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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宝瓶斋     金枝菜叶txt下载     金枝菜叶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三百七十八、双英并秀

    陈洪恺见司徒玄应虽然有些不好意思,但眼神真挚,刚才那话绝非做作。他看向这个外侄的眼神忍不住有些动容。妻子去世多年,自己与女儿常年不在京城,虽有王府仆从帮着料理坟事,到底不是亲人。司徒玄应也不过是十来岁少年,竟然能坚持每个月朔望上山祭拜,这份诚意与孝心,直叫人感叹。他亲热的与玄应多说了几句话,这回司徒玄应仿佛是神魂归窍,对答间极为流利,嘉王考的学问,他也说出不少真知灼见。倒显出几分真材实料来。

    司徒博言看着儿子也觉得十分欣慰。这些年来他步入仕途,因是亲王的姻亲,在朝中小心翼翼,一心扑在公务上,也没有太多时间来管束儿子。不免常常担心儿子犯了小时候的痴病。谁知这孩子越大越懂事,读书上进也不需别人督促。长宁去世后,司徒博言也不忘在三节两季前去拜祭,却不知道儿子一直在暗中每月里上山扫墓。如此孝行,倒真让他这个父亲长脸。

    清瑜看着有些瘦削的表哥玄应,眼中仿佛又浮现出当年那个俊朗顽皮的少年身影。那个笑得放肆,想法怪诞,无忧无虑的少年。如今他终于在自己的劝说下,回归了这个时代的主流价值观。认真读书,行事循规蹈矩,孝顺守礼,可是清瑜心中却有小小的遗憾,自己这样磨去他的棱角,让他失去了自己的锐利,究竟是对是错呢?

    司徒玄应感受到清瑜投来的目光,嘴角露出一个微笑,轻轻点头回应。清瑜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又不知从何说起,只得轻声道:“表哥有心了。多谢你这么多年来替我在母亲坟前尽孝道。”

    司徒玄应忙摆手道:“瑜儿妹妹无须如此。王妃昔日待我亲厚,我所做的也仅只是我们子侄辈应该做的。何必言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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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洪恺看着这表兄妹言谈对话,没了小时候的亲密,反倒多出了些少年男女的青涩来。忙笑着对大舅子道:“真真是岁月催人老,想当年我们刚回京城那会,他们两个还都是几岁的娃娃,被老夫人一边一个抱在怀里逗耍。如今老夫人已经作古,而这两个孩子都成了大人了。”

    司徒博言忙道:“王爷正值壮年,何必言老?不过孩子们的确都渐渐长成,内子总在我面前念叨,想要给我们玄应定一门好亲,我们也好早日喝媳妇茶抱孙子……”

    司徒玄应突然听到老爹就这么无遮无拦的言及自己的婚姻大事,一张俊脸不由得涨得通红。清瑜怕他面薄,忙起身对父亲、舅舅施礼道:“父王、舅舅,离开宴还有一阵子,不如您二位在这里多聊聊,我陪着表哥先去园子里走走。我也好看看宴席准备得如何了。”

    陈洪恺点头道:“你们少年人有少年人的意思,就不用坐在我们面前做闷葫芦了。只记得别走远了。吃罢宴席,你舅舅还有公务在身。咱们可别迟了耽误事儿。”

    清瑜忙应下,请了玄应出去。玄应出门前又看了父亲一眼,仿佛透着什么叮嘱。司徒博言微微点点头,转头又与嘉王热络的聊起来了。

    待清瑜与玄应出了门,便朝着嘉王设宴的连云阁去了。前头有丫鬟带路,这表兄妹落在后头却是都没主动开口。清瑜怕冷落了客人,只得没话找话道:“听说表哥本来今年要考会试的,只是本突如其来的战乱耽误了?”

    司徒玄应摇头苦笑道:“国难当头,朝廷自然无力去举办科举。只恨我手无缚鸡之力,不能像吴大哥一样投笔从戎,为国效力。实在汗颜。”

    清瑜安慰道:“文有经世致用,武能定国安邦,本就是相辅相成的,表哥无须这般。一别经年,如今表哥已经是有了秀才功名,想必来年必定能金榜题名。想来外祖父和舅舅舅母都十分宽慰。”

    司徒玄应笑道:“多亏瑜儿妹妹昔年当头棒喝,让我如醍醐灌顶,想明白了许多事。只因我自幼在蜜罐中长大,从未经历过什么艰难困苦,难免养成些公子哥的习气。不似妹妹,自小经历坎坷,小小年纪就能挺身而出,担当大任。说实话,我一直十分钦佩妹妹的。”

    清瑜也微笑推辞道:“表哥说话比起当年客气了许多,倒让我有些不习惯。什么钦佩不钦佩的,都是事情临头不得不做而已。”

    说着二人来到了连云阁。几年过去,清瑜重回故地,不禁想起那年在此办诗会的场景,那些参加诗会的贵女们,有的已经芳魂杳杳如宝陵,有的已经落魄成阶下囚如应陵,有的远嫁他乡如涪陵、顾静言。竟然是如流云散,并无几个得了好归宿。想到自己也一天天年龄增长,总有一天也要选择未来的路,清瑜望向澄明的碧海,心中也有些忐忑。

    司徒玄应见清瑜忽然闷声不吭,也不知道表妹是在想什么,只静静陪在一旁。迎面吹来碧海上有些寒意的微风,司徒玄应只觉得内心无比平静。或许这就是他一直喜欢待在清瑜身边的原因吧。

    直到木樨带着婢女前来布置宴席,表兄妹俩才从各自神游的状态中回过神来。

    清瑜见木樨布置的席面,除了父亲、舅舅、自己与表哥的,还多了一个位置,有些奇怪,忙问木樨道:“是泽祥也要入席吗?”

    木樨摇头道:“泽祥才多大?如今还不是世子,自然不会上席。”

    清瑜想着既然宴请舅舅,那尹兰烟这个碍眼侧妃应该也会避忌才是,那这府里还有谁有资格上席呢?

    木樨一边布置杯箸,一边自顾着道:“这个位子是留给保靖侯世子的,他一早差遣仆人送了拜帖过来,要上门拜见王爷。王爷与保靖侯是过命的交情,看待保靖侯世子自然不同,便说择日不如撞日,让他今天也过来一并入宴。”

    听说吴迢远也要来,清瑜微微一僵。想起感应寺一别,那人在离去前一番剖白,清瑜还是有些不自在。只是双方是世交,父王看待吴迢远也当做家人一般,自己也不好说什么。

    司徒玄应听说吴迢远也要来,心中微微一紧。凭良心说,他自幼便觉得吴迢远文武双全,是一流的人物。自己并不通武艺,身份也低了吴迢远一筹,在吴迢远面前不免有些自卑。二人是多年的好友,司徒玄应对于吴迢远,也有一份尊重。只是今日有些不同,他与父亲一道来王府,也是有他们的目的。司徒玄应这目的便是要请父亲帮着自己出面,跟姑父求得自己与表妹的一段姻缘。而吴迢远对于清瑜如何,司徒玄应也并非没有察觉,此时吴迢远出现,倒真让司徒玄应内心七上八下,有些忐忑起来。

    清瑜倒是没注意表哥的表情变化,虽然她也听木樨笑谈过,但总觉得司徒玄应是亲人,有些话也是年少无知脱口而出的。清瑜也没大放在心上。但是吴迢远却是不同,保靖侯功勋盖世,又与父王亲如兄弟,在自己年幼时,父母又与保靖侯夫人帮着自己与吴迢远定过这一门娃娃亲。虽说后头因为世事变迁,久别不见,可是换的信物还在,若是对方提起这一桩,清瑜还真不知父王会怎么处理……

    木樨收拾好席案,见表少爷与小姐都愣在那里,奇怪道:“小姐,表少爷,你们怎么了?快开席了,您二位看是先入席了等,还是去迎一迎吴世子?”

    清瑜心中有事,吱唔一声,便道:“我有些累了,就不去了。想必吴大哥也不会怪罪我的。”

    司徒玄应挺身而出道:“那我帮妹妹走一遭吧。虽说吴大哥不是外人,到底上门是客。我帮妹妹去迎一迎,也是个意思。”

    清瑜晓得司徒玄应与吴迢远交好,点头道:“那就有劳表哥了。”

    司徒玄应忙下了台阶,由丫鬟引着,出二门去了。木樨看着司徒玄应远去的背影,笑道:“表少爷还真不拿自己当客人!小姐,如今两位翩翩公子都来了,您可要擦亮眼睛好好看看。照我看,王爷只怕也有心要观察观察,这双英并秀,哪一个更是良配。不然哪里就这么赶,巴巴的让吴世子这会就来?”

    清瑜听了这话心中咯噔一下,有些仓惶,忙问木樨道:“你是不是听父王说了什么?”

    木樨见清瑜紧张,不敢再玩笑,忙正色道:“这却不曾。王爷自回到府里,不是在书房,就是跟小姐一起,要么就出门访友,妾身哪里听得王爷说什么?”

    清瑜嗔怒道:“那你吓我做什么?父王好不容易回来一趟,表哥跟着舅舅上门来见见,再正常不过了。至于吴世子,想必是想打探保靖侯在陇南的讯息,着急上门拜见父王,这也是说得过去的。他们都是一片孝心,怎么在你这里就变了味儿了?”

    木樨甚少见到清瑜这般发脾气,忙小心赔罪。

    清瑜见木樨这般,也觉得自己是有些过火。只是她心中害怕被木樨说中,便如同被踩了尾巴的小猫一般,有些反应过度。

三百七十九、君子好逑

    木樨晓得清瑜在烦恼什么,不敢再取笑,忙凑近清瑜,推心置腹的道:“小姐,论人才,论出身,论亲疏,表少爷和吴世子都是一时之选。您又何必自寻烦恼,偏要记挂那人呢?”

    清瑜摇摇头,不知怎么跟木樨解释。感情并非是算计什么好什么坏哪个强哪个弱再三衡量之后的结果,它发生于不经意间,不设防处,只一刹那怦然心动,便有了。来无影去无踪,世人又有几人有那挥剑斩情丝的魄力呢?连清瑜也不清楚,当初在襄阳城中,元夕之夜,偶然遇到的周景渊会给自己心底留下这般深刻的印记。那时的周景渊也不过是个孩子,而自己,却是一个拥有成年灵魂的穿越者。本来绝无可能的交集,却因为在襄阳发生的一系列的事情,让他们惺惺相惜,彼此信任。即使时隔多年再次相见,那种美好的感觉依然未变。清瑜的心态依旧沧桑,而周景渊已经成长为了顶天立地的少年豪杰。而清瑜也看得出来,周景渊对自己,亦是有情。尽管这段姻缘看上去困难重重,清瑜还是割舍不下。

    她凭栏远眺,碧海潮生,涟漪一圈一圈在金色的阳光下,波动得如同鱼鳞一般。正如清瑜此时的心情,起伏不定。

    不多时,司徒玄应便携着吴迢远过来了。吴迢远仍旧穿了军中校尉服饰,与当年一身白衣的佛前童子相比,判若两人。少了些方外中人的洒脱飘逸,多了几分肃杀铁骨。就是比起在延州清瑜见到的时候,脸上也多了些风霜之色。想来,参加了这场成都保卫战,也让吴迢远增加了许多经历。都说战场真刀真枪最是锻炼人,猛一看,清瑜还真觉得吴迢远脸上更显成熟刚毅。

    吴迢远见到清瑜,脸上也带了笑,拱手道:“没想到不用返回延州,便又能见着瑜儿妹妹了。”

    清瑜还了一礼,寒暄道:“吴大哥经过战阵磨练,气质更胜从前,倒是越来越像保靖侯爷了。”

    司徒玄应道:“在门口我一时都没认出来,想当年第一次在昭觉寺塔林中见到吴大哥的时候,一身白衣,手舞长剑,让我惊为天人。如今吴大哥披上这层军皮,倒是显出平日难得一见的彪悍之气来。”

    吴迢远道:“你又来打趣我。怎么着,上次见我时夸口要考进三甲的司徒公子,今儿不作文章改逞口舌之快了?”

    司徒玄应佯装生气道:“这也不能怪我。朝廷停了今年科举,我就是有三甲之才,也无用武之地啊。难不成吴世子打了几天仗,就沾了武人的习气,看不上我这老朋友了?”

    吴迢远叫屈道:“到底是我看不上您,还是您看不上我?打从门口见着了我,就皮里横秋阴阳怪气的,司徒公子,您倒是让我弄个明白啊!”

    司徒玄应脸上微微一窘,忙道:“吴大哥好没正经,我不过是见你一身军装好不威武,夸了几句,怎么就变成你口里那个样子了?”

    吴迢远笑道:“不是开玩笑的吗?你怎么当真了?那便不好玩了。”

    清瑜见两个少年斗嘴,只当是亲热的表现。却不知从前二人在一块,都是兄友弟恭,今儿却是没来由的有些杠上了。清瑜道:“吴大哥和表哥别站着说话了,先请入席吧。待会父王与舅舅就到了。”

    吴迢远含笑点头,当先入席,特意在右首第二席末座坐了。司徒玄应按着规矩,在吴迢远对面左手第二席坐了。清瑜将左手第一席留给了舅舅司徒博言,自己便在右首第一席坐了。

    吴迢远关心的问清瑜道:“听说瑜儿妹妹在延州皇陵也经历了一番凶险,幸亏有几位师傅相助这才安全抵达巴州。一路上没什么吧?”

    清瑜想起那一边逃一边害怕的日子,至今仍然心有余悸。她叹息道:“真真是不堪回首。连照顾我多年的帘红纱碧都走失了……至今都杳无音讯。那些日子的艰难困苦,是我这辈子最难忘的。要不是清远师傅与几位师兄前赴后继,以身犯险,我此刻岂能舒舒服服坐在这里?”

    吴迢远安慰清瑜道:“好在瑜儿妹妹吉人自有天相,总归是有惊无险。这次蒙古人南侵,我们陈国境内被蒙古大军洗劫过的州县就有七八个,其余还有不下十个郡县出现了蒙古人流寇的踪迹。最远便是到了延州皇陵。真是一场国家大难!”

    司徒玄应接口道:“正是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如今国家刚刚度过为难。未来还有许多困难在考验我们。这些年来我潜心向学,虽是末学后进,不敢自夸。却也有心为国家出一份力。”

    清瑜赞道:“表哥家学渊源,沉淀颇深。国家正是需要表哥这样的年轻人,朝堂才能一扫老态,迸发出蓬勃朝气来。”

    吴迢远却道:“我少年时也觉得读书为重。但自从我投身行伍,尤其是这次参加了京城会战之后,感触良多。面对勇猛彪悍的蒙古人,你纵然巧舌如簧,亦无半点用处。真到了面对面的时候,还是比拼的武力智谋。相比于蒙古人兵强马壮,我们汉人还是相形见绌。我倒觉得,未来应该大兴军事,扩充军备。尤其是士兵训练上,不能再墨守成规,必须更加进取,以免他年重蹈覆辙。”

    清瑜边听边点头道:“吴大哥说得也有道理。虽然华夏文明繁盛,却也不能忽略了军事武力。否则一如前朝软晋弱宋,只会给胡人欺负。吴大哥是将门虎子,自然要敢为人先。不妨将你的所思所想,好好整理一番,给保靖侯爷和父王过目。也听听长辈们的意见。”

    司徒玄应与吴迢远一文一武,都得到清瑜的赞许。二人心中都有些欢喜。清瑜只是就事论事,倒没想到他们二人这是在自己面前打擂台。

    三人闲话少许,嘉王与司徒博言便联袂而来。

    三个晚辈忙起身相迎,嘉王含笑止住众人行礼,上前拉住吴迢远的手,仔细打量了一番,这才笑问道:“贤侄这一番军中历练,倒是英武了不少。不愧是我们陈国的栋梁之才,也没有给你父亲丢脸。”

    吴迢远忙谦辞道:“小侄怎么当得起王爷谬赞?王爷这么多年在陇南独面蒙古,英勇无畏。正是晚辈们学习的楷模。”

    陈洪恺哈哈一笑,指着吴迢远道:“你这后生倒会说话。比你那个闷吞的父亲,有趣多了。”

    吴迢远忙道:“小侄还要多谢王爷一直支持家父在边关御敌,否则家父离开京城这么多年,只怕早受猜忌,不能为国效力了。”

    陈洪恺忙止住吴迢远道:“慎言!父皇眼光长远,看待你父亲如亲生子侄一般,绝不会受小人挑拨,怀疑你父亲的忠诚的。”

    吴迢远忙正色点头道:“小侄受教了。一时妄言,请王爷恕罪。”

    司徒博言自打进了连云阁,便一直暗中打量这位保靖侯世子,见对方果然少年英武,颇有几分乃父之风。相比之下,自己的儿子虽然文质彬彬,却有失气度。心中也有些不是滋味。

    这会见到嘉王与保靖侯世子相谈甚欢,他便插言问道:“听说吴世子幼年得了极严重的心症,保靖侯不得不将世子舍给佛家,一直留在昭觉寺中抚养。不知现如今世子的身体如何了?”

    嘉王也想问此事,这会大舅子问了,他目露关心,看向吴迢远,静等对方的答复。

    吴迢远微微有些紧张,低头拱手道:“司徒大人说得不错。晚辈幼年时的确生了重病,后来听了一位大师的指点,父亲将晚辈送到昭觉寺中。经过师傅的悉心照料与医治,如今已经大好了。尤其这次在成都城外,晚辈所在的南边军屡次正面与蒙古人对战,晚辈也三进三出,生死一线。却并没有任何不适,可见,我沉疴已去,不会再影响我了。”

    陈洪恺闻言点点头,他看吴迢远如今的样子,也不像是病弱之人。

    司徒博言拈须沉吟道:“真是如此,那就太好了。所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吴世子身体无恙,自然皆大欢喜。不过总归是经历幼年大难,世子的身体底子总有些亏虚,平日还是要多多惜福,好生调养,以免将来旧病复发。这也是你做儿子对父母的一番孝心。可要牢记了。”

    吴迢远低头应是,心中却隐含小小失望。虽然司徒大人这话透着关心,却也暗暗指出自己身体不保险。吴迢远今日有心在嘉王面前好好表现,如今被司徒大人这么一说,是解释也不好,不解释也不好。

    清瑜觉得场中的气氛有些诡异,忙打圆场道:“父王、舅舅何必一直站着说话,还是快些入席,再慢慢指教我们晚辈不迟。”

    嘉王陈洪恺点头笑道:“正是正是。这连云阁是我们王府景色最佳之所,今日特地选了此地,招待舅兄与玄应,还有吴贤侄。应该多饮几杯,快快入座吧。”

    说完嘉王便在正中主座上坐了。司徒博言在左手第一席坐下,剩下三个晚辈这才落座。

    陈洪恺举起手中酒杯,笑道:“这些年来我一直在陇南吃沙子,多亏舅兄在朝中奔走,也帮我照看着王府。恩情不言谢,就以这杯薄酒为敬!”

    司徒博言忙要起身举杯,被陈洪恺摆手止住道:“本就是家宴,舅兄不必这般,咱们由兴便是。”

    司徒博言这才笑着先干为敬。并道:“王爷文武双全,乃是陈国未来的希望。凡明眼之人,无不对王爷敬佩有加。何况我是瑜儿的舅舅,于公于私,都应该为王爷鞍前马后效劳。”

    陈洪恺满意的点点头,又向两个少年郎道:“你们两个都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虽然近些年我甚少回京城,但你们的作为我还是听说了的。都是好孩子,本王也替你们的父亲高兴。今日难得有此闲暇,本王能回到府中好好享受一番。又见到两个出类拔萃的晚辈,心中尤其高兴。来,你们陪本王喝一杯!”

    司徒玄应与吴迢远忙起身,举杯敬酒。

    清瑜也盈盈起身,给舅舅司徒博言敬了酒。司徒博言又是一口干尽,这才有些落寞的道:“瑜儿母亲去得早,她临终前曾经嘱咐过我,要我好生照顾瑜儿和泽礼。如今泽礼已经贵为皇太孙,微臣只担心瑜儿……”

    清瑜心中咯噔一声,知道舅舅这话必有所指。

    陈洪恺微微皱眉,笑着打断大舅子道:“从前担心倒是有理。如今瑜儿也回到王府了,有我这个父亲在,还能让谁欺负了我的千金女儿不成?”

    司徒博言讪笑道:“当然不是。只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瑜儿也到了说亲的年纪。王爷爱女心切,却也不能耽搁了瑜儿的好事,否则她母亲地下有知,只怕也会怪我们不尽心呢。”

    清瑜落在案底的手微微发抖,她抬头看向司徒玄应,见对方红着脸看向自己,眼中透着绵绵情意。到了这时候清瑜哪里还不知道舅舅这是要做什么?她起身对父亲道:“父王,女儿有些不适,先行告退了。”

    陈洪恺一把拉住女儿,哪里不晓得女儿是觉得尴尬。他立即道:“瑜儿你坐下。你舅舅一时关心太甚,说过头了。你不要多想。你是为父唯一的女儿,这件事我打定主意了,暂时是不会考虑的。别人说什么都好,怎么都要多留你在我身边一段时间。”

    说完陈洪恺又看了司徒博言一眼,眼神中有些责备。司徒博言本想当着面将儿子与清瑜的亲事定下来,谁知嘉王与清瑜仿佛都有些怪罪,他尴尬的笑了笑,对清瑜道:“都怪舅舅我多喝了两杯,口不择言。瑜儿莫要恼了舅舅。这些事本当你舅妈来操持,是我越俎代庖,惹笑了。”

    清瑜见司徒博言很不好意思,也不好太扫舅舅的脸面。只得柔声道:“那我去取些热毛巾来给舅舅擦拭,再让厨房备些蜂蜜水给舅舅醒酒!”

    陈洪恺点头道:“还是你们女孩儿心细,快去快回!”

三百八十、接二连三

    清瑜匆匆起身,避过众人的目光,出了连云阁。

    司徒玄应顿时脸色涨红,不知道表妹是在害羞还是恼怒。他求救似的看向父亲。司徒博言面沉如水,微微摇头。这位议政大夫也不是不知眼色的人,适才不过是凭着娘亲舅大,腼颜说了那几句。但是从嘉王与清瑜的态度来看,自己是操之过急了。

    刚才司徒博言说那话时,吴迢远一直默然不语。倒不是他无动于衷,而是在长辈面前,他这个“外人”没有插话的余地。一想到司徒玄应有父亲出面,只怕早就跟嘉王殿下商量好了,吴迢远便觉得心中好生慌张。

    直到看到清瑜愤然起身,嘉王表态暂时不谈此事,吴迢远这才松了一口气。看这样子,清瑜对司徒玄应是没有那份心思的,只是嘉王说得多留清瑜一段日子,是什么意思?莫非嘉王殿下对自己也没有好感吗?想到这里,吴迢远心中不免忐忑起来。想起府中母亲殷切的眼神,他自己这么多年魂牵梦萦的期盼,真怕竹篮打水一场空……

    一时间,刚才还言谈甚欢的宴席顿时索然无味。众人都有些尴尬。

    清瑜离开连云阁后,先嘱咐门口的婢女,将热毛巾与蜂蜜水准备好,送给舅舅司徒大人解酒。这才往自己的院子颐珑轩的方向走去。

    红药在房中帮清瑜做鞋袜,忽然见到清瑜一个人走了回来,不禁奇怪,忙放下针线,倒了水给清瑜,轻声问道:“小姐怎么这么快就用完午膳了?舅老爷和表少爷都走了吗?”

    清瑜烦闷的摆摆手,端起茶来咕嘟咕嘟喝了一大口,这才道:“他们说事儿,我不便在场。便自己回来了。你吃过饭没有?”

    红药摇头道:“还没有,过会子小兰她们就给我送来。”

    清瑜道:“我也没有吃,你去吩咐她们,把给你做的午饭按原样多做一份来,我们一块儿吃。”

    红药忙道:“小姐怎么能吃我们吃的那个……您等着,我这就去让小厨房做去。”

    清瑜道:“我也没什么胃口,何必那么麻烦?”

    红药见清瑜心绪不宁,心情不好,小心的道:“那奴婢就按照小姐吩咐去办。我再让她们多做碗绿豆汤,静心清火,滋润适口的。”

    清瑜点点头道:“去吧。”

    红药忙起身出去准备午餐去了。

    清瑜歪在榻上,想到刚才舅舅直白的话语,表哥火辣辣的眼神,便觉得心中有些堵。她明白这个时代,在婚姻大事上没人会想着要尊重女方的意见,像舅舅表哥这样也不算过分。可是清瑜自己成为当事者,还是觉得很不舒服。

    好在父亲那番话给了清瑜一丝安慰。毕竟这个时代讲究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若嘉王那时候不出言抚慰,清瑜的起身反抗姿态就显得有些苍白无力了。

    再想到吴迢远今日兴致勃勃的样子,清瑜不禁头疼。吴迢远对自己的心思她是清楚的,就在吴迢远离开延州奔赴战场的那天,对方甚至大胆的向自己表白过。而清瑜碍于当时情境,也没有出言拒绝。本想着日后有机会再跟他说清楚,却不料对方似乎已经情根深种。清瑜看得出来,吴迢远这次来,十有八九是专为自己来的。

    清瑜翻了个身,微微叹气。太子的事儿刚刚过去,储位的事情尚未明朗,怎么自己一下子成了个香饽饽?她如今也不过豆蔻年华,怪只怪古人婚配得早!也不知那人如今在做什么,可知道自己正为将来的事儿犯愁吗?

    红药不多时便带着厨娘回来了,想是红药怕清瑜饿着,急催了一番。待那厨娘将饭菜摆好退下,红药才扶了清瑜起来,劝清瑜先吃饭。

    清瑜低头一看,疑惑问红药道:“平日你一餐吃这么多?”

    原来清瑜面前满满的码放了一桌子菜,少说也有十来个碟子。

    红药讪笑道:“小姐说笑了。奴婢敢这么吃,早就被慕容姨娘轰出去了。这次是奴婢自作主张,怕委屈了小姐,让厨娘选了些不麻烦的,给小姐现做的。小姐快吃吧。”

    清瑜苦笑摇头,挑了些合口味的菜,草草吃了小半碗饭。这才道:“我饱了。你坐下吃吧,这么一桌子菜,就这么撤了怪可惜的。我自入了佛门做俗家弟子,越发惜福了。像这样铺张靡费的事情,是再不做的。以后你也注意些。”

    红药吐了吐舌头,认错道:“小姐恕罪。奴婢也是担心小姐。”说完便舀了一晚绿豆汤,递给清瑜。

    清瑜接过喝了,这才强按着红药吃饭。

    红药违不过清瑜,只得乖乖坐下好生受用了一顿。

    清瑜吃了半盅茶,微微有些慵懒。红药便道:“小姐不如上床歪一歪?今日该当是没什么事了。”

    清瑜想着依礼自己应该还要出门送一送客人,她又尴尬不愿意去,便点头道:“那我便歇一歇。若父王差人来说什么,你便回说我头疼,睡下了。将来人打发回去。”

    红药不知道清瑜在躲什么,只老实点头道:“小姐放心,奴婢不会让人打扰小姐的。”

    连云阁那边索然无味的宴席也接近尾声,司徒博言因为下午还要去礼部一趟,便起身提出告辞。嘉王也不挽留,只吩咐府里多安排几个妥当下人伺候着舅老爷,莫让司徒博言酒醉误事。

    司徒玄应本来预备陪着父亲离开,还是司徒博言力劝不必。又说难得来王府一趟,让司徒玄应好生与表弟妹亲近亲近。吴迢远本也预备离开,听到司徒博言这样说,便又改了主意,留了下来,只说许久不见泽祥,想跟泽祥说说话。

    嘉王听了倒是高兴。如今他只有泽祥这一个儿子,将来不出意外泽祥就是他们嘉王府的世子了,能跟这些少年英才多多来往,对于泽祥也是有好处的。

    嘉王便起身道:“我让人去叫泽祥过来,你们好好指点指点他。他素日有些懦弱,行事不够大气。正该你们这些做哥哥的好生点拨点拨。”

    司徒玄应与吴迢远连忙应明。

    嘉王便亲自送了舅兄司徒博言出去。

    谁知嘉王在王府门口却遇到一个意想不到的的人。

    司徒博言上了马车走后,便有一个精干士兵送了一张拜帖进来。门房见那士兵装束并非陈国军人,有些诧异,连忙将那拜帖送到嘉王手中。

    嘉王打开一看,也自愣住了。不过到底是久经风浪的人物,只略想了想,嘉王便吩咐道:“大开中门,预备迎接贵客。派个体面管事,跟着那送信的士兵去替我迎一迎。”

    手下人见嘉王这般大动作,不敢怠慢,忙纷纷应命去了。只众人心中免不得犯嘀咕,是谁这么大来头,值得亲王府邸大开中门迎接?

    等王府管事将人引来,众人这才明白过来,为何嘉王如此排场了。只因来客是身份不亚于嘉王的梁国亲王襄王殿下,加之这位少年亲王最近引兵来援,为陈国驱除鞑虏立下汗马功劳,极得众人敬重。也难怪一向严肃的嘉王肯纡尊降贵,这般厚待一位晚辈。

    周景渊来到嘉王府前,抬头看了看这座前朝名园改建成的亲王府,略略平息了心中的起伏。他也有些奇怪,往日里什么大风大浪没有见过,在嗜血如命的蒙古人面前自己都面不改色,如今不过是上门拜访,怎么还会心绪不宁?

    嘉王比周景渊长了一辈,虽然大开中门迎接周景渊,却也不愿意过分谄媚。他只含笑在凉亭内独坐等待。

    周景渊进了王府,跟着陆管家走了不远,便见到一位中年男子在园内凉亭含笑而坐。只略略瞥了一眼那人的衣饰,周景渊便猜到了那人身份,忙加快步伐走上前去,抱拳问候道:“晚辈周景渊见过嘉王!”

    虽因国别不同,周景渊言语上不能示弱,但是他态度显得足够尊敬,倒是让陈洪恺十分顺眼。陈洪恺起身道:“襄王少年英雄,本王早有耳闻,却一直无缘一见。今日却不想襄王亲自登门,正是蓬荜生辉,请!”

    周景渊知道眼前这位嘉王是在梁国国都汴京生活了十余年的,对于梁国的感情是恨多爱少,来之前还有几分忐忑。此时见到对方待人和蔼可亲,心中一块大石落地,忙连声称谢。

    陈洪恺边走边道:“襄王不必言谢。说起来,小女两次得到襄王救助,本王一直铭记在心,可惜无缘报答。今日难得一见,正该好好亲近亲近才是。”

    周景渊听嘉王提起清瑜,精神一震,想要开口询问,又觉得冒昧,只得谦虚道:“不过是恰逢其会,举手之劳而已。清瑜小姐昔年在襄阳时帮过我不少,这本是朋友之义,何劳挂齿?”

    陈洪恺点头道:“于公,这次若不是襄王力排众议,带领精锐部众来援,我们也没有那么快能突破蒙古大军的封锁。这场胜利,襄王功不可没。本王也应该替父皇,替陈国百姓,好生感谢感谢襄王才是。”

    周景渊正色道:“嘉王言重了。不论梁国陈国,都是汉人。我们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同胞遭到胡族欺凌而无动于衷呢?这也是民族大义,景渊自幼熟读圣贤书,不敢忘本。”

三百八十二、贵人事忙

    既然人已经去远了,清瑜只得作罢。她起身整理好衣饰,吩咐丫鬟上茶拿果子给泽祥,这才低声问泽祥道:“你可知道襄王这趟是来做什么的?”

    泽祥歪着脑袋想了想,没个头绪,摇头道:“仿佛就是寻常来拜会父王而已,没听他们说起什么别的事。”

    清瑜却是不信,以周景渊的为人,怎么会这般冒昧上门。就是平常走动,也得顾忌到父王和他的身份,说白了到底分属两国,亲王间若是交往过近,容易受人指摘。想到这里,清瑜心头微微有些波澜,莫非他是来找自己的?

    泽祥见姐姐今时不同往日,脸上一阵阴一阵晴,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忙凑近道:“姐姐,我很喜欢襄王送我的这把胡刀,只是姨娘要是看见了,必定会啰啰嗦嗦,怕我割伤了手,不准我玩。但是我也渐大了,父王今天还说开春就要给我找武艺师傅呢。你看可不可以把这刀放在你这里?我得空了就来陪姐姐。”

    清瑜呵呵一笑,点头道:“既然你这么喜欢,那就遂了你的愿吧。不过你自己要小心,真要割伤碰破了哪里,你姨娘嘴上不敢说我,心里必定埋怨死我。”

    泽祥连连点头,清瑜便让红药找个小匣子给泽祥装了那小金刀,放在八宝格上。泽祥这下满意了,想到自己出来时间够久了,怕姨娘悬念,忙告辞离去。

    清瑜坐在桌前发呆片刻,便叫了红药过来,问道:“你这些年帮着看点心铺子,有没有跟姿生堂那边打过交道?”

    红药点头道:“我们家那口子专管王府在外头的产业,这宝盛里的姿生堂,有小姐一半干股,到了年底,都是我们家宝柱去算账分红利的。自然打过交道。”

    清瑜点点头。红药以为清瑜关心姿生堂的生意,忙补充道:“小姐当日真没看错人,如今这姿生堂在那位徐掌柜虽然年纪不大,本事却不小。姿生堂从一间小小的胭脂水粉铺子,只六七年间,便发展成为成都首屈一指的大字号。不仅在东城西城开了三四家分店,连乐坊花楼的生意也占了一大半。光去年的红利分成,便给小姐赚了近万两银子。”

    清瑜没想到,当年在襄阳时有些青涩稚气的徐动,能把成都姿生堂经营得这么好,忙笑道:“真没想到。这么说来,我也是身家殷实名副其实的‘千金’了?”

    红药也跟着笑道:“那可不是?按照小姐之前的吩咐,除了每年分出一部分捐赠佛寺道观,或是扶孤救困之外,剩下的都买了铺子,如今光收铺租每个月进账也不少了。上半年地价贵的时候,小姐名下的资产,怕是有十几万两了呢。不过经历蒙古围城这档子事情后,如今的地价跌了不少……”

    清瑜点点头,她现在无心去盘算那些,只道:“待会我写封信,你帮我送去给姿生堂的徐掌柜。这么多年我没在成都,多亏他辛苦。你再从库里领些药材、皮毛作为礼物,替我谢谢人家。”

    红药忙点头应下,又备了文房四宝给清瑜。

    清瑜用心写下三封信,其中一封自然是给姿生堂徐掌柜的,另一封则是请徐掌柜转送给襄阳的杨氏夫妻,这么多年没法联络,清瑜也着实惦记得很。

    而最后一封,则是要送到周景渊手里。清瑜虽然不知道徐掌柜能不能联络到驻扎在城外的襄王,可是他毕竟是梁国人,这姿生堂还有周景渊一半干股。虽然人家襄王不见得会把这点收益放在眼里,清瑜却直觉徐掌柜会有渠道联系上周景渊的。

    待清瑜全部写完,大信封套了小信封将信封好,这才交给红药让她男人鲁宝柱去走一趟。

    清瑜虽有心约见周景渊,却也怕对方不方便,所以心中有些忐忑。木樨进来,见清瑜心不在焉,也不奇怪。她也听说了今日府里一场大热闹,特意跑来看清瑜,见清瑜果然不大舒坦。木樨便搬了凳子,坐在清瑜身边,笑道:“我说大小姐,本来想这几位公子的事情,闷在您心里为难也就罢了。谁知他们好似约好了似的,今儿一股脑儿来了。这下可好,表少爷那边几乎是打了明牌,吴世子也用意明显。便是那个襄王,也显出几分诚意来。现如今,您就是不想去烦,只怕也绷不住了……”

    清瑜急道:“又不是我让他们来的。这些人,一个个也不过问我的意思,便上门来说事儿,太不尊重人了!”

    木樨一愣,婚姻大事自古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有几个会过问女孩子的意思?便是清瑜身份高些,也越不过这旧理去。木樨便道:“小姐一个没出阁的姑娘,他们怎敢私下跟您说那些羞人的话?那不成了私相授受了吗?况且,我看王爷的意思,也不是蛮横要帮您做主的,您倒可以去王爷面前表个态……”

    清瑜闻言脸一红,摇头道:“父王提起来还差不多,我怎么好张嘴去说这个。你也别在我这里叽歪了,该干嘛干嘛去吧。”

    木樨知道清瑜不好意思,忙岔开话题道:“小姐之前嘱咐我做些补身的汤水给王爷服用,只是太子如今才过了头七,我怕开荤犯忌,实在没法子。素日听说小姐在感应寺学了一身好医术,不如小姐给开两个补身的方子先给王爷用着,等过了孝期,妾身再来帮王爷食补?”

    清瑜这才想起之前说过的一嘴,她定睛看了看木樨,笑道:“这府里头,只怕就你最记挂父王了。既然慕容姨娘开了口,我哪里有推辞的道理?”

    木樨知道清瑜这是报复自己刚才取笑她,只得低头笑道:“府里哪还有人比小姐更紧张王爷的?反正笔墨是现成的,我知道小姐贵人事忙,就先开个方子,我让人去配了药来,晚上就能给王爷用上了。”

    涉及到父亲新伤初愈,清瑜玩笑归玩笑,也不敢大意,忙选了个中正平和,用料讲究的成方,开了给木樨。木樨这才急匆匆取了方子出去安排。

    倒真应了木樨那句“贵人事忙”的玩笑话,清瑜刚想继续构思策划那个争取民间游资的巨大房地产项目,清远与悟空便联袂前来拜访。自打回到了成都,清瑜宫里宫外一顿忙乎,也就没顾得上这二位。清远本就是在青羊宫常驻的,倒是不愁没地方去。而悟空带着悟能悟净却是初来乍到,好在朝廷礼部知道感应寺的来头,不曾亏待这三个和尚,暂时将他们安顿在西红门外虎跳寺。

    只是这二人一个持有南明离火剑,一个身藏牟尼珠,行事都格外谨慎,不敢露出半分破绽。二人一商量,还是想要清瑜就这两样宝物收回去。

    清瑜安慰清远道:“这宝剑是寒山收藏多年不肯轻易示人的,你又不是招摇的性格,轻易不用便是了。就有寒山的几个弟子知道底细,也只能冲着陈国朝廷来。当事人太子叔叔已经作古,他们想查也没处查去。我昔年答应过你师傅和你的事儿,这么多年也不知道该怎么做。若这宝剑真的能关系气运,你不妨参详参详。将来好广大你师傅的门户,算是我的一点回报。”

    清远得清瑜的鼓励,不由得静下心来仔细想了想。他知道这些年来自己闲云野鹤,突然担上责任,多少有些惶恐。不过师傅的叮嘱托付清远时刻不敢忘,既然清瑜小姐推自己这一把,自己不妨试一试。

    清远便对清瑜拱手道:“不瞒小姐,这次我回到成都,玄悲师叔又游说我,有意让我接掌青羊宫。我本还在犹疑,如今看来,也是时候担负起我肩上的责任了。那这宝剑我就收下了。”

    清瑜含笑点头,转而又看向悟空,低声道:“师兄也知道,若这牟尼珠在我身上,我这一辈子都被它困住。之前为了解毒疗伤,不得已忍受巨大的痛苦,将这牟尼珠纳入我体内。若不是凑巧在巴州遇到三宝合一,将这牟尼珠引逗出来,我此时还不得解脱呢。加上这宝珠本就是一直保存在感应寺,如今暂存在师兄手中,不比放在我这里强?将来按规矩,在宗室子弟里挑一个有慧根的继承这件宝物,保得我陈国气数,师兄便尽到了责任,对得起了空、无相两代方丈的嘱托。”

    悟空叹息道:“我知道护法说得有理。可是如今我与两位师弟只借住在虎跳寺,连个自身的山门也没有。这宝珠实在不适合交给我保存。”

    清瑜想了想,道:“师兄的担心我明白。你放心,明日我便想法子对父王提一提此事,争取尽快重建感应寺。至于三位师兄的落脚处,我再来想办法。固然找不到像感应寺那般恢弘的名刹,暂选一座中等规模的佛寺给三位师兄修禅布道,也不算太难。若是能请得皇爷爷首肯,定下名分,在京城定一座感应寺的分支,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悟空知道清瑜的能量,既然清瑜说得这话,必定就有几分把握,忙大喜称谢。清瑜摆手道:“感应寺也是我的师门,本是我的分内事,师兄何须这么外道。只是这些日子杂事太多,没顾得上而已。”

三百八十三、大事不妙

    清瑜这一番表态,让清远、悟空二人吃了颗定心丸。二人与清瑜闲话少许,便起身告辞。

    清瑜送走二人,忙又将从父亲书房里搬来的笔记与图册翻开,好生筹划了一番。一下午时间绞尽脑汁,想了不少点子,渐渐形成了一个完整宏大的规划。

    直到日影西斜,木樨来接清瑜去用晚膳,清瑜方才罢手。

    这一日嘉王府众人才坐在一块吃了顿正餐。尹兰烟不知是想通了还是如何,在嘉王面前低眉顺眼,也不再挑事。木樨芙蓉在一旁添汤布菜,清瑜与泽祥坐在父亲下首,倒是一家人齐齐整整。

    待用过晚膳,众人喝了茶,嘉王便让大家散了。因这几天连日都是忙碌,清瑜见父亲也有些疲态,便压下心思。打算晚上回去再好生整理整理思绪,明日跟父亲陈说。

    待清瑜回到颐珑轩,红药便将姿生堂徐掌柜的回信呈了上来。清瑜接过信,问道:“什么时候送来的?”

    红药给炉里添了檀香,道:“才送来的。宝柱下午去的时候,说在店里见到几个带英武之气的女子,回来跟我说,我猜是不是小姐说过的,伺候在襄王身边的那几个娘子军?”

    清瑜眉毛一展,并没有答话,心中却有些欣喜,看来自己猜得没错,周景渊那边果然联络着姿生堂。

    待清瑜展开信一看,越发心定。徐动请清瑜明日下午到莅临姿生堂宝盛里总店,说是请清瑜看一看账目。但清瑜隐约猜到,这个约怕是周景渊授意的。毕竟,依照徐动的身份,就是查对账目也应该登门求见,而不是大喇喇邀请清瑜移步过去。

    清瑜笑着收了信,吩咐红药道:“你知会慕容姨娘一声,就说我明日午后出门,去点心铺子、姿生堂去转转看看。让她准备车马,再派几个人给我,多的不要,最重要是妥当。”

    红药连忙毛遂自荐道:“那我陪小姐走一趟吧,点心铺子里我熟。也让小姐看看这些年我做得怎么样。”

    清瑜倒是无可无不可,便点头应了。

    等次日清瑜起来,梳洗罢,便拿着整理好的资料出了门,去给父亲请安。

    嘉王正在书房里用早膳,尹兰烟陪侍在侧。清瑜上前请了安,便问道:“父王夜里休息得好不好?怎么在书房里吃?”

    陈洪恺笑了笑,指点清瑜坐下,悠闲道:“我这些年在陇南随意惯了。早餐各人在自己房里用就是了,何必又弄到一块,正襟危坐的。怎么,你吃了没有?”

    清瑜摇头道:“还没有,不忙,我有些事想跟父亲说。”

    陈洪恺摆手道:“雷公不打吃饭人,先用了膳再说。来人,给小姐准备碗筷!”

    尹兰烟忙起身张罗。清瑜懒得往回跑一趟,便安心在父亲身边落座,陪着父亲自自在在吃了。

    饭毕,尹兰烟没有起身的意思,清瑜便没做声。陈洪恺见清瑜刚才说有事,这会儿又只顾吃茶,便明白女儿的意思。他对尹兰烟使了个眼色,尹兰烟强笑了笑,虽然很想参与进这父女俩的话题,却也不敢违抗丈夫,只得寻个借口离开了。

    清瑜见人走了,这才拿了自己准备的材料,交给父亲过目。

    陈洪恺是见识过女儿的本事的,接到清瑜这十来页的东西也不吃惊,只仔细一页一页看了下去。

    原来清瑜的意思,既然要从民间,尤其是商人中筹集这么大一笔资金,普通的蝇头小利恐怕是不能成事的。既然麻雀里的模式取得了成功,那么不妨再复制一次,不过与麻雀里仅仅那么一块河滩的区域不同,清瑜这才动笔一挥,直接将南城一大块荒山圈了起来,那地方足有半个宫城那么大。

    在清瑜这圈出的荒地中间,清瑜标注的正是被她改名做“太庙”的新感应寺。而以这座太庙为圆心,这块新的区域被仔细规划成了商业区、住宅区、手工业区、旅游区等几个不同的分割。比如风景颇好却又不利于营建的青神山、百花坳,直接当做旅游区保存下来。在这风景秀丽的区域周边,则是开发一大片高档的宅院,这片宅院隔河而望便是沿河而建的坊市,作为商业区辐射周边。在坊市的外围,便是由朝廷引导扶持的手工业区,比如名震天下的蜀锦、川茶都可以在这里深加工。最后,在新城与老城相连的区域,以改造为手段,将以前的旧有破败的房屋彻底翻新重新规划,改变大家对南城固有的落后印象……而这一切,都是描述一个巨大的蛋糕,去勾引商人们的食欲。

    陈洪恺看过之后也不得不承认,清瑜的规划非常完整。他是有过重建麻雀里的经历的,对这些事看得比一般人更透一些。清瑜这个计划里,有了代表皇权风水的“太庙”吸引力,有了朝廷大手笔的政策引导,有了与旧城完全不一样的区域规划,再加上适当的推广宣传,这个计划至少有了七成的把握获得成功。

    他掩卷抬头,微笑看着清瑜道:“我儿胸中有大丘壑,虽是女子却更胜男儿。难为你做的这般仔细,回头我再好好看看。”

    清瑜见父亲并没有什么激动之色,有些错愕。凭良心论,在这个时代,清瑜做出这样的策划,她自己也觉得算是完美了。可是父亲的反应却远不如她所料。

    清瑜还想争取争取,便道:“父王若是觉得有什么不妥,不妨说出来女儿再斟酌斟酌。眼下到了年关,若这工程早一日定案,也好早一日开工,到时候不止为国库解决了问题,还能帮助那些难民……”

    陈洪恺微微摆手道:“我知道你一片好意。不过现在真不是谈这些的时候。你之前建议我的我也考虑过了。既然朝堂大局未定,我现在做什么都很难把握。你这一个计划,比起当初重建麻雀里来,更加庞大和长远,恐怕不是一年半载能完成的。前期投入的精力也非常大。如今我真的没有心思去操心这个……”

    清瑜听了不禁非常失望。说到底,父亲心里还是放不下那个夺嫡的念头,这时候要父亲付出辛劳,殚精竭虑的踏踏实实去为国家、百姓做一件实事,而且这件事还不见得便宜了父亲自己,父亲恐怕是很难点头答应的。

    父王终究不是从前那个政治上有些幼稚,胸中一片公心的父王了。他经历了谎言、背叛、阴谋、诡计之后,变得更加务实,或者说,更加功利。

    清瑜深深吸了一口气,情绪低沉的道:“女儿明白了。既然如此,女儿便不打扰父王,先告辞了。”

    陈洪恺张嘴想要解释几句,却又词穷,只得眼睁睁看着女儿带着遗憾离开了。

    清瑜回到颐珑轩,将呕心沥血辛苦整理制作的策划锁在了箱子里,身子一歪便躺在了榻上。

    红药见清瑜乘兴而去,败兴而归,不知发生了什么事,陪着小心上了茶果点心。清瑜心头烦闷,打发了红药出去,留下自己一个人清静清静。

    快到午膳时间,红药拍门进来。清瑜不等红药开口,便有气无力的道:“我没什么胃口,你去回了父王,就说午膳我不过去吃了。”

    红药脸上却有些慌张,颤声道:“小姐,大事不妙。慕容姨娘打发人来说,外头街上忽然来了兵马,说是今儿要封街,晚上还要宵禁……”

    雅文吧

    清瑜闻言腾的一下坐起来,急忙问道:“什么?到底怎么回事?是咱们王府门口封了,还是京城都……?”

    红药紧张的摇头道:“还不知道。那传话的人也闹不明白,这会怕是已经禀告到王爷那里去了。”

    清瑜哪里还坐得住,连忙起身就往外头走。红药连忙跟着清瑜身后。清瑜见路上遇到的王府的仆从丫鬟脸上都透露着焦急与害怕,心中也十分忐忑。之前好好的,怎么突然来这么一遭?她思前想后,怎么想都觉得嘉王府没有什么把柄被人抓住,这事儿不应该是冲着王府来的啊。

    正堂中嘉王满脸郑重,正听着陆管家的转述。陆管家已经与外头驻守的兵将交接过。那将领是西山大营禁卫军的。只说接到上峰调令,命令他率部布防,不许众人离开,其他的无可奉告。

    陈洪恺眉头紧皱,心中一遍遍梳理他做的那些事,实在想不出哪里有什么马脚。陆管家小心的问道:“奴才到底人微言轻,那外头将领又是禁卫里的,实在不好说话。王爷您看,是不是您亲自出面去问询问询?”

    陈洪恺对这个提议正有些为难,清瑜已经走了进来。陈洪恺忙问清瑜道:“你也听说了?”

    清瑜郑重点点头,又找陆管家问了问,这才小心的打量了父亲一眼。陈洪恺挥手将众人都挥退,这才关上门问清瑜道:“这件事你怎么看?”

    清瑜定神道:“父王不能乱了阵脚。这事我看不是冲着咱们来的。只是不让人出去,也没别的举动。若是想动父王,就算王府有那么几百侍卫,还能挡得住几千精锐禁卫?”

    陈洪恺舒了一口气,喃喃自语道:“那这又是唱的哪一出?”

三百八十四、孤身传召

    清瑜咬着嘴唇低声道:“除非是……”

    陈洪恺神色一肃,惊声道:“你是说,父皇他……?”

    清瑜点点头,提醒道:“父王还记得女儿之前推测过的?皇爷爷的身体……”

    陈洪恺连忙起身道:“那我不能在府里坐着了,我要立即进宫!”

    清瑜当然不能让父亲这么冒失,忙双臂一展,拦在父亲跟前,劝阻道:“所谓关心则乱。眼下既然街上都戒严,若是出自皇爷爷的意思,父王这么闯出去,恐怕就是欺君之罪。若这是出自东宫的授意,那么父王更不能孤身前往,这时候真要有什么乱子,没人负责的。况且,一切都是出于我们的推测。万一只是皇爷爷试您的呢?”

    清瑜一席话倒让陈洪恺静下来,他来回踱步,着急道:“可是就这么眼巴巴的等着也不是个事儿。我在宫中也不是没有眼线,怎么这么大的事儿也没个信儿传出来?”

    清瑜斟酌着道:“依我看,只怕宫里现在也乱着。皇爷爷登基这么多年,宫里啥时候遇到过这样的情况?”

    陈洪恺拍拍脑袋,忙道:“我还有条隐秘的信道,用的鸽子,如今死马当做活马医,得赶紧试一试。”

    清瑜知道父亲着急,忙叮嘱道:“父王切记不能留下什么话柄。这鸽子飞在外头也是拿不稳的。万一给人射下来,白纸黑字有了证据可不妙。”

    陈洪恺拍拍清瑜的肩膀,点头道:“放心,我有分寸。”

    清瑜目送父亲离开,忙又折返去找木樨与陆管家。红药早替清瑜打听了,如今这二人都在前花厅里。清瑜快步赶过去,果然见他们二人在在犯愁。木樨与陆管家一个管着内宅,一个管着外府,平素是最稳重的。今日却也惶惶不安。见了清瑜都眼中露出些希冀。

    清瑜镇定道:“现如今什么都还不知道呢,咱们自己不能乱。我刚在府里见到丫鬟仆从都乱哄哄的,这么下去,外头还没怎么样呢,府里就一趟糊涂了!老管家,慕容姨娘,你们别的也不用担心,自有父王跟我去顶着。先把府里的乱象给我整治好了。”

    陆管家犹疑的看了看清瑜,低声道:“小姐,不怕一万,只怕万一。真到了万不得已,老奴护着小姐藏身。西偏院的枯井里有个密室……”

    清瑜忙止住陆管家道:“老管家,你怎么也跟着犯糊涂?这四周都被围住,躲在密室里又能怎样?我说了还没到那个地步,你们先去管家事。我这就到门上去看看。”

    木樨忙叫上红药,跟着急匆匆的清瑜往正门上去。一路上那些慌慌张张交头接耳的仆从,都被木樨迎头教训了一番。众人见大小姐还气势汹汹的往外头去,心里又生出几分希冀,忙各自低头分开了。

    清瑜到了门内,却见到父王也前脚到了。清瑜生怕父亲冲动,忙上前问道:“父王怎么来了?”

    陈洪恺神色复杂的看着那扇关得严严实实的的大门,叹息道:“我左思右想也放不下心。要是父皇已经管不了事儿怎么办?就由着那些人只手遮天?”

    清瑜见父亲跃跃欲试的样子,一咬牙道:“让我出去看看。父王的身份不同,万一是有陷阱的,只等父皇出去安一个罪名,那如何是好?至于我,一没封号在身,二又是个女子。要是见机不妙,我退回来便是。父王在府里听我的信儿!”

    陈洪恺一把攥住清瑜的手,担心道:“这怎么行?你一个女孩子,万一给人欺负了怎么办?如今形势紧张,人心惶惶。你不能去!”

    清瑜双臂一沉,轻巧摆脱父亲的双手,顺势从袖中取出随身的玉龙短剑,一个腾身,落在门前。这几个动作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倒让木樨红药愣住了,她们都没想到小姐还有这样的身手。

    清瑜便对父亲抱拳道:“父王放心,我在感应寺也学了保命防身的绝技,并非一般女孩子那般手无缚鸡之力。女儿去也!”

    陈洪恺虽看出女儿有些功夫在身,却哪里能放下心,正准备拔腿去追。忽然王府那扇厚重的大门,自外向内推开了。站在门边的清瑜也吓了一跳,下意识的退后几步,满怀戒备的盯着外头。

    陈洪恺此时反而镇定下来,一把拉着清瑜躲在自己身后,眯着眼睛等着看是谁来了。

    大门洞开,只见门外站着一位身着紫蓝色袍服的太监,正是王宝善王公公。而王宝善的身后两侧,果然是站满了身穿禁卫军服的兵士。

    陈洪恺上前一步,拱手道:“不知王公公此来,是给本王解惑的吗?外头这些兵马是什么意思?”

    王宝善神色有些紧张,缓步走进王府,拱手道:“嘉王殿下无须惊惶,外头的禁卫是奉了皇上的圣旨,在此护卫。如今京城里头,各处街巷、大小坊市都布置了,也不是单这一处。您放宽心!”

    众人听说这个都恍然松了口气,清瑜生怕陈洪恺着急冲动,忙轻轻拉着父亲的袖子提醒。陈洪恺这才道:“原来如此。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大事?父皇要如此大动干戈?”

    王宝善苦笑了一下,定睛看了看清瑜,这才对陈洪恺道:“王爷,咱家只是奉命行事,恕老奴无可奉告。”

    清瑜却是跟王宝善搭过线的,忙冲着老太监使眼色道:“王公公远来辛苦了,不如先进去喝杯茶?”

    王宝善微微摇头,对陈洪恺拱手道:“咱家这次是专为令爱前来。皇上有旨,即刻宣嘉王长女陈氏清瑜入宫觐见!”

    陈洪恺与清瑜都闻言一震。陈洪恺有些疑惑的看着女儿,不知父皇召见自己的女儿有什么事。清瑜也闹不明白,自己明明不招陈帝待见,怎么这会不传召父王,却让王宝善特意跑来召自己进宫?

    不过须臾陈洪恺与清瑜便反应过来,俱都跪下领旨。王宝善扶起清瑜道:“小姐,这就走吧?皇上还等着呢。”

    清瑜也知道没有回头路走,点头道:“有劳公公带路!”

    陈洪恺伸手抓住清瑜的手,想说什么却又无言。清瑜轻轻松开父亲的手掌,转头露出一个微笑。仿佛安慰父亲不用为她担心。

    轰的一声,嘉王府的大门重新被关上。清瑜便消失在了众人视线之中。

    红药有些哆嗦,挽住木樨的手臂,低声问道:“姨娘,小姐会不会……?”

    木樨忙伸手堵住红药的口,斩钉截铁的道:“不会的。小姐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的!”

    陈洪恺紧紧握拳,却又无可奈何,只得黯然转身离去。木樨生怕王爷有事,拉着红药便跟了上前。

    清瑜坐上宫中的马车,心中还有些七上八下,直到王宝善跟那禁卫统领寒暄完毕,坐上马车吩咐车夫回宫城,清瑜才找到机会问王宝善:“王公公,到底怎么回事?是不是皇爷爷他……?”

    王宝善嘴角一抽,神色很复杂的道:“皇上没事。”

    清瑜越发疑惑,压低声音道:“那又是为什么闹得这般满城风雨?”

    王宝善左右看看,确定车厢周围没别人,这才附耳对清瑜道:“皇上现在没事。可是早上已经停了药!”

    清瑜一震,喃喃的道:“莫非,皇爷爷是等……”

    王宝善后怕的道:“恐怕是了。如今太子妃与皇太孙都在乾清宫里候着,皇上一桩桩一件件,交待事情。”

    清瑜双手紧紧抓着手帕,看样子,陈帝这是在交待后事了。看来自己之前看得没错,陈帝的生命已经到了尽头,如今再停了燃烧生命之火的虎狼之药,只怕殡天就在这一日夜间了。

    清瑜深吸一口气,又问道:“王公公知不知道,除了太子妃与皇太孙,皇爷爷还召见了谁?”

    王宝善道:“还有宰相吉大人、邓老元帅、梁大学士三位。”

    清瑜知道这些都是跟随陈帝几十年的老臣,她有些犹疑的问道:“那亲王呢?皇爷爷就没召见一位?”

    王宝善摇头,只小声道:“派到亲王府邸附近的禁军是最多的。”

    清瑜这才明白过来,陈帝到了这个时候,还不忘记要试验一下众儿子的忠心。好在自己阻止了父亲的冲动,否则后果还不知怎样。

    但是一个更大的疑问却浮现在清瑜的脑海,为什么连这些亲生儿子孙子都不见,却要见自己这个没有情分,亲缘淡薄的孙女?

    清瑜紧张的继续问道:“王公公,那为什么皇爷爷要见我?”

    王宝善皱紧眉头摇头道:“老奴也不明白。皇上叫老奴来宣旨的时候,老奴也百思不得其解。如今这个情势下,除非什么极其重要的事情,皇上应该没有时间……”

    清瑜闻言想起来,自己如今还作为佛宝护法人在陈帝那里挂着号呢,若说有什么对陈帝极其重要的事儿,又跟清瑜有关的,那便只有感应寺佛宝牟尼珠了。清瑜不禁暗暗叫苦,这宝珠自己已经托付给了悟空,陈帝若要问起,自己该怎么回答呢?

    马车辚辚,终于来到了宫门外。心中七上八下的清瑜下了马车,被寒风一激,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宫门外的侍卫比平日多了一倍,个个手执金戈银枪,四周一片凝重。

三百八十五、帝王无情

    王宝善出示了腰牌,又被搜查了一番才得入宫。而清瑜即便贵为亲王嫡女也不能例外,一样被两个宫中的嬷嬷翻拣了一番。好在清瑜见机,将玉龙短剑留在了马车里。这才没落下把柄。

    等进了宫门,清瑜明显觉察出宫中的禁卫森严了许多,不仅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平日里来来往往的小太监与宫娥们也不见了踪影。宫城越发显得寂寥了许多。

    从宫门到陈帝下榻的乾清宫,往日里至少要走上两刻钟,而今夜,或许是心急的缘故。王宝善只走了一刻钟多一点。他回头看向清瑜,却见清瑜脸上不见了刚才马车中惶急的神色,反而是一片镇定。王宝善暗暗佩服清瑜的举重若轻,小声道:“小姐好涵养,前面就是皇上的寝宫了……”

    清瑜晃过神来,抬头道:“是到了,王公公请通传。”

    王宝善微微点头拱手,转身便进了殿。

    清瑜仰头看向夜空,下弦月无边萧瑟,衬得夜凉如水。从宫门到乾清宫,足足一千二百六十三步。这一千二百六十三步,仿佛就是一个人从底端走到皇座的距离。清瑜虽然走过,却注定只是个看客。

    清瑜一路上不停在数,她记得前世老师教过,在一个紧张无法排解的情况下,用数数来分散焦虑是最好的方式。所以清瑜放空脑子,什么都不去想,一步步数到这里。

    而此刻,清瑜正面对一张巨大的殿门。她不知道门后面有些什么人,有什么事情在等着她,甚至她都迷惑,自己是怎么一步步走到今天的。但是她已经无路可退。

    殿中小太监尖利的嗓音已经响起:“宣嘉王长女陈清瑜觐见!”

    清瑜压下纷纭的思绪,缓缓走进那一片明亮里。

    乾清宫,金碧辉煌。刻满金龙玉凤的穹顶高达数十米,仿佛天地都在其中。清瑜走过华美的玉石台阶,走过繁复的绒毛地毯,走过自己忐忑的内心,来到了宝座之下。

    整个大殿上,只有陈帝端坐。周围的太监使女,在清瑜进殿的时候,便悄悄退了出去。

    清瑜跪下,平静的叩首道:“孙女清瑜拜见皇上,吾皇万岁万万岁!”

    陈帝脸上有一种褪尽血色的苍白,他听到清瑜清亮的声音,像是听到什么很可笑的事,忽而哈哈道:“万岁?这辈子听了无数次的万岁,可那都是骗人的。”语气中有一种看透的苍凉。

    清瑜不知何言以对,低头不语。

    陈帝看着空旷的大殿上那个白衣秀美的少女,满头乌丝如水泄一般,只轻轻挽了,点缀着一只白玉蝴蝶的发簪。陈帝心头忽然涌出一种熟悉感,仿佛还是太子时,自己第一次见到妻子,自大理嫁来的和沅公主。可是没等陈帝定睛看清楚,眼前的女孩子仿佛又变成了柔顺乖巧的兰芝,那个一直陪伴自己走过大半生,从少女变成枯骨的姚贵妃……

    清瑜静静的抬头,看向陈帝,她不知道这位命悬一线的老人,风光一世的帝王,为什么在生命的尽头,把自己叫来,却不发一眼。

    陈帝眼睛渐渐聚焦,看清了眼前人。她谁也不是,她是自己的孙女。

    陈帝心中一痛,这才发觉,即使自己登基数十载,享受尽人间的风光,终究还是落得一个人终老。他的两任妻子都早他而去,他的太子,也没能继承他的皇位。他剩下的那些儿子,却一个也不敢信任。

    如今他只是一个坐以待毙行将就木的老人,空有一颗要强的心,却早已没了拼搏的身。

    陈帝叹息道:“我这一辈子,在位四十一年,最低谷的时候,为了保全国家,不惜背上卖国的千古罪名,将襄阳让给梁国。最风光的时候,发动八路大军直抵陇南,覆灭党项,开疆拓土。到如今,悲也罢,喜也罢,终究要一齐抛开……”

    清瑜不料等了半天等来陈帝这一席感叹,她绞尽脑汁也不明白陈帝是什么意思,只得小心回应道:“皇上天纵之才,虽有卧薪尝胆的艰危,如今却能光耀门庭。是我们晚辈的楷模!”

    陈帝眼神玩味的看向清瑜,低声道:“你知道我不喜欢你?”

    清瑜一滞,只得硬着头皮道:“孙女才智不足,请皇爷爷教训。”

    陈帝摇头道:“你若是才智不足,那我那些儿子孙子都是酒囊饭袋了。我知道你聪明,又会察言观色,又懂揣摩人心。后宫中,宗室里,与你打过交道的没有不说好的。但是我还是不喜欢你,只因为,我每次见到你的时候,我从没有在你的眼睛里看到过一丝纯净,一丝直白的天真。你从小就没有,你一直是内心深沉,心底计较的人!”

    陈帝的话一句句自抵清瑜内心,她慌忙趴伏,生怕自己眼中的恐惧出卖了自己的内心。陈帝说得不错,因为清瑜知道,她从来就不是一个正常的女孩,她只是披着这层躯壳的后世灵魂。她可以装作天真,可以假装纯粹,但是她永永远远没法做到那一分真实。

    再好的演技也有破绽,在陈帝的眼里,清瑜一切努力都是徒劳。

    清瑜涩声道:“孙女知错,请皇爷爷责罚。”

    陈帝嘴角浮现一丝苦笑,反问道:“责罚?你可知道,朕定下的储君皇太孙泽礼,刚才求我什么?他求我恢复你的封号,甚至想要为你讨一个公主名号!”

    清瑜吓得肩膀一震,急忙道:“孙女不敢。孙女自知才德不足,无颜受封。还请皇上看在泽礼年幼无知的份上,不要责怪他。孙女绝不敢奢望。”

    陈帝摇头道:“又来了。为什么你每句话都说得漂亮,而我却每一句都听着不顺耳?”

    清瑜顿时噎住,这话说得也不对?难道要自己出言无状,不分尊卑才叫顺耳吗?

    陈帝自顾自的说:“说起来,了空把关系到我们陈国气运的佛宝交给你保管,可见你是有些本事的。既然你做了佛宝的护法,在兵荒马乱中保得这佛宝安全,就是封你一个公主也说得过去。但是我没有答应泽礼,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清瑜已经不知道该如何回应陈帝,只得老老实实摇头道:“孙女不知。”

    陈帝摇头不信,忽然站起身,背着手来到殿中,郑重道:“我虽下定决心立泽礼为储君,只是他终究年幼。太子妃婉平素来贤德,可也终究是个妇人。我去后,她做了太后,可以帮着泽礼看着这个天下,可终究是在深宫之中,难有作为。想要陈国将来能够在这乱世中立足,甚至更进一步,我必须用一个人去进取开拓。这个人就是你父亲,我的好儿子嘉王。可是谁又能甘心雌伏,永远做个臣子?过往的事情我不必去问,也懒得去问,但是却不要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要启用嘉王做摄政王,就必须有人制衡。宫中有了太后,朝中有我亲定的三位顾命大臣。这是一个完美的三足鼎立格局。但是,还有一个你!你已经是把持佛宝的护法,再有了公主封号,只怕将来就是第二个太平,安乐!”

    清瑜悚然而惊,她怎么会有跟这三方势力相提并论的资格?清瑜忙表明心迹道:“皇上明鉴。孙女一介女流,绝不敢干涉朝政!”

    陈帝摇头道:“我不信。我去后,谁又奈何得了你这个佛宝护法?只要你借天命说话,只要你稍微倾向于老大,朝中平衡的格局就打破了。摄政王独大,后果不堪设想!”

    清瑜怎么也没料到,她什么也不做,却引得陈帝这般猜疑!陈帝对于自己死后,陈国的局势是有一番设计的,凭良心说,清瑜也必须承认,陈帝留下三足鼎立互相牵制的格局是十分有政治眼光的。可是为什么偏偏不放心清瑜?她真的没想过要去改变这个格局,甚至早在巴州,清瑜就有过与陈帝不谋而合的想法。可是疑心重的陈帝却不知道,他要尽一切可能完善自己的计划,搬去阻挡这个计划的所有绊脚石。而清瑜,便不知不觉变成了那一块最大的绊脚石。

    清瑜的手禁不住开始颤抖。今晚被陈帝单独传召入宫,她本有些疑惑。此刻才知道,语气不善的陈帝,只怕真的不会放过自己。

    清瑜哀声道:“皇上慈悲,孙女该怎么做,请皇上吩咐!”

    陈帝道:“两条路,一是继续做你的佛宝护法,不过却要剃发出家,永不还俗。终身不得回归尘世,插手朝廷的事。我可以赐你黄金万两,封地千亩,让你在沙门无忧无虑过一辈子。只要你守护着陈国的国宝,我保证没有一个人动得了你!”

    清瑜听了内心无限悲哀,若是接受这么一个结局,那她这一辈子就是一个大笑话了。之前费尽心机,千方百计才得到这一个金枝玉叶的身份。为了做个人上人,她付出了多少辛苦。让她后半世陪着青灯古佛,一世清苦,就算衣食无忧,又有什么意思?

    清瑜咬牙摇头道:“孙女不敢做不孝女,请皇上指明第二条路!”

三百八十六、忍无可忍

    陈帝沉声道:“第二条路,便是你舍了佛宝,不再与宝珠有任何关系。我可以恢复你的封号,做主风风光光的把你嫁出去。如今我们陈国处于众多势力夹缝之中,不论是西部边陲的大小金川的土司们,还是东南边界的苗疆头人,都在向我们陈国求亲。你可以完成一个陈国宗室女的责任,以婚姻维系国家之间的关系。相信以你的出身和聪明头脑,将来也必然能够享尽荣华富贵!”

    和番!清瑜脑中闪过这个念头,不禁瘫软在地。陈帝给的两条路,竟然都是死路。要么青灯古佛洗尽尘缘,要么恢复声名远嫁他乡。没有一个是清瑜愿意接受的。

    清瑜神色复杂的低着头头,她从前一直远远躲着陈帝,只觉得伴君如伴虎。谁知道这位血缘上的亲祖父,竟然心狠至此。清瑜并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情,仅仅因为一个可能性,疑心重的陈帝便要对清瑜赶尽杀绝,非得将清瑜逼得离开陈国不可。清瑜内心一片凄苦,她这些年没有在家庭中享受过什么天伦之乐,眼看好不容易回到了京城,却又面临这样更加难堪的局面!

    陈帝看着失神落魄的清瑜,并没有心生怜惜。在他看来,牺牲一个小小的孙女,却能维持自己去后国朝权利的平衡,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清瑜却是想到,这么多年,自己一直委屈求全,在陈帝面前一再退让,却让这位狠心的帝王步步紧逼到了眼下这个地步。都说天家无亲情,清瑜此时此刻算是切身体会到了。只是陈帝越是这般待她,清瑜就越难以心服。她没有做错任何事,她理应受到更好的对待。

    清瑜忽然抬起头,勇敢的直视着陈帝的眼睛。咬牙切齿的吐出几个字:“这两条路,我都不选!”

    陈帝一愣,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清瑜,片刻之后便是怒意上涌,重重的一巴掌拍在皇位扶手上,喝道:“这可由不得你!我是陈国的帝王,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何况又不是要你的命,你倒敢违抗我的命令了!”

    清瑜默默的站起身,无畏的平视着陈帝,幽幽的道:“不错。您是帝王,掌管着陈国子民的生死。同时,您又是我的祖父,在孙女面前有无限威严。这么多年,我每次见到、听到您,都怀揣着十分小心,生怕行差踏错,惹得您不快。结果却被您说成用意不诚,心思深沉。我敬重您,害怕您,所以无论您怎么对待我,对待父亲,我都无条件接受。结果,您没有因此觉得亏欠了我们,反而变本加厉,将我一生的幸福随意处置。我也是一个人,我身上,流的也是您的血,我为什么不能平平安安自自在在的过我本来应该过的生活?您将所有的怀疑与推测,都加诸在我的身上,对我公平吗?还是您对自己的判断根本就没有把握,生怕一点点变化就让您的安排付诸流水,所以不惜用雷霆手段,消灭所有的苗头?”

    清瑜一边说一边向陈帝走近,说到最后,满腔悲愤的清瑜已经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她看着眼前咫尺之遥的祖父,泪水模糊了双眼,却仍然昂头挺胸的想要讨一个说法。

    这样的态度与语气,让陈帝既新鲜又恼怒。新鲜的是,一向压抑情绪夹着尾巴做人的清瑜终于露出了她的真面目;而恼怒的是,真实的清瑜更加不可爱,她的语气充满了平等的观念,她的态度挑战着皇权。这是作为帝王的陈帝无论如何也无法接受的。

    陈帝拍案而起,指着清瑜的鼻子道:“放肆!你竟然在我的面前这般耀武扬威,忤逆!”

    清瑜忍无可忍,冷笑道:“就准您无事生非,草菅人命;却不准我直言申诉,讨个公道?”

    听了这话,陈帝的手忍不住颤抖得更加厉害,有多少年没有人敢用这样的语气对他说话了,今天这个黄毛丫头是反了天了!陈帝怒极反笑道:“好,敬酒不吃你吃罚酒,那么两条路你也不必选了。就凭你这般欺君罔上,我便拿了你的命又如何?”

    陈帝话音未落,只觉得眼前的清瑜忽然一动,一根柔软的丝带忽然缠上了陈帝的脖颈。陈帝又惊又怒,实在没想到清瑜竟然大胆如斯,他张口便要呼唤。可是还没等他发出声音,啪啪啪的几声,清瑜的指头已经扫过陈帝的前心后背几个穴道。陈帝便应声僵倒,口不能言。

    清瑜将丝带收回,半蹲着看着地上的陈帝,低声道:“是您逼我的。没有什么比我自己的性命还重要!”

    陈帝怒目圆睁,实在想不通清瑜怎么敢这般行事,他游目四顾,却发现大殿上没有一个旁人在。到了这时陈帝才有些害怕起来,都怪自己大意,只想着避人耳目,却没料到让这黄毛丫头有恃无恐动手忤逆。

    清瑜突然逆转了二人间的强弱关系,心头舒畅,她看陈帝眼珠乱转,知道对方在想什么,清瑜冷笑道:“您不用费心思了。要不是您当年逼着我去感应寺,我也学不到这手功夫。感应寺佛医名声遐迩,专精穴位,若我不动手,您也休想恢复过来!”

    陈帝听了眼珠都要迸出血丝来,他登基数十年,何曾有过现在这般狼狈的经历?清瑜这黄毛丫头将自己的骄傲这般踩在脚下,叫陈帝如何不悲愤暴怒?

    清瑜被之前陈帝表现出来的无情冷漠也深深伤害到了,这时候不忘还击道:“您就在这地板上多待一会,您放心,没有您的命令,那些太监使女是不敢进来打扰的。就算有人来了也不要紧,您不是说了我心计深沉吗?我可以在一息之间痛哭出声,保管没人看得出来。您的身体众人都知道,就是有个三长两短,也在意料之中。我还能全身而退。”

    这番话说出来,陈帝立即变了脸色。他今日提前发动,就是想让陈国的局势按照自己的安排重新建立秩序。太子妃、那些顾命大臣都是知道自己命不久矣的。这时候若真被这大逆不道的丫头动手杀了,只要下手小心,只怕也没人怀疑。

    清瑜自顾自的说道:“您放心,我早看出来了,您的身体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时候。今天您自认稳操胜券,先行发动,想要把所有人都玩弄在股掌之间。说实话,您有这个能力。若您不来招惹我,或许事情就会按照您的计划发展了。只可惜,我虽无心趟这潭浑水,您却不放过我,偏要将我卷进来。您高估了自己的能力,也小看了我的胆量。我说过,这个世上,没有什么比我自己的生命、尊严更重要。您可以不把我当做一回事,但是我为了捍卫自己的权利,是不惜做任何事的,包括弑君!”

    弑君!这两个字是什么分量,陈帝清楚得很。他相信,在自己经历过的那些动荡的岁月里,有不少人怀抱着这样的想法。但是随着陈国境内平定,他掌握了陈国绝大部分力量,这个词,便再也没有出现过在他的脑海里。包括叛逆的两个儿子甘王、巴王,也都是冲着太子去,不敢动他这个老子分毫。

    而今天,他在自己的寝宫乾清宫,却从一个黄毛丫头的嘴里听到这两个字,实在是绝大的讽刺。

    尊严?在皇权面前,任何人都没有尊严可言,更何况一个女子?陈帝实在弄不明白,有姚贵妃那样德才兼备的祖母,有司徒长宁那样贤淑的母亲,这个小丫头是如何变成眼前这个铤而走险离经叛道的忤逆子的?

    在象征至高无上皇权的乾清宫里,清瑜俯视着躺在地上如一滩烂泥的陈帝,心理上有一种极大的满足。她说着憋了许久却不敢说的话,享受着在极度危险中走钢丝的快感,哪怕今天死,也算死个痛快了!这么多年,为了讨一个好,为了没心没肺的陈帝一点脸色,清瑜总是委曲求全。而现在,她可以抛开这一切,不用再小心翼翼,不用再如履薄冰。

    清瑜盯着陈帝那张气得变色的脸,微笑道:“既然您自己都选了今天作为您的忌日,那么我就送您一份礼物。有许多事情,这么多年您一直被蒙在鼓里,若让您这般不明不白的赴了黄泉,实在太可惜了。就让我来给你讲几个故事,这些故事里的人,有的忠,有的奸,有的贤,有的愚,但无论如何,这世上再也没有比您更傻更笨的人了。您可知道,您宠爱的姚贵妃,其实是下毒杀害先皇后的幕后黑手?”

    陈帝闻言瞳孔一缩,转而露出鄙夷的神情,似乎在嘲笑清瑜的瞎话。清瑜也不恼怒,将自己了解到的真相一五一十如竹筒倒豆子一般全都说了出来,加上玉嫔、老太医的证词从旁佐证,陈帝越听神色越发惊疑。

    清瑜看得有趣,话锋一转道:“姚贵妃最可恶的还不止于此,您可知道,东宫死的那位,其实不是先皇后的儿子,而是姚贵妃所出。我父亲,才是先皇后的血脉。姚贵妃使一招狸猫换太子,便轻易将您瞒了一辈子。你说,精彩不精彩?”

三百八十七、龙御归天

    清瑜这话石破天惊,如同一个炸雷一般在陈帝耳际轰响。陈帝憋得脸色潮红,像是想要死命挣扎出一口气,好来反驳清瑜的信口雌黄。

    清瑜伸出手掌轻轻一推,陈帝的所有努力便化作乌有。他本来还能略略转动的脖子也僵硬起来,稍微挣扎便刺痛万分。

    清瑜冷笑道:“这么精彩的故事,您都不想听吗?只可惜,如今也由不得您了。因为我太想讲故事了。”

    陈帝怒目看向清瑜,牙根咬得紧紧的。

    清瑜讪笑道:“怎么,不得不接受别人的安排,很难受吗?风水轮流转,您这么快就明白到我刚才的感受了!”

    陈帝移开目光,微弱的表示出反抗。

    清瑜抬头看着雕龙描凤的穹顶,想起那一夜混乱的宝应殿,慢慢的将所有的事情都说了出来。姚贵妃是如何亲口承认她偷换了太子与嘉王,嘉王又如何盛怒之下掐晕了姚贵妃。她们众人又如何落井下石的对病中的姚贵妃下手,使得她变成一个活死人……这一幕一幕,清瑜自己说来,都觉得惊心动魄。

    陈帝的内心承受着一辈子里最大的冲击。他如果能动,能说话,一定不会让清瑜继续说下去。可惜他不能,只能任凭清瑜将所有的事情说出来,这些事情听似荒唐,却又那么天衣无缝。将所有的疑问都解释通顺。陈帝不想相信,却不得不悲哀的承认,这,也许就是事情的真相。这些话无一遗漏的进入了陈帝的耳朵,好似化成了一支支利箭,在陈帝苍老的心口上来回穿刺,留下血淋淋的伤口。原来他自认为最贤良淑德的贵妃,是个双手沾满血腥,自私自利欺君罔上的蛇蝎女人。陈帝那看似平和的后宫,早已经被各种阴谋搅合得千疮百孔。那个他一直防备的大儿子,原本才应该是继承大统的皇后骨血。

    只有自己活在假象中。陈帝想通这一点,越发觉得悲哀。为什么他没有早一点发现真相,为什么要在自己生命的尾声才明白事实的残酷?

    清瑜看着满脸悲愤的陈帝,继续道:“其实我很佩服您,父王做得那么无懈可击,却还是打动不了您。您说得没错,太子与巴王的内讧不是那么简单,这一切都有父王在背后推波助澜。但是您不能怪父王,因为他实在是被您伤透了心。本来应该受到呵护的童年,您没有负起责任,导致他认贼做母,被刁难伤害。十几年的质子生活,其中艰辛困苦无数,却也无法换来您的一分眷顾。父王若不为自己打算,只会一辈子耽误在您这个糊涂皇帝的手上。所以他引得太子巴王鹬蚌相争,亲眼看到这二人两败俱伤。是什么导致他变成今天这样?难道不是您?”

    陈帝的胸口仿佛被清瑜重重的锤了一下,他只觉得喉头一甜,忍不住吐了一口。那腥呼呼的液体顺着陈帝的嘴角流了出来,撒出一片殷殷的红。

    陈帝不知是想哭还是想笑,他认为虽有野心却还能一用的嘉王,也是为了目的不择手段的狠戾之徒。即便自己亏待了他,他也不能这般心狠手辣的残害兄弟,还假惺惺的扮演一个贤王。自己的江山交给了他摄政,也不知道会闹出什么样的事情来?

    如果,如果陈帝还有机会的话,他一定要做点什么。

    只可惜,清瑜说出了这些话,便不会给陈帝任何一个机会了。

    清瑜举起右手,清冷的道:“我知道你是一个老人,是我的长辈,是陈国的帝王。但是,无论什么身份光环,也改变不了你内心的丑恶。你糊涂、自负、好大喜功、冷酷无情,面对你的步步紧逼,我可以一直退让。但是,你不该逼我到墙角还不放手。今日,为了我自己,为了父王,为了陈国,我便送一程。”

    陈帝瞳孔收缩,不可置信的看着清瑜。清瑜两根玉葱般的手指,在陈帝的眼中越变越大,然后……他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以陈帝现在的身体状况,是承受不了这一指的。清瑜为了全身而退,又不能下死手。所以她阴点了陈帝的死穴,劲道半含而未用尽,陈帝便晕阙过去。清瑜再在陈帝身上小心的摸索了一阵,将那些禁锢的穴道解了,再在伤筋脉害心血的穴位上动了些小手脚。如此一来,陈帝便会在不知不觉中安乐死去,而外人却看不出来。此刻,陈帝仿佛只是睡着,但他,其实已经死了。

    直到全部做完,清瑜方才满身大汗的瘫坐在地。

    她杀了人!医可救人,亦可害人。清瑜便用了全副精力去杀害了陈帝。

    清瑜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刚才怎么就那么坚定?这双莹白如玉的手,已经沾满了看不见的血腥。她起初被仇恨悲愤占据的大脑,终于开始后悔起来。

    可是错已铸成,清瑜无能为力。这一刻,清瑜有些明白父亲的所作所为,或许父亲没有遇到清瑜这样紧急的困境,但是这种心态也是相差仿佛的。仇恨,有时候真的会把一个人完全改变!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清瑜使劲平复了自己的呼吸。此刻,她必须按照刚才那个冷血的自己所计划的继续下去,因为她想活命,她不能拖累到父亲、弟弟,还有那些所有跟她有关联的人。

    清瑜趴伏在无知无觉的陈帝身边,深吸一口气,忽然声嘶力竭的哭喊道:“皇爷爷,皇爷爷您怎么了?来人啊……”

    这一声尖利的喊叫声,彻底惊醒了宫城。

    马、王两位公公亲自动手,将陈帝抬回了龙床。太医院所有的御医,像是流水一般,一个一个来到御前,小心忐忑的帮陈帝摸脉。

    太子妃拉着泽礼紧张的守着龙床之前,三位顾命大臣也都到了。泽礼知道清瑜就站在一边,但是他不敢去看,因为他知道,太子妃,还有宫中所有人都盯着自己一举一动。

    陈帝留有遗诏,将传位于皇太孙陈泽礼。这是太子妃、泽礼、以及三位顾命大臣心知肚明的。

    甚至说,陈帝忽然晕倒,眼看还魂无术,众人也早有心里准备。只是,为什么偏偏是在陈帝单独接见清瑜的时候?难道是陈帝的身体坚持不下去了?还是有别的什么?

    清瑜眼神呆滞的站在一旁,所有人都有意无意绕开清瑜的位置,生怕被牵连进去。

    又一个老太医摇头退步,太子妃心又沉了一分。她站起身,走到清瑜面前,仔细的上下打量着清瑜。

    清瑜眨了眨眼睛,一颗晶莹的泪珠从她眼角滑落。清瑜哑着嗓子带着哭腔道:“太子妃娘娘……瑜儿……瑜儿真的没……”

    太子妃掏出手绢,替清瑜抹了泪,温声道:“我又没说你什么。看你哭的!你跟我说说,当时到底怎么了?父皇他开始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这样了呢?”

    清瑜小心的背过身,低声对太子妃道:“皇爷爷召我入宫,是为了……佛宝……的事儿。我不便当着众人……”

    太子妃点点头,关于佛宝,陈帝是交待了她的。太子妃拉了清瑜,避到了侧耳房,挥退了太监,这才问道:“佛宝的事情我知道,可是问这种事,父皇怎么会晕倒呢?”

    清瑜捏着衣角,将早就想好的托词说出来:“只因皇爷爷问我,感应寺和延州皇陵遭蒙古人劫掠细节,我不敢隐瞒,将所知道的事情都说了。皇爷爷忽然心生感叹,说对不起列祖列宗,说着说着就哭了起来。我想上前安慰,却还没来得及上前,便见到皇爷爷他哀痛晕阙了过去……”

    太子妃一直盯着清瑜的表情,见清瑜有些后怕,有些惶恐,已经信了几分。再联想到陈帝自知命不久矣,愧对皇陵中列祖列宗,伤心难过,倒也在情理之中。

    太子妃便道:“你这孩子平素聪明伶俐,怎么这次不分轻重,将这些事说出来惹得父皇这般?如今这事可大可小,万一……我就是想帮你,怕也难堵悠悠众口……”

    清瑜忙装作惊慌失措,跪倒哀求道:“婶婶千万救我!皇爷爷早有心疾在身,这事怪不得我。侄女冤枉啊!”

    太子妃忙竖指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将清瑜扶起来,叹息道:“我也知道不关你事,父皇有没有跟你说起,他对后事早有安排?”

    清瑜咬着嘴唇低声道:“皇爷爷说,要传位给皇太孙,并请婶婶垂帘听政。外设三位顾命大臣辅佐,并要父王做摄政王,统领兵事。”

    太子妃微微点头,又问道:“那你可知,父皇为什么要单独召见你?”

    清瑜顺着话头道:“皇爷爷嘱咐我,作为佛宝护法人,要好生保管好关系国家气运的宝珠,终于新皇与太后,不得干涉朝政。”

    太子妃关心的是清瑜的态度,忙问:“那你是怎么说的?”

    清瑜郑重道:“侄女已经向皇爷爷表明心迹,将佛宝交予感应寺本代方丈悟空师傅保管,从此不问世事,只做个平常宗室女……”

    太子妃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她是知道感应寺的态度的,绝不会牵扯到朝政大事中,清瑜这么做,总算让她放下了心头大石。

三百八十八、居中斡旋

    清瑜见到太子妃脸色转和,便知道自己这一番信口雌黄已经打动了人家几分。清瑜暗自揣测,以此刻太子妃的立场来说,正是千头万绪有许多大事要去办,只要自己言语得当,不引起怀疑,太子妃不会花费太多时间精力在自己身上。

    清瑜忙恭敬的问道:“婶婶,眼下关键的是京城的局势。皇爷爷之前封锁了京城内外,众位亲王叔叔自然不敢多话。只是现如今……若让那些叔叔们知道了皇爷爷的病况,只怕就要闹将起来了。”

    太子妃当然知道这个理,只是要她带着年幼的泽礼,一力压服所有人,她也有几分忐忑。太子妃便试探道:“这事自然要从长计议。不过若是有人欺负我们孤儿寡母,不服父皇的遗诏怎么办?毕竟那些叔伯兄弟都是血气方刚的男子,有几人服气奉泽礼为主?之前又有甘王巴王前车之鉴,本宫不得不谨慎。这时候必须得有一个服得了众的人出来主持局面方才妥当!”

    清瑜知道这时候能把自己从这件事摘出去的法子,便是尽力配合太子妃,让太子妃感觉清瑜愿意在泽礼与太后这条船上。清瑜便进言道:“亲王中,论班辈威望,自然以父王为首。侄女愿意立即回府一趟,说服父王全力支持此事。还有一人,四叔福王虽然名声不显,却一直人缘最好,福王妃也在宗室女眷中极得人望。太子妃不妨将他们夫妻先召入宫来,由他们参与此事,想必更为稳妥。”

    太子妃眼睛一亮,忙点头道:“看我糊涂的,倒将那两口子忘了。四弟夫妻最是本分,倒是极好的人选。”

    说完这个,太子妃不禁欣赏的看了看清瑜,赞赏道:“关键时候,还是自己人靠得住。有你帮我们母子想着,我倒省却不少心。”

    清瑜忙道:“婶婶言重了,关系到国朝承继这样的大事,侄女能尽些微薄之力,已是侥幸。”

    太子妃便点头道:“那事不宜迟,你我分头行事。你早些离开也好,省得有些人看你在,又生疑虑。那几位顾命大臣都是父皇的肱骨大臣,若他们计较起来,我也不好帮你说话。不过你必须记着,你父王那边可出不得差错。”

    清瑜这时候哪里敢说个不字?忙道:“婶婶放心,父王绝不会不顾大局。况且泽礼得了大位,也是我们王府的喜事。我有把握,一定能说服父王全力支持。”清瑜此时巴不得赶紧离开这是非之地,也不顾话说得太满,只大口包揽。

    太子妃这才叫了心腹太监进来,领清瑜出宫。

    清瑜欣然领命,跟着小太监从侧门悄悄离开。直到清瑜跟着小太监走出了宫门,被寒风一吹,激灵灵打了个寒战,清瑜这才吐了一口长气。

    总算是先过了这一关,此时陈国的夺嫡已经到了最后关头。清瑜只想赶紧回到嘉王府,躲得远远的,静等这件事尘埃落定。这一夜的惊心动魄,实在太过于惊险与出人意料。清瑜虽然表面镇定,其实内心已经疲倦不堪。既有害怕,又充满厌倦。她本只想做个旁观者,却无奈卷入其中,反而直接给了陈帝一个了结。

    当清瑜回到嘉王府中时,众人都松了一口气,虽然木樨红药等人都很想上前来安慰清瑜,却都不敢越过嘉王前面去。

    陈洪恺坐立不安也大半天了,不由分说将清瑜独自带进了书房。清瑜喘息未定,看着心事重重的父亲,叹息道:“皇上进气多出气少,熬不了多久了。”

    陈洪恺腾的起身,就想往外冲,清瑜横身一拦,郑重道:“父王且慢。皇上已经早有准备,立下了遗诏。泽礼荣登大位,内有太子妃晋身太后垂帘听政,外有宰相等三位老臣为顾命大臣。您还想如何?”

    陈洪恺恨恨的道:“纵然是泽礼登基,也是继承的太子苗裔。况且泽礼年纪这样小,不过是个傀儡罢了。朝政还不是那女人与几个老东西把持?我有万丈雄心,文韬武略,父皇不是不知。或许还来得及改变父皇的决定!”

    清瑜摇头道:“改变不了了。皇上已经人事不醒。况且他老人家也不是不理会父王您。我听皇上说起,要启用您为摄政王,统摄军事。想必皇上也知道,无论是太子妃还是那几位文臣,都没法管得住军队。父王有了摄政王之命,手握兵力,纵然没有皇帝之名,也能顶得起陈国半边天了。将来这天下交给泽礼,那不也是您的儿子吗?这时候陈国经历了甘王、巴王之乱,太子已死,如今皇上再驾崩,可谓雪上加霜,再也乱不得。父王三思而后行!”

    陈洪恺颓然坐下,满心不甘的道:“我筹谋了那么久,眼看创造了最好的条件,如今就眼睁睁擦肩而过不成?摄政王再好,永远也是个臣子。况且有那女人与三个老臣制肘,日子不知有多憋屈。我真不甘心。”

    清瑜安慰道:“自古得军权为强者。何况父亲您这个身份?天下时势如此,日后战事必多。成年累月之下,您的声望必定水涨船高。况且打下的天下,将来总要交给泽礼,结果是一样的。您又何必在意这一时的风光呢?”

    陈洪恺苦笑了笑,他该怎么解释作为一个男人,一个有抱负有名望的亲王,登上九五至尊宝座的重要性?诚然,自己百年之后这皇帝宝座也是交给儿子,可是自己若不能站在顶端呼风唤雨,便永远少了点什么。

    清瑜又道:“说来说去,如今的形势虽不能完全如父王的意,也是可接受的结果。这也是皇上平衡各方利益的结果。若您登基上位,太子妃、还有那些东宫旧臣又该置于何地?他们得人望已久,若一败涂地,绝不会善罢甘休。倒时候乱起来,只怕泽礼都保不住了。父王还是暂且接受遗诏,未来再慢慢清除政敌不迟。”

    陈洪恺握拳道:“一旦接受,日后只怕就永远与皇位失之交臂了。我真的很乱……”

    清瑜其实很理解父亲的这一份情结,只是她真心觉得目前的形势是最利于陈国的现状的。清瑜只能静静陪在父亲身边,尽全力来劝说父亲。

    她都不敢想象,要是父亲知道了自己对陈帝下了杀手,会作如何想。干系到这样的大事,清瑜实在不敢说出口。看来这辈子又多了件永远也不能与人分享的秘密。

    父女俩这一夜谁也没有合眼。眼看快到了四更,清瑜起身道:“该说的女儿都说了,女儿始终认为,父王此时应以大局为重。若贸然行事,在皇上早有安排,东宫已经掌握主动的情况下,实在是凶多吉少。天一亮,若皇上不治,朝廷便要公告天下了。父王还是早做打算为妙。”

    陈洪恺重重的把手掌放在书桌上,沉重的叹息了一声。他颓然摇头道:“罢了罢了,时不我与。我纵有立国雄心,终究敌不过命运。今日我不能只想着自己,必须还顾惜着府里的你们,还有宫中的泽礼。”

    清瑜轻呼了一口气,忙道:“父王圣明。既然如此,那我立即让木樨准备,替父王预备好进宫的事宜。天就快亮了,又是一个大日子,有得忙呢。”

    陈洪恺默然点点头,任由清瑜出去张罗了。

    待尹兰烟木樨众人帮着嘉王穿好亲王袍服,这边门上已经得了信儿,宫中来了太监急召嘉王入宫。

    已知究竟的清瑜与嘉王都不再惊慌,只余下蒙在鼓里的尹兰烟木樨她们,一个个忐忑不已。

    清瑜送了父王出门,这才转身吩咐木樨道:“让府中上下准备起来,国丧用具、祭祀用品等都看看有没有短少……”

    听了这话,尹兰烟与木樨这才恍然大悟,二人脸色都有些苍白,毕竟陈帝在位数十年,陈国如今正风雨飘摇,又要变天,众人难免心中害怕。

    清瑜这一日经历的事情实在太多,早已经疲惫不堪。想着陈帝的丧事必定极为铺张浩大,到时候清瑜这个孙女也不免有许多礼节要做。这会儿实在顶不住了,清瑜便跟着红药回到颐珑轩,略作休息。

    或许是太过疲惫,清瑜挨着枕头便酣然入梦。只是这一觉终究不踏实,清瑜梦中不断闪现乾清宫的一幕一幕,一会儿是自己恶念丛生,冷血杀人。一会儿又是陈帝满面狰狞的伸出手掐住清瑜的脖子,仿佛地狱来的复仇者一般。似这般悠悠恍惚,清瑜睡了不到两个时辰便惊醒了过来。

    红药一直忧心忡忡的守在一边,既担心又怕吵醒清瑜落得梦魇。这会儿见清瑜自个醒来,忙用暖水拧了帕子上前给清瑜擦汗。清瑜脸色苍白,微微喘息,一把抓过红药的手,涩声问道:“外头有信儿了吗?”

    红药低声道:“王爷派人回来吩咐了,如今所有亲王、重要的宗室都入了宫,守在乾清宫中。街上的禁军不见少,不过也不禁必要出入了。粮车菜车都进来了。”

    清瑜点点头,松了口气。忽然想起昨日本来与周景渊有约,却被这档子事儿耽误了,也不知道周景渊那边如何了……

三百八十九、雀屏中选

    嘉王府中人都忐忑不安,聚在一块吃了早饭,便守在一块。尹兰烟一时起身一时坐下,怎都不得安定。木樨进进出出,不停在内宅与外宅间奔走,听着外头的消息。芙蓉只陪着泽祥一块儿坐着。平素最稳重的清瑜今儿也极其不镇定,手里捧着一本书,却半页也没看进去。

    快到了午时,众人正准备用午膳。陆管家匆匆进来,神色复杂的道:“侧妃、小姐,外头听见了钟响,可能是宫城方向传来的。”

    尹兰烟立即起身,紧张的问道:“听清楚了?是镇国台上的大钟?”

    陆管家小心的道:“听着像是。能传到咱们这儿来的,也只有那口大钟了。我已经让人在门口候着,估摸不一会儿就有消息了。”

    尹兰烟有些慌了手脚,虽然众人有些心理准备,等事情真的应验了,还是忍不住发慌。

    清瑜颤抖着将书合上,跟着站起来。木樨便道:“我这就去准备孝服,等得了准信,也不用忙乱。”

    芙蓉也道:“我跟你一块儿去。”

    泽祥不知所措,只好牵着清瑜的衣角。

    清瑜出了门来到院子里,抬头看向宫城的方向,心中百转千回,不知是个什么滋味。

    午时三刻,京城各处都听到了信儿,陈帝驾崩。早有准备的嘉王府立即将府中的布置换了,白灯笼重新挂上,人人都换上了重孝。

    门外的禁卫撤走了一大半,只有一小部分还在维持着街上的治安。

    刚刚历经围城大难的成都,在失去太子之后没多久,便又失去了皇帝。众人心中不免忐忑不已,真个是流年不利。陈国可有几十年没有变天了。

    等宫中派来的白事太监来嘉王府中宣旨时,尹兰烟带着众人已经做好了准备。陈帝驾崩是了不得的大事,所有人都要进宫。一接下了旨,尹兰烟便带着木樨芙蓉清瑜泽祥出门上马车,往宫城赶。

    一路上不少百姓都在家门口摆了香案供品,遥祭陈帝。烟熏火燎间,清瑜不禁一阵恍惚。这件事就这样尘埃落定了吗?自己一时冲动做了这件事,真的能瞒过所有人吗?

    辉煌的宫城已经被铺天盖地的白色所笼罩,不仅宫女太监换上麻布孝服,连沾金带红的装饰都被白绫统统遮挡了。清瑜随着嘉王府众人重复昨夜走过的那一段路,每走一步,清瑜都觉得心头沉重一分。好似有重如山岳的分量压在自己心口上,清瑜恨不得立即转身飞奔逃离这里。

    只可惜,以清瑜的身份,是必须全程守灵随丧的。她没有理由,也不敢露出任何破绽。

    乾清宫中,陈帝的遗体已经被换上了寿衣,放入了玉棺之中。先期赶来的亲王郡王们已经哭倒一片,太子妃搂着泽礼,扒着棺椁,哭得更是柔肠寸断。

    清瑜不敢瞪着眼睛傻看,忙混迹在宗室中,偷偷抹着眼泪。且不管是真哭假哭,这时候若不表现出伤心,那就太“卓尔不群”了。期间嘉王抽空来嘱咐了几句,清瑜见父亲虽然哭得满脸通红,眼底仍然清明,只是神色间难免落寞。

    众人乱哄哄哭了一阵,便见最年长的一位河间郡王起身,会同宰相、邓老元帅、杨大学士一起,走到殿中。太子妃牵着泽礼居中站着。大家心知这是要宣读遗诏,拱立新帝了,毕竟国不可一日无君。此时陈帝刚刚故去,趁早定下,也好平和交替。众人忙都渐渐收了哀声,静观其变。

    河间郡王先是追忆了一番陈帝的功德,继而请出宰相宣读陈帝遗诏。直到亲耳听到陈帝传位于承嗣太子的皇太孙泽礼,大家方才叩头拜见新帝。至于低下的这些头颅,又多少人在暗暗忌恨,有多少人在唏嘘感叹,便不是那么容易看出来的了。

    至于陈帝其他的安排,比如太子妃荣升太后垂帘听政,比如拜三公为顾命大臣,众人都没有疑义。唯独陈帝给嘉王摄政王这么大一顶帽子,让许多人心中犯了嘀咕。有那些倾向东宫派系的,心中不免不满。而那些素来与东宫走得远的,还有靠向过巴王的,心中却又是另一番算计。巴王树倒猢狲散,而今又出了一个名头更响的摄政王,自己是不是也该换条大腿抱一抱了?

    清瑜随着众人叩拜了泽礼,抬眼望去,只见泽礼脸上见不到初登大位的兴奋,反而是极为郑重严肃的表情。心中不由得暗暗为泽礼骄傲,虽然弟弟自小失去母亲,也得不到父爱,可是他现在这么好,聪明大气、沉稳有度,能得到天子之位,清瑜也替他高兴。

    之后便是比太子丧礼更加繁琐的国丧。清瑜随同尹兰烟几进几出,几乎把宫中当做了家。日复一日的重复繁琐的礼节,倒真让清瑜没那么多心思去忐忑害怕了,等这四十九日七七过完,众人只怕都浑然累脱了形。

    期间春节元宵都没有顾得上过,市面上因为国丧,也变得极为冷清。

    遵照陈帝的遗愿,他的遗体是要入延州皇陵的,虽然朝中有人担心蒙古人入侵后祸乱了延州皇陵,提出反对意见,不过太子妃与三位顾命大臣坚持,众人也就不好多说什么。只是这送殡的差事又落到了几位亲王的身上,尤其以嘉王、福王这两位齿序最长的为首。

    福王本本分分,让他去送殡,他自然无话可说。嘉王却有些不愉。如今新帝刚刚即位,朝廷中正有许多要事要办,这时候把他这个摄政王差遣了出去,往延州送殡,一耽误就是个把两个月的功夫,朝中的事情他一概无法插手,这又算得上哪门子的摄政王?

    如今朝野隐然分作了两派,一派自然是以太后为首的旧东宫派,另一派则是以嘉王为首的摄政王派。嘉王要走可以,却不能让人抽冷子动了他的根本,这几日,为了日后朝中人事布局,这位新任摄政王没少在宫中盘亘。双方讨价还价之下,总算是重新定下了朝中的势力范围。

    其中自然有的官员授了重任,也有人莫名其妙丢了官职。如今大略的情势是,礼部刑部基本上用的都是东宫的人,而兵部工部被摄政王系的官员占据了绝大多数位置。至于关系最重的吏部与户部,双方都相持不下,暂时只由中立的三位顾命大臣统领。

    因再过两日便要启程为陈帝送殡延州,嘉王便难得在府中略作休息。他想起之前那日三位年轻俊彦前后来访的事情,心中又有了一番波澜。便将女儿清瑜叫到了书房。

    清瑜见父亲这些日子操劳,人都瘦了一圈,忙上前道:“父王身体要不要紧?此去延州一路山长水远,晓行夜宿,也不得安宁,好教人担心。”

    陈洪恺摆手道:“我在边关待了这么多年,些许风尘倒不碍事。我今天叫你来,倒是有一件关于你的事儿跟你商量。”

    清瑜微微一愣,奇怪问道:“关于我什么事?”

    陈洪恺起身,背着手走到窗前,叹息道:“你还记得你小时候在汴京的事吗?那时候你生了重病,我和你母亲遍请名医也不能替你治好。恰逢大相国寺开办义诊,能请到当时梁国首屈一指的御医看诊。你母亲不顾当时我们的处境,想尽办法求上门去。结果也不知是御医医术高明,还是佛门神佛保佑,你的病还真的好了。只是你母亲得了当时大相国寺住持慧有大师的叮嘱,要我们记着几件事。其一是好生抚养你成人,其二是隐瞒住治病的因由。最后一件,则是,将来你的婚事,要听你自己的意见……”

    清瑜还是头一次听说这事,有些不知所措。心中更是五味杂陈,慧有为了替她投身还魂,丧了性命,临死前还不忘嘱咐母亲,这般为自己着想,清瑜真是极为感动。

    陈洪恺见清瑜默不作声,以为她不好意思,又道:“本来这种事是应该我们做父母的做主,只是既然当日我们答应了慧有大师,你又是个懂事的孩子,我倒也想听听你的意思。你可能也看得出来,那日我们府上来的三位,你表哥司徒玄应,保靖侯世子吴迢远,以及梁国襄王周景渊,都有些意思。如今父皇驾崩,你要守孝三年,我若不早为你定下,只怕错过良人……”

    清瑜有些尴尬,磨蹭了半晌才道:“我对表哥只有兄妹之情,至于吴大哥,虽说算得上谈得来的同龄挚友,却无燕婉之思……”

    陈洪恺闻言已经有些明白,那日雀屏中选的,便是那襄王周景渊了。他低声问道:“你与襄王自幼相识,倒是有一场缘分。只是毕竟他是梁国亲王,你愿意离家去国,远嫁异邦?毕竟今时不同往日,我这个摄政王虽没有登上大位,也算是朝中呼风唤雨的人物了。我的女儿大可不必……”

    清瑜有些手足无措,只僵在那里。

    看这情形嘉王哪里还有不明白的,叹息道:“既然如此,那我就送个帖子,请襄王过府一叙。万一那小子不识好歹,你也趁早死了这条心。一想到将来你要嫁往梁国,我这心里就堵得慌!”

三百九十、相见时难

    嘉王嘴上这么说,心里还是对女儿的眼光有些骄傲。就那天的表现看,虽然司徒玄应与吴迢远各有千秋,但是还是比不上周景渊那般人中之龙。而且,那周景渊不似是个追名逐利的人,之所以来拜访自己,多半还是真的对女儿有意。纵然心中千般不舍,嘉王还是愿意成全一对有情人。

    清瑜没想到父亲竟然这般开明,心中多少有些安慰。只是她虽对周景渊有意,周景渊却一直含而未露,不似司徒玄应那般说动了舅舅开口提亲,更不似吴迢远那般直白表明心迹。本拟上次去姿生堂见面,总能试探些虚实,奈何自己却被临时召入宫中,失之交臂。这些日子又一直陷在陈帝的葬礼中,无暇抽身。只是在外国使节致祭的时候,清瑜隔着人群老远的看到过周景渊一次,只是那环境场合,清瑜也不能上前去与他说话。听说周景渊本来也准备带领军队开拔回归襄阳,只是前后遇到太子去世,陈帝驾崩这样的大事,才耽搁了下来。

    清瑜既想当面问问周景渊个究竟,又觉得不好意思。联想到如今陈帝驾崩,她这个嫡亲孙女守孝又是三年,如今周景渊已经不小了,身份地位又高,结果还不知如何,清瑜是既担心又期待。

    不过在父亲面前,清瑜实在不便过于表露心迹。她匆匆告辞,离了书房,逃也似的跑开了。

    陈洪恺哪里看不出清瑜的小儿女心思,苦笑摇摇头,将墙上挂着的天下堪舆总图取了下来。如今他虽无皇帝之名,却已经大权在握。虽朝中内宫还有些制肘,但总算是摄政之王,治国强兵满腹壮志。看着地图想到如今天下乱纷纷的形势,一时也出了神。

    清瑜才匆匆回到颐珑轩,便见红药满脸惊喜未散的迎了出来。清瑜定了定神,忙问:“这是怎么了?”

    “小姐!”清瑜话音未落,只见一个半大丫头从旁冲了出来,直往自己怀里扑。清瑜听着这熟悉的声音,顿时一震。再仔细看,趴伏在自己怀中的不是帘红又是谁?

    清瑜又喜又伤感,忙搂着帘红道:“你……你回来了?太好了!”

    红药在一旁跟着抹泪,劝道:“是陆管家听小姐的吩咐,打发人去延州一带寻觅,费了好大功夫,才找着帘红送了回来。她才进府一会子……”

    清瑜见帘红在自己怀里哭得似个泪人儿一般,忙劝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快让我看看,你瘦多了。”

    帘红抬起苍白孱弱的小脸,呜咽道:“奴婢真怕再也见不到小姐了。”

    清瑜掏出帕子给帘红擦拭,自己也跟着掉泪。

    红药忙道:“快进屋吧。好好陪小姐说说话。我这就让厨房给你做好吃的去。”

    清瑜拉着帘红往屋里去,见帘红一身粗布衣服,虽然还算干净,却没有从前跟着自己的时候那般讲究了。忙又指使人张罗这个张罗那个。帘红素日针线好,也爱打扮,在丫鬟里也是出挑的。可是这大半年沦落得,也没功夫想那些了。

    清瑜将帘红推在椅子上坐了,亲自倒了茶来。帘红受宠若惊的接过,谢了又谢。清瑜便迫不及待的问道:“怎么只你一个人回来?纱碧呢?你们走散了?”

    清瑜不提还好,一提纱碧,帘红忍不住又红了眼眶。她哀声道:“小姐,纱碧她……她怕是被蒙古人抓去了,如今也不知是死是活,小姐一定要想办法救救她!”

    清瑜悚然一惊,忙道:“你放心,我一定尽全力派人去找纱碧。你快跟我说说,当日是什么情形?”

    帘红这才将当日她们经历的遭遇哆哆嗦嗦的说了。听说当日纱碧一个人回头去引开蒙古人,清瑜是又感动又难受。纱碧比自己还小,手上也只有跟自己学的几招三脚猫功夫,她是如何鼓起勇气,敢于面对杀人如麻的那些蒙古军人?

    还有师伯无印,算得上清瑜医术上的大半个师傅,竟然与一只扁毛畜生同归于尽,死后都没留下个全尸。况且,若不是无印牺牲自己毁了那一对鸟儿,只怕清瑜悟空她们一路上早就被追踪到,也逃不到巴州了。

    自那以后形单影只的帘红惶惶不安,只能躲在那山洞里。晚上偷偷出来刨树根,捡野果充饥。她不知外头是什么情况,既怕清瑜她们找回来不见自己,又怕蒙古人还没走。就这般如野人似的在山里躲了几个月。后头若不是遇到好心的猎人,将她带出崇山峻岭,只怕帘红早已葬身兽腹。

    即使后头出了大山,帘红也没有好日子过。延州离京城千里迢迢,感应寺已经化作一片焦土。她又不敢在乱世中透露自己的身份,怕给清瑜惹上麻烦,只能边乞讨边流浪。足足走了一个月,历经颠沛流离,风餐露宿,这才在临近州县一座小城中落脚。那里的一位酒楼掌柜见帘红实在可怜兮兮,心生怜悯,这才暂且收留了她。帘红咬牙做着粗活,好不容易挣下几个银子,方才托人打听,得知府城有一处嘉王府名下的产业。忙请人写了信,求爷爷告奶奶托人送了过去。只是帘红手上既无半点凭证,身份又只是个丫头。那照顾嘉王府产业的小管事也不知真假,不大想伸手。恰逢此时陆管家派出来的人经过,见了帘红的信便立即找了过去,帘红这才给人找到,租了马车送回京城来。

    清瑜听帘红结结巴巴的说完,心里早就痛作了一团。忙一把将帘红搂在怀里,忍不住泪如泉涌。翻来覆去只会说:“苦了你了,都怪我……”

    帘红经历这大半年的艰辛,方知从前自己在嘉王府中的日子是落在蜜罐一般。即使在感应寺那几年清静无聊些,也是吃穿不愁,饱暖不差的。如今换上这好绸缎做的衣服,坐在陈设得富丽堂皇的小姐闺房里,不由得恍如隔世。

    清瑜既心疼帘红的遭遇,又对当日抛下她与纱碧感到愧疚,顾不得尊卑之别,嘘寒问暖,不停的帮帘红收拾这收拾那,好似这会帘红才是小姐,而清瑜倒是个丫鬟。

    帘红哪里受得了这个,再三推辞不过,趁着木樨进来有事,夺门逃了。清瑜还想追出去,红药忙道:“小姐莫要追了,还是让我来照顾她吧。回头帘红还要在小姐身边待下去的,给人看见了会怎么说?您就别好心办坏事了。”

    木樨也道:“红药说得有理。小姐您放心,要赏要给什么东西,您只管开口,我开了府库随时给帘红送过去。她的忠义我们都知道,只是说到底,这也是做奴婢的应该做的。毕竟上下有别,您就别为难人为难自己了。”

    清瑜也知道她们说得有理,只得叹了口气,任由红药追出去了。

    木樨这才关上门,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道:“小姐,这是姿生堂的徐掌柜亲自送来的,交给我的时候还不放心,非想亲手交给您。那会儿您被王爷叫去了书房,我哪里敢打扰?那徐掌柜不便久待,只得托我转交。临走时还再三嘱咐,要小姐好歹给个回信。”

    清瑜一愣,忙伸手接了过去撕开来看。却见大信封里套着个小信封,那小信封上落款正是“九公子”。清瑜心中一跳,急切想知道周景渊这会送封信来,是什么意思,忙展开来看。

    这一看清瑜顿时变了脸色。

    木樨有些好奇也有些担心,忙问道:“小姐,出什么事了?”

    清瑜颓然坐倒,低声道:“他明儿一早便要回去了,父王的帖子怕是接不了了……”

    木樨一愣,追问道:“谁要回去?回哪儿?王爷要请客吗?是谁这么大胆子,王爷的约都敢推?”

    清瑜摇头苦笑,转身道:“没什么。我想一个人待一会。你有事先去忙吧。”

    木樨见清瑜罕见的下了逐客令,也不便啰嗦,忙辞了出去。

    待木樨走了,清瑜关上门,将那信又看了一遍,忍不住有些自苦。周景渊信里说,他本想当面拜会,奈何因事情耽搁,滞留在成都日久,又突然收到梁国的急信,需要他立即回国,这次恐怕是来不及登门了。他知道清瑜如今重孝在身,不便外出,匆忙间只得写一封信作别……信里充满落寞与无奈。

    周景渊与清瑜二人,一个是梁国亲王,一个是陈国摄政王之女,平素里别说见面,就是通封书信也难。这次若不是蒙古人侵略陈国,襄王引兵来援,二人也不会有机会重逢。要是错过了这一次,将来再见的机会就更加渺茫了,二人都已经不是小孩子,这一次错过,可能就一辈子错过了。

    清瑜咬了咬嘴唇,她不能任凭他什么话也不留下就走。哪怕冒险,今日也要出去一次。清瑜一横心,脱下了孝服,命红药找了件下人的衣服换上,头上用黑纱巾遮了。预备乔装去一趟姿生堂。

    红药虽然想劝,但是看到小姐脸上决绝的神情,到了嗓子眼的话又咽了下去。临走时,清瑜想起来,匆匆打开柜子,将一个小黒木匣子取了出来,用手帕巾包了,抱在怀里。

三百九十一、私定终身

    嘉王府的后门最近进进出出的很热闹,因是国孝大期,府里添了许多规矩,陆管家又管得严,下人们便比往日紧张些。这日守门的婆子见到负责采买针黹杂物的伍妈妈坐车出门,好奇的上前搭话道:“伍妈妈这时候还出门?”

    伍妈妈笑了笑,解释道:“慕容姨娘吩咐,要多预备些好质料的素缎子给王爷做送殡的时候穿的孝服,这样品相的东西不吉利,我们府里也没备着,我只得赶紧去绸缎庄一趟,等明儿再去的话,只怕绣娘赶不及做出来。”

    那守门婆子嬉笑道:“那还用得着赶车去?给王爷一人做孝服,四五匹布就了不得了。叫上两个小厮跟您跑腿就得了……”

    伍妈妈神色有些僵,想着后头车里坐的那位,也顾不得得罪人了,冷下脸道:“我说余妈妈,这马车是慕容姨娘拨了给我的,我除了买布,还要帮姨娘去金铺取定做的鎏金观音,这又算得了什么排场?我劝您,还是少操点闲心,多管管你家那两个小子!”

    那姓余的婆子脸上一垮,没料到林妈妈说话这么不客气,想反口几句,又怕真个得罪了她背后的如今正管家的慕容姨娘,自己连守门的差事都保不住,只得怏怏让开。

    林妈妈这才吩咐车夫出门,自个回到车厢里。

    等出了嘉王府后门,拐过巷子拐角,林妈妈这才小声道:“小姐,那守门的余婆子是侧妃娘娘带进府里的人,上不得台面的。平素看在侧妃的面上,我们都客气几句。谁知今儿她不长眼,啰嗦到您这儿了……”

    清瑜掀开黑纱,轻轻摇头道:“没关系。只是把守门户这么紧要的事儿,怎么不换个更老成细心点的人?回头你跟慕容姨娘说,就说我发话,换个精干谨慎的。”

    林妈妈忙点头应下。红药低声道:“倒也幸亏是这么个马虎的婆子,不然小姐哪里能这么悠闲坐着马车出来呢?”

    林妈妈摇头道:“鲁娘子,话不是这样说,要是门上是咱们的人,小姐连这点小心都不用了。”

    清瑜摆摆手,不想在这个问题上费神。如今木樨的性情和能力,父王都看在眼里,清瑜相信即使将来自己不在王府了,木樨也能独当一面,不惧尹兰烟了。些许人事之争,自己提点木樨一句就够了,若这点小事也办不来,清瑜就是再帮着也是白搭。

    马车踢踢踏踏,不多时便来到了正阳大街的绸缎庄,林妈妈下了车。车夫便不经意的将马车赶进了旁边的小巷子。清瑜跟红药在这里下车,匆匆朝着不远处的宝盛里姿生堂走去。

    等到了姿生堂门口,清瑜也忍不住有些赞叹。当年姿生堂刚刚成立时只有一个七块门板宽的小门脸,如今却已经占了沿街三个丈许长短的铺面了。在这人来人往络绎不绝的宝盛里繁华地,也算一流规模的大铺子了。

    看着那铺面中与自己当年在襄阳城中设计如出一辙的装饰布置,清瑜没来由生出几分感叹来。当日要是本本分分留在襄阳好好经营姿生堂,不发着富贵梦,或许自己早就过着小富即安舒舒坦坦的日子了,又哪里会有后来的这么多波折?人啊,终究是贪心蒙蔽眼,不知“平淡是真”的道理。

    红药扶着清瑜上了台阶,预备进铺子。忽而门里闪出一个十四五的女娃,看衣着打扮定是个女跑堂的。她眯眯笑着,带着几分歉意道:“两位客人留步,今儿真个不巧,铺子盘点做不了生意。还请二位改日再来!”

    红药一愣,看向清瑜。清瑜掀开头上黑纱,皱着眉。红药便道:“我们找你们掌柜的。”

    那女娃一愣,迟疑的看了看二人,只觉得红药有些眼熟,不敢怠慢,忙道:“那二位稍等,我这就去寻掌柜的来。”

    等那女娃将门一关,转身入内,清瑜的脸色便有些不好看。姿生堂怎么能如此待客?竟然将人拦在外头等。

    红药小心的朝里头看了看,只见两个健壮英武的男子身影一晃,不由得有些奇怪。这姿生堂为了女客方便,跑堂的都是请的女孩子,就有几个小伙计也是半大清秀孩子,怎么会有这样的男子在此?

    不一时,那女娃便引了一位年轻妇人出来,清瑜只抬头看了一眼,便认出了来人。只是那妇人却认不出清瑜,只对红药笑脸相迎道:“鲁娘子怎么来了?点心铺子生意可还好?”

    红药咳嗽一声,低声道:“百灵你真是个没眼力劲儿的,我主子来了你都不招呼,只管跟我瞎搭什么话?”

    百灵一愣,目光转向清瑜,一个激灵才反应过来,有些激动的道:“是郡……小姐来了?这……快请进!”

    清瑜微微一笑,低声道:“如今你也做了掌柜娘子,倒忘了旧人了。”

    百灵忙分辨道:“这么多年没见,小姐可不是当年模样,也怪不得我眼拙。您今儿来得真是巧了。”说完忙亲热的搀扶清瑜往里头走。

    红药想起刚才那些出现在店里的男子,迟疑的问百灵道:“今儿不做生意,怎么铺子里有生人?我头先看到仿佛是陌生男子……”

    百灵轻轻摆手,示意红药不要问了,低声道:“是自己人,小姐和鲁娘子放心就是了。”

    说话间三人已经进了后院。这姿生堂的成都总店完全是依照当年襄阳的老店布置经营,前店后作坊,院子颇为宽敞。

    百灵顾不得向清瑜介绍铺子,直接将清瑜引进了东屋。屋门口果然是站着红药瞥见的两个孔武大汉,看样子像是侍卫之流。

    清瑜已经略有所感,值得百灵她们这般信任又尊敬的人,除了自己,还会有谁?清瑜跟着百灵进屋,一眼就看见蓄上了胡子的徐动——如今成都姿生堂的大掌柜正恭敬的站在一位青年男子的身侧。那青年男子背朝清瑜,仿佛在思量什么。清瑜却从那人身形看出是谁,心中一时有些紧张羞涩。

    百灵对着丈夫徐动努努嘴,道:“咱们郡主来了,你快看看可还认得出来?”

    没等徐动反应过来,那年轻男子身体一震,已经转过身来,不是襄王周景渊又是谁?他今日收到梁国急信,有大事发生需要他立即率兵返回。周景渊正为没有机会向清瑜表白心迹懊恼,虽然让徐动送了封信去,却也不好宣诸纸上。徐动去了也没见到清瑜,周景渊连个口信也没等到。这会儿流连在此,翻来覆去嘱咐了徐动几次要好好帮清瑜守着铺子和邮路,还不放心离开。谁知皇天不负有心人,竟让他等到了清瑜本人。

    徐动做了这么多年生意,最善察言观色,忙上前给清瑜道了个安,便暗使个眼色示意百灵一同退出去。红药至今也不知道这陌生男子是谁,只是她看清瑜神色如常,料想此人是清瑜认识的。便任由百灵拉着出去了。

    屋子门一关,这房里便只剩下孤男寡女。虽二人并不是没有这般相处过,到底当时年幼,不似现在这般有不同心思,二人都有些紧张。

    沉默片刻,清瑜鬼使神差开口道:“你能等我三年吗?”

    话一出口,清瑜与周景渊都愣住了。清瑜是后悔自己口不择言,什么铺排的话都没有,就直愣愣说出这句!

    周景渊则是呆滞片刻之后化作狂喜,忙点头道:“就怕你不给我机会让我等!”

    周景渊这话说完,清瑜忽然觉得浑身放松了,原来自己感受到对方的关心与理解不是假的,他也是跟自己一样的心思。

    周景渊往前走了一步,眼睛直愣愣的盯着清瑜,红光满面道:“你真的与众不同。在你面前,我这个七尺男儿倒失了爽朗,瞻前顾后不敢直言。我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心里便一直有你的影子。母妃为了我定了几回亲,都鬼使神差的不了了之。人家说我命硬克了别人,母妃也跟着伤心。其实我心里是侥幸的,因为我一直都有想要携手终身的一个人,那个人就是你!”

    清瑜只觉得脸红心跳,刚才大胆冒失瞬间都消失无踪,只剩下既羞涩又欢喜。前世清瑜从电视里听了不知多少比这肉麻一万倍的话,可是面对自己喜欢的人,听他认真诚恳的坦言爱意,清瑜还是觉得幸福的眩晕。半晌清瑜才回过神来,小声道:“那你放心回去。父王那里我去说。只是我们的身份特殊,梁国那边还需你想办法。三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你要照顾好自己。”

    周景渊心头一热,什么礼法教义都不顾了,伸手便将清瑜揽在怀里。清瑜想要挣脱,一想到这一别恐怕许久不得相见,便又放弃了挣扎,安安分分靠在周景渊肩头。

    世界仿佛安静了,彼此的气息冲击着对方的大脑,看不见摸不着的情丝缠缠绕绕,将一对小儿女绑在一起。

    二人没有时间也没有机会躲躲闪闪互相试探,便这般心有灵犀。若教别人知晓,必定目瞪口呆。谁会想到一个梁国亲王,一个陈国王女,竟然这般痛痛快快废话没有一句,便私定终身?这般大不合礼法的事情,也只有敢作敢为的周景渊,与勇敢无畏的穿越人士陈清瑜能做得出来!

    生命已经如此漫长而辛苦,幸运的是,能找到那个相伴一生的人。

三百九十二、浓情蜜意

    良久,周景渊才恋恋不舍的松开怀抱,低头看向清瑜,眼神中尽是欢喜。清瑜微微一笑,挣脱开被周景渊拉住的手,退后一步,道:“殿下忘形了。”

    周景渊呵呵一笑,揶揄道:“被你这么敲闷棍,我怎能守得住心神?”

    清瑜微微脸一红,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脱口而出那句话。这会被周景渊一打趣,顿时有些下不来台,纵然清瑜是穿越人士,可是这话让清瑜先说了出来,像是女追男一般,清瑜怎么好意思?

    清瑜佯怒道:“这件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再不许让第三人知晓。便是你,从今往后也不许拿这事打趣我!”

    周景渊见佳人薄怒,别有一番风情,忍不住有些心神激荡,忙道:“绝不说,绝不说。这事我一辈子都记在心里,自个独自甜蜜。绝不会跟他人提起。”

    清瑜瞪大眼珠道:“你还记在心里?那不是时时刻刻都想着这回事?不许你这样,要忘记这件事!”

    周景渊见清瑜罕有的发着小性,也觉得有趣,嘴上答应道:“好好好,我答应你。忘了这件事成不成?”只是那表情倒仿佛是乐在其中,浑然不似嘴上说的那样。

    清瑜见周景渊如此,哪里还不知道这事算是一辈子被人家记牢了。可恨自己一失足成千古恨,活脱脱一个把柄便落在对方手里。

    周景渊平素见清瑜的时候,只觉得对方睿智聪慧,大度明理。今日打开心扉,便能见到清瑜率性可爱的一面,亦觉得更加喜爱。他正色道:“你放心,以后只要是你要求的事情,我一定答应办到。绝不让你委屈。好不好?”

    清瑜见周景渊这般温柔呵护,也泄了气,眉头一抬,笑道:“襄王好大的口气!是不是可上九天揽月?可下五洋捉鳖?”

    周景渊一愣,呵呵笑道:“你不会的。你最是体贴人,对你好的人,你恨不得十倍还之。怎么会故意为难我?”

    清瑜横了周景渊一眼,道:“所以你刚才说的那什么百依百顺的话,可见也是骗人的了。早知道我不会要求你什么事,倒空口说白话起来。最可恨的是,还用这话来堵住我嘴,我若真有些什么异想天开的想法,倒不好在你面前说了。”

    周景渊对着清瑜这张巧嘴确实是一点办法也没有,只得讨好道:“怪我怪我。你对我无须顾忌,想说什么都可以。我如今得了你的眷顾,心中舒坦极了。这么多年,人前装模作样,人后费尽思量。说真的,我早就觉得心里累极了。从今往后,我心里有了一个你,便什么苦什么累都不见了。你真好!”

    清瑜也受不了这忽然言情小生附体的周景渊,故意泼冷水道:“这话我须记牢。想我父亲母亲当年也是同甘共苦举案齐眉。可是父王仍旧纳了那么多妾侍。我母亲还需表现得大度得体,其实她心里有多苦我最知道。你贵为亲王,日后三妻四妾也难免,不过丑话说在前头,那大度贤良的妻子我可装不出来!”

    周景渊摇头道:“你这什么话?如今我们刚刚定下盟约,你便牵出这煞风景的旧俗来。须知道世上不是每一个男人都爱齐人之福的,任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饮。”

    清瑜听了也有些小小感动,这时代的男人,又有几个能做出这样的承诺?即便情浓时百般讨好,青春终究抵不过年华侵逝。但是周景渊的为人清瑜清楚,他是那种说一不二的人。清瑜见他郑重如此,倒不好再这般考验他了。

    周景渊见清瑜不语,苦笑道:“你也知道,我们这样生在帝王家的,许多事情都身不由己。但是我相信事在人为。反正我这命硬克妻的名声已经传出去了,只怕除了你,再也没有女子敢不要命的嫁给我。”

    这话虽然实在,却语带双关,清瑜哪里听不出来?清瑜扭身道:“又来打趣我!谁不要命的要嫁给你?我只是叫你等我三年,说不定是三年后请你来喝我的喜酒呢!”

    清瑜这话是耍赖,但是听在周景渊耳中却是极不受用。这青年亲王忙一把抓住清瑜的手,急道:“就算我说错话,你也不能拿这个玩笑作耍。做客喝喜酒是绝不可能的,喝交杯酒还差不多!”

    清瑜听周景渊越说越没正形,忙甩开他的手道:“好好好,我不玩笑了,你也别再说这种羞人的话。说真的,你父王那边,恐怕没那么容易答应。”

    周景渊正色道:“我说过事在人为。父王总不能看着我变成老光棍吧。况且你论出身,论气度,又哪点不够做我的王妃?虽然事涉两国,多些麻烦。但是只要我们想好办法,好好筹算,说不定还能成就一段美谈。”

    清瑜低头思忖片刻,轻声道:“说起来,梁国陛下倒是不见得会不答应,怕只怕你那些兄弟会作梗。你本就被你父皇宠爱,小小年纪就已经镇藩襄阳,后宫中又有你母妃撑腰。这一次领兵援陈抗蒙,又显出大将之才。随着你年纪增长,只怕越来越会成为别人的眼中钉。再要是结下这么一门亲事,在他们看来,是更加如虎添翼了……”

    周景渊皱了皱眉头,陈国的前车之鉴余音未歇,清瑜这番担心也不是没有道理。不过周景渊想了想便放开怀抱,沉声道:“反正从小我就被人提防戒备。也不多这一件事。况且,便是有困难,想办法也是我的责任。你放心,我一定想到法子风风光光娶你。若是自己心爱的人都呵护不了,还算什么男子汉?”

    清瑜见周景渊这般有担待,心中也觉得温暖。从前都是自己一个人绞尽脑汁去应付各种事情,如今有人挡在自己身前,替自己大包大揽,清瑜顿时觉得一种从未有过的轻松。

    周景渊继续道:“至于你们陈国那边,若是有什么碍难,你能想办法就想,不能的话也交给我。只要嘉王能认同我这个女婿,那就什么都好说。”

    清瑜微微叹息道:“没有那么容易。你可知道,如今陈国的局面是先皇处心积虑布置出来的一个局。新太后、三位顾命大臣还有我父亲摄政王,架构了一个微妙三角平衡。任何一方都不能看得对方势力坐大。而我,很不幸的,正处于这个漩涡当中。如何全身而退,不让新太后忌惮,不让顾命老臣反对,不让父亲失望,是件很难的事。”

    周景渊见清瑜皱起眉头,有些心疼,双手扶着清瑜的肩膀,道:“这些年实在是苦了你了。也怪你好胜,事事都要做到万全。要知道这世界上本来就没有完美的事。你不要太过于焦心,船到桥头自然直。我会替你想办法的。若是你不答应我,我怎么能放心离开?”

    清瑜强笑了笑,道:“那我也不能日日什么都不干啊,三年可不是短时间。我们双方努力,慢慢筹划,一定能得偿所愿的。你还有很多大事要做。不要太担心我,我自认还有些脑子,为了自己的未来,一定会好生谋划的。”

    周景渊知道清瑜的智计高深,连自己也不得不佩服。忙笑着点点头。

    清瑜忽然想起什么,将自己带来的黒木小匣子取出来,递给周景渊道:“有件事,你答应过我,拖了这么多年,今日便应诺了吧!”

    周景渊先是一愣,继而想到当年自己送清瑜的那件小礼物,便心里有数,忙笑着接了过来。打开一看,正是当年清瑜离开襄阳之前,自己送的那块羊脂玉印玺。许多年过去,这白狐雕件灵动依旧,不落纤尘。只是当日送礼的小子已经长大成人,而当日受礼的女娃已经亭亭玉立。

    清瑜笑问道:“如何?今日给我留个字吧。当日你推说时间紧迫,手力不足,这才放了这半件礼物多年。今日总没道理再推脱了。”

    周景渊点点头,摸出随身多年的小匕首,微笑着道:“要说前缘不是天定,还真让人不信。当日我费尽心思挑选的这件礼物,正暗合了今日我们的心心相印。”

    清瑜笑道:“现在不是嘴上说得漂亮的时候,得看看襄王手底下有没有真章才行。”

    周景渊呵呵一笑,先是认真端详了那方印鉴半晌,这才胸有成竹拔了匕首出来,运臂如飞的动起刀来。

    清瑜见那玉屑纷飞,寒光斗转,心中也有些感叹。比起当年的文质彬彬,今日的周景渊已经气渊如海,更加自信。看他专注的刻印,身上散发着浑然天成的力与美,清瑜都有些看得痴了,也没心思去考究周景渊是刻的什么字。

    约过了顿饭功夫,周景渊这才停刀还鞘。虽然这活儿不大,可能是因为太紧张太全神贯注,他额头密密的出了一层细汗。

    清瑜拈着帕子帮周景渊擦了汗,便好些好奇想要拿了那印来看。周景渊笑着摇头,一只手将那印字面朝下提起,另一只手伸手捉住清瑜的手,引导着她去触摸那刚刚刻出的字。清瑜没有挣脱,任由周景渊的手带着自己的手一个字一个字的触摸感受着。

    周景渊低声道:“可猜出是什么字?”

三百九十三、秦晋之好

    清瑜轻轻抚摸着那些新刻出的痕迹。第一个字很容易就猜到,是个“清”字。

    清瑜微笑道:“这有什么好猜,不就是我的名字吗?”

    周景渊微微摇头,抓着清瑜的手移动,轻声道:“还有我呢。”

    清瑜顺着比划一试,果然第二个字是个“景”字。这家伙,在送她的印上还刻自己的名字做什么?清瑜道:“不会就是清瑜景渊这四个字吧?还用得着这么神秘?”

    周景渊道:“莫心急,还有两个字呢。”

    清瑜这才将后两个字细细琢磨,这后两个字感觉比划简单得多,可是清瑜却没了头绪,摸不出来。

    周景渊见清瑜不得要领,这才呵呵一笑将那印翻了过来,指点着跟清瑜说道:“是‘之好’两个字。”

    清瑜一愣,这是什么说法,也不通啊!

    周景渊见清瑜还不明白,只好自揭谜底道:“你连着读一读便明白了。”

    清瑜喃喃道:“清景之好?清……景……是谐音秦晋之好?”

    周景渊得意的道:“怎么样?暗含你我,意头又好,没有坏了这印吧?”

    清瑜忍不住有些脸红,故意道:“这是给我用的印,你不好好刻了我的名号,倒动这些鬼名堂。叫我以后怎么用呢?”

    周景渊笑道:“你还真舍得这白玉印沾上朱红印泥?收着好好保存,闲时拿出来赏玩便是。再说了,这样有纪念意义的东西,将来留存于世,传给子子孙孙,也好让他们知道,你我是如何心心相印,永结秦晋之好的。岂不是妙?”

    清瑜见周景渊得意忘形,连子孙后代这样的话都说出来了,实在招架不住,忙将那白玉印玺收在匣子里,道:“你这人好没正形,再这般口无遮拦,我要走了。”

    周景渊忙伸手拉住清瑜,道歉道:“是我今天太高兴了,你就容我放肆一回。明儿我走了,再见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你还来跟我赌什么气?”

    清瑜也是不舍,但又不想一再被周景渊这般逗趣,忙岔开话题道:“你信上只说,梁国发生了要紧的事,催你回国。到底是什么事情,我还以为你会等到新帝登基大典之后才走呢。”

    周景渊叹息道:“这么说来,我还真是生生错过了。也不知道会不会得罪未来的皇帝小舅子……”

    清瑜见他还在玩笑,忙作势要生气。

    周景渊这才止住笑,有些谨慎的道:“事情是这样。东齐太子带着残部逃到金国后,一直图谋复国。此人虽在战场上一无是处,嘴上功夫却是厉害,也不知如何说服了金国皇族,竟然借了金国兵马。我们梁国虽然不怕他,到底惹厌。东齐太子自幽州起兵,反攻回来。我们一时不察,被金国军队打下了滦州。如今父皇已经派了三哥去了前线,还想留下太子哥哥代政,他老人家御驾亲征。我这边必须赶快领兵回襄阳,预防宋苗异动。所以……”

    清瑜眉头一皱,不料是发生了这样的大事。于情于理,周景渊的确没有继续滞留的理由。清瑜虽不便挽留,却开动脑筋替周景渊着想,她思考了片刻便道:“你们梁国地处四战之地,虽然国富兵强,到底容易顾此失彼。既然东齐太子只是跳梁小丑,梁国皇帝陛下又何须御驾亲征这么大阵仗?万一有个什么闪失,那可是动摇根本的。”

    周景渊苦笑摇头道:“你不知道父皇是什么性子。他这辈子战无不胜,功勋彪斌,从来没有这些瞻前顾后的念头。那些金人在蒙古人面前没讨到便宜,到了我们汉人土地上便耀武扬威,滦州几乎被屠城,这才惹得父皇震怒。我也知道父皇应该留在京城居中调度,相信朝中不少老臣也会规劝,可是父皇是不会听的。”

    摊上这么一个好大喜功的帝王,梁国也不知道是福是祸。清瑜低声道:“也就在你面前我不怕多嘴两句,秦皇汉武前车之鉴。穷兵窦武只会埋下祸根,梁国才刚刚灭了东齐,应当休养生息。就是东齐太子反扑回来,梁国有的是名将去对付。哪里用得上皇帝御驾亲征?若是有机会,你还是要向梁国皇帝陛下进言才是。他不是极疼爱你的吗?”

    周景渊摇头道:“我可不敢。父皇虽然喜欢我,但却最见不得人畏畏缩缩,想要讨他老人家的欢心,必须勇往直前,有拼劲才成。当年我上书请求调停梁陈战事,虽然父皇允了,后来还是找机会教训了我一顿。你这主意不成。”

    清瑜无奈摇头道:“如今时局如此乱象纷呈。我们陈国这边经历这么一场大祸,纷纷扰扰刚刚初定。金国又启战端,你们梁国不得不被拖入其中。身为皇家人,都是劳碌命。”

    周景渊道:“你别担心我。我只要守好襄阳便可,又不用上前线。即使父皇喜欢我,我到底年轻,父皇也不会放心把军权交给我,最多是把我召到圣驾旁陪侍学习罢了,不会有危险的。”

    清瑜点点头,提醒道:“如今你的最大危险不是来自战场,而是来自皇族内部,千万要小心你那些兄弟。”

    周景渊正准备分辨几句,外头突然响起了敲门声。一个侍卫低声道:“王爷,出来的时间不短了,未免走漏行迹,是不是早点回营为妥?”

    周景渊闻言眉头一皱,他难得得偿所愿,与清瑜互吐心迹,你侬我侬。哪里愿意离开?

    清瑜却是个警醒的,想到自己出来时间也够长了,如今她身份特殊,也不知道有没有人在盯着她。这一次来本就是担了极大的风险,更不愿意连累到周景渊。清瑜便朝周景渊点点头,示意是时候离开了。

    周景渊满脸不舍,不耐烦的对外头侍卫道:“知道了。你们准备准备,我这就来。”

    那侍卫忙领命退去。周景渊这才依依不舍的对清瑜道:“跟你在一起时间过得太快了,我知道应该早点离开,可是就是舍不得。怎么办?”

    清瑜温柔道:“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既然我们已经约定,你就要相信,我们一定会走到携手的那一天。只是三年罢了,就当上天最后再给我们一个考验。若教眼底无离恨,不信人间有白头。经得起暂时离分,方能执子永恒。”

    周景渊被清瑜这一番话说得几乎都要醉了,忙郑重点头道:“你放心,我虽舍不得你,却不是那种胸无大志的人。从今天后,我不止要为自己,为母妃好好谋划未来,更多了一个你。上天给我三年时间,我要给你一个最好的未来。”

    清瑜看到周景渊眼中闪动的光彩,忽然觉得十分温暖。她用力的点点头,坚定的道:“我相信你。”

    周景渊一愣,仿佛又回到许多年前,清瑜在襄阳襄王府时。那一次清瑜以身作饵抓捕刺客,对于自己的安排全盘信任,将性命安危交到自己手中。而不同的是,今天交到自己手里的,是未来的幸福。

    周景渊忽然揽住清瑜,蜻蜓点水一般在清瑜唇边一吻。这一吻虽然突然,却并无亵渎成分,只是一份小心翼翼的爱恋与温情。清瑜微微一抖,终究没有说什么,只低头不语。

    周景渊怕这样下去,自己更加迈不开步了,只得狠心转身,推门而出。临走时,只说了一句:“你让我等你的,我一定要等到你为止。”

    清瑜追出去,想要嘱咐几句什么,却又觉得这时候说什么都是徒劳,只能痴痴看着周景渊披上披风,带上斗笠,翻身上马,在侍卫的小心保护下,从侧门出小巷,策马远去。

    红药虽然不知那人是谁,却也看出清瑜遮掩不住的落寞表情。她不禁有些忐忑,这次陪了小姐出来,私会陌生男子,实在是有些出格。万一小姐与那人私相授受,自己可如何是好?

    徐动与百灵忙又重新将清瑜请进屋,徐动拿出这些年的账簿来给清瑜过目,百灵献宝似的取出这些年来姿生堂的各色产品给清瑜品鉴。平素对这些颇有见地的清瑜,此时也没有什么心情,只粗略的看了看,赞赏了徐动夫妻几句,便起身告辞。

    徐动想要亲自驾车送清瑜,也被清瑜婉拒了。徐动只得带着百灵,远远的跟在清瑜主仆身后,直到看到清瑜红药上了嘉王府停在小巷的马车,这才转头离去。

    等在马车上的林妈妈早就急了,见到清瑜主仆安然归来,总算松了一口气。她见天色不早,忙吩咐车夫赶紧赶车回府。清瑜有些患得患失,上了马车便支头在一边发呆。

    红药见林妈妈手边除了为嘉王做送殡孝服的素缎,还有几匹大红、宝蓝、霞紫色的新料子。不禁有些奇怪,便问道:“林妈妈买这些料子做什么?国孝还没过呢。”

    林妈妈忙道:“是慕容姨娘吩咐的。出了孝期,咱们世子……哦,不,不是。是新帝要举行登基大典。这些布料都是拿回去斟酌着给小姐做礼服的。”

    清瑜一愣,这才回过神来。陈帝故去,属于弟弟泽礼的时代已经到来。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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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成金枝很艰难,活得菜叶更伟大! 导演助理死而复生,却来到一个不一样的宋朝。 只想坐享个荣华富贵,哪知道面对的却是机谋诡谲? 她自静默向纷华,任随波澜走浮萍。 他日相逢东山下,须知姻缘有前因。 —————————————— 新书《朱庭风华》新鲜发布中,希望新老书友收藏养肥!瓶子拜求推荐票和留言支持! "/>金枝菜叶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金枝菜叶,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金枝菜叶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