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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明朝败家子txt下载     明朝败家子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千四百六十五章:国书

    苏莱曼说到此处,眼里放光。

    他徐徐道:“奥斯曼虽大虽强,横跨千里,带甲百万,可却是各族混居,信奉的神各有不同,正因如此,以至族群与族群是割裂的。需独尊一术,确定君主定一的思想,此后再效大明一般,效科举,考八股,则可以将一只手握成一个拳头……这是治国的良药啊。”

    他说着,却又郁闷起来。

    这些日子,他不断在思考。

    苏莱曼是个有雄心壮志的人。

    他每日都需思考,他的志向是征服波斯,是西向意大利,夺取奥斯曼人长久垂涎的领地。

    可奥斯曼已历经了十代君主,虽是不断的膨胀,却依旧止步于奥地利……

    深吸一口气,他眼里闪过了一丝锋芒。

    经过了许多年卡夏的历练,早已铸就他坚毅的性子。

    某种程度而言,他与中原的汉武大帝,都有着同样的性子。

    聪明,有大志,却也固执!

    他们也同样用铁腕和坚强的毅志力掌控着他们的天下,一旦确定了目标,便不为所动,便如钢铁。

    他淡淡道:“若有人反对,那又如何,用你们的道理,我是他们的父亲,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你们可以胡服骑射,我奥斯曼又有何不可。不错,不错……”

    刘尚在旁听着苏莱曼的痴语,他心里却是酸溜溜的。

    别人家的王子啊。

    别人家的王子每日都在琢磨着治国之道,而自己家的太子……据说现在在很用心的……耕地。

    苏莱曼回过神来,看了刘尚一眼,道:“我带去大儒,将孔圣人之学编写出来,设八股,开科举选官,再请诸儒生们在我的国都里讲授学问,你认为可以吗?”

    刘尚:“……”

    苏莱曼不禁一愣:“你在想什么?”

    刘尚只道:“并没有。”

    “不,我看出来了。”苏莱曼呷了口茶。

    他其实一开始并不喜欢喝茶,可慢慢的,却喜欢上了,一旦喜欢上,便爱不释手。

    当这茶水入口,就仿佛数千年的中原文化,随着这淡雅的茶水徐徐的流入自己的口中,使自己可以品味到这独特的东方韵味。

    刘尚露出一丝苦笑。

    苏莱曼却有着别样的精明,他那看似文弱的身体里,带着不符合他年纪的小心思,别具深意的道:“你又在想你的太子吗?”

    刘尚一怔,随即连忙摇头:“没,没有。”

    苏莱曼却是微笑道:“你不必害怕,其实这些日子,我与诸儒们接触,但凡提到了太子,他们都是纷纷摇头,虽不敢言,可从他们的面色上,便已是一目了然。我太了解你们的心思了,你们见我在谋求富国强兵之道,而你们的太子却迄今还像个孩子一般……是吗?”

    苏莱曼说得很直白,刘尚想要争辩一点什么。

    毕竟,他是汉臣……却最终哑言,觉得这样的争辩没有太多的底气。

    苏莱曼见他为难,随即又笑道:“算了,国书之事,我会尽快奉上的,并不会与你为难,是了,这些日子,多谢你的辛劳。”

    说罢,他朝一旁的侍者使了个眼色。

    侍者会意,随即,竟是取出了一块金子。

    这金子是实打实的,半个拳头大小,直接送至刘尚的面前。

    刘尚贪婪的看了一眼金子,却忙摇头:“殿下这是何意?”

    苏莱曼温雅的道:“你们是礼仪之邦,我也是明理之人,这是你多日照顾的酬谢,一个好的君主,将不吝啬金银,这是小小心意,还请笑纳。”

    刘尚脸一颤。

    他家的太子若是也能这样对他,该多好啊。

    所谓士为知己者死。

    再想到自己的房贷,似乎还无穷无尽,一想到这未来数十年都要偿还的债务,刘尚的心很疼。

    可随即,他正色道:“我乃明臣,岂可受外邦恩惠,倘如此,便失了臣道。王子殿下厚爱美意,刘尚心领,只是这金子,却是万万不能收下,若是殿下看不起我刘尚,就请将它收回,如若不然,便是小看了下官了。”

    苏莱曼面容一肃,心里想,这是君子之国啊。

    刘尚说完这些话,却还是恋恋不舍的看了一眼金子,他想抽自己,真是要面子不要里子啊,却还是努力的摆出一副决不妥协之色。

    …………

    弘治皇帝看着奏报,觉得甚是奇怪。

    自自己提起了这个叫苏莱曼的人,现在倒好,厂卫那儿打听来的消息,都是无数人对这苏莱曼王子交口称赞。

    说他礼贤下士,说他崇尚儒学,好学不倦。

    虽没人提及太子。

    可弘治皇帝隐隐觉得,有人将这苏莱曼当做了一面镜子,成了太子的反面。

    弘治皇帝对此,似也没说什么。

    他和这些大臣不同,弘治皇帝已经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了。

    倒是方继藩上奏来的一封关于俸禄的章程,引起了弘治皇帝的极大兴趣。

    其实俸禄需要改变,这已是刻不容缓的问题。

    在保定等地,其实俸禄已经不同了。

    毕竟自从选吏为官之后,这些吏员,总要让他们养家糊口,连低级吏员,都自征募而来,而不是从前单纯的杂役,你就得必须让他们脱离生产,专心为吏。

    吏的薪俸有了,上头的大吏、司吏乃至于官,俸禄自也要逐级改变。

    甚至还出现了一个有意思的现象。

    吏部所选的吏,开始分派到各省各府,这选出来的吏,其俸禄是吏部拟定的,他们的薪俸,居然不比当地寻常官员要低,盖因为当地的官员,遵照的又是另一套俸禄体系。

    而今,国库的收入已是今非昔比,京察的同时,更改俸禄职级,又成了新的问题。

    照例,还是保定那儿的经验进行推广。

    内阁对此的态度,却显得有些暧昧。

    毕竟做臣子的,都是圣人门下,不好意思谈钱。

    这索要更高俸禄的事,谁都不能提,也只有方继藩提出来才最合适。

    可内阁呢,态度却是暧昧不清,模棱两可,在票拟里,只扭扭捏捏的提了一笔:“或可商榷。”

    而后就……没有了。

    弘治皇帝心里了然,指了指奏疏,带着几分慎重的道:“厂卫这些日子,将心思放在这上头,查一查各地物价,以及若以当下俸禄,官吏若无其他进项,生活是否困苦……”

    萧敬连忙躬身道:“奴婢遵旨。”

    不久,有宦官来:“礼部尚书张升觐见。”

    弘治皇帝颔首:“宣。”

    张升进来,行礼。

    “陛下,奥斯曼递交国书。”

    张升取出了国书,本来这国书之事,是不必张升亲自递进的,无奈何上一次陛下为此特意申饬过礼部,因而亲自来了。

    弘治皇帝颔首,其实国书嘛,就是做个样子的事罢了,里头的内容,不看也大抵知道是什么。

    弘治皇帝道:“那便寻一个吉日,宣奥斯曼使者觐见吧。”

    “是。”

    说罢,弘治皇帝便低头,又预备继续看奏疏。

    可感觉到张升没动静,便抬头起来:“张卿家,还有何事吗?”

    张升道:“这奥斯曼王子,有一个不情之请。”

    弘治皇帝搁下了御笔,饶有兴趣的看着张升:“朕听说奥斯曼国,乃是万乘之国,带甲百万,非寻常小国可比,此番他们有意,重建商路,这并非是坏事。卿乃礼部尚书,若是其使有什么要求,可尽力满足,其国遣使来访,我大明以礼相待,本是理所当然。”

    “此事,有些不同。”张升显得有些期期艾艾的,略有为难之色。

    陛下,这可不是小要求啊。

    弘治皇帝皱眉,莫非……要求很不合理?

    若如此,这就是冒犯天威了。

    弘治皇帝脸上多了几许肃然之色,淡淡道:“说来朕听听。”

    张升道:“这王子希望……大明能够允他要求饱学之士西归。”

    饱学之士?

    弘治皇帝皱起眉头,诧异道:“此人野心勃勃,竟想要朕的院士吗?”

    张升心像扎了一下,忙摇头:“陛下,是儒生。”

    “噢。”弘治皇帝呼了一口气,似乎一下子轻松了很多,不过……这似乎也有不妥,于是道:“朕知道了。”

    对此,弘治皇帝只是模棱两可的点点头,却没有再说什么。

    随即,他挥挥手:“卿且告退吧。”

    这个要求,很奇怪啊。

    不过……看过厂卫的奏报,细细想来,也是可以理解的。

    弘治皇帝待张升走后,却是对萧敬道:“召方继藩觐见。”

    一个时辰之后,方继藩气喘吁吁的进来,行礼道:“陛下,召臣何事?”

    弘治皇帝深深看了方继藩一眼,朝萧敬努努嘴:“你且看看奥斯曼的国书。”

    方继藩从萧敬的手中接过了国书,大抵看了看,这国书和其他的国书没什么不同之处呀。

    “二衬看不明白。”

    弘治皇帝淡淡道:“奥斯曼王子还有一个不情之请,希望在我大明征辟儒生西行。”

    方继藩:“……”

    其实他还真不意外,不过……

    这苏莱曼,真是个人才啊。

    方继藩见弘治皇帝犹豫不定的样子,眼里却透出了笑意,突然意味深长的道:“陛下啊,奥斯曼人……有钱!”

第一千四百六十六章:发财了

    弘治皇帝听罢,面上变得晦暗不明起来。

    作为皇帝,也是人,当然也不可能不爱钱。可……

    他手轻轻的搭在御案子上,一脸的平静,却是突然道:“还是不妥当,岂有将我大明有功名的读书人赠与他国的道理,这于理不合,说不通。”

    哎……

    方继藩有些失望,有银子也不成啊。

    可……这不是银子能解决的事儿。

    弘治皇帝在此刻,心里也不禁觉得惋惜。

    但是,堂堂天子,这么做,确实很是不合适。

    方继藩却对此,有了浓厚的兴趣。

    苏莱曼居然喜欢儒生,这是好事啊。

    方继藩顿了一下,便郑重其事的道:“可是陛下,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奥斯曼虽为西夷,却也是人啊,岂有不教化他们,让他们放任自流的道理呢?天下四海之地,理应仁义广播,现下苏莱曼王子倾慕大明,欲行仁政,这有何不可呢?”

    方继藩总能把话说得很漂亮,弘治皇帝心思又有一些动了。

    听着,倒居然颇有道理。

    他踟蹰着:“以什么样的名义呢。”

    方继藩的脑子转得快,立马就道:“可以以遣使的名义,组织一支规模庞大的使团,陛下亲自征辟这些学贯古今的博学之士,此后再以使节的名义前往奥斯曼,这不就成了?”

    弘治皇帝一愣……

    是啊,若只是派出使团的名义,岂不是正好,至于这些人将来肯不肯回来,这就不是自己关心的事了。

    弘治皇帝虽有些举棋不定,最后还是点点头:“哎……此事……朕不想多管,朕乃天子,也不能事事关心。”

    方继藩自然明白弘治皇帝的意思了。

    这事儿,站在弘治皇帝的立场,确实不好管的太多。

    方继藩主动便请缨道:“儿臣愿为陛下代劳,陛下放心罢,儿臣一定能将此事办的漂漂亮亮的。”

    弘治皇帝呼了口气,意味深长的道:“有什么事,要及时奏报。”

    方继藩道:“陛下放心,这些大儒,都是我大明的至宝,儿臣无论如何也不会随意贱卖的,有什么消息,定是随时奏报,免得陛下担心。”

    “去吧。”

    弘治皇帝算是解决了一桩心事。

    这样的事交给自己的女婿,还是很令人放心的,方继藩最擅长的就是这个。

    方继藩也是真心想帮弘治皇帝分忧的,不过……他得了旨意,其实还是有些懵逼的。

    这苏莱曼……乃是雄主啊,怎么会对这儒学有兴趣?

    而且还如此大张旗鼓,引进人才?

    人才……

    这是人才嘛?

    方继藩一路浑浑噩噩的想着,猛地,眼睛一亮,似乎一下子有了思路。

    这事儿,得先寻太子再说。

    朱厚照听说有挣银子的事,庄稼也不顾了,气喘吁吁的赶了来。

    “老方,人也可以卖呀。”

    “做人牙子,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方继藩板着脸:“我大明买卖奴婢的事,我一直都看不惯,正想着如何革除这个弊病呢,太子殿下怎么说这样的话。”

    朱厚照挠挠头,坐下道:“可是……”

    “殿下,苏莱曼王子,希望能够带一批大儒西归,陛下的意思呢,倒是同意了,只是朝廷却又不便出面,这才将此事,交给了臣。臣请殿下来,是想商量此事。”

    朱厚照就忍不住道:“这苏莱曼,瞎了眼吗?”

    方继藩觉得朱厚照实在是口没遮拦,他叹了口气:“任何人来了我大明的京师,尤其是这新城,都难免要生出向往之心啊,这是人之常情嘛,这个苏莱曼王子,以臣观之,也算是一个有理想的人,他想要效仿学习,自是情有可原。”

    “一开始,臣也不明白为啥苏莱曼竟会着了那些大儒的道,可细细思来,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的,殿下您想想看,苏莱曼王子到了京师,是谁接待?接待他的人,又是什么身份,他到了鸿胪寺,若是想要访问贤才,向人询问,人家告诉他的,又会是什么人。此后,他去拜访那些贤才之后,这些贤才,又会对他说什么话?”

    朱厚照顿时恍然大悟:“懂,懂了。”

    方继藩又道:“这会使这苏莱曼产生一个认知,那便是,大明之所以富庶强大,与自己国家最不同的就是,大明推行的乃是圣人之学,圣人之学的继承者,乃是这些大儒,是这些大儒缔造了我大明的太平盛世。正因如此,他需求访富强之道,就必定会寻到这些儒生了。”

    朱厚照想了想,笑道:“别说这些有的没的,你就直说,你打算怎么卖吧?”

    “这不是卖。”方继藩痛心疾首的道:“这是奉旨加深两国之间的文化交流,是传播圣学,这是天底下,最紧要的事。我方继藩不客气的说,我自己又何尝不是读书人呢?人是有根的,就好像大树一样,我的学问,也是根本,自是承袭了这上千年的圣学,才有今日,桃李满天下。”

    “殿下,以后不要再在臣面前提到买卖这个字眼了。”

    朱厚照懂了,点点头:“可是……老方,这样将人推到火坑里,会不会不太好?我的意思是,能换多少钱来着?”

    方继藩呷了口茶,慢悠悠的道:“钱的事,不是最紧要的,最紧要的是,这些儒生们,若是去了奥斯曼,定能发挥巨大的作用。”

    朱厚照嘲弄的笑了笑:“呵,只怕他们人一到,便被杀头了吧?”

    方继藩摇头,认真的道:“殿下有没有想过,为何自汉独尊儒术以来,这儒家之学可以传承千年而不倒?”

    朱厚照一愣,显然还没明白。

    方继藩淡淡道:“如此百折不饶,却还有这般强大的生命力,这自是因为,它有可取之处啊。”

    当然,到底有什么可取之处,方继藩却不能和朱厚照说。

    儒家并不能用好坏来形容。

    某种程度而言,圣人之学,对于农业社会而言,有着极大的生命力。

    这千年以来,孔子的学说,统统被修改的面目全非,可是呢……为何任何统治者,无论是汉人,又或者是其他的民族,一旦入住中原,便立即与圣人之学,一拍即合呢。

    这个学问,一直都在变。

    从孔孟的‘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草芥,则臣视君如寇仇。’再到君君臣臣父父子子。

    其实孔孟之学,一直都在进行过渡。

    渐渐的,开始越来越迎合君主。

    某种程度而言,学问是没有国界的。

    因为任何一个君主,但凡是对儒家有了兴趣,有了了解,都会喜欢这门学问。

    它要求了臣子们无限的忠臣,并且以仁义的思想,用道德的宣传,来约束百姓,这对一个疆域广大的农业帝国而言,非常重要,因为任何一个地方发生叛乱,都可能动摇整个帝国的元气,而仁义之学,本是最廉价的稳定剂。

    他们还建立起了一套完全围绕于君权的系统,维持君主的绝对统治。

    更不必说,他们拥有一套完整的理论体系,在这个体系之内,他们几乎是立于不败之地的。

    他们也特别能战斗,引经据典,各种历史上的前车之鉴,信手捏来。

    这么一群人,任何皇帝见了,几乎没有不喜欢的理由。

    若是引进了一批这样的人去。

    奥斯曼的君主们,怕是见了他们,再看看从前的那些卡夏们,心理上会偏向谁,已经不言自明了。

    雄才大略的苏莱曼,喜欢上他们,正是这个道理。

    当然,方继藩甚至料想到,这些人十之**,会遭到奥斯曼的卡夏们疯狂的反对。

    对于这种反对……方继藩乐呵呵的笑了。

    论起战斗力,那群卡夏或者说军阀们,和大儒们相比,只要这些卡夏不敢造反,大儒们能把他们按在地上摩擦至死,然后指着他们的鼻子,大吼一声,还有谁?

    如此丰富的斗争经验,绝不是那群大老粗们可以相比的。

    在后世,有一个专业名词,叫做‘物种入侵’。

    这么铺天盖地的儒生们若是去了奥斯曼,方继藩几乎可以保证,那些弱鸡们,会被大儒们吊打。

    这可是延续了上千年,不断演化,甚至创造了‘农业封建社会巅峰’的一群人。

    方继藩信心十足的道:“殿下,你信不信,不用十年,奥斯曼上上下下,便会遍地学馆,这些被送去的大儒,统统都会成为苏莱曼的肱骨之臣,自此之后,奥斯曼定是盛行儒学,成为礼仪之邦?我……这怎么是害他们呢,我是成就他们一番功名啊。”

    朱厚照目瞪口呆。

    他琢磨了很久,还是觉得方继藩的话有点不可思议。

    就凭那些家伙?

    哼,本宫一个可以打他们一千个。

    他们除了反反复复的念四书五经之外,有个什么本事?

    他眼中有着鄙视之色,摇头道:“不信。”

    “赌点什么?”方继藩信誓旦旦的看着朱厚照。

    朱厚照想了想,亦是信心满满的样子:“镇国府……就赌镇国府,若是本宫输了,这镇国府便送你了。”

    ………………………

    这几天老虎在云南,更新可能会不稳定,请大家见谅了哈!

第一千四百六十七章:兄弟之邦

    镇国府……送了……

    方继藩万万料想不到,朱厚照居然有此魄力。

    这镇国府,现在某种程度而言,就形同于一个小朝廷啊。

    完全独立于内阁和六部之外。

    却拥有着完全处理许多具体事务的权力。

    户部管着天下钱粮,可镇国府管着钱庄,兵部管着天下兵马,镇国府之下,有飞球营,还有一支禁卫武装……

    谁掌握了镇国府,形同于是成为了大明的宰相。

    方继藩忙是朝朱厚照摇头。

    “太麻烦,何况这东西,臣要了有什么用处,不要,不要。”

    朱厚照反是急了,忙忙开口道。

    “本宫就这么个镇国府,你要赌,非镇国府不可,要不,本宫的数十个泰山,你一并要了吧,统统送你。”

    方继藩打了个哆嗦,嘴角微微抽了抽,嚅嗫了很久,方才认真的和朱厚照说道。

    “殿下,就以镇国府为注,我已决定了,我若是输了,殿下要多少银子,开个口。”

    朱厚照想不到方继藩竟如此的舍得。

    这是他出乎意料之外的。

    对于那些儒生,朱厚照历来瞧不起。

    就这么一群只知道叽叽喳喳的家伙,能够成事?

    嘿嘿……

    赢定了。

    朱厚照道:“那么,一言为定了。”

    “一言为定!”方继藩也信心十足。

    他相信儒生。

    上千年的千锤百炼,造就的一群最适合君主的人,势必能得到君主绝对的信任。

    他更相信苏莱曼王子。

    这位苏莱曼王子雄才大略,本就是农业封建社会之中,足以和汉武帝和唐太宗齐名,与之相媲美的伟大君主之一。

    这样的人……一旦儒生们给与他提供了一个新的治国路线,他势必会毫不动摇的执行,至于下头的那些卡夏们,想要反对,这在残酷宫廷中长大,并且一度任为卡夏,得到了长久磨砺的苏莱曼大帝,定会将这些反对者们,统统一扫而空。

    苏莱曼大帝和儒生们的结合,简直就是强强联手。

    东方文化向西的渗透,要开始了。

    很快……方继藩终于见到了这位传说中的苏莱曼王子。

    苏莱曼王子和方继藩所想象的不一样,是个很文静的年轻人。

    他居然穿着儒衫,彬彬有礼的朝方继藩行了个礼:“你好。”

    听到着带着口音的汉话,方继藩有点懵。

    他点头回礼:“殿下好。”

    苏莱曼同时也在打量着方继藩。

    对于方继藩,他是略有耳闻的,这是大明皇帝的宠臣,又是皇帝的女婿,从儒家学说的角度,这个人……叫佞臣。

    当然……这个人也全然不是没有能力和影响力,只可惜,他没有走在正途上,属于离经叛道,且以性格乖张而著称。

    苏莱曼心里想,圣人之学,始终要打击的,是依附于皇帝身边的宠臣和佞臣为目标,眼前这个人,就是十足的佞臣了吧。

    若此人是我的女婿,我定会毫不犹豫,将他处死。

    当然……杀死自己的女婿,对于奥斯曼人而言,其实并不算什么。

    毕竟,苏莱曼他爹,将自己的叔伯以及自己的兄弟姐妹,统统都处死了。

    唯一令人惊喜的是,似乎皇帝愿意让一群儒生,和自己西归,这是一个好消息。

    “齐国公殿下……”

    他称方继藩为殿下,显然对于大明的爵位,了解的还不够透彻。

    方继藩微微皱眉头,认真的打量着他,显然对他称呼自己“殿下”有些些介意的,不过呢,方继藩不拘小节,并没有提醒苏莱曼这些繁文缛节的东西。

    然而苏莱曼却没发现方继藩变化,而是开口道:“我来此拜谒,是希望……”

    “我知道。”方继藩打断了他的话。

    这在苏莱曼看来,很是粗鲁。

    可方继藩历来如此,自己有脑疾,怕啥,你们得同情我。

    方继藩平复了神色,朝苏莱曼道。

    “关于这件事,陛下已经恩准了,陛下久闻奥斯曼大名,毕竟,我们都有共同的敌人,无论是罗斯人,还是佛朗机人,都是我们的心腹大患。这次,王子殿下,需要多少的儒生?”

    苏莱曼沉吟片刻:“一百……一百人……如何?”

    他凝视着方继藩,显得有些不太自信。

    人数太多了,他生怕被方继藩断然拒绝,因此他不敢开口要太多的人。

    方继藩乐了。

    “一百人怎么够,大明与奥斯曼,兄弟之国也,苏莱曼老弟,我第一眼见着你,便亲切无比,就仿佛多年失散的兄弟,你瞧,你是黑眼睛,我也是黑眼睛,这不就是缘分吗?我最爱和你交朋友了,三千……大明皇帝愿慷慨的赠与贵国三千儒生。”

    苏莱曼心里咯噔了一下,眼眸不由睁大,不可置信的看着方继藩。

    三千人,一下子给这么多儒生?

    苏莱曼不禁皱眉,心里有些没底了。

    莫非……他们有什么图谋吗?

    他格外认真的看着方继藩,苏莱曼心里开始想着方继藩的种种传言。

    此人……爱财如命。

    此人……

    他不禁打了一个哆嗦。

    莫非……

    “却不知,齐国公殿下,希望我们拿出多少金币。”

    苏莱曼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方继藩摇头,叹息道:“哎,金币……不不不,我早说了,我们是兄弟,我见了你,格外的亲切,既都是兄弟了,要你金银做什么,我方继藩讲义气,视金银如粪土,一个铜钱,也不收你的,这是我的小小心意,恳请殿下务必收下。”

    苏莱曼震惊了。

    他突然觉得,方继藩竟是格外的可爱起来。

    “不过……我大明希望能够重建丝绸之路,自陆路,与奥斯曼通商,我们希望我们的商队,可以自京师出发,直抵地中海……不知殿下……”

    苏莱曼兴奋起来:“这是区区小事,此次我来此,也正有此意。”

    “果然不愧是兄弟啊,我们不但都是黑眼睛,竟连想法都不谋而合。”

    方继藩亲昵的站起来,拍了拍苏莱曼的肩。

    三千……

    苏莱曼激动的几乎要昏厥过去。

    “不过……这件事,暂时不可声张,殿下你也知道,虽然陛下与我,对王子殿下有极好的印象,怕只怕,消息传出之后,遭致某些人的反对,你看……”

    苏莱曼拍着胸脯保证:“这是当然,请放心便是,方兄……的厚爱美意,我牢记于心。”

    这时,激动的苏莱曼已开始称呼方继藩为兄了。

    方继藩看着这一代雄主,心里产生一种错觉。

    这个年龄的苏莱曼大帝,有点弱智啊。

    当然……似乎双方都在各自打着各自的主意。

    方继藩已拉住了苏莱曼的手,言不由衷的道:“苏莱曼老弟,你我一见如故,有没有兴趣,留下来吃一顿便饭?”

    “方兄美意,岂敢推却。”

    午饭的时候,很是丰盛,蒸馏的美酒,打着边炉,上好的牛羊肉。

    朱厚照闻着香便来了。

    三人落座,朱厚照打量着苏莱曼,见他一脸开心的样子,心里便笑,本宫瞧不上的腐儒,你竟来当宝,糊涂蛋,嘿嘿……

    苏莱曼也打量着这位大明的太子,心里也在冷笑,这个太子,坐拥宝山,却不自知,糊涂蛋,哼哼。

    苏莱曼看了朱厚照一眼:“太子殿下,最近在耕田?”

    朱厚照点头。

    苏莱曼道:“耕田有什么好。”

    朱厚照张口要说什么。

    方继藩却道:“孔圣人推崇仁政,仁政之中,当然也有耕作,所谓农为本嘛。”

    苏莱曼若有所思,突然道:“这样说来,太子殿下,也推崇儒学了?”

    朱厚照又想说什么。

    方继藩道:“当然,当然,太子殿下,最爱被人称之为小朱秀才,秀才秀才,这可不是儒了嘛?”

    苏莱曼恍然大悟。

    不过,他还是觉得,太子耕种,有些不务正业。

    只是几杯蒸馏酒下肚,苏莱曼便受不了这纯度极高的蒸馏酒,顿时有些醉了,打着舌头,含含糊糊的道:“三千儒生,有三千儒生,足以令我……令我……哈哈,方兄,多谢你的美意,你是我见过,最慷慨的人,我本以为,你会索要金银,可万万不曾想到,你……”

    “啥?”朱厚照却保持着清醒:“三千儒生,一个子儿也不收呀,这啥意思,儒生们就这么不值钱嘛?就算是三千头……”

    方继藩立即捂着朱厚照的嘴:“殿下,殿下……交朋友,交朋友,不要出恶言……”

    朱厚照口里还支支吾吾:“不……啊……我非要……唔唔……不可……老方你吃错药啦……”

    “嘘……”方继藩朝朱厚照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朱厚照却依旧不依不饶:“老方你怎么可以做这样的……”

    “殿下,我们大家都是兄弟……”方继藩非常无奈,只能依旧捂着他朱厚照的嘴。

    …………

    奉天殿……

    萧敬低声在弘治皇帝耳畔说着什么。

    弘治皇帝的脸色,竟慢慢的拉了下来。

    而后……

    他脸色又青又白,徐徐道:“朕将如此大事,托付给了继藩,继藩怎么就……就那个了呢?”

    “宣他入宫觐见,立即……”

第一千四百六十八章:放长线钓大鱼

    弘治皇帝要急疯了,在大殿里踱着脚来回的走动着。

    这都是说好了的。

    本来还以为,可以放心让方继藩去办事。

    谁料到,方继藩居然一下要送出三千儒生,据闻,还不要钱。

    当然,钱是其次的事。

    可他竟是将三千儒生白送呀!

    三千儒生啊……

    弘治皇帝一时不安起来。

    这方继藩不会是脑疾犯了吧。

    左等右等,也不见方继藩来。

    这令弘治皇帝心里更是焦灼万分。

    好不容易,见方继藩上气不接下气的赶了来,弘治皇帝本是一肚子的怨气,此刻全都散了。

    心里本是有抱怨的,可见方继藩这般气喘如牛,想到这家伙对自己一心一意,现在听到自己的传唤,如此上心,十之**,是一路跑进宫来的,弘治皇帝心里反而生出了愧疚感,自己是不是过于苛刻了。

    萧敬却站在一旁,面无表情,这等小把戏,作为太监的萧敬,心里却最是清楚。

    方继藩气都没喘顺,连忙向弘治皇帝行礼。

    “儿臣……”

    弘治皇帝摆摆手:“朕听说,继藩已和奥斯曼的王子交涉了?”

    “回禀皇上,已经交涉了。”方继藩此刻才喘了一口气,一脸正色的回答道:“儿臣与他相谈甚欢,这奥斯曼王子,果然骨骼清奇,非比寻常。”

    弘治皇帝脸一沉,不可置信的凝视着方继藩。

    “非比寻常?继藩同意了送他三千儒生去?”

    “如果他还觉得不够,儿臣觉得,可以不介意送他更多。”

    这是大明的特产,每年不知制造多少出来,要多少有多少,方继藩就是这样想的。

    弘治皇帝脸拉了下来:“据说那奥斯曼王子,许诺了金银,继藩不肯收下。”

    “陛下,这又不是买卖,人是无价的啊。”方继藩哀嚎道。

    弘治皇帝瞪大眼睛,却又不知该说什么才好。最终,还是拉下脸皮,这里毕竟没有外人:“当初你可不是这样说的。”

    “陛下。”方继藩意味深长的看了弘治皇帝一眼:“陛下,儿臣还和苏莱曼王子,交涉了路上通商之事。儿臣想好了,要建一个商队,前往奥斯曼,甚至在奥斯曼的地中海港口,将货物输入至威尼斯,送至北非甚至是意大利去。”

    弘治皇帝皱眉:“就这些?”

    “这个商队,陛下占大头,儿臣占小头,此后,咱们一起让它上市。”

    弘治皇帝脸色微微一变,来了几分兴趣:“你继续说下去。”

    “上市之后,咱们就派出商队,定能得到不菲的利润。前期可能股价,只会微微上张,获利大,可是儿臣估计,过了一段时间之后,将有暴涨的可能。”

    “暴涨的可能?”弘治皇帝不禁兴致高涨:“说说看。”

    “陛下您想想看,咱们送去大儒啊,这些儒生们若是在奥斯曼站住了脚,这位苏莱曼殿下,将来承继了奥斯曼祖宗的基业,他们岂不就成了宠臣?”

    “一旦成为了宠臣,或是有人成为了封疆大吏,他们岂不是会有很多很多的银子。”

    弘治皇帝皱眉:“你怎么知道他们会有很多很多的银子。”

    “这……”方继藩沉默了片刻:“在大明,他们也是这样做的呀。”

    “是嘛?”弘治皇帝一脸狐疑:“你继续说下去。”

    “所谓狡兔三窟,他们毕竟是在外为官,心里终究不踏实,少不得,他们要想方设法,将银子,输送到自己的老家来,那么,他们通过什么呢?当然是商队,利用商队,将这些金银,变成合法的宝钞,如此一来,商队将获得暴利啊。到了那时,这商队的利润,直接暴涨,陛下您猜想,它的股价会如何呢?”

    “对于奥斯曼,陛下显出了慷慨,陛下分文不取,商贸还加深了两国的往来。而对那些儒生,也并非是坏的结果,陛下给与了他们一个用武之地。这是两全其美的好事啊。”

    弘治皇帝的脑袋,开始飞快的转动。

    嗯……先是送人,之后商队,商队上市,此后人得银子,银子再商队之中开始变成了合法的宝钞,宝钞再以利润的形式,转化为利润,利润推动了股价的上涨,最终……握有大量资本的宫中,获得巨大的利润。

    这里头,至少绕了七八个圈子。

    当然…唯一的问题是……这里头但凡有一个环节出现问题,都可能前功尽弃。

    它当真就能像方继藩所言的那样,每一处都没问题嘛?

    这是弘治皇帝所怀疑的。

    他看向方继藩:“这些儒生,可以在奥斯曼有所作为?”

    他的口气透着不自信。

    方继藩朝弘治皇帝重重的点头。

    “陛下,这些儒生,统统都是人才,说实话,要将他们送走,儿臣还有些舍不得呢,这样的人才去了奥斯曼,想不成才,都是老天没眼。何况,那苏莱曼王子,乃是雄才大略之人,他极想摆脱先祖的光环,成为一代雄主,做出经天纬地之事,势必……要另辟蹊跷,而这些儒生给了他,定能如虎添翼。”

    弘治皇帝听着,怎么觉得不靠谱,他不禁又皱眉。

    “你这般说,岂不是说,奥斯曼国,将成我大明心腹大患。”

    “……”方继藩一愣,随即道:“其实……也没这么厉害,儿臣是夸张了一些,不过……儿臣可以保证,他们可以在奥斯曼得到重用,甚至很快,取代奥斯曼的旧贵。”

    弘治皇帝颔首,大明与奥斯曼,相隔甚远,而且暂时,彼此都有共同的敌人,弘治皇帝继续道:“你又能保证,这些人会……嗯……会得到许多的金银,而后通过商队送回来。”

    “这是当然,所谓人无远虑,必有近忧,这些儒生,历来考虑是极长远的,那里毕竟不是他们的家乡,他们绝大所数的族人,终究还是在我大明,再者说了,哪怕是一朝得势,未来,也难免会有反复,他们免不得,要悄然将金银给送出去,可能与大明有交集的,在奥斯曼,除了商队,还有谁呢?陛下放心,儿臣有九成把握。”

    即便方继藩再三解释,弘治皇帝还是觉得很不靠谱。

    可……

    哎……

    他叹了口气:“九成把握,看来你对此,很有信心。”

    方继藩道:“陛下,儿臣万死,太子殿下,还和儿臣打赌了,说是要拿镇国府做赌注,当然,儿臣虽是答应,却也知道,太子殿下乃是说笑的,当不得真。”

    一听朱厚照竟也是不信,还拿镇国府来做赌注,弘治皇帝身躯一震。

    这样说来,方继藩给的赌注,也是不小吧。

    那么……

    这方继藩……何止是九成把握啊。

    弘治皇帝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既然太子作了约定,岂有不作数的道理,朕恩准了,他若输了,朕也愿赌服输。”

    “既然你心里已有了章程,那么,还是照着你的章程来办吧,唯一令朕烦恼的是,如何将三千儒生送出去呢?”

    “陛下,臣有一策。”

    “噢?”弘治皇帝不禁狐疑起来:“你又有什么办法?”

    …………

    翰林院突然张榜。

    要请儒生们至翰林院来讲授经义,据说皇帝陛下,也可能会来。

    这突如其来的消息,令士林震动。

    陛下现在越来越偏向科学院,一丁点都不将传统的儒生们当一回事了啊。

    儒生在大明完全无用武之地了,每天闲得慌,跟吃闲饭的人一样,过一天和尚撞一天钟。

    这在无数的儒生们看来,简直就是天塌了,是礼崩乐坏。

    于是,少不得有人开始怀古,有人开始做出今不如昔的感慨。

    而现在,陛下此举,却一下子,令数不清的儒生们看到了曙光。

    陛下这些年,已被奸臣蒙蔽了,现在居然请儒生们去翰林院,听儒生们讲经义,这是一次绝佳的机会。

    大儒陈静业,现在已是门庭若市。

    他乃是北直隶最出众的大儒,门生故吏,遍布天下。

    虽只是一个举人,可他的文章,他对于四书五经的理解,却让无数人敬佩。

    现在他的门人们纷纷登门,希望自己的恩师,能够带着自己一道去翰林院,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若是不去,实在可惜。

    倘若是陛下恰好看重了恩师,那自是再好不过了。

    “先生,现在整个江北士林,都在传言此事,山东,山西一带的儒生也有人开始启程了,先生大才,倘若不去,岂不是明珠蒙尘。何况,当今皇上,偏信科学院,长此以往,这天下,再无仁义礼义了啊,请先生以苍生为念,前往翰林院,我等弟子,与有荣焉。”

    陈静业面带微笑,看着这些弟子们。

    消息……他早就听说了。

    说不想去是假的,可他不是平常的儒生,这等事,不能轻易答应,如若不然,就太自降身价了。

    他摇头:“世俗的事,老夫早不想管啦,我等静心读经史,又有什么不可呢?”

    “先生……”弟子们跪了一地,泪水滂沱而下:“先生若不出山,苍生而何?”

第一千四百六十九章:说出来可能都不信

    陈静业听罢,叹了口气:“老夫不过是一介草莽,庙堂之事,于我而何,今尔等既求告来,老夫是左右为难,难也,难也……”

    他几声叹息之后,便一脸正色的朝一群弟子们说道。

    “只是,今天下道德沦丧,人心不古,奢靡之风四起,所谓国之将亡,必有妖孽。老夫若是不能在此时,借此向陛下进言,如何对得起圣人的教诲呢。尔等明日预备车马,老夫随尔等同往吧。”

    众弟子喜出望外,自己恩师出马,到时必有高论,到时在御前,少不得一举成名天下知,便连自己的身价,也可随之增长。

    于是,众弟子纷纷叩首:“先生以苍生为念,弟子们叹为观止。”

    次日,数不清的儒生们,开始抵达翰林院。

    翰林院这两年清冷了不少,今日却是格外的热闹。

    所有有功名的读书人,统统进行造册,为了甄别身份,查验是否身怀利器,耽误了不少时候。

    这般下来,来此的儒生,竟有两千之多,京畿附近的士人,竟是来了不少。

    他们彼此之间,相互作揖,彼此问候,大多数人,都久闻对方的大名。

    当然,也有见了面,鼻孔朝天,一声冷哼的。

    大抵是因为,某人作了诗,又被某某人所鄙夷一番,这话传到了某人的耳里,自是成了不共戴天之仇。

    足足花费了一上午的功夫,这些士人们,又饥又饿,方才又机会,进入翰林院。

    此时他们觉得自己已要虚脱了,毕竟人太多,花费的时间过于冗长。

    紧接着被人领入明伦堂。

    这明伦堂乃是授学的场所,在翰林院中,是最大的建筑,能容纳不少人。

    可即便如此,如此多的士人,还是在此,几乎无处下脚。

    人们蜂拥着,想进明伦堂里,落在后头的人,只能在明伦堂外头。

    就在所有人饿的前x贴了后背之时,却有宦官道:“陛下驾到。”

    却见弘治皇帝领着朱厚照和方继藩等人,自耳房中出来,在众人的拥簇之下,只穿着一件儒衫的弘治皇帝坐在了上首。

    弘治皇帝升座,一时之间,儒生们纷纷拜倒:“吾皇万岁。”

    学好文武艺,卖与帝王家,这几乎是所有士人最高的理想。

    此时能见到陛下,许多人已搜肠刮肚的想了一晚上,自己如何在众人之中,能够脱颖而出。如何能让皇帝对自己刮目相看,重用自己。

    哪怕是那自命清高的陈静业,亦是一宿未睡。

    弘治皇帝落后,双目扫视了众人一圈,便面带微笑的开口道。

    “诸卿平身吧。”

    他顿了顿:“朕近来许久不曾听经义了,本是想让翰林们入崇文殿讲,可是想来,翰林所言,朕听的多了,索性,广开言路,听听诸卿的想法。”

    说着,弘治皇帝看向萧敬,萧敬点头,咳嗽一声:“开讲。”

    这开讲,从何谈起。

    一下子,士人们激动起来。

    人人都想讲。

    且讲什么,又没有什么限制。

    因此,有人道:“陛下,今日何不说说仁政……”

    又有各种嘈杂之语:“陛下,臣读周礼,偶有感慨,不知当讲不当讲。”

    这众人七嘴八舌,哪里还有半分的秩序。

    明伦堂中竟是出现了混乱。

    谁不想趁此机会露一个脸啊。

    方继藩站在弘治皇帝身边微笑。

    根据他多年的经验。

    碰到这种情况,往往是最激进的人,才能脱颖而出。

    果然……就在此时,有人捶胸跌足,滔滔大哭。

    一下子……便将所有人的音量都压了下去。

    于是,士人们不得不住口,朝着大哭的人看去。

    这人正陈静业。

    却见陈静业哭的伤心伤肺,涕泪直流,啪嗒一下,拜倒在地:“陛下,陛下啊……自五帝以降,陛下可曾听说过,不修德政,而国运长久乎?”

    这第一句,就是惊世骇俗。

    其他士人,顿时黯然失色。

    陈静业的弟子们,个个眉飞色舞。

    今日该是恩师展现自己风骨的时候了。

    想想恩师今日一席话,得到士林的满堂喝彩,而自己作为他的弟子,出门在外,报了恩师的名讳,立即令人肃然起敬,他们便也激动的不能自制。

    见机会到了,陈静业自然不会错过,因此他便一脸正气的开口道。

    “臣听闻,奥斯曼本是蛮族,本是游牧为生,此后东征西讨,据有万里之地,此国贫瘠,可其国君王十数代以来,尚且修德政,禁奢靡,重贤达,因此,天下大定,此国之王子,入朝觐见,闻知我大明三皇五帝之事,心向往之,大有朝闻道,夕死可矣之态。他遍访群儒,将圣人之学,奉若圭臬,士林上下,无人不惊,无人不叹。何也?蛮人尚且如此,为何我大明,却悖逆了圣人之学,将其弃如敝屣,臣观天下,王公巨贾奢靡无度,百姓为蝇头小利而失廉耻。仁义礼德,再无人谈起,更有士人,将心思放在了那奇技淫巧之上,长此以往,天下归于何处?”

    说着,他眼眶的泪水竟是滚落下来,一脸绝望的样子,一副对大明现状失望透顶的神色。

    “陛下。”他激动的喊了起来,“奥斯曼王子,曾拜访臣,执弟子之礼,秉烛夜谈,谈到兴浓处,眉飞色舞,激动的不能自持,他曾言,大明曾为礼仪之邦,以德孝治天下,何以当今,沦丧至此,奥斯曼国虽为四战之地,却也知修德知礼,陛下…这般下去,我大明,气运要尽哪,臣观种种,今日泣血陈词,本是万死之罪,万死……”

    他这一席话。

    其实早在弘治皇帝和方继藩的预料之中。

    为了抨击眼下,尤其是西山书院,夺回士林的主导权,自然而然,需要找个类比。

    近来奥斯曼王子苏莱曼风头正盛,拿奥斯曼来比较,乃是情理之中。以奥斯曼国来讥讽大明,以苏莱曼来暗讽太子,苏莱曼是个什么样的人不重要,奥斯曼国到底是否是礼仪之邦,也不重要,重要的是,这可以作为论据。

    可以拿来做对比。

    就比如……别人家的孩子如何如何,别人家的孩子也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家的孩子得按着自己的心意,变成自己想要塑造的人。至于到底是不是真的,无关紧要,重要的是效果。

    弘治皇帝面带微笑,心却一沉。

    他恨不得说,朕听说,奥斯曼不久之前,便兄弟相残,父杀其子。

    当然,弘治皇帝忍住了,并没有反驳陈静业,而是静静的看着他。

    不过仅是须臾片刻时间,弘治皇帝便不再看他,而是四顾左右,问道:“诸卿呢?”

    众士人听了,个个既遗憾自己被陈静业抢了风头,又觉得陈静业此人所言,实在是解气。真是将自己的肺腑之言,都讲出来了。

    人们眼红耳热的看着陈静业,心里更想,只怕明日这位陈公,声名就要传至大江南北,如雷贯耳,哪怕是千秋史笔,此番慷慨陈词,却也少不得要添一笔。

    陈静业随即道:“臣之所言,或许荒谬,此臣之浅见,若因此而触怒圣颜,臣请陛下处置。”

    他已做好了廷杖的准备。

    若是被皇帝气恼的抓去打了一顿,说不准,效果就更显著了。

    他的弟子们纷纷道:“陈公乃某国之言……”

    其余的士人也纷纷道:“然也,陛下……治国之道,在于修德,不修德政,则廉耻荡然无存……”

    无数的士人们拜倒,有人激动的热泪盈眶,惟恐自己的声音,不够大。

    弘治皇帝皱眉:“难道就没有其他的卿家,有别的建言?”

    “陈公已将臣等的肺腑之言统统说了出来。”

    弘治皇帝叹了口气,同情的看了他们一眼:“奥斯曼国,当真如此?”

    “何止如此,其王子礼贤下士,教人钦佩。”

    弘治皇帝抚案,沉默了片刻,随即深深的看了他们一眼:“没有人有异议吗?”

    “……”

    没人回答。

    弘治皇帝站了起来,一脸赞许的朝陈静业等人点头。

    “朕听诸卿所谏,也颇有感慨。或许……你们是对的……”

    陈静业等人听了,突然心里一喜。

    莫非……陛下终于要幡然悔悟了?

    很好下一步,就要宰了方继藩那狗东西。

    却又听弘治皇帝淡淡道:“这奥斯曼国,倘若当真是礼仪之邦,那么就不可等闲视之了,朕理应派出使团,前往奥斯曼,求取仁义之学。”

    “……”

    陈静业忍不住要眉飞色舞。

    “诸卿心忧国家,若只委派一二人,难以彰显效果,不妨,诸卿统统都去吧,卿等便是朕的玄奘,随奥斯曼王子西归,求取真经。”

    啥……

    都去?

    去哪儿?

    奥斯曼?

    那个据说四处都是沙漠戈壁,连绵千里不见人影,鸟不生蛋的地方?

    那儿可是西域的西域啊……

    陈静业觉得天旋地转,眼前一黑,喉头有点甜。

    “陛下……”身边,有人道:“陛下,臣腿脚不好……”

    “陛下……”

    弘治皇帝叹息道:“卿等忧国忧民,又都是饱学之士,此等大事,关乎社稷,非诸卿不可为之。”

第一千四百七十章:大喜临门

    明伦堂里鸦雀无声。

    所有人错愕的看着弘治皇帝。

    他们脑子还是有点转不过弯来。

    我们这只是借古讽今,不不不,是借奥斯曼,讽一下大明而已。

    身为一个儒者,一个有风骨的文人,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事吗?

    可陛下这啥意思,还当真了?

    弘治皇帝看着这些哑口无言的士人们,激动的道:“朕也希望知道礼仪之邦该是什么样子,更想知道,奥斯曼诸先君主们有何贤明之处,诸卿去后,不必急着回来,好生在那里学习,此次,朕有劳你们了。这所关系到的,乃是大明的国本大事,朕为了促成此事,定要不惜一切代价,诸卿们想来也是仰慕奥斯曼久矣,此去,必定能如鱼得水。”

    “至于有人说身体有所不便的,这自是无碍,我大明的车马,可免去颠簸,噢,倘若诸卿还有亲眷要通往,那更是再好不过了,朕一直听诸卿说,我大明有诸多失德之处,可到底失德在哪,如何解决,朕却无头绪,正需诸卿当朕的眼睛和耳朵,去听,去看。至于诸位沿途的照料,这自是无碍的,朕也知苏莱曼王子最是礼贤下士,将诸卿奉若圭臬,这沿途定是悉心照料。好啦,朕还要去向太皇太后问安,近来她身子偶有不适,今日就议到此。”

    用给太皇太后问安的理由,简直就是无懈可击,懒得跟你们说,反正已经决定了,以后你们也别想见着朕了,准备上路就是了。

    方继藩在一旁,已是乐开了花,就差向弘治皇帝欢呼了,好不容易把欢喜之色压下,却是道:“陛下……不知翰林院这里将名册记下了没有。”

    此时,翰林院侍讲学士王不仕便上前,手持一个簿子道:“此次入翰林面圣的士人,在入院之前,其姓名,籍贯,年岁,家中老小情况,所得功名,统统都记录在案,陛下,齐国公,所有人都在这簿子里,绝无遗漏,陛下在此,臣等岂敢有漏网之鱼。”

    弘治皇帝满意的点头,你看……这便是自己女婿口中所言的精准打击了吧,果然是一网打尽。

    真不是一般的快意……

    弘治皇帝道:“很好,有劳了,接下来的事,交齐国公处置吧。”

    说着,毫不犹豫的在众人拥簇之下,匆匆而去。

    留在这明伦堂内外的儒生们,到现在还缓不过劲来。

    那陈静业整个人像是彻底的石化了。

    他脑子里搜检着方才的话,在想,为啥陛下会认为这是自己想去奥斯曼的意思?

    那可是万里之外啊。

    要经过无数的黄沙和戈壁。

    更不必说,那里的人到底是一群什么蛮子,也只有天知道。

    至于那位苏莱曼王子,自己虽成日将他挂在嘴边,也不过是想向别人证明,你看,这奥斯曼国的王子都慕名而来,拜访过老夫……

    可也仅此而已。

    他还跪在地上,陛下虽走了,他却像是爬不起来。

    方继藩留下来,外头早有许多卫士冲了进来,当有七八个卫士横刀在方继藩身前的时候,方继藩才道:“都还愣着做什么,为免夜长梦……不,未免好事多磨,择日不如撞日,赶紧送他们归西,东西就不必收拾了,放心,衣食住行的所用之物,我都准备好了,车马也已预备,先将他们送去玉门关,而后再等苏莱曼王子会和,再和苏莱曼王子一道归西便是了。”

    “家里还有亲戚在的,你们先走,路上可以修书嘛,这是极重要的使命,关系重大,临行之前,为了防止机密外泄,以至惹来不必要的麻烦,所以你们先走,将来你们若有需要,便将你们的一家老小,统统的送去。都还愣着做什么,赶紧动身哪,不要磨蹭啦,这是高兴的事,怎么一个个苦瓜着脸,像是死了niang一般。”

    有了护卫在前,方继藩底气十足,露出令士人们憎恶的面目。

    那陈静业听到立即要走,顿时要昏厥过去,口不择言的道;“姓方的,姓方的,这一定是早有图谋。”

    “什么图谋,没有!”方继藩理直气壮的道:“奥斯曼乃是礼仪之邦,送你们去,且还负有钦命,好吃好喝的供养你们,你们居然还说图谋。怎么,看我方继藩不起呀,瞧着我有脑疾好欺负,想讹诈到我的头上?”

    “你……你……”

    这头话还没说完,另一边,大量的禁卫就已经出现了。

    一辆辆的车马,统统的进入了翰林院的马厩。

    在这里,儒生们被禁卫们严谨的看押着上车。

    四五人一辆车,人一进去,门一关,直接自外头锁死。

    无论里头的人怎么拍打着车厢,也无人去管。

    人一满,一下都不带停歇,车子直接便走。

    随即,新的车立即补充进来。

    这些禁卫,在此之前,都是经过了专业的操练的。

    方继藩在某些方面是个很谨慎的人,这是陛下交代下来的事情,就不能把事情办砸了给陛下添乱了。

    所以此前,方继藩在西山模拟了一个翰林院的环境,而后进行操演。

    车马怎么进,怎么出,如何在不伤人的情况之下,控制着人登车,锁车之后如何处理。

    若是没有专业的协调,这乱哄哄的场面,是根本控制不住的。

    当然,另一方面,手续却还是要齐全的。

    这又不是人牙行,这是朝廷的钦命,手续还是要办的。

    这边,欧阳志已出现了。

    他乃吏部尚书,按着钦命,他亲自带着文吏,在这儿现场办公。

    印绶,任命,统统都准备好了。

    一个人上车,填上名字,籍贯,直接盖印。

    啪叽一下,一个委任便算是办妥了。

    此次是以使团的名义,使团上下诸官,根本来不及进行甄别,来确定职位的高低。

    没法子,只好统统以礼部大使和副使的名义授官。

    欧阳志办事很认真,他伏在案牍上,专心致志的提笔,周遭各种喧哗和哀嚎声,他一概都听不到。

    很快,一长串的车马,便朝着翰林院出发,直接出城,护卫他们的有禁卫,还有几个专职的医学院学员和负责膳食的伙夫。

    粮食也预备好了……这毕竟是朝廷的命官,虽然礼部的大使和副使官,不过是九品和从九品,几乎不入流,可毕竟是钦差,人数虽然多,却也不能看轻了。

    …………

    方继藩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将人送走,翰林院里的诸翰林们,是亲眼目睹了这一切的。

    他们一个个瞠目结舌的看着这一切,那哀嚎声,还在他们的耳畔回荡着,一想到这个,他们就禁不住打起了寒颤,整个人觉得冷飕飕的,脖子都发凉起来。

    他们甚至已经不敢私下里议论了,一个个躲在各自的公房里,虽然明知道这公房,方继藩肯定不会进来的,却还是觉得,那方继藩的眼睛,如影随形,好像随时要破门而入一般。

    他们战栗着,伏在公案上提笔,可手却颤抖的厉害,墨水如雨篷一般滴落。

    方继藩却好像了却了一桩心事。

    欧阳志将所有的手续已办好,王不仕那儿,也送上了名册。

    方继藩很认真的将这手续和名册两相对照,在确定了无误之后,这才放下,伸了个懒腰,心情舒畅的道:“总算又办了一件利国利民之事,有了这些人在奥斯曼的考察,想来,一定能让我大明吸取不少的经验和教训,倒是辛苦你们啦。”

    王不仕不禁觉得毛骨悚然起来,看了方继藩一眼,立即道:“齐国公有命,下官哪里敢称劳,这是奉旨而行,乃是忠君之事,份内而已。”

    方继藩笑了:“不错,不错,小王啊,你很有前途,我越来越欣赏你了。”

    王不仕立马诚惶诚恐的道:“岂敢,岂敢。”

    方继藩接着道:“现在也不过两千多儒生而已,还差六七百个,我既已答应了苏莱曼王子,定要一诺千金才好,你们啊,有空闲就多去打听有没有想做官的读书人,又或者想要去奥斯曼的,这奥斯曼可是个好地方啊,君主贤明,礼贤下士,他们那里,十之**是路不拾遗,夜不闭户了。这么好的地方,我大明的士人千千万万,无穷无尽,取之不尽,用之不竭,总会有人有兴趣的。”

    王不仕汗颜,默默的擦了擦额上的冷汗。

    倒是欧阳志,面无表情,对此,没有丝毫的表示。

    ……

    一个时辰之后,苏莱曼被诏入了宫中。

    苏莱曼对此,已略有耳闻,显得极为激动。

    一下子就已经准备好了两千多人,而且其中还不乏有他所敬仰的一些大儒,这令他更是激动得不能自制。

    此次乃是私下的传见,苏莱曼见着弘治皇帝,还有刚刚抵达宫中,站在弘治皇帝身边的方继藩时,见他们二人都穿着便服,苏莱曼忙行礼道:“小王见过皇帝陛下。”

    说着,他朝方继藩抱有善意的颔首点头,眼里露出了感激之色。

    …………

    上飞机了,在机场上赶的,这几天东奔西跑,还是会保证稳定更新的.

第一千四百七十一章:喜报

    随后,这苏莱曼王子脸色却是凝重:“陛下,小王昨夜得了自国中的快报,是极紧急的消息,乃是父王病重,紧急催促小王立即启程返国。”

    苏莱曼王子说罢,却令弘治皇帝显得颇为错愕,因为这消息有些突然,以至于弘治皇帝忍不住怀疑这是否是什么托词。

    可方继藩却不显得意外。

    因为在历史之中,这位苏莱曼王子,大致也是在这个时间前后继承君位的。

    这个消息,时间点和历史上完全吻合。

    弘治皇帝自然不会把心里的想法表露出来,脸上露出了温和之色:“既如此,朕也就不便挽留你于此了,朕听闻了你在京师中的一些轶事,据闻你好儒,又希望让朕委派一些儒者前往奥斯曼,朕听从了方卿家的建言,这两千儒生已是先期送了去,如今卿闻父病重,自是心急如焚,不若如此,卿明日出发,车马以及护卫,朕会为你准备,幸好自鞑靼人臣服我大明之后,这一路西行倒还顺利,我大明的车马可日行数十里,这一路,虽是千里迢迢,想来却也足以令你平安而返。”

    苏莱曼王子自儒者们那里,其实听说了许多关于弘治皇帝的传言。

    譬如……这位大明的皇帝陛下宠幸奸臣,比如……他改了祖宗之法。

    可是……苏莱曼见弘治皇帝如此,心里却想,哪怕并非是好皇帝,那也算是一个好人。

    只是……历来好的君主与一个好人,本就是相悖的,奥斯曼和大明的历史中,多为如此。

    他深深的看了一眼弘治皇帝,随即彬彬有礼的深深一揖:“多谢厚赐,来日定当图报。至于通商之事,奥斯曼将欢迎任何大明的商队。”

    说着,他似乎还急着要处置临行前的事务,便要告辞。

    弘治皇帝笑吟吟的道:“继藩啊,你明日送送他。”

    方继藩颔首点头。

    次日一早。

    为奥斯曼王子的车队已经准备好了,五百个精锐的护卫,再加上奥斯曼数扈从,浩浩荡荡的至驿站。

    苏莱曼眼帘下的乌青很重,其实他一宿未睡,在为其父亲病重之后如何安定奥斯曼国内而布局。

    方继藩奉旨相送,与苏莱曼各自行礼,方继藩道:“苏贤弟,咱们有缘再见了,惊闻你父亲病重,还请节哀。”

    苏莱曼却显得很淡定,他道:“人有生老病死,家父不过是承蒙上天的召唤而已,到了天上,他自是有无尽的富贵。此次,倒是有劳了齐国公……”

    “不要叫齐国公。”方继藩拍拍他的肩,如亲近长者一般的态度:“叫我兄长才对。”

    这已经很给这位历史上的大帝面子了,一般人,方继藩是让人喊叔或者是爷爷的。

    苏莱曼见方继藩亲昵,却也肃然,朝方继藩行了一礼:“多谢方兄,方兄厚意,弟永生难忘,愿我奥斯曼,能与大明如你我兄弟一般,永结秦晋之好,自此,如兄弟之邦。”

    方继藩则在心头忍不住吐糟,秦晋之好……秦国后来,差点都被晋国给打瘸了,这位苏莱曼王子读的啥书?

    方继藩便道:“天下虽大,有缘再见。”

    苏莱曼抱拳:“还请珍重。”

    苏莱曼没有上车,却是娴熟的骑上了马,带着浩浩荡荡的车马,迎着朝霞,向西而去。

    …………

    一个月之后。

    玉门关。

    沿着河西走廊,抵达这里时,都不免黄沙扑面。

    和那舒适繁华的京师相比。此地……真有云泥之别。

    “水……水来了……”

    一个军卒提着几个大水囊,匆匆进入了人满为患的驿站。

    这驿站是新修的。

    大明重新掌握河西走廊之后,开始自玉门关到兰州一线,开始屯驻军马,原先被荒废的玉门关,也重新启用,这驿站,也是费尽了无数的功夫,方才修建而成。

    平时这里几乎没有人来。

    可一下子,却来了一个庞大的车队。

    两千多人,加上护送他们的军卒,浩浩荡荡,犹如遮天蔽日。

    一听说水来了。

    或是趴在地上,或是倚在墙上唧唧哼哼的士人们,一下子打起了精神。

    目光激动,人潮涌动。

    “水,水在哪里………”

    “咳咳……让老夫先喝一口……”

    “先生莫非要倚老卖老吗?”

    在有的地方,水比黄金还要珍贵,为了这一口水,差点引发了踩踏。

    陈静业在人群之中被人推撞开,他早已是灰头土脸,哪里还有大儒的风采。

    他本想冲上前去,却被几个年轻力壮一些的人推开。

    陈静业咳嗽,拼命的咳嗽,自抵达了河西走廊,几乎所有人都觉得自己的嗓子干的厉害,像是冒火一般。

    一番撕心裂肺的咳嗽之后,他撑着身体,眼带愤恨,捶x顿足的道:“何至于此啊,何至于此啊,今我等在此蒙难,本该同舟共济,共体时艰,此番距离奥斯曼,还有千里之遥,前方是什么样子,明日又是什么样子,天知地知,你不知,我也不知。我等若是不团结一心,将来必死无疑。都让开,让开……”

    儒生们迟疑了,个个默默的看着陈静业。

    陈静业排众而出,抢过了那士卒的水囊,摇了摇,里头是甘泉摇晃的美妙声音。

    陈静业龇牙裂目,咬牙且齿道:“我们是读书人啊,读书人……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这是什么,不过是水而已,我等君子,竟为了这区区的饮水,而斯文丧尽吗?你们说说看,说说看!”

    众儒生:“……”

    陈静业大笑:“哈哈……饮水,饮水……此水饮来何用,书中自有甘泉,这水……不饮也罢!”

    他跺脚,接着,将水囊狠狠的摔在了地上。

    啪……

    水囊被摔落地,那透明清澈的甘泉自水囊口宣泄而出。

    那水流混在泥沙里,使土地一下子变得湿润起来。

    “……”

    接着是……沉默。

    所有人都沉默了。

    他们默默的看着陈静业。

    陈静业此时,胸中犹如波涛翻滚,面带凛然之色,背着手,张口道:“子曰……”

    说到此处,却突然有人打断了陈静业的话。

    “姓陈的,你不需饮水,却将大家的水砸了,你教我们喝什么?”

    “今日没水喝啦,这老狗……”

    “打死这狗东西。”

    刚才还迟缓的儒生们,在这几道声音的刺激下,顿时都激动了,随即一拥而上。

    陈静业脸上的肃然之色逐渐的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惶恐和错愕。

    只见数不清的人,带着怒气朝他冲来,随即把陈静业围了个密不透风,而后是一顿拳脚交加,不多时,便传来了陈静业嘶声裂肺的哀嚎。

    ……

    混乱粗暴的场面,随行的护卫们使了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才将陈静业拖拽了出来。

    陈静业此刻已是体无完肤,他努力的想张大眼睛,可惜这肿的犹如猕猴桃一般的眼睛,无论如何也撑不开一线。

    他嘴巴嚅嗫着,有护卫给他灌水。

    喝了水,他一下子精神了许多,像是身体终于注进了一点气力。

    一个医学员给他治了伤,边道:“出了玉门关,便不能与你们随行了,先生有伤在身,这一路好自为之吧,我给你备一些药……噢,还有……”

    医学员很认真的拿出了一个簿子,看了看,道:“你是陈静业陈先生吧,师公提起过你,说是对你慕名已久,一直想和你交一个朋友,陈先生有一个儿子叫陈建宁吧,此人已入学了,不要误会,师公并非是要挟的意思,只是……他素来知道先生具备大才,将来势必要成为苏莱曼的肱骨之臣,师公这里有一封书信,交代要给陈先生的,陈先生现在看也好,等出了玉门关之后再看也罢,且记着,这一封书信,乃是师公亲笔所书,陈先生不妨看看。”

    “你……你家师公是谁……”

    陈静业还显得虚弱,说话的时候,口里漏风,却是门牙被打落了,艰难的询问。

    “齐国公……”

    齐国公……

    陈静业此刻,虽是浑身遍体鳞伤,疼的厉害,可听到这三个名字,还是忍不住打了个颤。

    这……这狗东西,他……他到底想做什么。

    他害老夫,还不够吗?若不是他,何至于此。

    陈静业此刻,恨不得跳起来破口大骂。

    可惜,此时的他,却早已没了动弹的气力。

    那医学员交代完了事情,没有再多说什么,转身走了。

    留在陈静业怀里的,却是一封书信。

    …………

    京城的内阁里。

    刘健对于此次儒生西归之事,可谓是一丁点的脾气都没有。

    他是第一次见识到这样的玩法,实是叹为观止。

    只是……这般做,难道就怕这士林……

    噢,对了,刘健竟好像忘了,这一刻,主导者清议的士林诸儒们,几乎已经一网打尽,好像也没几个漏网之鱼了……呃……自然……也就不存在多少士林清议了。

    “报,报……”

    却在此时,一个书吏疾步进来,喘着气道:“刘公,刘公……西山传来了急奏……太子殿下……说要报喜。”

第一千四百七十二章:丰收

    喜报?

    刘健听到这两个字,却是显得错愕。

    这太子殿下近来在做什么,作为内阁首辅,刘健日理万机,并不关注。

    毕竟这朝廷内外,有太多事要处置。

    刘健默然的看着那书吏,此时,李东阳和谢迁二人也听到了动静,都自隔壁的公房里过来。

    谢迁是急性子,便问:“有何喜事?”

    这书吏就道:“说是水稻试种成功了,所以来传喜。”

    水稻……成功……

    水稻在京里,种植的虽然不多,可依然还是有的。

    只是种稻子,有何成功的?

    刘健一时之间,竟是恍惚,呐呐的道:“就这?”

    这书吏便连忙又道:“说是西山研究所和屯田卫一起研制的,在西山开辟了数千亩的试验田,为的就是寻出最佳的水稻种植方法,而今这一批水稻已经收获了,其中有一处稻田,大获成功,已经准备收割了,说是产量极高。”

    听到产量极高四字,刘健与谢迁,李东阳三人终于表情很不一样,尽都动容了。

    这些日子所发生的,对他们而言,是极煎熬的事。

    方继藩似乎上瘾了,到处赠送儒生,似乎是从奥斯曼那儿得来了灵感,听说近来还在和三佛齐,苏门答腊等国进行接洽,据说还联络了木骨都束人,这木骨都束乃是当初三宝太监下西洋的终点站哪,不但远在天边,据说那儿的人,浑身漆黑,只有牙是白的,此后徐经下西洋,第一次就是抵达了那里,因而那木骨都束也派出了使节,抵达了京师。

    只是……朝廷对于这木骨都束人,历来不看重罢了。

    现在这士林已是遭受了重创,可谓是怨声载道。

    听闻还需有一批儒生去木骨都束,吓得再没有人敢自称是儒生了。

    这些读书人,心里满是怨愤,又心怀恐惧,哪怕是刘健,此前虽被士林各种抨击,可现在却不免对他们心怀同情了。

    朝中也不乏有敢言之士,上书极委婉的提出了齐国公对读书人的苛刻,当然,语气是极委婉的。

    可现在……却听说水稻成功了。

    这真的是乌云盖日里突然冒出的旭光。

    “怎么,这稻田,莫非还能长出五百斤的粮来?”谢迁在一旁,打起了精神,语气里有着期待。

    农乃根本,没有粮食,一切都是空谈。

    若是没有足够的粮食,这大量的流民如何安置?

    若是这粮产能达到五百斤,那么……这是何等恐怖的地步啊。

    尤其是稻米和麦子,这两样东西,乃是主食,甚至是红薯和土豆,都不可替代的。

    李东阳则道:“现在已准备收割了?”

    “是,现在在预备收割,已经请了许多人去,不少人去都在试验田那儿候着呢,说是选择吉时当场收割,而后称斤。那齐国公,还说要在西山,弄一个丰收节,有篝火,有肉,有酒,还说要收门票呢。”

    “……”

    刘健看了书吏一眼,不禁带着怀疑道:“这……怎么瞧着,像是他的经商手段,先用这消息吸引人,而后……”

    李东阳却显得慎重了起来:“无论如何,也要一探究竟,或许……当真能提高产量呢,若是如此,这便是国家之幸了。”

    这话倒是实际……

    刘健就点头,而后道:“陛下那儿,知道了吗?”

    …………

    片刻之后,刘健三人便匆匆赶至奉天殿。

    弘治皇帝听了三人的奏报,显出点意外,皱眉道:“为何朕竟不知情?”

    说着,他不禁看向了萧敬。

    萧敬立即道:“陛下,奴婢今早也得了厂卫的奏报,可是……太子和齐国公在西山卖门票,说什么庆祝丰收,又有什么老天爷保佑之类的话,奴婢觉得……觉得……”

    后面说不下去了……

    不过弘治皇帝明白了,定是萧敬认为,这是太子和齐国公在联手为这丰收节造势,提高西山的客流。

    弘治皇帝抚案,意味不明的道:“继藩的鬼主意,真的很多啊,他还想造一个节日来吗?就这……也能挣银子?”

    萧敬显得尴尬:“的确是挺挣银子的,今日的门票,格外的高,此前又传出各种神奇的传闻,因而不少人想一瞧究竟,听说……这门票卖的极好,今日的门票,都已销售一空了,除了门票,西山那儿又有许多的商铺,还有许多的活动,人只要进了里头,有的是挣银子的方法……”

    弘治皇帝:“……”

    弘治皇帝有点不高兴了。

    这一次,方继藩这家伙,居然没有叫上朕……

    但是细细想来,搞出这么大动静,这套路……

    所谓的水稻亩产,莫不是个噱头?

    可是……

    弘治皇帝看了刘健等人一眼:“诸卿怎么看?”

    李东阳此时苦笑道:“无论是否是商家的手段,说实话,他们这般一鼓噪,臣……还真勾起了好奇心,臣竟也想去瞧瞧了。”

    不得不说,这就是方继藩的厉害之处啊,有时候明知道这家伙是在套路,也明知道他想挣你的银子,可这般一鼓噪,你还是忍不住想要拿银子出来。

    听了李东阳的话,弘治皇帝点头,其实,这也是他的想法。

    他手抚案牍,口里道:“想知道真正的状况,去瞧瞧去,朕也想瞧瞧这丰收节,是个什么样子的。”

    ………………

    今儿的西山,特别的热闹特别的拥挤,可谓是人满为患。

    人们成群结队,何况今日又是沐休日,此前西山就放出了消息,什么丰年到了,什么老天爷赐下神奇的稻种,要庆祝丰收……种种的传闻……煞有介事,还听说有什么新奇的东西,将人的胃口钓足了。

    这些年来,西山的客流量一直不小,无论是京里人,还是来京的客商,都想来西山看看。

    西山这儿,有专门的商业街,也有许多有特色的东西,甚至客栈也都齐备。

    人们可以坐上飞球,一览飞球下的美景。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专门用混凝土贴上瓷砖的水上游乐场,有专门在暖棚里摘梅子和各种蔬果的地方。

    随着京师商业的繁华,大量的人有了余钱,再加上这远近闻名的西山书院就在附近,更有不少人想去见识一下这眼下大明的最高学府是什么样子的。

    西山书院有一处专门的牌楼,里头铭刻着无数杰出生员的成绩,游人最喜欢做的,就是到那看看,仿佛去了那里,就能沾上喜气一般。

    可今日的客流,真真是出奇的多。

    毕竟这丰收节的造势太厉害,人都是容易被情绪影响的,现在情绪调动了起来,票已经买了,等人到了,看着眼前的场面,却傻了眼。

    人山人海啊。

    人们挥汗如雨,好不容易才挤进了一丁点,可前头依旧是摆上了长龙。

    江文就是其中之一。

    他是个读书人,虽然现在已经有些害怕自称是读书人了,就仿佛这读书人成了过街老鼠一般。

    他自是对那齐国公,对那太子,心里颇有怨愤,对于西山的一切,都怀着抵触,可架不住家里的夫人和孩子对此热衷,他是被人拉扯来的。

    这一路,心里憋屈的他,便不停的咒骂:“这么贵的门票,这就是抢银子,这是抢啊,你看看,你们瞧瞧……”

    他口里絮絮叨叨个不停,可其夫人和儿子在旁,却只好忍受着。

    现在风气开了,不少女子开始做工,哪怕是大家闺秀,也开始尝试着学医,甚至有女子学习算数。

    虽是风气不易改变。

    可一旦有了苗头,慢慢的,也就一切变得顺理成章了。

    江文就极厌恶女人抛头露面,认为这是败坏门风。

    可家里的夫人,却已越来越不遵守三从四德,口里说着皇后尚且如此,谁家谁家的女子照样出门,以往人们所认为有辱家风的事,反而成了时尚。

    江文的儿子,自也开始帮腔,口里说着什么裹脚便是罪孽之类的词,反反复复,絮絮叨叨。

    每一次,都气得江文想要吐血。

    此番夫人周氏,一定要来这西山看看,说是许多人家的夫人都去瞧了,只要有自己的夫君陪着,能有什么大碍,男女大妨,总不能将人囚在家里。

    江文自是大怒,可惜大怒没有效果,儿子已将票买了,周氏的态度又坚决得很。

    江文心里带着气,就一路排队,一路在咒骂:“看看,看看,这么多抛头露面的女子,这像话吗?这里这么多人,除了人,还有什么可看的,一路都在排队,老夫脚酸的很。误国误民啊,哎……人心不古啦……”

    足足排了一个时辰,才好不容易进入了西山。

    验过了票。

    这门后,竟是一个茶摊子。

    “卖茶,卖茶,菊花茶,清热败火了。”

    “你看……”江文又是气得要跺脚:“眼里都只有银子了,人心败坏到这个地步,咱们花了银子买了票的,进了门,就听这俗言恶语。”

    江文一边骂,一边觉得……好像自己这一路是排队,还有一路的咒骂,好渴啊。

    这茶摊的生意极好,已是人满为患了。

    江文骂骂咧咧的凑上前,拿出了钱来。

第一千四百七十三章:收割

    这一路过来,本是口干舌燥,这里的菊花茶,价钱是别处的两倍,付钱时虽是不痛快,可当这茶水下肚,顿时……一股清凉进入了肺腑,江文还是哈了口气,觉得畅快。

    “再来一杯。”

    …………

    里头更是人头攒动,数十条商业街,人群如潮水一般,中间是一个巨大的广场,广场里立着朱厚照的塑像,骑着马在朝阳之下奔跑,青春四射。

    朱厚照对于这个塑像,是最满意的,这是佛朗机俘虏们几乎被打断了腿之后,几经修改之后完成的作品。

    这广场里,已经开始有人在预备干柴,为了夜晚的篝火而准备了。

    不远处的酒坊,已经开始运来了一坛坛的酒水。

    蒸馏酒的香味,在广场中飘荡。

    江文闻到了酒香,撇了撇嘴,忍不住又对周氏抱怨:“瞧瞧,瞧瞧,他们就是这般糟蹋粮食的,哎,奢靡无度啊,这令老夫香起了商纣王,酒池肉林,却知这酒水和肉食,是最糟践粮食的,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好好的粮食啊……”

    周氏却已奔去了不远处的水粉店里了。

    江文一个人孤零零的站在广场,看着四遭的人流。

    人们满是新奇和笑颜,独独留给他的,是寂寞……

    …………

    屯田卫上下,已是开始忙碌起来。

    此时,朱厚照已经领着一队人,抵达了这次收成最好的试验田里。

    这试验田里,稻穗一片金黄。

    这已是目测下来,收成最好的地了。

    花费了无数的心血,也投入了无数的人力物力。

    朱厚照得到的,是一沓沓的记录,这些数据,才是最可贵的。

    校尉们已经封锁了这里。

    等到了吉时,才允许人靠近来观察收获的情况。

    不过只目测而言,其收获,已是十分喜人了。

    朱厚照此时正低着头聚精会神的看着数据,什么样的土质,每日的灌溉量如何,所用的是什么种子,施了多少的肥料,这些数据……关系重大,毕竟这关系着将这些经验推广出去的问题。

    方继藩则站在一旁,天气炎炎,王金元给方继藩撑起了一把伞,王金元发出了啧啧的称赞声:“少爷,这粮能收获不少吧,若是有五六百斤,少爷可就立下大功了。”

    在烈日的照射下,方继藩只眯着眼,脑子里想着心事。

    其实五六百斤……这的确是一个巨大的数目。

    要知道,当下的水稻产量,最高的记录,也不过三百斤而已。

    当然,大明的度量单位乃是市斤。

    就在这时,不远处,有人匆匆而来,边道:“陛下来了,陛下来了,太子殿下,齐国公……陛下来了……宫里传来的消息,陛下已自宫中摆驾而来,不久就要到了。”

    方继藩一愣,他是不希望现在就将此事禀告皇帝的,不过此次动静还是大了,陛下知道也是理所当然之事。

    听到了陛下摆驾而来,方继藩立即打起精神:“还愣着做什么,迎驾啊,你们都留在此,我去迎驾。”

    …………

    弘治皇帝带着好奇来到西山,入目之处,皆是人山人海的场景,也不禁乍舌。

    这一路,因为人太多,因而萧敬不敢让弘治皇帝下车,只是这车马在团团的拥簇之下,穿过川流不息的人群,行走得自是缓慢一些。

    等到了售票处,萧敬先上前,朝那售票的道:“车里坐着贵人,赶紧的,开中门,让贵人先进去。”

    那售票处的人上下打量了萧敬一眼,像看傻瓜一样的看着萧敬:“在这西山,可没有什么贵人,所有人都凭票进去,一张票一百个钱,一个子儿也不能少,这是西山的规矩,天王老子来了,也是如此。”

    萧敬鼻子都气歪了,好大的胆子,他手指着售票的人,怒道:“你……你……你好大的胆子。”

    售票的人便横眉冷对起来。

    萧敬想到这儿是西山,倒也不立马冒冒然的发狠,只咬牙切齿的道:“你等着。”

    说罢,他转过身去,小跑到了车驾,进了车里。

    弘治皇帝正坐在车中百无聊赖,见这车久久停着还不走,便道:“如何了,怎么还在此耽搁?”

    萧敬苦着脸道:“陛下,他们非要咱们买票不可,还说这里是西山,天王老子来了,也要买票的。陛下…,您说说,这么一个门子,他哪里来的胆子……”

    弘治皇帝听罢,先是皱眉,却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陛下,陛下……”萧敬小心翼翼的看着弘治皇帝,却是忧心忡忡的样子:“陛下您可莫气坏了身子,您……”

    弘治皇帝却是瞪了他一眼:“朕何时气坏了?你个蠢物,难道还以为朕在生气不成?这方继藩,是朕的周亚夫啊,朕来了西山,就犹如汉皇帝到了细柳营一般。这西山里头,朕的股份不少吧,既是售票进入,你看看这里多热闹,今日若是这个天王老子来,想免票进去,明日又有另一个天王老子来,岂不也要免票?进了这里,就得交银子,这是规矩,这规矩,谁要是坏了,就是和朕过不去,继藩能做到一视同仁,这很好,区区一个售票人敢说这样的话,朕才放心啊。否则西山这么多的产业,方继藩拿它们来做人情,交朋友,这才让朕心忧,只此一篇,管中窥豹,就足以让朕对继藩放心了。”

    萧敬:“……”

    好吧,他在心里表示无言以对,方继藩又赢了。

    此时,弘治皇帝又瞪了萧敬一眼:“还愣在此做什么,还不快去买票。”

    “是。”萧敬不敢再有异议,连忙道:“奴婢遵旨。”

    女婿就是女婿啊,萧敬心里感慨,做啥都是对的,哪里像咱,做什么都不对。

    买了入门票,车驾随即进了西山,到了广场,方继藩便匆匆而来,亲自登车见驾。

    弘治皇帝半倚在车中,直接了当道:“朕今日来,是听说有什么丰收节,这丰收节是什么名堂,这里倒是挺热闹……”

    说到此处,却见远处的钟鼓楼传来了钟声。

    方继藩道:“陛下,吉时要到了,赶紧去试验田。”

    吉时……试验田……

    弘治皇帝一愣。

    这时,似乎因为听到了钟声,许多的游人,都纷纷朝着那试验田的方向而去。

    弘治皇帝的车驾靠近了试验田,而后……下车,便见这外围,人潮汹涌。

    弘治皇帝一路见这许许多多的田地,一片丰收的景象。

    不得不说,弘治皇帝看着这一片金黄,就情不自禁的心旷神怡。

    刘健三人也不禁追了上来。

    “陛下,您看,这稻子的收成,还真不小啊。”

    弘治皇帝微笑点头,朝方继藩撇了一眼:“继藩啊,这就是你们种出来的?”

    方继藩取了一把油伞,而后很不客气的将萧敬推开,给弘治皇帝打着伞,边道:“陛下,这是太子殿下亲自主持,儿臣为副,联合了屯田所以及研究院弄出来的,陛下请移步,咱们马上要开始收割了。”

    弘治皇帝笑着不断点头。

    太子种粮,别人不看好,尤其是许多大臣还有士林,纷纷认为这是不务正业,可是弘治皇帝却对此没有什么异议。

    人都要吃粮食,自己的儿子难道就不能种粮?

    弘治皇帝道:“那些士人,成日都说粮食为根本,又是作诗悯农,什么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他们知道辛苦,却从不耕作,太子亲自耕作,他们倒是多有不满,嘴上悯农,有个什么用?”

    这话,意有所指,分明是对着刘健等人之后,一群眼高手低的随驾大臣们说的。

    这些随驾的大臣,心里五味杂陈,却个个没有作声反驳。

    今时不同往日了啊,现在多说话,说不准明日就要丢去木骨都束了。

    弘治皇帝兴致勃勃的道:“这稻田里的产量只怕不少吧,噢,以往稻田,能种出多少斤粮?”

    弘治皇帝问的乃是随驾的翰林。

    那随驾的翰林立马上前道:“陛下,三百斤。”

    “三百斤……”弘治皇帝感慨道:“三百斤可就不小了,若是一户人家种上十亩地,便是三千斤,一家老小不但能吃饱肚子,还有剩余。”

    弘治皇帝沿着田埂,继续前行。

    片刻之后,便见到了朱厚照。

    朱厚照明显的黑了,也清瘦了。

    现在正指挥若定,盯着一炷香。

    见了弘治皇帝,也只是看了一眼,而后眼睛又直勾勾的盯在香上。

    等那香慢慢的燃到了一处刻度,接着,朱厚照整个人眉飞色舞起来,大声呼道:“开始收割,收割了!来人,准备上称。”

    一声令下,早已准备好了镰刀的屯田卫士卒们,顿时精神一振,立即卷起来裤腿,踩入了实验地里,开始挥舞镰刀。

    朱厚照叉着手,眼睛却也直勾勾的看着这一片金黄,脸上肃然起来,整个人紧张得要颤抖。

    弘治皇帝没有责怪朱厚照的无礼,却也开始将心思放在这一亩地上,心里的好奇之心越加浓厚。

    这一亩地,分明比其他地方的稻穗更密实厚重一些,密密麻麻的,明显的不同。

第一千四百七十四章:好太子与坏太子

    朱厚照似乎是嫌那些在田里收割的人动作太慢了,索性亲自挥舞着镰刀下了田。

    这稻子顿时一茬茬的被快速收割。

    远处的百姓们,眺望着。

    此时卖望远镜的发了财。

    那江文便混杂在人群里,周氏在旁忍不住啧啧称赞:“听说太子殿下下地了呢,瞧瞧咱们太子殿下……能文能武,还能务农。”

    江文本想骂:“他能什么文?”

    不过这句话,硬生生吞了回去。

    在江文这般的读书人看来,太子这就是不务正业,堂堂太子,种地做什么,应该多读四书五经,看看资治通鉴,学习治国平天下的道理。

    历朝历代,那些有特殊癖好的天子,哪一个不是成了昏君?

    这大明现在是靡靡之风渐起,看上去是隐藏在一片繁华之下,迟早却要面临灭顶之灾。

    江文是个忧国忧民之人,自然而然为此而忧心忡忡。

    看着那些无知的百姓,一个个喜滋滋的样子,似乎对太子殿下下田,稀罕的不得了。

    江文心里不禁冷哼:“愚夫,这天下,有千千万万的农夫,何为礼法,礼法中既有礼,也有法,法从何来,士农工商,各司其职,太子一人种地,能养活几口人?他的专职,应当是鼓励更多人去耕种,是轻徭役,是驾驭万方,而非是种这一亩三分地。”

    边上的人,越是啧啧称赞,江文便更有一种众人皆醉我独醒,那种智商上的优越感油然而生,他抿嘴,带着微笑,沉默不言,可眼神之中,却透着几分读书人历来有的傲气。

    …………

    稻子收割下来,附近有专门的手摇脱谷机。

    一群人开始忙碌,把收割好的稻子进行脱谷。

    那谷子哗啦啦的自机口流下来,最后装进了篓子里,装满了一篓,另一边开始称重。

    当然,称重也是有学问的。

    因为是新谷,还没有进行晒干,因而里头还含有水分,历来计算产量,往往是晒谷之后的谷子进行称重的,那时水分脱离,往往比新谷要轻。

    不过这都不要紧,毕竟只是涉及到了计算的事,一般情况之下,晒谷之后,水分占了四成的重量,只需在称重之后打个六折,算是真正的产量了。

    算学的生员们,将一篓篓的谷子分斗,而后进行称重。

    方继藩却趁着这个间隙,居然张罗来了一张官帽椅,请弘治皇帝坐下。

    弘治皇帝诧异的看了方继藩一眼,再看看这座椅。

    说起来,他的年岁大了,站久了,确实多有不便,此时心里又不禁赞叹,继藩还真是善解人意啊。

    可一看到朱厚照在田地之中挥汗如雨埋头干活的样子,弘治皇帝竟是感到心有些疼。

    他们已不再是孩子了,可在弘治皇帝眼里,却和没有长大的孩子没有什么分别。

    只有萧敬见了椅子来,不禁觉得牙酸的厉害。

    这姓方的,真是绝人户的好手啊,他在陛下边上,便不许别人站在陛下跟前,他若在跟前,便不允许别人给陛下撑伞,就如这椅子,只许他气喘吁吁的搬来,若是其他人,固然是讨了陛下的圣眷,却少不得要被方继藩这狗东西暗中折腾的。

    他心里更酸的难受了,索性假装没有看见。

    此时,开始有人长诺:“收粮……一百斤……”

    一百斤了。

    若是晒干之后,想来也不过是六十斤。

    不过此时,所有人都好奇的等待着。

    只是收割粮食,何须这般的劳师动众呢。

    却在此时……

    突然远处的人群,有了一阵的骚动。

    只见几个锦衣卫,突然拿住了一个读书人。

    这读书人,正是江文。

    原来听到收粮百斤的时候,人们都下意识的发出了称赞声。

    那江文终是又忍不住了,忍不住骂了一句:“太子不似太子,望之不似人君。”

    这话本是情不自禁。

    可话一出口,却被身边的人听了去,自是有人不忿,和他怒骂起来。

    锦衣卫一直潜藏在附近,本是保护皇上,听到了动静,赶了去,方知是书生妖言惑众,于是毫不客气的将他拿下。

    这边一乱。

    弘治皇帝朝那儿看去,给萧敬使了个眼色。

    萧敬会意,匆匆过去,片刻之后,又学着方继藩的样子气喘吁吁的回来道:“陛下,有个书生妖言惑众,诽谤太子殿下……”

    弘治皇帝皱起眉来:“诽谤了什么?”

    萧敬踟蹰起来,见弘治皇帝目光严厉,方才小心翼翼的如实道:“说太子殿下不似太子,望之不似人君。”

    这从前,其实也是弘治皇帝对于太子的评价,总认为自己的儿子没有太子的样子。

    可这话,弘治皇帝可以说,弘治皇帝甚至还可说太子是个逆子,是个畜生,可并不代表别人可以非议。

    弘治皇帝目光落在远处,似乎那书生被拿住后,其家人却哀嚎起来,闹得惊天动地。

    其余的百姓,指指点点,有的露出忌讳莫深之色,有人露出恐惧,有的却是拍手叫好。

    弘治皇帝坐在官帽椅上,只略一沉吟,看了方继藩一眼:“京师还有儒生吗?”

    这话……倒像是责怪的意思。

    方继藩略显尴尬。

    弘治皇帝轻描淡写道:“果然非卿之家事,就不太上心了。”

    方继藩:“……”

    这啥意思?

    说不是我方家的事就不上心?

    莫非是说,姓方的都被我方继藩一网打尽,可这儒生的事儿………却还有这么多漏网之鱼,还怪得我来?

    方继藩幽怨的看了弘治皇帝一眼。

    弘治皇帝又感慨道:“不过是个腐儒,若是与他计较,反而显得小气了,将此人叫到御前来吧。”

    萧敬点头。

    片刻之后,那江文便被押了来。

    江文方才骂得快意,可是现在则显得极惶恐,心知自己大限已至,又听到妻儿的哀嚎声,此时再没了方才的傲气。

    到了御前,低垂着头,瑟瑟发抖的拜倒在泥地里,不发一言。

    弘治皇帝看他一眼,慢悠悠的道:“卿何以放出如此狂言?”

    江文的纶巾已失落了,披头散发,听到这平和的一问。

    同时耳边听来有人报数:“三百斤……”

    已是三百斤了。

    可江文一点心思都没有,他稀里糊涂的道:“学生……学生……不过情难自己。”

    “情难自己?”弘治皇帝凝视着江文,冷冷道:“定是心里一直这样的想吧。”

    “不是……是……不是……”

    “到底是还是不是。”弘治皇帝的声音里带着严厉。

    江文此时,悲从心来。

    想到自己寒窗苦读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有了个功名在身,四书五经早已读通了,可天下却变了,他泪流满面的道:“学生只是认为,太子殿下不该如此不务正业。”

    弘治皇帝皱眉道:“太子关心农耕,也是错的吗?”

    江文心里依旧有着惶恐,但还是抖着身子道:“千金之子,做不垂堂,太子之尊,怎么可以关心这些细微之事,太子农耕,于天下有何益处?学生不才,却也颇晓几分道理,陛下……臣非议太子,自是万死,只是……只是……”

    “太子农耕,于天下有何益处。”

    弘治皇帝喃喃的念了江文这句话。

    他不禁道:“这些话,你身边的人也都是这样想的,是吗?”

    听着弘治皇帝的问话,江文瑟瑟发抖,他并不算什么坏人,对于太子,也没有什么怨恨,不过是出于自己的理解而已。

    他想了想,终还是点了头:“大抵如此。”

    “你们希望的太子,定是要知书达理,和你们一般,能够出口成章,还能够礼贤下士,对于你们甚为敬重。”

    弘治皇帝的声音倒是平和起来,江文的心也渐渐定下来,至少皇帝没有声色俱厉的喝问,他战战兢兢道:“历来的贤明天子,不都是如此吗?陛下读史,读资治通鉴,哪一个有为之君不是如此呢?学生和许多的同窗,同年还有亲朋故旧,翻阅史册,不曾听说过,有醉心农耕,而有益天下者,农耕,小术而已,并非是什么大学问,虽农为本,可农的根本之下,是千千万万个农户,方略上而言,重视农桑,对于国家有莫大的好处,可若是效仿农户去耕种,却是不值得提倡。”

    江文开始侃侃而谈。

    毕竟……他心里有许多的想法。

    方才的恐惧渐渐的消失不见。

    他想一抒自己的情怀,这算是身为一个读书人的老习惯了。

    ……

    “四百斤……”

    当念到了四百斤的时候……

    周遭的人群,开始耸动起来。

    若是晒干了,这也有近三百斤了。

    这已是肥沃的稻田的产量。

    可现在……看样子,似乎收割还在继续……

    人们突然开始意识到……这一次……让这么多人来观摩收割,并非只是大家来凑个热闹这样的简单。

    弘治皇帝听着那个数目,也不禁动容。

    …………

    山上码字环境虽然好,可惜的是上山的几天总会有高原反应,海拔两千多米,更新会有点迟,因为脑子有点晕,码字比以前困难一些,不过慢慢会适应,每天两更会保证的,过几天适应了恢复更新。

第一千四百七十五章:再造大明

    许多人开始为这粮产量所吸引。

    因为虽是三百斤的产量,可实际上,大家还看到,这地里,竟还有大半的稻子没有收割。

    这是什么概念?

    这可是亲眼所见哪。

    弘治皇帝已站起来。

    再没有功夫搭理地上跪着的江文。

    他站在了田埂上,看着带着人在田中疯狂收割的太子。

    朱厚照此刻,已是汗流浃背,可此刻,却也陷入了喜悦之中。

    他只穿着短衫,下头则只是一件马裤,毕竟……穿了长衫,是下不得田的,就这么个寒酸打扮,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腰带上,那一串随着他的动作而哐当作响的印章。

    阳光下,他只露了一个侧脸,却是极认真。

    一拢拢的稻子收起来。

    人们疯狂的忙碌,继续有人报数:“五百斤……”

    已五百斤了。

    这样算来,实得的粮食,只怕要接近有三百多斤。

    可这……似乎也只是中场。

    一下子,远处围观的百姓,已是炸开了锅。

    人们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似乎……奇迹在发生。

    这和以往所谓的奇迹不同。

    因为……眼下的奇迹,并非是以讹传讹,也非是道听途说,而是真真切切的发生在自己的眼前。

    弘治皇帝呼吸开始变得有些粗重了一些,他恍然之间,回头看了刘健等人一眼。

    刘健等人也是目瞪口呆。

    “六百斤……”

    这一个数字报出来的时候,不禁有人开始欢声雷动起来。

    实际得粮四百多斤哪。

    这是什么概念……

    许多百姓,哪怕不从事农耕,可家中也多有农耕的亲戚,自是对此,再清楚不过,这个时代的人活着,和后世不同,后世所需求的东西方方面面,什么都有,唯独粮食对于个人而言,是最不紧要的,毕竟,绝大多数人,已经没有了饿肚子的概念了。

    可这个时代的绝大多数人,他们生命过程之中,唯一的需求,就是填饱肚子,吃不了稻米,就吃杂粮,吃不了杂粮,就用杂粮混着草灰,实在不成,还有土。

    数千年来,升斗小民们,活在这个世上,唯一做的事,就是和饥饿做斗争,无论是盛世,亦或者是乱世,莫过如此。

    而今,托了新作物的服,人们勉强能吃饱了,可要吃好,依旧是奢侈,譬如……寻常人想要**细的白米,本就是一种奢侈。

    水稻的产量,历来是有限的。

    何况,它是最重要的物资,便于长期的储存,牵涉到的,既是升斗小民们的口腹之欲,也关系着,朝廷谷仓的调度。

    听到了欢呼,江文依旧跪在地方,他回头,不禁看向那欢呼雀跃的人。

    “八百斤……”

    数目报到了八百的时候。

    刘健已经激动的往那计算产量的地方跑了,生怕这些算学员们,做了手脚,伸长脖子,踮着脚,站在这过秤的人身后,确保没有虚报。

    实得……这是实得多少斤粮来着。

    稻米啊,这是稻米啊。

    弘治皇帝已激动的面色通红,田里的稻子在朱厚照和一群校尉的努力之下,已越来越少。

    当最后一个数目报出来的时候,却又引发了一阵欢呼:“九百七十二斤。”

    呼……

    整个试验田内外,已是欢腾了一片。

    “实得稻米七百一十斤上下!”

    产量足足翻倍。

    弘治皇帝有些眩晕。

    他看着四处的欢腾的场面,哪怕是刘健和李东阳等人,也都纷纷情不自禁的去从篓子里取了新米,剥了壳,将米塞进嘴里嚼一嚼,而后,相互之间点头。

    才七百一十斤……

    朱厚照显得有些不满意。

    他原本以为,产量可以更高一些。

    可是……这西山却已沸腾了。

    产量翻倍啊。

    这意味着什么?

    刘健此刻禁不住上前,忙是搀着上了田埂的朱厚照:“太子殿下辛苦啦。”

    “啊……还好,本宫习惯了。”

    “殿下您……”

    刘健有话要说,却又欲言又止。

    “刘师傅想说什么?”

    刘健想了想拜下:“殿下,老臣敢问……若是其他的田,可以种出这样的粮吗?”

    李健很激动。

    他问出这句话的时候,许多随来的大臣,也纷纷噤声,紧张的看着朱厚照。

    若只是这一亩地,种出了七百斤粮,那至多,不过是一个祥瑞而已,大明很稀罕祥瑞吗?

    可是……倘若这七百斤粮的方法,可以推广开来,那么,意义就完全不同了。

    朱厚照道:“怎么不能,这里能种,自然是有它的方法,这些方法和数据,统统都记录了下来,一分一毫都没有差,虽然各地的土质不同,可只要费一些心,推而广之,只是轻而易举的事。”

    听了朱厚照的这番话。

    一下子……所有人长出了一口气。

    他们等的就是这句话啊。

    不只是刘健,李东阳,哪怕是其他的马文升和张升人等,不禁动容。

    刘健历来庄重,毕竟是宰府,都可以做太子的爷爷了,也是要面子的。

    可现在,他跪在朱厚照的脚下,顾不得什么,扯起了长袖,遮住了朱厚照满是泥泞的脚,无声落泪。

    “刘师傅,你哭个什么?”

    朱厚照虽然觉得自己很厉害,可刘健的失态,还是让他吓了一跳。

    刘健仰起脸来,嘴唇哆嗦着,良久,才道:“翻倍,粮产翻倍了啊,足足翻了一倍,意味着,原先十亩地,才能养活一户人家,现在,却只需十亩地,也意味着,这新鲜的白米,可以进入寻常百姓之家,更意味着,天下极有可能,再无饿殍。朝廷的粮仓,根本就装不下络绎不绝从各府县运来的粮食,朝廷用兵,在不为粮食操心,太子殿下哪……粮食翻倍,形同于是大明开疆拓土,足足再造了一个大明哪。”

    他发出如此感慨,身后李东阳等人动容,却一丁点都不觉得夸张。

    再造了一个大明……不错,不就是如此吗?

    假设现在的大明,有十万万亩地,可粮产提高,不就意味着,土地变成了二十万万亩。

    这是是们概念?

    这已不再只是吃饱的问题,而是能吃好的问题。

    粮食一多,那么人人就能吃饱,吃饱了,多余的粮食或是其他的杂粮,就有了其他的用处,比如,用来喂养牲畜,最后将这些多余的粮食,转化为更多的肉食,譬如酿酒……

    “太子殿下再造大明,这是千秋功业,只怕,也只有三皇五帝可以与之相媲美了。”

    激动的刘健,开始胡说。

    倘若这话,让某些迂腐的人听了去,非要吐血不可。

    三皇五帝,乃是儒家之中,最推崇的圣王。

    可现在……却应在了朱厚照的身上。

    刘健此言一出,附近的许多人,都是愣住了。

    谢迁似乎也觉得,这太子和三皇五帝,似乎有几分违和。

    可细细想来。

    三皇五帝之事,所谓的功绩,也不过是治水和尝百草,恩泽百姓,太子殿下,生生将粮产拉高,又哪里比不上这些功绩呢?

    许多人一脸恍惚的看着朱厚照,有点懵。

    他们实在无法将这么一个咧着嘴,嘿嘿笑,腰间还挂着一串印,且你若是细细去看那印,其中一方印,简直就刺瞎你的眼睛,因为那方印和司礼监的印怎么瞧都怎么像,莫不是这印上,还刻着‘皇帝之宝’的铭文吧。

    于是,他们忙将自己几乎要刺瞎的眼睛,挪到了另一边,不断的告诉自己,万万不要看,万万不要看,老夫什么都没有看见,什么都没有看见。

    …………

    弘治皇帝沉默着。

    一开始报数的时候。

    他是激动的。

    可现在……他却是陷入了沉默之中。

    一切都好似的梦游一般。

    许多事,都变得不真切起来。

    方继藩在旁,已是行礼:“陛下,儿臣万死之罪。”

    弘治皇帝一脸恍惚的看着方继藩。

    他脑子一片空白。

    方继藩却是认真的道:“此次研究,投入的人力物力极大,太子殿下和儿臣,还有张信人等,更是花费了无数的心思。只是这世上,要研究出高产的粮来,固然不易,可要推广,要让人相信,则更加的不易。”

    “陛下,农人们开春播种,秋时收割,这一茬粮食,就要跨越三季,想要将这新粮推广开,让农人们产生信心,越来越开始学习屯田所的知识,从而提高产量,是极不易的事啊。”

    方继藩说的没错。

    农人们是最保守的一个群体,哪怕你如何说的天花乱坠,是说破了天,想要让他们拿自己一年的收成,去和你冒险,他们也是不敢轻易接受的。

    “所以儿臣才想出了丰收节,大肆的张扬了一番,陛下历来知道,太子殿下和儿臣,是素来低调的人,若非是要让天下人都亲眼见到这农学对于农业所带来的巨大好处,让他们真真切切的看到产出的粮食,只怕,也未必敢相信。正因为如此,太子殿下和儿臣……方才想出了这个主意,只是万万想不到,闹出来的动静,竟是如此之大。”

    “这都是儿臣想出来的馊主意,怪不得太子殿下。”

第一千四百七十六章:丰功伟绩

    责怪?

    弘治皇帝此刻又不禁懵了。

    如此的大功劳,怎么责怪?

    就因为在此办了一个丰收节?

    继藩果然是谋虑深远之人啊。

    他何罪之有呢?

    弘治皇帝不禁乐了。

    终于他回过了神来。

    粮食……增产了。

    这粮食的重要,自是不必言。

    而前些日子,太子在西山耕种,早就引起了许多的非议,这些非议,弘治皇帝自是不计较在心上,既然太子喜欢,那去做便是了。

    可如今呢……

    “耕地,也有如此大的学问。”

    与带来了新的主粮不同,这一次,却完全是用原有的稻子,使其产量大增。

    “若如此……”弘治皇帝的目光炯炯有神,他凝视着方继藩:“这岂非是说,在将来,粮食产量,绝非只是七百斤,甚至还可能提高到八百,九百,一千斤?那么……红薯呢,土豆呢?”

    弘治皇帝话音落下时,所有人心头一震。

    大家只想着稻谷,却忽略到,任何东西,都是互通的。

    通过研究,通过不断的培育良种,便可大大的提高产量,稻谷可以,麦子自然也可以,而至于那些高产的土豆和红薯,其产量,岂不是还要更高?

    方才刘健等人,所关心的只是稻米的增加,可是还有一笔账,是没有算清楚的,不只是许多作物都可以产量增加,而且……当下亩产七百斤,不过是当下研究的成果,可是……倘若只要持续不断的进行研究,这就意味着,在十年,百年之后,粮食的产量,还可以以提高。

    这……不过是一个开始。

    “今日太子和方卿家并非是增加了粮食,不是解决了当下的大患,而是寻到了一个解决万世基业的方法啊。”

    “周有八百年天下,可到了汉,不过区区四百年,此后历经了唐宋,其国祚,便更是不如昔了,究其原因,还是太平盛世时,人口日益增多,以至人满为患,土地兼并,百姓们活不下去了啊,到了那时,便到处都是**,虽偶有有为之君,力挽狂澜于既倒,可终究……解决不了根子的问题,最终也不过是延续寥寥十年二十年的国祚而已。”

    弘治皇帝说到此:“太子和方卿家,所效仿的并非是三皇五帝,他们是寻到了一个钥匙,这个钥匙,为我们打开了一扇新的门。有了这扇门,朕与后世子孙,方才可进入这宝山之中,哪怕是让投入人力物力,也要将这对农业的研究,持续下去,一年不成,就十年,十年不成,可以等百年,可只要还能增产,这天下的百姓,便在无饥饿之虞了。”

    弘治皇帝说罢,慎重的看了一旁的萧敬,正色道:“你且记下,回去之后,立即口授,命人造石坊一座,就存于宫中。”

    萧敬哪里敢怠慢,忙是屏息静听。

    弘治皇帝道:“我大明朱氏享国百五十年,今农学初现端倪,朕今亲眼所见,方知治天下之道,不在于自守,而在钻研而已。后世子孙,理当铭记,若违朕意,人神共愤,天厌之。”

    萧敬拜倒:“奴婢遵旨。”

    刘健等人也恍然。

    此时听陛下所言,竟一下子也醍醐灌顶了起来。

    不错,增产了粮食不算什么,至少现在,大明还没有饿殍遍地。可真正厉害的,却是找到了一个解决粮食问题的出路,有了这个出路,这个办法,朝廷只要竭尽所能的投入和鼓励农学的研究,现在能产七百斤,未来……只会更多。

    若是换上了高产的粮食,它们可以亩产两千斤,三千斤,五千斤,这……又有何不可呢?

    “陛下,这才是大学问啊。”刘健禁不住感慨起来。

    他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江文,这是一个读书人,纶巾虽不知被谁摘了去,却也穿着一件儒衫。

    他亲耳听到江文方才侃侃而谈的话,有道理吗?极有道理。

    可又如何呢?

    世上有千千万万的道理……也及不上太子下了地,种出了粮食,解决了眼下和未来,可能一万个道理都解决不了东西。

    而眼前这个江文,难道不就是满朝诸公,或者说,是当初甚至是现在的自己吗?

    刘健在此刻,居然开始抹了抹眼泪,微微颤颤的拜倒在地:“陛下,老臣惭愧,无地自容啊。这么多年来,陛下善待臣与诸儒,给与了何等的厚爱。朝廷这百五十年来,以八股取士,本以为可以招揽天下英才,上为陛下分忧,下安百姓。可如今……庙堂内外,竟都不如太子,这农学关系着的,乃是社稷和苍生,竟还需太子殿下亲历亲为,方可今日震动天下,而天下的读书人,竟是视若无睹,朝廷取士,竟不知何用?”

    刘健说着,竟是说不下去了,声音瞬间哑了下去。

    李东阳和谢迁人等,自然也清楚刘健的意思是什么。

    天天说要有人才,读书人就是人才,皇帝应该选贤用能,求才若渴。可叫喊了这么多年,又有几个人才啊,农学这样的事,需太子亲自下地耕种,太子和齐国公所解决的问题,足以让满朝文武汗颜之至。

    说实话,拿着这些俸禄,刘健自己都觉得有些惭愧了,他们做的不及太子一分。

    真是丢人啊。

    他不但觉得丢人,更觉得,这个叫江文的人,实是读书人之中的耻辱。

    江文此刻已是如晴天霹雳。

    方才他信誓旦旦,说太子不该如何如何,应当如何如何。

    可现在……

    现在他竟是无地自容,不知所措起来了。

    弘治皇帝颔首点头,目光也落在了江文的身上:“江卿家,你方才说的是什么?”

    江文:“……”

    弘治皇帝拉长脸,厉声说道:“再说一遍吧,大声的说,要让所有人都听到!”

    江文早已吓得脸色惨然,整个人都颤抖起来,一时他竟是在也不敢出声了,磕头如捣蒜。

    同样是恐惧,方才的恐惧和现在的恐惧是不同的。

    方才的恐惧是我江文确实怕死,可我作为一个明白事理的读书人,自有自己的道理,哪怕是不得不认怂,可我还是不改初心。

    可现在的恐惧,却透着一股绝望的气息。

    太子殿下下地,居然能造福这么多的百姓,其功绩,竟可直追三皇五帝,怎么可能呢……怎么可能呢……

    他抬头,看着四周许多人欢呼。

    他眼睛却直勾勾的看着那堆砌如山的稻米上。

    那是粮食……是能救活无数人的粮食。

    若这都不算什么,那么……大禹也不过是治了水,神农也不过是尝了百草而已。

    自己……错了?

    他觉得自己头痛欲裂。

    哪怕是事实在眼前,他也无法接受自己的失败。

    毕竟,自呱呱坠地开始,自己的父母,就给与了自己巨大的期望,于是,五岁开蒙,寒窗十数年,虽未金榜题名,却总算有幸考了一个秀才功名。

    秀才的功名,是自己唯一的骄傲,也是自己花费了半生才挣来的。

    难道……这些是错的吗?

    若是错了,那么错的就是自己的一生,是自己的一切。

    他脑海已是一片空白。

    突然,他缓缓的伸了手,捂着了自己的心口,方才他在面对锦衣卫时,尚且还没有垂泪,可现在……却是热泪盈眶。

    秀才不出门,便知天下事。

    半部论语,便可治天下。

    天下的道理,都蕴藏在那四书五经之中。

    读书明理,明志,读了书,方才可晓得天下的道理。

    一直以来……他都是这般想的,他读了书,以此为傲,可现在……

    似乎越来越多的东西,那四书五经,已经无法解释了。

    以至于到了现在,他陷入了如此尴尬的境地。

    他依旧还跪地,却是伸手,狠狠的撕扯着心口上的衣襟,恨不得要将身上的儒衫撕下来。

    一定是哪里不对。

    可是……他仍旧无法解释。

    “学生……错了……”滚烫的泪一滴滴落下,江文眼睛已是血红,痴痴癫癫的道:“不,不,学生没有错,学生即便可以有错,可是那书中,难道会错吗?这是圣人和贤人们的道理啊,他们怎么会有错。”

    他说到这里,却又打了个激灵,双目无神,咬牙切齿的道:“下了地,去耕地,去研究农学,便可惠泽天下,那么……那么……这四书五经,还有什么用?”

    他竟是有些痴狂了,昂头大嚎。

    “那么读书有什么用,有什么用呢?”

    所谓的独尊儒术,绝非只是简单的将儒学列为官学这样简单。在这背后,是将四书五经以及那些儒家的圣贤们,推到圣人一般的地步,使无人敢质疑,于是乎,这些读书人,越来越盲目自大,轻视一切的学问,而现在……江文却已是彻底的茫然了。

    若是世上,还有其他的学问和道理,甚至比之自己所读之书,给天下百姓带来的好处更大,那么……这四书五经,有何用呢?

    读了那么多年的书,最后得出一个无用二字。

    他是何等的绝望,他突得站了起来,摇摇晃晃的样子,将自己的衣襟扯的凌乱,却是仰天大笑:“哈哈……哈哈……”

第一千四百七十七章:千秋万代

    江文大吼大叫,如痴如狂的模样,叫本是对他恼怒的弘治皇帝,竟不禁轻轻叹了口气。

    这样的读书人,天下不知多少。

    这又怪的了谁呢?

    腐儒盛行至今,读书人有责任,当初指定了八股取士的人,难道没有责任吗?

    只不过……当初八股取士,是因为天下大乱之后,为了安定人心,而如今,却变得越来越不合时宜起来。

    天子变了,可读书人们,却来不及变。

    诚如这江文一般,十年寒窗,数十年的苦读,他所信奉的许多东西,一朝一夕之间,在他面前坍塌,这本就是可悲的事。

    可悲却又无能为力,这样的滋味,任谁也一时无法接受吧。

    弘治皇帝叹口气道:“此生员已是疯了,让人送去西山医学院吧。”

    方继藩在一旁,看了弘治皇帝一眼,陛下明显对于江文,没有过多的憎恶,反而……略带几分忧心。

    方继藩便道:“陛下,根据儿臣久病成医的经验,这只是轻微的脑疾之症,倒不必就医。”

    弘治皇帝诧异的看着他。

    轻微……

    却见方继藩撸起袖子,走上前去,扬手便给疯疯癫癫的江文一个耳光,却听一声啪的脆响,又听方继藩怒道:“狗一样的东西,你吃错药了?”

    这一耳光,将江文打了个踉跄。

    一下子,却又仿佛魂儿游了回来。

    他捂着脸,茫然的看着眼前的一切。

    突然之间,身子萎靡起来,两腿一软,又跪了下去。

    似乎……一下子回到了现实,他期期艾艾的道:“万死,万死,学生万死。”

    弘治皇帝的脸色,微微好看一些。

    他走上前,凝视着江文:“似尔等腐儒,所学的经义,并非没有道理,只是正心,诚意,齐家,治国,平天下,这些学问,却绝非是书本中能学来的,倘若读书便能有此能,那么……这天底下的事,就太简单了。”

    江文沉默了很久,点点头:“是,是。”

    他心里悲凉,竟是有茫然之感。

    “卿在想什么?”

    弘治皇帝似乎很想洞察江文的内心。

    江文突又落泪,只是精神却正常了许多,他悲凉的道:“陛下,学生已没什么可想的了。”可他顿了顿,却又悲痛的道:“学生自幼,家贫,盖因家祖曾读过诗书,因而,倒有一些文友接济,给了学生读书的机会,学生自幼,便对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深以为然,因而,十数载苦读,日夜不倦,总算蒙祖宗庇佑,学有小成,得了一个功名,可如今……”

    他摇了摇头,只是叹息:“如今方知,原来这些年的苦学,竟是水中之月,今见了这庄稼,方才知道,原来世间的道理,并不只四书五经……”

    弘治皇帝颔首:“来人,放他走吧,不必为难他了。”

    江文听罢,又拜,道了一声谢恩,摇摇晃晃,只留下了一个背影,自是去了。

    ……

    “这才是真正的丰收节啊。”弘治皇帝随即露出了笑容,他四顾左右:“这何止是丰收,是大丰收,此节……明年,后年,都要过,不但西山来安排,宫里,往后也要关注。”说着他一双炯炯发亮的眸子落在朱厚照身上。

    “太子……”

    朱厚照上前:“儿臣在。”

    他喜滋滋的样子,眉飞色舞。

    弘治皇帝心里倒是很想说,此时此刻,你就不该谦虚一些吗?

    可细细一想,谦虚二字,本就是四书五经之中的价值观,人为何非要谦虚不可呢。

    立下大功的人,明明为人所瞩目,却非要谦虚不可,这又是什么道理。

    弘治皇帝道:“这些地,都是你耕出来的?”

    朱厚照道:“是儿臣带着人耕出来的。”他抬头看了一眼方继藩,稍一犹豫:“老方也出力不少。”

    弘治皇帝见他肤色黑不溜秋的样子:“上千亩的试验田,还要记录无数的数据,朕还听说,西山研究院,也有参与,想来,在实验室里,也不知费了多少功夫。今日朕见到的,是亩产七百斤,可朕看不到的,却不知是心血,太子从前顽劣,朕总是担心,现如今,终于可以放心了,朕有此子,如获至宝。”

    朱厚照高兴的纳头要拜,口里道:“父皇此言……儿臣……”

    哐当一下,却有一枚印章因朱厚照动作幅度过大,竟是摔下来。

    那一串印章,挂在腰间,挂着的绳子,不知磨损了多少,此时终于是承受不住了。

    弘治皇帝看着那印,却是上前,亲自将印拿起。

    这印再熟悉不过,印面上的‘皇帝之宝’四字,更是格外的醒目。

    朱厚照有些尴尬。

    弘治皇帝反反复复的将印端详之后,便抿唇一笑:“还别说,朕竟是分不清真假了。此印,是你所刻吧,如何可以做到,以假乱真的地步。”

    “这……”朱厚照小心翼翼的看了父皇一眼,心里却想,这个怎么能说呢,这若是说了,那还了得,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将来父皇若是借此来防伪,岂不是吃饭的家伙没了。

    他期期艾艾的道:“这个……这个……”

    弘治皇帝竟是没责怪朱厚照,而是朝他莞尔一笑:“非常之秋,必有非常的太子,此印……还不错,可惜……假的终究还是假的,那真品,迟早还是要传给你,你也休要将心思,花费在这上头。难道几年功夫,也等待不急吗?”

    朱厚照:“……”

    方继藩在旁,却是肃然:“陛下千秋万代,万岁,万岁,万万岁。几年功夫……此言实是……“

    弘治皇帝朝方继藩摆摆手:“朕的精力,大不如前,而今,见太子能体恤万民,为这社稷,煞费苦心,其中的艰辛,想来也不为所知,令朕欣慰。朕后继有人,可以高枕无忧了。继藩的功劳,也是极为显著。”

    他深深的看了方继藩一眼:“卿二人,如手足兄弟,他日,你们的成就,定会远超朕这平庸之人。”

    方继藩一愣:“儿臣岂敢……”

    弘治皇帝拍拍他的肩:“世道变了,朕细细想来,和那江文,又有什么分别?只不过是他一朝醒悟,因此而癫狂,朕是一次次被你们推着走,比他好一些。来吧,咱们过节。”

    “噢……”方继藩再没争辩什么。

    他很讨厌这个世上,有些事突然讲透了,这一讲透,反而就没什么意思了,完全不给自己发挥的空间。

    弘治皇帝领着各怀心事的诸臣,随即,入镇国府高坐。

    朱厚照和方继藩作陪,刘健等人,也各自跪坐。

    许多佳肴和美酒,统统的送了来,这镇国府外头,是欢声笑语,等到天色渐渐的落幕,镇国府外头的广场上,升起了一团团的篝火,游人们尚未尽兴,依旧还在激动的议论着亩产七百斤之事。

    同样的地,可以耕出双倍的粮食,这对于任何人而言,可是一件大事,尤其是家里有地的人家……心知他日米价在将来,势必有下跌的可能,而一旦下跌,若自己的地里,收获的粮食不足,便是亏了。只有赶紧想办法,让自己的地里的粮产提高,方能应对接下来谷价下跌的危机。

    弘治皇帝酒过正酣,将方继藩招至身前:“继藩,谷贱伤农,这个道理,想来你是懂得吧?”

    方继藩颔首点头。

    弘治皇帝侧目看了朱厚照一眼。

    他自是知道,朱厚照是个一根筋的人,让他研究如何提高粮产倒是可以,可一旦粮产提高,给这天下带来的得失,他却是一概不喜欢去理。

    这在弘治皇帝看来,自己的儿子和女婿,倒是相互弥补了彼此的缺陷。

    弘治皇帝道:“粮产提高,这是天大的喜事,却也难免可能引发一些问题,你想办法,拟一道章程,送到内阁,让刘卿等人讨论票拟之后,送至朕这里来。”

    方继藩道:“儿臣遵旨。”

    弘治皇帝沉吟了片刻,似乎想到了什么,脸色微微一变,沉声道:“朕脑子里,还是在想那个江文,八股之儒,深入人心,似江文这样的人,不知凡几,一个江文,尚且如此,那么这天下数十万读书人呢?这几千的儒生,送去了奥斯曼,可毕竟,是杯水车薪,何况……将儒生送走,本是有些荒唐的事,朕思来想去,若是不改变人心,迟早,是要酝酿大祸的,新学想要深入人心,不易啊……”

    方继藩明白弘治皇帝的意思。

    京师这里,已是新学开始占了主流,可天下有多少的儒生啊,多少人一辈子就靠读四书五经活着,这已经不只是理念之争了,而是最根本的利益之争。

    两虎相斗,必有一伤,这是弘治皇帝不愿看到的。

    方继藩明白他的思想,不由的眨了眨眼。

    “要不,送去黄金洲,黄金洲那儿,可是好地方,儒生们多迂腐,迂腐的原因,是因为有舒适的环境,把他们丢去那里,住个一年半载,或许就……”

    弘治皇帝不禁失笑:“朕要的,是正经的主意,可不是你这般的小机灵。”

第一千四百七十八章:圣人之谋

    方继藩听了弘治皇帝的评价,却一丁点都不觉得惭愧。

    小机灵?

    这说明我小嘛。

    方继藩咧嘴一笑,给弘治皇帝斟满了一杯,而后便徐徐开口道:“陛下,这些读书人,成日说什么教化教化……其实……陛下有没有想过,陛下也可以反过来教化他们呢?”

    弘治皇帝一愣。

    这倒是一个别致的主意。

    只是……

    这里头的难度,可就高的多了。

    要知道,一群向来教化别人的人,怎么会受你的教化呢?

    弘治皇帝显然对于这些读书人,是带有忧虑的。

    太祖高皇帝想来也绝想不到自己的八股取士之策,会培育出无数的书呆子。

    可偏是像‘江文’这样的书呆子,却几乎散落在天下各个州府,掌控了一切。

    谁都不能小看他们,他们或许在京里,不算什么,可若是在一州,一府,乃至于一县,一乡之中,却拥有着巨大的能量。

    未来大明的新政要推行,税制要重新的变革,乃至于……新的募兵制,都绕不过他们。

    皇帝可以赐死几个读书人,可以收拾几个大儒,但是能收拾十数万读书人吗?

    要教化他们。

    这似乎有点难……

    弘治皇帝垂眸思索着,这么庞大的人群,自己要怎么去教化,一个不好,反而适得其反。

    方继藩自然明白弘治皇帝的忧心。

    这是一个系统性的工程,非同小可,是未来大明新政推向全天下最重要的一个环节。

    所以……方继藩深深的看了弘治皇帝一眼:“陛下,有一个人,可以教化他们。”

    弘治皇帝撇了方继藩一眼,脑海里不自觉的冒出一个人来,便下意识的开口问道。

    “欧阳志?”

    方继藩摇头。

    “欧阳志虽然出色,可是毕竟有些愚钝。”方继藩老实的回答。

    弘治皇帝面带怒色,或许是喝了酒的缘故,这喜怒都挂在脸上:“这是老成,是具有城府,不似你和太子……”

    方继藩:“……”

    好端端的,咋又成了反面的典型呢?

    这被夸奖还没一个时辰啊。

    方继藩心里好难受呀,哎,陛下就不可以让他多得意一会嘛!在心里微微吐槽了下,他便开口对弘治皇帝道:“王守仁可以。”

    这是他唯一能拿得出手的人了。

    唐寅有才情,却难免有些生**漫,办事不够专注。

    欧阳志过于专注,事无巨细,统统过问,可惜,应变不足。

    刘文善擅经济。

    江臣此人……看来是无药可救了,天知道他在佛朗机打什么秋风。

    唯有王阳明,文武双全,既能打,还会动脑子思考,举一反三,有足够的耐心,稳妥而又有威严。

    弘治皇帝道:“幸福集团的王守仁,朕听说他在攻略乌拉尔山以西,可迄今,不曾有过什么大捷报来。”

    幸福集团在王守仁的带领之下,不断的开始向乌拉尔以西迁徙,在乌拉尔以西,建立堡垒,吸引流民开垦。

    虽有许多战斗,可毕竟,不过是斩首数十,多则也不过百人,因而,显得并不出彩。

    方继藩却道:“儿臣本也以为如此,可是在与他书信的过程之中,方知他对于兵法,已有出神入化的理解。”

    弘治皇帝一脸诧异,出神入化?

    “是吗?”

    方继藩道:“善战者,无赫赫之功。对于陛下而言,经略罗斯人的领土,定是要来一场大捷,方才是大胜。可是王守仁的思路,却是相反。他在书信之中,提及到这件事,还举了一个事例。”

    弘治皇帝颔首:“什么事例?”

    方继藩道:“安南国,早在秦汉时,便为交趾郡,可为何,一旦王朝崩塌,或是陷入了疲态时,却又反复,自立为王,以此自守呢?”

    弘治皇帝沉默了。

    “这其一,乃是因为,道路不同,那里山路崎岖,哪怕一时辟为郡县,可一旦中原生乱,他们便可阻隔交通。除此之外,自是因为,汉人还不够多,大一统的思想,不足以形成。”

    弘治皇帝颔首点头:“不错。”

    方继藩抿了下嘴巴,又继续说道。

    “可现在,关外大漠以及罗斯人的领地,其天险比之交趾要胜十倍。那乌拉尔山脉,更是非南方密林和山岭可比。哪怕是王守仁一举击溃罗斯人,夺取了大量的土地,只是不知,陛下以为能够长守吗?”

    弘治皇帝听罢,颔首点头。

    交趾尚且如此,何况是那远在天边了。

    “臣听闻,在佛朗机和奥斯曼乃至天竺等地,每隔数百年,总会出现强横一时的帝国,他们曾创造最辉煌的战绩,横跨数州,称雄一时,可一旦衰落,那万里之国,顿时便成了一盘散沙,瞬间崩塌瓦解,与我中原所盛行的王业不偏安相比,多有不同。”

    “王伯安所要的,乃是在那里,建立我中国的蜀中,而非是交趾。”

    “蜀中区域,也是山路崎岖,可其对中央王朝的认同感,却绝不在其他的区域之下。因而,问题的本质,在于人心。”

    弘治皇帝越听越是心惊。

    他想不到,自己派出去的一个大将,所谋虑的,竟不是眼前的成败,竟是千百年之后的事。

    这个王守仁,倒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他道:“如何得人心。”

    “幸福集团翻越了乌拉尔山脉之后,得到了不少的土地,虽然与罗斯人多有冲突,可王守仁屡屡修书去信,一方面,是威慑罗斯人,而另一方面,却也是尽力避免决战。”

    “此后,他带着人,在那里进行开垦,并且四处收留流民,并且招募了不少大汉的流民前往。并且建立了学馆,教授他们学习文字。”

    弘治皇帝:“……”

    方继藩道:“留下罗斯人,是一步妙棋,罗斯人崛起之后,使原本生活在那里各个部族,感受到的乃是灭族之祸,因而,王守仁带着幸福集团抵达了那里,对于他们而言,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在这共同的敌人之下,他们对于幸福集团,是极尽殷勤的,这就给王守仁争取到了时间,一方面,利用这些时间,招揽各族,在农耕方面,教授他们一些先进的耕种之法,给他们带去大明的布匹,与他们交换通商,另一方面,建立学馆招募他们的子弟学习我大汉的文字和文化,同时,招揽大汉的流民,与他们进行杂居,彼此之间,立下血盟……”

    弘治皇帝听到此处……一下子就明白了。

    “原来如此,现在他在等待时机,等到这些人,自以为自己是汉人,并且说着汉话,书了汉文时,才是同仇敌忾,给与罗斯人,致命一击之时?”

    方继藩道:“正是如此,现在在乌拉尔以西,大量的屯田已经开始,那里虽有诸多的冻土,可我大明的农耕技术,比之他们高明数倍,有了这个基础,幸福集团一直都在那里屯田,并且各族已经被编为了六个姓氏,建立了各自的宗祠。”

    “六个姓氏?”弘治皇帝看了方继藩一眼,认真问道:“不知哪六姓。”

    “方,欧阳,王,唐,徐,江。”

    弘治皇帝不禁晒然一笑:“竟没有朱。”

    “这可不敢。”

    弘治皇帝点头:“你继续说下去。”

    方继藩又道:“那里有大量的无主之地,有了农垦,就得有市集,市集建立起来,恰好,又可利用幸福集团的商队,与我大明互通有无,大明的许多特产,在那里成为了当地人不可或缺之物。王守仁借此机会,建立学馆,让大汉的流民和各族的百姓读书,学的,便是儒学,学成之后……或将这些编入军中,转化为近卫,或是招募为吏,甚至其中翘楚者,将其推荐至西山书院学习。”

    方继藩又道:“那乌拉尔以西之地除罗斯人之外,本是蒙古人的子孙大量西迁留下的各部,在罗斯人眼里,他们也被称之为鞑靼人,除此之外,还有一些其他的部族,随着罗斯人的崛起,他们一盘散沙,根本无阻止罗斯人,而幸福集团的出现,不但让他们有了主心骨,更让他们开始从朝夕不保之中,开始安居乐业,在他们眼里,陛下便是承天之命的可汗,听说,印制去的大明宝钞上头有陛下的画像,这些百姓们,往往会在自己的帐中,将宝钞供奉起来,认为这宝钞中的陛下,能够护佑他们平安。”

    弘治皇帝不禁道:“果有此事?”

    方继藩信誓旦旦的道:“儿臣若有虚言,宁教王伯安死于乱刀之下。”

    弘治皇帝凝视着方继藩。

    方继藩继续道:“儿臣也以人头作保,陛下若是不信,可命钦差即刻前往,一探便知。现在在乌拉尔以西,幸福集团所编之民,已超过了百万之上,开垦的土地,多达千万,筑城七座,堡垒,市集无数,商队带去的货物,越来越多,带回来的许多皮货,也是数不胜数,宝钞已经开始在那里流行,学馆遍地……许多习俗和风气,与我大明,并没有什么两样。”

第一千四百七十九章:疾风知劲草

    方继藩的这些进言,听的弘治皇帝心潮澎湃。

    只是……他心里又生出了疑窦。

    这才数年的功夫,当真在那万里之遥的乌拉尔山以西,那大漠和连绵的山脉隔绝之地,幸福集团做到了这个地步。

    这种做法,对于幸福集团的股价,显然不会有太多的提振。

    可是……却是有利于千秋万代之事。

    他唯一的疑窦就在于,事情是否有夸大其词。

    若王守仁当真能此本事,哪怕只有方继藩所言的一半,这也是彪炳青史的功绩了。

    一旦如此,则意味着,乌拉尔以西,甚至可能成为大明的蜀中,所谓入川难,难如上青天。

    可这又如何,哪怕是千难万阻,甚至在战乱时道路禁绝,可川中,却从未有过长久割据的王国,朝廷也从不担心,有人能在川中建立割据。

    道路和地势的阻隔,根本不是大一统的阻碍,人心才是。

    只是,方继藩的话,分明有给自己弟子浮夸的成分。

    当然,夸张一些,也没有什么。

    毕竟这些都是真实的,并没有欺骗亦或作假。

    因此弘治皇帝对此,极是重视。

    毕竟……大明眼下所遭遇的问题,恰恰是固然有了较强的军力,有了向外扩张的能力,唯独……最欠缺的,却是固守的本钱。

    当初的时候,洪武高皇帝和文皇帝横扫大漠和河西,那大漠之地,不照样也筑城守卫,甚至文皇帝时征安南,夺取了交趾,可又如何?

    紧接着,漠北之地不能自守,最终不得不放弃,改为九边作为防线。

    而交趾之地,在文皇帝之后,便撤了军马,不得不承认安南国。

    河西走廊,弘治皇帝也曾一度放弃。

    究其原因,并非是大明的血气没了,后世的子孙们不肖。

    而是他们发现,占据这里的成本极高,已到了朝廷入不敷出的地步,所谓的弃守,实是万不得已。

    可倘若那乌拉尔以西,尚且可以控制,将其变成大明的蜀中,那么……这对大明而言,说是千秋基业,也不为过了。

    弘治皇帝沉默片刻,便对方继藩开口说道。

    “朕还非要让人亲眼去看看不可,若是不能眼见为实,朕心里,还是放心不下。”

    这是天大的事,需小心谨慎方可。

    “若果如此,王守仁此人,只怕要远在欧阳志之上了。”

    作为一个主帅,考虑的如此长远,任何一个为将者,都渴望能立大功,可王守仁却如方继藩所言,善战者无赫赫之功,徐徐图之,表面上没有功劳,实际上他的作为,比之一场大捷,不知要高明多少倍。

    且还能柔远绥怀,实是罕见的人才。

    方继藩听到弘治皇帝当真要派人前往乌拉尔山以西查看,倒是可以理解。

    这是大事,做成了,便可留下宝贵的经验,让后世效仿,弘治皇帝不得不谨慎,若是他自己,也会生出同样的想法。

    因此方继藩朝弘治皇帝点头,完全赞同他的想法。

    “陛下认为派谁去合适,既是要派人去,此人非要绝对忠心于陛下,忠厚老实不可。”

    方继藩一面说,一面抬头,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萧敬。

    萧敬心里咯噔一下,两腿突的一颤,竟是不禁开始打了个晃。

    弘治皇帝颔首点头,他抚案:“朕自是最信得过继藩的。”

    方继藩立即道:“儿臣不能去,儿臣得避嫌,那王守仁毕竟是儿臣的弟子,何况,儿臣的病……”

    弘治皇帝微笑:“朕自然知道,你不要害怕。英国公张懋,卿看如何?”

    方继藩又摇头:“陛下啊,英国公张懋,年事已高,而且,这岁祭就要开始,只怕离不得他。”

    弘治皇帝叹了口气。

    他需要的是一个绝对忠心的人,能够将事实原原本本,一五一十的相告,哪怕是一丁点的添油加醋,都断然不成的,这是大事,未来有许多可以借鉴。

    “那么继藩看,谁可以?”

    方继藩笑吟吟的给弘治皇帝斟满了酒,接着便看向了萧敬。

    “其实儿臣以为……萧公公最是能当此大任。陛下对萧公公,是最信任的,他也一直希望,能够为陛下效命,他常常对儿臣说,他在陛下身边伺候着,虽然每日能见着陛下,很是宽心,可总看着陛下为国事操劳,心疼的厉害,可惜他只是一个宦官,总是找不到能为陛下分忧的机会,陛下,您说巧不巧……”

    萧敬心里听的凉透了,下意识的要说道:“陛下,奴婢没说这些话……”

    可是……

    这方继藩说的这些,不恰恰是说自己对陛下忠心耿耿吗?自己怎么可以否认。

    可是……乌拉尔山以西啊。

    萧敬是陪着弘治皇帝看过舆图。

    那地方,需要穿越上万里的大漠,不但有崎岖的山脉,更要穿越漫长的冰原和草原,听说这一路,人喝水,都能把舌头给冻成冰棍,方继藩这狗东西,真是逢人就坑,他这是教咱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啊。

    萧敬觉得眼前一黑,咱这宦官,做的哪有半分的滋味,好不容易熬到今日,本该说应当享享福吧,却是天降大祸。

    弘治皇帝抬头,也看向了萧敬,笑着开口唤道。

    “萧伴伴。”

    萧敬啪嗒一下拜倒在地,瑟瑟发抖:“奴……奴婢在呢……在呢……”

    弘治皇帝听了方继藩的话,心里颇为感触,这个老奴跟着自己,已有数十年了,数十年来兢兢业业,想不到,临到年纪大了,还有这样的心思,他办事总是不利,可无论如何,这份忠心还是有的。

    弘治皇帝在心里感叹了一番,便认真的问萧敬。

    “继藩所言,可是真有其事吗?”

    萧敬他能说没有嘛!只能垂着头,不吭一声的思索着怎么回答。

    方继藩在旁笑吟吟的看着萧敬,你看……萧敬这个家伙,虽然总和自己有些小摩擦,可我方继藩,却从不打击报复,说他的坏话,却是处处在皇上面前彰显他的忠心,这是啥?这就是情操啊,这天底下,似自己这般心地善良,不记人仇的人,已是太少太少了。

    这令方继藩想起了一句短诗,若世界黑暗,自己便是那道光,是的,很亮的那种。

    萧敬踟蹰着,可是发现自己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此刻他能说啥,他能说陛下,这是方继藩骗人的,自己根本没有说过想为陛下分忧的话?

    他咬咬牙:“是的,奴婢……说过这些话。”

    弘治皇帝感慨道:“难得你有这份忠心,这些年,你在朕的身边伺候,朕都看在眼里,现在你既还想为朕分忧,朕自是对你信任有加。可是此去乌拉以西,可是万里迢迢,路途上的艰险,实是超人想象,甚至……朕还听说,这是九死一生,尤其是你年纪大了,朕实在是舍不得你啊。”

    萧敬张口想说点什么,却发现自己竟是哑口无言了。

    方继藩在旁感慨道:“陛下,自古疾风知劲草,从来板荡见忠臣,似萧公公这样的忠贞之士,虽只是个宦官,可他的忠义之心,还是令儿臣钦佩有加。”

    弘治皇帝颔首点头,他已实在想不出,还有谁可以替代自己前往乌拉尔山脉以西走一趟了。

    弘治皇帝道:“既如此,那么就让萧伴伴走一趟吧。”

    萧敬:“……”

    弘治皇帝又道:“带着朕的旨意去,既是要考察那里的民情,同时,也见识一下那里的风土,也正好,为朕带去一份旨意,召王守仁回京,至于谁来接替他的职位,让王卿家自幸福集团之中,选出一个合意的人选。”

    萧敬眼泪哗啦啦的下来,双腿都在发抖,这下……真的要死定了。

    可此刻他只能叩首:“奴婢……奴婢……遵旨。“

    弘治皇帝见他落泪,不由好奇的问道:“萧伴伴怎么好端端的哭了?”

    方继藩立即开口说道:“这是萧公公终于有了报效陛下的机会,想来,是喜极而泣,哎呀……儿臣的眼里,仿佛也进了沙子,见到这般感人的场面,鼻头也有些酸,萧公公且去,不必有什么挂念,你的家人,陛下自会好好照顾,若是当真罹难,那也无妨,所谓青山处处埋忠骨……”

    萧敬泪流满面,禁不住道:“齐国公,你别说了,求您别说了,奴婢去便去,可求您别说了。”

    弘治皇帝也觉得这个场面,颇有几分感动。

    他对萧敬,自是完全的信任,有萧敬去,便可放心了。

    这是看萧敬哭的厉害,不禁唏嘘:“明日就动身吧,要快马加鞭,朕还等着你的音讯。”

    弘治皇帝当夜喝了不少的酒,又见萧敬不停的哭哭啼啼,却是不自觉间,有些醉了。

    当夜被人拥簇着入宫不提。

    到了次日起来时,却已是正午。

    他极少这么迟起来,伺候他的宦官进来,弘治皇帝下意识的道:“萧伴伴呢?”

    宦官道:“萧公公奉旨西行去了,说是陛下让他今日出发,他清早时哭哭啼啼的想要来见驾,听说陛下睡了,只好走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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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好了,我承认,我不是人,我是败家子,我卑鄙,我无耻,我卖了家业,我愧对祖先,我还四处沾花惹草,恶贯满盈。爹,有话好好说,可以把你的大刀放下好吗?”明朝败家子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明朝败家子,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明朝败家子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