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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随轻风去     仙官txt下载     仙官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百七十一章

    被和尚掠去,本以为一定会被蹂躏侮辱,但一开始的情况却与想象并不一样。比罗小娟更早掠入地窟的少女也告诉他,最初奸污她们的并非是寺庙里的和尚,而是外来的一批神秘人物。

    “他们明显没有那些和尚那么壮,皮肤白皙,又肥胖,只怕是……哪里的贵人……”那少女惊恐的语音言犹在耳,罗小娟回想起来,顿时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她并没有隐瞒,一五一十向叶行远转告。叶行远与陆十一娘对视一眼,心中如惊涛骇浪。

    贵人?果然慈圣寺这一摊水够浑的。正如叶行远所料,这绝不是一群.淫.僧胡作非为,背后可能涉及到更多丑恶的大人物。天州府这些官员,只怕都脱不了干系。

    叶行远沉吟一阵,细问道:“你可看清其中什么人的模样?”

    说实在这问题有些不忍,罗小娟落入慈圣寺的时间虽然不长,但也饱受折磨。根据她的供词,包括那些看管的和尚在内,侮辱她的男子多达十五六人,要她分辨那些.淫.棍的特征,实在有些强人所难。

    只是现在仅有她这一条线索,叶行远欲图追查,也只能无奈硬着头皮向她追根究底。

    “他们都戴着黑布头罩,就算是...那个的时候也不例外。只有一次......”罗小娟面无血色,低头咬牙道:“有一个年轻公子,头罩套的不牢,半途掉了下来,被我瞧见了。”

    这批人还真够谨慎的。他们的身份果然是绝密,连确定要灭口,永远不可能离开地窟掠夺来的女子面前,都不露出真面目。这与那些鲁莽好色的和尚可大不相同。

    叶行远慎重问道:“若是再见到此人,你可能认识?”

    “化成灰我都认识!”罗小娟恨得牙痒痒,“是他们害得我在村里没法做人,只能装疯卖傻,要不是大老爷救我,说不定过几日我就得被我爹活活打死!”

    那就好。叶行远知道这是关键证人,便叮嘱陆十一娘带她下去,画影图形,并好生保护,日后此案若大办,罗小娟绝对是极为重要的一环。

    陆十一娘领命而去,叶行远再与青妃探讨案情,如今有此线索,整个案件的性质就变了。

    青妃怒不可遏道:“此必是官宦子弟,以这些寺中僧人为爪牙,劫掠民女取乐,真真该杀!”

    年轻公子,肤白体肥,非富即贵,极大可能便是当地官员的下一代。僧人为恶,已是十恶不赦,再若是这些豪门指使纵容,简直万死莫赎!

    叶行远却摇了摇头,他沉思道:“慈圣寺并非等闲,曾多次受到朝廷敕封,寺院住持便是见了省里的官员也并不如何恭敬。能指使得动他们行此恶事,不会是普通的官宦子弟。”

    他不是为天州府或是蜀中省的官二代富二代们开脱,他也相信这个圈子不可能置身事外,但真正的幕后指使,只怕来头更大。

    叶行远之所以重点关注这个案子,当时就有一种直觉,认为可能牵一发而动全身,能够将天州府乃至蜀中省整个官场牵扯进来。如今调查的指向与他预期相同,但胸中还是觉得憋闷。

    明明早已知道这三千年圣人治世下的腐朽,但真的赤.裸.裸.掀开盖子,看到腐烂的肉体与扭动的蛆虫,仍然让人心中一口气不能通达。

    青妃冰雪聪明,老成练达,自然听得出叶行远的弦外之音,她蹙眉道:“你说得有道理,只是蜀中一地,能够一手遮天的又有几人?布政使?巡抚?还是南面的土司?”

    叶行远苦笑道:“胡乱猜测也是无益。不过在我看来,流官难以在此嚣张十几年,南面的土司未免却太远了些,我心里隐隐有个揣测。”

    青妃一怔,旋即也反应过来,“怪不得你说慈圣寺后花园禅房极尽精美......若真是与这相干,那可更是震动天下的大事!”

    他们两人心照不宣,各自沉默。叶行远命锦衣卫盯紧此事,自己却回返按察使衙门,准备再提审犯人,看看他们有什么破绽可寻。

    按察使王老大人一开始不知叶行远的作为,等他用了牌票去天州府提犯人,这才得到消息,与师爷笑道:“这人果然是个愣头青,上来就办这案子,老夫尚且碰得头破血流,他只怕也得一个教训。”

    师爷谨慎道:“叶佥事能量不小,他若真有心在这个案子上搞风搞雨,那省里府里为了给那位擦屁股,恐怕要焦头烂额。”

    王老大人冷哼道:“蜀中官场,一烂至斯,他们一个个被叶行远咬一嘴毛也好。我乐得作壁上观,置身事外。”

    师爷知道王老大人的脾气,为了此事这位耿介老人也憋着一肚子火,只是无奈才妥协。若是叶行远真能把整个盖子揭破,他倒是乐意。

    不过对方背景太深,哪怕是叶行远,顶多也就是让天州府和省里诸人心急一番罢了。

    便又劝道:“不过大人是不是还得点一点叶佥事,免得他不知根底,胡乱惹出事来。终究他是按察使衙门的人,大人还是得担些干系。”

    王老大人恼道:“此事我不闻不问装聋作哑,已经是给足了他们面子,他们还敢来攀扯我?这事我们不管便是!”

    他顿了一顿,又道:“叶行远此人才智过人,行事素有分寸,一旦察觉不对,定有应对之道,也不必老夫多嘴去提醒他,平白惹人生厌。”

    这等有违人伦的惨事,任何一个读书人看到都会义愤填膺,圣人所谓“恻隐之心”是也。王老大人初知案情,也是暴跳如雷,恨不得将这些恶人统统凌迟处死,方能解心头之恨。

    但是一旦知道了幕后之人,他也不得不沉默下来,心中仍是不满,却只能屈从于现实。

    要让他去劝叶行远那是万万不能,而且他也觉得这超过了读书人的底线,大不了真闹出事来的时候,他再设法转圜便是。

    何况叶行远并不笨,只要稍做调查,一定能够猜到大致的方向。到时候就要看他敢不敢查下去。

    王老大人撒手不管,天州府诸人却有些担心,童知府与吴同知便在后衙偷偷商量,“这叶佥事此番作为是何意思?慈圣寺一案早已审结,刑部与大理寺都有了批复,首犯凌迟,主犯秋后处斩。

    按察使司复核也不过只是走个形式,何必要调犯人提审?这两日我右眼眼皮老是在跳,心惊肉跳,不会有什么意外吧?”

    吴同知不在意道:“叶佥事来此一阵,我们原本还防着他,但他亦庸碌无为。以下官的浅见,他功劳甚大,来蜀中不过是迁转的一站,何必多费功夫,只等三年考满,便升任去也。

    只是什么都不做面上须不好看,故而找些事来做文章。此案已是铁案,他就算真心要查,又能查出些什么来?无非只是闹一场罢了,咱们只管给他面子,不必理会。”

    童知府却有不同看法,“话是这般说,但叶佥事并非省油的灯,这一次犯人太多,虽然都想法封了口,但要是有人漏出口风,那可麻烦的很。”

    他恼怒道:“只恨如今王老匹夫看得太紧,不然这十几个和尚一起报个瘐毙,那也无妨。”

    天州府衙门素来如此处事,进了牢房,那真是命由天定,半点不由自己。只是这两年按察使王老大人整顿刑狱,总要稍微给他留些余地,免得撕破了脸。

    吴同知陪笑道:“虽然不曾瘐毙,但是住持智禅和尚口风极紧,不必担心。他本是死士出身,派到这里来主持.淫.乐之地本来就是大材小用,放到狱中才适合他。

    入狱以来,他迄今为止关于此案一言不发,只诵读佛经,谁也奈何他不得。”

    王老大人审案的时候,打也打过,骂也骂过,智禅和尚只是不开口。叶行远又有多大的本事,可以将他这张铁嘴撬开?

    至于其他僧众,虽然不可能像智禅和尚这般悍不畏死,但他们所知也有限,又得了大笔的安家银子,能说得出什么来?

    吴同知笃定此案已是铁案,便是对这些犯人有信心。

    “那照这么说,便让他将这些和尚都提过去?”童知府稍一犹豫,还是同意了吴同知的意见。叶行远此人确实不凡,但到底年轻,哪是王老大人那种老刑狱?王老大人审不出来,叶行远应该更审不出来。

    吴同知思索了一番道:“那倒也不必着急,不能显得咱们府衙对他言听计从,总要拖延一些时日。到时候再将智禅先送过去,让叶佥事先碰个钉子,后面就好说话了。说不定他审的无趣,也就不会再提审其他犯人。”

    童知府拍掌大赞道:“这个拖字诀颇有严首辅几分神韵,咱们不是不合作,只是让他不痛快。把智禅那秃驴塞给他更是神来之笔,看看他对着这只会念经的和尚,能坚持几天?

    到时候他灰溜溜将智禅送回来,想必也绝不好意思再向我们讨要其他犯人。”

第三百七十二章

    叶行远见到慈圣寺前任住持智禅和尚乃是三日后的下午,天州府先是以公文手续问题耽搁,后来又反复多次与按察使衙门确认,最后才将犯人送了过来。

    这都是官场老套路,叶行远也浑不在意,反正这三天他也没闲着。要面对这等老奸巨猾的犯人,总得多做些准备才好。

    智禅和尚年近六旬,在慈圣寺已经做了二十年的住持——叶行远很容易发现其中关联,慈圣寺在此之前并无这等劣迹,劫掠女子之事,都是智禅和尚的任期内。

    而且正是智禅和尚一到慈圣寺,才开始破土动工,修建后院禅房。看来是那时候就定下了计划。

    “你便是.淫.僧智禅?”叶行远仔细打量着这穿着囚衣,身材高大的和尚,内心充满厌恶,言语自然也不客气。

    智禅和尚低头念经,充耳不闻。他满面横肉,已经全无高僧之像,囚衣破洞之处,可以瞧见他精壮的肌肉,这分明是练武之人!

    难道慈圣寺还是武僧当家不成?叶行远漫不经心记下一笔,慈圣寺当然没有这个传统,而他也调查过智禅和尚的度牒。

    智禅和尚在蜀中西面的大凉寺出家,历十年便当上了大凉寺的住持。后来又调到天州府中缘觉寺当住持一年有余,最后才到了慈圣寺。

    此人在大凉寺出家之前毫无记录,无人知其俗家名姓,仿佛完全是空白的。叶行远怀疑他要么是金盆洗手的江洋大盗,要么便是贵人家豢养的死士。他出家也已经有三十多岁,若是之前全无经历,那是断断无人相信的。但连锦衣卫在短时间之内都查不出来他的来历,想来是有人刻意遮掩了。

    “这秃驴好生顽劣!”叶行远看过审讯记录的卷宗,知道智禅和尚一直都是这种不合作的态度。但听到与亲眼见到还是不同,无论如何都觉得甚为恼怒。

    手下的小吏乖巧,陪笑道:“这等罪大恶极的刁民,不打便不会说话,大人不必与他动气。先打一打看他骨头到底有多硬再说。”

    叶行远个人不但赞同滥用刑罚,但是对这种淫僧可没什么好客气的,就算问不出什么先打一顿出气也好,边点头道:“先打便是。”

    小吏得令,趾高气扬呼喝道:“先打一个梅花数,打得好了再来天地人。”

    叶行远也没听懂,只能虚心请教。小吏悄声解释梅花便是五十大板,天地人便是一百。按察使司衙门与别地不同,上来就得有威势,凡进按察使司衙门的,都是先打五十看看能不能受得住。

    “这秃驴身子壮健如牛,五十下定然打不死他。不过打着玩玩罢了。”小吏得意洋洋,这才是按察使衙门的威风处,其他地方如何比得?

    叶行远也是无语,身子骨弱一点的犯人,这五十大板下去说不定就得出人命。按察使司衙门这般审案,能有几个活着出去的?

    不过能够送到这儿来的,必定是大案要案,大抵都是亡命之徒,挫挫锐气也是无妨,只是冤案终究无法避免。

    “给我重重责打,但不要出了人命便是。”叶行远略一斟酌,这人坚不吐实,原本也是冥顽不灵的货。打着出出气也好。只要不死,便可以儆效尤,对之后提审的犯人有个警示的作用。

    行刑的班头也不含糊,架住智禅和尚,在他脚弯重重一踢,压倒在地,扒下裤子撩起中衣,毫不留情便是一顿狠打。按察使司衙门的板子沉重,几棍子下去便是血肉模糊。

    智禅和尚着实硬气,一声不吭,口中只念“如是我闻”。明明是一介淫僧,却像是得道高人一般。

    刑室之中一片静谧,就听啪啪板子声不停。叶行远也早已习惯了这种场面,对人渣更无同情之心,只细心看他脸上反应。

    这智禅和尚吃痛,脸上皱纹时常缩紧,但眼神却一直是一片茫然。

    叶行远觉得有些不对劲,见问不出什么,他也没有施虐的兴趣,便留下行刑班头和小吏看着,自己退到后衙,与青妃商议异常之处。

    青妃活得久了,见识自然就广,她听闻智禅和尚的神情不对之后,便向叶行远提出怀疑道:“这智禅和尚,会不会是被人用药物控制了。否则寻常人纵然经过训练,能够抵抗大刑,也绝不至于如此反应。”

    叶行远想起这世上因为有神通存在,药物也甚为神奇,尤其是慈圣寺原本就擅用药物。他们炼制一种迷香,专门用于诱拐女子,炮制针对自己人的类似药物,也并不是不可能。

    他沉吟道:“若是如此,如果能揭开这药物,岂不是便能从智禅和尚口中挖出真相?青妃可擅长岐黄之术否?”

    青妃嘿然道:“我虽学过几手,但也只是听闻,要解这药物本事还远远不足。”

    她提醒道:“此地乃是蜀中,本来就多各种蛊毒迷心之法,大人不若派你那些锦衣卫手下出去访查一番,寻找名医,或有所得。”

    叶行远一想也是,蜀中一向以这种歪门邪道的东西闻名,当地的医生大抵总有几种对付蛊毒的手段。智禅和尚这般异常,说不定还真是中了蛊。

    他便找来陆十一娘,让她派人四处寻找能解迷心蛊毒的名医,自己则先将智禅和尚放下,转而对付那些小喽啰。

    叶行远将智禅和尚扣在按察使司衙门不放,自己又让人去天州府要其余从犯。童知府试图让他将智禅和尚先放回来,但叶行远只是不肯。

    童知府恼道:“这叶佥事行事好不讲规矩,他要管我天州府事么?便是王老匹夫,也绝不敢这般托大!他要将我衙门种的犯人都提了去,到底想干什么?”

    吴同知心里也犯了嘀咕,悄声道:“按那边的说法,从智禅和尚嘴里绝对问不出什么,但底下这些小和尚就没那么打包票了。我原以为叶行远会知难而退,没想到他倒是愈战愈勇。

    以下官的浅见,咱们应该着手反击了。至少这件事上,让他得个教训。”

    童知府白了他一眼,“我不管你浅见深见,有什么法子,赶紧说出来。咱们合计合计,他在这样胡搞瞎搞,很快便会惊动那边的人,那时候咱们面上可也不好看。”

    吴同知奸邪一笑,眼神之中流露出一抹阴毒。

    经过几番扯皮之后,天州府衙门同意叶行远暂时提走三名人犯,审问完毕,再将三人送回,可以重新再提三人。至于智禅和尚,叶行远坚持是主犯,必须长期审问,童知府觉得智禅和尚绝对没有问题,便没有强求。

    叶行远派人将三个和尚提了回来,一看都是粗横强大的莽夫,佛经三句不懂两句,只有一个人认识几个字,另两人都是大老粗。

    而且酒肉不忌,全无善德,与其说是和尚,不如说是土匪。

    “慈圣寺连这样的人都招入寺内?真是污秽佛家圣地!”叶行远私下与青妃抱怨,照惯例,这时候自然还是安排梅花数的杀威棒,板子声仍旧打得啪啪声响。

    青妃见怪不怪,“佛门本就是藏污纳垢之所,其实何止佛门,各处神庙哪个不是如此?开国之初还好些,随着朝堂政事走上正轨,神力渐隐,不能轻易干涉世间。

    大部分的神庙都是以地上的修行者当家,他们神通渐丧,又怕又恨,既要在信徒面前虚伪矫饰伪装,又要变着法儿捞钱为以后打算,又能有什么正人君子?”

    叶行远想起鸦神庙情况,心里也有数。即使鸦神得他之助,恢复信仰,能够授予虔诚的教长神通,但数量也极为有限,绝不可能如开国之初那边影响现世。

    既然如此,他就更需要各种刻板繁琐的仪式来营造神圣感,要看更有感召力的祭祀来宣讲招揽信徒。朱凝儿在这一行得心应手,并非只是她拥有流民信徒为基础,更重要的是她自身的组织力和魅力。

    其他神庙,大抵也是如此,有些比鸦神庙的情况略好,神祗的神通未曾退化到需要凡人帮忙的程度,但同样也是气运衰竭,并不足以保佑所有的信徒。

    他们的行事手法,传教模式,其实倒从佛门之中抄袭学习了不少,变得更加虚伪。说是真神,但不现世的真神,其实也与伪神没有什么区别。

    世间多少神庙,不知如何藏污纳垢,又不知害过多少人。叶行远想到这一点,也不由打了个寒噤。若要开启民智,真正挽救苍生,还不知道要走多远的路。

    叶行远正思忖间,却听前堂一声惨叫,然后便是一阵喧嚣。在外面主事的小吏慌慌张张过来报告,“大人,下面的兄弟下手重了些,其中有个犯人吃不住劲,当场死了。咱们是不是仍按旧例处置?”

    打死了人?这几个和尚都健壮得很,打板子的班头也素有分寸,怎么会这么轻易便死了?叶行远心中疑惑,急急出来看了七窍流血的尸体,多了个心眼,便问那小吏道:“如何是循旧例?”

第三百七十三章

    按察使司衙门既然有杀威棒的规矩,平时打死几个人也不奇怪。若按旧例,便是照着病死上报,反正这些犯人都是大案要案的重犯,又有谁真正在乎他们的生死?

    到了按察使司衙门,报个暴病而亡,用一块草席卷了,直接往乱葬岗一扔,这便是旧例。

    叶行远没什么道德洁癖,认为对这种恶人给这种结局也不是什么坏事。但今天的情形确实有些不对,佯作不知,便不动声色道:“既然如此,就这般处理罢了。”

    他做出不愿看尸体的厌恶模样,退入后衙,暗暗吩咐陆十一娘派锦衣卫盯上处理尸体的几人,若有意外,立刻阻止。

    陆十一娘领命而去,不一会儿便将人都逮了回来,愤愤报告道:“这些刁滑胥吏,卷了尸体出门便上了一辆马车,哪里是去城外乱葬岗,是要往天州府衙门送,看来是想摆大人一道。

    兄弟们已经将他们全部擒下,尸首也带了回来,看他面容青紫,七窍流血,分明是中毒模样。要是天州府衙门找苦主闹了出来,必然对大人不利。”

    叶行远蹙眉道:“中毒?可知他是中毒而死,还是死后被人灌了毒药,来陷害本官?”

    陆十一娘道:“这个要等仵作验尸方知结论,大人可先问那书吏,此人胆小如鼠,只要一动大刑,必会招供。”

    做内应的正是那书吏,叶行远记得他姓苟,便将他召了进来。苟书吏被锦衣卫五花大绑,头上还蒙了黑布,到这时候仍然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一进门便大叫道:“我是按察使司衙门的书办,哪位道上的朋友,莫不是认错了人?只要便放了我,银子好说!”

    叶行远冷笑一声,扯下他遮眼的黑布,厉声喝道:“你这背主的狗贼,居然敢陷害本官?你是如何毒杀那和尚,伪称杖毙。又是与天州府衙门什么人勾结,还不从实招来?本官或可饶了你的狗命!”

    他这几句话又用上了清心圣音神通,苟书办只觉得耳畔嗡嗡作响,哪里承受得住?他原本就是怕这件事办不成,如今被叶行远揭破,早吓得魂飞魄散,滚倒在地。

    磕头如捣蒜道:“大人明察秋毫,小人不合起了贪心,受了贿赂,故而将这和尚的尸首送给天州府衙的霍典吏。其中内情如何,他们要怎么对付大人,小人实是不知!”

    叶行远还没发问,这苟书办便竹筒倒豆子一般,将自己所知一切全都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以他的层次,确实还够不上接触府衙中的大人物,无非只知道有人要对付叶行远,让他收了百十两银子的好处,从中帮忙。但是杀人手法,以及对方要尸体具体干什么,他确实不知。

    但不消说,这一定是天州府衙未雨绸缪之策,就如同按察使司衙门的杀威棒一般,想给叶行远一个下马威,让他之后行事要有些顾忌。

    想要以杖毙一个犯人的罪名参倒根基深厚的叶行远,这当然不可能,但给他找点麻烦,让他不能安心在蜀中办事,那倒绰绰有余。尤其是这个犯人的死因如此蹊跷,涉及到用毒,那就能扯出许多事端。

    本朝有“红丸”一案,隆平帝的曾祖延历帝迷信方士,服用民间所进的大补仙丹,中毒暴毙——虽然史书上诸多掩饰,但不管是野史敷衍抑或读书人中知道内幕者,都或多或少猜到了真相。

    所以本朝对鸩毒案件查办尤其严格,一旦定位鸩杀,那无论如何都是死罪,皇亲国戚尚不能免。这死掉的一个和尚当然定不了叶行远的罪,但至少也能给他惹一身腥。

    叶行远让锦衣卫将苟书办押了下去,自己愤愤不平与青妃吐槽道:“我尚未曾想办法对付天州府,他们倒先来惹我,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青妃笑道:“你敲山震虎,要查慈圣寺一案,他们岂能不心慌?若是他们不曾做贼心虚,做出这等事来,还不能肯定天州府与慈圣寺相干。依我看来,抓住那霍典吏,再验出这死和尚身中何毒,此案线索又能再进一步。”

    叶行远点头道:“我已派人去对付那霍典吏,只是验毒之人尚无着落,陆十一娘还未找来合适的医生。”

    正说话间,陆十一娘急匆匆奔进来,笑逐颜开道:“大人,兄弟们在乡间找到一个神医。他说他乃是滇北五仙教的长老,最擅解各种蛊毒,只要大人出的起价钱,什么人都能药到病除。”

    说曹操曹操到,叶行远大喜,便让陆十一娘请那神医进来。

    神医已经是个古稀之年的糟老头儿,头发全白,颌下几缕乱糟糟的胡子也不知道多久不曾修剪,额头上满是深刻的皱纹。他目光浑浊,眼珠子也显得有些呆滞,看上去实在不像什么高人。

    叶行远心中起疑,但又想江湖异人往往形貌特异,也不奇怪,便淡淡问道:“老先生尊姓大名,何方人士?能解迷心蛊毒否?”

    那神医怪眼一翻,傲然道:“老夫乌山云,祖籍河东,本是传承药王支脉。后来先祖父移居滇北,专心研究蛊毒之学,被五仙教尊为客卿。

    我自小便在滇北、川边行医,但凡这里有的蛊,没有我没见过的,你说我会不会解能迷心蛊毒?”

    这人口气倒挺大,叶行远便笑道:“神医若有此能,便请给我们看看病人。”

    乌神医大笑,“那是自然,不过看病之前,老夫规矩甚严,总得把诊金先交了。咱们五仙教供奉仙人,香火钱可少不得。”

    叶行远一怔,反问道:“我素闻‘五仙’之名,难道不是‘五毒’的雅称么?哪里又是什么仙人?”

    乌神医大惊,急急左右看了两眼,压低声音问道:“大人也是我教中人?此乃教中不外传之秘,怎么大人竟然知晓?”

    叶行远无语,他总不能说是前世看各种通俗得到的联系。五仙飘渺优雅,若无之前提示,怎能想得到竟然是蟾蜍、蝎子、蜈蚣、蜘蛛、毒蛇五种毒物?

    乌神医见他不说话,越发觉得莫测高深,他干笑道:“既然大人是懂行的,那我也就不作虚言。我们五仙教解毒之法,是借用五仙之力,每用一次,耗费不少。

    我就收大人一个成本价,三百两银子,否则亏本生意真做不下来。”

    说来说去还只是要钱,叶行远啼笑皆非,便吩咐人从账上支三百两银子给他。自从搞了琼关特区之后,叶行远财大气粗,再无经济上的压力,莫说三百两银子,便是三千也能一口答应。

    乌神医得了银子,眉开眼笑,主动热情跟着叶行远到牢中探望,一看那智禅和尚模样,倒是吃了一惊,咋舌道:“这人中的并非一般蛊毒,乃是从小便开始渗入体内的本命黄金蛊,这乃是这方土司培养死士之用,从小就将一对黄金蛊分开,一只寄生于死士脑中,另一只秘密收藏。

    日后一旦有事,只要捏死另一只黄金蛊,那死士脑中的蛊虫发作起来,便能将他变得痴痴呆呆。然后满满啃咬其脑髓,可以无声无息的灭口。”

    他绕着智禅和尚转了几圈,又道:“幸好你找我找得比较早,若是再晚两个月,就是神仙来了,也救不了他。脑子完全被吃了,如何还能救得?”

    叶行远骇然,早料到在轩辕世界这神通之世,必有古怪之法。但也没想到这黄金蛊如此恶毒,便问道:“那神医有什么办法相救?”

    乌神医点头道:“事到如今,只有以五仙祭祀之法,汇聚毒力,送入他体内,与那黄金蛊同归于尽,可以让他恢复神智。但是此法大耗元气,我看这人年岁也长了,虽然体健,但经此一遭,只怕活不了几年。”

    这种被判凌迟的强奸杀人案主犯,哪里还需要活几年?能让他清醒的活到秋后,已经算是他的幸运了。叶行远便断然道:“那就请神医出手,务必让他能恢复神智,指证幕后真凶。”

    乌神医也知慈圣寺案,义愤填膺道:“慈圣寺害死多少好女子,若有幕后指使,定要将他揪出来。大人放心,我尽力而为,五日之内,必能让这秃驴醒来。”

    他想了想,又尴尬搓手道:“只是这五仙祭祀大法,要生祭五头养了十年的毒物,这价值可不菲,刚才说的价格不太够了,大人若是能提价到五百两......”

    “就五百两!尽快去做!”叶行远懒得与他讨价还价,一口答应,“不过既然还要五天,便要请你帮忙,帮我验一验一个人的死因。”

    他见神医又要开口,一挑眉道:“这事只是顺带,你莫要再开口要钱!”

    乌神医心道五天五百两赚头已足,所谓养了十年的毒物云云,无非只是抬价手段罢了,实际上他去城外随便捉几只便够用。便谄笑道:“那怎敢再说大人的钱?我这就去看看。”

    他恭顺的随着叶行远来到停尸房,仵作虽验过那和尚的尸体,却并不能确定死因。而乌神医一看便吓了一跳,恼道:“这叛教贱婢居然也在天州?还敢滥用毒物害人!可恶,老夫要清理门户!”

第三百七十四章

    叶行远细细询问,方知这和尚死于五仙教秘传奇毒万毒归心之下。这种毒物无形无色,中毒而死的人初时并无异常,要到过一阵之后才显出中毒之相。

    而这种毒物,只有教中高层才能掌握,并非一般人可以获得。

    五仙教大多在滇北活动,便是蜀中也很少有人来,乌山云所知教中长老以上都留在滇北未出,只有前任教主破门出教,如今正在蜀中,只是不知其形迹。

    没想到今日偶然,瞧见了万毒归心,那也就是说那位前教主出手,人必在附近。

    叶行远问道:“你们五仙教辟处滇北,素来与世无争,既然为教主,那便是握着最高权柄,为何要破门出教,形同叛逆?”

    乌神医犹豫了一下,还是叹息道:“此本是教中丑事,不足为外人道。但是大人既然与此事相关,我也不好隐瞒。前教主以妙龄接任大位,修行虽高,心性未定,竟然是为了一个男人稀里糊涂,失了教中至宝。

    她害怕教中刑罚,便连夜逃出我教总坛,留书说是要追回至宝,再回教中请罪。但如今已经过了三年,也不见她有什么消息穿回来,只怕是没有什么下文了。”

    女教主犯下大错,原因当然只有男人。叶行远心中吐槽这仿佛八点档电视剧的狗血剧情,肃然道:“若只是如此,她只要认罚,尚且可以重归贵教。但若她在天州府中助纣为虐,尤其是涉及到慈圣寺大案的话,那可要受国法严惩,甚至连累你们五仙教。”

    乌神医害怕道:“大人息怒!前教主虽然糊涂,但秉性还是纯良,又兼身为女子,绝不至于与慈圣寺一案相关,待我以教中联系之法将她唤出,再请大人详加审问!”

    叶行远这才淡然道:“那便如此,三日之内,你要将他找来,否则本官便要一力通缉了。”

    乌神医领命而去,一边准备五仙祭祀之法唤醒智禅和尚,另一边就在城中各处留下教中暗记,盼望前教主过来与他联络。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却说天州府衙门的霍典吏与按察使司衙门的苟书办联系好了,等在府衙接瘐毙的尸体。但当晚却未曾见到,连带着苟书办都联络不上,心中存疑,便知不妙。

    大人物斗法,他们这些小人物是最容易被牺牲的。霍典吏也算是久经风雨的老油条,当时处变不惊,便与衙门中交待一声,说自己有公务外出。甚至来不及通知主官,便匆匆出城,想要到乡下避一避风头。

    霍典吏也算乖觉,刚换了衣服出衙门,就见一帮如狼似虎之人向着府衙而来。他心中有鬼,做贼心虚,不敢与之对面,悄悄掩住了面目,钻进旁边一条僻静的小巷。

    早知道那位叶佥事并非寻常人物,真是鬼迷了心窍去得罪他!霍典吏后悔不迭,但他也知道自己就是府中大人干脏活累活的人手,这种事不找他,又能找谁?

    只希望大人物们的斗争尽快解决,只要童知府、吴同知与叶佥事和解,应该就不会追究今日之事。他心中胡思乱想,不走大路,专走小路,绕了一大圈到了南门。想从这边出城,到老丈人家暂住。

    守南门的衙役认得霍典吏,热情上前招呼,“典吏今日出城?又去看望老泰山么?”

    霍典吏心中暗骂,但也只得按捺住焦躁,笑道:“正是得闲,买了老董家的酱肉,去与岳父一醉。”

    他随手晃了一下手中的油纸包,那衙役大笑,“典吏当真一片孝心,看来妻家那几十亩田地,必是典吏囊中之物了。”

    霍典吏老婆娘家本有个兄弟,但早被他设法远远送出去学徒,能不能活着回来还难说。他哄得乡中二老开心,乡中产业也自然为霍家霸占。

    这本是霍典吏得意事,平日必要洋洋得意吹嘘几句,只是心中有事,哪里肯多说,便含含糊糊敷衍几句,告辞了出城。

    那衙役也察觉不对,小声与同伴议论道:“这老霍今日是怎么了?平日他虽悭吝,但拍他几句马屁,总有几百文赏钱让兄弟们吃酒。今日却一文也无,白费了我许多唇舌。”

    那同伴道:“我看他脸色惶恐,似有事发生,听闻这几日府衙与按察使司衙门新来的叶佥事有龃龉。他素为知府大人办事,难道是撞了铁板?”

    起先那衙役一拍手道:“这就是了!我与你说,那叶佥事可是状元及第,文曲星下凡,人人称颂叶公子,哪是一般人能惹得起?

    童知府土皇帝当久了,未免骄横,连他的虎须都敢撩。不用看,府内近日必然有一场热闹。可怜这老霍要背黑锅,咱们还是赶紧离他远着些。”

    这些胥吏最是嘴快,消息在他们这里哪儿能瞒得住?天州府衙这几天与叶行远文书往来,诸多扯皮,上层尚且波澜不惊,底下小吏们却早嗅到了不同寻常的气息。

    守门衙役想想这几天并非衙门休沐,霍典吏不敢有闲,如今匆匆出城,大约是避难去了。他心中斟酌,不知道该不该去告密。

    只他还没打定主意,便有一个黑衣汉子凑近了他们,摸出腰牌在他们面前晃了晃,恶狠狠道:“刚才那是府衙文房的霍典吏吧?你们可与他相识?他要去哪里?”

    这人口气凶恶,殊无客气之意,要是寻常百姓这些跋扈的衙役早就打骂回去。但眼尖的扫到那腰牌上“锦衣卫”三字,早吓得魂不附体,连声道:“大人明鉴,那人正是霍典吏,吾等与他没什么交情!只知他出城去他老婆娘家,断不敢欺瞒!”

    那锦衣卫点一点头,收了腰牌,身子一缩,混入人群之中,转眼就不知去向。两个衙役对视一眼,噤若寒蝉。乖乖隆的咚!这霍典吏真是狗胆包天,惹到了锦衣卫头上,那真是要看他怎么死!

    他们不敢再提此事,哪怕是回到家中,也都守口如瓶。

    却说霍典吏出了城,才觉得轻松几分,自觉已在藩篱之外,便转换心情,脚步也松快了。他照例循着小路,穿过一片小树林,远看溪流淙淙,已经快到他老丈人家的田庄。

    这时候正值阳春,他早起穿的多了,身上有些懊热,便解开了领巾,脖子里是一层细密的白毛汗,两脚也觉得有些酸痛。

    自从跟着大老爷办事,跑腿的机会便少了,纵使出城,不是骑牲口便是坐车,这般劳顿已是少有。霍典吏心中慨叹,忽觉尿急,转到一棵大树后,解开裤带方便。忽然眼前一黑,头上被罩了个麻布袋子,心中恐慌,想要大喊却被人蒙住了嘴巴喊不出来,随后后脑一疼,便不省人事。

    叶行远在衙门中等消息,一会儿陆十一娘便来悄然禀告道:“那霍典吏已经拿住了,暂扣在锦衣卫联络处,大人可要审问?”

    锦衣卫行事雷厉风行,要是霍典吏躲在府衙还怕不好下手,他既然自己跑到荒郊野外,那当然是无声无息羊落虎口。

    叶行远忖道:“也不必着急,先晾着他一阵。他心中害怕,方才容易开口。适才乌老先生也来回报,说他已得他们那位前教主的联络,约好了今夜相见,本官先去问问这位下毒人。”

    陆十一娘进谏道:“大人万金之躯,何必见这种江湖人物?这等小事,便由属下效劳便是。我听说这五仙教用毒厉害,只怕一言不合对大人不利。”

    叶行远笑道:“这倒不用担心,我乃朝廷命官,又有爵位,有天命天机加身,非一般人能害。何况还有乌老先生保护,当得无妨。

    这女子既然精通毒物,只怕便是慈圣寺一案的关键,从她口中可得重要的线索,本官自当亲自审问清楚。若她有罪,便要尽快拿下,若她牵扯不深,亦可以言语动之,令她为本官所用。慈圣寺一案,或许便可就此突破。”

    如今慈圣寺案的关键,一是智禅和尚,另一个叶行远倒把希望放在这位五仙教前教主的身上。

    当然关于这女子的背景,乌山云早交待得清清楚楚。这位五仙教主姓舒,名月兰,是他们苗疆几大蛊毒世家的嫡系子孙。

    也正是因为有这一层关系,所以她才年纪轻轻便成了教主。只可惜也正是因为年轻,所以才着了人家的道,被骗去了教中至宝。

    五仙教这一桩公案,叶行远也问清楚了。原来他们教中有一件传家宝,名为七星悬龙木,此物本是奇毒,又可克制百毒,以此木之灰为引,可以配置种种功效特殊的毒物。

    这也是五仙教立足滇北的关键。有人垂涎他们教中宝物,欺负舒月兰是个无知年轻女子,便施展了美男计。派了一人深入滇北,假作中毒,与五仙教扯上了关系,又以言语挑逗,花言巧语令得舒月兰芳心可可,都系在了这人身上。

    这人假托家中老母有病,要借七星悬龙木一用,舒月兰不疑有它,便冒着万毒啮身之苦,从教中禁地取来了七星悬龙木。

    哪知道那人一得宝物便翻脸动手,将舒月兰打伤,带着七星悬龙木远遁。舒月兰又气又急,留书出走,发誓要追回宝物,才可回教请罪。

    果然是狗血的痴心女子薄情郎故事!叶行远不以为意,但对这关键的七星悬龙木却有几分兴趣。

第三百七十五章

    用罢晚饭,乌山云神神秘秘的进来,低声下气请叶行远外出。说是最后与舒月兰约定的地点,乃是城西老城隍庙偏殿之中。

    这个约见时间地点双方都能满意,城隍庙有阴神罩护,正气凛然。所谓天日可鉴,在这里就算对方是用毒高手,也绝不敢轻举妄动,算是表示对方的诚意。

    叶行远对此也感到很满意,这说明这位舒教主并不是完全不通人情的南疆怪人。陆十一娘仍旧有点顾虑,又略劝了几次,但也拗不过上峰,只能暗中多派人手加以保护。

    等到天色断黑,门外传来初更鼓声,叶行远便带着陆十一娘出门,悄悄朝着老城隍庙而来。

    此地偏远军州,并无禁夜,不过民风淳朴,到了这时候街面上已经空寂一片。乌云遮月,虫鸣不绝。蜀中夜色独有一绝,朦朦胧胧的雾气遮掩天空,有迷离玄奥之美。

    乌山云虽然笃信舒月兰这位前教主绝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来对付叶行远,但仍然不敢怠慢,做足了准备。他当先引路,袖子招展,似有毒虫蠕蠕而动,防备毒物突袭。

    “大人放心,这贱人绝不敢对你不利。见面之后,老夫定要当头棒喝,说服她弃暗投明。”他一边前行,一边还向叶行远做保证。

    叶行远含糊应声,自己也时时注意,准备了“破字诀”“反字诀”神通,以防不时之需。

    好在一路风平浪静,等抵达城隍庙的时候却见庙门洞开,里面黑漆漆一片,并无灯火。平日天州府城隍的香火还算兴盛,但此时深更半夜,自无他人,庙祝也不知哪里去了。

    “属下先进去看看。”陆十一娘知道这是自己表现的时候,便要先进去查探,确定没有危险才让叶行远进门。

    “不必。”乌山云陪笑道:“老朽叫她出来。”

    前教主这时候还弄什么玄虚!他心中吐槽,担心舒月兰到了这种地步还在犯糊涂。便在庙门口朗声叫道:“教主,我已经请了叶大人前来,你还不赶紧出来迎接!”

    庙中一片寂静,良久才有人回话道:“乌长老见召,月兰不敢不来。不过什么花大人叶大人,咱们乡野之人可不认识。若真要相见,便请入内吧。”

    这人声音柔腻,荡气回肠,颇有迷惑人心之效,一听便知道是邪派妖女。

    乌山云怒道:“月兰,你不要不识抬举。而今我请得叶大人前来,不但是你将功赎罪的良机,若是能得大人相助,你便是重归五仙教,也不时没有机会!切莫执迷不悟!”

    老头子不能说没有私心。自从舒月兰离去之后,五仙教中争权夺利,一直未能整合,搞得乌烟瘴气。也正是有鉴于此,乌山云才离开滇北,到蜀中游历。

    原本自告奋勇来救人,不过是想挣点外快。但摸清了叶行远的身份,又有了舒月兰的消息,乌山云心里就打起了小算盘。

    五仙教吹得神乎其神,不过乌山云自己明白,这终究不过是偏远一隅之地的小教派罢了。连滇北几个势力稍大的土司,都能将他们呼来喝去。

    要是能巴结上叶行远这尊大佛,舒月兰和自己绝对能捞上不少好处,正如他所说,有叶行远支持的话,舒月兰就算想重返五仙教,也不是没有机会。

    一条白色人影在黑暗之中缓缓现身,舒月兰终于还是走了出来,她一袭白衣,面若冰霜,冷笑道:“乌长老是攀上高枝了?蜀地却不比中原,这位状元老爷在这里立足不稳,未必好使呢。”

    她并不是不认识我,叶行远心道。这其实也是理所当然,舒月兰既然与瘐毙犯人陷害叶行远的事情有关,绝不至于完全不了解前因后果。毕竟她也曾为一教之主,虽然糊涂犯过错,但不可能对天州府的斗争形势没点感应。

    童知府这边已经开始下手,叶行远的地位确实也未必稳如泰山。

    乌山云急道:“所以你就狗胆包天,居然敢勾结陷害叶大人?这可是滔天大罪,你不要连累教中弟兄!”

    舒月兰面不改色,漠然道:“长老可不要忘了,我早已破门出教,不再是五仙教的教主。无论我做什么,也只是私人行动,与五仙教无涉。”

    两人越说越僵,叶行远却从舒月兰的语气中读出了几分对五仙教的关切之意——这位前教主嘴上说得绝情,其实纯粹是要与五仙教撇清关系,必有一份香火之情。

    有牵挂就好,就怕是不管不顾的亡命之徒。叶行远胸有成竹,便从容自若道:“舒姑娘,本官不欲与你为难。不过你可要知道,构陷朝廷命官乃是杀头的大罪,如今同谋的霍典吏已经招了,舒姑娘本是外人,何必死撑到底?”

    舒月兰疑惑未定,她今夜答应与乌山云相见,就是收到了消息,说出城的霍典吏为人劫持,不知去向。这人乃是天州府衙与她联系的关键人物之一,也是这件瘐毙案的经手者。他突然失踪,舒月兰当然怕他是落在了叶行远手里。

    如今从叶行远口中得到证实,她心中震骇,但仍不动声色道:“大人之言差了,小女子何尝敢有构陷大人之举?今日与乌长老相见,只是教中私事,不知怎犯了大人的忌讳?”

    叶行远笑道:“你莫要不认。除了霍典吏的口供,那死去和尚的身上乌老已经验出你五仙教万毒归心,有这证据在手,按察使司就能下海捕文书将你缉拿。”

    自己就身在执法部门真是便利。作为蜀中省按察使司佥事,叶行远本身就有资格签发蜀中省内的海捕文书,只需在王按察使处备案即可。

    舒月兰恼道:“那就要看大人有没有这个本事拿住小女子了。”

    话不投机半句多,舒月兰转身就要走,乌山云厉喝道:“教主,我再唤你一声教主。你当初糊涂,失了七星悬龙木,那却也只是小事。

    如今实乃大事,涉及官场争斗,稍有闪失,便是死无葬身之地!你到底有什么倚仗,敢对叶大人不敬?”

    乌山云人老成精,心底明白,舒月兰必是傍上了什么高枝,这才有恃无恐。但叶行远此人属于过江的强龙,堂堂状元之身,在蜀地虽然一时不显,但手段狠辣,行事干净利落,五仙教怎么惹得起他?

    舒月兰就算是得童知府之类当地官僚的庇护,若是叶行远有意针对,只怕也脱逃不得。乌山云是真怕她一条道走到黑,不见黄河不掉泪。

    舒月兰顿住脚步,转头似笑非笑地望着叶行远,半张俏脸在月色下倒是熠熠生辉——这也算是个乡野美人,只是年纪略大了些,叶行远心中评价。

    “我知道叶大人乃是状元之才,文曲星下凡,又文武双全,独抗蛮人铁骑,可说是少年英杰。本来就算是借小女子一万个胆子,也绝不敢与叶大人作对。”

    舒月兰冷笑不绝,“然则叶大人再有通天的本事,终究还不过是区区一个按察使司佥事。对上本府童知府或许不惧,但若是藩台、抚台大人又如何?

    更何况,慈圣寺这件事背后之人,可比这些人都来头大得多了。就算是以叶大人的名望地位,遇上了南浔州那一位,只怕也必得退避三舍吧?今日言尽于此, 小女子告辞!”

    舒月兰说完就走,再不多说一句话。乌山云还要阻拦,叶行远却制止了他,“不必,舒姑娘已经把最关键的信息透露给我们了。她并非没有弃暗投明之意,但不解决背后之人,与她说得再多也是无用。”

    他微蹙眉头,从舒月兰口中得到的消息,果然与他和青妃最初的揣测相同。在蜀中要想一手遮天,也只有南浔州那一位了。

    舒月兰虽然态度不好,但是却暗中将这最关键的目标人物说了出来,对叶行远来说,今日会见虽然没有完全达成目的,却也已经有了成果。

    乌山云一怔,迷惑不解问道:“大人,我这侄女说了什么?她年轻不懂事,你可不要与她计较。”

    老头子对这位前教主言语中不客气,私底下还是颇为维护。看来到底同出一脉,非同寻常,叶行远知道他的心思,也不说破。

    只笑道:“她既然迷途知返,那本官当然不会将她怎样。至于她说的是什么,你就不必管了,知道太多,对你也没什么好处。”

    此人的名号说出来惊世骇俗,叶行远现在心底里都得掂量掂量如何应对。乌山云不过是个医生,不必让他知道太多,以免徒自畏惧害怕。

    乌山云心中凛然,知道叶行远的对头必然了得,但他瞧叶行远并无畏惧之色。又想他在民间的传闻本事,与这几日所见所得,料定是个成事的,便是敌人再强也不怕。

    想到此处,乌山云便定了主意,也不再多问。随着叶行远与陆十一娘回返官衙。他自再去诊疗智禅和尚,叶行远却回头与青妃商量。

第三百七十六章

    青妃听到叶行远转述,怒道:“果然是蜀王么?同为天潢贵胄,受朝廷寄土之恩。居然行此劣事,荼毒百姓,真是百死莫赎!”

    青妃本身是皇家血脉,最恨宗室横行败坏国家,故而义愤填膺。南浔州那位,指的便是蜀中之王,当今隆平帝的亲叔叔姬继深。

    蜀王一系宗世,本朝开国之时已受封国,不过到了四十余年前竟尔血脉断绝,有绝嗣之难。当时皇家怜悯其苦,为保祭祀,便择一子出继,便是皇二子姬继深。

    姬继深为贵妃所出,身份贵重,原本与太子也就是隆平帝之父争夺大统,有旗鼓相当之势。大约也是出于为防止兄弟阋墙的考虑,皇帝忍痛将他过继。

    当时姬继深便不乐意,闹出好大动静,后来贵妃更在宫中自戕,但终究没有拦住皇帝的意志。姬继深恨恨去了蜀地,摇身一变成了蜀王,至今已有四十年。

    四十年来,蜀王行事低调,并未有什么丑闻传出,而且深居简出,绝无异动,这么多年未曾离开封地一步。就是当初先帝驾崩,各地宗室回京吊孝,他也不在其中。

    如此做法,打消了两代皇帝对他的疑虑,如今隆平帝大概早忘了这个曾经与父皇争位的亲叔叔,更不会放在心上。

    “他如果只是年老荒唐,行此恶事,那倒也罢了。无非是将他揪出来法办,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叶行远沉吟道:“只是蜀王家人若真是慈圣寺主谋,那在蜀中官场,这位老王爷的影响力未免太大了。”

    这才是令叶行远比较担忧的事实。在来蜀中之前,几乎没有任何关于这位低调藩王的消息,但是到了蜀中之后,叶行远却隐隐发现在腐朽的蜀中官场背后,仿佛还有一只无形的手。

    如果这只操控蜀中的手是属于蜀王的,那也就意味着他的力量已经远远超出了一般藩王应有的界限最可怕的,还是朝廷对此一无所知。

    “你是蜀王意图不轨?”青妃口无遮拦,此地并无外人,她也没必要隐晦。

    叶行远一惊,赶紧关上了窗户,“噤声!此事你知我知,不可宣之于口。否则在蜀中一地,只怕是千难万险。”

    蜀王的低调和隐忍,已经有了枭雄的特质。叶行远的身份再特殊,要是因为涉及这种谋逆大事,蜀王可绝不会心慈手软。

    青妃若有所悟,又道:“若是如此,那那位知县夫人之死,似乎便有了原因。”

    慈圣寺案中一大疑点,便是前山阴知县赵子正夫人之死。官眷到寺中进香,原属寻常,然则在寺中出了意外,这却启人疑窦。

    寺中淫僧怎会如此色胆包天,敢对官眷动手?怎么看都像是杀鸡儆猴但若只是刑事案,如此行事显得有些丧心病狂,但若是政治案,那就无论如何底线都不过分了。

    “你是,那位赵知县也发现了不妥之处?”叶行远觉得很有可能,“那我倒要查查这位赵知县后来去向何处,我只怕他凶多吉少”

    这事只要交给陆十一娘去办即可,叶行远唤来了陆十一娘,让她尽快查清赵子正的去向。翌日一早,便赶到锦衣卫的据点,突击审讯霍典吏。

    霍典吏被一群人绑了,黑布蒙头,丢在空房中一夜。他目不能视物,又饥又渴。初时还呼喝威胁恳求,后来也知没有效果,便只一声不吭,蜷缩在墙角,到也算硬气。

    叶行远抵达的时候,瞧见的正是这场面。

    “把他绑绳松了,本官要审他。”叶行远在堂前坐了。吩咐一声。霍典吏身子一震,显然是已经听出了叶行远的声音。

    左右上前,粗鲁地讲霍典吏手上绳索扯去,留下几道青紫淤痕。

    霍典吏默不作声,慢慢摘下头上黑布,转头盯着叶行远,强自镇定道:“叶大人,你将我绑到此地。这可不是按察使司的规矩,你就不怕我家大人上奏一本,参你私设公堂胡作妄为么?”

    他也算是见多识广,知道这时候千万不能怂。纵然叶行远是按察使司五品佥事,也可能拿住了他构陷的证据,但是想私设公堂,那还万万不成。

    叶行远漫不经心道:“本官今日并不是以按察使司佥事的身份来审你,你莫要想差了。”

    霍典吏冷笑,“大人不是按察使司佥事,又是以什么身份来拿官署吏员?难道是以状元郎的身份么?”

    “大胆!”陆十一娘怒喝一声,在他膝弯用力一踢,“还不跪下,锦衣卫问案,你也敢强嘴?”

    锦衣卫?霍典吏一脸懵逼。叶行远什么时候勾搭上锦衣卫了?他明明是科举出身,堂堂状元,又怎会是皇帝亲兵中人?

    叶行远微微一笑,从袖中取出腰牌,在霍典吏面前一晃,“本官锦衣卫百户叶行远,今日拘拿天州府典吏霍甲戌,查问毒杀犯人,构陷朝廷命官事。

    事实俱在,证据确凿。霍典吏,你认不认罪?”

    霍典吏如遭雷殛,额头冷汗顿时涔涔而下。千算万算,怎么也没料到叶行远居然还有这么一重要命的身份,锦衣卫杀人破家,谁敢去惹他?

    再退一步想,有着状元身份的锦衣卫来蜀中做什么?他要查什么大案要案,才用的着来这偏远之地?

    霍典吏越想越是心惊。他是蜀中本地人,又在公门之中,蜀中的情况虽然不能了如指掌,但也有自己的猜测。如果锦衣卫真是奔着那件大事来的,那可真是腥风血雨,人头落地!

    他想到此处腿就软了,伏倒在地,半晌不出话来。刚才还有几分镇定自若的气度,现在与三木之下的小民,也没什么区别。

    叶行远很满意锦衣卫身份的威慑力,打一个巴掌给个甜枣,语气便柔和了些,“霍典吏,你不要害怕。你派人毒杀按察使司调来的犯人,又勾结苟书办运尸回衙门,想要构陷本官,此事苟书办已经招了。

    我料你区区小吏,也绝不敢这般胆大,必有幕后主使之人。你从实招来,本官或可以为你找一条生路。”

    霍典吏面色惨白,连连磕头道:“小人一时犯了糊涂,只是嗔怪大人勤于公事,惹得我们刑房诸多麻烦。这才与苟书办商量,想要与大人开个玩笑,请大人恕罪。”

    到了这时候抵死不认毫无意义,但若招出背后的人来,只有死得更快更惨。

    于是只能自己背这个黑锅,但霍典吏又不能对,我就是要坑你最后就不伦不类了个开玩笑。

    叶行远抿了一口茶水,淡然道:“看来你是不撞南墙不回头了。十一娘,用刑吧。”

    作为一个读书人,叶行远还是很反对肉刑,但是对有些贱人,非得让他们吃点苦头,才知道天高地厚。

    霍典吏仍然磕头如捣蒜,却没有开口求饶。叶行远也懒得多,就静静地看着陆十一娘带几个人将他拖了出去,不过片刻,隔壁房中就传来杀猪般的惨嚎声。

    “大人!我招了!我全招了!求大人停了刑吧!”刚才还咬牙坚持的霍典吏,这刑罚一动,立刻哭爹娇娘,表示愿招。

    板子不打在自己身上,那是真不知道疼。霍典吏在府衙刑房任职,也见过无数次打板子的场面,心中还常讥笑这些所谓江洋大盗不够硬朗,没想到轮到自己身上,只一板子下去便忍耐不住,屎尿齐流。

    “叉回来。”叶行远暗笑。你这又是何必,要是刚才好好招供,那也不必受这皮肉之苦。

    他从容问道:“霍典吏,本官再给你一次机会,你可要想清楚了,好好回答。”

    霍典吏忍着痛,夹紧了腿,跪倒在地,陈述道:“小人霍甲戌,实是受了童知府的指使。这才给送去按察使司的犯人口中灌了毒药,但凡一打杀威棒,便会毒发身亡。

    我又勾连按察使司衙门的书办苟小久,令他以运尸掩埋为名,将犯人尸体送回天州府衙门。然后以叶大人动用私刑,瘐毙犯人为由,参大人一本,以阻挠大人继续查慈圣寺案。”

    叶行远点头道:“那么来,慈圣寺案中必有蹊跷,所以童知府才会有戒心,设此毒计来害我。”

    霍典吏腿肚子发软,又磕头道:“慈圣寺案确有内情,不过其中猫腻,实非小人所能知,大人明鉴!”

    他害怕挨打,赶紧提前哀求。这结果倒在叶行远意料之中,不过他也不信霍典吏什么都不知道,便又问道:“你身为童知府近人,既然知道慈圣寺案有内情,想必也有自己的揣摩,不如你所知所猜测。”

    霍典吏哪敢多言,苦着脸道:“大人恕罪,小人哪有胆子妄言上官的不是?”

    叶行远不屑道:“只是让你猜测,怎么,你还敢对本官有所隐瞒么?”

    这哪儿敢?要再隐瞒,只怕屁股还得受苦。霍典吏咬了咬牙,涕泣道:“以小人揣测,这慈圣寺必与天州府中诸位官宦公子有关,只怕童知府之子亦牵涉其中”

    原来还有这种同盟?叶行远精神一振,又找到了一个突破点。

第三百七十七章

    天州府官场风气不好,连带着衙内们也胡闹得紧。叶行远派锦衣卫略作调查,便知道一众衙内们有个天府会,据算是天州府中的高级圈子,一般人根本就没法参与进去活动。

    叶行远初到天州府的时候,也曾收到过天府会的请柬,当时他没放在心上,亦未回复。以他的年纪而论,与这般衙内倒是相当,只是功业和修养不可同日而语。

    衙内们找他大约不过是想附庸风雅,但叶行远若与他们混在一处,那是自降身价。

    “巡抚莫大人幼子莫振乾,布政使刘大人二公子刘起成,童知府之子童鸣这天府会还真是一网打尽,把天州府中的顶级衙内都归类其中。”叶行远很快就拿到了天府会的名册,越看越是摇头。

    陆十一娘道:“其实如今各地官府,都是如此,明面上不好过多交往,都是通过家眷子女传递消息。官太太有梅花会之类,衙内亦有其会,听内宅小姐都有会社。”

    人心不古!叶行远摇头,这些东西官僚集团都无师自通,放之四海而皆准。他们通过这种私下的会社结成联盟,形成一张巨大的关系网,地方上也就为所欲为。

    陆十一娘继续道:“天府会处于蜀中之地,无人管束,行事更加肆无忌惮。调查所知,这天州府中青楼产业,至少八成背后都有这天府会的影子,尤其是最大的听香小筑,股东更全是天府会中人,便是童公子出面站台。

    身为官宦子弟,居然操持此等贱业,真是不怕丑!”

    叶行远慢慢翻着卷宗,“平日他们便是在听香小筑中聚会么?”

    陆十一娘点头,“他们平日无事,都在听香小筑蔷薇院中消磨时光。”

    叶行远一拍折扇,笑道:“这些衙内倒是清闲,对他们不好如对霍典吏那般下手。十一娘,你可愿陪本官去听香小筑一探究竟?”

    他现在发现身边缺个长随,就如隆平帝身边保柱、安公公这等人物,身边都是女子,有时候出门到底不方便。青妃不用,身为阴神,无法抛头露面,李夫人是寡妇,更不便同行。

    所以也只能逮着这位女下属死命用了,好在陆十一娘任劳任怨,无论是上刀山下火海,还是逛青楼,都随叫随到,总算也暂时填补空缺。

    叶行远这个锦衣卫百户的年资也快满了,他既然是隆平帝前挂了号的,再升个副千户应该顺理成章,到时候倒要记得提拔这个下属,也不枉费她一番辛苦。

    陆十一娘自然满口答应,便改换装束,扮作男装僮仆,随着叶行远同行。

    叶行远自己也换了微服,扮作个富家公子模样,他毕竟年轻,卸下纱帽官服,整个人的气质便为之一变,若不是熟悉他样貌之人,还真未必认得出他乃是堂堂五品官员。

    如今叶行远尚且未及弱冠,一表人才。连陆十一娘都不禁心底暗赞大人长得好俊,不知将来哪家闺阁小姐有幸,能与叶行远结为伉俪。

    殊不知这时候也正有人在操心叶行远的婚事。当朝状元郎,长得好又才气纵横,更年纪轻轻就建功立业,本来就是极好的招婿对象。只是因为叶行远将朝中几位掌控实权的大士得罪了个遍,这才一直无人提起。

    如今他到了蜀中,自然有人蠢蠢欲动。

    蜀中巡抚莫宗相已经年过五旬,本来他是蜀中最高的行政长官。除了军务不能插手之外,其余可大权独揽,他为人手腕高明,又擅揽权,布政使刘敬、按察使王百龄都得让他几分。

    然而今日他在后衙待客,却客客气气,甚至可以有点卑躬屈膝,来人提及状元郎、如今蜀中按察使司佥事叶行远的婚事,他便有些尴尬。

    “据下官所知,叶状元并未成婚,家中亦不曾定亲。他为京中诸位大佬厌弃,家中又无父母操持,这婚事至今空悬。”堂堂一省巡抚,不得不去关注一个五品官员的婚事,莫巡抚心中甚为不快。

    “那好极了!”来人是个年纪四旬左右的中年人,眼角已经有了深刻的皱纹,声音尖细。听莫巡抚完,拍掌大笑道:“那就要麻烦莫大人作伐,为我家郡主找个好归宿了。”

    “这”莫巡抚有些犹豫,压低了声音问道:“牟长史,这叶行远到底根脚不明,为人又如泥鳅一般滑不留手,便是朝中诸位大士也无一人能将他掌控。

    王爷的意思,是真要拉拢于他?即使如此,也不必搭上郡主的终身大事。”

    来人正是南浔州蜀王府的长史,姓牟,自小便跟随蜀王姬继深身边,可是王府心腹。他叹一口气道:“莫大人的忧虑,王爷岂会不知?只是郡主”

    牟长史环顾左右,苦笑道:“郡主迷恋叶状元之才,几乎是非卿不嫁,已经与王爷和王妃闹了好几回了。王爷怕实在不成话,这才不得不出此下策。”

    莫巡抚哑然。他也是读书人,明确知道叶行远诗文的杀伤力,当初他读到叶行远的边塞诗,都不由只觉汗毛直竖,胸中涌起无限豪情壮志当然对于这些官场老油子来,这种感触也不过是一瞬间事罢了。

    但对于年轻人来,尤其是女子,因其才而倾心,简直再正常不过。莫巡抚若有女儿,两人立场又不是尖锐对立的话,他也愿意将女儿嫁给这等才子。

    “郡主从小就是刁蛮的脾气,王爷就这么一个掌上明珠,宠溺非常,如今也是无奈。”牟长史无可奈何。

    莫巡抚稍一犹豫,还是劝道:“只是最近叶行远正在追查慈圣寺一案,下官看他有些执念,若是他坏了王爷大事,只怕这么婚事未必妥贴。”

    天州府内的动向,莫巡抚也算了如指掌,他冷眼旁观叶行远与童知府争斗,却并未出手。但若是慈圣寺的盖子被揭开,那整个蜀中官场都要被牵连,这他可不能坐视不理。

    万一那时候叶行远成了蜀王府未婚的郡马,这也让人难办。

    牟长史蹙眉道:“怎么慈圣寺一案,还未结案么?不是早就报了秋后处斩,哪里还有什么首尾?”

    莫巡抚道:“此事要怪王老匹夫与咱们对着干,将这事拖延出了麻烦。按察使司衙门确实有复核之权,叶行远已提了几次天州府大牢中的犯人去审,童知府与他已斗了几场。

    以叶行远的才智,必然能发现其中不妥之处。天州府诸人,只怕不是他的对手。”

    牟长史站起身来,焦急地踱了几步,“这可如何是好?王爷再三叮咛,慈圣寺一案,一定要办成铁案。你们怎么就不上心?

    要是真被叶行远翻出了什么事,你叫王爷如何自处?”

    莫巡抚惶急,连忙请罪道:“此事本已尘埃落定,谁知道半路杀出个叶行远来。不过智禅和尚已失了神智,其余犯人都不知真相,应该还是无妨的。”

    按叶行远如果发现有什么线索指向蜀王府,那按照官场上的规矩,当然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此人为官,素来都不讲什么规矩,也就是摸不透他的行事逻辑,这才是莫巡抚担心的地方。

    牟长史思索了一番,又道:“既然如此,那我就暂时勾留天州几日,且看叶状元之行径。只要慈圣寺之事不起波澜,咱们就按原定计划,请大人从中和。”

    莫巡抚也只能答应,“下官定当尽力而为。”

    蜀王有一子一女,世子二十余岁,郡主却未满十八,平日最得蜀王宠爱,任性的名声都传到了天州府。谁都知道若能娶了这位天潢贵胄,至少在这蜀中之地可是一步登天,但一般人还是无福消受。

    莫巡抚一直听郡主肆意妄为,甚至会女扮男装,离家出走。这种事还不止发生了一次,想来蜀王也是实在无奈,才会发出这个指令。

    实际上蜀王不只是无奈,更是大发雷霆。

    因为郡主姬静芝这会儿早已不在南浔州蜀王府邸,而是正在通往天州府的官道上。早在半月之前,她便已经易容改貌,离家出走。

    “绛雪,走快点儿!看见天州府城墙了!咱们紧紧赶两步,还来得及到城中吃午饭。”郡主兴致勃勃,脚步轻快。

    她的丫环绛雪做小厮打扮,背着一个巨大的包袱,愁眉苦脸道:“郡主,我实在走不动了,咱们再歇一会儿”

    姬静芝大急,连忙捂住了她口,“早跟你什么来着?不准叫我郡主,你得叫我大少爷!到了城内,可千万不要喊错了!”

    绛雪忙点头道:“是是是,大少爷,是小人记错了,哪有什么郡主?只有游天州的姬少爷。”

    姬静芝大喜,傲然点头道:“本少爷还有秀才功名,这一节可万万不可忘记。”

    她身为郡主,本有天生的诸种神通,但是要她耍举人的呼风唤雨却万万不能,只能以皇家的“金口玉言”神通冒充“清心圣音”,假冒个秀才或可勉强不被人识破。

    她们俩进了城门,这也是郡主第一次离家这么远,头回进天州城,什么都觉得新鲜,四处转悠。只见一间大院挂着“听香小筑”的招牌,姬静芝笑道:“这名字风雅,不如我们就在这里用膳吧!”

第三百七十八章

    叶行远抵达听香小筑的时候,正是午间。他见此地莺莺燕燕,红墙绿柳,虽比不得京师的青楼雅致大气,但也别有一番风味。门口有个半老徐娘,正爽脆地招呼着客人。

    便颔首道:“久闻蜀中女子泼辣豪爽,这勾栏之地亦有特色,今日一见,果然不虚。”

    那门口招揽生意的老鸨听叶行远评价,噗嗤一笑,知他是外地人,或者还是个雏儿,便上前来请道:“公子可是第一次来咱们听香小筑?可有相熟的姑娘?若是没有,我为公子介绍几个美人,包你满意。”

    叶行远故作迟疑道:“这...小可乃是读书人,这流连秦楼楚馆,有违圣人之教。若是让家中知晓,只怕有些挂碍。”

    果然是个雏儿,老鸨笑道:“你只是来见识一番,哪里又会有人知晓传出去?读书人难道就不逛青楼了?当今状元叶行远尚有‘十年一觉江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之诗句,公子怎可不效仿先贤?”

    这游戏之作都传到蜀中了啊!叶行远苦笑,被人用自己的诗来劝自己逛窑子,这也是难得的际遇。

    便顺水推舟道:“既然状元都这么说,想必这青楼之中,亦有圣人学问在。十一,那咱们就进去看看。”

    他是扮演个书呆子,陆十一娘心中暗笑,假装劝阻道:“公子,老爷要是知道你逛窑子,会要剥了你的皮!”

    老鸨大急,心道好不容易拉拢客人,这年轻公子已经意动,可千万不要被小书童误了事。便呵斥道:“你个小小僮仆懂得什么?莫要胡说八道,我们这里是高档场所。”

    她又对叶行远一脸媚笑道:“公子请里面坐,我去叫姑娘来招呼。”

    叶行远听她声音腻得如要滴下水来,心中只觉得腻歪,便赶紧昂首进门,四处打量。

    听香小筑是天州府最大的青楼,但以格调而论,远远不如京城。叶行远在京城中见花魁锦织姑娘的园子,一点儿都没有风尘气息,倒像是大户人家居所,这才引得一群浮浪子弟整日聚集门前。

    而此地虽然规模庞大,但一看便知道是妓寨,风**子与醉醺醺的公子哥儿随处打情骂俏,颇为不成体统。

    “蜀中之地,便喜欢这个调调儿,毕竟不若京城都是文人,这里招待的客人,还是以商人与当地财主居多。”陆十一娘低声在叶行远耳边向他解释。

    入境随俗,一个地方有一个地方的经营风格,叶行远也不以为异。

    早有龟奴迎了上来,引着他们两人到了一处雅座,叶行远却蹙眉道:“这里喧嚣了些,可有僻静单独的院子?”

    龟奴连连点头道:“有有有!我听香小筑有四处独院,蔷薇、梧桐、丁香、芭蕉。除了蔷薇院早有人定了之外,其余三院都空着,若是公子手头宽裕,自可定上一个院落。”

    叶行远咳嗽一声,陆十一娘会意,便从袖中掏出一锭银子,拍在那龟奴面前,“我家公子有的是钱,当然要选最好的院子,蔷薇院怎么就不能定?”

    龟奴见了银子两眼放光,但听对方想要蔷薇院,又有些为难道:“公子想去蔷薇院倒也不难,只是如今院中有客人。一来要这些客人同意,二来也怕公子嫌太吵闹。”

    叶行远不动声色问道:“蔷薇院中,不知是哪家公子?”

    问到这个,龟奴便挺直了腰,颇为自豪道:“今日招待的是童知府家公子与他的好友,他们正在院中举行诗会,若是公子有意,我可去向童公子请示,不过这赏钱......”

    叶行远挑眉道:“既然是本地知府公子,在下自当去拜会,诗会亦是雅事,既然适逢其会,岂能错过?十一,赏银子。”

    陆十一娘哼了一声,又拍了一锭银子给那龟奴,龟奴方才心满意足问道:“不知公子名姓,我去蔷薇院也好为公子通传一声。”

    叶行远早就捏造好了假名,与他说了,龟奴便退下去回禀童衙内。

    陆十一娘笑道:“果然这童衙内平日便在听香小筑风流快活,也不知道他爹是如何教他。”

    叶行远道:“蜀中风流之地,年轻人到此哪里能把持得住?他们纨绔倒也罢了,只怕在这青楼之地秘密结社,安知搞些什么龌龊勾当,才是令人生厌。”

    年轻人能把持得住的,不就是大人您么?陆十一娘这一点是极为佩服叶行远的。他到现在尚未成亲,也没有随身服侍的丫环,与那位寡妇李夫人虽然行止略显亲密,但也绝无苟且——这一点作为锦衣卫小旗还是能看得清楚。

    无论从哪方面来说,叶行远都可以说是个正人君子,不近女色。这等年纪,这等意志力岂是等闲?这也是为什么陆十一娘对他颇具厚望的原因。

    叶行远自己心里清楚,他其实也就是个普通人,并不见得能抵挡女色诱惑。但是无奈有个九世童身,还真不能随随便便给破了,只能时时以圣人教诲提醒压制,把脑中的弦绷紧。

    不一会儿龟奴前来回报,说童公子已经同意了,就请来两人进去。

    叶行远自报的身份是定湖豪商,家中有家财万贯,自己是个读书人——这种身份为青楼最喜。商家出身,家教没有读书世家那么严格,手头又阔绰,床头一掷千金。在青楼被人骗尽余财的,往往都是这种人。

    童鸣正自在蔷薇院中快活,听那龟奴说来了个肥羊,那也便不介意引入。他招呼一众同伴道:“一会儿要来一个羊祜,大家不要客气,狠狠宰他,方显咱们蜀中衙内的本事。”

    除了他之外,吴同知之子吴昭亦在列,他长得与乃父神似,獐头鼠目,神情猥琐。听童鸣这么说便笑道:“这几日正自手头紧,边有人送上门来,果然出门听闻喜鹊叫,好事连连啊!”

    童鸣笑着踢了他一脚,“哪有什么好事?如今慈圣寺关了,咱们的外快少了好一注,这听香小筑虽然挣钱,但每年的打点孝敬不能少。我前日在银楼看中一对极妙的翡翠首饰,都没舍得出手,这阵子都快穷疯了。”

    他怀中女子娇嗔道:“公子早说了要送我一套翡翠,时至今日还未兑现,一定是哄我来着。”

    童鸣捏了捏她的脸蛋,调笑道:“那一套翡翠也不过千儿八百两。既然有肥羊来此,芸儿你拿出几分本事,让他心甘情愿掏了这首饰钱,又有何难?”

    他转头又问那龟奴,“你可看清楚了,这人身上到底有没有钱,莫不要是打肿脸充胖子。”

    龟奴谄笑道:“我这双招子甚利,哪里能看错?我瞧他那僮仆钱袋中银两不少。还有一沓子今年流行的钱庄银票,最底下还藏着金叶子,这身上的钱就不止千两。”

    童鸣大喜,对怀中女子说道:“你瞧,这首饰不是有着落了吗?”

    他站起身来,招呼一众纨绔,聚到树荫下,略商量了一阵,便打算按照平时之法,从这肥羊身上榨出一笔油水。

    叶行远缓缓步入蔷薇院,只见一众年轻人聚集在天井中,四面摆开桌案,上面铺着文房四宝,有人苦思冥想,口中轻吟,还真是在作诗。

    “这些纨绔子弟哪里会作诗?无非只是摆个样子,哄哄来人罢了。”陆十一娘拆穿西洋镜,“这便是所谓仙人局,一般商人子弟,附庸风雅,对这些衙内们总有几分惧怕,被这么一哄,只当他们都是正经读书人,不知不觉便上套了。

    此后必有一女子主动勾引,私下相好,待入厢房之中,将要入港成其好事。便有一众衙内闯入,饱以老拳,再敲诈一笔银两。 ”

    陆十一娘对这种下三滥的手段了如指掌,叶行远只觉得好笑,“这般粗陋,也有人上当?”

    陆十一娘叹道:“美色当前,又有几人能如大人这般坐怀不乱?等到被堵在床上,就算知道上当受骗,外乡人又哪敢与这些衙内放对?只能忍气吞声,破财消灾便是。”

    这一招仙人跳几千年来都没什么花样变化,只是这些衙内都得玩这种局,叶行远只觉得太low。

    他走到这一众年轻衙内面前,童鸣假惺惺迎了上来,笑道:“这位便是张公子吧?在下天州府童鸣,定湖到此路途遥远,入蜀不易,公子可要好好享受一番。”

    叶行远装作受宠若惊的模样,拱手道:“久闻童衙内风流倜傥,今日一见,果不其然。”

    童鸣哈哈大笑,心中却在腹诽这外乡人就是不会说话,待会儿一定要狠狠宰他一刀。便故作亲热道:“听说张公子也是读书人,这赶得巧了,咱们正在举办诗会,公子一起参与如何?”

    果然身后有人高声吟诵,“日照香炉生紫烟,遥看瀑布挂前川。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

    周遭一片叫好之声,“吴公子这诗,感人肺腑!”

    叶行远啼笑皆非——这首观瀑布,难道不是他入蜀之时的新作么?这些纨绔公子怎么只字不改,拿来唬人?这真当别人都是白痴了!

第三百七十九章

    叶行远心中虽如此想,但表面还是装得钦佩不已,赞叹道:“这诗真是绝妙,诸位公子果然都是名家嫡传。这......这叫在下怎敢献丑?”

    童鸣瞧见把他唬住了,心中得意,正要再吹嘘几句。忽然又见那龟奴急匆匆奔了进来,对他挤眉弄眼。

    这又是怎么了?童鸣告罪失陪,门口听那龟奴报告,“衙内,外面又来了一头肥羊,我看他身上的银两,比这一个还要多!”

    龟奴笑得合不拢嘴,这又是一个什么都要最好的新鲜雏儿,听闻有蔷薇院,就非进不可,同样也赏了他一锭大元宝。这半日功夫便进账了十两银子,若是把这两肥羊献给童公子宰了,一会儿还有赏赐,怎不叫他笑逐颜开。

    吴昭对着童鸣挤眉弄眼,这果然应了喜鹊连登之兆。今天能宰的不止一头肥羊,原来是两头。

    童鸣心里也快活,附庸风雅道:“圣人有云,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既然有朋友愿意来凑热闹,咱们哪有不欢迎的道理?你去将那位公子迎进来,今日尽情畅饮,一醉方休!”

    龟奴得令,急匆匆奔出门去请人,叶行远与陆十一娘相视而笑,原来还打算自己去体验仙人跳,如今却可以作壁上观,静观其变,倒更便利了些。

    闯入这个仙人局中的两人,当然便是离家出走的姬静芝与绛雪丫头。她们俩第一次来天州,只当这听香小筑是吃饭的地方,误入其门。

    姬静芝一向是个急脾气,要吃当然是要最好的。龟奴向她介绍院落之时,她也毫不犹豫提出了要蔷薇院。待听说院中正在举办诗会,更是迫不及待,要求龟奴领入。

    “我早就听说天州多出才子,虽然与诗魔叶行远不能比,但也有不少名家和少年天才,想不到今日适逢其会。在拜会叶公子之前,可以先看看天州年轻人的水平。”

    郡主娘娘傲气得很,绛雪劝道:“大......大少爷,我们到底人生地不熟,也不知道这是不是个好所在,我看不如换别家算了。”

    她虽然不懂,但瞧房中那些娇俏小娘子实在有些闹得不成话,心里就觉得有些不妥当。就想劝郡主换地方,但姬静芝认定了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蜀王、王妃都没法扭转,何况是她一个小小的丫环?

    姬静芝只把眼睛一瞪,不耐烦道:“这里读书相公都常来往,怎会不是好所在?说不定此地民风便是如此,休要大惊小怪,显得没出过门似的。若是露出破绽,叫父王把我给找着了,唯你是问!”

    绛雪慌忙道:“奴婢不敢!”

    “嘘!”姬静芝瞧见龟奴又出来了,便要丫环别再多说。龟奴喜气洋洋跑到姬静芝面前道:“姬公子,童衙内请您进去。”

    姬静芝朝丫头眨眨眼,昂头道:“那便前面带路!”

    “好嘞!”龟奴又得了赏钱,精气神十足,便带着两人进了蔷薇院。童衙内过来又是一阵寒暄,大约是蜀王府的易容术甚为精妙,他也未曾发现姬静芝竟然是女子,又把刚才对叶行远吹的牛皮重新吹了一遍。

    “疑是银河落九天”那首诗,吴衙内当然又得意洋洋的念了一遍。

    可惜这回的听众却是个愣头青,姬静芝才听了一句便觉得不对,等到听完不由皱眉恼怒道:“你这人好生无耻!这分明是叶公子入川新作,怎敢冒认?”

    她酷爱叶行远的诗作,每得新诗,必要反复吟诵,这首观瀑布是她最爱之一,岂会弄错。

    吴衙内弄了个大红脸,他原指望叶行远入川的诗流传不广,不至于被人揭穿。这位姬公子自称京城人士,刚刚抵达天州,按说还未必来得及听到叶行远的新诗,没想却比那定湖的张公子还要熟悉些。

    童鸣连忙转圜道:“吴公子只是开个玩笑,老弟不要当真,他生性诙谐,从来如此。在座都是风雅之士,岂有不知叶公子诗的道理?”

    姬静芝一想也对,但对吴衙内亵渎她心目中偶像仍然耿耿于怀,便不豫道:“虽然是玩笑,但也不可这般过分,若是不知之人误会了,岂不是大家面上尴尬?”

    吴衙内唯唯称是,童鸣向他使了个眼色,让他先行退下,吴昭便无声无息地出了院子。童鸣继续与姬静芝东拉西扯,总算转移了她的注意力。

    陆十一娘在不远处笑道:“想不到公子刚才没有戳破他们,倒有人为公子抱不平。我看这小姑娘也挺讲义气,公子待会儿可要出手救她一救。”

    “姑娘?”叶行远愣了一愣,他远远看着姬静芝的容貌,奇道:“此人肩宽身高,五官粗犷,哪里是女子模样。只是眉眼秀媚了些,十一你没有看错?”

    陆十一娘点头道:“这是用了大内的妙药‘易容丹’,此物神奇之处,堪比人皮面具,用药之后,面貌大改,寻常人绝认不出来。

    咱们锦衣卫培训,便有专门识破易容的一课,对这易容丹亦是讲过多次,我所以能一眼便看出来。”

    叶行远虽然未曾正经受过锦衣卫的训练,但好歹也是百户,对这种奇药略有所知,便蹙眉道:“这易容丹甚为珍贵,民间素无流传,看来这位小姐的身份也不简单啊......”

    此时童鸣已与姬静芝言谈甚欢,他几句话差不多就套出了姬静芝的底。看得出来姬静芝是才出门的雏儿,说不定还是瞒着家里偷偷溜出来的,虽然未能如陆十一娘一般识破她的女儿身,但大抵情况却猜得大差不差。

    这等少年公子,带了家里的钱出来游玩,又没什么路上经验,简直是他们最好的下手对象。

    他不动神色,边让那妓女芸儿悄悄接近姬静芝,自己则抽身而退,打算先对付这位姬公子,再回头应付叶行远。

    陆十一娘道:“他们开始了,这般欺负一个小姑娘,也真不知羞耻。”

    此时芸儿已经在姬静芝面前搔首弄姿,暗送秋波——可惜大多数是俏媚眼抛给瞎子看,姬静芝自己待字闺中,哪里懂得这种暗示,还道是这位姑娘热情,便与她攀谈起叶行远的诗文。

    芸儿在这听香小筑中也算雅妓,但不比京城花魁精通书艺,不过略有涉猎,在客人面前能接的上一两句话罢了。哪能与姬静芝这种狂热粉丝相比?

    姬静芝说了几首叶行远的名诗之后,芸儿便瞠目结舌,姬静芝便觉得有些索然无味,想要回头再找童鸣聊天。但童衙内早就躲在人后,准备设计于她,哪里还会出面。

    芸儿装文艺范失败,干脆也就放弃了这形象,直接扯着姬静芝道:“公子,芸儿有些疲累,公子可愿送我回房?”

    绛雪觉得有些不对,想要提醒,“大少爷,你在这里诗会便是,待会儿我们还得出门去找客栈......”

    姬静芝反驳道:“你怎可如此无礼?我们读书人自然要讲礼节,这位姑娘既然身体有恙,我送她回房又能如何?你在这里等着,我去去便回。”

    她难得当一回男人,倒是牢记绅士风度,当下便挽起了芸儿,主动送他回房。

    童鸣远远看着,咧嘴而笑,果然没有不偷腥的猫儿,这鱼已经咬饵,该准备收网了。他纠集一拨人,悄悄的跟在两人身后。

    叶行远看暂时没有人注意自己,便压低了声音道:“我们也跟过去看看。”

    陆十一娘领命,便带着叶行远从花园的另一头绕了一圈,避开童鸣那一群人,在假山之后暗中观望。

    却说姬静芝陪着芸儿回房,见房中摆设俗气,便有些不喜,正要告辞。芸儿偏又哎呦哟叫了起来,“公子,贱妾有些头疼,怕是刚才在院子里吹了风,可否麻烦公子将房门关上?”

    要是寻常男子,此时当然能听得懂芸儿的暗示,这光天化日,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还要关门,那是要干什么?

    有节操的,便该怒斥离去。有贼心的,那也就成其好事。

    然而姬静芝是个女的,她根本没有这方面的经验,也没有这种敏感性,只当是芸儿真的身体不适。虽然心中不爽,还是勉强去把房门关上,扶着芸儿坐下。

    “你好生歇息一会儿,我这就回去了。”堂堂郡主,难道还要留在这里服侍这女人不成?姬静芝粗手重脚,丢下芸儿便要离去。

    芸儿发怔,按说你既然关了门,总该懂得下一步要做什么?难道还要她这女儿家主动不成?

    想起这位公子兜里的金银,想起童鸣承诺的翡翠首饰,芸儿咬了咬牙,伸手拉住了姬静芝的袖子,哀求道:“公子,贱妾身子发软,只怕是发烧了,可否请公子垂怜,帮我按按太阳穴?”

    男女授受不亲,何况是肌肤直接接触,这简直就与直接约炮无异。芸儿虽然是烟花女子,也觉得脸颊发烫,红晕泛起。

    姬静芝却蹙眉道:“这等鄙事,我哪里干过?你若是不舒服,我出门给你叫个大夫来看看也就是了......你若不愿瞧大夫,叫个下人来帮你按按,这我可不会。”

    她觉得自己已经拒绝地够委婉了,芸儿却目瞪口呆。

第三百八十章

    哪有这种事!自己都不要女孩儿家的面皮,直接求你上床,你却还要这般拒绝?芸儿简直无法理解这小子的脑回路,什么叫不会干这等鄙事?难道他真的是纯洁过头了?

    这样下去可不行,童衙内等人还在外面看着呢!总得速战速决!芸儿咬牙起身,干脆一把搂住了姬静芝,粉面香肩依偎,丁香小舌轻吐,便想要做个吕字。

    姬静芝吓得不轻,连甩数下,未能将其甩开,惊呼道:“你要做什么?再这样下去,我可要叫非礼了!”

    芸儿吃吃笑笑道:“公子难道还是在室?我见公子英伟,欲求一夕之欢,自荐枕席,愿公子莫要嫌弃......”

    一边说着,一遍就来扯姬静芝的衣裳。

    姬静芝哪里见过这等阵仗,挣扎不休,大叫道:“哪有这等不知廉耻的女子,快放开我!”

    她正反抗之际,就听房门轰然一响,童衙内带着一干死党鱼贯而入,恶狠狠的瞪着她俩。姬静芝像是见着了救星一般,欢呼道:“童兄你来得刚好,这女子不要面皮,竟然意图非礼于我,还望兄台解救,不胜感激!”

    姬静芝这反应把童鸣都逗乐了,他强忍着笑容,装腔作势怒喝道:“岂有此理!姬公子,我把你当朋友,你却竟然调戏我的家眷!”

    姬静芝愣了,反问道:“这位姑娘是你眷属?那怎的抛头露面?再说我不是有言在先了么?并非是我调戏这位姑娘,分明是她调戏于我!你看这形势便明白了!”

    童衙内怒喝道:“你说什么胡话?天下哪有调戏男人的女子?分明是你瞧我这姬妾美貌,便尾随入室,欲图不轨,幸好我及时赶到,才未酿成严重后果!”

    姬静芝举手抗议,“我并非尾随入室,是这位姑娘——是嫂夫人邀我进屋的!”

    她觉得冤哉枉也,自己分明是做好人好事,体现绅士风度,怎么一转眼间好像变成了人人喊打的变态?

    芸儿涕泣起身道:“衙内,贱妾虽然蒲柳之姿,但亦懂得三从四德,既然跟随了衙内,怎可能三心二意!又怎可能邀请不相干的男人进屋?这...这厮见色起意,言语调戏不成,还要动手动脚,求衙内为我作主!”

    姬静芝如五雷轰顶,呐喊道:“你怎能红口白牙说这等谎言,不怕天打雷劈么?”

    芸儿哭得梨花带雨,“我怎会用女子名节诬陷于你?”

    姬静芝也糊涂了,心说这女子名节大于天,这芸儿怎么会这般攀诬自己?她死活也想不通,脸上满是茫然之色。

    童衙内只当已经震慑住她,便威胁道:“姬公子,你也是好人家子弟,没想到竟有如此丑事,想必也不想传入家中吧?如今我给你两个选择,一,我立刻报官,告你一个调戏良家父女之罪......”

    姬静芝听到报官二字,面色大变,心道若是天州府知道了自己的动向,定然会禀告父王。这好不容易来此一趟,连诗魔叶行远都没见到,就要被遣返回去,未免也太失败了些。

    便大叫道:“万万不可报官!”

    不要报官便好,童衙内微笑,人同此心,在这种情况下一般人都不愿意报官。

    “那么第二个选择,便是你赔偿贱内,令她满意,这事我就看在我们一场交往面上,揭过不提。”

    姬静芝心中愤懑,不知道自己为何遭逢这无妄之灾,但也无可奈何,便起身向芸儿唱了个喏,口中道:“我不知道何处得罪了嫂夫人,嫂夫人要如此攀诬于我。不过今日也不辩驳了,我便向你道个歉儿,咱们就此揭过如何?”

    姬静芝觉得自己服软道歉,这已经是极大的侮辱。童衙内却面色铁青,怒斥道:“你这贼厮鸟!调戏了我如夫人,就这般轻轻巧巧道个歉就想过去了?未免欺我童某人太甚!真当我们天州府诸人好欺负么?”

    他身后同党一起鼓噪,大声叫嚣。

    姬静芝大惊,战战兢兢问道:“我已经道过歉了,你待还要如何?”

    童衙内冷笑道:“我也不说废话,你赔偿三千两银子,这件事就算了。否则报官的话,不但你这秀才功名难保,此事传到你家乡,只怕是一辈子的污点!”

    “三千两?”这时候姬静芝才恍然大悟——她只是不通庶务,并非愚笨,童衙内不开口要钱便罢,一开口要钱,她心里便明白了。

    对方分明便是做了个圈套拉自己往里面钻,到了这时便讹诈钱财,这等丑行,岂能让他如愿?

    姬静芝心中暗笑,你们机关算尽太聪明,却想不到我本是女儿身,哪有什么调戏良家父女的可能?想到此处,她心中笃定,便长笑道:“原来你们这是讹人的局,我就觉得怎么都透着古怪。可惜这一招对我无用,童公子,识相的便早些退去,免得面上不好看!”

    她这几句话说得颇有气度,童衙内也觉得心中打了个突,不知对方是什么人物。但又想在天州府这一亩三分地上,又有谁能压得过他们天府会的官二代集合?

    因此便鼓着眼珠道:“你最好老老实实的,否则进了衙门,可由不得你了!”

    姬静芝傲然而笑,“进了衙门,又能定我何罪?”她一扯帽子,露出一头青丝,得意道:“我本是女儿身,哪里能调戏妇女?你们这局虽然恶劣,却找错了人!”

    你一个女人来逛什么青楼?童衙内也震惊了,这可是他万万没想到的转折。这女扮男装的事他也曾在戏文中听过,但现实里面何曾见过?这女子扮成男人,难免都有破绽,但刚才姬静芝展露容貌之前,却一点儿都看不出来。

    如今她扯去伪装,易容丹的效果也随之化去,露出花容月貌,与刚才的容貌还有一些微妙的不同,完全便是男女之别。

    童衙内眼前一亮,赞道:“好一个美人胚子!”

    姬静芝这位郡主平日养在深闺,确实是天香国色,蜀地也不曾有几人见过他的真面目。童衙内看清她如此美貌,骨头便酥了一半。一时间恶向胆边生,一不做二不休,便向周围同党道:“怪事年年有,不想今日遇上了女子来逛青楼。

    既然如此豪迈,想必也不是什么好人家女子,我来将她擒下,先享用一阵。再分与诸位兄弟如何?”

    吴昭当先叫好,“这是当然,看这女子的美貌,我都已经急不可耐,岂能这般轻易放她走了?既然她敢来此,定然知道后果,大哥你就先用便是!等小弟用过,再去通知莫公子、刘公子等人,断叫这小娘尝尝我们天府会的厉害!”

    童衙内哈哈大笑,“他们两位,自然也是要请的。对了,她既然是女子,那随身小厮必然也是丫环,你将她擒来,不要走漏了风声。”

    姬静芝在旁听他们淫猥之言,虽然不能尽数听懂,但也知道绝不是什么好事。这会子心里才开始真的害怕起来,惊悚道:“你们......你们想做什么?”

    “放开我家小姐!”绛雪不知何时闯了进来,这丫头也算是忠烈,冲进来在人堆里劈头盖脸乱打一阵,童衙内猝不及防,被她推了一把,恼羞成怒,反手扭住绛雪的手腕,按在墙上。

    喝道:“真是不识抬举,兄弟们,你们把这丫环拖下去炮制,我先来服侍这位大小姐!”

    他信手将绛雪往前一扔,吴昭淫笑着将她抱住,便要往屋外拖。姬静芝高声尖叫,又羞又怒,不知该如何是好。

    叶行远与陆十一娘在门口看了半天的戏,眼看闹得实在不成话,知道也该出面,叶行远便挺身而出,穿过假山,走到那静室门口,朗声叫道:“诸位衙内,君子行事,以伦常为要。光天化日之下,调戏良家父女,成何体统?

    尔等父辈皆为官吏,受朝廷俸禄,更应该以身作则,不可令父辈蒙羞。此刻还不幡然悔悟,更待何时?”

    这言语中已用上了清心圣音神通,这一班纨绔子弟都是不读书的,都是靠家里有钱,捐个监生贡生,虽有品级,对这天机灵力灌注的清心圣音哪有抵抗力?

    童衙内一听之下,便觉得两耳隆隆,天旋地转,不自觉地便放开了姬静芝与绛雪。

    姬静芝知道这回是真来了救星,也顾不得郡主的仪态,拉了绛雪便夺门而出,一路小跑躲在叶行远身后。自觉安全了几分,方才放声大哭。

    “这位小姐不必担心,这些人伤不了你。”叶行远注意到以童衙内为首的诸人都变得有些浑浑噩噩,这清心圣音神通效果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只能说这些官二代们实在太不肯下功夫。

    他今日来是为了调查童衙内与慈圣寺案的关系,难得他心思恍惚,这种机会岂可放过,便让陆十一娘安慰姬静芝。自己则是上前,抓住了童衙内,厉声喝问道:“你这种恶事,还做过否?若有隐瞒,必遭天谴,还不从实招来?”

    童衙内眼神恍惚,心中不知怎的涌起了一股痛悔的情绪,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大叫道:“公子,我十恶不赦!我恶贯满盈!我百死莫赎!我愿招!”

第三百八十一章

    对付童衙内这种人物,叶行远不能像对付霍典吏一般直接擒拿回去。除非他已经掌握了确凿的证据,可以与天州府官场撕破脸。

    原本他是打算最好的结果便是故意进仙人局,然后借机反制,闪电审讯,但效果如何未必能保障。最差不过是探探消息罢了。

    如今这局面倒是没有事先预料到,童衙内色欲熏心,被叶行远的清心圣音一逼,居然如竹筒倒豆子一般尽数招供所犯罪孽——其他人浑浑噩噩,也都没有阻止。

    原来这强奸良家父女之事,于这些天府会的官二代们是做惯了的。而其中最重要的据点,便是城外的慈圣寺。

    他们沆瀣一气,派出凶僧四处劫掠落单的民间女子,抢入寺中,先啖头汤,然后才将那些可怜的女子丢给如狼似虎的淫僧们。其中童鸣便是积极打头的一个,而蜀中官场那些小杂种们,几乎是一个不落,没有人是无辜的。

    从童鸣口中听到真相的时候,叶行远都震惊了。他对蜀中的腐败和黑暗早有预料,但没想到居然能够到这种地步。

    这蜀中,仿佛已经不是圣人教化下的文明之地,而是充满了血腥与罪恶的蛮荒。叶行远瞧着在场那一群浑浑噩噩被洗脑的阔少们,恨不得将他们斩杀当场。

    “大人,要不要将他们拘拿回去?”陆十一娘也怒不可遏,虽然是锦衣卫,但她终究也是女人,同仇敌忾。

    叶行远几乎忍不住这种冲动,但还是屏息摇头道:“不,今日人还不齐,莫、刘二人都不在。若要抓人,总得一网打尽。”

    他厌恶地瞧着这些人渣,“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不用多久,我要这些禽兽全都付出应有的代价!”

    叶行远再也不想看这些人人丑态,拂袖而去。姬静芝也吓傻了,行尸走肉般随着他一起出门,犹自不敢相信刚才听到的一切。这...这便是蜀中?她从来没有想像过世间竟会如此丑恶。

    直到出了听香小筑的大门,瞧见头顶逼仄的蓝天,叶行远方才长舒了一口闷气。这个案子一揭开盖子,果然充满了腐臭,怪不得按察使王老大人查这慈圣寺案阻力重重,原来他面对的是整个蜀中官场。

    陆十一娘这时候也冷静下来,最初的愤怒过去之后,她也未免有些担心,便暗中向叶行远道:“大人,要动这些禽兽,便是要将整个蜀中官场掀翻。大人初临此地,根基未稳,只怕......”

    叶行远摇手阻止了她说下去,“当官不为民作主,不如回家卖红薯。这等人伦惨事就发生在眼前,若让我袖手旁观,实难做到。”

    识海中的宇宙锋剑灵振动不已,仿佛是在与他的话共鸣。灵力流转全身,叶行远又觉得胸口激荡,他心里清楚,这又是所谓“天命陷阱”的降临。

    要以一己之力,对抗整个蜀中官场——更不要说这张巨大而丑陋的官场关系网之后,可能还盘踞着一个隐藏的枭雄,这以叶行远现在的身份地位,似乎是难于登天。

    叶行远所有明的暗的身份拿出来,不过只是状元、大儒、按察使司佥事、云骑尉与锦衣卫百户,这其中任何一个身份拿出来,都足以在轩辕世界一方立足。

    但是想要对抗一个省级的官场加上一位藩王,却显得有些以卵击石。就算是这些身份加起来,远远及不上对手的一个零头。

    省中抚台、藩台、臬台三位大佬之中,大约顶多是叶行远的顶头上司按察使王百龄保持中立,另外两位一二品大员,儿子卷入案中,他们不可能不救。

    其余自童知府以下,省城之中的大部分官僚子弟都与此事有涉,叶行远虽然不怕他们,但又怎能对付这些人的合力?

    至于一方藩王,更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在自己的封国几乎又生杀予夺之权。何况皇权至高,若是得罪藩王,就算官司打到金銮殿上,皇帝一般也会偏向于自家人。

    近几年确实有清流借着像猪一样的宗师来刷声望,骗一顿廷杖以求名声,但叶行远偏又不是这种路数——他要是与蜀王起了冲突,第一个高兴的一定就是朝中那些大学士们。

    他们只会坐山观虎斗,才不会来给叶行远刷声望的机会。

    从政治角度来说,叶行远无论如何不该搅入这摊浑水里面。正如童知府他们分析的一样,叶行远在琼关特区捞取的功劳与存在感已经足足的,现在其实就该沉淀下来,在蜀中混上三年资历,自能高升,何必与当地所有人起冲突?

    叶行远间或也会这么想,他读圣贤书,这几年挣扎上进,也是多经风浪,甚至冒了生死风险。如今前方一片坦途,正是可享受成果的时候。

    但是只要想起慈圣寺那地下暗室,他内心便无法平静。

    像罗小娟这样的少女,被这些禽兽玷污的又有多少?罗小娟已经算是幸运的,至少保住了性命,而其余的那些,在这二十年中,只能在黑暗和恐惧中迎来死亡。

    圣贤所教,便是这种结果么?

    弱者的哀嚎,或许无法改变世界,但却能够震动每个有良心的人的灵魂。叶行远一向以实用主义者自居,但是碰到这种直接拷问良心的问题,却根本无法坐视。

    明知不应该去做,明知可能给自己的利益带来损失,但他却仍然不得不这么去做。识海中灵剑的跃动,仿佛隐隐向他指明了一条向前的道路,这是脱于圣人桎梏之外,他所要寻求的“道”之轨迹。

    天地有道。叶行远叹了口气,他终于发现在自己内心深处,还是相信有真理存在。不管怎样,这世上之人生下来,绝对不应该是被特权者玩弄致死。

    如果这个世界的规则导致了这种结果,那么这就意味着规则出错了。

    有些人,会选择去顺应规则,在规则内成为强者——叶行远最初的想法亦是如此。所以他努力读书,一路考取功名,中了进士做了官。

    如今,他自己再不会被人轻易搋夺名额,不会被人谋算财产,不会被人欺凌压迫。从这种意义上来说,他已经是个成功者。

    然而,叶行远个人的成功,却并不能改变这个世界不公平的现实。圣人的教化,让这世界的阶层极端固化起来,特权者可以几乎不受任何反噬,毫无顾虑的压迫底层人民。

    就像是慈圣寺这件事,这是发展到极致的丑陋,但若是无人来挺身而出,这些官二代们会受到任何的惩罚么?

    不会。随着时间过去,他们只会觉得这是年少荒唐。不少人家学渊源,再读圣贤书,取得功名,便可进入官场,成为下一代的贪官。

    就算有些人读不了书,靠着父辈的余荫,也可以舒舒服服做一辈子的富家翁。在乡县之中,受人尊敬,富贵终老。

    他们一辈子都不会为那些死在慈圣寺黑暗地下的女子们愧疚,他们剥夺生命,就如碾死蝼蚁。这就是轩辕世界最大的不公。

    在叶行远抵达蜀中不到月余的时间里面,这世界将最丑陋的一面赤裸裸的展示在他面前。

    “郡...大小姐,那两人似乎不简单,我们要不要向他们表明身份,咱们赶紧回去找王爷吧!这......这种地方呆不得了!”绛雪到现在神魂未定,她哀求着姬静芝。

    “等一会儿!”姬静芝刚才吓得半死,这会儿却平复了许多,她跟在叶行远他们两人身后,咬牙切齿道:“那几个禽兽,居然做这么多混账事!我自当回去禀告父王,将他们统统杀了!

    不过幸得这人救了我们,我怎么也得问清他的身份,以后向他报恩才是。现在不跟着他,以后到哪儿找去?”

    她们两人在背后嘀嘀咕咕,陆十一娘发现了,便向叶行远禀告道:“刚才那两个女子一直跟着我们,不知有何意图,要不要属下把她们送回去?”

    叶行远略一思索,忖道:“这两人的身份也不一般,老让她们跟着只怕多生事端,那你就去将她们送到安全的地方,注意不要泄漏我的身份。”

    他顿了一顿,又道:“就说我们是锦衣卫中人即可。”

    要完全隐瞒自己的身份也说不过去,但这两女人能够使用大内秘药进行易容,身份肯定不简单。如今叶行远正在筹划与整个蜀中官场对抗,实在不想多生枝节。

    陆十一娘领命,转头迎向姬静芝二人,笑道:“两位姑娘,你们受惊甫定,只怕也倦了。不知在城中可有住所,我将你们送回去。”

    她摘下帽子,露出头发,又道:“你们不必害怕,我也是女子。今日是为了查案,这才潜入听香小筑之中,偶然遇到两位,也算是有缘分。”

    姬静芝眼睛一亮,问道:“你是衙门的官差?我今日才知,也有女子可为官差!”

    女神捕也曾是这位郡主娘娘的梦想之一,看到陆十一娘有官方身份,她好生欣羡。

    陆十一娘点头道:“我乃是锦衣卫中人。”

第三百八十二章

    锦衣卫?姬静芝与绛雪面面相觑,她们当然也听过这个神秘与可怕的名字。但当突然有个人在面前说她是锦衣卫,这总有些让人不敢置信。

    姬静芝身为皇家成员,对锦衣卫倒是没什么忌惮——锦衣卫最可怕的诏狱权力,充其量是针对文官,管不到宗室。她乐呵呵地饶有兴致,“那么...那位大人也是锦衣卫?”

    她一直在偷眼瞟着叶行远,不得不说女子对英雄救美就是印象深刻,何况叶行远仪表堂堂,年纪轻轻,当然容易吸引少女的目光。

    姬静芝妙目流转,芳心可可。陆十一娘看出她的心思,咳嗽一声道:“我家大人是锦衣卫秘职百户,却不便与你多说。你还是赶紧离去,以免再遭危难。”

    到底还在听香小筑门口,那群刚刚被清心圣音洗脑的家伙一会儿谁知道会不会恢复过来,到时候她可就危险了。姬静芝反应过来,惊呼一声,便带着绛雪离去。她才抵达天州府,亦未有落脚地,陆十一娘便给她找了家大客栈,回来向叶行远禀告。

    “稍微派人,看着她们便是。”叶行远料这女子也掀不起什么大风浪。

    陆十一娘却有些怀疑,进谏道:“大人,这女子行事不俗,又有贵人气质。她自称姓姬,此乃皇族姓氏,我担心她是宗室。”

    叶行远一怔,“宗室女子,未奉诏怎么会抛头露面?”

    本朝宗室有种种特权,但也受到严格的限制,宗室女更是必须得谨守规矩,不得越雷池一步。

    陆十一娘苦笑道:“从她行事,倒是符合安乐君郡主的传闻,若真是她,天州府热闹可就大了。”

    竟有这般巧法?叶行远心道我还正要找她们家,没想到竟然有人送上门来,他蹙眉问道:“安乐郡主?她是蜀王之女?”

    蜀地分封的宗室有三家,但除了蜀王之外,另外两家袭爵已久,次第减封,宗室女也不可称为郡主。只有蜀王家的嫡女,才会有这个衔头。叶行远虽然不知道姬静芝的封号,但却也猜到了这层关系。

    “不错,正是蜀王之女。”陆十一娘点头道:“此女行事任性,肆无忌惮,连蜀王都遮不住,名声传于蜀中。大人并非蜀人,是以不知。光说敢易容改扮,独自来天州府的宗室女,别说是蜀中,便是整个中原,大约也只有安乐郡主一人。”

    “那倒是真巧了。”叶行远细细思索着,不管这位安乐郡主来天州府是什么目的,但她既然卷进了这个漩涡,倒是可以看看有什么可以利用之处。

    却说姬静芝带着绛雪在客栈住下,还是掩不住的兴奋,唧唧呱呱不住说着那位神秘强大的锦衣卫百户。绛雪实在听不下去,她到现在还吓得面无人色,便苦劝道:“郡主,你可别忘了你来天州府是干什么的?如今出了这等事,我们还是赶紧给王府传信,让他们接回去吧!”

    这要是郡主出了什么事,那她有几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姬静芝不同意,她没羞没臊道:“我来天州府做什么?来天州府自然是要找如意郎君,这位百户身份虽低了些,不过天子亲兵,也配得上我。

    只是不知他文才如何?哎呀呀,一介武夫,便算是读过圣贤书,那也是远不如叶状元。这却叫人如何选择,可恼啊!”

    她在床上翻来翻去,异想天开。绛雪目瞪口呆,也不知道主子是哪儿来的自信。

    不说叶行远堂堂状元,功勋卓著,也未必就看得上你这野性子,也未必愿意当一地郡马。就说这位锦衣卫百户大人,那可是一直都没正眼瞧过姬静芝,怎么就成了如意郎君的备选?

    不过俗话说皇帝女儿不愁嫁,郡主虽然不是女儿,却也是隆平帝嫡亲的堂妹,所以才这般自以为是。

    绛雪不得不劝她,“郡主,你的婚事还是得王爷作主,你便算是看好了,王爷不同意也是白搭。”

    姬静芝不服气道:“这关系道我终身大事,父王一向疼我,我只要闹闹脾气,他还能不依了我的?只是我怕选错,这才犹豫。”

    绛雪以手扶额道:“你来之前,可是信誓旦旦,非叶状元不嫁的。只不过见了那位百户大人一面,便已动摇,以后可如何是好?我看郡主还是早些回去,不然街上男人太多,挑花了眼,那可不好。”

    两人名虽主仆,但也甚为亲密,绛雪大上几岁,一直照顾姬静芝,故而敢这般说话。

    姬静芝瞪大了眼睛,羞恼道:“你说得我好似花痴似的,哪有这种事?我只是对这两人拿捏不定而已,其他人在我眼中如蝼蚁一般,岂会放在心上?

    你放心,明日我就去按察使司,见一见那位诗魔叶行远,若是他本人有他的诗文一半帅,那我就不用犹豫了,定然还是选他!”

    绛雪无奈道:“按察使司乃是正经衙门,郡主打算怎么进去?我看不若等审案之时,远远瞧上一眼便是。”

    姬静芝思忖道:“若是旁听审案,咱们远远站在大门外,哪里看得清他的模样,这有何用?”

    不过绛雪所说也是事实,她若不报出郡主身份,守门的小吏肯定不会让她随随便便进去。可要是自称安乐郡主,只怕还没见着叶行远,就得被父王的手下给逮回去。

    思前想后,并无良策,姬静芝忽然双手一拍道:“我想起来了,按察使司衙门终究是审案的,我作为原告苦主,去打官司不就行了?”

    绛雪只觉匪夷所思,“郡主你要告谁?何况这按察使司衙门并非是接普通案件之所,除非是大案复核,又或者民告官的案件,否则状纸都递不进去......”

    姬静芝自觉想了个好主意,兴致勃勃道:“既然如此,咱们就告个官吧!对了,今日那个什么衙内童鸣,不就是天州府知府之子么?我就告天州府管教无方,纵子行凶,如何?”

    绛雪都吓傻了,连忙拉住她,“郡主,您就少惹些麻烦吧?何况此事不是那位百户大人已经说了,由锦衣卫处理,你若告到按察使司衙门,只怕打草惊蛇,影响了百户大人办案。”

    若只是劝姬静芝少惹麻烦,她肯定不听。不过绛雪的下班句话倒是让姬静芝听进去了,“百户大人救我一次,我确实不能给他惹麻烦,但这可如何是好?”

    姬静芝坐在床上,愁眉苦脸的思索着面见叶行远之策,最后咬牙道:“算了,听说锦衣卫办案有效率,不如我稍等几日,等他那边差不多了,我再去告官。为了他,我多忍几天,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叶行远倒没想到这位郡主正打算胡闹着给他帮个大忙,这会儿他基本上已经将慈圣寺案的案情厘清,分明便是天州府一众衙内搞出来的恶事。

    不过此事持续近二十年,始作俑者肯定不是现在这批人,从蛛丝马迹来看,还是与蜀王相关。

    童鸣供认不讳,包括连抚台、藩台之子与他一起的恶行,都和盘托出。但是言语之中,似乎仍有保留,至少奸婬女子这批衙内之中,莫巡抚的公子地位还不是最高的。

    蜀王世子是否牵涉其中,到时候还得细较口供,但现在的当务之急,却得多找各方面的证据。

    罗小娟是个活证人,智禅和尚若能被乌山云治好,撬开他的嘴巴,又是一个铁证。再加上一个便是下落不明的赵知县——陆十一娘已经查过了,赵知县在夫人失踪之后,罹患失心疯,便辞官不就。并未再迁转离开蜀中,而是在蜀中留居,四处游荡。

    锦衣卫去他的宅子看过了,只觉荒废已久,也不知道他人到哪里去了。

    这位赵知县亦是进士出身,年轻有为,居然有此结果,叶行远不免有兔死狐悲之感。所谓“失心疯”,叶行远认为断不可能,要么又是“被精神病”,要么就是装疯卖傻以避祸。

    从他之后销声匿迹来看,叶行远猜测是后者的可能性大,但他仍然不愿离开蜀中,只怕也未必愿意放下这一段仇恨。若是能找到他,一定还能找到更多的证据。

    “...此人在慈圣寺案告破之时,曾经在天州府中出现过一次,有好几人见他披头散发,长歌当哭,嚎啕过市,实在像是个疯子模样。”陆十一娘的调查做得很细,锦衣卫还是找到了一些踪迹。

    “慈圣寺案揭开,他知道夫人被害结果,自然是悲痛莫名,他此时现身,也不奇怪。”叶行远沉吟一阵,忽然一拍案道:“若他真有什么线索,一定会去找当时主办此案的王大人。我要找赵知县,还是得先找王大人才行!”

    当时王百龄摆出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严厉发话表示要一查到底,赵知县既然在天州府现身,不可能不找他。叶行远知道此时也确实到了需要争取上司支持的时候,便让人通报,表示下午要去谒见按察使王老大人。

第三百八十三章

    虽然同在按察使司衙门办公,不过天州府地皮便宜,按察使司衙门占了好大院落。叶行远的佥事房在西面,王百龄的官衙在东面,隔了一个大院子。

    王百龄这几日也听闻叶行远的动向,又有些期待,又有些尴尬。慈圣寺案是他一力调查,但也是他高高举起,轻轻放下。虽然他知道其中水太浑,自己能力有限才不得不悬崖勒马。但与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叶行远一对比,他老脸就不免有些发烧。

    “我听这几日他与天州府斗了起来,天州府刑房有个典吏还失踪了,闹得一阵兵荒马乱。看来这小子的手段还真不简单。”不过不管如何,看到蜀中官场吃瘪,王老大人还是很高兴的,“只是这时候他来找我,不知是为了什么,难道顶不住了么?”

    要想以一人之力对抗整个官场,虽然并不是真刀真枪,但是这种气氛和压力就足以让人窒息。年初的时候王百龄自己受过一次,心知肚明,当时除了省中诸人向他施压之外,京中也有无数老友寄信来劝。

    那时候王百龄才感觉到整个官场盘根错节,真是让人无从着手,他终究不是真正的孤臣,不但要考虑家族门生故旧,也得考虑身后名,最后不得不废然而止。

    叶行远也到了这个当口么?不,应该还不至于。叶行远的情况与他不同,他在京中本来就没什么根基,他能升官这么迅速,一来是因为简在帝心,二来也是因为他的才和政绩实在过硬,谁也卡不住他。

    他底气足,自然便可以不顾很多人的面子,至少京中这些派系,无一人能掣肘于他。至于蜀中官场,到现在除了天州府之外,还没有人与他起冲突,他应该不至于这么早就来求援。

    王老大人思忖良久,不得其解,干脆也就不去想了。反正下午叶行远过来,一切便都摊开,他只心不在焉看着公文,眼角余光一只瞄向房门之外,等待着叶行远到来。

    未时,叶行远用罢午饭,想好了面见王老大人的辞,这才穿过整个按察使司衙门来见这位顶头上司。

    “下官叶行远,参见老大人。”他从容走进官衙,不卑不亢的向王老大人施礼。

    王老大人笑道:“你这几日干的大事,我在衙中也已听闻。天州府行事不当,你敲打他们一番也是正理。若有什么人来找你麻烦,尽可来找老夫。”

    作为按察使司的领导,关键时刻王百龄还是得挺得住。要是叶行远真被瘐毙事件构陷,他不得也得出面,不过叶行远自己有办法防患于未然,还狠狠反击,这也让王老大人颇为欣赏。

    叶行远一听便也不客气,笑道:“下官此来,正是有求于老大人。”

    王百龄心中腹诽,你还真是打蛇随棍上,怪不得京中大佬对这小子的评价都是惫懒,从他行事风格都可见一斑,“你这几日在蜀中如鱼得水,比我还要威风,有什么要我帮忙?”

    叶行远笑道:“当前之事,下官倒是有些法子应付,只是过去之事,却得要向老大人请教了。山阴县前知县赵子正下落不明,我听闻之前慈圣寺案发的时候,他到过天州府,不知大人可曾见过?”

    王老大人身子微微一颤,定定地看了叶行远许久,问道:“慈圣寺一案,你是真的要想查下去?”

    这几天王百龄也一直在猜测这位下属的意图,他挑中慈圣寺案下手,眼光倒是精准得很。这是整个蜀中官场的软肋,若是以此击破,必然能够打开蜀中的局面。

    但随之而来的压力也是极大,以叶行远的聪明,他不可能察觉不到背后的关联。

    叶行远正色道:“下官多看案卷,深感生民之多难,既在此位,自当尽心竭力,惩恶除奸,绝不敢后人。大人不便做的事,我或许可做。”

    王老大人长叹一口气,“这句话那日赵知县也曾与我过,你可知他如今如何?”

    叶行远知道此人必受重挫,做好了心理准备,问道:“我料必有人害他,不知他如今还留得性命否?”

    王老大人垂下眼睑,黯然道:“性命是保住了,但手筋脚筋都被人挑断,虽然还能慢慢行走,但是手无缚鸡之力,什么事都做不了。

    除此之外,更有人用恶毒手段禁制了他胸中灵力,令他无法引动天机,也就是他十年寒窗,尽数付诸流水!”

    这对一个读书人来,惨的不能再惨。

    手脚残废,倒也罢了,只要有一腔正气,灵力充盈,照样可以领悟圣人大道,以后满满修补身体,也并非米有康复的可能。但是锁住灵力,令其再无翻身余地,再也不能感悟天机,这对曾经的进士来,简直每日每时都是酷刑。

    叶行远咬牙道:“赵知县也是进士出身,贼子安敢如此残忍?”

    王老大人沉默半晌,方才道:“以你的才具,应该也猜得到是谁才能够在蜀中一手遮天。我再问你一次,你是真的要查慈圣寺案么?

    若是你真的一味要查下去,只怕也有可能步这位赵知县的后尘,纵然你是状元之尊,大儒之身,但是在这蜀中之地,仍然是人为刀俎汝为鱼肉!”

    这话简直就是完全挑明了。叶行远恍然大悟,王老大人也绝不可能不知情,他之所以收手,只怕也是受到了那边的威胁。

    “下官若明哲保身,这蜀中一地,还不知道要有多少女子遭受荼毒。行凶者不受惩治,便气不顺,气若不顺,则道不明。我当官修身,也是为求圣人之道,岂能半渡而止?”叶行远明确了自己的道路,并无丝毫犹豫。

    王老大人赞了一声,“如今官场之上,已经很少你这样的年轻人。只是老朽还是要唠叨提醒你一句,你与旁人不同,你虽是科考正途,但甚得帝心,偏于内阁诸君都不融洽。

    若是惹上那一位,你就不怕打断骨头连着筋,惹恼了陛下么?那你一切的基础,可就化为乌有。纵然有千般功业,万般才华,也不过就是无根之木,无源之水。”

    他是官场上的老油条,当然看得清楚。其实要是清流官员在此查案,只要有豁得出去的勇气,朝中文官或明或暗都会支持他因为官僚集团与皇室一直处于竞争之中,尤其是到了皇朝后期,这种矛盾其实甚为尖锐。

    推出个把耿介之徒,来扫一扫宗室的面子,顺便提高整个文官集团的声望,这是常用的手段。

    但叶行远的情况却完全不同,他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清官,谁都知道他与官僚主流不睦,权力的基础反而是来自于皇帝的重视。他若是狠狠得罪了蜀王,所谓疏不间亲,人家到底是皇帝的亲叔叔,你皇帝会帮谁?

    叶行远淡然道:“这一节下官也想得清楚,老大人不必担心。若是那位只是荒淫无道,横征暴敛,或许陛下会怪我多管闲事。但他带着整个蜀中官场一起荒淫无道,陛下的看法就未必如前了。”

    此言诛心!王老大人心中别的一跳,这小子好狠的心机。难道是想要给蜀王扣上谋逆的帽子?若这么来,他远道千里而来蜀中,根本目的就是为了针对蜀王?

    王百龄想得太多,一时倒忘了该怎么反应。叶行远笑道:“此事尚未见分晓,还没到刺刀见红的时候,该如何收场,自有各位大人再商量。

    如今我只想将真相查明,以告慰那些无辜枉死女子的亡灵。今日便请大人指教,容我先找到赵知县再。”

    王老大人沉吟良久,终于点头,“既然如此,你放手去做,到时候若有变故,我们再商量。”

    这小子也许真的是皇帝派来查蜀王的,以此子得隆平帝宠幸的情况,并非不可能。若是如此,王百龄觉得自己也不必纠缠得太深,让他去自行其是。

    “赵子正便在城南隐笤村,你可自去寻访,要小心不可泄漏的形迹。如今你搞风搞雨,可能有人想对他不利。”原本案子已经尘埃落定,当然没人在乎赵子正一个废人。但若是这案子要重新翻出来,未必老实的赵子正肯定在灭口名单的前列。

    叶行远浑身一悚,这倒是没有提前想到,果然自己对官场的人心险恶终究还是不够敏锐,幸好得王老大人提醒。他谢了一声,又道:“下官自当尽力保住赵知县的性命,他受了这么多苦,也该到讨回公道的时候了。”

    王老大人慨叹不止,“当今天下,公道难觅。老夫宦海浮沉数十年,也不知道看见多少人为了这公道二字,丢了头上的乌纱帽,甚至身首分离。你且好自为之。”

    在叶行远的身上,王老大人瞧见了年轻时候的自己。那时候他一样是一腔热血,两袖清风,直到在官场上兜兜转转,碰壁了多年,才终于变成了现在这样。

    若是再给他重来一次的机会,不知还会不会有年轻时候的勇气。王老大人瞧着叶行远离去的背影,怔怔思考,似是痴了。

第三百八十四章

    叶行远赶回自己的官衙,叫出陆十一娘,“我们出城找人,通知兄弟们集合,一定要注意保住赵知县的安全。”

    如今他与蜀中官场的交锋等于进入了白热化阶段,听香小筑那一场大戏,对方可能还未反应过来。但是不管是天州府抑或蜀中几大衙门,这几日中都不可能不关注叶行远的动向。

    他若是出城找出赵知县,谁都明白这是撕破脸的节奏,在这蜀中混乱之地,当街刺杀灭口都有可能发生。叶行远这时候必须得借助相对纯洁的锦衣卫力量,才能保证自己和赵知县的安全。

    “得令!”陆十一娘略一思索,也明白其中厉害,没有多问,吩咐下去安排暗中守卫,自己则紧跟着叶行远出城。

    一路上又问道:“大人,那赵知县到底知道什么,王老大人可曾转告?”

    叶行远摇了摇头,“我没有问。既然马上要去见赵知县,就不需要听王老大人的转述,要从他口中说出那些事实,只怕对王老大人也是一种折磨,咱们就不必做这个恶人。”

    王百龄性子还是颇有正义感的,叶行远知道他的心思,也不愿为难他。他停下调查,自有自己的苦衷,叶行远并不赞成这种做法,却也不打算去责怪他。

    蜀中大多都是小城,即使是天州府的规模,也与京师不能相提并论。他们两人没走多远,便出了南门,沿着一条小道继续往前。

    一出城门,便是山峦密布,山路越走越窄越崎岖。叶行远是在定湖山中居住,倒也习惯,左一穿右一绕翻过了一座山峰,便见前面半山坡上密林中有几十户人家,正是王老大人所说的隐笤村。

    这村落其实已经属于山阴县治下,离府城虽近,但是并不在交通要道上,因此也颇为隐蔽,平日少有人来。鸡鸣阵阵,炊烟袅袅,倒有种平和的世外桃源之感。

    叶行远进了村头,向一晒太阳的老丈询问,“请问村中可有一位赵子正赵先生住着?我们是他当日旧友,特来寻访。”

    那白发老丈懵懵懂懂,操着一口难懂的方言回答道:“我们村里有张先生,有曾先生,哪里有什么赵先生?你是找错地方了吧?”

    难道是王老大人说错了?叶行远蹙眉道:“我听说他便是在此,赵先生之前曾是贵县知县,因病辞官,隐居在此地......”

    那老丈大笑拍手道:“你说得是赵疯子吧?平日他就嘟嘟囔囔,说他以前是父母官儿,没想到还真有人信他这一套!”

    他转头对着一间破屋大喊:“赵疯子!快出来,你的疯子朋友看你来了!”

    疯子朋友?叶行远愕然,就见那破屋中一个蓬头垢面的中年男子应声而出。他面容冷漠,衣衫褴褛,不发一言,高大的身躯却因为缩着肩膀,略微显得有些佝偻。

    “便是他!”锦衣卫内部有画影图形,陆十一娘识得,便在叶行远耳边低声提醒。

    这就是曾经意气风发进士出身的山阴知县赵子正?叶行远的目光在他身上逡巡,却找不出来一点儿读书人的痕迹,由于苦难的生活,他的手掌上都是老茧,已经再不是当初的白面书生。

    “你们是来找我的?”赵子正冷冷开口,也不多话,把手一招,“进来吧!”

    他自顾自回进破屋,陆十一娘一愣神,叶行远却已经快步跟上,推门入内。一进这破屋,便有一股臭气袭来,陆十一娘忍不住捂上了鼻子,但见叶行远并没有什么动作,这才怏怏放下。

    “山居简陋,不足以招待贵人,委屈状元郎了。”赵子正虽然面貌古怪,但语气倒甚为平静,看上去没什么不正常的地方。叶行远原本就认为他是装疯,现下更为笃定。

    便笑道:“赵兄不必客气,我是得臬台王老大人的消息,才特意寻访而来。你认得我?”

    赵子正低头道:“一朝名动天下闻,叶大人是状元及第,又是近年炙手可热的新贵,我又怎敢不认得?”

    他语气中又几分萧瑟之意,不知是否回想起当初自己也曾有春风得意马蹄疾的时刻。叶行远小心翼翼道:“赵兄早我一科,亦是年轻进士,我等同为圣人弟子,也就没什么好拐弯抹角的。今日我前来,便是想请问慈圣寺一案。”

    赵子正抬头翻白眼,“慈圣寺一案已经审结,连臬台大人都已经弃之不顾,叶大人何必纠缠不清?何必来问我这么一个疯子?”

    他声音悲怆,慈圣寺一案实在是他人生的转折点,正是因为查此案,他失去了妻子,失去了乌纱,失去了功名,失去了一切。

    当王百龄来到蜀中,揭开慈圣寺的案子,他本以为昭雪的日子到了,没想到希望越大,失望越大,最后还是不了了之。这对他是极大的打击,这几个月来,他都如行尸走肉一般。

    叶行远叹道:“赵兄的苦楚我已深知,王老大人不能将此案查下去,有他自己的苦衷。不过我今日此来,正是为了要将此案查个水落石出,不管是何人犯案,绝不放过任何一人!”

    赵子正斜睨看他,冷笑道:“王老大人是堂堂二品的按察使,你不过只是五品的佥事,他都不敢惹的人。你就敢惹?难道就不怕落到与我一样的下场?”

    叶行远慷慨凛然道:“义之所在,虽千万人吾往矣!我读圣贤书,绝不敢有违圣训。何况若有赵兄相助,我们证据确凿,也未必就不能赢下来。”

    赵子正看着他良久,沉默半晌,这才抬头,轻轻地敲击桌面道:“此案的关键,根本不是什么证据。若要寻证据,慈圣寺二十年来害人,留下不知多少蛛丝马迹,只要用心查访,自有结果。”

    他当时任职山阴知县,只是派人走访,便从民间掌握了许多线索与证据,都指向慈圣寺与背后的官宦子弟。就算证据还不齐备,只要拿了口供,也足以定罪了。

    但正如他所说,慈圣寺一案关键并不是证据,而是角力。若是能够胜得过蜀中官场背后的靠山,那自然就能将这盖子掀开,哪怕是把蜀中闹得腥风血雨也不怕。

    但若是斗不过背后那人,那什么都都是白搭。

    叶行远沉稳点头道:“赵兄所言甚是,所以我来找赵兄,并不是单纯为了慈圣寺一案的内情,而是想问赵兄当年到底找到了什么,才招致他们如此残酷的报复!”

    赵子正浑身一抖,面色陡然变得惨白,再无一丝血色。

    叶行远猜对了。赵子正若只是调查慈圣寺一案,就算掌握了些证据,在蜀中官场,别人想要对付他一个七品知县,有的是办法,根本不需要通过如此暴力的手段。

    蜀王能够隐忍这么久,枭雄心性,若非必要,一定不会轻易惹出这种戕害朝廷命官的大事。既然使用了暴力,那必然是必要的暴力,关键就在于赵子正掌握了什么。

    这一点,赵子正连王百龄都没有告诉。他抵达天州府面见王百龄之后,便对他大失所望,也不可能将自己所知和盘托出。

    赵子正再度沉默,一直低着头不说话。叶行远耐心等待着,并不催促,差不多过了一盏茶功夫,赵子正才终于开口,“有些人就是因为知道太多,才丢了性命。我也是因为知道太多,才遭致这般下场。

    在蜀中之地,没人愿意管这闲事,也没人敢管这闲事。叶大人前途远大,何必搅进这一摊浑水中?到时候就算想要如我这般做一个自在的疯子,只怕都不可得!”

    叶行远从容自如道:“若不扳倒那人,我对不起蜀中这二十年来无辜受害的女子,她们的冤魂将会无处栖息。我已下定决心,便做一回撼动大树的蜉蝣又如何?”

    他顿了一顿,又笑道:“倒是赵兄言语行事都颇有章法,为何村人会将你当成疯子?”

    赵子正冷冷道:“在这世上,只要你老说真话,就很容易被人当成疯子。”

    他说自己原本是山阴知县,是乡亲们的父母官,这些辟处山中的村民哪里肯信。是以赵子正根本不需要装疯卖傻,隐笤村中人自然而然地将他当成疯子。

    叶行远咂摸他话中意味,觉得辛酸而荒唐。

    赵子正叹息道:“既然你有此决心,又不怕死,那我告诉你又何妨?我当日调查慈圣寺一案,遇上一位游侠,从他手里得到了一件东西,可以证明蜀王谋逆大罪。”

    他目光炯炯,紧紧盯着叶行远道:“大人既然重新调查慈圣寺一案,想必也知道,这案子最大的幕后指使,便是蜀王。蜀王世子亦是寺中常客,若不扳倒这位皇帝的亲叔叔,无论做些什么都是无用功。

    而要扳倒一位藩王,什么贪污舞弊之类的罪状都不能伤筋动骨,唯一能将他连根拔起的,便只有这谋逆之罪!”

    果然赵子正手里有了不得的东西!叶行远又猜对了一次,“赵兄身受如此严重的折磨,这东西难道没有被他们搜出去么?”

    赵子正能够保得住这东西才是奇怪,就算当时他真的有证据,现在也不可能还在身上。

第三百八十五章

    蜀王要谋反,这件事做得隐秘非常,除了蜀中一地的官员之外,朝中也只有极少数他的心腹方能知晓。他处心积虑四十年,终于给他将蜀中打造得如铜墙铁壁一般。

    进可攻,退可守,再加上朝中的奥援,蜀王姬继深自认已经快到最好的时机,随时准备联络各地,一起共襄义举,成则为万乘之尊,败亦可割据蜀中。他打的是这如意算盘。

    赵子正黯然道:“叶大人目光如炬,他们出手之后,我已是劫后余生,哪里还藏得住这份东西?自然是被蜀王府的人拿回去了。”

    叶行远追问道:“这东西到底是什么,竟然让蜀王府中人出手这般不顾分寸?”

    赵子正是进士出身,在搋夺功名之前,没有人被允许对他动用私刑。然而蜀王府中人完全不在乎这忌讳,将他折磨到半死不活,这才夺回证据,同时也给赵子正的身体造成了不可逆的伤害。

    “是蜀中以及部分朝廷官员写给蜀王的效忠血书。此物是蜀王拿捏这些官员的把柄,亦是他意图不轨的铁证。”赵子正回想那些血书的触感,狠狠的捏紧了拳头。

    若是他在再决绝一些,不顾夫人的安危,直接将这些血书上缴朝廷,或许仍然无法避免家破人亡的结局,但蜀王现在定然也不好过。

    如今妻子死了,证据也已经失去,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这证物符合叶行远心中的猜测,果然只有这种东西蜀王府才有保留的价值而不敢销毁,从而成为他的软肋和证据。

    只是这种关键证物怎么会流落出来,落到赵子正之手,其中仍有疑点。叶行远又问道:“这效忠血书,赵兄的朋友又是怎么取得的?他如今人在何处?”

    赵子正凄然道:“是我连累了他,他听闻我怀疑蜀王谋逆,便凭着自己惊天的功夫,潜入王府,直入千铜阁,盗取血书。只是中了机关,身披多创,虽然逃出来将证据交到了我手上,但也盍然长逝......”

    盗帅白先幽是赵子正少年时的好友,他们义气相交,情同手足。两人都是充满正义感的青年,赵子正中进士而为山阴知县,白先幽便随同他赴任来此。

    后来赵子正隐约察觉蜀王的阴谋,不愿同流合污,便暗中调查。白先幽自告奋勇,去王府中探查,居然被他找出了要命的东西。

    这一段故事惊心动魄,赵子正功亏一篑,受了王府中人的威胁,最后落到家破人亡。

    蜀王在南浔州大兴土木,建千铜阁,一方面召集各地能人异士,另一方面也是密布机关,是府中存放机密所在。白先幽艺高人胆大,运气也极好,才被他混入千铜阁中,但终究还是着了暗算。

    “这么说来,想要扳倒蜀王的证据,应该就在这千铜阁中了。”叶行远轻抚下巴,皱眉沉思。不管是效忠血书还是其他证据,只要能潜入千铜阁,逃过各种要命的机关,便有机会得手。

    赵子正苦笑道:“大人莫要起这心思,我这位朋友乃是五品的修仙高手,连他都不能全身而退。便是大人身边有厉害人物,只怕也未必能超的过他。”

    叶行远自己不过是个五品的按察佥事,又是文职,并非武职——就算是武职,在高来高去单打独斗方面,也比不上五品的修仙者。

    就比如欧阳紫玉,当年她是八品的女剑仙,与举人相当。论起治政、地位,她与她爹欧阳举人完全不能比。但是要动起手来,寻常举人也挡不住她三招两式。

    叶行远推算了一下,五品的修仙者,就已经应该是金丹期,一身本领几乎可说是通天彻地。这样的人物在蜀王府都栽了跟斗,看来想打千铜阁的主意还真不容易。

    锦衣卫已经算是注重个人战力的职务,但大约也得那几个实授千户,才能与之正面相抗。

    叶行远虽然能调动锦衣卫的资源调查,但十四千户所的实权千户那是他的顶头上司,这可使唤不动。

    “这条路若是走不通,想要扳倒蜀王就难了。”蜀王到底是隆平帝的亲叔叔,又一向低调,没有确凿的证据,隆平帝不会轻易相信他有谋逆之心。

    赵子正黯然道:“所以这些年我也想明白了,蜀王不倒,蜀中不靖。便是王老大人,也投鼠忌器,叶大人虽有拳拳之心,但这道障碍却无论如何也迈不过去。”

    叶行远怕他心灰意冷,鼓励道:“赵兄也不必太过气馁,善恶到头终有报,我就不信蜀王真能做得滴水不漏。我定当思索良策,为兄台报仇。”

    赵子正与蜀王可说是不死不休的血海深仇,但面对这样的庞然大物,无论是谁,都难免会觉得心中畏惧。

    叶行远告辞了赵子正,回来再与青妃商量,一时间也是一筹莫展。慈圣寺案已经大有进展,一旦智禅和尚恢复神智,愿意出来作证,那蜀中这些衙内一个都跑不掉。

    但是蜀王这幕后主使,叶行远却找不到办法。

    青妃道:“若依这赵子正之言,大约也只有混入府中,盗取证据这一条路,只是大人身边,实在没有合适的人选。”

    经历过一次之后,防御必然更加森严,五品的修仙者都未必能重复成功。叶行远这边个人战力最强的陆十一娘与李夫人之属,都还远远不够。

    就算是以前身边能打的莫娘子与欧阳紫玉,本领也差得远了。

    想起欧阳紫玉,叶行远倒是回想起来入蜀之时,欧阳举人也曾拜托他照拂——欧阳紫玉在蜀山修行已有数载,他们蜀山派一门倒是人才济济,必有高人,只可惜并不熟识,这种机密大事显然无法相托。

    “且先处理手头之事,将慈圣寺一案翻出来,将水搅混,必有可趁之机。”叶行远思忖良久,暂时也只有这么办。

    乌山云这几日甚为卖力,以五毒之法解去智禅和尚脑中的蛊毒,连续五日施为之后,智禅和尚果然恢复了。虽然仍旧不发一言,但是眼神与神态都与之前只懂得念经时候不同。

    叶行远再提审之,见他仍然死硬到底的样子,便剖析道:“你这和尚倒是忠心,不过可别错托了主家。你这次犯事,罪大恶极,背后之人怕你泄漏,直接发动蛊毒,便是要你被啃食脑髓而死。

    若不是本官请来神医,你只会死得浑浑噩噩,苦不堪言。你现今等若已经死过一次,当年有什么恩义,也都该还了。你难道还打算一个人扛下所有罪孽么?”

    智禅和尚不语,但叶行远发现他眼皮跳了跳,知他已经意动,心中笃定,又道:“你也当了几十年和尚,难道不怕日后堕入阿鼻地狱么?”

    他应该是王府培养的死士,但当死士最多不过三十年,当和尚也有三十年,虽然是个假和尚,但潜移默化之下,难免就会受到影响。

    果然智禅和尚眼中闪过一丝畏惧之意,叶行远看出便宜,厉声喝问道:“慈圣寺中无数冤魂,她们死不瞑目,若是不能揪出真正的幕后指使,一定会化为厉鬼。你便是死了,也要被日日纠缠!”

    冥界之事玄虚,谁都不能说的真切,叶行远仗着读书人的身份,拿来唬人。但这又与佛门经义相合,智禅和尚动容,良久才道:“大人之意,罪僧已经明白了。但是幕后之人,便算是我供了出来,大人也无力惩处,又何必多惹事端呢?”

    叶行远知道他已经没那么坚决, 便道:“慈圣寺一案,其实本官已经了若指掌。蜀王安排你入慈圣寺,应该是作为监视省城的眼线。

    然则世子胡闹,拉着一群衙内们行此滔天罪业,你慈圣寺成了藏污纳垢之所。若有你的口供,我自有办法惩罚这些恶徒!”

    这话一半是叶行远从童衙内口中得到的口供,一半则是叶行远的推测,虽不中亦不远矣。

    智禅和尚知道叶行远都看得透彻,也就没了抵赖之心,他恨恨道:“王爷重托于我,我一直兢兢业业,谁知士子竟有如此淫邪之心。我也曾规劝过几次,但他就是不肯听从,也是无奈。”

    虽然他被安插为慈圣寺的住持,也算是独当一面,但到底不过是蜀王府的家奴。世子要在寺中取乐,他又怎能阻止?更何况蜀王得知此事之后,也并未恼怒,反而觉得以此法拘束天州官场,也不是什么坏事。

    所以天州官场上但凡有新官上任,有儿子的,都会被天府会这个组织吸纳腐蚀,久而久之,就成了一个丑恶的犯罪联盟。没有一个人是无辜的,也就没有人敢背叛。

    叶行远知道自己推测的真相八.九不离十,便让智禅和尚录下口供画押。如今他手里有了智禅和尚与霍典吏两份口供,又有罗小娟这个证人,重审慈圣寺一案,已经到了时机。

    他正要择日来重审此案,不想事情又出了变故。这一日上午正值按察使司衙门开衙,突然有人来击鼓鸣冤,要状告天州知府纵子行凶!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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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官介绍:
叶行远穿越成唯一的九世童子身,在这陌生的神仙妖怪世界里,读书科举考进士,皇家天命授神通。他还发现,前身给自己留下了外挂!
然而天机与道统纠缠不清,神仙与凡人相爱相杀,妖魔与鬼怪上蹿下跳,手持外挂的玩家叶行远怎一个酸爽......
仙官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仙官,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仙官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