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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随轻风去     仙官txt下载     仙官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百一十六章

    天府会诸位衙内,在蜀中一地从来都是称王称霸,他们互相抱团,谁能不给他们几分面子?谁能不怕他们背后家长的官场势力?

    也正是因为如此,哪里有过这么狼狈的情况,莫、刘等人慌了手脚,一时都不知该如何是好。

    童衙内虽然地位不如他们两人,但是脾气反而更大些,一到公堂上大声呼喝道:“家父乃是天州知府!本公子奉公守法,为何要将我带到此处?”

    叶行远早料到他脾气,微笑道:“童衙内,好久不见,可还认得本官么?”

    童衙内知道这次重审的主审乃是叶行远,叶行远抵达天州之后,他也曾花费不少功夫想要交结,但是对方全然不给面子,从来没有照过面。

    这时候叶行远问他,他倒是一头雾水,仗着有功名在身,大起胆子往堂上一张,不由目瞪口呆。他只见一个年轻官员端坐公堂之上,眉清目秀,这张脸却分明是认识的!

    “张...张公子!”这人是童衙内这一个月来的噩梦。自从那日童衙内在听香小筑设计姬静芝不成,被叶行远以清心圣音击破心防洗脑,对自己的罪行供认不讳之后,童衙内好几天都没敢安睡。他生怕东窗事发,有人来拿他。

    但是之后月余风平浪静,虽说都说按察使司衙门要重审慈圣禅寺一案,但众人商量下来,都觉得就算叶行远初生牛犊不怕虎,敢一个人与蜀中官场作对,但有蜀王府撑在后面,胳膊绝对扭不过大腿。

    所以他干脆把那日狼狈相给瞒了下来,谁也没告诉,只当是一场噩梦。

    谁知道这位化名张公子之人,竟然就是叶行远!那自己可是把天府会所作的丑事恶事全都和盘托出,这...这可何从抵赖?

    童衙内手脚冰凉,呆若木鸡——这种反应完全在叶行远意料之中,他微笑拍案,“童鸣,你既然认得本官,便知道事情已经发了,赶紧原原本本从实招来,免受皮肉之苦!”

    童知府在后面瞧着,发现自己儿子聪明一世糊涂一时,这时候突然说不上话来,急得跳脚,“我儿有功名在身,叶行远怎敢动刑?这真是欺人太甚!”

    吴同知也是纳闷,他知道童鸣虽然顽劣,但一直是这一批官二代的主心骨,断然不至于这么没有出息。怎么会见了叶行远就腿软,他们又在什么时候见过面。

    却见童衙内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痛哭流涕道:“学生罪恶滔天,之前已经在大人面前供认一次,如今公堂之上,更不敢欺瞒。慈圣禅寺一案,实在都是收我们天府会指使。

    这几日之中,学生想起那些罪孽,夜不能寐,深自悔悟。还请大人从严惩罚,学生断不敢诿过!”

    他这么干净利落的供认不讳,无论是堂上堂下诸人,除了叶行远之外,全都是瞠目结舌。堂下百姓群情汹涌,发出怒吼声,“这原来都是真的!这些官宦子弟,竟然干出这么不知廉耻的勾当!不杀不足以平民愤!”

    堂上童衙内的同伙也是吓傻了,莫巡抚之子尖声喝道:“童鸣!你是脑残了不是?怎可胡言乱语,这...这事与我可没有关系!”

    童衙内一边磕头一边流泪劝道:“莫兄,事到如今,你还不幡然悔悟,更待何时?我们犯下这等死罪,给父辈蒙羞,让圣人门下斯文扫地,罪孽深重,只有早日忏悔,方是正道。”

    后面旁听的童知府等人全都惊掉了下巴,童知府暴躁道:“这又是怎么回事?鸣儿是着了什么道,还是被叶行远威胁,他怎敢...他怎敢.......”

    童知府不敢看身周同僚,背心发冷,这儿子要是第一个背叛了蜀王府,他这个当爹的也讨不了好。但是平素精明的儿子,怎么会再这会儿犯了糊涂?

    吴同知一直着意观察着童衙内,蹙眉道:“贤侄的情形有些不对,这般忏悔状,倒像是中了清心圣音的模样。但是刚才叶行远明明没有使用神通,怎么会这样?”

    若是天机灵力有所变化,他们这几个进士出身的官员不会没有觉察,公堂之上,叶行远当然一直开着明察秋毫神通,但是刚才说话的时候,都未曾动用灵力,没有运用清心圣音。

    “叶行远刚才说之前见过吾儿,难道早在那时候就已经下了毒手!”童知府终于觉察到不对劲,咬牙道:“怪不得这几日鸣儿的情形就有些不对劲,定是叶行远偷偷对他用了清心圣音神通洗脑,直到今日公堂之上才爆发出来!

    这混账,是想害我们一家不成?吾儿乃是秀才,他怎敢以清心圣音神通,攻击有功名的士子?这...这可是大不敬之罪!”

    童知府吓得魂不附体,叶行远这心思可真够歹毒,他是要拖童家下水,让他们在蜀中无法立足?但童知府现在也拿叶行远没有办法,口中叫嚣,却知道这绝不是能够掣肘叶行远的理由。

    吴同知的面色越发难看,如果童知府的猜测是真,那叶行远的本事未免也太大了。他们都是进士出身的读书人,很清楚清心圣音的限制,虽然也有对秀才以上之人使用的先例,但是效果并不明显,顶多只能起作用于一时。

    叶行远如果能够事先对童衙内做手脚,让他平日不显,到公堂之上才有此表现。那岂不是说明他清心圣音神通已经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境界?

    吴同知也是进士出身,平日读书甚勤,可算是蜀中官场的一大智囊。他知道清心圣音神通如果足够强大,甚至能够彻底改变一个人的思想。

    但这主要是对于普通人而言,对于有功名在身的读书人,这种效果就没那么明显。毕竟读书人有天机护佑,心志没那么容易动摇。虽然童鸣不过是仗着父荫,混了个九品秀才,但所得天机不是假的。

    想要将他彻底洗脑,就算是巡抚之类的大员都未必能够做得到,叶行远虽然是年轻的大儒,但神通竟然能到这般出神入化?怪不得他百无禁忌!

    吴同知心中发冷,这时候才觉得自己这一波人终究是小看了叶行远。

    这位不过二十岁的青年才俊,不但是万里挑一的状元郎,同样也是名动天下的大儒,更是手段百出的实干家。他们怎么会认为叶行远来到蜀中,只是为了混资历镀金?

    他说不定就是有所为而来,那么这种种行动,也就可以理解了!吴同知想深了一层,回想叶行远种种行动和应对,更觉害怕。

    童衙内这一倒戈,公堂之上尘埃落定,莫、刘两公子等于是被打了一闷棍。虽然还想负隅顽抗,但是叶行远只是稍稍威胁说要革去他们的功名再动刑,两位没受过挫折的贵公子便吓得屁滚尿流,架不住都招了。

    这时候兵败如山倒,就算是莫巡抚等人赶紧派人来想要扭转局面,也是无可奈何了。

    不过现在的局势微妙之处,是到现在为止还没有任何人提及蜀王世子,如果叶行远就此结案,那么所有的黑锅都扣在天州府这帮官二代的头上。

    当然他们不会愿意,背后的蜀中官场更不能接受——但是由谁来揭开世子才是幕后指使,却谁都不愿做出头鸟。

    私下里说也就罢了,若是在公堂之上招出蜀王世子,那可是大大得罪蜀王府的行径。这些人本来就已经惊惶失措,哪里还有这胆子?

    叶行远好整以暇,似乎也没打算再追究,只是询问详情,对证口供,让各人签字画押,似乎真打算就此了结。他不着急,屏风后这一群人可就急死了。

    他们不知道叶行远心底的想法,从他们的眼界来看,如果到此为止,叶行远几乎可以说是大获全胜。

    不但将这个案子厘清,把藏在幕后的权贵二代们都统统拖下水,对百姓来说,这简直是不敢置信的大清官。而且由于没有涉及到蜀王府,虽然仍然会受到反扑,但以叶行远的身份地位,尽可抵挡得住。

    这可绝不能让他这么轻松!童知府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咬牙对吴同知道:“这班孩子也真是胆小怕事,这时候还不将那一位掀出来,难道还想着王爷会出手保着他们?

    如今叶行远咄咄逼人,蜀王府也不愿惹他,可不能让他们就此一拍即合,把咱们都当成牺牲品给祭了!”

    吴同知战战兢兢道:“叶行远深不可测,如今就是摸不清他到底想干什么。大人不可轻举妄动,我觉得他闹这么大阵仗出来,不可能对蜀王那边一无所知。”

    童知府蹙眉道:“前日我从抚台大人口中得知,说蜀王府的牟长史一直在天州府。会不会他与叶行远见过面,达成了什么默契?”

    这是他们最害怕的局面,如果叶行远以不追究蜀王世子为前提,向蜀王府示好。他们双方达成共识的话,倒霉的就是这一群兔崽子。

    虽然这种情况发生的可能性极小,但是从公堂上的情况来看,却不能不让童知府有此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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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一十七章

    牟长史在衙门外的酒楼上等消息,也是极为关注此事。听到说叶行远到现在还不曾将矛头指向蜀王府,不由也费起了思量。

    种种迹象表明,叶行远便是所谓“叶岚”,蜀王府千铜阁失落的效忠血书,也肯定是落在了他手上。说他会因为畏惧蜀王府的权势,而小心翼翼的将世子所犯的罪切割开,只针对天府会的官二代,这就未免不合逻辑。

    那叶行远到底想干什么?是想以世子与手上的效忠血书,来要挟或是与蜀王府交易?以他的本事和胆子,还未必就不敢。

    牟长史是政治人物,他当然要从各个角度来考虑,因此也就像吴同知一样想得太多。

    叶行远名声在外,蜀王府也早就关注了。此人幸进得爵,又考中状元,得罪了内阁大学士,自请出塞。结果不但守住了琼关,还搞出了一个日进斗金的特区。

    瞧这态势,只要时间一长,他混足了资历,自然就可以青云直上。便是当今的内阁大学士们,也不可能一辈子压住他。

    从这个角度来说,叶行远实在没必要与蜀王府死磕。这对他而言并无什么意义。就算他真的揭发蜀王谋逆,立下大功,仍然是功高不赏——对叶行远来说,他功劳已经足够了,差的是时间和资历,或者是某一派系全心全意的支持。

    牟长史越想越觉得有道理,叶行远引而不发,分明是奇货可居,等着蜀王府来开价。他一拍脑袋,觉得之前怎么没想到呢!

    若是能猜到叶行远的心思,早就该与之联络,谈谈怎么合作了。

    如今叶行远在公堂上已经揭开了天府会这些官二代的罪行,得罪了整个蜀中官场,接下来想要妥协倒是有些难办。

    不过牟长史转念一想,蜀王现在要钱有钱,要兵有兵,要粮有粮,所欠缺的无非是优秀的人才。叶行远虽然目前还只是个按察使司佥事,但他状元及第,年纪轻轻便是大儒,实务又来得,真可以说是有经天纬地的宰相之才。

    与之相比,蜀中这一批官员,真可以说是酒囊饭袋。牟长史早看透了,这些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连蜀王都看不上他们,日后若是王爷真的有机会举事,这些官员都不堪大用。

    拿整个蜀中官场的废物点心,来换一个出类拔萃的叶行远,似乎是个不错的交易。牟长史眼睛一亮,心中有了打算。

    重审慈圣寺一案第一天进行得极为顺利,证人的口供丝丝入扣,犯人也都老老实实招供,甚至有人觉得完全可以当堂宣判了。

    但叶行远并不心急,细细审完几个公子哥儿,看天色已晚,便下令全部收监,暂时退堂,等待明日再审。

    这虽然不能算是一场持久战,叶行远手里也握着全部的底牌,但他总要留一点时间给别人喘息,顺便也让他们得以进行反击,这是节奏控制的关键。

    叶行远退堂回到后衙,王老大人正等着他。推病不出的他其实一直关注着公堂之上的情况,知道叶行远雷厉风行,只用一日功夫便将此案的幕后黑手天府会给揪了出来,欣喜之余也有些担忧。

    便问道:”公堂之上罪囚伏法,大快人心。但你就不怕打草惊蛇,引得蜀中官场反扑?何况如今蜀王府仍未出招,你可有对策?“

    叶行远胸有成竹道:”正是要打草惊蛇,所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下官既然有王牌在手,着急的是他们而不是我,老大人无须担心。“

    倒不是叶行远不信任王百龄,只是此事他本身就是打擦边球玩时间差走钢丝,更要根据各方面的反应随机应变,就算是把老头儿拉下水,他也帮不上什么忙,只能在一旁瞎着急。

    蜀中官场,尽是蝇营狗苟之辈,叶行远根本就没放在心上。如果没有蜀王府这一层干系,叶行远就算是正面硬干都不会怂——毕竟证据确凿,叶行远有直达天听的渠道,便是巡抚、布政使又能如何?更不要说区区一地知府,叶行远大可以理直气壮的当个青天大老爷。

    正是因为有了蜀王世子卷入,案子才变得复杂起来。如果隆平帝是个杀伐果断的君主,拿到蜀王谋逆的证据之后,将南浔州连根拔起,那叶行远自不用操心。

    奈何隆平帝心慈手软,还有绥靖之意,叶行远就只有利用信息不对等的机会,在夹缝中争取此案真相大白。这当然要冒不小的风险,就个人的利益来说也绝非最大化的选择,但为求问心无愧,叶行远早已下定决心。

    今日一番动作,局已做好,正要请君入瓮。

    辞了王老大人,叶行远自去后衙休息,等到夜深人静之时,他等的人果然暗中上门。牟长史开门见山,说明了自己的身份与来意,”叶大人,在下是蜀王府长史,奉王爷之命,特来向大人致意。“

    叶行远看他皓首华服,气势不凡,知道此人便是蜀王得力心腹手下,不敢小觑,淡然道:”早知长史要来,下官候得久了。“

    在南浔州的时候叶行远就一直听牟长史名声,只是缘悭一面,想不到在这种情况下见面。

    牟长史跟随蜀王日久。当初姬继深还在京师的时候,牟长史便随侍在旁,后来跟随出京,南行数千里之遥,在南浔州创下偌大基业,也是劳苦功高。

    无论是能力、忠心还是蜀王的信任,牟长史在王府中若称第二,没有人敢称第一。便是世子在蜀王面前的话语权都远不如这个老人家。

    由他出面也在叶行远意料之中,本来牟长史就一直在天州府,而他又是最能代表蜀王的人选。要来找叶行远谈判,舍他其谁?

    牟长史也是第一次近距离观察叶行远,看他从容淡然,行事有静气,心中也不由暗自赞叹。不愧是状元大儒,这一份养气功夫,便不是蜀中之地所谓才俊堪与之相提并论,也怪不得小郡主对他念兹在兹,芳心萌动。

    他长笑一声道:“叶公子做下好大事业,如今却如没事人一般,光这份喜怒不形于色的城府,便让老夫佩服。”

    叶行远知道他以言语试探,故意模棱两可道:“长史谬赞了,下官既然在按察使司衙门当差,自当尽忠职守。地方上出了这等恶性大案,受害无辜女子不知凡几,便是要捅破了天,下官也不可能袖手旁观。”

    明知牟长史所指乃是千铜阁盗书,叶行远却故意只说天州府慈圣寺一案,不急于挑破。反正对于蜀王府来说,其实两件事一而二,二而一,若是没有效忠血书失窃,蜀王府世子犯下的罪行,他们根本就不必放在心上。

    王子犯法,于庶民同罪——圣人早就有这样的金口玉言,但是在实际的执行之中,这却根本不可能实现。

    牟长史面色一黯,心中犯起狐疑,犹豫了半天,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询问,“叶大人好心性,咱们明人不说暗话,老夫就问你一句,大人这一个月不在天州府,当真是去了蜀西?还是另有去处?”

    叶行远知道主动权在自己手上,听到对方追问,更是笃定,笑道:”下官真是去了蜀西又如何?另有去处又如何?“

    牟长史正色道:”若是大人当真只去了蜀西,那老夫就要奉劝一句,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大人虽然是过江猛龙,但在这蜀中一地,还是得懂的敬畏为好。

    若是大人去了别处,得到了些不该得到的东西,那今日老夫前来,便是想与大人说道说道这天下大势。“

    这牟长史还想来当说客说服自己?叶行远暗自好笑,不过这节奏倒也不错,便点点头道:”愿闻其详。“

    牟长史一听有门,只要你小子想听愿听,那就说明有机会。你拿着蜀王府关键的证据,暂时还没有什么行动的话,那是待价而沽的意思?

    那蜀王府自然是不吝千金市马骨——更何况叶行远还并非马骨,是不折不扣的千里驹!

    “当今天下,看上去丰亨豫大,底下却暗流涌动。以大人的见识,想必也不会一无所知。”牟长史斟酌了一番,开口解说,态度颇为诚恳。

    叶行远略一点头,此事人尽皆知,只是高层们故意蒙着眼睛当作看不到罢了。

    牟长史紧接着说道:“本朝得享三百年太平天下,于上古诸朝相比也不逊色,只是如今朝廷暗弱,风云四起,草莽之中龙蛇起陆,只怕并非吉兆。”

    他有意看了叶行远两眼,这几句话说得其实已经稍稍有些大逆不道。若是不相干的路人在酒店茶寮发牢骚倒是无妨,但他身为藩王属吏,这般说话极为不妥——他想看看叶行远的反应。

    叶行远仍旧不动声色,牟长史心中大喜,干脆直接挑明道:“叶大人既然到了蜀中,想必也知道我家王爷贤明,雄才伟略,礼贤下士,有高祖之风。四十年前,因受小人谗言,这才不得已出京就藩。

    原本雷霆雨露皆是君恩,王爷也不敢有何杂念。只是如今天下纷乱,王爷不忍黎民百姓受苦受难,故而有匡复天下之志。大人有状元之才,偏受排挤,若是投入王爷麾下,日后出将入相,公侯万代,方才能一展所长!不止大人以为然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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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一十八章

    不得不说牟长史还是做足了功课的。蜀王府既然志在天下,对天下的人才也必有了解。这几年间叶行远异军突起,占尽风头,姬继深不可能不关注到他。

    不过本来双方并无交集,蜀王顶多就是叹息此人不为己所用罢了。但自从叶行远到了蜀中,王府其实早就有了拉拢的心思,只是时间不长,叶行远又一直抓着慈圣寺案穷追猛打,这才不曾展开行动。

    饶是如此,蜀王亦有以郡主下嫁之意——这固然是因为姬静芝非君不嫁,但若无蜀王的认可,也绝不会有牟长史来蜀中商议亲事的可能。这当然也是看中了叶行远的才能与名声。

    此后叶行远改名换姓,潜入南浔州,千铜阁盗书,原本应该势不两立。但是由于叶行远微妙的态度,让牟长史又起了拉拢的心思。

    在他看来,叶行远此人出身贫寒,完全是靠着读书翻身。与朝中诸公又没什么太深的联系,完全属于可以i争取的对象。尤其是叶行远在琼关的表现,可圈可点,大有古之名臣风范,但又被内阁排挤,限于资历,只能流转于外任。

    这种情况之下,若是王爷能够破格提拔,许叶行远一个大大的前程,未必不能将此人收于麾下。

    因为在蜀中之地,牟长史说话也就没了顾忌。叶行远心中更是忌惮,暗想这蜀中果然已经可算是国中之国,藩王属下赤裸裸策反地方官员,简直让人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原本以为牟长史就算有拉拢之意,怎么也得委婉些,好在叶行远本来就打算虚与委蛇,便淡然笑道:“王爷之志,蜀中小儿尽知。王爷兵精粮足,割据一方足矣,但想要窥伺天下,只怕还有不足。”

    牟长史大喜,叶行远要是一口拒绝,他当然就碰一鼻子灰。但要是叶行远就此答应,他却也只能将信将疑。如今叶行远这个回应,是最恰当不过。

    对方并没有把话说死,这回话一方面是展现了自己的眼力,另一方面也是考校的意思。

    蜀王的情况,牟长史也不是不了解,若是天下大乱,借着南浔州几十年的经营,靠着蜀中地利,割据一方并不难。但若说真要兵进中原,实力却稍显不足。

    叶行远的问话一针见血,如果他看不出这一点,也就不足以称之为天下人杰了。

    不过对于这个问题,牟长史也早有准备,他傲然道:”王爷深谋远虑,自然牵一发而动全身,若是举事,四方响应,岂能孤军奋战?“

    果然是有联动的,叶行远心中有数,不过这些联动起事能否如蜀王所愿,那却难说得很。他故作漫不经心问道:”那不知王爷到底有几家盟友,可靠否?“

    牟长史留了个心眼,这差不多就算是蜀王府最后的核心机密,当然不能轻易泄漏,只打了个哈哈道:”大人若是再访南浔州,再见王爷,自然可知其详。如今,却不便相告。“

    他这话又是试探,叶行远朗声大笑道:”长史之意,我已明了。不错,前几日确实是下官改名,一探南浔州,便是为了一观王爷的气量与格局。“

    果然是你!牟长史心中暗骂,冷声道:”既然如此,大人为何要潜入千铜阁,取走至关重要的文书?“

    叶行远轻描淡写道:”只是久闻千铜阁固若金汤,故而好奇一试罢了。没想到徒有其名,王爷放置如此重要东西的所在,还须更加严防死守才是。“

    牟长史无语。大概也天下也只有一个叶行远有资格说千铜阁”徒有其名“,因为他确确实实突破了好几层关卡,连镇守第六层的喀严巴大师都死得不明不白,光从这一点来说,叶行远便是深不可测。

    想到这一点,牟长史心中更是急切,若是此人能为王爷所用,何愁天下不定?他定了定神,诚恳道:”大人有鬼神莫测之能,老夫佩服得五体投地。喀严巴大师功参造化,早有言在先,能破千铜阁之人,必是天下之雄。

    大人有此奇能,在朝中却不能尽展抱负,未免可惜?如今大家既然都已言明,老夫便代王爷求恳,大人若能交还文书。老夫便以性命作保,保大人异日王侯之位!“

    他顿了一顿,又道:”如今王爷尚在蜀中,否则的话,便是三顾茅庐,亲自来请大人,也是寻常之事。“

    蜀王府这边确实有诚意,可惜一来他们几乎没有成功的可能,二来世子行事如此残忍恶毒,叶行远不屑与之为伍。他便只淡淡摇头道:”那也不必劳动王爷。“

    叶行远就说了这半句话便住口不言。牟长史愕然,这是什么意思?你这算是答应了呢,还是没答应?只能又问道:”大人之意,是愿意与王爷共参大事喽?“

    叶行远笑道:”那也得看机缘。“

    机缘个屁!牟长史肚子里骂娘,这年轻人怎么和老狐狸似的滑不留手?怪不得能与内阁诸老对抗,不落下风。这小子真是个人物!

    只是如今形势比人强,是他来求人,而非别人来求他。牟长史只能按捺住性子,陪笑道:”大人的禅机,老夫难以理会。兹事体大,还请大人明示,以免有所误会。“

    这老头儿倒是个实诚人。叶行远觉得也不必欺负他过甚,便点头道:”实不相瞒,我与王爷亦有数面之缘,见王爷阔面重颐,确有王者之相。

    只是欲求大事,必得天时地利人和。如今我若想要投效王爷,总得观将来之事,否则心中难安。“

    牟长史一怔,苦笑道:”王爷筹谋数十载,已有万全的把握,只是将来之事,谁又能说得清楚?不知大人欲要如何观之?“

    造反本来就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差事,如何能打得了包票?难道你叶行远还能有未卜先知之能不成?

    叶行远摇头道:”长史误解下官之意了,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怎能轻言胜负?我只是想看看,王爷百年之后,世子能否有继承之能。可惜我在南浔州一月,未能与世子谋面......“

    牟长史恍然大悟,他明白了叶行远的心思。蜀王虽然未必能说是一世雄才,但至少也是枭雄之姿,这牟长史跟了他几十年,自然有信心。

    叶行远在南浔州也见过姬继深好几次,也曾深谈天下大事,有直观的感受。从他言下之意来看,他对蜀王本身只是比较满意的,顾虑的乃是蜀王的继承人问题。

    这确实让牟长史有些挠头,他也不能昧着良心说世子青出于蓝胜于蓝——事实摆在眼前,世子就算不是纨绔子弟,但也有明显的道德瑕疵。对面这位叶大人正在审理的慈圣寺一案,蜀王世子便是主谋,牟长史不相信叶行远不知道。

    他沉吟半晌,方才字斟句酌道:“世子少年顽劣,脾性不佳,但也曾随名师受教,长于谋略。行事虽然急躁,但也能受人规劝,若是大人以理服之,必可君臣相得。王爷春秋正盛,身体健旺,此后二十年不足虑。

    二十年之后,大人必能执掌朝政,世子可为守成之君。”

    牟长史这番话可算推心置腹,他承认世子的本事不行,但又安慰叶行远说蜀王的身体还行,至少还能再活二十年。而二十年之后,如果大事真的能够成功,以叶行远的才能,起点又高,还能掌握不住朝政?

    到时候,世子到底如何,也不足虑了。反正只需要他老老实实的当守成之君,多诞下几个子嗣,也就足够了。

    叶行远不禁暗叹,当世的文人果然真的心态不同。虽然仍然以忠君为上,但是也毫不在乎伊尹霍光之事,对他们来说,圣天子垂拱而治,将政务实务全都交给内阁大臣,大概是最好的选择。

    保皇派们的内阁诸位学士是这般想法,造反派中这位首席心腹,也毫不避讳这个意图。

    如果叶行远是传统的文人,那么听了这一番话,选择蜀王一面也未必不是好事。一旦成功,他真的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宰执天下,随心所欲。

    尤其是蜀王殁后,后继无人,世子无能,叶行远更是能够独揽朝政,至少做得三朝元老屹立不摇——这对于文官而言,几乎已经是最高殊荣,日后想要飞升仙官,也不是没有机会。

    可惜叶行远本来的想法就不同。如果他要走这条官僚主义的道路,一开始就不必与朝中大臣的关系闹得这么僵。既然他踩进了天命陷阱,也无法放弃自己为民作主的心愿,那么也就意味着他必然与传统官僚得走不同的道路。

    今日与牟长史一番对谈,也不过是互相试探和设计罢了。听牟长史这番话之后,叶行远沉吟一阵,这才开口,“话虽如此,下官还是希望能够面见世子一次。刚好下官手中的文书,便是交给长史也不便,不如就请世子拨冗来天州府一趟,取回这些文书,顺便也让下官相上一相,不知可否?”

    叶行远这话说得也合情合理,牟长史自己都不愿意碰叶行远手上那些文书——王爷信任他是一回事,但是这种绝顶机密,自己能不知道最好就不知道。

    至于世子要不要来,牟长史却有些犹豫,如今正是审理慈圣寺案的时候,叶行远要世子来天州府,不会是请君入瓮吧?他犹豫道:“这个...老夫做不了主,还需回禀王爷决定。”

    叶行远闭目道:“那就请长史立刻飞书,请王爷定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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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一十九章

    牟长史辞别叶行远,回到宿处,不敢怠慢,果然是立刻传书南浔州,向蜀王姬继深汇报。蜀王得了牟长史的报告,迟疑不定。

    叶行远敢孤身潜入王府,盗取效忠血书,说他目的是为了投靠自己,蜀王怎么都有点不大相信。

    但是除此之外,又没有什么合理的解释。如今他要见世子,总不至于真的是要诱捕定罪吧?蜀王更不相信任何一个官员有这种胆子——叶行远就算有了蜀王谋逆的证据,想要扳倒他,也得上报朝廷,请皇帝作主,断然不会在世子身上做文章。

    蜀王想了想,把世子传来,将事情原原本本告知,问他的意思,“飞儿,这个叶行远惊才绝艳,为父确有招揽之意,你可愿往天州府一行,将其说服?”

    世子一听,把脑袋摇得如拨浪鼓一般,大叫道:“父王,莫要上了这狗贼的当!他坑了咱们一次,还想再坑我不成?我听说他已经将莫、刘两家公子逮了起来,若是将我也抓起来,那可如何是好?”

    关键是后半句,听说叶行远在天州府不计后果的抓人,参与了慈圣寺一案的姬静飞早就吓破了胆。他哪里管叶行远到底是不是真心归附,只是不想冒险。

    蜀王看到唯一的儿子这般胆小无赖,心中失望,呵斥道:“糊涂!叶行远有多大的胆子,敢在太岁爷上动土?正是因为他抓了莫、刘一干纨绔子弟,得罪了整个蜀中官场,他难道还敢得罪王府不成?”

    世子嘀咕道:“那倒也未必,人家都敢闯千铜阁杀人放火,哪里在乎你一个王爷的面子?我早听京师中人说这个叶行远是个疯子,诸位大学士的面子都不给,难道咱们就更金贵些?”

    他只是因为害怕,所以更夸大了叶行远的表现,却不料误打误撞,竟然猜对了叶行远的意图。只是蜀王哪里肯信,只怒骂道:“你去便是!就算是叶行远胆大包天,敢对你动手,在这蜀中地界,我还救不了你么?”

    世子一想也是,这才放下心来,咬牙道:“既然是为了父王的大事,那孩儿便去看那叶行远到底是什么三头六臂的怪物!总要让他晓得父王威严才是!”

    这两句话说得颇有气势,可惜晚了些,成了马后炮。蜀王暗自叹息,只不耐烦的摇手让他自去。

    听牟长史说蜀王世子不日来到,叶行远心中大定,便在公堂之上又宣布得到了突破性证据,要稍待几日,才会升堂判决慈圣寺一案,令民众稍安勿躁。

    百姓们议论纷纷,有人趁机造谣道:“当日王老大人也是如此,原本审得好好的,忽然说有了变故,等到重新升堂审理,突然罪魁祸首便都成了那些和尚,幕后之人再无人问起。只怕是官官相护,这次便是叶大人也撑不住!”

    有人反驳道:“叶青天怎么会如此虎头蛇尾?当日在公堂之上,他已经让那些衙内们当堂认罪,这在场旁听的百姓都听得明明白白,难道这些口供还能吃回去不成?我看大人定是又有了突破,还要打大老虎!”

    之前那人嗤之以鼻道:“哪里有那许多大老虎!我只怕便是这几个苍蝇都拍不死,最后还是咱们小民倒霉!”

    本着对叶行远的信心,民间舆论总算还并未沸腾,但是众人终究还是有了疑虑。

    那一日欧阳紫玉在市集中听人说叶行远坏话,勃然大怒,与人厮打起来,待问清楚之后怒不可遏,回来便质问叶行远:“你是不是当官之后良心坏了,竟然要学周知县之类残民害民?”

    叶行远懵了一会儿,他带着欧阳紫玉回天州府之后,因为事务繁忙,也没怎么与她多说。没想到她还是原先那个炮筒子脾气,听风便是雨。

    好在与这位女剑仙打交道的经验还在,叶行远便耐心问道:“我自为官以来,兢兢业业,不敢有丝毫怠忽处,就是怕不慎害民。欧阳小姐何出此言?”

    欧阳紫玉气鼓鼓道:“我在市井之中听说,因为慈圣寺此案涉及到蜀中官场诸多衙内,你顶不住压力,打算要改判放他们一条生路了,不知是也不是?”

    叶行远料到便是此事,笑道:“欧阳小姐误会了,我既然重审此案,当然要求真相,之所以推迟升堂判决,只是因为还有一个主谋未曾到案。三日之内,此案必有结果,到时候欧阳小姐且拭目以待!”

    欧阳紫玉咬着嘴唇道:“念着咱们以往的交情,我姑且信你一次。若你当真违了初心,成了贪官污吏,我认得你,我背上的宝剑可认不得你!”

    去蜀山修行了几年,这位大小姐的脾气更倔强,仍旧一味刚强正义。而且实力高了,似乎态度也更蛮横了,叶行远苦笑不迭,之能劝她耐心等待结果。

    牟长史听说叶行远此案悬而未决,心中也起了怀疑,再次夤夜造访,询问他的意图。叶行远只推说是因为蜀中官场施加压力,他要根据蜀王府的态度再定行止,“待见过世子之后,下官方有下一步的决策。”

    这听起来也理所当然,牟长史便拍胸脯保证道:“大人勿惊,无论大人如何处理此事,王府自当支持。不过蜀中官场也算是纠葛甚深,与之敌对似乎也不是什么上策。

    若是大人有意放他们一马,老夫自然会想办法将此事抹平。不过若大人有意博个青天声名,王府也会帮着大人压住这些人的反弹,不必为此忧心。”

    他语气从容,可见蜀王府对蜀中的已经可说完全掌控,这些官吏在他们手中不过是棋子罢了。

    叶行远若有所思的笑道:“那若是下官想要世子认罪伏法,不知王府又是什么样的态度?”

    牟长史面色沉了下来,蹙眉道:“叶大人,这个笑话不好笑。”

    他思来想去,觉得叶行远不可能这么不智,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会劝蜀王派世子前来——无论怎么想,就算叶行远想要翻脸不认人,在蜀中地界,蜀王还是能够轻易将儿子捞出来,到时候叶行远才是万劫不复。

    叶行远笑而不语,送走了牟长史。青妃从屏风后面闪身出来,笑道:“大人这般直白,难道不怕把到手的蜀王世子吓回去了?”

    蜀王世子已到半途,两三日内便可抵达天州府,但他也随时可以折回南浔州。青妃知道叶行远是铁了心要治世子的罪,故而询问。

    叶行远摇头道:“我越是这么说,他们越是不信我敢对世子不利。”

    他喟然叹道:“当今之世,人人讲明哲保身,哪里还有什么圣人大义?他们以己度人,自然觉得我也是这般人,怎能想得到我会破釜沉舟玉石俱焚?”

    这就是盲点。这也是叶行远能够逮住蜀王世子治罪的唯一机会,这一行动,可能同时得罪皇帝、蜀王与蜀中官场三方,就个人利益而言,实属不智之举。

    然而义之所在,虽千万人吾往矣。所谓舍生取义杀身成仁,叶行远或许到不了这个境界,但也不至于为了自身的利益,而忘记了大义所在。

    两日之后,蜀王世子抵达天州府,暗中包了城南一处客栈,派牟长史来邀叶行远见面。

    叶行远一口回绝,“既然是世子来看我,岂有我去拜见之理?还要麻烦世子来按察使司衙门一会。”

    牟长史面色难看道:“大人,莫要得寸进尺,如今世子已顺了大人的意思,从南浔州赶来,难道大人还要稳坐钓鱼台不成?”

    叶行远大笑道:“为山九仞功亏一篑,世子从南浔州到此,几百里地都走了,又何必吝惜最后这几里路?便请到按察使司衙门,下官自有道理。”

    牟长史狐疑道:“你莫不是想要赚世子到堂上吧?你可不要犯糊涂,就算你敢将世子治罪,也来不及执行,王爷雷霆之怒,你必化为齑粉!”

    叶行远坦然道:“长史既然知道这个道理,又何必杞人忧天?下官已准备好一切,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就请世子到场,大戏便可开锣。”

    牟长史待要再问,叶行远便神神秘秘不肯说了。

    没奈何,牟长史只能回转客栈,去劝世子能够纡尊降贵,去按察使司衙门见一见叶行远。世子破口大骂道:“这叶行远到底算个什么东西?这般惫懒,居然要我去见他?日后有他好果子吃!”

    牟长史苦口婆心劝道:“事已至此,世子便去去又何妨,再看他有何话说。要是他真敢对世子不敬,王爷绝不会轻饶了他!”

    世子推不过,只能骂骂咧咧带了人,偃旗息鼓往按察使司衙门来。叶行远听陆十一娘报告,早有准备,将按察使司衙门大门洞开,并不留人,自己隐身幕后。

    蜀王世子抵达衙门,却不见一个人影,他也是胆大包天,便施施然进了大门,闯到公堂之上,只见“明镜高悬“四个大字,心中一凛,正觉不对,就听四面“威武”之声,叶行远头顶乌纱,身穿官袍,昂然上堂。

    一拍惊堂木大喝道:“堂下何人,可知罪否!”

第四百二十章

    牟长史跟在蜀王世子身后,这一惊非同小可,几乎魂飞天外,连忙呼喝道:“叶大人,你这是何意?”

    叶行远看也不看他,凛然道:“牟长史赚得人犯前来,立下大功,本官稍后自会奏明朝廷,论功行赏。此时公堂之上,不便多叙,你且退下,待本官审问人犯!”

    世子大惊,转头对牟长史怒喝道:“你竟敢骗我?你是与这叶行远串通一气,哄骗我父王!我...我回去定要禀明父王,绝饶不了你!”

    牟长史欲哭无泪,解释道:“世子莫要听他胡说,我对王爷忠心耿耿,怎会如此行事?这是他栽赃陷害!”

    他抬头望着叶行远,喝道:“叶大人,你是糊涂了不成?此乃蜀王世子,你怎敢如此无礼?还不拜见?”

    牟长史道现在还心存一丝侥幸,希望叶行远只是装腔作势,但旋即听门外鼓声阵阵,叶行远竟然当真升堂,召集百姓来旁听,不由冷汗涔涔,不敢想象叶行远要干什么。

    这几日天州府民众翘首以盼,都在等待按察使司衙门叶青天升堂。今日虽无征兆,忽听衙门外鼓声大作,不一会儿就聚集了大量的人流,向着公堂之上张望。

    有人好奇问道:“今日是叶青天升堂,审决慈圣寺一案么?难道新的人犯已经抓住了?”

    有人眼尖,瞧见公堂之上站着一干人等,当中一个华服公子却不认得,惊讶道:“难道这便是慈圣寺一案幕后主使?叶大人是如何破案,又是如何让此人自动归案的?”

    一时之间议论纷纷,都是好奇堂上那公子的身份。

    牟长史和蜀王世子见门口围满了人,料想今日叶行远是要撕破面皮,心中畏惧,正想遁走,但除了公堂上的衙役拦住之外,叶行远更加派锦衣卫人手,将他们牢牢看住,几个保镖想要动手,都被陆十一娘放翻。

    牟长史也被架了下去,只留下一个战战兢兢的蜀王世子兀自立在公堂之上,直到此时还没有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叶行远再一拍惊堂木,厉声喝道:“堂下何人?还不从实招来,否则大刑伺候!”

    当啷啷数声响起,早有衙役取了刑具扔在公堂上,蜀王世子哪里见过这等阵仗,心惊胆战又咬牙启齿道:“叶行远,你昏了头了!我乃是蜀王世子,皇亲国戚,你敢对我动刑?”

    此言一出,堂下轰然,有人惊叫道:“此人竟然是蜀王世子?这...这叶大人怎敢将他拘来?”

    又有人畏惧道:“难道蜀王世子与慈圣寺一案有关?怪不得就连叶青天都要等这几天方才升堂,这...这皇亲国戚,让咱们小老百姓该如何讨回公道?”

    有人咬牙道:“有叶青天在,他既然将蜀王世子抓来,一定会将其治罪!只是...只是他老人家得罪了蜀王,这可如何是好?”

    自古小民畏官,之前叶行远拿下那么多官二代,已经有人心生畏惧。如今叶行远更是太岁头上动土,敢动蜀王世子,那还了得?

    百姓们从小就受教育,皇帝那是真龙天子,万岁万岁万万岁。那王爷便是千岁,世子爷日后是要当王爷的,怎能冒犯?

    什么斩杀皇亲国戚的青天大老爷,那只有戏文说书里面才听过见过,现实之中哪有这种事?

    叶青天真的有这么大胆子?

    就听堂上一声脆响,叶行远沉声道:“你便是蜀王世子姬静飞,那就没错了,本官正下了牌票要去拘拿于你。你能自己投案,也算是迷途知返。本官且问你,慈圣寺奸杀妇女一案,你可有涉?”

    果然是慈圣寺一案!众人都瞠目结舌,想不到叶行远真敢审到蜀王府的头上。

    蜀王世子面孔憋得通红,恨恨道:“你莫要栽赃陷害,本世子何等尊贵,怎么会与这等肮脏事相干?”

    叶行远冷笑道:“你莫要抵赖,如今已有数名证人口供,指证你便是慈圣寺一案的主谋。你若是乖乖招供,可免受皮肉之苦,若是抵赖不认,可休怪本官无情!”

    世子瞥了一眼堂上的刑具,心中惊慌不已,这叶行远语气笃定,难道他还真敢对自己动刑不成?他硬着头皮道:“我家中有丹书铁券,我乃王府世子,不可动刑,你若是敢滥用私刑,便是罪不可赦!”

    有世子这张护身符,便是三法司会审都不能对他动刑,姬静飞心中稍定。

    叶行远淡淡道:“那也未必,若是本官请圣人文道,以自身功名为抵,便是对你动刑又能如何?”

    这人是疯了!世子目瞪口呆,这天下哪里有这种人?依照古礼与圣人之法,确实有这个道理,若是主审官觉得人犯有罪,必须动刑,便可请圣人文道公判,以自身修行功名作为抵押。

    若是真能给犯人定罪,主审官便无罪孽,但若是冤枉了好人,一身功名付诸流水,这等于是跟人拼命!

    当今之世——不,就算是千载以降,都没听说有人干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了。好好的当官都好,何必为了一个不确定的案件,赌上自己的前程?

    叶行远一定是个疯子!牟长史也震惊了,叶行远与蜀王府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到了这种时候,他当然也明白叶行远肯定是没有归附之心,真的就是打算借此机会把蜀王世子赚来判罪。

    但是就算他真能给世子定罪,又能如何?王爷在蜀中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听到这个消息来,只要差一批王府私兵,便能将世子救回去,叶行远岂不是白费功夫?

    “姬静飞!你招是不招!”公堂上叶行远仍在咄咄逼人,世子浑身颤栗,他一直顺风顺水,在蜀中一地从来也没人敢违拗他,更不要说是威胁他,今日遇到这种场面,竟然是真的不知该如何是好。

    “果然是不见黄河不掉泪!”叶行远面色沉肃,凛然道:“传各位证人上堂,与姬静飞对质,看他还有什么话说!”

    证人都是现成的,智禅和尚、童衙内与一干吃足了苦头的官宦公子都能指证蜀王世子。叶行远当日公堂之上,只是为了避免打草惊蛇,所以才没让智禅和尚与童衙内提及姬静飞。

    如今人犯既然已经到案,他当然毫不客气,首先就让这两人指证。智禅和尚心若死灰,他反正都已经招过一次,也就不在乎在公堂之上再招一次。

    他匍匐于地,低声道:“罪僧便是受了世子指示,才在慈圣寺后院筹备秘窟,以供世子淫乐之用。此前所说天府会之事,也是世子安排牵线。”

    天府会是蜀中官场二代的聚会,但组织大权当然是落在蜀王世子手中,其余便是莫、刘两位公子地位再高,也得乖乖听从姬静飞的命令。

    世子听智禅和尚招供,恼羞成怒道:“你这和尚,与我素不相识,怎可红口白牙诬赖于我!你可知诬陷皇亲国戚,便是死罪!”

    智禅和尚早已麻木,苦笑道:“罪僧早已死过一次,就不劳小王爷牵挂了。”

    他被蜀王府中人下毒,变得痴痴呆呆,与死也没什么差别,如今心若死灰,再不是那个忠诚的死士。世子一时语塞,竟不知说什么好。

    此后童衙内上堂,他被清心圣音洗脑洗得彻底,这时候在叶行远威压之下,更是如竹筒倒豆子一般,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把天府会与蜀王世子勾结的内幕抖落得一干二净。

    他是天府会的骨干,也是这几年实际操持慈圣寺事务之人,种种细节丝丝入扣,又有智禅和尚作为旁证,两相对照,世子完全抵赖不得。

    一众衙内陆续上堂,他们这几日关在大牢内,与外界消息不通,被吓破了胆。待看到连蜀王世子都被抓来,哪里还敢抵赖,听智禅和尚与童衙内反正都招了,也就没了为世子背黑锅的决心,陆陆续续一个个都招供指认。

    每一个人上堂,蜀王世子的面色便难看一分,等到一众衙内说完,他脸上的表情便如开了染坊,青一阵红一阵,只顾着低声嘟囔诅咒。

    那些衙内们哪里敢多看他一眼,都是老老实实低头认罪,世子的威胁也就没起到什么效果。

    叶行远不慌不忙,等这些人都说完了,这才再次提审蜀王世子,语气严厉道:“姬静飞,如今人证物证俱在,你还要抵赖到底么?再不招供,本官真要动刑了!”

    世子沉默半晌,他来此之前,绝未料想到会遇到这样的场面,原本他就是个脾气暴戾之人,到此时更是忍耐不住,狂笑道:“叶行远!就算如此,那又如何?你敢把本世子怎么样?”

    他认了!堂下一阵山呼海啸!想不到蜀王世子居然当堂承认!咒骂声、哭喊声四起,愤怒的百姓几乎要冲上公堂,吓得刚才还嚣张的蜀王世子面色苍白,懊悔不已。

    这叶行远着实奸猾,他不敢把自己怎么样,想要借着这些愚昧的百姓将自己活活撕了,也有可能。

    他慌忙大叫道:“我乃蜀王世子!谁敢伤我!伤我者当诛九族!”

    百姓对王爷身份终究是有些畏惧,世子这一呼喝,倒是起了些效果,公堂外那些冲动的百姓,也慢慢冷静下来。叶行远见此情形,心中暗叹。

第四百二十一章

    这终究是等级森严的世界,民众敢怒而不敢言。这是圣人治世几千年留下的习惯,就算再愤怒再不平,他们也仍然不敢越雷池一步。

    叶行远明白这是时代的局限性,也不能强求,若是百姓自己能自发觉悟,那也就不再需要所谓的“青天”。

    他深吸了一口气,厉声问道:“既然如此,姬静飞,你便是当堂认罪了?左右,让他画押!”

    堂上自有书吏记录口供,刚才世子高声叫嚣,直陈其罪,都已经记录在案。左右呈上给叶行远一看,便掷到世子面前,令他签字画押。

    蜀王世子这时候才有些惊慌,便挣扎道:“我不认!我无罪!谁敢让我画押?”

    一众衙役虽然早得叶行远严令,但顾忌世子的身份,也不敢过分强迫。叶行远蹙眉喝道:“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十一娘,给我拿下!”

    这时候就得出动天不怕地不怕的锦衣卫了,陆十一娘知道今天要派上大用,早就带着人在公堂边蓄势待发。一听叶行远的吩咐,毫不犹豫立刻叫人,如狼似虎的扑了上去。

    蜀王世子正待反抗,但是哪里挡得住那些如狼似虎的汉子,当场就被掀翻在地,如小绵羊一般狠狠压住,手中塞了笔让他在口供上画押。

    世子哪里肯就范,拼命挣扎,但这些锦衣卫都是干老了刑狱的,只捉住了他手腕,就如铁钳一般。世子挣之不脱,被迫在供状之上写下名字,又蘸了朱砂按了指印。

    叶行远收回口供,满意地点了点头,如今满堂人犯都在,俱都如实招供,人证物证俱全。正是到了判决的关键时刻,他早就听说蜀中自莫巡抚以下,都已经暗中往京中活动,无论如何想要保住儿子一命。

    他也相信,这些人一旦活动开,能量释放,就算是叶行远今日判了死刑。一旦押解进京或是秋后问斩,他们有的是捞人的办法,如今朝中便是这等昏暗。

    可惜,远水解不了近渴。叶行远早有打算,淡然而笑,干净利落的陆续判决。

    智禅和尚虽非主谋,但是主持其事,杀人害命,最后虽然幡然悔悟,指证幕后黑手,但罪不可恕,处凌迟之刑。寺中涉案僧众,一律斩首。

    和尚们早就逃不了一死,听到叶行远的判决也麻木了,智禅和尚面若死灰,口中只念阿弥陀佛。只可惜他出家数十年,依旧没有得一点慈悲胸怀,死不足惜。

    莫、刘、童、吴几位衙内,知法犯法,罪加一等。正因为有功名在身,做下此等罪大恶极之事,圣人不容,天地不容,判夺出生以来文字,斩立决。

    那几个软甲虾当场就吓晕了一半,剩下有几分胆色的都是哭爹喊娘,求饶不迭。今日叶行远升堂急促,这时候童知府等人才刚刚赶来,听到这判决几欲晕去,但也知这时候谁也阻止不了叶行远,只等着他暂时抖威风,秋后算账。

    蜀王世子也在堂下,童知府等人就不信,叶行远难道还真敢要了他的性命?

    叶行远却毫不犹豫,口中叱喝,“蜀王世子姬静飞,出身皇族血脉,本承载天命,又延绵不尽之福寿。然则恃仗其身份,伤天害理,不杀不足以平民愤。究其关键,正是姬静飞主谋慈圣寺一案,本官判腰斩之刑!”

    什么?这个判决一出,不但是童知府等人目瞪口呆,就是在公堂之外旁听的诸人也都吓傻了。

    刑不上大夫,这几乎是轩辕世界的共识。身份尊贵之人,就算是犯了重罪,要处以死刑,一般来说至少也得给几分薄面,给人留个全尸。要么就是三尺白绫,要么就是毒酒一杯,真正斩首之刑,极为罕见。

    更不用说是算得上是酷刑的腰斩!本朝立国三百多年,穷凶极恶的罪犯判处腰斩的,也不过六七人而已,法典上俱有所载。

    这堂堂蜀王世子,皇室血脉,居然要判腰斩之刑?虽然以他的罪过而论,便是凌迟也不为过,但真有官员敢这么判?就连在后堂的王老大人听说之后,都是瞠目结舌,为叶行远捏了把冷汗。

    这可是把蜀王府给得罪死了。纵然不能真的将世子明正典刑,但是光这个判决,就让蜀王府颜面无光,必然会迎来可怕的反扑。

    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王百龄心中暗暗倾佩叶行远的胆色。

    蜀王世子听到“腰斩”二字,吓得傻了,蜷缩于地,再无刚才张扬跋扈的气势,期期艾艾竟然是连话都说不出来。

    而堂下则是一片倒抽冷气之声,有人喜极而泣道:“果然是青天大老爷!有这等青天大老爷在,我们小老百姓才有了活路,不畏权贵,秉公处断,叶大人真配得起这‘明镜高悬’的牌匾!”

    慈圣寺一案的苦主更是感激涕零,“有大人出手,我们女儿才能瞑目!这等恶人,若不能见他死的苦不堪言,怎能解我们心头之恨?”

    但也有人担忧道:“大人固然有雷霆手段,但毕竟不过只是一个五品佥事,虽然得王老大人首肯主审此案。但他到底能不能说了就算?这里面可有巡抚、布政使之子,还有当今圣上的亲堂弟在,他...他为民作主,不会自己反受其害吧?”

    这话也让许多人担心起来,他们都觉得叶行远是豁出头上乌纱不要,也要为民除害,一时间都是叩拜不已,感谢青天大老爷。

    叶行远判决已毕,匆匆赶来旁听的童知府诸人在心中痛恨,但觉得总算此事告一段落,自己这一方虽然大败亏输,但是之后再行运作,总能保住这一批衙内们的性命。

    尤其是蜀王世子这个金宝贝,无论如何等退堂之后,他们要想办法将他先救出来送回南浔州,不然以蜀王的脾气,一旦发怒,他们蜀中官场也得玉石俱焚。

    众人心中正打着这般的如意算盘,叶行远却并未退堂之意,他一拍惊堂木,正色道:“这一批犯人罪大恶极,本该禀告朝廷,秋后处刑。然则父老乡亲恨意甚深,若不尽早行刑,恐怕寒了民心。

    既然如此,本官便冒天下之大不韪,以圣人之心行法。取圣人诛少正卯之意,当堂明正典刑,刚才所有判决人犯,押至校场行刑!”

    “大人不可!”童知府下意识的大叫出声,只觉得魂灵出窍,再也回不到身上。

    刚才看到叶行远未曾退堂,他心里就突然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但当真听到叶行远如此决绝的宣布,几乎整个人都傻了。

    这人真的疯了吗?他不顾蜀中官场,难道也不管蜀王?他真的要杀蜀王世子?

    直到此时,这些腐败的官僚们才朦朦胧胧意识到叶行远的真实目的——从一开始,叶行远就打算将慈圣寺一案的若有主犯从犯一网打尽,一个都不放过!

    公堂之外,牟长史当真是面无人色。他从世子进公堂被拿下开始,就知道中了叶行远的计,但他心中还是在安慰自己,无论如何,这里是蜀中而不是京城,就算叶行远的胆子再大,也决不敢做出不可挽回之事。

    然而现在他就是铁了心不可挽回,就要当着他们这些人的面斩杀堂堂蜀王世子。而牟长史悲哀的发现自己甚至没有任何办法。

    时间来不及了,回南浔州请蜀王出面,肯定时间不够。蜀中官场,无论是巡抚莫大人、还是布政使刘大人都是文官,手下无兵无将,想要强行阻止叶行远根本不可能。叶行远只要豁出去不给面子,就能杀的人头滚滚。

    若是调动军马,时间上同样来不及,推到校场,一刀一个,这能费多少时间?唯一一个可能死得比较久的是智禅和尚,但难道他们辛辛苦苦调兵来,就是为了救这和尚不成?

    眼看陆十一娘等一干锦衣卫雄赳赳气昂昂押着软瘫如泥的人犯们出去,叶行远昂然步行跟在身后,人群如潮水一般让出一条路来,两边都有百姓向叶行远哭泣跪拜。牟长史咬了咬牙,挤出来拦在叶行远面前,悲怆道:“大人心志如铁,老夫佩服,但你若是如此,便是结下不可解的深仇,当真有必要如此么?”

    叶行远早料到他必不甘心,不过也知这位老者并不愚蠢,此时已经明白,事到如今,已经不可能阻止叶行远的心意。他之所以拦路,只是为了最后的努力与警告。

    “牟叔,救我!”蜀王世子看到牟长史,就像是看到了救星一般,高声呼救。

    牟长史心如刀割,然而无可奈何。叶行远淡然道:“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我读圣贤书百卷,却只忘不了这两句。

    今日世子既然撞在我手上,那也算是他的因缘既会,夙孽完结。你也不必吓阻我,我今日既然敢举起屠刀,便早已料到明日的结果。”

    叶行远义正辞严,态度从容,语气一派平静而决绝。牟长史惨然而退,民众感觉到叶行远的决意,一边欢呼一边流泪。

第四百二十二章

    校场之上,一干人犯标明姓名,被按在尘埃之中。叶行远毫不客气,当场便先从一干和尚入手,砍了十几个秃驴的脑袋,而智禅和尚也被绑在柱子上,开始漫长而痛苦的凌迟过程。

    叶行远可没打算等他,一边凌迟,一边拉出一众官二代衙内们,找人按住了。锦衣卫小旗充当侩子手,手持鬼头大刀,日光之下锋芒闪烁。

    童知府心痛儿子,冲到叶行远面前,不住作揖求情,只求叶行远网开一面,暂缓行刑,“大人,何必如此决绝,万事总好商量......”

    叶行远连看都没看他一眼,只挥挥手道:“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童大人不必纠缠了。”

    他示意手下动手,只听嗤嗤轻响,那一群衙内们甚至来不及发出最后的哀鸣,便已经人头落地。童知府大叫一声,痛厥了过去。

    此事闹得沸沸扬扬,巡抚莫大人、布政使刘大人得到消息,心急慌忙的赶来,刚好看见儿子人头在地上滚动,死不瞑目的样子。两位地方大员都是痛呼一声,飞扑而前,各自抱住了儿子的脑袋,痛哭流涕。

    莫巡抚总算城府更深,他虽然痛惜爱子之死,但仍旧知道此时局面剑拔弩张。当下放下儿子头颅,起身斥责叶行远道:“叶佥事!慈圣寺一案虽然审结,但未经朝廷批复,你怎敢滥用私刑?若是杀错了人,你担当得起么?”

    一省巡抚说话就是要稍微有水平一点。他不直接说你怎么能杀我儿子,杀蜀王世子?只说你没有按照程序进行,这就能治你的罪。

    叶行远早有准备,不慌不忙道:“抚台大人此言差矣。本朝律法,地方审结案件之后,报大理寺批复,再按察使司重审,便可结案,无须再报。

    慈圣寺一案,天州府已经审结报讫,按察使司衙门重审便是终审,也未必一定要再走一番流程。不知大人可明白了?”

    这在道理上确实说得通,叶行远也正是占了这个理,才让蜀中官场和王府都无声无息吃了闷亏。

    一般小案件,报朝廷一次,便已是冗余,若是重审再报,纯粹是浪费公帑。所以先皇定下重审终审的规矩,不必再报审核,但实际上慈圣寺一案的重审完全推翻之前的判决,牵扯出了无数新人犯,惯例而言,还是要再经大理寺批复一次方可行刑。

    但叶行远打这么个擦边球,也符合法理不能说他不对。

    莫巡抚咬牙切齿,儿子死了他已经痛心疾首,但他是省内最高长官,还是扛这烂摊子,便恨恨道:“叶佥事你行事如此鲁莽,本官自然会参你一本。只是如今你胡闹得已经够了,蜀王世子乃是宗室,岂是地方官员可以处置?

    要对他动刑,无论如何也得先报宗人府,或者有陛下手谕,方才能够惩处。你有什么资格,敢对他动刑?还不快快将他松绑?”

    儿子死了不要紧,蜀王世子怎么也得救下来,否则让这愣头青一通乱杀,蜀中一地就要翻天了。杀子之恨,慢慢再算。

    叶行远微笑道:“大人又差了,蜀王虽为宗室,但也是朝廷子民,自然受律法限制。成祖之时,为了限制宗室在地方上胡作非为早有圣旨。但凡就藩藩王,凡无故离开封地者,受当地官府节制,不必通过宗人府治罪。”

    本朝对宗室藩王还是限制颇多,以历代诸皇的意思,就是藩王最好能像猪一样被圈养起来,绝对不要离开封地。

    不过碍着兄友弟恭的家族和睦的名头,皇帝们不能做的那么过分,所以没有不准藩王擅离封地。但也给了这种模凌两可的制约。

    与其说这旨意是为了贯彻律法威严,倒不如说是压制藩王的手段。但如今天下纷乱,藩王们也蠢蠢欲动,游历天下者甚至都有之,而隆平帝性子柔和,不加治罪,这条故纸堆中的圣旨当然没人在意。

    事实上大部分情况之下,地方官府都对藩王敬而远之,哪里敢去治他的罪?所以一直都未曾有先例在前,也难怪莫巡抚想不起来。

    叶行远又有这一条傍身,莫巡抚偏驳不倒他。巡抚心中暗恨,恼道:“纵然如此,你去去五品佥事,哪有资格审决世子?便是臬台在此,也须斟酌再三而行。

    慈圣寺一案,虽然由你主审,但是事关世子的案情,本官要重新梳理,再定刑罚,你不可造次!”

    律法上压不住叶行远,那就用官位来压。说起来确实也是,蜀王世子身份何等尊贵,岂能死于小吏之手?你一个五品官员都能杀他,那还不得天下大乱?

    叶行远静静的盯着莫巡抚,脸上浮现一丝嘲讽的笑容,他讥讽道:“蜀王世子姬静飞,主谋奸杀民间女子,手段令人发指,多达百人。此案证据确凿,他也当堂招供,莫巡抚不想着为民除害,却一定要保他么?”

    围观百姓原本就对莫巡抚不满——他儿子本来就是主犯之一,如今已经被砍了脑袋。所谓子不教父之过,就算巡抚对此事不知情,也有教养不善之罪,他不闭门思过,还敢来叨逼叨逼,言语之间明显是要为蜀王世子开脱,给他保命的机会。

    这如何忍得?百姓们见了血,此时也正是群情激奋之时,便有人大叫道:“这狗官,儿子死了都不悔过。还想着要巴结蜀王府,真是没有人性!”

    有人撺掇道:“打这狗官!看他还敢在叶青天面前嚣张!”

    “打他!打他!”百姓一起鼓噪,若不是因为莫巡抚与叶行远站得太近,大约瓦片石块早就招呼上来了。

    莫巡抚心中骇然,但骑虎难下,这时候也之能硬挺下去了,“本官只是秉公执法,绝无徇私之意,叶佥事你不要胡言乱语煽动民众。这也是大罪!”

    叶行远冷笑道:“说来说去,抚台大人只是质疑我有没有资格来审理蜀王世子一案。若是我拿出来我有资格拿他的凭证,你待又如何?”

    莫巡抚心中打了个突,心道叶行远难道还有什么底牌?他旋即想起叶行远还有一层锦衣卫的身份,便急道:“你就算是锦衣卫百户,若无陛下之令,也不能妄动宗室!便是指挥使周大人在此,本官也会一力阻止!”

    锦衣卫可办钦案,权力极大,但这个权力得是皇帝交给他们的。不办案之时,锦衣卫百户也就是正六品而已,在一省巡抚、蜀王世子面前,什么都算不上。

    叶行远不慌不忙,伸手从怀中取出一物,托在手中,傲然笑道:“抚台大人,你看这是什么?”

    莫巡抚只见叶行远掌心一片金光灿然,定睛细看,吓得魂不附体,立刻滚倒在地,山呼万岁!叶行远手中一块金牌,赫然刻着四个大字“如朕亲临”!

    皇帝居然赐给了叶行远便宜行事的御赐金牌?这是铁了心要办蜀中窝案了?莫巡抚胆气溃散,哪里还敢多说一句话!

    牟长史背上冷汗涔涔,不敢置信的望着叶行远手中的金牌。难道说叶行远这几日之中已经将证据献上去,而素来优柔寡断的隆平帝竟然当机立断的下了决心,要铲除蜀王一系不成?

    不然怎么会给这小子金牌?

    只是光凭着叶行远一人,就算执掌“如朕亲临”的金牌,在蜀王经营了数十年的蜀中又能够做些什么?难道隆平帝真的认为凭着这一块金牌,蜀地就能自动平定不成?

    不对!牟长史民敏锐的发现其中有特异之处,正要叫破,却听叶行远沉声道:“时辰已到,行刑!”

    陆十一娘答应一声,亲自握着鬼头大刀,手起刀落,便从蜀王世子腰间一刀将其斩成两段!世子痛极大叫,满地翻滚,肠子都流了出来,鲜血飞溅,场面可怖之极!

    “世子!”牟长史惨叫一声,也顾不得心头疑惑,奔上去抱住了世子上半身,痛哭流涕。

    世子已经说不出话来,但一时却还并未死去,便用手指蘸了血,在地上连写了十八个“痛”字。叶行远面不改色,凛然道:“你如今知道痛了?当初那些女子何尝不痛?如今你所受痛楚,不足以赎罪之万一!”

    蜀王世子喉咙中冒出一声如野兽般非人的嗥叫,终于在牟长史怀中咽下了最后一口气。牟长史几欲晕去,却之能勉强支撑。

    叶行远向百姓们拱手道:“今日慈圣寺一案审结,但凡人犯,俱已处死,诸位可满意否?”

    百姓们纷纷大叫:“大人清正廉明,实乃蜀中青天!这般不畏权贵之行,便是古之名臣,也不可及也。但恐有人挟怨报复,还请大人小心。”

    叶行远笑道:“为民作主,理所应当,又有何惧?本官自有主张!”

    他施施然走到牟长史面前,将如朕亲临的金牌又是一晃,漫不经心道:“长史,皇上有命,令我面见王爷,有大事相商。我本来要派人往南浔州通知,恰好长史在此,不如一客不烦二主。

    请长史回南浔州报丧之余,也通告蜀王,本官奉皇命南下,有口谕在,请王爷准备好接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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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二十三章

    牟长史陡然瞪大眼睛,他这时候才反应过来。叶行远手中的金牌,当然就是隆平帝命他面见蜀王的凭证,而绝非是让他查案便宜行事的道具。刚才无论是巡抚还是自己,都被他的气势所慑,上了他的恶当!

    隆平帝虽然谈不上是什么雄才伟略的君主,但好歹也当了几十年皇帝,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指望一个少年拿着一块金牌就平定蜀中。

    叶行远既然受命而来,当然是来与蜀王府谈判的,皇帝手中得了证据,为了皇室的面子,肯定也不欲宣扬,必然是想与蜀王沟通。

    这块金牌,就是为了这个目的。但叶行远却用这做幌子,一举杀了世子,这事态就成了一团乱麻。这小子难道真是疯子不成?

    牟长史呆呆的望着叶行远,一时间不知该怎么反应。莫巡抚看出不对,这时候也琢磨出味道,心知是吃了个闷亏,咬牙切齿,收敛了儿子的尸体,拂袖而去。

    叶行远杀了蜀王世子,还要去南浔州,这就是自寻死路!而且他如此行径,不但是恶了蜀王府,甚至犯了欺君之罪,必死无疑!根本就不需要莫巡抚再出手了!

    慈圣寺一案告破,蜀王世子被杀,此事立刻便轰传天下,很快就传到了隆平帝耳朵里。皇帝听说此事,简直不敢置信,对着安公公抱怨道:“我一直道叶行远是个识大体的,这才想都没想赐下金牌,想让他解决皇叔之事。

    没想到他竟然意气用事,杀了我那不争气的堂弟,蜀王只此一个继承人,岂肯干休?这是不反也要反了,岂不是落入那些老朽们的算计之中?真真可恨!”

    安公公素知隆平帝将叶行远当成子侄一般宠爱,从来不忍疾言厉色,这还是第一次看他发那么大脾气。心中一转,劝慰道:“陛下息怒,叶大人年轻气盛,又有为民申冤之意,此亦纯臣之所为。虽然有些鲁莽,但也不能怪他,不过王仁荐人不当,坏了陛下的大事,倒要让他来说道说道。”

    他巧妙的为叶行远开脱,也毫不客气的把黑锅往王仁头上扔。隆平帝一想也是,他原本就觉得叶行远去执行这个任务不合适,是王仁力荐,如今出了纰漏,自然要向他问责。

    王仁也听说此事,大笑三声,心怀大畅,并不在意,听说皇帝相召,便施施然来了御书房,向隆平帝行礼之后,连声恭喜。

    隆平帝沉着脸道:“如今蜀中事急,何喜之有?叶行远杀了蜀王世子,他怎么能去见姬继深?蜀王痛失爱子,岂肯干休?你的谋划岂不是全盘落空?”

    王仁平静道:“陛下莫急,叶大人素来有鬼神莫测之机,他既然敢杀蜀王世子,当然就有应对之法。我看他年少有为,说不定此去南浔州,定能建下不世功业,陛下只需要拭目以待就好。”

    安公公急道:“王仁,你是不是与叶大人有仇?事到如今,还要让他去南浔州?那不是自投罗网么?杀子之仇寻常人也忍受不了,何况是蜀王?

    他不杀了叶大人祭旗就是咄咄怪事,依老奴之见,还是赶紧召回叶大人,免得他枉自送了性命!”

    安公公与叶行远没什么私交,但他知道此人乃是隆平帝宠信的臣子。此番为叶行远说话,也是为了投隆平帝所好。

    果然隆平帝听了觉得甚为合意,点头叹息道:“事到如今,似乎也只能如此了。叶卿家年轻有为,让他白白丢了性命实在可惜。便传旨让他急速回京,我们另遣贤能,看能不能说服姬继深......”

    话虽如此,隆平帝以己度人,也觉得没什么希望。要是自己的独生子给人杀了,哪里还肯低头就范,无论如何也得拼他一把。

    想到此处,他都已经打算该如何调动西南军马,开始防范蜀中的异动了。

    王仁哈哈大笑道:“陛下,你多虑了。此时想要召回叶行远,大概已经来不及了。如果臣所料不差,叶行远应该已经在前往南浔州的路上了。

    他一人做事一人当,既然杀了蜀王世子,自然自己会想办法将此事得体的解决。还是那句话,陛下静观即可,必有好消息传来。”

    隆平帝与安公公面面相觑,一开始还不相信王仁的判断,但是旋即叶行远的秘折又上来了,他果然与牟长史一起前往南浔州,全然不惧蜀王的怒火。

    隆平帝有些想不明白了。

    同样想不明白的还有与叶行远一路同行的牟长史。蜀王世子的尸体已经收敛,暂时停灵于天州府,蜀王自然会另外派人带回南浔州安葬。

    牟长史向蜀王报告天州府之事,蜀王果然是雷霆震怒,差点当场点兵杀奔天州府,宰了叶行远给儿子偿命。

    但听说叶行远还要再来南浔州,蜀王这才略微平静下来,但仍是余怒未消,可以想象叶行远抵达南浔州之后的命运。

    “你当真不怕死么?”牟长史不解,终于还是在路上向叶行远询问。

    叶行远笑道:“世人哪有不怕死的?但是死有重于泰山,亦有轻于鸿毛。若是让我选择,那我就选暂时不死。”

    牟长史原以为他是要杀身成仁,说一番迂腐的大道理,没想到这么紧张的时候,叶行远竟然还有心情开玩笑。

    便苦笑摇头道:“叶大人当真是好气度,只是这一次由不得你选择,蜀王雷霆震怒,大人就算是被碎尸万段也不奇怪。”

    杀子之仇,不共戴天,尤其是蜀王世子的身份不同。他不但是唯一的继承人,也是蜀王膝下唯一的男丁,姬继深辛辛苦苦几十年,就是为了造反夺到那张龙椅。

    但要是没人继承,他当了皇帝又有什么用?难道百年之后,再把那张椅子还给兄长、侄子的后人?那不是一场闹剧么?

    这仇恨不可消解,叶行远就必死无疑。

    牟长史只能默默为叶行远点一根蜡,叶行远却觉得自己还可以抢救一下,他笑道:“有人曾经问我,蜀王雄才伟略,胜过当今多矣,何不辅佐之?”

    他话题跳跃,突然转到这上面,牟长史发愣。若是以前,蜀王求贤若渴,叶行远这样的人物愿意投到麾下,那当然要倒履相迎。

    但是现在今时不同往日,再说这些又有什么意思?

    叶行远却不理他,自顾自回答道:“当时我就说,我不能辅佐蜀王,就是因为他有一个残民害民的儿子,有这位世子在,蜀王大业,如何能够成功?”

    牟长史默然无语,类似的话叶行远其实也与他说过,当时牟长史的解释说世子虽然不肖,但至少是守成之君。可惜这位守成之君如今已经被叶行远咔嚓了。

    他忍不住喝道:“叶大人,世子固然有罪,但如今人死如灯灭,你又何必调侃不停?”

    叶行远笑着摇头:“下官并无此意,我只是想说,当初我不辅佐蜀王,是以为蜀王有个败家子,如今这个败家子已经被我干掉了...不知道蜀王对我一身经天纬地的本事还有没有兴趣?”

    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牟长史圆睁双眼,嘴巴里面几乎能塞进一个鸭蛋。

    你杀了人家的儿子,还想问人家要不要重用你?这是把蜀王当傻子?

    叶行远知他不解,神神秘秘问道:“蜀王孜孜以求,不过是九五至尊,为了这个位子,他不认兄长,不认侄儿。长史为什么会认为,他对儿子的爱,会超过对那张椅子的爱呢?”

    牟长史一时语塞,倒不知该如何反驳。良久才支支吾吾道:“王爷素有大志,但是若后继无人,总是难免意兴阑珊。何况就算是叶大人你,也没有把握说能扶我家王爷为天下之主吧?”

    叶行远淡淡道:“我自然有这个本事。至于继承人,狡兔尚且有三窟,你身为王爷心腹,难道真的相信他只有一个儿子?”

    人多力量大,蜀王想要争夺皇位,如果真的膝下只有一子,那还真的要好好考虑。就算没有叶行远杀蜀王世子一事,天有不测风云,又怎能保障世子一直能够平平安安?

    世家尚且知道不能把所有的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而有心争夺天下的蜀王,又怎么会把所有希望寄托在一个儿子身上。

    只不过世子既嫡且长,在蜀王举事成功之前,大约不想惹来关注,也不想后院起火,故而会隐瞒其他儿子的存在。

    牟长史身子一凛,为叶行远鞭辟入里的分析而震惊。

    他当然知道蜀王有其他的私生子——他跟随蜀王数十年,什么脏活累活都是他干,也最得蜀王信任,教养这些孩子的职责,也泰半落在他的身上。

    以前世子在的时候,这些孩子隐匿不出,如今世子夭亡,那当然这些人都要浮出水面,以免别人真的以为蜀王后继无人。

    叶行远不知道其中内情,却可以猜的八九不离十,这份眼力实在是令人骇异。但他既然有此心思,为什么在天州府又像是一个愣头青一般,非要杀人不可?

    牟长史不禁又问道:“叶大人,你确实有经天纬地之才,但是天州府的判决实属不智。你滥用隆平帝给的金牌,犯了欺君之罪;杀了世子,与王爷结下不共戴天之仇;与之相比,蜀中官场那些败犬的狂吠,对你来说甚至不算什么了。

    你做得这么绝,还如此从容,到底还有什么后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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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二十四章

    牟长史真的很好奇,叶行远杀了蜀王世子之后,一点也没有露出畏惧的神情,反而一派轻松。说要去南浔州,简直就和旅行似的,好像根本不觉得自己是去送死。

    他到底有什么退路,想什么办法?要知道就算是他能从南浔州平安归来,蜀中官场不会放过他,隆平帝也要追究他,他能平安削职为民,已经算是行了大运。

    凭着什么叶行远才能如此淡定?

    叶行远大笑道:“刚才下官不是已经对长史说明了么?只要我投效王爷,陛下的追责与蜀中官场的仇恨,与我何干?

    所以归根结底,只要我能得到王爷的谅解,此事就算是过去了。王爷志在天下,死区区一个儿子,又算的了什么?”

    我怎么觉得你像是在骂人呢?牟长史心中嘀咕,对叶行远的话将信将疑。

    南浔州蜀王府中,姬继深面色阴沉,正在与一众谋士们商量。他的首席智囊被叶行远洗了脑,如今正在休养,无法出场,而牟长史也正在回来的路上。蜀王能够商量的人,也就只有这些七嘴八舌的幕僚们。

    他们的意见大不一致,有人说:“叶行远欺人太甚,杀世子之仇不可不报。况且如今朝廷已经知道了王爷的动向,虽然时机不算成熟,不如就此反了他娘的,杀了那叶行远祭旗!”

    有人反驳道:“不可如此心急,叶行远奉皇命而来,必有话说。王爷不如先礼后兵,听他说些什么,再作打算不迟。”

    有人怒骂道:“你这蟊贼,说些什么?世子死在此人手下,难道王爷还能对他以礼相待么?事到如今骑虎难下,王爷宜早下决断!”

    蜀王心中郁结,他知道蜀中一地难以与中原名士相提并论,但数十年养士,总以为还是能有人可以给点真知灼见,没想到全是泛泛之言,只让人烦躁,不如不听。

    他问身边护卫,“牟长史到了何处,他可先行回来见我?”

    能够信任,有能力的,也就只有这位一直跟随自己的长史。他又在天州府从头到尾目睹叶行远行为,应该更清楚朝廷之意,蜀王很想听听他的想法。

    左右答道:“长史日日都有飞书前来,之前说他会提前叶行远一日抵达南浔州,与王爷先行会谈。”

    蜀王略略点头道:“知道了。”

    他心中烦闷,自己忍了几十年,没想到还是被逼迫到现在这个局面,偏偏身边又无人能够商量。

    只有等牟长史回到南浔州,蜀王才急急召见,问他详情。牟长史先是磕头认罪,痛哭流涕,表示是因为自己失职,才害了世子性命。

    蜀王不耐烦将他扶起来道:“你我兄弟,何必如此自责?这叶行远是一开始便处心积虑要害飞儿,我们未曾看穿他,这才被他钻了空子。

    这一节不必再说,那叶行远将那些血书都交给了隆平帝么?朝廷那边到底是什么意思?”

    若是在外人面前,蜀王说不得还要装一装伤心难过,但是在唯一的心腹面前,就不必大动干戈。

    牟长史见蜀王如此凉薄,也不由咋舌,心道叶行远果然想得明白。对于这种枭雄人物来说,儿子真的远远比不上帝位。

    他垂头答道:“听叶行远话中之意,他已经将所有的证据秘折交给了隆平帝。隆平帝倒也难得的沉得住气,便派叶行远来传口谕。

    意思是只要王爷回京,此事便既往不咎,世子亦可继承蜀王一脉。隆平帝便在京师奉养王爷终老。”

    从某个角度来说,隆平帝实在算得上是宅心仁厚,他并不忍心屠戮手足。

    蜀王是他的亲叔叔,他的意思便是要蜀王放弃谋逆,到京城软禁起来,照样荣华富贵以养老,至于蜀王一脉,就交给世子。

    这是王仁给隆平帝出的主意,若是朝廷势大,姬继深自度阴谋暴露之后无法反抗,这也不是不能接受的选择。

    不过叶行远这一刀砍了世子之后,这个建议就变成了一个笑话。姬继深回京师,明面上蜀王一脉完全没有人可以继承。

    要是蜀王谋反,他那些私生子当然都可以提溜出来,但他若是隐忍,这些子嗣都是未曾上过宗室玉谱的,怎么能算数?

    蜀王府无人继承,姬继深又怎肯入京,这个安排还没开始就夭折了。

    蜀王冷笑道:“我这个侄儿真是优柔寡断,也难为他想出这么个不伤和气的主意。可惜他的如意算盘被他这个忠心耿耿的小臣子给毁了,他还有什么后备计划么?”

    牟长史苦笑摇头,“大约最多便是给王爷过继一个儿子吧......”

    世子一死,这个方案的可行性急剧下降,大约就算是隆平帝自己,也不敢相信蜀王会肯答应。

    “既然如此,那叶行远还敢来送死?”蜀王不屑道。要是蜀王不得以与朝廷妥协,那作为身负皇命的叶行远,或许还能有一线生机。

    明知道谈不拢,又有深仇大恨,他真是来送人头祭旗的么?

    牟长史犹豫一阵,哭笑不得道:“王爷,他一路之上已经向我表明态度,说他此次来南浔州,是想要投效王爷的......”

    “白日做梦!”蜀王几乎是下意识的破口大骂,“他杀我爱子,还想要投入我麾下,他脑子进水了么?”

    牟长史无奈道:“我也是这么说他,但他却说自己有经天纬地之才,能助王爷登上九五之尊。当初之所以不辅助王爷,是因为世子太不争气。

    如今世子既然已薨,那他辅佐王爷的障碍便不存在了,完全可以尽展所长,帮助王爷横扫天下......”

    至于什么蜀王根本不在乎一个儿子之类的这种话,牟长史觉得就没必要宣之于口了。反正若是王爷真的重视叶行远而愿意放弃仇恨,那也就证实了叶行远之言。

    果然蜀王浑身一僵,瞳孔缩小,脸上露出了为难之色。

    叶行远的本事他是最清楚的,不说别的,光说这琼关钱庄,掌握天下亿万白银的流动,指缝中流出来一点便是豪富。要知道这钱庄成立最多也不过三年,就有此等席卷天下的规模,叶行远作为肇始者,委实不能小觑。

    此人还文武双全,苦守琼关,大破蛮族骑兵,连赵老将军都对他另眼相看。至于其他诗文之道,在蜀王看来反而是小节了。

    此人可说是国士无双,要是真心投靠,那...一个儿子又算的了什么?

    不过这人因为自己儿子不争气而不辅佐自己,然后就选择把自己的儿子宰了,这作为一个大贤来说,实在太过霸气了一点儿。

    蜀王动了心思,但是叶行远这人诡谲狡诈,上次来就骗得阖府上下团团转,这次真身前来,谁知道他是真心还是假意?

    他迟疑对牟长史道:“叶行远之才,天下皆知,他若是愿意投效于我,那当真是如虎添翼如鱼得水。纵然是要我放下飞儿的仇恨,也不是不行。只是,他到底是否真心,你可看得出来?”

    牟长史叹了口气,一切尽在叶行远意料之中,他不由感觉后背一阵阵的寒意。

    咬牙良久,终于从怀中掏出一副卷轴,递给了蜀王,“叶行远早就料到王爷会有此疑问,故而一路上便做好了这一副图,让我献给王爷。

    说有了此物之后,蜀道之难再不是天堑,百万大军如履平地,以后就算是北伐中原,亦是易如反掌!他进献此物,便是表示他的诚意!”

    蜀王摊开一看,只见这是一副构造图,上面种种零件,标识的清清楚楚,成型之后,乃是木质牛马形状。

    他心中一动,惊呼道:“这...这难道便是昔年武侯北伐中原六出祁山所用的木牛流马?”

    这东西太牛逼了!纵然有圣人教化,这几千年来,大家仍然没办法仿制出来。

    只听说当初武侯有大神通,可以操纵木牛流马,运送后勤粮草,所以出蜀道,伐中原,从来不担心粮草匮乏,后勤无力。

    自从这木牛流马失传之后,就再也没有人能够从蜀中出击,统一中原了。

    蜀王也知道自己的缺陷,他虽然兵精粮足,割据蜀中足矣,但是想要出蜀作战,后勤就是最大的问题。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如果粮草跟不上,根本没法打仗。

    而蜀道的交通极为不便,行军已经不易,想要运送辎重粮草,更是极为低效。

    他之所以一直按兵不动,就是知道并无胜算,要等天下大乱,自己慢慢吞并笑话周边汉中、荆楚、定湖之地,才有可能问鼎中原。

    但这种机会谁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够来到,蜀王等了几十年,等到鬓边都生了白发,等到儿子都死了。天下虽有乱相,却还没有彻底的乱起来。

    就算他再能隐忍,也总有不耐烦的时候。如今叶行远献上木牛流马,简直是瞌睡送枕头,也就是说,他不必再等待天下大变,只要自己的兵马粮草准备好了,就可以突出中原。主动权完全掌握在手中了!

    蜀王仔细看清了图纸,脸上露出狂喜的神色,喃喃道:“若得此物,一子性命何足道哉!”

    牟长史听得浑身发冷——这又在叶行远的预料之中。

第四百二十五章

    叶行远施施然进了南浔州,没有得到蜀王的欢迎,但也没有受到什么刁难。他知道自己的进献的东西得到了蜀王的认可,计划正在一步步的进行。

    他给的当然不是真正的木牛流马,这东西是武侯独创,后世之人无法仿制,叶行远也完全不明白其原理。

    不过类似的东西,其实上古之时也不是没有。尤其是传闻墨家有机关兽,可飞天遁地,说起来神效绝对不在武侯木牛流马之下。

    叶行远见子衍的时候,也曾冒充过墨家传人,不过终究没拿出真正的机关兽来,只是靠着后世的机械来唬人。

    不过子衍子兵法之中,却有类似的运输工具,叶行远粗粗阅读,便知端的。不过这种东西只能用于山地运输,其实运用范围并不广泛。实际上叶行远也没什么机会用到。

    因此叶行远便拿来借花献佛,献给了蜀王,也借此获得了信任。

    “蜀王真的不杀你?”欧阳紫玉进了南浔州,满面好奇。

    欧阳紫玉那日在校场见了叶行远的赫赫神威,佩服的五体投地,也为当初的误解而羞涩道歉。表示叶行远一直是个好人,是自己误会了。

    叶行远倒是无所谓,不过欧阳紫玉听说叶行远要去南浔州送死,更觉得他是慨然赴死的大英雄大豪杰,说什么也要与他同去,为此还和同行的师兄大吵一架。

    蜀山派与王府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欧阳紫玉大小姐不知道,她师兄可是明白的很。虽然叶行远也是了不得的人物,但是不是要为了他得罪蜀王府,师兄心中没底,希望回去请教师尊以后再做打算。

    欧阳紫玉却不肯,表示要与叶行远同生共死,甩下了师兄,半路找到叶行远,与他同赴南浔州。

    叶行远啼笑皆非,他去南浔州自有打算,当然不是送死的。不过大小姐有这番心意也是难得,反正多一个六品剑仙打手在身边,很多事也好办许多,因此也就没有强硬的拒绝。

    两人一同进入南浔州,欧阳紫玉却发现蜀王府之人没有喊打喊杀,甚至有些拘谨与客气,不由觉得奇怪,便向叶行远询问。

    叶行远漫不经心道:“我委托牟长史向蜀王美言,说我想要投效蜀王,还献了木牛流马,想来蜀王觉得这东西比儿子重要,当然就不要杀我了。”

    欧阳紫玉大惊道:“什么东西比儿子都重要?这...这是何等宝物,你怎么随随便便送人?”

    叶行远笑道:“其实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东西,只是对于蜀王来说,他可以借此出兵中原。他枭雄心性,判断当然与常人不同。”

    虽然只见了几面,叶行远对蜀王的性格把握却甚为准确。

    因为蜀王的态度暧昧,他手下人当然也不敢对叶行远太失礼。世子虽然也有自己的基本盘,但毕竟他老爹太过强势,他自身也没什么太强的能力,便没有什么人对他真的忠心耿耿,甚至都没有死士来找叶行远的麻烦。

    不过即使如此,蜀王也并没有急着召见叶行远。而是招待他在王府之中住下——不知道是有心还是无意,给的房间正是当初叶行远化名“叶岚”之时住的客房。

    叶行远知道蜀王这几天肯定是让人赶制“木牛流马”,确定这东西到底是不是真货。这图纸本来就是真的,叶行远也没骗他,便并不需要如何担心,只需要耐心等待便是。

    如是五日,终于在第六天的正午,牟长史来拜,神色严肃道:“叶大人,王爷召见,此次攸关生死,还请大人自重。”

    虽然叶行远当着他的面杀了世子,但牟长史心中对叶行远事实上并没有太深的恶感。

    毕竟他也清楚,世子本来就有取死之道。而牟长史的忠心,只奉献给蜀王一人,对其他人就没那么在意。

    如今蜀王都对叶行远既往不咎,他当然也没有必要怀恨在心,甚至好意提醒。

    叶行远拱手道:“多谢长史,下官理会得。”

    今天就算是命运转折的面试和大考,蜀王如果从叶行远身上看出任何破绽,都会毫不犹豫杀之。而如果他信任了叶行远,也就会将他视为心腹。

    这里面有木牛流马的功劳,也有蜀王对叶行远才华的期待。

    就牟长史私心而言,当然觉得活着的叶行远要比死掉的叶行远有趣得多。

    叶行远随着牟长史,一路穿过花园,远远望见千铜阁,想起其中经历,恍如隔世。那位功参造化的喀严巴大师,如今也不知道转世去了哪里,至于在千铜阁中所见种种,更是烟消云散。

    甚至与小郡主的情谊,如今也无从谈起。

    他挥去杂念,聚精会神,踏入了蜀王的书房。

    蜀王身着便衣,坐在太师椅上闭目养神,四面数个心腹幕僚虎视眈眈,都瞪着叶行远,眼中闪过嫉妒与怀疑,不一而足。

    叶行远瞥见书房一侧,一个半人高的木质残骸,心中笃定,上前不卑不亢向蜀王行礼:“下官叶行远,见过王爷。”

    蜀王这时候才睁开眼睛,眸子精亮,冷哼道:“今日便是叶行远,当日便是叶岚,不知叶行远叶岚,何者为真,何者为假?”

    儿子的事就算了,但当初叶行远改名混入王府,盗取血书,搞得一塌糊涂。这欺骗的罪过,蜀王却还不能释怀。

    叶行远淡然一笑,“古之圣人,变化万端,更名又有何妨?只要下官跟随王爷,到底是叶行远还是叶岚,又有什么重要?”

    蜀王看了他半晌,这才哈哈大笑,站起身来,故意要显得大度能容,亲热得拉住了叶行远的手臂,高声道:“孤之盼叶公子,如久旱盼甘霖。如今得叶公子投效,掐似如鱼得水,孤之心愿成矣。”

    这种示好的方式叶行远一直不大习惯,他不动声色的抽回了手,咳嗽道:“王爷错爱,下官受宠若惊。不过王爷若是觉得得了木牛流马,便可问鼎天下,那可就差了。

    王爷可知道,如今蜀中一地,已经到了危急存亡之秋,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化为齑粉的局面!”

    这当然是套路。什么谋士来投,首先都得夸大困难,然后才提出解决的办法,这就让主公觉得这人好厉害,从此言听计从。

    你要说你现在一切顺利,就这么发展就挺好——那要一个新人来有何用?

    蜀王手下幕僚虽然不算贤才,但也懂得江湖路数,听叶行远这么说便不服气。有人跳出来道:“叶大人,上次你改名而来,便是蒙蔽王爷。如今二次前来,又是危言耸听,谁能信你?”

    叶行远看他面皮焦黑,尖嘴猴腮,不屑问道:“阁下何人?”

    蜀王忙为他介绍,“这位是我们蜀中名士,有十论的杨伯约杨先生。”

    叶行远大摇其头,道:“没听过。”

    杨伯约勃然大怒,“你小小年纪,安敢小觑天下名士?”

    叶行远嗤之以鼻道:“下官虽然比你年轻,但也曾遍历大江南北,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不知杨先生可曾出过蜀中?”

    杨伯约语塞,他自幼便投入蜀王府中,出谋划策,却未曾远行。

    叶行远笑道:“井底之蛙,莫过于是。不知天地之大,方才敢炎炎大言。如今明眼人都知道蜀中危难,你却不知,还怎敢胡言乱语?”

    杨伯约羞惭而退,他有好友名席平之的站出来,斥道:“叶大人此言差矣,你说蜀中危难,也不过是拾人牙慧,说些古旧套话罢了。蜀中形势,此地之人,又有谁不知?”

    叶行远睥睨道:“你又是何人?难道是我肚子里蛔虫,怎知我要说什么?”

    蜀王暗笑,又道:“此乃察颜观色而知变化的席平之席先生,或可料叶公子之言。”

    这人叶行远倒是听过了,不由哑然失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你这位马屁精。当然蜀中大儒连诚老先生回乡,你就在路中拦截请教,看连老先生神色变化,便知进上伞、扇、橘三物。

    这典故流传甚广,看来你还觉得沾沾自喜?哪知这完全是小人的本事,君子坦荡荡,无论见何人都有正道所依,何必要察言观色?你又有哪些真才实学?吾不屑与尔为伍也!”

    席平之大惭,不敢再说话。蜀王幕僚见识了叶行远的词锋锐利,不敢再挑衅。叶行远这才施施然开口道:“王爷,蜀中危机,并非我蓄意夸大,实在是真真切切。”

    蜀王一怔,听他说得真切,不由问道:“如今朝廷虽然已经注目我蜀中,但有了叶大人所献的木牛流马,进可攻,退可守,纵有危机,至少可以割据一方,不知到底有何危险,还请叶大人指教。”

    叶行远从容点头道:“王爷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朝廷其实鞭长莫及,只要王爷不出蜀。便是陛下,也绝不会冒险派兵来攻打。”

    就算是师出有名,攻打蜀中实在也有些得不偿失,如今四面都是战乱,隆平帝和内阁的态度都是能够不打仗就不打仗。

    如果蜀王出兵,离开蜀中,那是必须要拿下,这关系到社稷根本。但他窝在蜀中,隆平帝再不爽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听叶行远这么说,蜀王就更不明白了。

第四百二十六章

    蜀王的智囊团几十年来也没闲着,他们当然一直研判着天下局势,虽然由于眼界和能力的限制,未必能有什么突破性的思考。但是对蜀中的地位,大致还是有明确的共识。

    开拓不足,守成有余。

    姬继深憋在蜀中数十年,就是因为明白这八个字,他的行事原则也是八个字“积兵积粮,以待天时。”

    这几天天时有变,他才蠢蠢欲动,若说耐心与隐忍,蜀王绝不下于任何人。

    所以他不明白,蜀中到底有什么危机可言,他进可攻退可守,最差的结果也不过是割据一方。

    叶行远老神在在道:“蜀中之忧,不在其外,而在萧墙之内耳。”

    蜀王一怔,若有所悟,躬身施礼道:“还请叶大人教我。”

    他隐隐约约也觉得自己虽然占据蜀中,但内部的整合确实有问题,南浔州一地固若金汤,但是整个蜀中虽然听命于他,却不能如臂使指。

    以往谋士们都说这种情况都是暂时,一旦蜀王举旗,蜀中的各种势力必然迎风归附,绝不敢有异心。叶行远却一针见血指出了这个隐忧。

    叶行远也不客气,大大咧咧点头道:“蜀中一地,南浔僻处一隅,虽然兵精粮足,富裕安稳,但毕竟人口太少,不能够辐射整个蜀中。

    故而历朝历代划定省治,都是以天州府为省城所在地。而南浔则是辐射南方,影响南越之地。”

    他顿了一顿,又道:“我料王爷必然与南越有所协议,只是异族狼子野心,却未必能完全为王爷所用。”

    这是地利的因素,不需要太多的分析,就知道蜀中想要拓展,不可能不与野心勃勃的南越勾结。

    叶行远想起来当初在江州府所见丁花魁,正是南越来中原的探子,他们贼心不死,与蜀王府相得益彰。

    姬继深面部肌肉微微一抽,他当然知道那些异族人不怀好意,与他们合作不过是与虎谋皮,不过他也不是好惹的,大家互相利用便是。

    便点头道:“叶大人此言中肯,南浔州虽好,但毕竟不是蜀中腹心之地。本王若是起兵,自当以天州府为治所。”

    从南浔州出兵,数日之内便可拿下天州府,到时候直接在天州府掌控蜀中。这是早就预定好的路线。

    叶行远蹙眉摇头不息,“南浔州为王爷势力核心,王爷若不在此坐镇。转入天州府,南浔州必有留守之人,王爷可用何人?到时候形成矛盾,就是州府之争,试问如何解决?”

    蜀王心中怨气,心说要不是你宰了我嫡子,那由世子坐镇南浔州,自己在天州府开疆拓土,父子同心岂不是好,如今倒确实缺了一个合适的人选。

    但再转念一想,他突然有点回过味儿来了。南浔州乃是他的根基,就算是世子在的时候,由儿子来守此地,勉强算是一种方案。但是世子才具有限,耳根子又软,若是被人挑唆,自己出征的后路可就断了。

    怪不得刚才叶行远要提及南浔州的地理位置,原来就是委婉提醒自己,南浔州虽然偏僻,但也并非铁板一块,有的是人可以通过各种路子往里面掺沙子。

    这确实是现实的问题,蜀王如果自己坐镇南浔州,就没办法真正控制整个蜀中,但若是离开,这核心之地确实也没法交托。

    这个问题以前众人都没有想过,如今被叶行远提出来,大家都隐隐觉得确有其事,但又不知该如何应对。

    蜀王皱眉道:“依叶大人所言,此事难以两全,却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叶行远叹息道:“这便是王爷名不正言不顺之祸。当初蜀王封地设在南浔州,也并非没有制衡之意。”

    朝廷也不是傻子,安排各地藩王,一是希望宗室互相扶助,二是想让他们抵御外侮,并不是让他们以此为造反的根据地。

    所以蜀王之封,绝对不可能放在蜀中中心的天州府——如果哪一朝这么封王,天下早就大乱了。

    蜀王无语,造反本来就是名不正言不顺之事,难道还能什么条件都好好的么?

    旁边谋士也听不下去,出言讥刺道:“我道叶大人有什么高见,原来也不过是老调重弹,此事数十年前已成定局,说来又有何用。

    难道大人还能回到时光重演,游说先帝,让王爷得天州府之封不成?”

    刚才叶行远连续挫了两个蜀中名士的锐气,当然有人不服气,如今有机会反驳,当然有人跳出来打脸。

    叶行远连眼皮都不抬,漠然问道:“这位见识浅陋之辈,又是何人?”

    说话者气的七窍生烟,恼道:“在下乃是巴郡谢无忌,贱名不足以污叶大人之耳,但大人可知我巴郡三姓大族否?”

    叶行远这才抬头瞥了他一眼,冷笑道:“原来是巴郡三姓大族,那就怪不得了。你们在巴郡之地只手遮天,对抗朝廷,土皇帝当得舒心。

    投效王爷,只怕也没什么诚意,只想着维护自己的地位,故此才刻意出此无知之言,真是令人不齿!若你还有几分羞耻之心,还不退下!”

    蜀中一地,与中原诸省不同,本来各地土司、宗族便有极大的势力,除了天州府附近。各地州府郡县都有地方豪族势力,与朝廷官府分庭抗礼。

    如果说县城之中尚是朝廷官吏占上风,在广阔乡野之中,却都是豪族说了算。

    巴郡位于蜀西南,这种情况特别严重,谢、李、步三姓宗族势大,地方官员都得给他们面子,几乎有自治之权。

    蜀王想要一统蜀中,不可能不与这些地方豪族还有土司们打交道,但也不过只能勉强统合,并不能完全融为一体。

    如果他拿下蜀中之后,再用二三十年来消化,或许能够消弭内患,只可惜他窝在南浔州太久,岁月不等人,已经没有那么多时间可以挥霍了。

    叶行远虽然没有点破,但蜀王也是聪明人,听他斥责谢无忌之言,心下凛然,已然明白刚才叶行远危言耸听的意思。

    他一统蜀中,移驾天州府之后,不但面临两头统治的局面,还有各地貌合神离的豪族,真要将蜀中势力糅合成一块去争霸天下岂是易事。

    相反朝廷大可以利用蜀中的弱点,甚至不需要派大军来攻打,只要扼守蜀道出口,然后再收买各地豪族,造成蜀中内乱,那他姬继深便是不败自败!

    自己数十年谋划,怎么在叶行远的面前,仿佛是一戳就破的肥皂泡?蜀王心中一凉,竟有一种壮志未酬,英雄迟暮的悲凉。

    牟长史看出蜀王情绪的变化,忙咳嗽一声,劝道:“叶大人,我知你必有良策。何必卖关子?我家王爷都要灰心丧气了。”

    叶行远一笑,他知道火候差不多了,这才抛出今日的重要论点,“王爷,圣人有云,天下事名正而言顺。王爷伺机隐伏,以待天时,这想法是没错,但也蹉跎多年,未能造出大势,殊为可惜。”

    他指点江山道:“王爷身边之人,固然人才济济,文武兼资,奈何眼界还是狭窄了些,故而未曾想到另一个突破口。

    王爷既有南浔州为根据地,欲求蜀中,未免舍本逐末,何不南向。一举取南越诸国,开疆拓土,此乃名正言顺之道!日后立不朽功业,以此为基,反求中原,岂不是水到渠成?”

    一开始我就告诉你南浔州并不是蜀中的中心,它的影响力并不向北辐射,无法以此来统合蜀中。

    但是南浔州向南,南越蛮夷之地,却都为此大城的繁华与文化所笼罩,以南浔州为据点,南向出兵,席卷诸小国,那才是王道啊!

    蜀王瞠目结舌,他几十年来心心念念就是想要谋反,剑指京城,哪里想过往更偏僻的南方去?

    下意识道:“南越诸国,蛮夷之邦,穷乡僻壤,就算打了下来,又有何用?何况山高林密,后勤不便,本王虽有精兵,也不敢说能一战而胜......”

    叶行远胸有成竹道:“王爷此言差矣。南越虽然是蛮夷之地,但只是因为当地人未曾受圣人教化,浑浑噩噩,并非是其国土不佳。

    当地气候炎热,雨水充足,稻米可一年三熟。又有各种矿藏,数座银山,足可以养十万雄兵。王爷不心动么?”

    他微笑又道:“至于征南之弊,确乎在后勤之上。但这主要是说中原大军,万里迢迢前往南方,水土不服,粮草不济。

    但王爷之兵,本来就是蜀中募集,对于南方的气候也没有什么不适应。如今又有下官献上的木牛流马,进军路程也不远,何惧后勤粮草?”

    叶行远傲然而立,正色道:“只要王爷登高一呼,率数万精骑入南越,这才是如蛟龙入海,从此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再不受天命束缚!

    日后若能得势,便可以疾风怒涛般席卷中原;若是天时不济,亦可南面为王,传之子孙,比留在蜀中之地,要好得多了!”

    蜀中只是分封之地,诸多限制,但真成了南越国主,那可就是独立一国,身份有几大的变化!蜀王双目之中现出神采,似已被叶行远说动。

第四百二十七章

    原来叶行远献上木牛流马是这个目的!牟长史如醍醐灌顶,恍然大悟。这东西对于出蜀道而言固然是神器,但是还不足以说彻底扭转蜀中攻打中原的劣势。

    但是若是用之于征南,那就是一举奠定胜势的宝物了。

    南越虽然野心勃勃,但到底基础不可与中原之地相比,蜀王的数万精兵,确有灭国的可能——南越之所以能够孤悬中原版图之外,大多依仗的便是地利,山林茂密,粮队辎重难行,也就难以调动大军。

    如果有了木牛流马,后勤问题解决,正面战场上蜀王的大军当真有七八分的胜算!

    这人果然是惊世之才,这么多人没想到的盲点,他居然看得清清楚楚,给坐困愁城的蜀王指了一条明路!

    牟长史佩服得五体投地。叶行远要是知道他的心思,必然会赶到惭愧,他其实一路上都在想如何说服蜀王,这一策充其量是祸水东引而已,只是说起来头头是道。

    蜀王得此妙策,兴奋的手舞足蹈,但他到底枭雄心性,不能这么轻易决定大事,便对叶行远说:“容孤细思三日,再向大人答复。”

    叶行远点头道:“兹事体大,王爷自当三思,下官理会得。”

    他告退回到客房,欧阳紫玉听他说了情况,喜道:“果然让他们狗咬狗是最好的,那丁如意甚是可恶,正好借此报复她一次!”

    女剑仙甚为记仇,当初被丁花魁与龙宫逼得狼狈不堪,虽然最后达成谅解,但这可并不意味着欧阳紫玉就原谅了丁花魁。

    欧阳紫玉回转蜀山修行有成,本来就有要报复汉江龙宫与丁如意的想法,叶行远这一策,在她想来就是为了欺负一下丁如意。

    叶行远哭笑不得,也就由得欧阳紫玉怎么想。不过欧阳紫玉到底还是关心叶行远,又问道:“不过你奉皇帝之命传旨,是要蜀王回京城述职,如今这情况他怎么肯?皇帝那边你又如何交待?”

    蜀王谋逆乃是证据确凿的大事,隆平帝再怎么糊涂也不能就这么糊弄过去。他不可能放任姬继深继续在蜀中发展,也不可能因为蜀王说我改变主意不造反,要去打南越就相信了。

    叶行远淡然道:“山人自有妙计。”

    只要蜀王愿意接受他的策略,那之后当然就有一系列的手段,这都是小节。叶行远其实到此时已经松了口气,大致来说,蜀中之事已经到了尾声。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叶行远在蜀王府安心住下,蜀中官场留下的烂摊子却总得要人收拾。蜀中省上上下下各位要员,差不多都有子侄搅入天府会中。

    巡抚莫大人、布政使刘大人、天州知府童大人、吴同知之类都痛失爱子,但这时候都噤若寒蝉,只顾得上悲伤与惶恐。

    叶行远可是奉皇命而来,连蜀王世子都说杀就杀了,如今人还在南浔州作客,也没听说蜀王拿他怎样,这还了得?

    这几位大人都急的如热锅上蚂蚁一般,聚在一处商量。莫巡抚愁眉苦脸,全无封疆大吏的权威,哀声道:“诸位,如今蜀中官场被叶行远一网打尽,本官已经上了谢罪的折子,只是尚无回音,不知朝廷会如何处置。”

    布政使刘大人也是叹气,他经营多年,溜须拍马也不知花了多少银子,才终于弄到这么个实缺,如今看来一切都要付诸流水。

    “还能怎样,被不孝子连累,吾等前程肯定是保不住了。只希望朝廷给咱们留几分薄面,不要革职查办......”他家里刮来的民脂民膏,要是一查肯定留不住,现在儿子也死了,官位眼看保不住,只能希望回乡做个富家翁。

    童知府神色凄厉,咬牙道:“大人,岂能就这么善罢甘休?叶行远与我等不共戴天,若是咱们就这么认了,他哪里能放的过我们?”

    莫巡抚蹙眉道:“你纵然这么说,如今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又有什么办法?慈圣寺一案已经定成铁案,叶行远手眼通天,咱们在京中的关系也不够硬,保得住性命就算不错了。”

    在蜀中围观,差不多就脱离了朝廷派系,必须得投入蜀王门下。因此虽然他们同样是方面大员,但在京中却没什么根基,与内阁诸位大佬也没什么私交,对方也不可能在这种时候雪中送炭。

    只要不落井下石,让他们平安而退,似乎已经是最好的结局——现在连蜀王都没有对叶行远怎么样,要他们几个丧家之犬又有什么办法?

    童知府知道这两个上司都是软趴趴的官场老油条,平时惯打官腔,但到关键时刻就顶不住,但他却是狠辣心性,决不可就此认输。

    他厉色道:“诸位大人,如今咱们早已一败涂地,也没什么好忌讳的。蜀中官场,让叶行远这小子捅破了天,咱们都没什么好下场。

    事到如今,只有请咱们身后之人作主,才有翻身的机会。”

    布政使刘大人苦着脸道:“如今王爷对叶行远的态度暧昧,连世子死了都未曾追究,怎会为我们作主?”

    一开始的时候他们确实存着奢望,指望叶行远一到南浔州,蜀王就发雷霆之怒砍了他的脑袋,这样也算是为他们报仇出气。

    奈何叶行远已经去了南浔州大半个月,仍然没有被杀的消息传来,听说蜀王对这个杀子仇人似乎还有器重之意,这怎么不让蜀中这些官员灰心丧气。

    童知府冷笑道:“我只问一句,诸位就真的甘心被一撸到底,乖乖回乡下去做个乡绅?我等寒窗十载,宦海沉浮,历经多少大风大浪,难道就这么算了?”

    当官的必然恋栈权位,他们都已经做到这个位置,怎么肯随随便便放弃?要是回乡,不过只是地方上略有势力,哪里比得上如今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莫巡抚咂摸出一点意思,便反问道:“童大人,你素来最有主意,有什么便直说吧。我与刘大人都已经心慌意乱,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童知府目光在众人脸上扫了一圈,起身关紧门窗,这才回头,面色狰狞道:“叶行远小贼视我等如无物,朝廷弃我等如敝履,怎可就怎么算了?想要留住咱们的权位,威今只有一计,便是迎王爷入蜀!”

    此言一出,众人静默,都是面色苍白,默默思考。

    大家都是心知肚明,蜀王肯定是要造反的,他若是现在反了,一干蜀中官员只要投诚于他,那么为了世子而送命的衙内们不但不是污点,而成了忠心耿耿的证据。

    蜀王定然会留任他们,该是巡抚的仍然是巡抚,该是知府的还是知府,虽然不再是朝廷的官儿,但权柄未失。

    以这些官僚墙头草的性格,也没什么节操,蜀王起兵,他们肯定就会归附。因此也不会有什么心理障碍。

    “世子被杀,皇命叶行远入南浔州找王爷问话,此事必然已经暴露。”童知府侃侃而谈,他这几日深思熟虑,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

    他分析道:“王爷其实已经被逼到了死角,我们怕的,无非就是叶行远逞三寸不烂之舌,说动了王爷。那时候可就晚了......”

    在童知府想来,蜀王不杀叶行远,本质上必然还是顾虑朝廷。蜀王素来是隐忍稳重的性格,没有万全把握,不会轻易动手。

    要是蜀王真的与朝廷妥协,那他们这一批官员就是彻头彻尾的牺牲品,儿子白死,官位白丢。

    莫巡抚深吸了一口气,叹道:“你的意思是......”

    “逼宫!”童知府已经豁出去了,说话全无忌讳,咬牙道:“黄袍加身,不怕王爷不动手。”

    之前的态度是蜀王反不反,他们随波逐流,如今却不同,利益所在,就是蜀王无论如何,一定要反!

    蜀中一地,正处于暴风雨将临之前的平静之中。各方势力,各怀心思,全都等着蜀王的决断。

    三日之后,姬继深在书房单独接见叶行远。

    他已经想得清楚,只是还有几个问题要问,“叶大人,孤已经想明白了。不取蜀中,反取南越,确实是最好的选择。只可惜你来晚了几日,如今朝廷已有除掉我的打算,不知孤该如何是好?”

    这问题来找叶行远商量,蜀王也觉得有点难受。

    事情全是叶行远搞出来的,是他偷了千铜阁的效忠血书,是他秘折隆平帝,是他杀了世子,将事情弄到如此剑拔弩张的僵局。

    但想要找解决的方法,还是得问这个家伙,这种感觉让人觉得古怪。

    叶行远早有准备,笑道:“王爷既然计议已定,那自然要求重获陛下的信任,以下官之见。王爷只有亲赴京城,向陛下陈情谢罪,此事方可消弭。”

    蜀王瞠目结舌,苦笑道:“大人莫要开玩笑,孤要是回了京城,那位好皇侄能放过我?还谈什么征南伟业,只怕要一辈子宗人府圈禁到死!”

    叶行远难道觉得自己是傻子,这等事也能哄骗不成?想到此处,蜀王便有些恼意。

    “若是没有投名状,陛下自然不会再信任王爷。但如今世子已殁,蜀王府后继无人,若是王爷心灰意冷,再给陛下送上一份礼物,那就不同了。”叶行远胸有成竹。

    “礼物?”要装的心灰意冷,蜀王明白,但什么礼物才能打动皇帝的心。让他能原谅谋逆这种大罪?

    叶行远微笑道:“王爷行到天州府,自能知晓。”

    蜀王若有所悟,心中略有踌躇,但片刻之后,还是咬牙下了决心。

第四百二十八章

    蜀王姬继深与叶行远商讨已定,便上表请罪,乞求回京述职!这一消息传开,乐了隆平帝,却让天下震动。

    蜀中那一伙儿官僚,都傻了眼,没想到叶行远这人真能说服蜀王。他这条舌头到底是什么做的?居然能有如此奇效?

    他们知道大势已去,也就更加破釜沉舟,静待蜀王莅临天州府的那一日。

    隆平帝又召王仁商量,“卿家法眼如炬,不知叶行远到底使了什么妙策,竟然让皇叔愿意入京请罪?”

    蜀王肯服软,蜀中一地就算是定了,隆平帝龙颜大悦,对这位犯了错的皇叔也就客气了几分。

    他本来就是个心软的皇帝,并不愿意兄弟相残,怎么说蜀王也是他的长辈,愿意这般和平解决,也不损皇室的名声。

    王仁对道:“叶行远素有奇策,臣也不知他用了什么办法,但蜀王入京,中途必有波折,还要等一等才知。”

    隆平帝奇道:“皇叔既然肯入京,也上折子昭告天下,难道还有什么变故不成。”

    蜀王谢罪,当然不是说自己有谋逆之心,只说是教子无方,故而回京受责。皇帝也下旨安抚,说不因子罪父,令他宽心,却没有说不用入京。

    王仁道:“变故自然在蜀中,陛下已经下旨,严责蜀中巡抚莫大声、布政使刘涛等人,他们心怀鬼胎,当然不愿蜀王就此偃旗息鼓,定然会闹出些幺蛾子来。”

    隆平帝懊恼道:“这是朕思虑不周了,不知可有办法补救?”

    早知道如此,应该等蜀王入京之后,再对蜀中官场进行处置。但是隆平帝已经尽量拖了几天,他为了给叶行远壮行色声威,表示对他斩杀一众衙内的支持,这才下旨斥责蜀中官员,并拿下几顶乌纱,却没想到他们竟然敢狗急跳墙。

    “不妨。”王仁的态度依旧不紧不慢,“有叶大人在,这些跳梁小丑,自然是一鼓而擒,陛下不必担心。”

    这小子的本领真是深不可测,蜀中这么一滩浑水,他去了还能游刃有余。王仁真想看看此人的极限到底在何处。

    又过十日,蜀王自南浔州出发,取道天州府出蜀,北上京师。叶行远同行至天州府。

    一路无话,数日之后蜀王仪仗到了省城,在一处别院落脚。叶行远自行回返按察使司衙门,他交卸了皇命差事,照旧还是按察使司的佥事。

    王老大人与他相见,赞叹不已,称他行事古今未见。

    一口气杀光了当地官场的二代,还宰了最有实力藩王的世子,居然全身而退,连毫毛都没掉一根,这确实是古今未见的奇迹。

    叶行远却很谦逊,道:“此乃仰赖陛下洪福,朝廷威严,又有老大人坐镇中央,否则下官安敢如此僭越?”

    王百龄回头与自己的幕僚私下叹道:“此子胜不骄败不馁,喜怒不形于色,胸中自有沟壑气象。乃是出将入相之才,之后三十年必是此子天下,严相公等人与他交恶,实属不智。”

    他为官多年,从来没有见过叶行远这样的人物,也只有在共事的过程之中,才能感觉到此子真切不凡,所以为内阁诸老一叹。

    叶行远回到后衙,却知道事情还没有那么快结束。他招来青妃与陆十一娘,询问离开这一段时间中天州府诸人的状况。

    陆十一娘笑道:“正如大人所料,这些狗官串联一处,想要玩黄袍加身的把戏。只是这些文官手中无兵,无非只能调些家丁人手,实在不堪一击。

    若大人要扫除他们,只须以锦衣卫调得各处军马,将他们铲除便是。”

    叶行远摇头道:“那也不必,这是留给蜀王的投名状,他自然知道该怎么做。今夜只需要耐心等候便是。”

    蜀王在天州府只耽搁两三日,这些官僚们唯恐夜长梦多,肯定是今晚就会动手。

    青妃担心道:“这些乌合之众虽然不足虑,但只恐他们丧心病狂,对大人不利。”

    这些人与叶行远都是有深仇大恨的,他们今夜作乱,大部分人去蜀王处,但肯定也有人来找叶行远报仇。

    “若是他们敢来,本官自然也不吝于送他们一程。”叶行远也算经过沙场锻炼,霸气十足,哪里会怕几个文官?

    陆十一娘也赶紧拍胸脯保证:“属下誓要护得大人周全!”

    叶行远大笑,用罢晚饭,便令人掌灯。他知道今夜必然不眠,也就没有休息,而是静心练字,再悟“宇宙锋”之妙。

    这寻常三字,剑气凛然,随着叶行远品阶和修行的加深,每次题写都能有新的领悟。

    周围之人看他写这三字,也是习惯了,但却不能像叶行远一样,从这三字笔锋之中感悟剑灵之意。

    青妃随侍在旁,看叶行远连写三张大字,赞道:“大人的笔力,经此一遭,似乎又有精进。我看这宇宙锋三字,不但是书法修行,更是大道修行。”

    叶行远每经一事,破除一次天命陷阱,所得天命愈多,感悟天机愈深,识海中的剑灵就愈发壮大。

    这宇宙锋三字,也就显得更加精妙与玄奥。

    如今单以书道而论,叶行远已入化境,比之当初花魁争霸的时候境界更深不知多少。但正如青妃所说,宇宙锋的临摹,不仅仅是书道的修行,更是俗世历练的大道。

    叶行远自己也有这样的感悟,便点头道:“少年时得此石刻,实乃大幸。今日我能小有成就,与这宇宙锋也脱不了干系。”

    他穿越而来的时候,灵力全无,感应不到天机,写出来的文章如墨团漆黑,被蒙师痛骂,差点失去了童生考试的资格。

    有了这宇宙锋,才唤醒体内灵力,并得到了增强之道,此后日日琢磨,灵力的增长似乎永无止境。

    故而叶行远才能够在会试中夺魁,并借着翰林清气灌顶,一举成为大儒。

    此后经过琼关与蜀中的历练,他对灵力与天机的掌控更是突飞猛进,对于官场俗务也得心应手,不谦虚的说,光比这几样东西,就算是朝中内阁大佬,他也不怵。

    青妃叹道:“所以出类拔萃之人,必有机缘,应时而生。唯盼大人能够不忘初心,日后创太平盛世,以救万民于水火。”

    她素有壮志,也早知叶行远的打算,又是灵体,如今可算是叶行远的第一心腹。

    叶行远微笑道:“必不负青妃所托。”

    两人正说话间,就听外间锣鼓大作,火光冲天,天州府之中终于闹了起来。

    陆十一娘进来禀告道:“有数百人举着火把,高呼口号,冲着蜀王下榻的别院去了。另有一小股人马,正朝着此地而来。”

    叶行远失笑道:“正是秀才造反,十年不成,区区数百人想玩黄袍加身?蜀王从了他们才是奇怪。”

    他顿了一顿,又问道:“向我们这边来的人,何人率领?”

    陆十一娘正要回答,就听衙门外传来噪杂之声,有人怒吼:“叶行远,你这狗官,快还我儿子命来!”

    这声音虽然沙哑粗鲁失真,叶行远也听得出来,这便是天州府童知府。笑道:“我也料是此人前来,天州府中这些官员,也就算他有些蛮劲血气,其余皆不足道。”

    巡抚莫大人,布政使刘大人之类,都不过是行尸走肉,叶行远根本没看在眼里。童知府虽然品级略低,却还算一号人物。

    今夜巡抚布政使都去蜀王身边献媚,他却知道事情关键是叶行远,要过来杀人报仇,眼光还算不错。

    叶行远施施然推门出外,只见童知府带了许多家丁,持刀枪弓弩,将按察使司衙门围住,叫嚣不停。

    这时候王老大人派人来询问,叶行远只淡淡道:“请老大人安心睡眠,此等癣疥小事,一会儿便能处理完毕。”

    童知府在外听到,冷笑道:“叶大人,都到了生死关头,你还能镇静自若,果然不愧是一代大儒。

    只可惜刀剑无眼,今日便是你的忌日!别人惜你才华,不忍加害,但你害得蜀中官场没了火种,杀子之仇,本官可断断不能饶了你!”

    叶行远淡淡道:“多言无益,既然已经撕破了脸皮,童大人难道还指望看我惊慌失措的样子么?还不下令进攻,更待何时?”

    童知府带了心腹家丁,都经训练,他见叶行远冥顽不灵,冷笑一声,挥手下令冲杀。“杀叶行远者,赏银万两!”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那些家丁悍不畏死,嗷嗷叫着向叶行远等人冲来,倒也有几分气势。

    叶行远千军万马都见过,哪里在乎这些乌合之众,叱喝一声,八方刀轮出手,护住周身。再招呼一声,埋伏在四处的锦衣卫一起现身,将一众家丁缠住,无一人能够冲到叶行远的面前。

    童知府双目血红,狂笑道:“叶大人,谁不知道你手里有做这些底牌,不过今日谁也救不了你了!”

    他怒吼一声,只见从他背后阴影之中疾射出一人,剑光霍霍,直刺叶行远的咽喉!

    这剑光犀利,只刹那间就破了叶行远的八方刀轮,看这声势,绝对是六品以上的剑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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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二十九章

    童知府身边还有这等人物,叶行远心下微惊,不过他也久经战阵,这种单对单的斗法也试过几次,并不畏惧,应对颇有章法。

    先是急速后退,再招出黄巾力士阻挡,同时开霹雳弦惊神通阻挠,再以清心圣音混淆对方的斗志。

    只是此人心志如铁,剑光如练,一剑逼退黄巾力士,在破去霹雳弦惊神童,至于清心圣音更是全不在乎。

    “住手!”眼看这人的剑光如附骨之疽,追着叶行远不放。欧阳紫玉从天而降,剑光一转,将他拦住,只听叮叮当当声响响个不绝,两人剑刃相击已有数十次之多。

    欧阳紫玉气力不如,闷哼一声倒退,手臂酸麻,胸口烦闷,面现惊愕之色,不过仍然傲然挡在叶行远面前。

    “你的剑法很好啊!你是何人,速速报上名来,欧阳紫玉剑下,不斩无名之辈!”女剑仙将长剑画一个圆弧,谨慎防守,言语却不甚客气。

    这剑客默默从阴影之中走了出来,只见他一身黑衣,面色惨白,仿佛没有丝毫血色一般。手中提着一柄漆黑的剑,嘴角带着冷笑。

    “你是峨眉懒和尚的弟子?年纪轻轻,倒是得了蜀山剑法真传,只可惜不是我的对手,还不退下,免得枉自送了性命。”他语气高傲,更不把欧阳紫玉放在眼里。

    “叶行远!这是我请来的剑魔马真君,蜀中一带,剑术第一,你今日必死无疑!”童知府看他占了上风,得意大笑。

    剑魔马真君?叶行远没听过,他读圣贤书走官场路,对这些江湖人物实在不怎么放在眼里,便是蜀山剑派的高人,也只模模糊糊听过一个大概,更何况是这种闲杂人等散修。

    欧阳紫玉面色却变得有些难看,这个马真君的名字她当然听过。从拜入蜀山剑派开始,就听师父师兄说过,蜀中一地有个绝顶凶人,学了一身歪门邪道的剑术,可称剑魔。

    虽然根基不稳,难成大道,但是杀伤力惊人,行走江湖的时候遇上,那得远远避开。

    欧阳紫玉初生牛犊不怕虎,也没放在心上,但是今日一见,还是为其诡异的剑术而震惊。

    他们蜀山剑派御剑之法堂堂正正,可以之参造化大道,日后也有飞升之法。

    但这剑魔马真君的剑法,却一味杀戮,如今他不过是第六品的修为与欧阳紫玉相当,剑气却要强上一倍有余。

    刚才甫一交手,欧阳紫玉便被他诡异的剑气伤了心脉,完全是靠着金丹修为硬撑着。

    “叶公子小心,此人诡异,不如暂避,我来拖住他。”欧阳紫玉转念一想,赶紧还是让叶行远避开。

    叶行远苦笑,欧阳紫玉每次都觉得自己是孱弱的书生,非要表现出一切有我的态度,这种大包大揽的女汉子性格让人有些难以接受。

    便笑道:“欧阳小姐不必担心,下官好歹也是五品官员,自有防身之道。我们联手拒敌。”

    童知府带来的家丁被锦衣卫阻住,家丁人多武器好,锦衣卫更精锐些,双方旗鼓相当,不必操心。

    真能对叶行远的人身安全造成威胁的,其实也就是这个什么剑魔而已。叶行远这里有欧阳紫玉、陆十一娘和他自己三人联手,就不信这马真君有打败他们的能耐。

    欧阳紫玉秀眉微蹙,心中着急,暗暗传音道:“此人剑法诡谲,善于杀人。你堂堂正正的圣人之道,只怕对他防不胜防,还是退走安全些。”

    叶行远微微点头,却不动身,又招出黄巾力士挡在身前——他这黄巾力士经过多次召唤,此时已与起初有了明显的不同,身披简单的铠甲,手中握着巨斧,这是即将化身天兵之兆。

    单论实力,这黄巾力士也足以与六品剑仙对抗,有他辅佐,叶行远觉得拖也能把这剑魔马真君拖死。

    陆十一娘也从墙头飞身而下,锦衣卫打得颇有章法,不需要她再临阵指挥,她就与叶行远欧阳紫玉互为犄角,小心防范着马真君。

    剑魔狂笑道:“又是一个女子?米粒之珠,也放光华?既然你们不怕死,我就也不必给面子,一剑一个,送你们去见阎王!”

    此人素无规矩,只知痴于剑,在蜀中一带无法无天。说话间便纵身前进,剑光忽神忽缩,诡异万端,欧阳紫玉与陆十一娘两人勉强接着,但三数招间,都受了轻伤。

    叶行远运起明察秋毫神通,勉强能跟上出剑的轨迹与速度,一时之间却也插不上手帮忙,只能不停以清心圣音神通喝骂。“蛮夷之辈,不服王化,竟敢刺杀朝廷命官,还不束手就擒,更待何时?”

    对于心志坚硬的剑仙,这神通虽然没有太大效果,但也能气得他三尸神暴跳,好几次想要摆脱欧阳紫玉与陆十一娘二人,直接攻击叶行远,奈何两女缠得甚紧,又不惧受伤,一时间也难以脱开。

    如此一来,战局便陷入僵持,童知府原以为带了百余人与剑魔前来,定可轻取叶行远。没想到打了半天尚未有结果,未免急躁,回头看蜀王别院的方向,虽有火光,单也静悄悄的,不知结果如何。

    叶行远知他心意,长笑道:“童大人,尔等倒行逆施,蜀王已幡然悔悟,你们还想拖他下水,这是自寻死路!”

    童知府大怒,嘿然道:“蜀王素有大志,只是被你言语迷惑,而今莫巡抚等人已经去劝他,一会儿蜀王府精兵到此,汝将化为齑粉!”

    叶行远讥讽道:“到了这个地步,童大人还在白日做梦,若是蜀王还有心意动摇之处,怎会随我进京?

    你们不识时务,不知大势,非要垂死挣扎,鸡蛋碰石头,那就不能怪死的难看!”

    这斗嘴仗谁能比得过叶行远,童知府气的哇哇怪叫,几乎要吐血。只不时回头张望,期待蜀王精兵赶来,将叶行远拿下处死!

    皇天不负苦心人,大约过了一炷香功夫,果然听街道上有铁甲铿锵之声,一群身穿黑甲的武士骑马急奔而来,正是蜀王府的精骑。

    此次进京,蜀王当然不可能带大军,但也带了三百精骑作为护卫,这在天州府中几乎可以说是最强战力。

    童知府回头看时,只见那些精兵几乎倾巢而来,不由大喜,对叶行远呼喝道:“你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如今蜀王精骑已到,你必死无疑了!”

    叶行远呵呵而笑,人有时候真是盲目,若是蜀王真的被黄袍加身,别院那边怎么会毫无动静。而如果真要来捉拿除掉叶行远,怎么又会没有莫巡抚之类人物带兵?

    这分明是来援救叶行远的救兵,却被童知府当成了追兵!

    果然那一群精骑冲到按察使司衙门前,见童知府手舞足蹈,领头的队正将手一挥,厉喝道:“王爷有命,这些叛贼,通通拿下了!”

    黑甲精骑一起呼喝,纵马奔驰,手中马刀挥动,将童知府的家丁斩杀一空。童知府这时候还没反应过来,大叫道:“杀错了!杀错了!是杀那一边!”

    几个骑兵被他唬住,回头看队正,还以为自己真犯了错误。队正冷笑道:“怎会杀错,奉蜀王之命,已经拿下蜀中巡抚莫大声、布政使刘涛等人。

    他们谋逆造反,罪在不赦,还不快将那知府童元拿下,好速速回去交令!”

    那几个骑士确认没错,冲上去一刀朝胡说八道的童知府头上砍去。童知府吓得屁滚尿流,就地一滚逃过一劫,另一边骑士轻舒猿臂,将他擒拿,顿时便有人涌上来绳捆索绑,将他牢牢缚住。

    剑魔马真君见形势突变,自己虽然还未曾落在下风,但是对付对方三人合力,也难以即时建功,如今请他来的金主都被逮住了,哪还有什么心思动手。

    怪笑一声道:“童大人,你误我!本座去也!”

    他虚晃一招,就想要转身离去,欧阳紫玉吃了他不少闷亏,哪里肯轻易放过,娇叱一声,手中长剑化作一道光华,直刺马真君的后心。

    叶行远看出便宜,全力大喝一声:“剑魔马真君,你的事发了!刺杀朝廷命官,勾结谋逆乱党,天下虽大,已无你的容身之所,还不快弃剑投降!”

    他运足了清心圣音神通,马真君只觉得耳中轰然一响,他原本心志坚强,清心圣音神通对他无效,但是此时慌乱逃窜,难免心境不稳,不由得身子一滞,身形便慢了半分。

    这半分毫厘之差,就决定了生死,欧阳紫玉的飞剑从他后心一穿而过,不带血痕脱手飞回。

    马真君呆立半晌,在墙头上一头栽了下来,锦衣卫冲上去按住,发现已经没了气息。

    刹那之间,童知府带来的人全军覆没,自己也沦为阶下囚。而前往蜀王府的莫巡抚等人,也全部都被拿下,押入早就准备好的囚车之中。

    这就是叶行远所说的,蜀王要送给皇帝的投名状与礼物。蜀王将蜀中官场一网打尽,等于是昭告天下,我忠于朝廷,对蜀中绝无野心。

    经过这一遭,蜀中的官员也不敢投靠蜀王,隆平帝对他自然也就放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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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三十章

    蜀王准备了数十辆囚车,将巡抚、布政使、知府等一干人等全都押入,准备押解送京。反正这些人已经都被皇帝免职,只是因为继任者未到,暂时还在衙门履行职责而已,蜀王也不算僭越。

    同时上书隆平帝,涕泣哀告,说自己忠心耿耿,不想蜀中一班狼心狗肺之辈,因为儿子被杀,心怀怨望,竟然想裹挟藩王造反。

    幸好有按察使司衙门佥事叶行远识破诡计,将这些叛逆一网成擒,请皇帝发落。

    隆平帝收到蜀王的上书,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位皇叔怎么自断臂膀,难道他真的被叶行远说服,放弃几十年的野心,准备重新做人了?

    这简直说不通啊!隆平帝百思不得其解,只好又把王仁找来询问,这位司礼监秉笔太监似乎对叶行远很有了解,或许他能为自己解惑。

    不过王仁听说此事,也是瞠目结舌,良久才对隆平帝道:“叶大人当真有鬼神莫测之机,我虽料到他必有办法压服蜀王,并处置蜀中这些官员。

    但怎么也没料到,他竟然能让蜀王亲自出手,这...这当真是断了蜀王的根基。由此可见,王爷对蜀中再无野心。”

    蜀王肯定不是不想造反,自己经营了几十年,儿子被人宰了就算了?这说出去也没人相信。但是当今之世,乃是官僚的时代,蜀王玩这一手,将拥戴他的蜀中官员全部干掉,那就是彻底得罪了官僚群体。

    日后哪里还有人敢去投诚蜀王?至少以后蜀中的官员,绝对不敢让自己与南浔州还有什么关系。

    如此一来,蜀王就算想要一统蜀中都没那么容易,更谈何问鼎中原?

    难道...他的目光已经投向别处?王仁若有所思,大概猜到了一些,但也不能肯定,于是便没有在皇帝面前奏告。

    隆平帝心情极好,也就没有追问,不管叶行远用了什么办法,他这件事实在办的漂亮。

    如果不是因为怎么也得敲打皇叔一番,隆平帝都觉得蜀王可能不必进京了。他这么一搞,自己还怕什么?叶行远这小子真是会釜底抽薪。

    “如今蜀中官场一扫而空,可惜叶卿家资历不足,不然我就让他巡抚地方又怎么样?我看朝中大佬,远不如他多矣!”隆平帝真动了委任叶行远为蜀中巡抚的意思。

    不过他知道这任命在内阁肯定通不过,不说叶行远是这些大学士们的眼中钉,便是普通官员,就算立了大功也没有可能这么快提拔。

    皇帝想了想,最后给叶行远暂时署理天州府之职,但又不另外指派天州府知府的人选,等叶行远干上一年半载,便给他转正,等于在这个考察周期之内,又给叶行远暗暗升了半级。

    就这升官速度,已经是空前绝后了。

    叶行远立下如此大功,况且蜀中现在确实官场空虚,除了王百龄躺赢大占便宜升任巡抚之外,总要找人看守天州府大邑,叶行远是最好的人选,内阁也无法阻止。

    诸位大学士和吏部不情不愿的下了文书,叶行远便以弱冠之龄,任省城知府,蜀中百姓兴高采烈,放鞭炮庆祝。

    蜀王继续进京,一月之后金殿见驾,痛哭流涕,表示悔悟。隆平帝心软,不但没有治他的罪,还赏赐了许多,让他暂时在京中休养一阵,等开了年再回返蜀中。

    姬继深也没想到这么顺利,想起临别之时,叶行远对他说当今重情义,此去京中,多则三载,少则年余,必可回返。更是赞叹不已。

    不过此事这么容易解决,文官系统却很不乐意。

    一直蛰伏的宇文经听说前因后果,蜀王居然进京谢罪,并且自断退路,眼见这谋反之事烟消云散,不由愕然良久。

    他对挚友陈直叹道:“我早说叶行远要一飞冲天,但也没料到此人手段居然高明至斯。如此一来,朝中大佬的布置全然落空,未来几年朝堂又是一阵大乱......”

    陈直不解,问道:“蜀王之事,怎么又与朝堂有关。”

    宇文经默然不语,朝堂之上,谁都知道蜀王要造反,而且谁都知道蜀王一旦出蜀,必然会很快败亡。

    对于朝中诸位来说,这不过是一场功劳罢了。宇文经本来也是储相的人选,严首辅一直刻意在栽培他。

    如果机会合适,他来领兵剿灭蜀王,封侯青云直上也不是不可能,或者是其他人,这对朝中各派系的倾轧与安排并无影响。

    但叶行远釜底抽薪,彻底解决了蜀王造反一事,也就是彻底抹掉了剿灭谋反藩王这个功劳,朝中原本安排好的接班付诸东流,之后自然就是明争暗斗的开始。

    朝堂一乱,肯定没人会去管一个小小的叶行远,他在蜀中又可以从容经营数年。一个琼关已经让他不可扳倒,再有一个蜀中,等到日后叶行远回返京师的时候,就将是让整个朝堂都震荡的庞然大物。

    宇文经长声叹息,却已经无法阻止。

    蜀中官员,因为犯了谋逆大罪,隆平帝纵然法外开恩,但也都是夷三族的命运。莫巡抚等人痛骂童知府,说本来可以安稳做个富家翁,就是因他出馊主意,性命不保,几人在刑场上都狗咬狗不可开交,京中诸人只当是看了个大笑话。

    拿下了这一大批官员,原本有人担心蜀中会因此动荡,但王老大人升任巡抚之后,出榜安民,行事老到。又有叶行远这精神支柱在,老百姓们安安稳稳,倒没出什么乱子。

    叶行远也与青妃吐槽,“如今冗官甚多,其实民众自有自治之能,便是没有这些官员,一样能过得很好。偏偏这些官老爷还自以为是,觉得自己不可或缺。”

    青妃笑道:“天下官员,哪个不觉得自己了不起?却不知自身的权力与重要性,全都掌握在百姓手中,百姓无官,仍能自由自在,官无百姓,不过是个光杆司令疯子罢了。”

    这一场官场动荡过去,叶行远乐得轻松,慈圣寺一案牵扯到如今引起这般结果,也是他开始时未曾预料到的。

    如今叶行远署理天州府,算得上是地方一把手,想要探索圣人弟子墓,倒是方便了不少。恰好数日之内,李夫人也考察完毕,到天州府与叶行远会合,接下来便可开始入蜀的正事。

    如今五德之宝,叶行远手里已经有了三样。

    裴将军的宝刀,高华君的靴子,子衍的冠冕。

    而蜀中天州府,有圣人另一位弟子颜无邪的墓地,也将是另一件五德宝物的产地。

    颜无邪是圣人的衣钵传人,甚至圣人说过其亲子都不如颜无邪远矣,后来颜无邪入蜀,兴修水利,开颜渠灌溉四方,令蜀中化为天府之国,不愧“复圣”之名。

    他的墓地与高华君、子衍的都不同,香火极为旺盛,在天州府的最中心,每日里游人如织,所以叶行远来到此地甚久,都没有起探索之念。

    现在万事俱备,自己又当上了天州知府,时机才差不多成熟。

    李夫人建议道:“想要偷偷潜入颜无邪墓,那是不可能了。如今刚好逢颜子诞辰,蜀中又出大事,大人可以公祭颜无邪,找机会进入墓地。”

    叶行远点头道:“夫人之言甚有道理,我也是这么个意思。不过颜无邪不知掌何五德之宝,却要费心思量,总得一次成功才好。”

    上次子衍墓去了两次方才成功,幸好因为琼关偏远,所以才不会被人发现。

    但是要公祭颜子,总不能短时间内再祭两次,故而准备更要充分些。

    李夫人叹道:“正是因为颜无邪与其他诸子不同,五德俱备,我看他应该占一个‘和’字,只是这和字之宝却不容易理解,吾等也难以筹备。”

    五德“忠孝节勇和”,裴将军之勇、高华君之孝、子衍君之忠,都是极为突出的品质,在进入其墓地之前,都可略有猜测。

    比如高华君必然是与其父母的关系,而子衍君的考验必然是围城,但颜无邪会给出什么样的考验,才会拿出代表“和”的宝物,就是李夫人也无从揣测。

    叶行远思索良久,也并无头绪,看来只能进入古墓之后,再做打算。

    宣布要公祭颜无邪之后,百姓们也是甚为支持。颜无邪乃是蜀地大贤,三千年后百姓仍然受其遗泽,都颇为感念。

    如今叶行远行仁政,除贪官污吏,还蜀地一个朗朗乾坤,在百姓们眼中,就算还比不上颜无邪,但也算的上是蜀中青天。

    他来祭祀颜子,大家都觉得再恰当不过。

    于是半月之后,正逢颜子诞辰,叶行远做了长文,称赞颜无邪的品德与功绩,教化蜀中,天现异相,天花乱坠,这又是文曲转动之相,主蜀地多出才子,百姓们更是感激涕零。

    而到了夜间,叶行远独自为颜无邪守墓,李夫人夤夜赶到,以五德之宝共鸣开启古墓。叶行远与李夫人结伴而入,却发现此次的墓中情形,与之前几次又大有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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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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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官介绍:
叶行远穿越成唯一的九世童子身,在这陌生的神仙妖怪世界里,读书科举考进士,皇家天命授神通。他还发现,前身给自己留下了外挂!
然而天机与道统纠缠不清,神仙与凡人相爱相杀,妖魔与鬼怪上蹿下跳,手持外挂的玩家叶行远怎一个酸爽......
仙官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仙官,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仙官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