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大唐往事
写在开书之前:
老书友都知道,苍山的故事突出一个天马行空、胡编乱造,我是讲故事的,不是讲历史的。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且为了写爽写嗨,此次的时代背景采用的是半架空的形式。
虽然还是沿用正经的历史人物,大体上也没太多偏差,但是......
讲的却是一个不正经的故事。
图个方便,某些历史人物、事件的时间节点会有出入,唐王朝的内外环境也会有所杜撰。
特此说明。
......
各位看客,下面,咱们开始新的旅程!
......
大唐,上元元年秋,甚异。(公元674年)
此时未及昏时,残阳如血,可宫城即已落锁,四门禁闭,巡哨森严。
就在刚刚,魏国夫人贺兰氏暴毙宫中。
人是死了,可凶手是谁却未有定论。
君上震怒,誓要严惩凶徒,还魏国夫人一个公道。
不过,话说回来,圣皇宠爱魏国夫人贺兰氏,无论是朝中,还是坊间,皆已是公然之秘。若不是圣后阻拦,以贺兰氏久居宫中之实,立妃也己顺理成章。
然而,老话说得好:没了,就是没了。
这巍巍皇城仿佛真如圣后所言那般不吉利,即使将那凶徒碎尸万段,又怎换得回魏国夫人倾世一笑呢?
守卫皇城的羽林卫兵卒虽是茫然,却也只能苦笑颔首,见怪不怪了。
自高祖立国,这皇城之下埋葬了多少李氏宗亲?又有多少皇亲贵胄血祭了天唐?
那个圣后的亲外甥女,那个芳华绝世的女人,也没能逃过这皇城孽咒。
贺兰氏,不是第一个,也绝不是最后一个!
......
突然,皇城之内扬起一阵喧闹,刀兵对碰之声细密嘈杂,由远而近。
城外巡哨的兵卒愕然一怔,下意识望向宫墙阻隔的禁宫,紧了紧手中的矛枪。
正在此时,众兵卒还未及反应,只闻喧闹之音已然到了城上。
昏暗中,黑影闪现,寒光一掠,一个人影左手执剑,右手握着一块紫黑色的玉饰,从数丈高的宫墙上直扑而下。
叮...铛...碰!
两剑一肘,三个带甲武士连兵刃都不曾擎出,便已倒飞而出,伤重不起。
人影趁乱一窜,射出丈许,躬身再闪,唰!唰!
只两个闪动,便已穿过长街,翻身末入宫外安乐坊的矮墙之中。
“......”
兵卒们都已经看傻了,此人武功之高闻所未闻,身手之迅更是见所未见。
“这......这是什么人!?”
......
“好像是个道士......”
......
“身后还背着包袱?”
“不是包袱,是一个孩子!”有看得真切的兵卒惊魂未定。
“是一个皱巴巴......浑身是血的幼婴。”
......
一人一剑独闯禁宫,不但全身而退,且从皇宫之中带出一个幼婴,此等逆天之行,说出去都没人信。
可诡异的是,没人说出去。
也没人敢说出去!
后人对于贺兰氏之死,亦只是《旧唐书列传第一百三十三卷》中寥寥三言,含糊不清。
“圣后武氏异母兄惟良与弟淄州刺史怀运,以岳牧例集于泰山之下。”
“时韩国夫人女贺兰氏在宫中,颇承恩宠。则天意欲除之,讽高宗幸其母宅,因惟良等献食,则天密令人以毒药贮贺兰氏食中。贺兰氏食之,暴卒,归罪于惟良、怀运,乃诛之。”
......
七年后。
大唐永隆二年。(公元681年)
有魏国夫人亲兄贺兰敏之恃宠而傲,藐视天威。
其与外祖母荣国夫人杨氏通奸;
贪污圣后拨荣国夫人造佛追福之瑞锦;
逼淫太子妃选定之杨氏女;
为荣国夫人服丧期间,不遵礼制,饮酒作乐;
调戏帝女太平,及其随入宫人。
五大罪状,天尤不恕。
圣后震怒,厉惩不怠。下令将其削爵为民,流放雷州。
贺兰敏之自知罪孽深重,无颜苟活,途中自缢挽尊,了此残生。
名极一时,号称当世第一美貌才子,被圣后视若亲骨肉的贺兰敏之,也就这么没了。
只不过,亲自押解贺兰敏之,时任刑部都事的周兴,在给则天圣后的密奏之中,对敏之自裁之事却有着另外一个版本:
“徒至韶州,遇邪道阻之。左持剑,技高绝,伤卒十数,挟敏之而去,无人可挡。”
......
又两年,弘道元年十二月。(683年)
高宗崩,遗诏皇太子李显柩前即帝位,皇太后武氏临朝称制,改元嗣圣。
元年二月,(684年)太后武氏废帝为庐陵王,幽于别所。
其年五月,迁于均州,寻徙房陵。
至此,那暴毙宫中的一缕香魂,再无人记得,亦无人提起。
....
《引子:大唐往事》(一)
阴云盖顶,古道缠山。
关中暮春的细雨还夹着寒气,抽打在行人脸上,冰冷难捱。
庐陵王李显南下房陵的车驾仪仗,就在这泥泞氤氲的山道上缓缓爬行。
此次护送庐陵王南下的,皆是圣后身边的亲信之人。武官乃左金吾卫将军丘神绩,文吏则是礼部都事周兴。
二人安于马上,远望行路,隐隐皱眉。
这贼老天当真熬人,沉丝一般的细雨却是不知道要下到什么时辰了。
......
山下是一处村渡,十几丈宽的河水拦住了南下的官道,只有两条蓬船往来河面,摆渡着春雨中焦躁、麻木的旅人。
不顾山路湿滑,丘神绩命庐陵王车驾紧步下山,终是赶在蓬船未去之时来到了岸边。
等船的行人眼见大队官兵急至,无不侧目凝眉,有意无意地朝边上靠了靠。
这般阵仗,定是从京中南下的官员仪仗。看这架势,说不得还是什么皇亲贵胄,却不是他们这些平头百姓招惹得起的。
也不做多想,要早些过河避雨已然不太可能,定是要让官老爷先过的。
而丘神绩当然也是这么打算的,呵斥船家把已经登船的旅人尽数卸岸,驱逐一旁。
准备妥当,便冷脸吩咐仪卫:“请庐陵王下车,登船过河!”
言语之中虽是规矩,可面上却并无半点恭敬之色。
想来也属正常,高宗崩世,圣后独掌大权,推皇子李旦登临大宝。
李显这么一个废帝,又何需他这个圣后亲信多费心神呢?
......
不多时,传令的兵卒没回来,亦不见后队的李显下车换船,倒是队中文吏周兴小跑而来。
“丘帅,怕是不行了。”
“嗯?”丘神绩一拧眉头,甚是不耐。
“怎个不行?”
周兴面有无奈道:“韦王妃要生了,在车上下不来。”
丘神绩一晃神儿:“怎么赶这个时辰!?”
心说,不知在这雨地里要淋上多久了。
“那还不叫稳婆去看看?”
“丘帅......”
周兴并未听令,而是似有深意地看着丘神绩,轻唤了一声:“何不再斟酌一二?”
丘神绩又是一疑,“何意?”
周兴闻言,凑到丘神绩耳边压低了声音。
“丘帅别忘了,圣后对韦王妃向来厌恶。况且,今次若不是因为韦氏之故,大唐天子也就不会沦落成庐陵王了。”
“何不借此时机......”
“你是说......”丘神绩大悟,面带惊容地瞪着周兴。
这小子是动了杀心?
正如他所言,李显被废的契机,正是这韦妃不知深浅,怂恿李显封赏韦氏一族。圣后震怒,这才把堂堂大唐君上变成了庐陵王。
可是,李显毕竟是圣后骨肉,丘神绩心生迟疑。
“恐有不妥吧?韦妃腹中毕竟是李氏骨血......”
“且无圣后旨意,我等怎可妄行?”
周兴闻罢,阴阴一笑,“丘帅还怕圣后怪罪不成?想想废太子李贤,丘帅还有何疑虑难平?”
“......”丘神绩沉默了。
“李贤......”
对啊,废太子李贤,也就是李显之前的那位。
原本今次他的差事是南下巴州,巡视废太子李贤居所。
至于为何一个金吾卫大将军会领这么一个微不足道的圣命,那是因为圣后派他去另有一纸密召,那就是:
送李贤去见先帝!
可是,偏偏在临行之前,临时又安插他护送废帝李显迁徙房陵的任务。
之前还以为就是顺路而为,现在经周兴一提醒,倒是让他看出圣后另外的深意来了。
周兴此时见火候已至,小声继续道:“若是王妃临产之时,顺应天意撒手西去,想来圣后当是去了一块心病的。就算不即刻做些表示,也总会记在心上的吧?若是庐陵王悲痛难挨,也......”
话说半句,周兴却是不再多言,只玩味地看着丘神绩。
丘神绩又是一阵沉默,最后缓缓转头看了一眼李显车驾,眼神之中杀机一闪,森然道:“命王府左右随侍先行过河,投驿休顿。”
顿了一顿,“尤其是稳婆,你要盯着她上船!”
......
二人话音极低,左右兵士都听不真切,可远处,却有两双锐利目光紧紧地盯着二人,且随着二人的密谈而神情连变。
那是一道一俗,两个年轻汉子。
道士鼻高目锐,面若宝玉,甚是俊朗。一身道袍颇为合身,更显英姿。腰间悬一八卦,身后背一柄长剑,一看就是跑江湖的打扮。
倒是那俗士,让人搭眼一瞅多半会惊出一身细汗。
与那道士相比,这人简直就是另一个极端,真的是丑得已经不能再丑。
只见一道半尺长的巨疤从左眉斜贯至右颚,且那长疤好似铁犁犁出来的一般,足有一寸来宽,深可见骨。整张人脸被那道巨疤撕成了两半,别说相貌,天若再暗些,到底是人是鬼亦难分辨了。
更为离奇的是,丑汉背上还背着一个十岁左右的孩童,面若金纸,双目紧闭,显然是湿寒入腹,病得不轻。
......
此时,道士看着远处的丘神绩戏谑一笑:
“自古君王皆薄幸,最是无情帝王家!”
下意识看了眼丑汉与他怀中的幼童。
“此次下山,别的倒无长进,这句话小道却是当真见识了。”
丑汉闷头不语,这道士神通广大,不但武技超群,亦通读唇之术。刚刚丘神绩与周兴所谋虽然隐秘,却已一字不落地被道士复述与他了。
枘然开口,沙哑之声似朽木撕裂一般难听。
“李显、李贤现在还不能死。”
“嗯?”道士一挑眉头,“你要救他们?”
“是。”丑汉抬头。
“包括韦妃腹中之婴孩。”
郑重抱拳,“望道长助我。”
“......”
道士不语,脸色渐冷,万没想到丑汉要救人...
良久方道:“三件!”
“家师遣吾下山,只圆你三件事。”
肃穆地看着丑汉,“汝确定要把这第三件浪费于此?”
丑汉被道士所言说的似有迟疑,低头半晌,终还是......
“救吧!”
“唉......”
道士无语长叹,并无先前言语之中的冷俊,反而露出一丝欣慰笑意。
调侃道:“以汝之性情,却是趁早断了复仇之心为妙。否则害人害己,图增烦恼尔。”
言下之意,这丑汉的心还是不够狠。
不狠,又怎言复仇?
......
“罢了!”道士甩袖而起。
“汝不够狠,吾亦不够狠。”
“今日这一件,就当是小道俗心未灭,管一回闲事。毕竟......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
笑看丑汉,“这一件,算是小道送你的。”
“......”丑汉一阵错愕。
与这道人相处的时日也不算短,救下两个寻常之人对他来说倒也真不是难事,可圣后要除之而后快的人物,且此时金吾卫在侧,就算是救,也少不得一场厮杀。
岂是如他所言那般“举手之劳”?
正想着,只见兵将之中冲出一紫袍绣带的青年男子,衣着虽奢,面容却尽是苦楚。
快步冲入渡口人群,急声问向众人:“可有稳婆?可有稳婆?各位乡亲,可有稳婆在此?”
“稳婆?”
稳婆已经被那恶将打发过河,还上哪儿去找稳婆?丘神绩是打定主意让韦妃死于当下,然后....
李显悲痛难捱,加之路途艰难,死在了南下的路上,也就再正常不过了。
......
此时等船的百姓无不往后靠了靠,避之如疫。
唯独道士自得一笑,好似早有所料,排众而出。
“小道粗通岐黄,这位郎君急唤稳婆,可是家中有麒儿欲降人间了?”
华服男子正是被圣后迁居京外的废帝李显。虽是心焦如焚,可却颇为知礼,闻道士上来搭话,亦是苦声做答:“正是如此。”
拱手一礼,“这位道长,可知这野渡之上有无......稳婆?”
说到最后,声有颤顿,连他自己都不相信能否有好运。
可不成想,道士闻罢哈哈大笑,“郎君莫慌,小道可代行稳婆之责。”
“你?”
李显更是惊愕,“道长...恐怕不合适吧......”
一个大男人去给王妃接生?这成何体统?
“诶~~~!”道士飒然摆手。
“疾不避医,何来男女之防?”
“况且小道乃化外之人,郎君却是多虑了。”
“......”
李显一阵犹豫,让一个大男人给老婆接生,确实有点......
可是,此情此景又有何办法呢?
终还是点头,“好吧,那就有劳仙长...妙手施恩。”
事到如今,找一个道士接生,总好过一尸两命。
......
这边道士三言两语打发了李显,可那边的丘神绩却是不干了。
“且慢!!”
气势凶凶地冲将过来,一把拦下道士。
“大胆妖道!嫌命.....”
话还没说完,“呀!!”紧箍道士的手臂不知何时已然被道士反握。
看起来瘦瘦弱弱的一个野道力气却是不小,隔着皮腕就攥得丘神绩手臂发麻,吃痛难忍。
正要怒喝出声,只见道士轻轻向怀中一带,丘神绩整个人就贴了上去,而那道士森然之音亦在耳畔响起。
“将军天格灰败,地格无章,怕是要大难临头了啊!”
“你......”
不等他反应,道士又言,这回却是没那么含蓄。
“李显、李贤皆是圣后骨肉,即使是圣后授意,毕竟是龙子龙孙,将军觉得会是白死吗?”
丘神绩顿愕,道士一言正中下怀,由不得他不多想。
而道士接下来的一句,却是更为骇人。
“总是要有人陪葬的....”
声音不大,却字字如刀,让丘神绩只觉觉阵阵寒意直贯周身。
谁陪葬!?谁杀的谁陪葬!
“我.....”
反过神来,惊叫出声,“你是何人!?”
可是,身前哪里还有什么道士,只留一仙风道影让丘神绩怔怔出神。
......
一个时辰之后。
山边野渡旁的车辇之中传来一声婴儿啼哭,总算为这氤氲不明的天地添上了一丝暖色。
当李显从道士手中接过婴孩,已经是怆然泪下。颤抖着手,轻抚婴孩面颊,“吾儿命苦,降在野地里了......”
“为父...之过......”
“为父之过啊......”
见此情景,本是风轻云淡、傲然世外的道士亦有动容,和声安慰:“雏凤降世本是喜事,殿下何必徒增伤悲?”
“所谓极必反,终必归,根本之律也。以无为本,有生于无。”
“殿下此时无安身之所,无盛名之累,亦无娇奢之欲,乃‘生有’之境,又何来哀叹呢?”
李显被道士所言吸引,面上略有光彩。
想来真是万幸,今日这是遇到高人了。不但精通医理,且谈吐超物,字字珠玑,一下就说到了他心里去。
正如道士所言,他如今废帝之躯,幽禁京外正是皆无之境,能有新儿降世,孝守左右,还有什么不知足呢?
躬身一礼,“天怜本王得仙长大恩,且受本王一拜。”
“诶~~!”道士一摆手,恢复傲然本色。
“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目光飘向远处,正是刚刚被他一句话就说蒙了的丘神绩。
此时,丘大将军正独自一人站在细雨纷纷的河岸,失神发呆呢。
心道:若要救下李显、李贤,需再去添点火候为妙。
与李显一拱手,“雨湿路险,王妃又损耗颇多,殿下还是早些上路,投驿休沐吧。”
说着话,就欲告辞而去。
......
此时此刻,谁也没注意到,原本由丑汉背着的那个病童不知何时已经转醒。站在一旁,一脸茫然地听着道士与李显的对话,更是一脸茫然地看着李显怀中的女婴发呆。
庐陵王李显?
徒迁房陵?
王妃韦氏?
再加上路上还生了个孩子,这......这......
病童瞪圆了眼珠子“这”了半天,只觉脑中一片空白。
抱着一丝侥幸,把身上遮雨避寒的一件夹袄褪下,试探似的递到李显身前。
“天冷......别冻着孩子。”
李显一怔,这少年刚刚就见过,知道是与道士一起的,倒是没什么戒心。
茫然四顾,侍女宫人都被丘神绩打发过河了,还真没人能递上半片裹身之布,只得接下。
“多谢小郎君!”
低头一叹,“吾儿命苦,只得善人解袄裹身。要不,你就叫裹儿吧......”
“裹儿?”
“李裹儿!”
少年闻罢,一反常态,双目上翻,嘎的一声拍倒在地。
果然是李裹儿!
栽倒之前,嘴里还不忘蹦出一句:
“**!”
......
引子:《大唐往事》(二)
....
山雨渐歇。
惊吓,加之寒病气弱,让吴宁转醒之时已经是夜幕四垂。
借着烛火凝目四望,格窗木榻,雕梁画栋,依旧是古色古韵的景致,而白日间那诡异震撼的一幕依然历历在目,更由不得吴宁不往玄乎处想。
难道......真的穿越了?
“别啊!”
吴宁心中呐喊。
穿越这种事放在别人眼里,可能是一件挺爽、挺刺激的事情。可是对于后世相当成功的吴宁来说,那就要掂量掂量了。
无它,因为吴宁的生活很好,几乎没有遗憾和不甘。
出生在一个会计家庭的他,从小生活的很好,受父母的影响,二十四岁就拿到了英国皇家会计师公会的认证。
做为这个有着百年历史,全球最权威会计师机构的会员,吴宁的前途可谓无可限量。
可怎么就......怎么就跑到这个鬼地方来了?
在吴宁最后的记忆里,学成归乡的他,只是与儿时的好兄弟重聚,是酒也没多喝,菜也没多吃,只听那孙子吹嘘他的富二代人生了。
而且,那家伙单单吹一吹还不够,非要臭显摆,拉着他去家族产业参观,结果......
轰!!!
只轰的一声,就来了大唐了?
想到这里,吴宁稚嫩的小脸都绿了,瞪着眼珠子恨恨出声:
“唐奕!!”
“你个王八蛋,带老子进什么炮仗堆啊??”
......
“唐奕?”
“唐奕是何人?”
房门猛然推开,一身道袍,颇有仙骨的道士推门而入,却是正听见吴宁的抱怨。
吴宁怔了怔,急忙收拾心情。
既然是穿越,自然也继承了现在这个十岁身体的记忆。
唐时的他,也叫吴宁,只是神都之外一个普通农户出身。
五年前,一场疫病席卷神都,吴宁的父母双双离世。本是无依无靠之时,却出现了一个丑汉,自称是吴宁的娘舅,且承担起了抚养之责。
这五年间,吴宁一直与丑汉生活在一起。
此次远行,据说是到房州投亲。
一路奔波,十岁的孩子不堪劳累病倒,这才让后世的吴宁钻了空子。
至于眼前这道士,吴宁当然也认得,知他俗名叫孟苍生。
别看这位只有二十出头的年纪,却是自幼从名师学艺,文武皆通,且为人随和,豪爽善谈。
与其说他是个道士,倒不如说更像是这个时代盛极一时的游侠。
于吴宁,别看危难无助之时是丑娘舅收养了他,可宁对于这个“捡来”的舅爹并没有什么好印象。
无它,丑不丑且不说。四体不勤,五谷不分,还长得丑,那就有点说不过去了。
整日里除了一脸苦大仇深的发呆,就是豪饮买醉。要不是这个道士,他们舅甥二人早就饿死了。
此时,道士端着一个瓷碗进来,一边把碗递给吴宁,一边又问:“唐奕是何人?炮仗堆又是何物?”
好吧,唐奕那孙子唐时没有,估计一千三百年后的后世也没有了,已随花火而逝。
炮仗这东西,大唐也没有。
吴宁无法做答,只得叉开话题。
......
好好看看了递到手边的瓷碗,颇为精致,又四下扫看屋中考究摆设,疑声反问:“咱们这是在哪儿?”
言下之意,依三人境遇,可是住不起这般上等的客店。
道士眼神一眯,心说,这孩子怎么不一样了?谈吐突然变的有章法,反问起他来了。
也不说破,既然吴宁不想回答,他也非刨根问底的性子。
坦然答道:“托庐陵王的福,今日住的官驿。”
“哦。”吴宁平静地应了一声。
看来,李显也不是白救,起码不用去脚店里睡大通铺了。
“哦?”孟道士又是一疑,这孩子确实有点不太一样了。
牵起一边嘴角,玩味道:“你就一点都不惊讶?”
庐陵王李显废帝之身,对于吴宁这个平头百姓家的孩子,那可是想都不敢想的人物。
“这......”吴宁一窘。
在你们那里,那是庐陵王,是李显。可是在我这儿,那就是历史书里的方块字儿罢了,有什么可惊讶的?
可道士既然这么问,吴宁也知道今日实在太过诡异,可谓应接不暇,终还是露出了破绽。
面色一白,一时间无言以对,只得沉默了事。
道士也不说话,就那么静静地看着他,却是起了探究之心,倒要看看这孩子为什么一下子就不一样了。
吴宁沉默了一会儿,见蒙混不过去,只得道:“白日里浑噩之时,也间有清醒,听了些道长与那将军说的话。”
“哦??”孟苍生笑意更浓。
“听了又当如何?”
“没什么。”吴宁摇头,开始胡编。
“只是突有感悟。”
“何感?”
“原来,这天地间除了地里的谷子可以养人,锋利的刀剑可以杀人......”
“还有生花的舌头,既能杀人,也能救人。”
不得不说,这道士当真是有本事的角色,三言两语,不但救了李显,也给丘神绩定了命。
......
你还别说,对面的孟道长还真就吃这一套。
道家讲究的是机缘、悟性,吴宁一句突有感悟,正合道家之理。况且他自己尚幼之时,就是因为一句话,被他的师父相中,收徒授艺的.....
“哈哈哈!!”勃然大笑。
“杀人的刀剑、养人的粮米,还有生花的舌头!!”
“说的好!然九郎悟得还不够深。”
“岂不知,世间万物皆无善恶,谷可养人亦可杀人,刀可屠生亦可救世。”
“是非善恶,全在一念、一心,九郎明白吗?”
吴宁闻罢,只得附和点头,“明白一点。”
“好啊!”
孟苍生长叹一声,笑看吴宁,怎么看怎么有趣。
“比起贫道十岁之时虽差了些,却也是可塑之材。”
“你可愿拜吾为师,一朝悟道,遨游太虚?”
......
“啊.....”
“啊!?”
“......”
吴宁整个人都愣了,看来还是看错了这道士。
什么跟什么啊,就要我拜师当道士?再说了,还一朝悟道,遨游太虚?你当这是仙侠啊?
前世是回不去了,那今世凭小爷的本事,怎么也得有所做为吧?
若按照小说里的套路来,别说是他这个专攻文科的大才子,就算是换了唐奕那个学理的渣渣,也能混得美美的啊!
跟你去当道士?怎么可能?
“这......”一脸为难。
“恐怕......”
拒绝的话还没说出来,只闻门外传来三声轻拍。
“仙长可在房中?本将......有事求问。”
这声音吴宁认得,正是白天里的那个丘神绩。
孟苍生也是一愣,正收徒呢,让这糙人给搅和了。
“进来吧。”
房门应生而开,只见五大三粗的丘神绩已经换下盔甲,一身青布圆领裼袍的便装打扮,猫着腰,小心翼翼地进到屋内。
“天色不早,仙长还未歇息啊......”
声调那叫一个恭敬,哪还有白日里的威武影子?
孟苍生一笑,“将军不必拘礼,有何事非要深夜相见,但说无妨。”
“这......”丘神绩顿了顿,看向了吴宁。
意思是,这里有“外人”,不便多言。
而吴宁也看出来自己有点多余,起身下床,“小子去外....”
“不用!”
孟苍生出言喝止,与丘神绩道:“此为吾之弟子,直言无碍。”
比起打发丘神绩,孟苍生更看中的是收徒。
留下吴宁,也是要看他反应,进一步考校,看看值不值得收这个徒弟。
吴宁一翻白眼,这道士怎么还顺杆就爬呢?我可没答应呢。
“那.....”丘神绩也是略有迟疑,最后还是决定当着吴宁的面有什么说什么吧。
返身将房门关严,再回身时高揖大礼,吓了孟道长和吴宁一跳。
“仙长在上,受神绩一拜!”
“仙长......救吾啊!!”
说着话,狼嚎一般,哭的就差整个驿站都听得真切了。
“......”
“......”
吴宁和孟苍生对视一眼,随之,笑了。
丘神绩为何而来,也是瞬间明了。
其实不难理解,白天孟苍生那几句话,丘神绩往心里去了。
也由不得他不往心里去,自古以来,最是无情帝王家。为了皇权,父兄亦可杀之,何况他这么一只鹰犬?
等待丘神绩的,只有死路一条!
可这是一个死局:
今日他害了韦妃,再去杀了李贤,那将来他是死;
他不害韦妃,不杀李贤,那回朝就得死。
左右都是死,绝无生局。
可是,丘神绩想活啊!
......
“仙长救吾!”
“神绩多年在朝,听命圣后身不由己,纵使为恶不赦,罪该万死,可是......可是神绩一家老小,左右三族,皆是无辜。”
“望仙长开恩,看在苍生可救的份儿上,为神绩指一条明路吧!”
“......”
吴宁听着差点笑出声。
心说,古人还真是奇葩,到底是真信这个,还是傻啊?认识不到半天,身家性命就压上了?
缓缓坐回床上,看戏一般,倒想知道孟道长这回要怎么救。
......
殊不知,他置身局外,加之出于穿越者的优越感,这种近乎本能的反应让孟苍生越加对吴宁的“稳”生出兴趣。
吴宁小觑古人,自以为是地掩饰,在孟苍生这里已经露出了破绽。
只不过,孟道长脑洞没那么大,再怎么怀疑,也想不到这是个一千三百多年以后的人。
“救......”
背起双手,来回踱步,心里想的却不是怎么救,而是吴宁。
“怎么救?”
抬眼看着丘神绩,“将军自己都不知道怎么救,又何必为难贫道呢?”
“非也!非也!”
丘神绩急了,“仙长乃世外高人,定有妙法保全神绩!”
“求仙长,救吾性命啊!”
“救!?”孟苍生又念叨了一个救字。
语气之中却已经满是玩味,缓缓把挂在床头的配剑抄了起来。
“凭什么救?”
呛啷一声,长剑出鞘,直指丘神绩。
“你可知吾是何人!?又为何要救你!?”
“......”
丘神绩抬头,只见孟苍生道衣洒然,眼露杀机。更让他心惊的是......
这道士,左手持剑!
瞬间大骇,“你......”
“你!!!”
“你就是那左持剑的道人!?”
......
“唉!”
看到这里,吴宁终是一声长叹。
没忍住,嘀咕道:“找死....”
“对!”
“找死。”孟苍生冷然断喝,对吴宁更是看重几分。
转头对丘神绩道:“汝若不说破,贫道不说救你,放你也并无不可。”
“可是......”
长剑抵前几分,“既然你已经知道,贫道就是闯皇城、劫囚犯、救人杀官的罪首,又怎能留你性命!?”
......
“我......”
丘神绩本来就是个糙人,直肠子,哪来道士那么多弯弯绕?顿时吓得脸色惨白,扑通一声瘫倒在地。
“我......”
我了半天,连饶命都说不出来了。
“也罢!”最后哀然长叹,神现决绝。
“能死于道长之手,也算善终,起码可保全亲族无碍。”
“动手吧!”
丘神绩还挺光棍,起码明白孟苍生只会要他的命,却不会要他全家的命。但是若轮到圣后出手,那可就谁都活不了了。
自知不是这道士的对手,也不反抗,低头待戮。
然而,半晌已过,却是没了动静,疑然抬头,只见......
只见那个一直被他视若无物的少年,此时竟挡在了剑锋之前。
“这......”
丘神绩甚是惊讶,不明白这“师徒”二人唱的是哪一出。
而吴宁此时直视孟苍生,眼神之中,七分平静,三分无奈。
咧嘴一笑,宛若午夜阳光,让孟苍生都不由得心头一颤。
“九郎,何故阻拦?”
吴宁道:“我......没见过杀人。”
“以前没见过,以后也不想见。”
“哦?”孟苍生暗笑,缓缓垂下长剑。
“不杀...就得救。”
“我都救不了,你想救又怎么救?”
吴宁一摊手掌,看向丘神绩。
这憨货眼睛都直了,都是爹生娘养的,没事谁愿意去死啊?
可是,吴宁下面的话,没把丘神绩噎死。
“简单啊,你去外面动手不就得了?”
“......”
___________________
是夜,有左持剑妖道夜袭官驿,伤周兴、近卫数人。左金吾卫将军丘神绩奋勇退敌,追袭十数里,伤重坠涯,以身殉职。
圣后武氏知悉甚哀,追任丘神绩上将军之职,厚待亲小。
......
第二天。
山路崎岖,两骑缓行。
吴宁那个丑娘舅一人一骑走在前面,而孟道人则是与吴宁同骑,缓缓拖在后面。
“可惜了!”吴宁到现在还有点不甘心。
“这一路要是与庐陵王同行该多好,起码好吃好住。”
“呵。”孟苍生干笑一声。
“怪谁呢?还不是你,非要放那丘神绩一条生路。”
“诶~!”吴宁不干了。
“这事儿可扣不到小子头上,是道长自己要放,却非要绕一个弯,图增烦恼。”
吴宁不傻,相反,后世的他虽然涉世不深,但很多事情也不是看不清楚。
孟苍生拔剑,不是冲着丘神绩去的,而是冲着他来的。
说心里话,如果吴宁心再硬一点,他会冷眼旁观,任由孟道人和丘神绩去折腾。更不会没忍住地说那句“找死”,把麻烦引到自己身上。
然而,前世的认知不允许他冷眼旁观,更不允许孟苍生用这样的方法摧毁他的意志。
说白了,这与善恶无关,与圣母更沾不上边,只是单纯地不想刚来到这个时代,就见证这个时代的野蛮和冷酷。
......
大唐,华夏鼎盛之所在,炎黄子孙骄傲之根源。
吴宁更希望它是自己心中的那个大唐,起码不是那么冷冰冰的。
可是,既然已经被孟苍生逼得露出了马脚,吴宁索性不再掩饰什么。
老子就是这么妖,就是什么都懂,就是和从前的吴宁不一样,你能把我怎么样?
反正吴宁还是吴宁,我还是我,你把老子拆了,也研究不出来我是一千三百多年以后来的。
“道长本来就没打算杀丘神绩。”
“哦,你怎么知道我不想杀他?”
吴宁略一沉吟,“他能被道长三言两语就说动,绝不是因为他憨傻。爬到那个位置的人不可能是傻子。”
“那是因为什么?”
“因为他还没陷得太深,还能回头!”
吴宁愈加肯定,“他还能来求你救命,更印证了这一点。否则,丘神绩若是知道自己没法回头,又何必多此一举呢?”
“那九郎又如何断定,贫道不会杀他呢?”
“你若想杀人,在渡口的时候就已经动手了啊!”吴宁坦然道。
“渡口的那些话,与其说是恐吓,倒不如说是试探。试探丘将军到底陷的有多深。”
“丘神绩若是有半点异动,道长可能就已经拔剑了,又何必等到晚上?”
“......”
孟苍生良久无语,默默地看着吴宁半晌。
从昨晚开始,这个只有十岁的孩子给了他太多太多的惊喜,甚至是惊吓。
若不是他与丑汉二人这些年对曾经的过往只字未提,孟苍生甚至怀疑,这孩子是不是知道了些什么?是不是被人掉了包?是不是真的是一个妖孽!?
“九郎,拜吾为师吧,吾教你本事。”
“不拜。”吴宁回答得甚是干脆。
“道长自己也非化外脱俗之人,又怎能让我信了天君,悟道长生呢?”
“......”孟苍生又是无言。
这些话,他的师父也曾经说过。
“要不,你当我大哥吧?”吴宁的声音悠然传来。
“你文武双全,我也不笨,咱们兄弟二人双剑合璧,一起闯一闯这狗日的世道。”
“荣华富贵有些俗了,可是天地之大,哪里我们去不得!?”
“......”
“好!”孟苍生竟鬼使神差地应下了。
甚至应下之后,自己都不知道为何要应下。
......
夕阳映照之下,关中的土岗黄山如血如歌,孟苍生极目远望,却是没有焦距。
“天下之大......哪里去不得?”
他有一种感觉:
这个注定“生无安宁”的少年,也许真的能在这狗日的世道里缔造一段传奇。
......
第一章 山野少年
五年后,房陵。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地处荆湖鱼米之地,虽无汉中龙兴豪盛,但纵横千里,山林四塞,既得两湖丰饶之地气,又有山灵独秀之天运,是以地饶民奢,丝毫不输河洛之丰。
然而,古之安泰与今时不同。所谓太平,亦不过就是吃得饱,过得去。
城北不足五里有一长罗山,不高不险,无秀无奇。之所以惹人流连,皆因紧邻城郭,站在山顶可远眺房陵全貌,算得一个好去处。
城中那些雅人勋贵闲得无聊,倒也时常到山上来消解时光。
且山上有一问仙观,据说自秦汉之时就已有香火。百姓蒙昧,以为越老的庙门越是灵验,自然时不时就来拜一拜天君。
......
问仙观的香火很旺,守观的老道士“经营有方”,赚得是盆满钵满,可是紧挨着道观的村子却是没那么好运。
因田舍村居就铺陈在长罗山的山坳里,且扼住了上山小径,小村遂得名下山坳。
村子里百来户耕农都是本分人,守着山下的薄田刨生活。
奢侈日子不敢指望,只能算是勉强糊口罢了。
......
此时正值夏日,晨曦刚过,下山坳里鸡鸣犬吠,晨雾伴着炊烟袅升,穷是穷了点,却是有几分世外野村的闲淡。
吴宁起来已经有一会儿了,到灶房熬了两碗粟粥摆在葡萄藤下的竹几上,等着早起就出门的娘舅回来一起用早饭。
倚在几上,用手肘支着下巴发呆。
渐渐地,吴宁的眼中开始焦距涣散,却是有些走神儿了。
......
五年。
五年前雨中回魂,从一个现代人莫名其妙地回到了大唐盛世。
不但附身一个十岁的幼童,而且,睁眼就见到了落魄无根的废帝李显,光着屁股的李裹儿。
顺便,还认了个奥特曼一般的道士大哥。
这就是所谓的高端人才才对得起的高配啊!
要知道,别人都以为李显被废,只有死路一条。可吴宁最清楚不过,这条“咸鱼”可是真真正正可以翻身的啊,是要二次登基,君临天下的。
......
缓过劲儿来的吴宁一边接受现实,一边已经开始规划这全新的璀璨人生了。
然后这五年......
然后就特么没有然后了。
五年前是个穷小子;五年后,还是个穷小子。
......
“咳......咳!”
篱笆墙外的下山道上,两声重重的咳嗽让吴宁稍有回神,搭眼一看,却是住在隔壁的老里正。
收回目光,依旧懒散,“祖君(爷爷),又去巡村啊?”
哪成想,不搭这么一句还好,老里正本来就是整天看谁都不顺眼的做派,说不得瞪他一眼也就走过去了。
可现在,许是瞅吴宁更是不顺眼,却是背着手进了院子。
“大清早就半死不活,发什么晕梦?”
得,吴宁一听,心说,又要挨训了。
直了直腰杆,略有谄媚地递上一个憨笑。
“还真让祖君猜着了,正想着今上何时开恩,能大赦流民呢。”
“嘿!”
老里正气得不轻,坳子里的后生属这小子最是恼人,什么时候都能跟你对上几句。
“有甚可想?该赦的时候自然会赦。”
瞪起眼睛,“就算不赦逃户,咱坳子里饿着你个小没良心的了?”
“......”吴宁一阵无语。
饿不着?
饿不着就知足了?小爷我可是穿越来的啊!!
不说凭着一身本事外加王霸之气改朝换代;更不提以抄了李白盗杜甫,灭了王维毁苏轼的文采助吾扶摇直上;起码捡个肥皂,“坐”个蜡,溜个肉片,也能富甲一方吧?
可偏偏算来算去,他这个高配穿越众忽略了一点,他选了个最没前途的职业逃户。
只此一点,万事皆休!
......
于是,吴宁毫无悬念地成了有史以来最窝囊的穿越者。
话说,吴宁这副身体的前身是从关中逃难出来的,父母早亡,只一个丑娘舅将其拉扯至今。
别看大唐立朝一甲子,行至今日,逃户已经不再新鲜,可谓逃民遍地,十户半虚。不但百姓见怪不怪,官府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民不举,官不究。逃民还是安民,并无二致。
可是,逃户毕竟是逃户。
安安分分过日子没啥,赶上君上开恩,大赦天下,还能从逃民合理合法地混成安民。
运气再好点,逃到一个地多人少的偏僻所在,说不定大赦之后,还能从官府分一小块地安家置业。
但是,对于吴宁这种被后世千年繁华熏陶过,又被各种开着主角光环平趟二十四史的网文荼毒过的现代人来说,“逃户”这就是最悲催的命。
改朝换代别想了,基本出不了村就被平叛了。
扶摇直上也不可能,无籍无身,甚至还有罪,你想文达天下,扬名立万?最多让你瑟到县城,就会有无数人举报你。
连富裕生活也是难上加难。无他,逃户!无根,无处安身,亦无处立命。
五年!
吴宁在下山坳窝了整整五年。不但屁事无成,且现在和娘舅安身的这个土院茅舍,还是老里正暂借给他们舅甥的。
而赖以生活的一亩菜田,也是人家不种的荒地,匀给他们的。
五年啊,就算换成唐奕,那孙子也能富甲天下,认皇帝当爹,指着宰相的鼻子骂娘了。
可吴宁现在,还是只能守着两碗粟粥做白日梦。
你就说,他能甘心吗?
......
“祖君还是去巡村吧,窑上不也诸多事务等着祖君拿主意?”
吴宁开始赶人了,和这老头儿说不清楚。
老里正又瞪了吴宁一眼,也没打算与这赖皮后生多费唇舌。
转身欲走,却是扫见桌上的粟粥,不由眉头一皱。
吴宁这娃子嘴是贫了点,可在同村的孩子中懂事最早,十一二岁就开始为家里谋营生了。
不然,只凭那一亩菜田,又摊上个四体不勤的娘舅,这舅甥二人早就饿死了。
而这小子也确实够机灵,这两年的日子过的端是见了起色。
怎么这......这又喝上稀粥了?
唐时的百姓,一日两食,早晚一餐。
晚上那顿吃稀的实属正常,可早上这顿要顶上一天的劳作,若不是实在揭不开锅了,是万万不会喝稀粥的。
盯着那两碗稀粥,老头儿又停了下来。
“早间吃什么稀食?”
吴宁微微一愣,知道老头儿这是察觉了什么,急忙假笑道:“早上喝点稀的,养身啊。”
“养身?”老里正冷森森地嘟囔着,却是没有戳破。
缓着步子往院外走,“回头去家里,让你五伯给盛一斗陈谷子。”
人已经到了院外,还在絮叨:“都快烂在仓里了,正好帮着消化消化。”
“......”
吴宁定在院子里,想说不用。可话到喉头,却是怎么也说不出来。
其实他心里清楚,吴爷爷别看是下山坳的里正,家里还置办着一个碳窑厂,可日子也只不过是比平常人家好那么一点点罢了。
再加上,下山坳本来就是个“族村”,一坳子都姓吴。亲戚里道,算起来都是一家人。哪户过不下去了,都是吴爷爷接济着。
今天这家一斗,明日那家两升,老头儿家里的日子说不定更难过。
......
咬着牙,吴宁恨恨地抱怨一句:“别让老子翻身!!”
“你个娃子,跟谁老子老子呢!?”
院外,老里正探回半个身子,一脸的严肃,不知为何又回来了。
吴宁吓的一缩脖子:“祖君怎又回来了?”
“哼!”老头打着鼻腔儿,“让你个娃子气的,把正事忘了。”
吩咐道:“支应你舅爹,回来就别出门子了,你四伯过会儿回坳子。”
“哦。”吴宁没精打彩地应着,下意识看了眼桌上的粥。
心说,粥都快凉了,人还没回来,估计过了晌午也够呛。
再抬眼的时候,老头儿已经又没影儿了。
......
又等了半晌,眼见日上三竿,果然人还没回。只得把一碗凉粥胡乱倒进肚子,另一碗端回灶上,放在锅里捂着。
刚收拾停当,就见院外探进来一个肥头大耳的小脑袋。
肥头大耳,说明这人太胖;小脑袋,则是这货虽说吨位不小,可年纪比吴宁还要小上两岁。
吴宁大乐,“虎子,大清早的,怎么跟做贼一般?”
这胖少年叫吴三虎,小名虎子。
之所以叫三虎,可不是他排行老三,在下山坳的同辈当中,虎子正好排十三,离老三远着呢。
叫三虎的原因,听里正说,这小子正好生在虎年、虎月、虎日,所以他爹就给起了个“三虎”的名字。
“进来,帮我忙活忙活。”
吴宁来了下山坳也有五年了,虎子也算是从小的玩伴,自然不用客气。
那边的吴三虎没急着搭话,先是在院里好好地扫看了一圈。
除了体型有点夸张,还真有点飞贼的意思。
见家里只有吴宁一人,这才问道:“咱舅爹喱?”
吴宁一拧眉头,“出门子了,你找咱舅做甚?”
别看这货五大三粗,可是胆子却是小的要命。平日里见了丑舅那张脸都不敢正眼看,怎么今天进门就找上了?
“出门子了?”虎子听闻反倒长出了一口气。
抬眼看着吴宁,又嚷嚷道:“那你也别家里呆着了,赶紧走。我娘朝你家来了,说话就到啦!”
“啊?”
吴宁这才明白这只肥虎怎么这般慌张,原来他那个真老虎的娘要来了。
“不会......”
“是来要账的吧?”
......
第二章 糊涂账
后世的做hr的总结出一个经验,那就是:
在一个团队里,无论这个团队有多完美,也不论组成这个团队的个体有多优秀,总会有一部分人充当“傻子”的角色,一部分人充当奸臣,一部分人充当恶人。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哪怕选入这个团队的个体,都是最最优秀的精英,都是好人,甚至都是圣母婊,一但组成圈子,也会有人变成傻子,变成奸恶。
那么,如果把下山坳看成是一个团队,那这个团队里的恶人,就非是吴三虎的老娘吴七婶周氏莫属了。
这妇人,那就是下山坳里的一颗炸雷,不定什么时候就响了。
......
一听七婶朝家里来了,吴宁第一反应,就是拔腿就走,这婆娘是来要钱的。
至于是什么钱?说实话,吴宁也说不清,就是一笔糊涂账。
五年前,丑舅带着他来到下山坳,说是投亲,可再怎么也是逃户,无屋无地,生活都是问题。
然而,这个时代的人要比后世淳朴得多,亲戚里道的,即使自己家里苦一点,也不能看着同姓人饿死。
于是,老里正腾出了自家的空屋,单隔出一个院子给吴宁舅甥;七叔家里也匀出一亩菜田来,以济生活。
东家一斗谷子,西家一把柴,生生攒起一个“家”来,让舅甥二人起了伙。
那时候,七叔家里的日子过得红火,匀出一亩荒田也不算啥。七婶虽然不太乐意,但有老里正这个族长在上面压着,她一个妇道人家也没说话的份儿。
可是,这个时代人命太贱,说不得什么时候老天想起你了,就收了去。
七叔三十多岁的壮汉,在两年前突然就得病西去了,剩下七婶拉扯着吴三虎和吴妞儿一双儿女。
日子虽说没以前好过,不过,依着七婶那个只占便宜不吃亏的泼辣性,倒也过得下去。
只是问题来了,本来七叔在的时候,那一亩田就说得明明白白,是白让丑舅和吴宁种的,根本就没有租卖一说。
这两年,许是见吴宁家里日子有了起色,吴周氏就动了心思。
转过年,突然来管吴宁要钱,非说那一亩地是租给他们舅甥的,要收租子。而且,一收就是五年的,前几年没缴的也得补上。
说实话,看在七叔还有虎子的份上,缴个租,吴宁一点意见都没有。
在最难的时候人家帮了他,这个情本就该还。况且,一年四吊大钱,对于现在的吴宁来说也承受得起。
但是,这五年一起缴,他就要掂量掂量了,那可是整整两贯大钱啊!
别说是吴宁和丑舅这样的逃身,对于下山坳这种小地方的农民来说,这也绝对不是小钱。有的人家,攒个五七八年也不见得能余下这么多钱来。
真不是吴宁要赖账,实在是没钱给她。
好吧,这特么就是一个“高配”穿越者的境遇惨不忍睹!
......
“九郎,你跑吧!”
见吴宁愣在那里不动,虎子咧着肥嘴,又提醒了一句。
“俺娘一到,你想跑都跑不了了!”
吴宁也想跑,可实在是跑得了初一,跑不了十五啊!
那悍妇在下山坳简直就是一霸,除了老里正的话还有三分威慑,其他人一概在七婶那里讨不得好处。
当然,这还得是七婶心情好的时候,否则老里正也不管用。
今日若是跑了,七婶能堵着他家的门子堵到天荒地老。
“罢了!”
暗叹一声,大唐不好混啊,又要穷得叮当响了。
折回屋内,取出一个半满的布口袋,里面是小半袋大钱,差不多有一贯。这是从开春过来,吴宁和丑舅喝粥咽菜,一个大仔一个大仔攒下来的。
心下嘀咕,但愿那妇人今个心情好,可以蒙混过去。
正等着七婶杀上门,却听院外一声脆嚷,又来人了。
“九郎,祖君让咱给你送粮来啦!”
说着话,院外又进来一个少年,与吴宁差不多大,怀里抱着满满实实的一个大口袋。
吴宁登时一乐,这少年是五伯家的,叫吴黎,同辈中排行老八。和虎子一样,是吴宁在坳子里处得最好的几个同辈之一。
“你急啥,回头我自己就去取了。”
“切。”对于吴宁的话,吴黎听的直抽鼻子。
“咱还不知道你?不送来,你能去取?”
碰的一声把粮袋子砸在矮几上,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显然那袋子不轻,只搭眼一看就知道,绝对不止一斗。
斜瞪了一眼吴三虎,登时没了好脸子,“你一大早又跑来做甚?”
“怎地?你娘又让你来蹭饭?”
虎子低着头,下意识往后退了退,“没...没蹭。”
“那你来干啥!?”
“行了。”吴宁看不下去了。
虎子怕吴黎,打心眼儿里的怕,见了他连话都说不全。
埋怨起吴黎道:“你老和他顶什么牛。”
“呸!”吴黎狠淬了一口。“就看不上他们娘俩那嘴脸!”
一旁的虎子则是涨红了脸,说不出的委屈。
“咱...咱是来报信的。”
“报什么信!?”
“我,我娘要来了。”
“啊?”
这回吴黎也呆住了,“你娘?来干啥?”
瞪着眼珠子,稍有错愕,“不会是来要账的吧!?”
那婆娘出尔反尔,管吴宁家要租子的事,全坳子都知道,一点不难猜。
想到这,吴黎掉头就跑。
“俺去叫祖君!”
也只有老里正能治一治那婆娘。
“回来。”
吴宁赶紧拦住他,“还能什么事都麻烦祖君啊?”
“那你咋办?”吴黎急了,“那婆娘岂会善罢甘休。”
“你先喘口气。”吴宁安抚起吴黎,这家伙的火暴性子也不知道是跟谁那传来的。
“来就来呗,还能吃了我怎地?”
“再说,看在七叔的份上,那钱也该给。”
一提起七叔,吴黎不由一弱。
七叔在的时候,对他们这帮孩子是真的好,哪回家里开了荤都想着他们。
见吴黎软了下来,吴宁又道:“婶子拉扯着虎子和巧儿也不容易,日子要是好过,端不会与我计较这笔租钱。”
“你不说咱还没火气。”吴黎又开始瞪眼,“你知道那婆娘要钱来做甚?”
“做甚?”
吴黎瞄了眼虎子,“说是要给虎子娶媳妇!”
“啊...啊?”
吴宁傻眼了,下意识也瞄了一眼低眉臊眼的虎子。
“这...这肥货才十二吧?”
“可不!?”
吴黎咧着嘴,“直娘贼,比俺还小两岁,敢在俺前面娶小娘,找抽!”
噗......
吴宁乐了,终于明白吴黎近来为什么对虎子看哪都不顺眼了,原来是妒忌啊!
“唉,虎子。”玩味地叫着吴三虎。
“啊?”虎子呆头呆脑地应着,“九郎何,何事?”
“听说你要娶媳妇了?”
“没....没有!”虎子立时臊得脸色更红,两只肥手摇得跟蒲扇似的。
随后又是一阵气弱,“俺娘....是俺娘在张罗。”
“俺可不想和女娃子睡一张床,挤......”
......
“哈哈哈哈!”
吴宁放声大笑,连吴黎也憋不住乐,被这憨货逗得不轻。
蹒跚到虎子身前,拍着他的肩膀,“我的傻兄弟啊,可以....可以搂着睡啊。”
“不干。”虎子认真地摇头,“更挤。”
“......”
二人对视一眼,接着又笑翻了。
吴宁笑过,只剩无语,“你说你娘都把你惯成啥样了,咋啥都不懂嘞?”
山里的孩子懂事早,这个时代的孩子懂事更早,十五六就得成家了,可虎子....
用后世的话说:“巨婴”。
......
经过这么一闹,吴黎对虎的火气倒是降了几分,也不嚷嚷着要去叫祖君了。
吴宁借机招呼二人帮着他往院外的山路边上搬桌子、器物,一边等着七婶上门。
至于为什么往路前搬桌子......
没办法,吴宁和丑舅要生活,单靠那一亩菜田是养活不了两张嘴的。
借着长罗山春夏秋三季游人颇多,到问仙观进香问卦的人也多,吴宁就在这上山的必经之路摆起了汤水摊子,贩卖些粗酒甜汤、酸奶乳羹什么的。
没错,不卖茶点,卖酸奶。
茶在唐时并不流行,听说只有大城里的达官显贵、文人墨客才喝茶,而且喝法与后世相去甚远。
至于酸奶,吴宁也是到了这个时代才知道,原来唐时就有酸奶了,而且是主要饮品,几乎家家都常备。
......
摊子出了一半,三人刚进院,要把酒坛奶瓮一起抬出去。
“九郎在家里不?”
随着一声尖嗓,吴三虎那个极品的娘如期而至。
不同的是,七婶只在院外叫嚷,却是没进院。
吴宁听这声音就有点发怵,可是无法,只得应声。
“七婶子来了啊,还不快快进院?”
话音刚落,就见一位身着高腰裙、对襟窄襦,外面还罩着一件半袖衫的中年妇人摇身而入。
身后还跟着一个怯生生的小姑娘,正是三虎的妹妹巧儿。
巧儿可不像虎子那般肥圆,相反,小姑娘很瘦,瘦得吴宁和吴黎都有些心疼。
若不是身上那件圆领小衫,是他哥好几年前换下来的,显得臃肿了些,认谁都会心疼这个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的小姑娘。
其实,这也是吴黎看不上虎子的原因之一。
七婶把家里所有好东西都给了虎子,甚至是巧儿那一份。
“婶子来了!”
吴宁应着声,原本三兄弟之间的笑闹欢愉渐渐退去,只剩沉重。
“可不来了呗。”
七婶挑着眉,往院子里一站,“哎呀,这九郎几天不见,好像又拔高了不少。看来,这日子过得端是红火啊。”
吴宁不接话,也没法接话。红不红火,下面一句就该要钱了不是?
取来两个陶碗,在瓮里盛上酸奶递到那母女二人面前,“婶子先喝碗酸乳,解解渴。”
说着话,又把那半满的布袋子拎在手里。
等人家开口,还不如自己主动点。
可七婶是那么好打发的吗?
要账的事儿先不说,既然来了,不捎带占点别的便宜,她也就不是下山坳第一悍妇了。
......
坦然接过酸奶,而且是两碗都接了过去。
至于巧儿,却是一个劲的往后躲,一双大眼睛偷瞄着娘亲。
七婶恶狠狠地瞪了巧儿一眼,又使劲往灶房的方向剜了剜。
巧儿吓的又躲了一步,“娘....巧儿饿了....”
“嘿!!你个小没良心的!”
七婶闻言,登时来的火气,“短你吃食了是怎地!?饿?刚用过早饭就喊饿!!”
“我让你饿!”
“让你饿!!”
说着话,伸手就开始打孩子。
吴宁哭笑不得,简直无语,急忙上前阻拦。
“婶子息怒,婶子息怒。”
“巧儿正是长身子的时候,多吃也属正常。”
一边拦在母女中间,一边呼喝吴黎,“灶房里有吃食,快去拿来给巧儿填补填补。”
......
吴黎在一旁直翻白眼,得!这婆娘蹭饭都蹭出花样儿来了。
本不想听吴宁的,任她闹来又怎样?可是看着巧儿那可怜样子,多半早间真的没吃饭。
实在于心不忍,只得进了灶房,在锅里把那碗粟粥端了出来。
......
幼苗,可嫩可嫩的了,可以先养着,但求多多少扶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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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原来七婶是好人
吴黎把粥端出来,“正好“七婶也停了手,狠瞪了巧儿一眼,“吃吃吃,撑死你个败家鬼!”
可一看只是一碗粟粥,七婶犯嘀咕了:“大清早的,怎么就喝上粥了?”
酸着脸子,说起了小话儿:“哟,还当是什么好吃食,原来只是一碗剩粥?这莫不是昨夜剩下的吧?可别是馊的,吃坏了咱家巧儿。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
把吴黎气的啊,嘭的一声把碗摔在矮几上,溅的到处都是。
“爱吃不吃,不吃省下!”这刁妇当谁都跟她似的坏了心肠不成?
“怎地?”七婶斜着眼珠子,“还和婶甩脸子不成?”
“那婶子说错你们是怎地?可着坳子问问,谁家早起喝粥?那还不过晌就空肚子了?”
“九郎家就吃粥!”吴黎大声吼着。
“不会自己看,你家的隔夜粥还是热乎的啊?”
“......”七婶不说话了。
粥是在锅里捂着的,刚端出来可不还有热气。这么一摔,热气更涌,由不得七婶不信。
可是信归信了,脸色却是一点没见好转,愈发难看了。
心里更是嘀咕,这吴宁家都沦落到早间吃粥了,那她的租子钱哪里还给得起?
越想越愁,越想越气,一时还想不出个什么办法来。
吴黎也是服了这妇人,所谓要饭还嫌馊,说的不就是她?
“不吃算了!”端起粥碗就要收回去。
可七婶哪里肯,粥也是白来的,不吃白不吃。
一把夺过粥碗,假模假样地摔在巧儿面前。
“吃吃吃,见天就知道吃!若再叫饿,看我不撕了你的嘴。”
巧儿闻罢,如蒙大赦,端起粥碗狼吞虎咽地就往嘴里倒。
吴宁看着心痛,“慢点,烫。”
只有六七岁的小姑娘,这才停下来感激地看了吴宁一眼,小口小口地吃起粥来。
“婶子。”借着巧儿吃粥的当口,吴宁也终于能好好说话了。
捧着手里的半袋子大钱道:“家里的情况你也看到了,不是咱想赖账,实在是日子都不好过,婶子多担待。”
“这里有......”
话还没说完,七婶那边就插话了,“话可不能这么说。”
挑着眉头,扯着高调,“那谁家不都得过日子不是?九郎家日子不好过,婶子家的日子也难过啊!”
一指巧儿,“看看把孩子饿的,婶子也揭不开锅啊!”
“是是是,婶子说的是。”吴宁只有应声的份,心里却腻歪的不行。
心道,又不是不给你,先给你一半总行了吧?
只求赶紧打发了这刁妇,这眼看就要有旅人上山了,外面还等着他支应摊子呢。
钱袋子都举了出去,那边吴黎却是又出声了,生生把七婶的主意力转移了过去。
“我说婶子,乡里乡亲的,凡事都得讲个理吧?那地本来就是七叔让吴宁家种的,当时可没说要租子。”
“现在人家都种五年了,婶子却又来要,这可说不过去。”
“再说了。”吴黎越说声越大,别人怕这悍妇,他可不怕。
“当时那土是荒地,九郎不种,也没见你们家种,是人家吴宁一点一点开出来的。”
“现在要租子了,那你把开荒的钱也给算算。”
“嘿!!”七婶瞪了眼。
“你这后生,怎么和婶子说话呢?人家九郎都没说话,你掺和个什么劲?”
“谁愿意和你掺和是怎地?”吴黎寸步不让。
“又不是没看见,九郎家里连口干的都吃不上了,哪来的租钱给你!?”
一指桌上他刚刚抱过来的粮袋子,“若不是祖君让俺拿来些陈粮接济一二,怕是明天就揭不开锅了。”
“......”
完,吴宁一看吴黎指粮袋子,差点没气乐了。
心道,特么还说虎子傻,这货也好不到哪去。你和七婶讲理?她能把这一袋子陈粮一起顺走。
果不其然,本来就心里打鼓,怕是要空手而归的七婶,顺着吴黎的手指那么一看,瞪时眼睛都直冒绿光。
早怎么没看见,这儿还有一袋子粮呢?
心说,要不来租子,顺走一袋粮当利息也不错。
可是,吴黎说的也没错,毕竟是乡里乡亲,把事做绝了也不好。
眼珠子贼溜溜地转了半天,“嗨!!”,猛一拍大腿,立时换上一个笑脸。
“我说九郎啊,婶子也不是逼你,实在是谁的日子都不好过啊!”
吴宁举着钱袋子,怔怔地看着七婶在那“表演”。
“......”
“你看把巧儿饿的,都瘦成啥样了?”苦着眉头,“婶子一个妇道人家......也不容易不是。”
她却没说,闺女是瘦的不成人样,可儿子也肥出了宽度。
“......”
“要不这么着吧......”七婶自己给自己找了台阶。
“秋上,等秋上地里收了东西,婶子再来?”
脸色一板,“到时可不能再做拖延,婶子要一并结清的。”
“至于这袋陈谷子......”
说着话,就像那粮袋有磁力一般,整个人都靠了上去.。
到了这一步,吴黎哪还不明白?恨不得抽自己个大耳刮子,下意识就想扑向粮袋。
可他哪有七婶的手脚利落,眼前一花,粮袋子已经被七婶抱在怀里了。
一张菜黄色的老脸顿时乐成了花儿,露出一口的大黄牙。
“婶子来一回,九郎也不能让婶子空手回去不是,这谷子我就收了哈。”
说着话,连两个孩子都不管了,抱着粮袋就跑。
自始至终,连吴宁手里的半满小袋儿看都没看一眼,更不让吴宁有半点张嘴的机会。
她才不傻哩,拿那么一丢丢的小口袋,就想打发了她?
做梦!
.....
“不是......”吴宁举着钱袋,追了出去。
“婶子且慢,给你这.....”
“不用,不用....”七婶头都不回,摇的生风,“有这一袋就够了,剩下的九郎留着吧。”
“婶子误会了。”吴宁哭笑不得,“这里面......”
“哎呀!!”七婶一边跑,“新粮旧粮一样吃,九郎留着还受吃些。”
......
“这里面是.....”
还是个屁,吴宁实在理解不了,连吴黎那样的半大小子抱着都费劲的一大袋粮,这妇人是怎么做到健步如飞的?
转眼就没了踪影,根本不给吴宁说话的机会。
看了看手里的钱袋,又瞅了瞅屁股后头生风的七婶,吴宁长叹一声:
“原来七婶是好人啊!”
......。
第四章 改变,从一贯钱开始
“你傻啊!?”
吴黎追了出来,一把拦住吴宁。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大袋粮都让那婆娘抢走了,还要把小袋的也送出去?”
瞅瞅山下已经跑没影儿的七婶,吴黎气的是咬牙切齿。
“非要与祖君告她的恶状!!”
又瞅了瞅吴宁手里的瘪袋子,“别着急,吾这就去和俺爹说说,再去盛些谷子来。”
说着话,调头就往自家院子跑。
“回来!”
吴宁喝住他,把手里的袋子往吴黎怀里一扔。
哗啦......入手都是**的脆响。
“你干啥?”
吴黎开始还没反应过来,可是顿了一下,也发现了不对,“怎么还带响儿的?”
瞪圆了眼珠子看着吴宁,随着满眼兴奋的,急急扯开袋子。
乖乖.....
“这么多钱!?”
原来这是小半袋大钱,根本就不是什么米粮。
吴宁则是无语地一摊手,“本想先给七婶一半的租钱,结果......”
“哈哈哈!!”
吴黎听到这里,大笑不止,几乎要岔了气。
“那刁妇,那刁妇也有失算的时候啊!”
“呵......”吴宁也笑了,“人算不如天算。”
这半袋大钱不知能换多少袋陈粮了。
“不对啊!”吴黎反应过来。
“你哪来的这么多钱?”
掂量着怎么也得有一贯,这可不是小钱。
只见吴宁一指路边的汤水摊子,“挣的呗。”
“这么一个摊子就能挣这么多?”
“也不算多。”吴宁解释道:“从开春到现在,也只攒下这么一点。”
“......”
吴黎无语了,这话说的有点大。
开春到现在也才多久?不过三四个月而已。就能攒下一贯钱?那一年算下来,还不能挣四五贯?
要知道,他家的窑厂,春夏备料,秋冬出碳。忙活一年,年关的时候也就能结余个五六贯。
这么一算,怎么还不如吴宁这么一个小小的汤水摊子?
他却不知道,别看吴宁那么一个小摊子不大,可是里面的生意经,却是一点不比一个十几号人的碳窑来的简单。
......
已经临近晌午,日头正大。
这个时辰,上山的人少,去观里问仙的人就更少。
左右没什么生意,吴宁索性扔下摊子,坐在葡萄藤下,和吴黎、虎子,还有巧娘,一起纳凉。
四个人围坐在矮几前面,瞪着几上那整整一贯大钱发呆。
一贯钱啊!
不管是吴黎,还是虎子,长这么大别说碰,见都没见过。
“俺能倒出来数数不?”
虎子流着口水,心说,一贯钱能买多少大肉啊?
“数啥!?”吴黎一瞪眼,“让人瞧见咋办?”
“再说了,你会数吗?”
虎子有点不服气,他是真想数。
“我能数到十三!”
“滚滚滚!!”
吴黎甩着脸子,懒得和他废话。
反念一想,猛的又想到了什么,腾的一下蹿了起来,指着虎子,一脸要揍人的架势。
虎子吓了一跳,以为他又要动粗,吓的直躲。
“八...八..八兄有话好说,你你你,你要干麻?”
“吴三虎!”吴黎一副要吃人的架势。
“老子丑话说在前头,你要敢把吴宁有一贯钱的事告诉你娘,我扒了你的皮!!”
“不说不说。”虎子摇着肥手。“咱肯定不说。”
“量你也不敢。”吴黎得意一笑,看向巧儿。
不等他开口,小巧儿就把小嘴一捂,“我也不说。”
“还是巧儿乖。”
吴黎心满意足地坐了下来,转向吴宁,“九郎?”
“喂,九郎,发什么呆呢?”
“......”
吴宁的思绪被吴黎强行拉回来,很不满意地瞪了他一眼。
“嚷嚷什么?想事儿呢!”
“想啥事?跟俺说说呗?”
吴宁知道这是个急脾气,话不和他说清楚,他能一直烦着你。
支着下巴,把目光转向几上的钱袋子。
“你说,这一贯钱,能干点什么?”
“那可多了!”吴黎来了兴致,掰着手指头算了起来。
“能买半亩荒地!”
“能换十斗粗粮?”
“能买两千斤的碳料。”
“还能......”
还能干什么,吴黎就得多想一会儿了。
可是虎子那边一看他停了,急忙补了一句:“还能买好多大肉。”
吴黎被这憨货气乐了,一巴掌甩在虎子后脑,“咋不撑死你!”
.....
“能吃饱....”
巧儿怯生生地插了一句,却是让笑闹之中的两个人停了下来。
“能吃饱......”
一个只有六岁的小丫头,当她看到一贯钱,第一个想到的,仅仅是“能吃饱”。
啪!!
哎呦!!
短暂的沉默之后,吴黎一个大巴掌就甩在了虎子身上,打得虎子哇哇直叫。
“你真打啊!?”
“打死你都不冤!!”
“巧儿怎么就摊上你们这娘俩了呢!”
虎子委屈,捂着疼处,“那,那也不怪我啊,我娘!!是我娘不给巧儿好吃的。”
“那你就不成偷着藏点给巧儿!?”
“那我,那我不也饿吗?”虎子一脸的欠揍。
“再说了,不是有你和九郎呢吗?也没见巧儿饿着。”
“你!!”
吴黎又想动手了,这肥货就是欠揍。
“行啦!”
吴宁让这两人吵的脑仁生疼,“都停停吧,不累啊!”
拧着眉头,把目光又挪回到那个钱袋子。
“巧儿说的对,能吃饱饭。”
“甚至......”
“能改变命运!”
......
吴宁来到这个时代虽说已经五年了,可是前世没过过什么苦日子的他并不知道节省。甚至稍有闲钱,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改善一下舅甥二人的生活。
所以,若不是七婶闹这么一出,逼着他喝粥咽菜,拼命攒下这一贯钱。
这整整五年的光景,他还真没一下子有过这么多钱。
如今阴差阳错,这一贯钱没落到七婶手里,反倒让他存下了。那......
真的应该好好想想,这一贯钱,到底能做点什么了?
也许,真的能改变命运呢?
......
正想着,院外进来一个中年汉子。
吴黎感觉来人了,也不看来的是谁,下意识就把钱袋子搂在怀里,径直往屋里跑。
“你个憨娃子!做贼是怎地?”
“啊?”
吴黎一听,整个人顿住了。慢慢地转身,却是已经换了一张谄媚的笑脸。
“孩儿还当是谁呢,原来是阿耶(亲爹)呀。”
他还以为是七婶杀回来了呢。
吴宁看着吴黎那个慌慌张张的傻样儿,更加坚定了心中的想法。
也许改变,就应该从这一贯钱开始。
最起码,像巧儿说的,能吃饱。
......
暂时把想法放到一边,站起身来支应:“五伯来了,快进来坐。”
“不了。”
五伯是典型的山里汉子,黝黑的脸膛。此时露出一口白牙,和善地笑答,“看这架势,你舅还没回?”
吴宁的丑舅若是在家,这几个半大小子断不敢在院里打打闹闹的。
“没回。”吴宁如实作答。
“不过估摸着也快了。”
“怎地?是不是四伯已经回来了?”
早上祖君吩咐过,说是四伯要回来。
“是回来了。”说着话就往回走,“你舅回来,支应一声,让他过咱那院去用晚饭。”
吴宁闻罢,心下一动,“五伯切先等等!”
跑上前去,“四伯好不容易回来一趟,要不大伙儿都来俺家吧?咱给你们做顿新鲜的。”
“......”
五伯没搭话,心里却是明白,多半是今天刚拎了一袋谷子过来,这孩子心里过意不去,想找补找补了。
“行!那我让你婶子提二斤羊肋来,晚间看九郎开灶。”
吴宁一听,虽然自己手上有钱了,不想让五伯再破费。可是也知道,五伯是万万不会答应的,只得点头应下。
......
送走了五伯,吴宁回身从钱袋子里数出五十个大钱来,挑眉看着吴三虎。
“虎子啊,想吃大肉不?”
“想!”虎子一听有肉吃,那脑袋点的跟捣蒜似的。
“巧儿也想....”
“想就行!”吴宁把五十个大钱扔给虎子。
“进城置办吃食,晚上给你们吃顿好的!”
......
,
第五章 唐朝人很讲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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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宁始终相信一个道理,那就是:老天对每一个人都是公平的。
即使有不公平,甚至起跑线相差甚远,那最起码,他留给每一个人的机会是等量的。
不同的是,有的人能抓住机会,而有的人......机会从身边悄然而逝,却依旧不自知。
正如现在的他。
老天虽然让他带着千多年的记忆,开始了一段崭新的人生。可是逃户的出身,窘迫的境遇,却也局限了他的生活。
而这一贯钱,很可能就是老天爷摆在他面前的机会。
......
过了晌午,山道上稀稀拉拉又开始有人上山。
虎子、吴黎进城去置办吃食,别看一去一回将近十里的路程,可对于这帮小大孩子来说,进城的诱惑依旧不小。
以至于连巧儿都一并跟去凑热闹,只把吴宁自己留在家里看摊子。
......
说实话,吴宁这个汤水摊子算是取了个巧。
从房州城到长罗山五里的路程,间有村庄,但却是没什么店家。这一路皆是荒地,要是走路过来,多多少少还是挺考验脚程的。
到了山下,路经下山坳,正好路边有个能解渴歇凉的汤水摊子,只要是怀里有几个余钱的城里人,多半会停下来,吃碗淡酒酸乳什么的。
这不,两个作文士装扮的行人,顶着大太阳上山,眼见路边的树荫下摆着矮几、矮凳,下意识就靠了过来。
“小郎君,这是所售何物啊?”
吴宁一乐,来生意了。
急忙起身,用布巾扫了扫矮凳,“两位客官,先坐,先坐!”
书生嘛,讲究个面子,只要人坐下,就算瞧不上摊子上的汤品,也不好意思抬屁股走人,多少会点上一两样,这生意也就算做成了。
招呼二人入座,“乡野小摊无甚花样,二位多担待。”
一指旁边的坛坛罐罐,“只售些清酒酸乳、甜汤梅羹,还有冰梨汤、枣子糕。”
“二位看看,想来点什么?”
两个书生本就走的乏了,被招呼得又是极为受用,听吴宁这么一报,倒是心情更悦。
“呵,花样儿还不少。”
其实啊,不少个屁!城里随便进个汤水店,都比这多出不知多少品类。
只不过,吴宁能说会道,上来就是先预告了,小地方小摊子,没什么花样。
接着又报出来六七样儿,客人也就容易接受了。
“这酒水怎么个卖法?”
吴宁笑道:“论碗售卖,四文一碗。”
“嗯?”书生一拧眉头,“这价格不对啊?”
在当下这个时代,能读得起书的,多多少少得有些家底。不是富裕之家,更是穿不起这么一身文士衫。
所以说,这两个书生还真就是不差钱的主。
可正因为不差钱,城里食舍、酒店亦是经常出入,对于这酒水的价格自然也就熟记于心。
城里就算稍稍好一点的食店,一碗清酒的价格也不过三两文钱,怎么....
怎么这么一个村边的野摊,张嘴就卖四文了?
想到这里,二人脸上立时不悦,“你这郎君好**猾,只当我二人好欺善骗不成!?”
那架势,大有掀桌子就干的气势。
吴宁也是无语,心说,景区消费,跟你闹戏呢啊?
可嘴上却不能这么说,驾轻就熟,神态依旧。
“好叫二位知晓,这城里的酒价确实比这里低。”
书生不依,“那汝还敢卖如此高价!?”
您二位听我说嘛,吴宁耐着性子安抚,“城中酒钱确实低,可是二位想必也是从城中一路走过来的,这五里山路,端是难走吧?”
二人皱眉,无端端的,提什么山路。
“那又如何?”
吴宁道:“小子这酒非是自产自酿,也是从城里一坛一坛背回山上的。”
说到这里,吴宁摆出一副诚恳之态,“谋生不易,多卖一文,全当是小子的辛苦钱吧。”
“......”
“......”
两个书生不搭话了,涨红着脸瞪着吴宁。
良久,猛的双手环抱,长揖下拜。
“出言不逊,妄论事非,多有得罪,罪过罪过!”
“......”
吴宁站在那直砸吧嘴。
啧啧啧,这么一看,大唐也没啥不好的,咋都这么讲理呢?
......
最后,那两个书生不但买了酒,吃了枣糕,还多给了吴宁两个大钱的赏。
当然了,枣糕也是“从城里背回来的”,自然也要贵些。
掂量着到手的一小摞铜钱,吴宁心中甚悦,这幸福感果然和财富多寡无关啊!
王总挣一个亿那都是小目标,咱这忙活了半天,挣上几个大仔不也挺欢乐?
咦.....?
这么一想,吴宁又有点不开心了,特么就几个大仔,我高兴个屁?穷欢乐啊?
正纠结着,身后却传来一声沙哑难听的耻笑:“吾怎不知,那酒是汝一坛一坛背回来的?”
吴宁转身看去,只见自家院门处站着一个人,一身圆领长衫泛白陈旧,头上带着斗笠,把整张脸都遮掩住了。
吴宁心中一虚,“舅,啥时回来的?”
“呵。”丑舅冷笑,“刚回,却也见你鼓噪有一会儿了。”
“呃....”吴宁大窘。
摆这么个摊子娘舅本就不太喜欢,可是生活所迫,只得任由吴宁折腾。
这回又让他见了这么一幕,怕是不爱言语的他,也得责备几日了。
不做多想,急忙转移话题,“那什么......四伯回来了。”
果然有效,丑舅身子一僵,再不与吴宁废话,朝祖君与五伯的家行去。
吴宁则长出一口气,对于这个丑舅,说心里话,虽然相处五年,可吴宁打心眼里有那种疏离感。
无它,用后世的话说就是,太阴沉,不接地气。
永远是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加上那张丑脸,让吴宁即使相处五年,也没法看清这个人。
更不知道,他到底经历过什么,让整个人变成了今天这个样子。
......
又在摊子上守了一会儿,就见吴黎他们三个,抱着大包小包的回来了。
吴宁索性收了摊子,与三人一道把东西拿回家,开始准备晚上那一顿。
心里更是琢磨着怎么用那一贯钱,又怎么和丑舅,还有老里正他们说,才能答应。
......
唠叨两句,新书期间,由于上架时间,还有共众期节奏的各种考量,苍山是没法爆更的。
每天保证四到六千字的更新,也是为了更长远的目标去考虑,希望大伙理解。
放心,上架之后,就算身体再不好,也会集中放几次大招让你们看爽。
另外....
说一点关于唐代称谓的事情,我实在受不了了!!
唐代父子长辈,同辈弟兄的相互称谓是极其混乱的。常看唐史小说的书友应该知道,管老爸叫哥,叫兄长也能叫哥。爷爷叫祖君,也能叫君上,关键是管皇帝也叫君上。
老爸还叫阿耶、耶耶,还不如直接叫爷爷呢。
还有,男人自称可以叫“奴”,女人自称也可以叫“奴”。
丫头,不是丫鬟的丫头。
等等等等,烦的要死,严重影响写作体验。
所以,要不咱们还是改回习惯的称呼?
爹就是爹,娘就是娘,哥就是哥,爷爷就是爷爷。
特别具有带入感的称呼不改,其他的也就别叫真儿了,这不自己给自己找罪受吗?
第六章 都是生活逼出来的
吴黎和虎子进一趟城,带回来的东西可真是不少。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只是,吴宁看着摆得密密麻麻,足足十多样儿的食材忍不住吐槽:可惜,再多的东西也就那么几样吃法。
......
唐时可不比宋代以后,那时冶炼技术的提高,不但使得华夏钢铁的产量激增,而且民间锻造水平也有显著提高,进而改变了汉人的饮食习惯。
吴宁要是往后再多穿那么三百年,花样百出的炒菜问世,他也就不用为口腹之欲发愁了。
可是现在,吴宁就算想发挥点穿越者的优势,自己弄出个炒菜来,那也几乎是不可能的。
无它,锅的问题。
唐代的百姓,用的大多还是陶锅,铁锅这种金贵的东西,也许只能在显贵巨富之家方能一见。
而且,就算是有铁锅,那锅底厚得也跟门板一般,光热锅就得老半天,更不要说炒菜了。
那唐朝人怎么个吃法呢?
一曰:食生。
这个时代的人很爱吃生的,不管是蔬菜还是水果,甚至是鱼羊畜肉。
选新鲜鱼或羊的嫩肉切薄片装盘,直接就往桌上端,谓之为:脍。
二曰:烧烤。
烧烤这东西,大唐可比后世发达得多。以至于,不光食店酒肆之中有各种烧烤售卖,连寻常百姓家里,一般都是两眼灶。
一眼是封口的锅灶,上面坐着陶锅,煮饭蒸菜;另一眼就是敞口儿的烤灶。
所谓脍炙人口,“炙”就是烧烤。
而“脍炙人口”这个成语,也足见古人对食生和烧烤的重视了。
其实,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以吴宁这五年来的所见所闻来看,正如后世的书本上写的那样。
华夏的封建体制,包括政治、军事、文化、饮食,在南宋之前,都属于摸索阶段,真正成熟是从南宋往后。
而唐代之所以成为华夏历史的骄傲,更多的是因为军事实力和国家影响力。
人们只看到封疆万里、千邦来朝,只看到文化的包容和融合,却忽略了这个时代的科技水平还很落后,文教体制尚在探索。
说心里话,五年的打磨,让吴宁早就褪去了初来时的自信。
有时候就在想,你说我学什么会计啊?要是学理该多好?
这个时代更缺少的是理科生的技术,而非他这个文科生的算计。
换做是一个学冶金的,或者是学物理的,哪怕是学化学的,随随便便弄出点什么,也是能改变世界的存在。
......
好吧,说远了。
总之,看着眼前的食材,生吃、烧烤,再加上水煮和气蒸,当然煎炸的做法也是有的,这就是吴宁在厨房里能够使出来的所有本事。
至于吴宁能不能开个挂,鼓捣点后世的做法,什么秘制烤翅,砂锅菜之类的。
呵呵,实在不巧,后世的吴宁不但学的不是理科,而且只会吃。
就他现在的手艺,还是穿越之后被逼出来的,因为他有一个更大牌的丑舅啊!
他那个娘舅,别说厨艺,人家根本就不进厨房,宁可饿着也不沾半点油烟。
没办法,从十岁开始,灶房就已经是吴宁的专属领地了。
印象中,若不是口渴的实在难忍,进来舀上一瓢水,娘舅是说什么也不来的。
......
但是,话说回来,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毕竟是穿越来的,多多少少还是有一点作用的。
招呼吴黎和虎子洗菜剥葱,吴宁开始忙活了起来。
先....
先熬汤。
把买回来的猪大骨,还有半只肥鸡,洗净下锅文火慢熬。开锅之后,又抓了两把收拾好的蘑菇干扔了进去,之后就盖上锅盖再不理会。
今天这顿饭,可就指望着这一锅好汤了。
接过虎子洗好的一把水芹菜,左右仔瞅了个遍,随手扔给吴黎,“再洗一便吧。”
吴黎无语,揶揄起虎子,“干啥啥不行,就知道吃!”
虎子嘿嘿直乐,“差不多就得了呗。”
......
芹菜这东西在唐时就很流行,只不过吃法和后世不同。
唐朝人喜欢吃腌芹菜,而且是用醋腌,名曰醋芹。听说还是太宗朝的名臣魏征家里传出来的。
可是吴宁不喜欢,酸不拉几的,牙都嚼倒了,没啥吃头,所以他打算凉拌。
用刀把水芹菜切段儿,稍微地焯一下至半熟,撒上盐面儿、蒜沫,最后再少少的来上一点米醋,既有唐人喜欢的咸酸味,又不失芹菜的脆爽。
虎子趁吴黎不注意,贼溜溜地偷了一口。随后一脸享受,朝吴宁竖了一个大拇指。
吴宁全不在意,在盘中也捏起一小条,送到眼巴巴瞅了半天的巧儿嘴里。
见小姑娘开心地朝他笑,心里也是舒坦得很。
其实,他的要求也不高,不论在哪儿,不论前世还是今生,守着这份祥和,就已经足够了。
正忙活着,隔壁的五婶来了,手里还拎着一大片羊排。
不用问也知道,是五伯让五婶送过来的。
进到灶房,一见又是菜又是肉的,摆了一灶台,五婶立时就不乐意了。
“不是婶子说你,日子可不是这么过的,得节省。”
指着灶台上的吃食,“怎地?吃了这顿不过了啊?”
“嘿嘿。”吴宁只是傻笑。
一边接过羊排,一边谄媚道:“一年到头儿也轮不上一回婶子在我家开伙,那还不得好好伺候着?”
瞅了眼五婶圆溜溜的肚子,“正好给婶子补补,好给咱填个弟弟不是!”
“去!!”
五婶狠狠地剜了吴宁一眼,想笑,又只能憋着,“端是嘴贱!怎么和婶子说话呢?”
骂完,又忍不住受用地灿笑起来,伸手要接吴宁手里的菜刀,“来,婶子给你搭把手。”
“别别别!!”吴宁急忙躲开。
五婶已经有了六个月的身孕,哪能让她帮忙?
“婶子还是歇着去吧!让祖君见着,还不朝我们几个使鞭子?”
吴黎蹲在地上,一边洗菜,一边也跟着嚷嚷,“娘,你就别添乱了,赶紧回去歇着吧。”
“你现在可是咱家的....”
说到一半,偏头瞅向吴宁,“那叫啥来着?你那话咋说的?”
“重中保护之人?”
“对,重中保护之人!”
“那叫重点保护对象。”一边和吴黎拌着嘴,吴宁一边强行把五婶往外请。
五婶扭不过,只得道:“行,那婶子等吃现成的。”
临走还不忘吩咐,“缺啥让八郎家里取去。”
“行行行!”吴宁连连点头,好不容易把五婶请了出去。
回身就处理起五婶刚拿过来的羊排骨。这可是好东西,平常人家是绝难吃到的。
而且,别看吴黎和虎子拿着五十个大钱进了一趟城,拎回一大堆。可大多数都是青绿时蔬,可怜的一点荤腥,除了半只鸡、一两羊油,就只剩下锅里的猪骨头了。
这会,不光是虎子,连吴黎和巧儿都围了过来,看着那一大块羊排眼睛直冒绿光儿。
“咋做!?”
吴宁一耸肩,“还能咋做?烤呗?”
......
五一五粉丝节这个事和咱们其实是没啥关系的,不过,看章节说有很多书友在要点赞,那苍山就在这里号召一下吧:
别嫌麻烦,点一下手机屏幕的事儿,咱们观澜匪帮虽说不是什么大的黑恶势力,但是应该像唐疯子和吴老九一样,都是古道热肠的,都点!
不管是不是匪帮的书友,进了咱们的书评,得让人感到咱们的人情味!
都点点哈,爱你们....
下辈子....
咳!!
娶你~~
第七章 抢生意
你别看唐时没炒菜,蒸煮的做法也很单一。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可是论起烧烤来,绝对不比后世来的差。
一来,食材好。
不论鱼羊,必是纯天然绿色食品,而且绝对没喂过饲料,受过污染,特别的有“肉味”。
二来,吃法的单一,逼着掌厨者绞尽脑汁的把东西做好。
所以,在大唐,只要是个下厨房的,那都是烧烤大师,火候、调味那都是一等一的。
吴宁别看平时也很少吃肉,很少烤羊,可是鱼多啊!坳子边上的小河沟里,什么草鱼鲢鱼,多得人都不想抓。
每每嘴馋之时,吴宁都要去河边打打牙祭,烧烤的手艺自然娴熟。
一听要烤,都不用吴宁吩咐,吴黎一溜小跑到房后撸了一把茱萸,虎子则是寻了一根长杆子,到山道旁的梅子树下兜了一捧青梅来。
连巧儿都乖巧的挽起袖子,洗上一块鲜姜,四人配合起来默契至极。
......
其实,羊肉最好的烤法,就是什么都不放,鲜排直接上火烤,烤至金黄之时撒上一点盐,吃的就是最原始的鲜香味道。
可这种烤法得是现杀的活羊取肉,肉质自然是越新鲜越好,像吴宁手边一块大排,却是不行的。
房州毕竟是小地方,吃得起羊肉的人少,肉铺宰杀自然不勤。放得久了,也就是失去了那股子新鲜劲头。
所以,吴宁得换个做法。
“蜂蜜呢?”
“买了!”吴黎急忙拿过一个拳头大的小罐子。
吴宁打开一看,就这么小的一个罐子,里面的稠蜜也不过只盖住了罐底儿。
一旁的吴黎盯着罐子直咧嘴,“就这么一点,死贵死贵的,要十个大钱呢!”
“呵。”吴宁淡笑,“十个大钱为了吃,贵吗?”
“贵!”吴里肯定点头。
“不贵!”虎子使劲儿摇头。
“看看,你还不如虎子。”吴宁更乐,“一点都不贵!”
人这种动物,从还是猴子到上天,要是细算下来,绝对把创造的一半以上生产力花费在这张嘴上了。
后世忘了在哪听来的,说这个地球上,除了人以外的物种,要是算总重量的话,大概有三亿吨。而全世界总人口加在一起的重量,却有七亿吨。
然而,为了养活这七亿吨,圈养起来供人类满足这张嘴的鸡鸭鱼、猪牛羊加在一块,却有足足几十亿吨。
所以说,从古至今,干什么都是为了吃。
从吃饱到吃好,这个追求高于一切。那你说,这十个大钱花的还贵吗?
把葱段,还有拍散的鲜姜,连同茱萸果、青梅子和盐一起放到羊排里入味,过了老长时间,吴宁才把羊排拿出来细细地抹了一遍蜂蜜。
这时,吴黎已经把烤灶生好了,把羊排往上一架,吩咐吴黎“看着。”
“好嘞!”
吴黎应下,眼一眨不眨地盯着羊排,生怕长翅膀飞了一般。
空出手来,接过虎子淘好的稻米,好好瞅了瞅,最后还是不放心,自己又淘了一遍。
这时锅里的骨头汤也熬得差不多了,招呼虎子,两人连汤带锅端到一旁捂着。
又找了平时盛粥的大号菜盆,直接坐到了灶上,用羊油在盆上抹了一层滑溜,之后就把米倒进去开始蒸饭了。
呵呵,可别觉得吴宁这日子过的不错,还吃得起白米呢。
错了!
稻米虽说是精粮,可却远没有后世认为的那么精贵,也就是比粟米(小米)强上那么一点罢了。
这个时代,最精贵的不是大米,而是白面。
开始吴宁也不理解,按照后世的认知,好的大米应该是比面粉贵一些的,可是在唐朝却不是那么一回事儿。
一来,不论大米还是白面,都没有好坏之分。
说白了,这个时代哪来的后世那么多品种,还给你五常大米、响水稻,河北的面粉最劲道?
都是一样的,一样的产量,一样的东西。
所谓好坏,也只是上磨的时候,磨得精不精细,稻皮麦麸多少的区别罢了。
而面粉比大米贵的另一个原因,则是生产力的问题。
简单来说,就是面粉从麦子到磨成粉,耗费的人力和工序比大米多,所以它就贵。
......
到了现在,两个灶眼都占上了,也做不了别的,四个娃娃就开始守着那块羊排,大眼儿瞪小眼儿了。
“九哥儿....”
“啊?”
“你说那一贯钱....真是汤水摊子挣的?”吴黎闲得荒,又提起那一贯钱的事儿。
“嗯,真是。”
“那我和俺爹说说,不去窑上了,也在路边摆个摊子。”
“滚!!”吴宁气的差点没背过气去。
奶奶的,这就上来抢生意了?而且还是自己兄弟,做人果然不能太善啊!
“咱俩搭伴不挺好吗?”
“好个屁!”
真当长罗山是九寨沟啊?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反正游人多的是。
长罗山就那么一点大,房州也不是什么大城,每天来山上骚浪的人也是有数的。
“你要真摆摊,那就不是挣一贯了,而是一人五百。”
“哦哦!!”吴黎这才反应过来,“那我不提了。”
“......”
“你先别着急。”吴宁知道他是无心,“等两天,到时给你找个好活计。”
“啥活?”
“我雇你,挖窖。”
“窖?啥窖啊?”
“就是城里大户家的那种冰窖。”
“哦哦。”吴黎明白了,点着头,转脸一想,“你挖冰窖干啥?”
瞪着眼珠子,“那玩意可不便宜,挖完还得拿石头垒。不然一到热天,里面就活泥了。”
“土窖就行,我又不存冰。”
“那存啥?”
“你哪来那么多为什么?”吴宁不耐烦了,“存菜!!不行啊?”
“......”
吴黎虽然不敢再问了,可是心里却在打鼓,“存菜?”
“菜窖?有啥用?”
正是还想问,可又不敢问的当口,院子猛的一个大嗓门,又来人了。
“九郎何在?出来给四伯瞅瞅,又白净了没有!?”
四个孩子只听音,不用看人,就是同时一喜。
吴黎连羊排都不管了,和吴宁、虎子,还有巧儿,一起冲了出去。
“四伯!!”
只见院中一个黑壮的汉子,一身铠甲,身姿笔直,虬髯之上露出大笑,一把抱起了巧儿。
“巧娘又俊了。”
“怎样,想四伯没?”
......
。
第八章 羊排砂锅饭
四伯吴长路,算起来应该是下山坳里最出息的一个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用后世的话说,那就是“全村人的骄傲”。
事实上,坳子里这一百多户,有一大半都兵籍。
打从开国之初,就追随太宗南征北战,立过不少战功。往上数几辈儿,也出过帅府掌兵、城门侍官之类的小官。
吴宁听坳子里的人说,好像老里正年青时就随军攻打过高句丽。回师之后,又被一个京中豪贵相中,在其府中听差多年。
而且,还不是一般的小差,起码也是录事、长使之类的大管家之职。
吴宁好奇,也问过祖君,只不过老头儿对于当年的旧事似乎不怎么爱提。
至于四伯,十年前,裴行俭复安西四镇,重震大唐天威。
当时,四伯正好在其帐下听差,并立有战功。回师之后,本可以像祖辈一样在皇城下混个侍官之职,可惜,如今的大唐已非昔日,武人的地位更不如前,曾经显耀的京城侍官已经成了骂人的粗话。
四伯性子刚烈,自然不愿受人白眼,遂去京职,告请还乡。
万幸的事,大唐还没到辱没功臣,令将士心寒的地步,四伯被授予折冲校尉之职,统房州军府。
吴宁对比了一下,其实就相当于后世的武装部长,主管房州所辖的房陵、竹山、竹溪、保康四乡的武备,府兵督训,偶尔剿匪缉盗,冬时集结兵户,训练战阵杀技。
半官半民,在房州地界,也算是“豪绅”之列了。
吴宁喜欢与四伯相处,倒不是因为他的官身,而是四伯算是下山坳里,为数不多见过世面的人物了。
说起来,祖君也是见过世面的人。
可也许真如坳子里传言那般,由于在贵族府上当过差的缘故,祖君给吴宁的印象就是规矩太多。什么时候都是板着一张脸拿规矩说事,让人敬而远之。
可四伯则不同,有见识,还不拿架子。说白了,就是“好说话”。
头几年,吴宁还小,又是初到大唐,对这个时代充满着好奇。而逃户的身份,让他出个村都是提心吊胆,更别说了解了。
每每四伯回坳子,几乎都被吴宁缠着问东问西,四伯自然也就成了他了解大唐的一扇窗。
“四伯!”
此时四伯进了院,吴宁满眼喜悦地迎了上去。高兴得都忘了给一旁的老里正、五伯,还有舅爹,见礼了。
吴长路抱着巧儿,看着迎出来的吴宁,本来也是高兴。坳子里属这个九郎最是灵性,深得他心意。
可是扫见自家老子被晾在一边,脸色已经不好看了,只得对吴宁佯怒道:“憨娃子,越来越没规矩!”
吴宁马上就懂了,深知亡羊补牢为时未晚,先是朝老里正一个长揖,“见过祖君!”
接着是五伯,“见过五伯!”
连娘舅也不落下,“见过舅爹!”
模样端是郑重,可是一起身,马上就回了原形,露出一脸贱笑,“四伯这趟一走就是月余,走前也不说一声,怎个才知回转?”
好吧,又把老里正当空气了。
老头儿刚顺过来的一点气,又堵那儿了。心说,这娃子,没救了!
“军中事务,也是你个山里娃子能问的!?没规矩!”
吴宁一缩脖子,得,到底还是把这老头儿得罪了。
而吴长路则是大笑,护短道:“父亲大人言重了,都是自家人,没啥不能说的。”
看向吴宁,“这一个月可把你四伯累着了,竹山、竹溪、保康,房州这方圆二百里跑了个遍。”
吴宁一怔,“巡防还是剿匪?”
“都不是,募兵!”
“啊?”吴宁更是吃惊,“又要用兵了?”
吴长路放下巧儿,“也不是。”
“还有完没完!?”老祖君不干了,开始朝吴长路瞪眼。
治不了吴宁这个赖娃子,自家儿子总管得了吧?
“还能啥事儿都和他一个娃娃说解?”
“对对对。”吴长路陪笑,转向吴宁,“速速上酒上菜,好生伺候!”
一句话,把刚刚的话头就掩过去了。
“好嘞!”吴宁一声高调,就坡下驴。
那老头儿惹不起,还是暂避锋芒为妙。
招呼几人在院中的葡萄架下入坐,把刚刚拌好的醋芹端上来,又抱来一坛淡酒。
“饭菜还要等上一会儿,祖君,两位伯伯,还有舅爹,你们先喝着。”
说着话,与几个小的返回灶房,只留大人在院中说话。
此时羊排已经烤得一片金黄,滴答滴答地淌着油水,看着就香。
从烤灶上撤下来,剁成指头长的小块儿,吴黎就要往出端,却是被吴宁拦下来了。
“急啥?还没弄完呢?”
吴黎一脸狐疑,看着羊排不解道:“这不都好了吗?”
“和饭食一起上。”
说完也不多解释,见米饭已经熟了,把饭盆也从灶上端下来。
坐上锅,先是烧水焯了一把波棱菜(菠菜)和切了片的萝卜,又弄了一盆秋葵蛋花汤。
做汤的时候,那锅熬了老长时间的骨头汤终于用上了。
吴宁在秋葵汤里加了两勺骨汤,一旁的吴黎和虎子立马就瞪圆了眼睛,一脸的不敢相信。
香,真他娘的香!
秋葵汤这玩意,是他们几个最不爱吃的菜。即使放了鸡蛋,也是没半点吃头。
你想嘛,白水煮秋葵,既没油水,也没滋味,顶多加一撮咸盐,能吃出什么好来?
可是,吴宁就加了两勺骨汤,味道怎么就不一样了呢?
更神奇的还在后面,把汤盛出来,这家伙又熬了一锅“酱羹”。
这回却是一点白水都没用,还是骨汤。
羊油烧化,葱蒜下锅,放豆酱慢煎,最后倒入骨汤煮至鼎沸。
这其间,吴宁把切好的羊排、焯水的波棱菜、萝卜片,还有从骨汤里捞出来的蘑菇,一股脑地直接摆在了饭盆里。
“这是咋个吃法?”吴黎有点懵。
你还别说,这金黄的羊排、绿的波棱菜、白的萝卜、黑的蘑菇,整整齐齐地码在白花花的米饭上,还挺好看。
“你别急啊。”吴宁一边敷衍,一边把熬得红亮的稠羹往饭盆里那么一倒。
“哦去!”吴黎不淡定了。
“我先尝一口。”虎子则是直接上了手。
“好香!”巧儿更是一脸期待,却是不敢像她哥那般动手。
“一边去!”
吴宁拍开虎子的肥爪子,索性把饭盆一盖。
“上菜!”
特大号【羊排砂锅饭】......
完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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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奥妙只在一锅鲜汤
一盘醋芹、一碗秋葵汤,外加一个大饭盆,别说肉菜,连点油星儿都没见着。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院子里这几位长辈,看见端上来这些吃食,都傻眼了。
老祖君擎着酒碗,僵在那里,“就......就这些?”
“对啊,就这些啊!”
就这些,吴宁还忙活了一下午呢。
老头又气不顺了,心说,枉费你四伯、五伯对你百般照顾啊!知道你家里日子不好过,可也没到这等田地吧?好不容易吃你吴九郎一回,就这么应付下来了?
“不是还有羊肋吗?”
五伯也是醉了,羊肋可是他眼瞅着他五婶送过来的,怎么没见?
“羊肋?”吴宁神秘一笑,知道大伙儿都想差了。
猛一掀盆盖子,“羊肋在这儿呢!”
“嚯~!!”
随着盆盖揭开,众人皆是忍不住一声惊叹:“端是漂亮!”
原以为饭盆里只是白饭,哪里会想到,红的黄的白的绿的,五颜六色,极是精致。
而且,酱汤在饭盆里焖了一下,掀盖那一刻,热气夹着肉香、酱香,还有饭香,一起涌出来,那个味儿啊.....
连老祖君这种四平八稳的,都忍不住往前靠了靠,好好闻了闻。
“香!”
“哈哈哈,真香!!”
四伯大笑不止,看向众人,“九郎这手艺,越发见长啊。”
伸手一让,“让父亲大人先尝。”
虽然吴长路已经忍不住要尝上一尝了,可是规矩还是不能废,自然要长辈先行。
老祖君也不客气,其实也有点迫不及待了,刚要下筷。
“且慢。”却让吴宁给拦住了。
没好气地瞪了这赖娃子一眼,“何意?”
吴宁陪笑,“不是这个吃法。”
心说,您把菜都吃光了,那下面的饭可怎么办?
说着话,用饭铲在盆里开始搅拌起来,随着吴宁这么一搅,更香了!
虽然没有刚刚受看,可是粒粒米都裹上了红亮的酱汁,与羊排、青菜一起闪着油光,看着就有食欲。
给每人盛上一碗,吴宁示意老头儿,可以开吃了。
可老头这回倒是不急了,吩咐道:“八郎、九郎、十三郎,上桌!”
“巧儿也去灶上吃吧。”
得,吴宁暗道:这老头也是重男轻女的的老顽固。
照着规矩,女人是不能上桌吃饭的,没看五婶连过来都没过来吗?
可是也没办法,往巧儿的碗里多夹了几块羊排,端着碗送她去灶房里用食了。
回来的时候,好嘛,转个身的功夫,一大盆饭已经去了半盆了。
要不要这么生猛啊?
吴宁暗自吐槽:没见识,土鳖!
坐下来端起自己的饭碗,然后,呼噜呼噜......只剩下猛命扒饭的动静,再没了半句言语。
只消片刻,一碗羊排饭就只剩几块骨头了。
好吧,他也是好几年没尝过这种曾经的味道了。
......
“香啊!”
连吃了两碗的吴长路,一边盛第三碗,一边终于空出嘴来由衷赞叹:
“真香!”
萝卜的清淡,加上羊排的浓厚,再配上酱汁白饭,这咋就这么香呢?
左右已经是半饱,过足了饭瘾,吴长路终于想起还有汤水润口来了。
盛了碗汤,小口慢品,“嗯??”
吴长路终于发现不对来了。
要说这羊排饭又是肉又是菜,香味浓郁不易察觉,可是这秋葵汤....
这可是家家都吃做的寻常花样,是什么味道,吴长路自然是熟得不能再熟。
可是九郎这一碗汤,为什么就不一样呢?
“九郎这汤里放了什么?”
“哈!”吴宁放下饭碗,大为开心。
“还是四伯的舌头灵哩,一下就尝出不同。”
“不过是多加了两勺鲜汤罢了。”
奥妙就在那锅猪大骨熬的汤里。
有人可能会说,不就是一锅老汤嘛,并不稀奇。可能唐时的酒楼里为了菜品鲜香,各家都有各家的老汤秘方。
其实不然,这还真不是一般的老汤。
吴宁之所以叫它做鲜汤,正是因为这个“鲜”字。
不得不说,来到大唐这么长时间,吴宁最受不了的,还不是日子过的清苦,而是,哪怕是再好的吃食,它也一样没滋味。
一来是,做法单一,调味匮乏。
二来则是,唐时的饭菜里少了后世的一样东西,使得本就无味的饭菜更加的没滋没味。
那就是味精。
也许后世也有相当一部分人不喜欢菜里加味精,可是吴宁不行,从小吃惯了那口鲜的他,要是少了这玩意,还真有点不适应。
而那锅鲜汤,其实就是起到了老汤加味精的作用。
......
按说,后世从未下过厨房的他是不会懂得这些的,可是好巧不巧,在他的脑子里偏偏就多了这么一段关于味精的记忆。
在后世,吴宁小的时候,曾经有那么一阵盛传一种说法:说这个味精能致癌,听风就是雨的吴妈妈,从此以后做菜的时候就再也不敢放味精了。
可是全家人都习惯了这一口儿,逼的实在没办法,吴妈只得自己想办法提升鲜味。
那就是吴宁现在用的那锅汤,大骨、鸡肉、蘑菇,外加海带。熬出来的汤几乎和买来的味精有着同样提鲜的效果。
后来吴宁查过,味精的主要成分叫:谷胺酸钠。
而老妈的鲜汤经过熬制,可以在汤中得到同样的物质。不但效果和味精一样,连成分也一样。
简直就是多此一举。
而且那个传言,很快就有中科院的大能出来辟谣了,假的。
吴妈自然也就不再费事熬汤,却让吴宁记下了这个“偏方”。
如今吴宁这一锅,虽然没有海带,可是也有同样效果,也有“谷胺酸钠”,也就是味精。
从来没尝过这一口儿“鲜”的唐人,自然惊艳喽。
......
好吧,如果是专家唐奕在这里,非指着吴宁的鼻子大骂:胡说八道!
吴妈熬的汤里有谷胺酸钠不假,那是因为海带中含有大量的这种成分。
可是吴宁这一锅没有海带,哪来的谷胺酸钠。
之所以一样有鲜味,那是因为他这一锅汤主要成分是“鲜味核苷酸”,也就是鸡精成分中的一种。
简直就是不懂装懂,太不专业,太不专业了!!!
......
不管怎说吧,反正就是那一锅汤起了作用。
吴长路一听,还有这么一锅汤的功劳,新奇之余,又仔细问了问吴宁那一锅汤是怎么熬的,准备回家之后,也在家中常备鲜汤。
毕竟这世上不爱美味的人不多,谁不想一碗秋葵汤都能喝出滋味呢?
......
“四伯,此次募兵不为打仗,那到底要干啥啊?”
吴宁见众人都吃的差不多了,一大盆饭也见了底,心里虽然惦记着他那一贯钱的事,可是又没机会往那上面引,只得闲聊一般,又提四伯这次出去一个月的差事来。
而老祖君许是这顿饭吃的香甜,出奇的没有把吴宁顶回去,任由他问下去。
四伯喝着汤,“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上头来了令,京中有大人物要莅临房州。”
吴长路面色凝重了几分,继续道:“自然要从府军之中抽调人马戍卫周遭喽。”
吴宁一滞,从府军之中抽调人马戍卫?
那......这个大人物来头可当真不小!
自京城而来,又是大人物,自然有禁军随侍保护周全。到了房州,府衙也必会配合戍卫。
两相保护还嫌不够,居然要调动府兵?
“何人有如此来头,要府兵出马保护?”吴宁忍不主问出了声,“难道是什么皇亲国戚不成?”
“呵呵。”吴长路冷笑一声,“九郎猜的没错,正是皇亲国戚!”
“而且还不止一位,是三位!”
“啊啊??”
吴宁有点懵,“三位!?”
“谁啊?”
“圣后之侄,武承嗣、武三思!”
“还有公主太平!”
......
第十章 什么是贵族
两千字一章对于苍山来说,实在是太煎熬了,写着写着就超了,二合一吧。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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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武三思、武承嗣,再加上一个太平公主,齐下房州?
这可把吴宁惊的够呛,以至于心心念的自己那点事儿都给忘了。
脱口而出:“这些个龙子龙孙,跑房州来干嘛?”
“干嘛?”吴长路嗤之一笑。“圣后想念儿子了,派三人来给庐陵王过寿,以解天伦,不行吗?”
“屁!”吴宁大骂一声。
不但吴长路一挑眉头,丑舅那边本来是忧忧郁郁的沉闷架势,也是抬头略带惊异地看着吴宁。
“好端端的过的哪门子寿?不会是别有所图吧?”
“哈!”吴长路闻之大笑。
指着吴宁,“我就说朝中那些个权贵一点都不高明吧?连个黄口娃娃都知道别有所图!”
显然,下午在四伯家里,几个大人就聊过此事,而且基本和吴宁想的一样。
老祖君此时则是瞪了四伯一眼,“一群娃子在这儿,你嚷嚷个什么劲?”
这是怕小孩没深浅,嘴不严。
转过脸见吴黎、虎子,还有巧儿已经吃的差不多了,“不早了,都家去!”
三个孩子吃饱了,对于大人们的话题亦不关心,自然听了祖君的话,乖乖散去。
吴宁见天已经就暗下来了,进到屋里掌了油灯,放到葡萄架下,给几个长辈照亮儿。
又把剩下的饭菜撤了,只留酒水供几人慢饮。
忙活完了,自己又不显山不露水地坐了下来。
......
“就算是别有所图,圣后也不至于动这么大的阵仗吧?”
四伯还在纠结刚刚的话题,“把武氏兄弟,还有太平公主,一齐派出来看着庐陵王。此等阵仗,前所未见!”
没了晚辈,只剩一个比较懂事的吴宁,老祖君似乎也放心多了,放而言之道:“哼,还不是李贞、李冲那对父子闹的。”
“靠!!”
吴宁闻罢,暗骂一声:“又是这两个龟孙儿!”
李贞、李冲是何许人也?
呵呵,来头大了去了。
一个是高宗李治的弟弟,太宗第八子越王李贞;另一个是李贞的长子,琅琊王李冲。
这两人不但是皇亲国戚,而且是李氏的直系血统,贵不可言。
而且,此时此刻,这对父子已经撒手人间去见阎王爷了,根本就不是吴宁能恨得着的。
可吴宁偏偏就恨这两人恨得直痒痒。
为什么呢?
事还得从去年说起。
去岁,也就是那个马上要来房州的武承嗣,这货不知道从哪弄了块白石,偷偷地命人刻了八个字上去:圣母临人,帝业永昌。
以紫石杂药饰之,令雍州唐同泰献与圣后。
做为一个穿越者,吴宁比谁都清楚,武媚娘那个老太太野心大着呢,她是要当皇帝的。
这么一块石头,自然是正中下怀,欢喜得紧,下诏赐名:“天授圣图”。
于是,这块白石摇身一变,立马就成了祥瑞之兆。
这是好事啊,虽然知道这是武承嗣伪造的,可是吴宁管你是不是假的,他等的就是这么一个祥瑞。
因为祥瑞降世,圣后开颜,下面的流程应该就是祭天还愿,大赦天下了啊!
他这个逃户,也终于可以挣脱束缚,大展拳脚了。
自从这个事出来以后,朝野上下都传疯了必有大赦。
吴宁也是巴望着,盼啊,盼啊......
直到有传闻说,朝中对于恩赦之事已经议过了,说不定京中已经下旨,不月就能传到房州。
就是这个当口,嗖!李贞和李冲这两个杀千刀的蹦出来了。
特么这两父子感冒吃了避孕药,打着庐陵王李显的旗号匡扶李唐,起兵造反了。
于是,武老太太大怒:平叛!
吴宁这个气,特么你们两闹个什么劲儿啊?要是真能反得成也行。
没两个月就被武老太太给灭了不说,还连累一众李氏皇族落得个人头滚滚,共赴黄泉。
最主要的是,大赦......没了,吴宁这个逃户之身不知何时方能解脱了。
而二王起叛的另一个影响,就是他们是打着复位李显的旗号谋求声势的。
李显知悉此事后,差点没吓死,虽然已是急忙上表澄清这事和他没关系。
可是,以武老太太那宁可错杀一千,也不放过一个的狠劲儿,此次派武氏兄弟与太平到房州来“看看”李显,也就顺理成章了。
“唉!”
老祖君一声长叹,把吴宁从思虑中拉了回来。
“管是有所图,还是无所图,苦的都是咱们房州的百姓啊!”
吴长路苦笑,安慰老父:“咱们坳子还算好的,毕竟兵户多,顶多出些使役。有长路在中周旋,不至于太过劳累,可别的地方那就真不好说了。”
“怎么讲?”吴宁插话,听四伯这意思,不光是征兵戍卫?
“呵。”五伯讥笑,“别的村子,不光得出役,还得出钱呢!”
“啊?”
“京中已经来人了,令州府征发役民建造别院,以供那三位莅临房州之用。”
“所以,别的村县不但要出兵役,还要出劳役。”
吴长路接过话头继续道:“府衙哪来的钱建什么别院?多半是又落到百姓头上了。”
“靠!”
吴宁暗骂:
“言一言立判生死,动一动黄金万两。出来一趟,到哪儿都是排场,连住的地儿都得新建!”
什么是贵族?这特么就是贵族。
“可是,庐陵王的寿诞好像是冬月十五吧?”吴宁不明白了,“这算下来也就半年光景,新建行宅来得及吗?”
“那就不是你一个小娃娃该关心的喽!”
祖君支着大腿,站了起来。
“咱们平头百姓,还是关心自己的日子来得实在。”
“天色不早,各自安歇吧。”
“等等。”
祖君不提自己的日子,吴宁还想不起来,今天这顿饭,可不是白请了。
对几个大人陪笑道:“小子还有个事,要和几位长辈商量呢。”
“嗯?”老祖君一皱眉,“是你七婶今日来家里那件?”
并无再坐下的意思,随意道:“回头吾与那妇人说解说解,你就别操心了。明日让八郎再送些粮来,先对付着吧。”
“不用!”这回没等吴宁开口,丑舅却是先站了起来。
略有局促道:“日子....还过得下去,就不劳烦你老了。”
“过得下去?”
祖君眉头一立,似要开骂,可终还是忍住了。
气闷地缓声道:“九郎正是长身子的时候,日日吃稀总是不行的。”
丑舅不说话了。
“不是......”毫无存在感的吴宁一脸的无奈。
“祖君能不能让小子也说上两句?”
“说什么!?”对吴宁,老头儿可就没那么客气了。
“大人说话,你个娃娃掺和什么!?”
“哈哈。”吴长路打起圆场。
“九郎也不小了,算是大人了,父亲大人且听这小子说说嘛。”
“对嘛,对嘛。”吴宁附和。
索性上前,半搀半拽把老祖君按在了矮凳上。
“咱都十五了,再过两年,都该娶小娘了呢。”
“哼!”老祖君被伺候着,颇有几分受用,可嘴上却不饶人。
“还娶小娘?先吃上干的再说!”
“所以才要找您老商量嘛。”
吴宁顺杆爬,又给祖君的碗里填上酒。
吴长路在一旁也道:“父亲且听这小子说什么,若是不着边际,再骂不迟。”
叔侄二人配合无间,硬是把祖君给拿住了。
至于吴宁那个丑舅,则是自动被忽略掉了。
......
见祖君不言语,吴宁哪敢迟疑,急忙进屋把那一贯钱取了出来。
“祖君且看!”
老头一看,表情立变,“你!你哪来这么多钱?”
四伯吴长路和五伯吴长田此时也是颇为震惊。吴长路更是猛猛地拍了吴宁一巴掌,“行啊,小子!都攒出一贯了,有出息!”
唯独丑舅,正眼看一看都欠奉,“不过一贯而已,哪来的?”
吴宁懒得和这个没有半点人味的娘舅计较,于是把怎么攒下的这一贯,今早七婶又怎么抱着大粮袋子跑得飞起,却偏偏不收这小钱袋子的事儿说了一遍。
听得五伯和吴长路差点没笑背气了。
“人算不如天算,那七弟媳若是知道为了一袋陈谷子把一贯钱给丢了,非气得起不来床不可。”
吴宁陪笑,“本来这一贯是应该给七婶的,毕竟七伯在世的时候帮咱们不少。”
“可是,既然七婶说上秋再结,那小子就想,能不能先借这一贯钱干点事情,兴许能让日子好过些。”
“嗯.....”吴长路沉吟了起来。
“无甚大用。”拧眉道:“如今咱房州的行市,一亩赖田也得三贯上下。况且,咱坳子周边哪还有闲地?”
有钱就买地,无论是富户,还是贫农,这是印在骨子里的念想。
“不买田。”吴宁回道,“咱想干点卖买。”
“不行!!”
吴宁这话音刚落,不论是祖君,还是四伯、五伯,连丑舅都是异口同声。
“贱商之行,不足为生!”
祖君也道:“你那个汤水摊子也就罢了,还想折腾啥?”
吴长路则是好言相劝,“九郎啊,咱知道你小子灵光,有过日子的心,可是路咱得选好。”
“现在日子难过不假,但是挺上两年,赶上朝中大赦,有了良民之身,自然也就有了起色。但咱们可不能走了商道,这不是自己作践自己嘛。”
“......”
妈妈的!
吴宁无语问苍天啊,都特么穷到这个地步了,还瞧不起商户呢?什么特么世道!
但是没办法,所谓:士农工商。
士人,也就是当官儿的最贵。
农户,就算再穷,那也能排老二。
工匠手艺人次之,最贱的就是商户,也就比奴户强那么一点。
有钱是有钱,可大唐不是开商的大宋,更不是资本为王的后世,商人的地位就是那么低贱。
商者不能为官,不可科举。
有钱你自己家里有钱去,出门在外,连穿个绸缎衣裳都得藏在里面,外面得罩上粗布袍子。
税要多缴,役钱要多出。哪怕打个官司,如果刨去“金钱的力量”,堂上也比工农矮半头。
虽然吴长路早几年就看出来了,吴宁这小子脑袋灵,颇有经营之道。可是骨子里的东西变不了,好好的贵农不当,当什么贱商?
实在不行,和坳子里的人家一样,入了兵籍,也比从商要好得多。
“你们先别急嘛。”
吴宁心道:“吃人嘴短,合着在这几位身上一点不管用,这顿饭是白请了。”
可是既然开了头,是万不能被几句反对就顶回去了,“咱可没说要入商籍啊!”
“再说了,让我进城去开买卖,我也不敢啊。别忘了,咱还是逃身呢。”
吴长路追问:“那你要如何?”
吴宁陪笑,“就在家里,我就在家里折腾还不行吗?”
“家里?你那汤水摊子已是极限,可不敢再贪大了。”
“就是汤水摊子做不大了嘛!”吴宁一脸苦楚。
“家里的情况大伙儿都看见了,那摊子是能来点小钱,可也就是点小钱罢了。我们舅甥二人喝了几个月的稀粥,也才攒下一贯。若是正常开销,怕是剩不下什么的。”
“所以小子就想啊,能不能弄点别的营生,起码再遇见七婶这样的变故,也好应付不是?”
怕再遭反对,吴宁又补了一句:“咱可不入商籍啊,就像五伯家里的窑厂一样,将来还是要入良籍的,现在沾点商利全当消遣。”
吴宁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半天下来,几个长辈倒还真的平静下来,起码能听进去他说话了。
反正这么说的话,还算说得过去。
贱商确实贱商,可是有点能力的人家,除了那种纯靠蓄奴种地的大户,多多少少要占一点商利。
就像祖君家里的碳窑,老祖君一家都是兵籍,可是也经营着窑口,不算商户。
况且,别说是他们,就算是城里那些大户,哪家没有藏着掖着的生意?只不过不拿到台面上来,让人诟病罢了。
吴长路问道:“那你想干甚?”
下山坳这么个偏僻地方,若不是有长罗山,有问仙观,能引来些游人,哪还有营生可言?除了汤水摊,众人实在想不出吴宁还能怎么折腾。
难道也起个碳窑?
拉倒吧,一贯钱砌口窑都不够,更别说雇人、采料,应付窑火钱了。
“我想......”终于说到了正题,吴宁深吸一口气,说出了心中所想。
一指正房旁边,当仓房用的两间破土房,“我想把这两间厢房收拾收拾,弄成客店。”
“啊...”吴长路下意识地点头。
“啊!?”随之又不可思议地瞪眼。
“客店?”
“你小子没病吧?”
汤水摊子就到头儿了,你还想开客店?
谁住啊?
......
。
第十一章 闲的蛋疼
客店?
在下山坳这么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开个客店?
亏这个小子想得出来。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吴长路暗道:“到底是还是太年轻,有点异想天开了。”
“九郎啊,要不......还是四伯帮你问问,用这一贯钱添置一小块田地吧?”
五伯也道:“咱这个坳子不靠官道,九郎这客店怕是没什么生意的,不如买上三分地来得实在。”
吴宁一听,知道两位叔伯担心什么,急道:“四伯、五伯放心,客源之事无甚担心,小子必能找到人来住。”
“......”
“......”
大伙儿无语了,“汝找谁来住?”
“上山拜天君的香客啊!”
“人家都是白日里上山请卦,供奉香火,不等昏时就回城去了,谁会在咱们这穷山僻壤的地方过夜?”
吴宁一摊手,“那就让他们回不了城!”
得,四伯、五伯差点没笑出声,“你还能拦着路,不让人下山不成?”
也不与这孩子多作争辩,指着那一贯钱道:“可就算客人住你的店,也要看看这一贯钱够不够你折腾啊?”
五伯好言道:“九郎要想清楚些,这上山供奉的都是些什么人?找肖道人请卦的又都是什么来头?”
“那都是达官显贵、家道殷实之辈。”
指着吴宁那两间透风露雨、墙歪梁朽的破房,“人家哪会住进这破土屋来?”
吴宁嘿嘿讪笑,“修一修,装饰一番不就行了嘛。”
“......”
好吧,吴长路都有点冒火了,这小子总有理。
正要再劝,却是老祖君发话了,“既然想弄,那就让他弄吧。”
嘎?
这回吴宁自己傻眼了,“什么情况?这老头儿有点反常啊?”
按说,最难说动的就是祖君,怎么还是他最先同意的呢?
“行了,就这么定了吧!”
老祖君站了起来,吩咐吴长路道:“回头让你家那小子也过来搭把手,我明日在坳子里再抓几个闲娃子,由着九郎折腾吧。”
“......”
“......”
这回由不得吴宁不信了,老祖君这是转性了?
“多谢祖君成全啊。”
“少跟老夫使嘴皮子!”祖君可是没因为顺着吴宁一回,就给他好脸色。
看着那两间破房,“既然要弄,那就弄彻底些。”
“这破房的大梁、二梁,许是早就让雨水泡朽了,家里正好还有两根大木,回头让你五伯叫人帮着换上。”
说完,背起手来就往外走。
......
“父亲大人,何以任那混小子胡来?”
出了吴宁家,四伯就忍不住发问了。他实在想不明白,父亲这回怎么会同意吴宁的说法。
“咱这坳子哪是开客店的地方嘛。”
“还用你说!”老祖君一边往回走,一边瞪眼睛。
“你爹我当然知道,他这客店是开不起来的。”
“那父亲还......”
“九郎也不小了!”老祖君叹气,“也到成家的时候了。”
“手上有闲钱,正好把那两间破房收拾一二,不然真定了亲事,你让他把新娘子放哪儿?”
“原来如此。”吴长路服气了。
原来任由吴宁开客店是假,借机让他把新房收拾出来才是真。
到时客店没生意就没生意,正合大伙儿的心意,可是房子收拾出来才是实惠,新婚大喜正好用得上。
......
吴宁可没这么想,只要这些长辈同意了这个事儿,那有没有客源,能不能赚钱,那就全看他的本事了。
送走了祖君,还有四伯、五伯,把桌子收拾停当,见丑舅还在矮几旁坐着没动,“天色不早,舅爹早些安寝吧!”
“不急,汝先坐下。”
“哦。”吴宁心下生疑,“舅爹还有何吩咐?”
丑舅淡然一笑,斗笠之下的丑脸看着吴宁。
“刚刚为何不言?”
“啊?”吴宁有点懵,“不言?我不一直在说话吗?”
丑舅摇头,“不是那件。”
“哪件啊?”
“哼。”
这么多年的相处,吴宁看得透丑舅,他这个丑舅更看得透他。
刚刚在说武氏兄弟与太平公主要来房州这事儿的时候,吴宁明明心里有变化,可是他却没掺言。
冷笑一声,“你要在家里开客店,吾可是还没点头呢。”
靠!这是赤果果的威胁啊!
苦着脸,“舅爹到底要说何事?”
“无事!”丑舅沉声道,“只不过,这三人来房州,你就一点都不意外?”
“别忘了,五年前那一遭,你也是知情的。以你的心智,就想不到这三人是来行当年未行之事?”
“......”吴宁无语了。
五年前?五年前丘神绩、周兴想要李显的命却没要成,这就是所谓的“未行之事”。
那么如今这三人,是不是和当年抱着同样的目的?
抬眼看丑舅,“舅爹这是考校吗?”
“算是。”
“那我若说出心中所想,舅爹能否答应我开客店的心思?”
丑舅一笑,“若能增些进项,自无不可。”
“那好吧!”
吴宁深吸一口气,“适才说到武氏与太平公主南下之时,小子不是不想搭话,而是根本没有搭话了必要,更没有五年前的担心。”
“哦!?”丑舅一下子坐直了身子。
“为何?”
“因为,圣后根本就不想杀李显。”
“说下去!”
“圣后若想除之后快,大可派周兴、来俊臣之流南下,既可做得干净,事后又能不引人遐想。”
“退一万步,纵使李显之死引来更大的麻烦,也可把周、来之辈推出去,撇清干系。”
丑舅闻罢暗自点头,五年前吴宁与孟苍生救了李显。虽然吴宁从来没与他说过此事,可是孟苍生却是与他细说过。
打那开始,他就知道这小子对朝堂之事、人心明暗,颇有天赋。
能有这般对答,也不枉费他这五年,明里暗里诸多调教了。
心里这么想,可嘴上却不这么说,也许丑舅还希望吴宁再给他一些惊喜吧。
“汝之言不无道理,可是别忘了,武承嗣、武三思两兄弟也非善类。这些年,死在二人手中的李姓皇族可不在少数啊!”
吴宁暗骂:“你特么蒙谁呢?”
脱口而出:“那不是还有太平公主同下房州吗?”
心中甚是无语:两个逃户操着皇帝的心,闲的蛋疼!
......
第十二章 吴郎,我们不能在一起
“那不是还有太平公主同来吗?”
吴宁一语就道出了,为何武老太太还不想杀李显的玄机。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舅爹别忘了,太平公主是因为什么守的寡,他那个驸马薛绍是怎么死的!”
怎么死的?
谋反,被武老太太活活给饿死的。
那和谁一起谋反呢?
好吧,就是前面提到的那两个龟孙儿,也就是打着李显旗号的李贞和李冲父子。
......
这事的官方版本即是如此。可是坊间传言,其实薛绍和李贞、李冲一点关系都没有,更不可能参与造反。
之所以被武老太太弄死,那是因为武老太太瞧不上这个女婿,想给太平换个郎君。
可是不管怎么说,薛绍陪着李贞、李冲谋反也是盖棺定论的事儿了,而李贞、李冲又打的是李显的旗号。
细想之下,太平公主就算没参与进来,多多少少也得避嫌吧?
这个时候得圣命南下房州,说明武老太太发出了一个明确的信号,那就是:她相信自己的女儿没参与谋反,不用避嫌,同时也相信自己的儿子。
这样的情况下,就算武氏兄弟再怎么想要除掉李显,也不敢动手。况且,边上还有一个太平公主看着他俩呢。
......
一番详解,就仿佛就是吴宁下了这道旨,出的这个主意一般。
吴宁心说,满意了吧?过瘾了吧?咱俩这个逃户,能进屋睡觉了吧?
哪想到,丑舅还不知足,“吾最后尚有一问!”
“说!!”吴宁带着哭呛....没完了。
“既然不想杀李显,而二王之乱也已平定,圣后何必多此一举,让如此显贵的三人来房州贺寿呢!?”
“......”
吴宁浮夸的表情渐渐变得凝重,心中更是极不平静,暗道:“我是说真话,还是说假话呢?”
真话,太过骇人,丑舅这种刻板之人,非抽他不可。
可是假话......
算了,还是说真话吧。
因为,假话骗不了丑舅。
“因为....”
“她想....”
“君、临、天、下!!”
...
“哎...”说完这句,吴宁长叹一声,绝望地把眼睛都闭上了。
来吧来吧,打吧骂吧!
在这个时代,说一个女人要皇而统之,可不是那么能让人接受的。
正等着丑舅的喝骂甚至拳脚,可等了半天,却只等来院门处丑舅的一声淡淡吩咐:
“你先睡着吧,吾出去一趟。”
“......”
吴宁一脸茫然,看着丑舅消失在黑色中的山路之上。
心道:“这么晚了,他上山做甚?“
可惜,吴宁本来心就大,对于丑舅这种神神秘秘、飘忽不定的做派,更是见怪不怪了。
无事可做,进屋睡觉。
一边往屋里进,一边吐槽:“他娘的,老子算是知道,为啥不管穷富都玩命生孩子了。”
这年头,天黑就上炕,屁的娱乐都没有,除了和媳妇在床上‘打架’,根本无事可做,可不就顺带着一个接一个的生吗?
至于他这个没媳妇的,只能是瞪眼瞅着房梁,慢慢熬了。
太平......
吴宁开始瞎想:
太平公平要来房州,听说那女人很漂亮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和史书上写的一样,是个心狠手辣的蛇蝎美人。
也许是?
也许不是?
谁知道呢?史书里的东西,又有几分真,几分假呢?
胡思乱想之中,吴宁渐渐睡去。
......
这一夜,吴宁做了个梦。
梦中有一仙姿神韵的绝色女子,二人于人海中匆匆一撇,只觉天地间再无余物,只剩彼此。
握住那青葱玉手,吴宁只想一直就那么走下去,或者...
或者一直“打架”,然后.....
“吴郎....”
“我们不能在一起,我们是......”
“亲....姐....弟!”
“......”
“!!!!”
“你大爷的!”吴宁吓的腾的一下就坐了起来。
呆愣之间才发现,原来是个梦。
抹了把身上的冷汗,只见窗外的天光已经开始放亮儿了,原来都早上了。
睡意全无,索性起床洗了把脸。
见丑舅那屋房门紧闭,完全没有动静,吴宁心道:“这不定是昨夜什么时候回来的呢,不然这个时辰,丑舅应该起来有一会儿了。”
......
到灶房蒸了些米,把昨晚剩下的一点羊排饭一并倒了进去,又把熬汤的那半只鸡捞了出来,切成块,照着昨天的做法,又来了个鸡块砂锅饭。
忙活的差不多,丑舅那屋也有了动静,而虎子和巧儿也准时出现在院子里。
吴宁一边往出端饭,一边向虎子吐槽:“你这个娘啊,真是能人!”
虎子搔了搔还没扎起来的髻,“哪还用我娘支声?昨天还有半只鸡没动,咱可是想着呢。”
一旁的巧儿也是不住地点头,她也想着呢。
吴宁懒得和这对无耻兄妹废舌头,闷头把饭菜上桌。
摆下碗筷,丑舅也出来洗漱妥当了。
坐上桌,也不着急动筷,看着吴宁:“想开你那客店,需应吾一件事。”
吴宁点头,“舅爹说吧,何事?”
只见丑舅把一本线封的青皮书册扔在桌上,“空闲之时,熟读!”
“啊?”
吴宁看着矮几上那本书傻眼了,只见封皮上只有四个手写的大字《左氏春秋》!
“不用吧?”
丑舅端起饭碗,“不熟读,客店想都别想。”
“......”吴宁败下阵来。
侥幸道:“我不识字。”
“嗯?”
“好吧,你教过我......”
“要不,我能从《孝经》开始学吗?左传太深奥了,看不懂的。”
丑舅开始吃饭,“孝经是给蒙童用的,你就得从左传开始。”
“你赢了!”
吴宁恨恨地把那本左传塞到怀里,“说好了啊,看完这一本就行!”
“想的美!”
“一年之内通读左传,之后......还有。”
“......”
......
这顿饭吃的吴宁没滋没味儿的,以至于饭量明显下降,把虎子撑得够呛。
罪过罪过!
不过吴宁也认清了一个事实,那就是:
丑舅,绝对是最有理想的一个逃户!
他这是想让我取明经入朝啊?还是想培养出来一个李白啊?
不用啊,李太白还有十二三年才来到地球表面呢,如今要是想出名,哪还用学什么左氏春秋?直接抄就行了。
什么“床前明月光,五岳倒为轻,飞流直下三千尺,不及汪伦送我情。”的......
我这么豁达一个人,是全完没有负罪感的。
......
。
第十三章 人情味儿
郁闷地用过了早饭,丑舅没有出门,而是折回屋中,不知在忙叨些什么。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吴宁和巧儿刚把桌子收拾了,六伯就到了。
六伯是坳子里的木匠,和虎子他爹同属一支,平时很少来吴宁家。
不过,显然是老祖君一大早就找过六伯了,进到院也不磨蹭,房前房后把吴宁要折腾的那两间破房好好地扫看了一遍。
“大梁二梁都烂了,得换新的。”
“后山墙也得重砌,要我说啊,扒了重盖得了!”
吴宁跟在身后不住地苦笑,哪来的钱重盖啊?
“六伯能修吗?”
“修是能修,就是费点工夫。”
吴宁闻罢,急忙一礼,“那就有劳六伯了!”
为了省钱,能修说啥也不重建。
“行!”六伯点着头,“回头九郎多叫上几个帮手,明日我领着把房上的苫草撤了,把旧梁先下了。”
“一个月吧,起码得一个月。”
说着话,折身就往院外走。
“走了,明早再过来。”
吴宁不依,“六伯用过饭了没?在咱家对付一口吧。”
六伯听了头都没回,“活计还没上手呢,吃的哪门子饭?明早再说。”
......
送走六伯,还没等吴宁出汤水摊儿,院外又来了三个和吴宁差不多大的半大小子。
领头的一个稍大些,二十来岁,身后的则都是他爷爷那一支的小辈。
领着大伙儿进了院儿,“九郎,听八郎说你家要修屋。”
吴宁搭眼一瞅,登时乐了:“老八咋还把七哥儿也叫来了。”
指着那两间破房,“荒着也是荒着,拾掇拾掇也好住人。”
老七没说话,跟六伯一样屋前屋后瞅了一圈儿,“六叔看过没?咋说的?”
“看过了,说是明天来拆顶下梁。”
跟在老七身后的一个少年闻言一撇嘴,“都破成这样儿了,重盖得了。”
“你懂啥!”老七瞪了那少年一眼,这小子是他亲弟弟,在坳子里排老十一。
吴宁家不富裕,老七是知道的,抬眼又瞅了瞅破屋,“修修一样住。”
“不过,得赶在夏忙之前拾掇完吧?”
“可不是。”吴宁附和,“不然耽误大伙家里活不说,万一雨水大,连茅草都上不了房了。”
“摊点黑,应该弄得完。”
说着话,领着一帮孩子也要走。“那明天再过来。”
老十一临走还不忙说笑着提醒吴宁,“九哥儿可别忘了,管饭哈!”
吴宁一点没客气回道:“撑瞎你个憨货。”
......
看着已经走上山道的几个同族兄弟,吴宁打心眼里踏实、暖和。
这就是人情味。
在后世,是他这种住惯了公寓楼,又在国外那种极其礼貌的环境下长大的孩子,所体会不到的。
别看平时东家长,西家短的。
有时邻居和邻居、兄弟和兄弟之间,还会因为谁家的篱笆歪进了谁家的院,谁家的青苗压过了界,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吵闹不休。
可真到有事儿的时候,相互帮忙相互扶持,甚至不用有半点客套。
帮忙,就成了唯一的规矩。
这是中国人的人性,是我们的人情社会,从古至今,一代一代传下来的。
......
吴黎是快中午了才到吴宁这来的。
那时吴宁正在树下出摊儿,远远就见这货和一个少年,一起抬着个大袋子从山下上来。
“赶紧来帮忙,累死我了!”
吴宁迎上去,没管吴黎,却是把另一个少年那一头接了过来。
还不忘好好瞅瞅那家伙,半天才蹦出一句:“天理难容啊!你他娘的咋又白了?”
“嘿嘿。”那少年大乐,“错觉,一定是错觉!先生都说,某家近日晒得黑了。”
“别某家!”吴宁听着就难受,“应该是:‘小女子近日晒得黑了。’”
“滚!!”
少年大骂,随之哈哈大笑。
这少年不是别人,是四伯吴长路的儿子吴启,排行老十。
其实也没比吴黎和吴宁小多少,三人同岁,只不过吴启的生辰小了点罢了。
吴启的娘在生吴启的时候难产走了,早几年,这货一直住在坳子里,由祖君带着。三人一起玩到大,所以坳子里的同辈之中,属他们三个的关系最铁。
头两年,也不知道四伯抽的哪门子疯,非要让吴启读书,而且在城里请了先生。
所以这货只得脱离“组织”,搬回城里去住了。
让吴宁恨得牙根痒痒的是:这货长得太帅,还白,根本就不像个男人。
特么也不知道四伯那么粗犷的底子,是怎么生出这么一个比小娘子还水嫩的儿子来的。
......
“唉唉唉!!”
那边的吴黎不干了,被大袋子坠的腰都直不起了。
“你们两个有完没完?我可扔地上了啊!”
抬眼见虎子在树下坐的那叫一个踏实,吴黎立时就炸了,“肥虎,过来!!”
虎子当然知道吴老八叫他干什么,“不去,困!”
“你过不过来?信不信我揍你!?”
“......”
虎子没招儿了,极不情愿地上来,但也只拎起一个袋角儿,说什么也不让吴黎就此解脱。
“这什么啊?”一边把大袋子抬进院儿,一边问。
“粮!”
吴启应着话,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布袋塞到吴宁手里。
“还有这个,正好一贯,我爹让我稍过来的。”
“......”
吴宁一阵感动,四伯住在城里本来花销就大,再加上吴启请先生读书,就算身居房州统军,其实也不富裕。
把钱塞回去,“粮我留下,钱你拿回去。跟四伯说......”
“废什么话!?”吴启斜了吴宁一眼,“我吴大公子撒出去的钱,还有收回来的?”
把钱袋又塞回来,“拿着吧!”
“我跟你说啊,我爹开恩,这段我就住坳子了。”
吴宁知道这钱退不回去了,只得顺着吴启的话问,“咋的?不用跟着先生读书了?”
“你这不修房子嘛,我回来搭把手,课业让咱舅盯一盯。”
“对了,咱舅爹呢?”
“里房呢。”
“舅爹!!舅爹!”
吴启嚷开了,“启儿回来了,也不说来看看我?”
话音刚落,丑舅就从里屋出来了。
万年不遇啊,万年不遇地没摆出一付臭脸色,甚至还特么笑了。
“启儿来了啊,怎样,课业可有废弛?”
“没没没。”吴启陪笑,“先生老夸我,说咱是可造之材呢。”
“嗯,大善!”
日!!
一旁的吴宁实在看不下去了,回去守着他的汤水摊儿。
心说:不管在什么时候,都有“靠脸吃饭的”!
......
第十四章 夜谈会
下午,吴宁想着明天来帮工的人多,让虎子和吴黎又进了趟城,采买了好些吃食。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晚间的时候,祖君让吴启过他那儿去睡,吴启没干,非要在这边和吴宁挤一个炕。
吴黎见两人凑一块儿了,也说什么不回家了。
至于虎子和巧儿,好吧,虎子是被哥儿仨踹出去的。
这货不但睡觉打呼,而且脚还臭。
再说了,就他那个宽度,要是也睡吴宁这屋,那炕上就得上摞了。
......
三个半大小子躺在炕上睡不着,闲聊起来自然离不开女人,这一点古今如是。
“老八,你爹给你找小娘了吗?”吴启先开了腔。
“叫八哥!”吴黎在黑暗中瞪了他一眼,随后道:“找着呢,不过别抱太大希望。”
吴启闻言,翻了个身,对着吴黎:“怎么讲?找不着还是没有中意的?”
“找还是找得着的,咱祖君是里正,家里有地有窑厂,咱大伯还是统军,别村的小娘巴不得进咱们家门儿呢!”
“呵,你就吹吧!”吴启揶揄着,“那怎么还别抱太大希望呢?”
吴黎一阵烦躁,“主要是咱祖君!非要找个身子丰盈的,说是好生儿子。”
也许是受了吴宁的影响,吴黎和吴启和这个时代的审美有点偏差。
大唐以胖为美,当然,也不是越胖越美,只不过都喜欢比较丰满的。
唯独这哥俩,和吴宁一样,喜欢瘦的。
“前几天,陈家庄的陈老财就来咱家了,主动说和他家二娘,结果让祖君给推了。”
“陈二娘?行啊!?”吴启干脆坐了起来,“我记得头好几年,那个陈二娘就是个美人坯子,现在恐怕愈发水灵了吧?”
“呵呵。”一直没搭腔的吴宁说话了,“老八一见人家就直留哈拉子,你说水灵不水灵?”
吴黎被吴宁戳穿了丑事,自然面上挂不住,“你不也盯着人家一直看吗?”
“我没流口水啊!”
“滚,说别人!”
“......”
沉默了一会儿,吴黎自己都没绕开,哭腔道:“多好的亲,可是祖君不让啊!”
吴宁一听,开始出损招了。
“那你就找祖君哭去,非陈二娘不娶。”
“对!”吴启起哄,“我跟你一起去。”
吴宁一挑眉:“你跟着掺和什么?”
只见吴启露出和吴黎一样的痛苦之色,“老九,我和老八一样,也......”
“也情难自己了。”
“啊...啊?”
吴宁大惊,腾的坐起身子,“不能啊,你自己不就是咱房州的第一美人吗?”
“日!!真的!”吴启一点玩闹的意思都没有。
“......”
“谁啊?”
“城中秦家的秦妙娘,你知道吗?”
吴宁瞪着眼睛想了半天,“没见过,但是听说过。”
秦妙娘,也就是房州巨商,秦文远的独女。
人如其名,妙不可言啊!
坊间都传疯了,据说那秦妙娘灿若春花、貌绝房州。
别说吴启这么个数不上数的小人物,连庐陵王的长子李重润,虽然只有八岁,但只见秦妙娘一面,就说出了娶妻当娶秦妙娘的话来。
房州县君家的大公子也是扬言要纳秦妙娘为妾,谁敢抢就是与他孙伯安为敌。
可想而知,这个只有十四岁的小娘子,得好看成什么样儿?
可惜,吴宁没见过。
“你见过那秦妙娘?”
“见过一面。”
“迷上了?”
“迷上了。”
“那让你爹去提亲啊,以你的家世,还娶不来一个商女?”
吴启都快哭了,“就是因为我的家世,我爹不干。”
“......”
“我爹说,他一个商户之女,就算是秦家把万贯家财都赔嫁来,也配不上咱。”
得,吴宁无语了,有其父必有其子。
老祖君是个老顽固,没想到四伯在这种事儿上也不呈多让。
“那你凉了。”
“啥?啥叫凉了?”
“就是死心吧!”
“别啊!”
吴启不干,一把抓住吴黎的胳膊,“八哥,明天咱俩一起去找祖君哭去吧?”
“你为了你的陈二娘,我为了我的秦妙娘,可好?”
“不好!”吴黎一把甩开吴启的纠缠,“我可不和你一起去找揍。”
“那陈二娘还只是胖瘦的问题,你这都门户之别了,能一样吗?”
“好吧!”吴启极是泄气。
“看来只得放弃秦妙娘了。”
“这么快就放弃了?”
“不放弃又如何?我爹是不会答应的。”吴启嘀咕着。
随之面容一变,脸上灿烂非常,根本看不出刚刚还如此哀戚。
“幸好我还有李四娘可以替换。”
靠!!
吴宁、吴黎,齐声绝倒。
“李四娘又是谁啊?”
这特么整个就是一花心大萝卜。
......
三个人说说笑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睡过去的。
一觉天亮,等吴启睁开睡眼的时候,见一旁的吴宁早就没了人影,而灶房里也已经幽幽地传来了饭香。
把吴黎拽起来,二人到灶房一看,不但饭好了,菜也出锅了。
饭还是砂锅饭,这回是猪肉的,有饭有菜吃起来痛快。
吴宁格外又做了个大骨汤炖萝卜,虽然看不见肉影儿,可也算香味十足。
吴宁见二人起来了,一边往锅里下秋葵汤,一边道:“赶紧洗脸,往出端,七哥和六伯说话就到了。”
事实上已经到了,吴宁这话音刚落,老七就领着老十一、老十四,还有三哥进了院。
“哟,老十啥时候回来的?也没说去三哥家看看。”
吴启一见来人,急忙赔笑,“这不就见着了。”
随后又补了一句:“老九真不是东西,连三哥都惊动了。”
吴三哥自然比吴启他们都大,而且大的不是一星半点。
坳子里都是族亲,各支和各支差的多。真算起来,三哥比吴黎他爹好像还大上两岁,对于他们这帮小的来说,不光是兄长,更像是长辈。
“三哥、七哥先坐着,饭马上就好!”
吴启和吴黎张罗着,急急忙忙去洗脸洗手,往院子里端饭锅。
没一会六伯也到了,吴启就到隔壁院把五伯、五婶也叫了过来,一起吃饭。
却没见祖君,说是去窑上还没回来。
......
这是规矩,给谁家帮工就吃谁家的饭,大伙谁也不用客气,因为早晚自己也有求人的时候。
可是六伯一看桌上又是白饭又是肉,还有炖菜和鸡蛋汤的,立马板起了脸色。
“九郎啊,日子不是这么过的,这么个吃法,谁也吃不起!”
“谁也没说见天的吃啊!”吴宁招呼大伙,“头一天,吃顿好的,明个可没有了。”
“行吧!”六伯是痛快人,也不扭捏了。
给五伯递了筷子,扫了一圈帮工的同姓人,“老九好吃好喝招待着,咱们这活可得干好,得对得起老九这份心意。”
老十一早就馋得不行了,飞快地夹起一块大肉塞在五伯碗里,然后也不等别人,自己就开吃了。
一边一吃,一边答:“六叔就等好吧!”
......
吃完饭,大伙也没歇着,修屋这种活六伯是行家,都得听他的。
先是让老三领着年青的上房撤苫草,下房梁,这些都是力气活,不用他上手。自己则是和五伯一起去了隔壁院。
新梁在后院横着,裁剪、打铆、扣隼子,这些都是他的活。
......
可能有人觉得苍山这个开头有点水或者嗦。
其实我只是想尽量通过我的文字,描绘一个唐代小山村的风土人情,只是想让这个下山坳能活起来。
想让你们能记住这个村子里的每一个人,因为......
很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