来,于是有一天她做了一件特别大胆的事情。医生你绝对想不到,她竟然买了一副棺材。到了晚上的时候,她就躺在棺材里面。她想,如果爸爸妈妈死了,那么自己就这样死去也不错。如果爸爸妈妈没死,那么他们一定会赶回来看看自己的。”

    “棺材很黑,而且莫名的冷。她一直在等,脑中反复在想如果一会儿见到父母的话,自己会是多么的开心。整整一个晚上过去,到了天亮了的时候,并没有人回来。她孤单的躺在棺材里面,突然觉得世界上只剩下了自己一个人。”

    我听着苏郁的故事,突然感到一阵心疼。

    故事里的她就是苏郁自己,实在是想不到,她竟然这些年都是一个人孤苦伶仃过来的。

    苏郁面无表情,似乎说的事情与自己完全无关,“后来啊,她总是睡在棺材里面,天天盼着父母回来。或者,自己能够这样死去。可是,她偏偏又是一个胆小懦弱的人,连自杀的勇气都没有。或许在她心里还始终抱有一份期望,以为自己的父母终有一天会回来。”

    说到这里,她突然重新迈着步子向前走去,重新回到了沉默之中。

    我站在她身边,说:“后来,她突然意识到现实不可能改变。于是她卖掉了原先的房子,去了另一个地方开始生活,虽然孤单,时不时还会被鬼附身,可是生活总要继续下去。”

    苏郁沉默不语。

    我继续说:“再后来,她遇到了一个特别优秀且富有魅力的男人,而且和他之间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我伸手一把拉住了她的手,很凉很凉,就像那天一样,比海水还要冰凉。

    她终于抬头看了我一眼,然后一把将手抽了回去,笑着说:“医生真是个厚脸皮,竟然说自己非常优秀,还富有魅力。”

    我也咧嘴笑着。

    苏郁脸上的笑容渐渐敛去,继续说:“我不需要医生同情我,你和我始终都是医患关系而已。”

    我没脸没皮的说:“你错了,你和我并不是医患关系,而是上下属的关系。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的助理了,月薪三千,不包吃住,你没有和我讨价还价的权利。”

    嘴上说着这段话,我心底隐隐却在觉得。

    这一幕,似曾相识。

    清竹……

    苏郁撇过脸去,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

    王颖在遭受污辱之后变得悲观厌世,她拒绝了每一个人,包括整个世界。

    苏郁则是在父母去世之后变得孤僻,她不敢接受任何人的情感,是因为害怕再度失去。

    一个人好不容易习惯了孤独,就会害怕再度陷入适应孤独的那段时光。

    可是对于人来讲,感情却是一份毒药。

    越孤独的人,越害怕这份毒药,却也越是难以抗拒。

    我隐隐觉得,或许发生在苏郁身上的“鬼上身”现象,是一种罕见的心理疾病。

    人格分裂。

    苏郁曾经在棺材里面呆了很长时间,并且心理也是在那个时候受到重创。父母没有回来,于是伤心至极的她开始臆想,将自己分裂出了其他人格,也就是所谓的“鬼”。

    换句话说,她之所以会将其他人格视为“鬼”,就是因为她最痛苦的记忆是发生在棺材之中。

    不过这种猜想还需要时间来证实,所以我短时间内并不会告诉苏郁这些。

    当务之急,我最想问的是。

    “你是怎么打开手机的?”

    苏郁的性格敏感而且聪明,她很快就反应过来我询问的是王颖的事。

    然后,她的脸上露出了一抹淡淡的惊恐和悲伤,说:“在我看到手机屏幕的时候,一不小心看到了自己的脸。”

    我吸了一口凉气,实在是没想到,在处理王颖的这段时间里竟然还发生了这种事情。

    “那时候我看医生很忙,所以就一直强忍着,不让自己被鬼控制,以免妨碍到医生的治疗。后来,我感觉自己身体里的那个东西渐渐消失了,当我回过神来的时候,手机已经打开了。”

    真是想不到,手机密码竟然会是苏郁在被“鬼上身”的情况下解开的。

    我听到苏郁的话,心中不免有些感动,说:“对了,咱俩认识这么长时间了,似乎只有我知道你的名字。但是你一直都叫我医生,是吗?”

    苏郁忽然轻轻笑了一下,“我知道,医生你叫古奇。”

    “咦?我不记得告诉过你这些的啊。”

    “知道医生的名字太简单了,诊所里面到处都是。”苏郁说这句话的时候目光有些闪烁,我知道她又在撒谎。

    “既然你知道我的名字,以后叫我大奇就可以了,总叫医生显得太见外了。”

    苏郁摇了摇头,没再说话。

    我明白她的意思,她拒绝叫我古奇,是因为她不想记住我,不想让我走进她的生活。

    一颗孤独的心灵,拒绝打开心扉。

第十二章 人格面具

    当一个人需要应对多种不同的环境时,他需要为自己塑造多个面具。比如面对父母的时候,需要带上乖巧温顺的面具;面对上司的时候,需要带上谦虚勤劳的面具;面对对自己不利的人时,又要带上愤怒威胁的面具。

    瑞士心理学家荣格提出了“人格面具”一词,认为人格是由面具组成的,每一个面具都可以代表人格的一个侧面。

    当我仔细观察苏郁的时候,就会觉得,她是一个带着面具的人。

    由于童年的不幸造成了她现在极端孤僻的性格,于是她只能带上这样一个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面具来自我保护。

    与此同时,她偶尔出现的“鬼上身”也可以用此解释。苏郁因为经常佩戴人格面具,所以在面对镜子中真正的自己时,就会使被压抑许久真正的自己爆发。从而她会仿佛变成了另一个人,甚至做出连自己也无法控制的事情。

    这就是我对苏郁病情的初步推断。

    在那短暂的时间里,我认为自己就是对的,同时有自信在一段时间后将苏郁治愈。

    然而,接下来却发生了一件让我措手不及的事情。

    就在“古奇心理诊所”的门前,我刚要打开大门,带着苏郁进去。突然,有个蓬头垢面的老头子不知道从哪里窜了出来,而且疯了一样冲到苏郁面前。

    他伸出一只枯槁如同老树的手,紧紧攥住苏郁的手腕,嘶哑着声音说:“终于让我找到你了。”

    苏郁脸上满是惊慌。

    回过神来的我迅速转身,一把抓住了疯老头,说:“放开她!”

    疯老头冷冷的瞧了我一眼,不屑的说:“这里没你什么事,赶紧滚蛋。”

    话音刚落,我顿时感觉手心被电了一下,顿时全身一阵战栗,只好迅速松开了手。这下惨了,左手裹成了“粽子”,右手又受了伤。

    这算是什么,魔术吗?

    就在我陷入震惊的时候,疯老头对苏郁喊道:“你就帮帮忙,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以后老头子再也不来烦你,好不好?”

    苏郁摇了摇头,“你上次也是这么说。”

    看来他俩是老相识了,而且苏郁以前就被疯老头骗过。

    疯老头放低声音,哀求道:“小姑娘你就相信我一次,老头子也不想麻烦你这么多次。可是这些天我找遍了周围数千里,根本就找不到有你这种天赋的娃娃啊!”

    苏郁丝毫不为所动,还是坚定的摇头。

    疯老头见状终于露出了“獠牙”,恶狠狠的说:“今天你就是同意也要跟我走,不同意也得跟我走!”

    虽然见过了疯老头的古怪之处,但是面对这种情况我还是要选择挺身而出。

    “给我放手!”我向着疯老头挥出了拳头。

    然后,被他一脚踹翻在地。

    这一刻,我突然明白了李川山为什么被王国安踹了一脚之后,再也没能站起来。

    见到我受了伤,苏郁顿时焦急起来,开口说道:“不要伤害他!”

    疯老头“嘿嘿”怪笑两声,从裤兜里摸出来一粒黑黢黢的圆形物体,说:“你要是不答应我,信不信我把这小子弄得魂飞魄散?”

    “我同意帮你,求你放过他吧。”苏郁没有丝毫犹豫,直接答应了疯老头的请求。

    可恶,怎么可以这样?

    这个疯老头来历不明,身上处处都是疑点。而且刚才苏郁一见到他表情就变得十分惊恐,明显疯老头所说的“帮忙”并不是什么好事。如果苏郁真的跟他走了,还指不定要受到怎样的折磨。

    可我偏偏又打不过他。

    一阵无力感突然蔓延到了我的全身,这种感觉我曾经历过一次。

    那就是我收到安安遗书的时候。

    亲眼看着一个活生生的人就此死去,实在是对生者最痛苦的折磨!

    我攥紧拳头,左手的伤口因为太过用力而再度撕裂,流出的鲜血已经渗透了绷带。

    我在心中反复呐喊着“站起来”,可蹊跷的是,我感到自己的意识正逐渐变得模糊起来,即将陷入沉睡。

    是那个疯老头又动了什么手脚吗?

    带着这样的疑惑,我渐渐失去了最后一点意识。

    我做了一个梦。

    梦里的场景和现实一模一样,就在“古奇心理诊所”门前,疯老头抓着苏郁纤细的手腕,表情狰狞。

    除了他俩之外,还有一个看不清面容的神秘人。他从兜里掏出一个打火机,习惯性的打火,结果发现嘴里并没有香烟。

    之后,我能感到梦中的神秘人很无奈,很气恼,于是向着疯老头一把扔出了手中的打火机。

    疯老头一把接住打火机,不过脸上的表情顿时变得凝重起来,就好像看到了恶鬼一样。

    “怎么可能,你是谁!”疯老头喊道。

    接下来,神秘人狠狠的给了他一脚。身手灵活的疯老头在这一刻似乎变得笨拙起来,居然连闪躲的力气都没有,就这样硬生生的被他一脚踹在小腹上面。

    神秘人的声音十分冷酷,他说:“滚。”

    疯老头冷笑了两声,放开抓着苏郁的老手,“你以为老子当真打不过你?”

    神秘人撸起袖子,露出两只并不算粗壮有力的胳膊,冷声说:“我数到三,如果还不滚,我就亲手弄死你。”

    疯老头一动不动,目露凶光,偷偷把手放到了裤兜里面,貌似又要拿些东西出来。

    然而神秘人并没有给他机会,他只是说了一句:“三!”

    随后,他的身影飞快的冲了过去,对着疯老头就是一阵拳打脚踢。

    梦境到此结束。

    当我悠悠醒转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半夜时分了,而且我正身处家里,胡乐就坐在我身边,一脸担忧。

    这是怎么回事?

    或许是从我的表情中看出了疑惑,胡乐啃了一口手里的苹果,含糊不清的说:“是王国安把你送了回来。”

    “苏郁呢?”

    “跟你一块回来的,现在应该在家呢。”

    我闻言舒了一口气,心想苏郁没事最好不过。

    “王国安怎么会来?”我有些虚弱的问。

    胡乐撇了撇嘴,说:“他说好不容易破了案,想要请你吃顿饭,所以开车过来接你。结果没想到刚到诊所,就看见你晕倒在地上,苏郁在旁边愣愣的站着,就跟中了邪一样。”

    我摸了摸头,心想自己的确是晕了过去,但是那个疯老头又是何去何从了呢?他为什么没有带走苏郁?

    难道说,梦里出现的场景其实是真实的?但是如果真是这样,梦里的神秘人又是谁,竟然能够毫不费力的击退疯老头。

    我隐隐有所感觉,有一件极其不寻常的事件正围绕着我和苏郁展开。或许,这次的事情将会无法用常识来解释。

    就在这时候,屋里的钟声响了起来。

    胡乐看了一眼表,嘀咕道:“都十二点了,今儿这是怎么了?”

    我没听清他说什么,问了一句:“你说啥?”

    胡乐没再理我,只给我留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然后将最后的小半个苹果扔进嘴里,大嚼特嚼的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怎么感觉胡乐也变得怪怪的?

    不知道是不是我自己出了问题,我总觉得自己有些迷糊。按理来讲,我的生物钟出奇的准时,绝对不会允许自己在十二点以后仍然保持清醒。

    但是今天例外,于是我将自己此时此刻的反常归结于违反了生物钟。

    就在这时,放在枕头旁边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是电话,号码很奇怪,竟然是足足十三个“0”。

    我顿时感到一阵寒意,无论是十三还是数量繁多的“0”,都让我觉得有些害怕。

    简小水曾经反复问我,相不相信世上有鬼?

    我总是不愿意承认,可是现在,我真的害怕了。

    我颤抖着手指按下了电话的接听键,顿时电话铃声安静下来,可是电话那头并没有人说话。

    我仔细聆听着那头的声音。

    貌似,是一个人微弱的呼吸声。

    深夜十二点,接到一个号码是十三个“0”的电话,而且电话那头没人说话,只有微不可察的喘气声。

    这实在是太诡异了!

    就在我越来越慌乱,马上打算伸手关闭手机的时候,突然电话那头响起了一阵银铃般的笑声。

    这个声音我虽然没听过几次,但却异常熟悉。

    我小心翼翼的问道:“简小水?”

    电话那头的人嘻嘻笑了两声,说:“吓坏了吧,大医生!我可是好不容易才熬到这个时候给你打电话的,号码是不是也特别恐怖?”

    原来是她的恶作剧!

    我没好气的说:“是很吓人!”

    “其实吓人的不止这些,应该还有白天见过的疯老头吧。”

    她怎么会知道疯老头的?难道说她看到了白天的事,或者说她和疯老头是一伙的?

    我的脑中满是疑惑,但就是不愿意相信那个最有可能正确的答案。

    简小水真的会预言!

    我在电话这头沉默不语,简小水却在那头打开了话匣子,声音轻快的说:“其实你不用害怕,即便现在是二十一世纪,牛鬼蛇神什么的通通都被打倒,但还是有些事情是你无法解释的。”

    “有时候,和鬼比起来,‘人’才是更可怕的东西。就比如那个疯老头,如果不是有人救了你,天知道你现在会被折磨成什么样子,恐怕连鬼都不如吧?”

    听着简小水的话,我的心底顿时一片冰冷。

第十三章 午夜梳头的女人

    简小水说的没错,无论这世界上的灵异现象最终究竟如何解释,它都并不值得令人惧怕,因为人们对鬼魂的恐惧源于未知。

    与鬼比起来,一个“坏人”才更加令人感到恐怖。这种人就活生生的出现在你身边,并且不知道何时何地就会给你致命的一击,然后对你进行无尽的折磨。

    简小水说:“当一个心术不正的人学会了操纵鬼魂的方法,那将是一场可怕的灾难。”

    我似乎明白简小水的意思,但却又有些疑惑,“你怎么会知道疯老头,还有,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

    “告诉你这些事情当然是好意啦,我可不希望你死的莫名其妙,毕竟你是我的主治医生啊。”简小水的声音里透着俏皮,“好啦好啦,大半夜的骚扰你实在是不好意思。不过现在我建议你去看一看那个被鬼附身的可怜女人吧,或许会有大收获哦。”

    说完,这个自称拥有预言术的少女就挂断了电话。

    虽然关于简小水的事情仍有许多疑点,但是不得不承认,她刚才说过的话让我变得平静下来。

    我坐在**上,仔细回想着事件的每一个细节。

    一个疯老头,行为举止疯疯癫癫,而且不知道哪里总给人一种古怪的感觉。尤其是他的眼神,充满了暴戾还有挑衅,按理来讲,这应该是年轻人才有的眼神。

    记得在我抓住他胳臂的时候,感到了手心传来一种的电击感,让我瞬间松开了手。但是我仔细看了看右手的手心,却发现并没有任何痕迹。

    所以说,当时的电击感只是一种幻觉。甚至说我可能是被催眠了,所以才会产生那种感觉。可如果这样说的话,我又是什么时候被疯老头催眠的呢?

    身为心理医生多年的我,精通催眠,又怎么可能会被他轻易催眠?

    疯老头只是疑点中的一部分,其实更加让人感到困惑的是那个神秘人。

    虽然目前尚且分不清当时看到的场景究竟是梦还是现实,但是按照结果来看,神秘人有极大的可能是真实存在着的。

    疯老头可以轻而易举的将我打倒,然而神秘人又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将其打倒,在我看来,这两个人就像是武打高手一般,身手远超常人的灵活,而且有力。

    除此之外,尽管我始终没能看清神秘人的模样,但却能感到一种熟悉的感觉。

    就好像,曾经见过。

    午夜的时钟仍在滴答作响,我发现自己满头雾水,一些事情真是完全无法理清头绪。

    回想起简小水说过的话,我选择来到苏郁家门前,然而在准备伸手敲门的时候却有所迟疑。

    与疯老头和神秘人一样,苏郁的身上也充满了疑点,她就像是一个放满了不同口味糖果的盒子,你永远不知道拿出来的下一块会是什么味道。

    她认识疯老头,而且曾经帮助过他。

    她经常被“鬼附身”,但在昨天又成功的克服了这种情况。

    这些,到底应该如何解释?

    怀着数不清的疑惑,我轻轻敲响了门,心想现在已经这么晚了,她应该睡着了吧。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苏郁很快就打开了门。

    我站在门外,看着屋里的女人。

    依然是披肩长发,依然是瘦弱不堪的身躯,可为什么,我却觉得她并不是苏郁。

    “进来吧。”她说,然后自己就回到了卧室,似乎早就料到我会来到这里。

    有那么短短的一瞬间,我看到了苏郁的眼神,其中充满了灵动的感觉,甚至还有一丝妖异。

    这不可能是我认识的那个苏郁!

    难道她又被鬼附身了?

    我进屋关门,跟随着苏郁的脚步来到了她的卧室。

    然后看见一个女人正坐在梳妆台前,正对着面前的镜子,一下一下的梳着自己的头发。

    是苏郁,她竟然在看镜子!

    在经历了长久的沉默之后,我选择率先开口提问:“你是谁?”

    她头也不回的回答道:“苏晓。”

    怎么回事!

    竟然有一个长相和苏郁完全一样,但是名字却不同的人,就算是双胞胎也不可能这样相似!

    我又问:“苏郁呢?”

    “她睡了,真是个可怜的孩子,一天只能休息两个小时,其余时间都在提心吊胆。”

    双重人格!

    在心理学上,双重人格又称为解离性同一性障碍。是指一个人具有两个相对独特并互相分开独立的人格。并且会以分裂前就已经存在的人格作为主人格,而分裂后出现的人格作为亚人格。根据苏晓的描述,她应该只能在苏郁睡着的时候才能出现,所以肯定是分裂出来的亚人格无疑。

    看到苏晓的一举一动,我原本还感到有些浑浑噩噩的头脑顿时清醒过来。

    在双重人格中,苏郁是主人格,能够被鬼附身,所以总是心惊胆战难以睡着。但是当她休息的时候,亚人格苏晓就会占据身体的使用权,变成现在的样子。

    或许,苏晓就是治愈苏郁的钥匙!

    我刚想要开口试探着与她交谈,想不到苏晓反而先开口说道。

    “你心里在想双重人格对吧?”

    我突然回想起来苏郁曾经说过,她自学过一些心理学的知识。

    “你应该知道人格分裂和双重人格的区别。”苏晓说。

    对于这个问题,我感到有些棘手。因为从实际治疗的角度来看,人格分裂和双重人格很相似,都是人格层次出了严重的问题。换句话说,双重人格可以看做是极端严重的人格分裂,就像是一幅太极图,黑与白相互缠绕维持着完整的图案,但是当离心力过大的时候,黑与白就会脱离,各自变成了相对独立的图案。但是虽然两者分开了,却仍然是“一个”图案。

    但是从另一个来讲,这两者又有所不同。

    “双重人格往往指一个人同时具有两个或者多个完整的人格,但是人格分裂是指一个人已经不具有完整人格。所以说,双重人格从某些角度来看仍然算是正常人,可人格分裂的患者由于人格的不完整往往会伴随着精神分裂的症状,比如出现幻觉和妄想,这就是为什么我曾将苏郁判断为人格分裂的原因。”

    苏晓听后仍然面无表情,只是拿着木梳一个劲的梳头,“你继续。”

    “苏郁曾经对我说过,人格分裂的时候,一个人格是无法记住其他人格的举动的。这其实是一种错误的说法,她所说的情况应该是解离性失忆。事实上,只有苏郁自己没能感觉到你的存在,但她经历的所有事情你都看在眼里,对吗?”

    苏晓放下木梳,转过头来,“对又怎么样,错又怎么样?”

    面对着她充满挑衅的眼神,我深吸口气,露出一个职业性的微笑,“很高兴认识你,苏晓。”

    她冷哼了一声,“收起你那副令人恶心的笑脸吧,古奇。”

    我顿时感觉面部肌肉变得僵硬起来。按理来讲,治疗双重人格需要医生与所有人格建立友好关系,可是很遗憾,苏晓对我抱着一种莫名其妙的敌意。

    苏晓继续说:“我早就看出来你对苏郁图谋不轨,否则你为什么要在深更半夜的敲门?”

    我竟无言以对。

    此时此刻,我总不能说是因为我接到了一个叫做简小水的人打来的电话,是她要我来苏郁家看看,说是会有意外收获吧?

    而且简小水的话的确没错,我真的有了很大的收获。

    至少我现在可以确定,苏郁的确患有双重人格,并且分离出了一个叫做苏晓的人格。

    苏晓说:“有些事情远远不像你想的那么简单,你似乎看到了真相,但是反而离真相越来越远。古奇,我劝你以后离苏郁远一点,不要再干预她的生活。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她连你的名字都不愿意叫!”

    对于苏晓的话,我并不会完全相信。

    因为对于双重人格的患者来说,每一个人格都是完全独立的,她们可以有着各自独立的喜好。虽然苏晓很讨厌我,但我并不认为苏郁也是这样想的。

    在我看来,苏晓之所以会厌恶我,主要是因为我是心理医生,并且和苏郁的关系越走越近。

    她始终认为自己是在保护另一个人格,而我却正在逐渐取代她的位置,这理所当然的会让她感到愤怒,对我产生敌意。

    而且,双重人格最终的治疗效果,就是保留主人格,抹除亚人格。或者说,是让人格重组。

    到了那个时候,世上只会有苏郁,而不会有苏晓。

    她是个聪明至极的女人,一定懂得这个道理。

    突然,苏晓把梳妆台上的剪刀拿了起来,并且顺手将那扇可以翻转的镜子翻了过去,让其面对着墙面。

    她说:“我的时间要到了。古奇,我问你最后一次,你能不能离苏郁远一点?”

    “我可以帮助苏郁恢复健康,过上正常人的生活。而且你大可以不必担心,因为苏郁痊愈之后你也并不会被抹去,只是会……”

    “够了!我根本不在乎自己是否存在,我只想让苏郁安安静静的度过余生!”

    说完,苏晓拿着手里锋锐无比的剪刀向我刺了过来。

    她没有任何的犹豫或者迟疑,我知道,她是真的想要杀死我!

第十四章 眼巨人

    回想起昨夜发生的事情,仍然难免有些心有余悸。

    自称为“苏晓”的苏郁变得异常狂躁,挥舞着手中的剪刀就向我冲来。如果被她刺中,恐怕我能不能活着看到明天的太阳都是未知数。

    幸运的是,就在我为之感到无比震惊,甚至来不及做出反应的时候。

    苏晓仿佛丢了魂一般,突然昏倒在了地上,剪刀也被她随意丢在一旁。

    我知道,苏晓已经睡去,当她重新醒来的时候又会变成苏郁。

    **无眠。

    好不容易熬到天亮,我简单收拾了一下就去了心理诊所。

    在这个地方,我能感到前所未有的心安,仿佛昨天脑中存在的所有混乱都可以在这里被整理清楚。

    然而,就在早上八点左右,一阵疯狂的砸门声打破了寂静,也将我从沉思之中惊醒。

    按理来讲,大早上的不会有病患前来寻求帮助,所以我虽然来到了诊所,却并没有打开大门。

    直到被来势汹汹的敲门声惊醒,我才满头雾水的打开了诊所大门,顺手拨了一下机器小猴的开关。

    “欢迎光临!”小猴子发出一阵刺耳的声音,然后开始唱起了歌。

    而在门口,我看见了一张满是焦虑愤怒的面孔。

    这张脸并不陌生,她曾经来过这里,我也给了她名片。

    她叫施芳。

    “医生,我要药!”她一如既往的暴躁,冲着我声嘶力竭的喊道,我几乎能够看到她的嗓子眼。

    我露出职业微笑,伸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说:“请进吧。”

    施芳跟在我的身后,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眼睛不停打量着诊所里的每一个角落,双手则是紧紧攥着拳头放在腿上。

    我打开抽屉取出药瓶,在手心倒了几粒维生素,但却不急着递给施芳,而是问道:“今天我在你眼里是什么怪物?”

    施芳打了个寒战,说:“这次你不是猪精,而是蜘蛛精,看起来比上一次更加可怕。而且你看着我的眼神,就好像我已经被你的网黏住了一样!”

    不得不承认,施芳虽然有着严重的认知障碍,但也有着惊人的直觉。

    在打开大门看到她的那一刻,我就做出了一个决定,对于一个这样特殊的病人,我这次绝对不会轻易把“药”给她。

    这次,我要实行自己的治疗计划!

    现在的她就像是一个可怜的猎物,已经坠入了我的治疗“陷阱”。

    “快把药给我!”施芳冲我吼道,表情狰狞。

    我没理会她,反而又从抽屉里面掏出来了纸笔,轻轻推到她的面前,说:“这种药物很珍贵的,绝对不能白白给你,我需要你帮我做一些事情。”

    她愤怒的看着我,好像是要用眼神把我撕碎一般,咬牙切齿的说道:“什么事情!”

    我依然笑着答道:“你来过这里两次,上次说我是猪精,这次说我是蜘蛛精,我很想看看它们到底是长什么样子,你画出来给我看看吧。”

    说完,我将一片药递给了她,作为预付的报酬。

    施芳毫不犹豫的将药一口吞下,然后伸手抓起了圆珠笔,表情变得有些奇怪。

    短短五分钟过后,她给了我一个惊喜。

    原本空白普通的a4纸上,现在竟然画了两只活灵活现的动物。一只猪,一个蜘蛛,被她画的栩栩如生。

    我又递给她一片药,说:“请你再画一下你的上司,那条蛇精。”

    片刻过后,一条几乎可以以假乱真的毒蛇跃然纸上,它长着血盆大口,让人只是看一眼就觉得恐怖。

    难怪她这么害怕自己的上司,而且反应如此强烈。

    施芳说:“现在可以把药给我了吧?”

    应该是绘画起到了作用,施芳的情绪变得安稳下来,不再是刚才那样狂躁。

    我把那张画有毒蛇的纸拿到面前,然后自己也掏出来一只圆珠笔,问道:“你这个上司平常有什么特征?”

    她歪了歪头,说:“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她有没有什么特征,比如说戴眼镜,或者爱穿一些奇特的衣服?”

    施芳听到这里,点头说道:“她戴眼镜!”

    然后我用圆珠笔在毒蛇的眼睛上填上了一架眼镜。

    原本看起来十分恐怖的毒蛇顿时变得滑稽起来。

    施芳看到这一幕,突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说:“她还喜欢穿那种九公分的高跟鞋,成天走路就跟踩高跷似的。”

    我抬起笔,想要给画上的蛇精再添两只脚,不过我实在是不擅长绘画,一时间竟然无处下手。

    就在这时,姗姗来迟的苏郁跑进了诊所,手里还拎着一份油条豆浆,正一脸茫然的看着我和施芳。

    我向她招了招手:“苏郁,你会画画吗?”

    她轻轻点了点头。

    看到她的反应,我顿时有种遇到了救星的感觉,赶紧接过她手里的早餐,然后让她坐在了我的位置上。

    “你知道画蛇添足的故事不?”

    “知道。”苏郁的声音仍然很低。

    “快,给这条蛇添上两只脚,要穿高跟鞋的!”我迫不及待的说道。

    下一刻,普普通通的圆珠笔到了苏郁的手里仿佛有了魔法,很快就给画里的蛇精添上了一双脚,还穿了双精致的高跟鞋。

    施芳看到这一幕,笑的更加开心。

    这一次,她没有管我要药,而是又画了几只怪物,其中有兔子精、山羊精,还有一只独目巨人。

    “兔子精是谁?”我问。

    “我妈。”

    “她有什么特征?”

    “什么也没有,她就是个爱唠叨的家庭主妇。”

    我伸手指了一下兔子的肚子,对着苏郁说道:“给它画一个卡通围裙,手里再拿一个平底锅。”

    “山羊精是谁?”我又问。

    “我爷爷。”

    “他有什么特征?”

    “他是个老学究,平常就喜欢给我说教,真是烦死了。”

    我有些郁闷的看向苏郁,问道:“这回应该填些什么?”

    苏郁抬头看了我一眼,突然发出一声轻笑,然后把山羊精改成了一只懒羊羊。

    看着“懒羊羊”头上那坨类似便便的羊毛,这次连我也笑出声来。

    施芳的心情明显已经彻底平复,她用手压着最后一幅画,却不给我,说:“我想我不用吃药了,谢谢你。”

    我笑着应道:“其实只要你把那些怪物想的可爱一点,也就不会那么害怕了。而且无论它们是人还是怪物,生活总要继续进行下去的嘛。”

    说完这些,我伸手示意让施芳把最后一张画递给我。

    她迟疑了一下,还是把画递了过来。

    这张画和其他的画有所不同,因为它并不是单纯画了一个怪物,而在独眼巨人周围还画了一些小怪物。

    看起来,那些小怪物都很惧怕这个独眼巨人,正在四散而逃。

    我指着独眼巨人,问:“这是谁?”

    施芳沉默不语。

    这时候,苏郁偷偷扯了一下我的衣角,似乎是在提醒什么。

    但事实上,并不需要苏郁的提醒,我已经发下了这幅画的玄机所在。

    那些四散而逃的怪物分别是毒蛇精、兔子精、公鸡精等等,都是出现在施芳生活中的人,也是她所厌烦的人。

    令我感到比较舒服的是,至少这里面没有猪精或者蜘蛛精。

    这样看来,独眼巨人的身份显而易见。

    它是施芳理想中的自己。

    她希望自己可以变成一个巨人,让这些小怪物感到惧怕。这反映了她对现实的期待,她希望自己能够变得强大起来,让所有人都害怕自己。

    但是,就算一个人真的能让所有人都害怕自己,他就真的能获得幸福吗?

    对于这一点,我持否定态度。

    施芳之所以会将讨厌的人看成怪物,也是因为在她的内心之中自己就是一个很强大很丑陋的怪物。于是当所有人都变成怪物的时候,她就理所当然成为了最厉害的那个。

    这种病态可以看成是对现实的逃避。

    施芳为自己建立了一个充满怪物的理想乡,用来逃避现实,为现实中疲惫不堪,自卑无能的自己提供一个躲藏的场所。

    但是,她不能一直这样。

    对于这种病状,最好的治疗办法是,让她意识到真正的自己。同时还要纠正她的错误观念——只有让所有人惧怕自己才能得到幸福。

    仔细看了那幅画许久,我突然做出了一个决定。

    “苏郁,在独眼巨人身后画上洪水,要感觉很汹涌的那种。”

    想不到,如此苛刻的要求竟然也被苏郁完成的相当漂亮。

    我对施芳说道:“看起来像不像这里来了洪水,独眼巨人正在独自抵抗洪水,让其他小怪物赶紧逃跑?”

    施芳目不转睛的看着画纸,表情阴晴不定。

    过了许久,她终于点头说道:“是的。”

    “所以说,这些小怪物并不是害怕独眼巨人而跑,独眼巨人扮演的其实是英雄的角色,对吗?”

    “是的。”

    “如果它是英雄的话,是不是应该让它好看一点?”我对苏郁使了一个眼色。

    苏郁真的很像是我的老朋友,心有灵犀的将独眼巨人的脑袋改成了一个女人的头部。

    那个女人的脸,正是施芳。

    看着已被改的面目全非的画,施芳忽然哭了起来,声嘶力竭的喊道:“为什么不让他们害怕我!为什么!他们总是欺负我,瞧不起我,我就是要报复他们!”

    我笑着说。

    “他们并没有欺负你,一只不认可你自己的人,就是把自己幻想成独眼巨人的你自己。难道在你心里,你就是那么丑陋吗?施芳,你记住,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恶意中伤,你经历的一切都是有原因的。既然如此,为什么不从改变自身开始,然后改变其他人呢?”

    “从今天开始,你从丑陋的独眼巨人变成了真实的自己。而那些恐怖的怪物则会变得滑稽可爱起来,你将不会有任何恐惧,你可以像一个正常人生活下去。”

    施芳哭的非常厉害,苏郁及时走到她的身边,将施芳的头轻轻抱在自己怀里,用自己微弱的力量给她慰藉。

    她因抽泣而不停耸动着的双肩,在我看来,更像是一种点头。

第十五章 安定医院

    目送情绪稳定的施芳离开之后,我脑中思绪纷飞,复杂难说。

    严格来讲,施芳的病情是严重的精神分裂症状,而且持续时间很长,是不可能在短时间将其治愈的。也就是说,没有办法让施芳在短时间内就再也看不到那些怪物。

    但是,为什么一定要将她治好呢?

    对于施芳来说,她臆想中的怪物是对自己的一种保护,如果将她治好,从此再也看不到怪物,岂不是逼迫着她去面对现实,或许会出现更猛烈的反弹呢?

    所以说,既然施芳的困扰在于对臆想中的怪物出现恐惧,那么先来针对这种恐惧进行治疗就再好不过了。

    想到这里,对于苏郁的情况,我突然也有了另一种猜测。

    我一边喝着豆浆,一边看着正低头画画的苏郁,考虑良久之后开口问道:“苏郁,你觉得自己被鬼附身的现象和施芳有相似之处吗?”

    正在纸上乱涂乱画的苏郁听到这个问题,顿了一下,说:“我不知道。”

    “应该还是有很大区别的吧,因为施芳只是将其他人看成了怪物,对于自己的认知仍然是比较完整的,就算是独眼巨人也只是她对自己的理想化罢了。不过你被附身的时候,恐怕要比她严重的多。”

    苏郁点头表示同意,附和道:“就像是上一次,我莫名其妙的打开了王颖的手机锁。我很清晰的记得自己当时一直在和心里的那个声音抗争,但是身体还是不自觉的动了。医生,我有时候会害怕,自己会不会做出一些无法挽回的事情。”

    “放心,不会的。”我将豆浆一口喝光,然后把话题转移到了施芳的画上,“其实有件事儿我挺开心的,施芳说我是蜘蛛精,我还以为她很讨厌我,但是画上并没有我嘛!”

    看来施芳也不是那么讨厌我滴,我喜滋滋的想。

    苏郁伸出一根纤细的手指,小心翼翼的指了一下画纸,那个位置刚好是独眼巨人的脚下。

    我仔细一看,在独眼巨人的脚底下,有一只被踩死的小蜘蛛。

    ……

    “果然还是被人讨厌了啊。”我叹气。

    苏郁露出一丝笑容,安慰道:“虽然被人讨厌,但是医生的治疗方案还是很有效的。不过自从我认识医生以来,似乎医生总是会被病人讨厌呢。”

    是啊,苏郁说的没错。

    表面患有恐水症,实际上患有自杀倾向的许超被我戳中痛处,导致他与姐姐许诺发生直接冲突,虽然问题在最后得到解决,可是这个臭小子明显更感激开导他的苏郁一些。

    还有上一次患有斯德哥尔摩综合症的王颖,被我再度关在衣柜里,甚至欺骗她已经死了,恐怕现在一想到我更是恨得咬牙切齿吧。

    至于施芳更不用说了,在画里表现的十分清楚。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变成了一个用让人讨厌自己来达到治疗目的的心理医生呢?

    一想到这里,我的脑中突然出现了一句话。

    “你就像是一个垃圾桶,承受着别人心里的垃圾,然后自己还要被人讨厌。”

    至于说这句话的人是谁,我却想不起来。如果没有记错的话,应该是那位前任助理吧。

    我发了一会儿呆,才发现苏郁一直都盯着我。

    她怯生生的问:“医生,是我说错话了吗?”

    “当然没有。”我整理了一下衣服,“我刚才在想,你要不要跟我去一趟安定医院?”

    苏郁的身体在微微颤栗着,似乎感到害怕,问:“为什么要去那个地方?”

    “我曾经在那里住过一阵子,所以想回去看看,顺便拜访一下老院长。如果你愿意的话,还可以让老院长观察一下你的病情,或许他会有些特殊的见解。”

    或许是害怕自己被人当成精神病,苏郁明显有些抗拒,不过在内心纠结了片刻之后,她还是勇敢的站了起来,说:“我和你一起去。”

    心理诊所距离安定医院不算远,我选择骑自行车带着苏郁过去。

    感到苏郁乖乖的坐在后座上,我不禁回想起上一次,她被“鬼”附身然后紧紧抱着我的腰部,几乎将我勒断。

    然而这一次苏郁是正常的,她的行为举止完全和正常的女人一样,会感到拘谨,甚至双手都不知道应该放在哪里。

    过了一会儿,我和苏郁来到了安定医院。

    我和医院的保安大爷很熟,打了个招呼就进去了。苏郁鼓起勇气,伸出手紧紧抓着我的胳膊,脸色煞白。

    的确,这是一个令人无法感到愉快的地方。

    无论是寂静漫长的走廊,亦或是病房里偶尔传出的嘶吼与惨叫。

    就在我带着苏郁路过一间病房的时候,突然还有一个女人将脸贴在了门上的铁窗上,她用口红将嘴唇涂得红彤彤的,就像是一根香肠。

    这个女人冲着我嘿嘿笑着,问:“我美吗?”

    我面无表情,并没有理会她。

    走过这间病房之后,苏郁有些疑惑的问道:“刚才医生的表现和以往并不相符啊,你不是应该露着微笑对待她吗?”

    我摇了摇头,“诊所平常接待的病人都是一般心理问题,严重点的也就是轻微神经症。但是安定医院里面的病人却不太一样,他们的病情更加严重,而且大多已经影响到了社会功能。甚至对于大部分人来说,他们的自知力还有理解能力都出现了严重的偏差。比如说刚才的那个女人,如果我对她笑,她可能会理解成嘲笑,然后出现更加严重的躁狂症状。对于她的问题我同样不能回答,因为无论我的答案是什么都有可能会被曲解。”

    苏郁点头表示明白了。

    穿过令人窒息的走廊和楼梯,院长室终于出现在了眼前。

    然而,在院长室的门口,还有一个护士带着病人刚好出来。

    那个病人披头散发,看起来疯疯癫癫,而且始终用身子紧贴着墙壁行走。当他看到苏郁的时候,突然发出一阵凄厉的惨叫。

    他用手指着苏郁的脸,嘴里不停的叫着,表情惊恐,就好像见到了恶鬼一样。

    护士被吓得手足无措,无奈之下,我只好先让苏郁进屋。当苏郁离开了病人的视线,他一下子变回了正常,身子紧紧贴着墙壁,仿佛那里是能给予他最多安全感的地方。

    我走到病人面前,轻声问:“你看到了什么?”

    病人用指甲狠狠扣着墙壁,支支吾吾的说:“我看到她身上长满了鲜花,那个女人,身上长满了鲜花,鲜花。”

    我继续问:“是什么花?”

    “地狱花,是地狱花。”说完,病人就快速跑掉了,他将后背紧紧贴在墙壁上,像是一只螃蟹那样跑开。

    并且,他始终将头望向我这边,表情说不出的诡异。

    我知道他说的“地狱花”是什么,或者说,在我第一次认识苏郁的时候,也同样觉得她像是一朵“地狱花”。

    说起“地狱花”很多人都是陌生的,但是它的其他名字就比较有名了。在梵语中,它叫做“曼珠沙华”。在日语中,它叫做“彼岸花”。

    传说“曼珠沙华”只开在黄泉,是地狱的接引之花。花色如血一样绚烂鲜红,铺满通往地狱之路,而且有花无叶,是冥界唯一的花。花香具有魔力,能够唤起死者生前的记忆。在黄泉路上大批大批的开着这种花,远远看去就像是一条由血铺成的地毯。当灵魂渡过忘川,便会忘却生前种种,将曾经的一切都留在彼岸,往生者就踏着这花的指引通向幽冥之狱。

    在《佛经》之中,“曼珠沙华”的美,是妖异、灾难、死亡与分离的不祥之美。或者是因为它深艳鲜红的色泽让人联想到血,也可能是因为它的鳞茎中含有剧毒。

    苏郁出现的“鬼上身”现象,就好像在那段时间她承担了已死之人的记忆,并且自己也变成了那个死人。而且她本人就像是花儿一般娇艳脆弱,恰好符合“曼珠沙华”的形象。

    在“曼珠沙华”的花语中,还有着“花叶永不见”这么一条,意思是花开是叶子落败,当花落败时叶子才会重新长出,所以花叶永远不能相见。这又像是苏郁和“苏晓”的关系,花与叶,生于一根,却永不相见。

    可是,为什么那个病人也会这样说苏郁呢?他明明根本就不知道苏郁的事情!

    发生了这样一件事情,让我觉得苏郁身上的神秘气息更加浓重。

    我回过神来,整理了一下思绪,来到院长室门口。

    这时候,苏郁就坐在院长的对面,神情前所未有的疲惫与无助。

    我选择没有进屋,而是站在门口默默看着里面发生的一切。

    院长姓胡,今年恐怕已经有五十多岁了,我和他是老相识,这缘于另一个人——胡乐。没错,从名字上可以轻易看出,这俩人关系匪浅。只不过胡乐和老胡从小就不对路,一见面不是吵吵就是动手,所以两人都本着老死不相往来的原则,能不见就不见。

    不过,我和胡院长关系倒是不错,这是由于另一件事情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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