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五百六十九章:学海无涯
王鳌面上很冷。
那周坦之便在一旁,心里仿佛燃起了希望。
王鳌正色道:“有什么好谈的,齐国公,不是我们没什么好说的吗?怎么突然之间又要好好说,老夫在此养猪,养的快活得很,哪里也不去。”
方继藩便乐了,若不是陛下让他来好好说话,依着方继藩的脾气,非要将他们的腿全部打断不可。
方继藩笑容可掬的道:“哎呀,当初是小子不懂事嘛,你也知道,我有脑疾,何况我还是孩子……他爹啊。王公……走走走,边炉都打好了。”
王鳌似乎也觉得,到了这个地步,似乎也有台阶可下了,便道:“好,那就谈谈。”
说着,他看了周坦之一眼,意味深长的道:“子安啊,在此好好的照顾着方大藩它们……”
周坦之眼里怀着希望,压抑着内心的激动,正待要行礼称是。
却见方继藩的脸色一变,方大藩……
方继藩看了一眼遍地的子猪。
而后……
方继藩直接转身,淡淡道:“抱歉的很,牛肉没得吃了,既然王公爱养猪,那就好好的养,咱们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再会。”
方继藩举步便走。
王鳌脸色顿时……僵了。
周坦之急了,忙道:“齐国公,说话可要守信啊,方才说的好好的,这是怎么了?”
到了这个地步,也顾不得什么斯文了。
可方继藩却懒得理他,脚下没有停顿的意思,已是走了。
周坦之耸拉着脑袋,顿时开始感慨自己可怜的身世。
原本前途似锦。
有一个好老师。
谁晓得这个好老师是王鳌。
王鳌偏偏又做了吏部尚书。
谁若是有个老师是吏部尚书,那也是青云直上,只在眼前。
偏偏老师又是个刚正不阿的人,似乎觉得提拔自己的学生,难以服众,因而避嫌,于是乎,自己只能在南京蹉跎。
现在更惨,养猪了。
周坦之木木的看着自己的恩师,要流出泪来。
王鳌便将杖子一甩,龙精虎猛的道:“不要求他,老夫才不希求人,快,去给方大藩他们喂猪草,御猪如御人,老夫思来想去,这御猪和御人其实是同样的道理,需得杀猪儆猪才好,来,去将那方四藩抓来,打一顿,当着所有猪的面,且看其他的猪,还敢不敢造次。”
周坦之擦拭着眼泪:“恩师……学生追不上它。”
王鳌闻言,一愣,随即跺脚叹息,仰天长啸:“人不如猪也。”
倒是周坦之道:“恩师……听说那本明颂里,有许多养猪的事……”
“哼。”王鳌瞪他一眼。
周坦之缩了一下脑袋,然后又忍不住道:“还听说……西山书院,出了一部《养猪致富指南》,是明颂出来之后,西山屯田卫的一个养猪校尉写的,很灵。“
王鳌瞪大着眼睛,开始磨牙:”你……你……“
周坦之看着自家恩师怒气冲冲的样子,吓得连忙拜倒在地:”学生万死。”
却听王鳌突的道:”你还愣着做什么,快去买呀。“
“啊……噢,噢……”
周坦之再不敢怠慢了,匆匆而去。
买回了书,王鳌便开始翻阅。
说也奇怪,明颂此书,得了陛下的夸奖之后,王鳌不是没有看过,可说实话,很多东西……看不懂,即便是看懂的,脑子里也会自动略过。
毕竟……这玩意……实在是不忍卒读。
可现在看着……竟不可思议的看懂了,不但看懂了,竟还很快就能吸收消化。
毕竟,他已是养过猪的人了,里头说猪当如何照料,如何喂养,猪的习性如何,这在从前,就算看了,也难以有记忆,甚至难以理解的,可现在……突然之间,这些知识,竟一下子记忆犹新起来。
“懂了,看来要先辅以辅食,同时要多喂水,那水槽里,加了水吗?粪便也要清理啊,还有……“
若说明颂,是养猪的高级教材,因为它里头的内容多是需要规避什么。
而养猪致富指南,却是初级教材,专供新手们用的,从喂食开始,来进行教授。
王鳌现在反正也是无事,既然养着猪,闲来无事,自然也不能读春秋左传,因而……将这心思,都放在这养猪指南和明颂上头。
周坦之是实在受不了这些调皮的子猪了,自也开始学习,如若不然,这日子非要让他疯了不可。
照着这书中的方子去做,居然……这些子猪渐渐的开始进食,而且……一群子猪争先恐后,这不但省心,而且也慢慢的开始得心应手。
就这般,一面看书,一面喂猪,过去了一个月,这些猪的个头也长了不少。
只有方十六藩,却是瘦骨嶙嶙。
王鳌和周坦之察觉到了异常,开始研究……正在琢磨着如何处理。
这时,周家人却是来了。
周坦之的夫人乃是顾氏,顾氏是从南京赶来的,带着一家老小,听说周坦之获罪,早已吓得魂飞魄散,听说人在西山,便匆匆赶来,那游客居然朝这里,用望远镜看。
顾氏顾不得其他,突破三五层的人墙,不顾一切的冲进了猪圈。
此时,周坦之正捏着方十六藩的鼻头,观察着方家老十六是不是病了。
不经意瞥到了顾氏,顿时,夫妇二人沉默对视了片刻,随即抱头大哭起来。
而后,顾氏前去拜了王鳌。
王鳌满脸羞愧。
这顾氏便哭哭啼啼的道:“此番……只怕回不得南京了,老爷已是离任,到了京师。而乡中,那几个族亲听闻老爷落难,脸色也难看起来。此番带来的盘缠,也花了个七七八八……“
这一听,周坦之便明白了怎么回事。
他此前是清流,此后去了南京,莫说他是王鳌的门生,不敢去贪墨钱财。就算是他想要贪墨,可这一辈子,都像泥菩萨一般,其实是被供起来的,看上去清贵,实则却是一丁点权势都无,有谁来送礼?
正因为如此,这家中,全靠家里数百亩地撑着,可现在土地价格暴跌,佃租若是多了,也没人肯来耕种,再加上他的俸禄也没了,如此一来,可谓是雪上加霜。
顾氏带着一家子人来京师,这一路,花销可是不小。
周坦之闻言,不禁老泪落下:”别人做官,我也做官,怎么今日做到了这般的境地啊。“
王鳌唏嘘,说实话,他也不宽裕,他家里人,还在旧城里挤着呢,见弟子如此,他不禁开始怀疑人生,若这周坦之不是拜入他的门下,只怕……不会至这样的境遇吧。
他想做一个清清白白的人,可在这大明朝,想要清清白白,哪里有这般的容易啊。
王鳌便道:”若是不嫌,就先在我王家挤一挤吧,我修书让家人收拾一个空房,将来若是有了银子,再想办法,在这京师,居不易,可你放心,老夫……还是有几分薄面的,总不至让你们吃苦。“
说完这些话,王鳌老脸一红,这话……是安慰别人的。
顾氏这才放心一些,可看王鳌和周坦之在此养猪,又忍不住哭了:“为何好好做官,反而落到这样的下场,我在南京,虽没什么见识,可见别人手脚不干净的,却是个个快活。“
周坦之唏嘘起来。
夜里的时候,顾氏执意要留宿一宵,于是,在这满是臭烘烘的屋舍里,点了油灯。
周坦之正襟危坐,在这油灯之下,拿着一部书,又取了一张草纸,提笔着墨,在这草纸上写写画画,草纸很粗劣,因而一下笔尖,这墨汁便渲开。
顾氏见这个时候,自己的夫君还在如此认真看书,心里不禁佩服,自己的夫君,还是很有风骨的,便语带关心的道:“夜里寒,莫冷了,时候不早,早一些歇下吧。“
说着,她又道:“这是什么书,夫君竟是看的聚精会神,竟还需抄写笔记。“
周坦之下意识的道:‘养猪致富指南,这里头有两处错误,不知是写错了,还是教错了,比如这个地方,说猪草长在塘边……可是啊,为夫突然记起,这里头的描绘不对,此草,我在《药典》中看过,这不就是鱼腥草吗?鱼腥草性温和……嗯,我明日需去借一部书来看看,如此才可确认。“
“还有……明颂里头,说母猪产后食番薯叶,能催ru,其实不对……按照前些日子,有一部周刊中说,此叶之所以能催ru,乃是因为这里头可能含有某种激素的东西,何谓激素呢,是能促进生长的东西。你看,翠娥,你明白了它的原理,便晓得番薯叶,只怕不只是催ru之用,或许平时用来养猪,是否可行呢?或许……这红薯叶等物,能有大功效。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顾氏想了想,懊恼的摇头道:”不懂。“
周坦之苦笑:”你不懂就对了,若是人人都懂,这就不叫学问了,做学问,最紧要的是能举一反三,不只如此,只有读的书多,这才能从这书中一处,想到脑海里其他书的各种记录,如此……方可验证证伪,罢了,你去睡吧,为夫还需再想想。”
第一千五百七十章:发大财了
周坦之伏案。
没办法了啊。
既然非要养猪,那也只好琢磨了。
一个月的时间,足以让他接受眼下的现实了。
他现在最要紧的,是将这猪养好。
不为别的,只是为了让自己在这里的日子轻松一些而已。
否则,每日逮着三十多个方某藩们跑,是人都吃不消。
何况自己的恩师,为了自己操碎了心,都沦落到了这个地步,他年纪老迈,岂可让他继续操心?
于是,油灯之下,周坦之继续提笔。
他毕竟是读过许多书的人,那些书,固然没有这等‘粗鄙’的知识,却给他提供了一个完全不同的全新眼界。
而至于将每一头猪标上号,如方一藩,方二藩等等,其实也并非只是单纯的泄愤。
当然,泄愤的因素也是有的。
可最重要的却是,他需对每一头猪分别的对待,而后从中观察出不同的喂养,所得来的效果。
读书人嘛,哪怕养猪,也得分出个一二三四五来,随即从中汲取到经验。
顾氏本在旁陪着,几次想要催他去睡,可见他聚精会神,烛火倒影在他的目下,格外的精神,哪里有半分的睡意。
有时,甚至听他喃喃念着什么:”养猪便养猪,方继藩啊方继藩,你这个狗一样的东西,就真以为老夫养不成吗?想看老夫的笑话,呵……老夫便要将你的明颂,还有你徒子徒孙的所谓养猪理论,统统推翻,如此粗浅的学识,竟也想登上大雅之堂,简直就是笑话。“
接着,他在油灯之下,发出阴沉沉的笑容。
看着渗人。
顾氏见他如此,便心里吁了口气,只道他这是承受不了如此打击,怏怏去睡了。
次日,顾氏起来,便见周坦之不见了。
她便出了屋舍,也不知他夜里有没有睡,却是精神奕奕的在那舀着猪料,口里发出各种声音。
子猪们听到声音,学乖了,纷纷涌到了食槽。
紧接着,一个个哼哼的挤入食槽之中。
趁着这功夫,周坦之赶忙去伺候王鳌起来。
一面和王鳌讨论,二人嘀嘀咕咕,只偶尔传来几声:”预备一些草药,或可以防万一。“
”猪以杂食为生,不妨去寻一些厨余泔水,且看效果……“
又过了半个时辰,王家人便来了。
王鳌让他们来接顾氏去安顿。
王家家贫,却还是雇了一辆马车来,只是这马车显得老旧。
周家随顾氏一道来的一些家人,昨日便都去安顿了,现在接这位周家主母去。
顾氏要走,想着自己的丈夫,读了大半辈子书,又做了大半辈子的官,最终却需与猪为伴,既哀怜自己的身世,又心疼周坦之,又忍不住垂泪。
周坦之将脑袋桀骜的仰起来,不使自己的眼泪落下,可看着顾氏憔悴的样子,虽本是官宦人家,此时却只是穿着布衣,便连鬓上的金钗,竟还是当初的嫁妆,于是眼泪也扑簌而下,觉得心里堵得厉害,最终这最后一点的骄傲也没有了,泣不成声的朝顾氏长身作揖,行了个礼,道:“是我对不起你啊。”
顾氏终是走了,看着那绝尘的车马。
周坦之依旧愣愣的看着那车马扬起的尘埃,可车马却已不见踪影。
王鳌站在他身边,感慨道:“子安啊,此等贤妻,不可辜……”
说到此,周坦之却是失魂落魄的喃喃念道:“不对。”
王鳌皱眉,看着周坦之:“什么?”
周坦之一脸认真的道:“恩师,养猪之道,在于用最廉价的饲料,最少的人力,最轻松的办法,去养更多的猪,是吗?”
王鳌看着周坦之,觉得这家伙,着了魔。
周坦之则是打起精神:“路漫漫兮修远矣,吾将上下求索,天下的道理,终究是互通的,明白了这个道的目的,那么就该知道,如何朝着这个方向而行,这些日子,这个念头,一直都盘桓在学生的脑海,学生以为,眼下三十多头猪,仍远远不够,该再进数十头猪来,唯有如此,方可尝试如何在人力,饲养之间,寻求出诸多的可能。”
王鳌一听,也精神一振,他本是个较真的人:“不错,是这个道理,人力有穷尽,可人力又无穷尽,人若不明理,则有穷尽,区区一人,血肉之躯,何足道哉。可若是明理,这人力便无穷尽也,何也,君子谋时而动,顺势而为,天亦无所用其伎矣。”
周坦之明白王鳌的意思了,只有懂得‘道’的人,才能顺着自然的天命而行事,不要去违背这些规律,熟悉和掌握这些规律之中,哪怕是天意弄人,也可逆境而行。
这便是自己和普通人之间的区别,当然……一切的前提在于,他需掌握这个自然之理,又如何顺势而行,恩师口中的‘道’,说出去可能让人笑话,因为……这是养猪之道。
周坦之却犹如想通了一些了不得东西,摩拳擦掌道:“试一试就知道。”
于是,立即又去采购了数十头子猪来。
如此,方三十六藩,便又多了三十五个弟弟,已排至七十一藩了。
周坦之索性躲在猪圈里,成日琢磨着它们的习性。
但凡有任何发现,立即记录在册,想尽办法,改进了食槽,免使子猪们夺食。
又一再更改食料。
可就在第十一日,是他最伤心的日子,方十七藩死了。
方十七藩生前,总是抢不过自己的兄弟姐妹,历来瘦骨嶙嶙,且极易暴躁,周坦之本是最欣赏它的,因为周坦之觉得,方十七藩和其他的兄弟姐妹们不同,它是一头偶尔能动脑子思考的猪,不似其他的猪,只知道吃吃吃,周坦之许多次,看着方十七藩孤零零的站在猪圈的角落,发出低声的哼哼,仿佛带着忧郁,直到它越发的消瘦,最终,它终于过完了短暂的一生,死的夜里,它如往常一样没有睡熟,发出了哼哼哼的声音,等到周坦之听到了动静,和衣趿鞋而起,持着蜡烛到了猪圈时,它已是气若游丝。
周坦之悲从心来,却也是回天乏术。
在和恩师二人请了杀猪匠处理掉方十七藩,然后提着猪肉回了猪舍,周坦之和恩师相对而坐,吃着这一锅肥美的猪肉的时候,二人的嘴巴,都吧唧吧唧的发出了格外引人食欲的咀嚼声。
周坦之叹了口气:“现在又明白了一个道理,猪非但要懂得养,还需懂得如何选,人有人性,猪有猪性,猪就该吃吃睡睡,但凡是不务猪业,这大祸也将临头了,以后选子猪,似此等格外机灵的,需剔除掉,唯有稳如欧阳志的,才是良猪。”
王鳌抓着筒骨,啃着筋膜,他牙口不好,可又觉得啃得不够干净。
他为官清正,能这般敞开肚皮吃肉的机会并不多,因而格外的珍惜,于是一面用牙剔着余肉,一面叽叽哼哼道:“是极,是极,子安能举一反三,令为师欣慰,人猪有别啊……”
说着,师徒二人相顾无言,低头吃肉,想来……或许是因为伤心的缘故。
…………
转眼又过了两月。
王鳌养猪的事,早已流传开来。
不少人特意去看,见那斯文扫地的模样。
于是不少读书人,兔死狐悲。
看着此情此景,他们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命运。
连王公这样的人,尚且凄惨如此,其他人,更是前途无望。
朝中百官,私下里暗暗叹息,心里有许多话想要说,却不敢说,索性当自己是泥塑的菩萨,哪怕是内阁那里,也觉得如此大为不妥,几次向陛下暗示。
皇帝不是不懂,可这件事已是交代了方继藩去做,左灯右等又没消息,只好暂时装聋作哑。
可对于其他人,这样的事,就更像是一桩笑谈了。
商贾们总喜欢聚在一处,彼此笑谈。
这些人统统都是玲珑心,比如得胜商行的大东家刘文治,便是如此,他照例让人泡好了一壶上等的雀舌,而后轻饮一口。
接着,便听其他商贾朋友笑称:“听说吏部天官在西山养猪,不得了,眼看着要出栏了,居然绝大多数都活了下来,看来………天官余威尚在,便连猪都不敢死。”
众人都笑了。
刘文治听罢,一挑眉,身躯一震,道:“出栏率,能有几何?”
“好事者都用望远镜在看,只怕不低,至少九成以上,养的也好。”
“是吗?”得胜商行东家刘文治听到此处,来了精神,猛地……他脑海里顿时开始活络起来。
能发大财的人,思维不一样。
别人养猪,十头死个两三头,这算是好的,可有人养猪,能养成这般,这说明什么?说明定有秘方啊,这里头涉及到的学问,可能不一般。
最低的成本,能创造最大的效应。
何况现在随着许多百姓开始手头宽裕,对于肉食的需求……
刘文治面上不露声色,心里却已是翻起了惊涛骇浪。
要发财了。
…………
都说水,可是不水啊,自认老虎都在用心推敲每一个人物,在不断的推演故事的模型,尽力做到,让故事变得鲜活起来,这种写法,其实比单纯的打打杀杀,要难的多,可能大家不喜欢这种类型的故事吧,可是……难道时代的发展,不正是这样推动的吗?这本书讲的不是霸业,霸业只是副产品,真正讲的,是改变,算了,不解释了,继续挨骂吧。
第一千五百七十一章:咸鱼翻身
这刘文治继续不露声色,只听众商贾攀谈,他面带着微笑,一副淡然的样子。
待到众人渐渐散去,他方才站起来。
若说方才的刘文治,是静若处子,可现在,他却是动若脱兔了。
做买卖,要沉得住气。
可做买卖,同样也要雷厉风行,但凡心里有了念头和想法,就绝不可瞻前顾后,因为一旦瞻前顾后,便失去了先机。
他立即将自己的主事寻到了面前来:“王公和前南京礼部尚书周坦之养猪之事,你有耳闻吗?”
“有,有的,此事,京中上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刘文治背着手,来回踱步,他乃京中十三大商行之一,财富虽远远及不上齐国公和王不仕这样的巨鳄,却也是这商场上,跺跺脚,地皮也是能颤一颤的。
刘文治道:“可有什么其他的消息?”
“其他的消息?老爷,您说的是……”
刘文治正色道:“当然是他们养猪的事,据闻,他们的猪,出栏率颇高?”
主事想了想点头:“是呢,其实一开始,不少人只是想去看看稀罕,这王公是令人佩服的,至于周坦之,所知的人不多,不过……他们倒是厉害,两个人,养着七十多头猪。”
刘文治倒吸了一口凉气。
两个人七十多头猪?
而且出栏率还如此之高。
刘文治做的乃是餐饮的买卖,许多的客栈和酒肆,都在他的名下,这些年,扩张的极厉害,自然而然,也和不少食材的商贾打交道。
在他看来,两个人能照顾三四十头猪,就已是极限了,且还需经验丰富的猪倌。
而且……这子猪到出栏,中途有太多的变数,随时可能因为疾病,或因其他的缘故,最终导致死亡。
这年月,就算是人,也不能保证成年呢,何况是猪。
这出栏率高,就意味着产量高。
人工用的少,就意味着成本的降低。
最低的成本,诞生了最高的产出。
“这些年,对于肉食的需求,已是越来越高了吧。”
“正是。”主事点头:“这几年,食客越来越多了,花销也是一年比一年大,老爷,而今,百姓们手里有了一些零碎的银子,也肯偶尔满足一下口腹之欲。”
这是实话,刘家的买卖,就是靠这个做起来的,买卖越来越大,酒肆和客栈不断的扩张。
刘文治背着手,来回踱步,他若有所思,猛地,抬头:“派人在去打听一下,且看看这王公和周坦之的猪,到底如何养的,老夫觉得他们定有什么秘方。不过……咱们不是要打探他们的秘方,秘方这东西……能用多久?这天底下,最有用的是……”
说到这里,刘文治手指了指自己的脑门:“最有用的是脑子啊。”
“他们才养了多久的猪,就发掘出了这么多别人不知的窍门,真是让人难以想象,细细去观察他们,确定了这坊间的传言非虚,立即回报,这件事,谁也不可说,听明白了吗?”
“听明白了。”
主事听罢,立即前去安排。
刘文治却背着手,来回踱步,这是他的习惯,但凡是要做一个重大决定时,都免不得要花一日半日,躲在房中,来回踱步,推敲各种可能发生的状况,以及算计未来的诸多可能。
……
三日之后,那主事便匆匆来报:“小人打探仔细了,老爷,和传言中说的一模一样,这二人,养猪的法子,与众不同,肯定是用了什么方子,那些生猪,个个都养的不错,眼看着都要出栏了。”
“有很多人为之惊叹吧?”刘文治满面通红,却又紧张起来,仿佛一个抱着大元宝的孩子,生恐手中的宝贝被人夺去。
主事摇头:“起初的时候,他们养猪,大家都稀罕,看的人不少,可渐渐的,许多人失去了兴趣,去看的人,也就寥寥无几了,老爷……”
刘文治打起精神:“不能等了。去备车马,老夫要立即去拜访,噢,对了,给老夫准备好名敕,他们不是一般人,因而,不要过于张扬,老夫当初,也曾有过秀才的公名,就换一身儒衫,戴着个纶巾去吧,车马也尽力要朴实。”
他眯着眼继续吩咐道:”快去准备。“
…………
人是一种极容易适应环境的动物。
慢慢的,无论是王鳌还是周坦之,在面对困境,渐渐的放下了从前的荣光和骄傲时,他们也在慢慢的适应。
每日清早,周坦之都要先数猪。
看着这一头头的猪,渐渐的长大。
某种程度而言,周坦之也渐渐开始体会到了喜悦的滋味。
他近来睡得不好,白日要照顾着这些方什么藩们,夜里,还需去寻觅各种书籍,参照着明颂和养猪致富指南来不断的摸索各种养猪之法。
此时的他,终于接受了自己前途无望的现实。
内心之中,固然是有苍凉,也有过不甘。
可渐渐的……他只好将这些不甘,化为了养猪的动力。
他只是想像人证明,自己不服这个输,他曾经有过金榜题名的荣光,今后……他也可以做的很好。
当做一件事变得纯粹,当放下了一切的包袱,一个新的难题,却是接踵而来。
自己可以养一辈子猪。
自己的妻儿们呢?
愧对祖宗啊。
他想到了自己曾是书香门第,想到自己也曾出生于显赫。
想到宗祠里,那琳琅满目的排位,顿时……又时常眼里含泪,祸不及妻儿,祸不及子孙,可人与妻儿与子孙本为一体,这灾祸降下,又有谁可以幸免呢?
王鳌能理解周坦之的感受,因而时不时的会拍拍他的肩,以示安慰,仿佛是在说,自己混了大半辈子,曾让人仰望,可又如何,连一个弟子,尚且都不能保全。
“坦之,现如今,科举已废,汝子已十七岁了吧,从前读的八股,看来,也没有了作用,不如,老夫拉下脸来,去西山书院,再去求一求那齐国公,齐国公…哎…………不说他,无论齐国公是什么样的人,可这西山书院,现在已是大势所趋,汝子将来的前程要紧啊。”
周坦之听到此处,啪嗒一下跪倒在地,痛哭流涕:“恩师,学生获罪,此罪有应得,恩师随着学生受苦,学生本已羞愧难当,恨不得当下撞死在恩师面前。恩师是何等人,何时曾委曲求全过?恩师万万不可向那齐国公低头啊,恩师挺着xiong脯活了一辈子,临到老了,怎可失节,恩师……若如此,弟子宁死也不从。”
王鳌吁了口气。
他清楚周坦之的意思。
自己和别人不一样。
别人可以服软。
可是王鳌是不能服软的。
服软了,那么就什么都不剩下了。
王鳌微微颤颤,要将他搀起来。
外头传来猪的哼哼声。
周坦之擦拭了泪,起身:“方三十九藩肯定又饿了,学生……”
正说着,外头却有人进了来,朗声道:“敝人刘文治求见王公,求见周公。”
王鳌和周坦之二人对视了一眼。
这些日子以来,前来拜望的人也不是没有,可王鳌和周坦之羞于见人,统统拒而不见,也有人来了,受不得这猪圈臭烘烘的味道,捏着鼻子便走。
只是……刘文治……不曾听说过。
王鳌给了周坦之一个眼色。
周坦之心知王鳌不愿见人,便道:“学生去打发他。”
接着,他出去,便见刘文治在此好奇的上下打量,非但不觉得这猪圈味道古怪,反而饶有兴趣,等一看到周坦之出来,立即作揖行礼。
周坦之正要开口。
刘文治立即道:“周公之名,如雷贯耳,今日一见,果然盛名之下无虚士,周公,鄙人想和你谈谈。”
“和老夫有什么可谈的呢,我已是闲云野鹤之人,苟延残喘……”
周坦之摆手,不过他隐隐觉得这个刘文治有些不太一样。
刘文治见状,立即恢复了商人所固有的开门见山,他随即道:“我想谈的是买卖,想要请周公代鄙人养猪。”
周坦之一愣,他首先感觉到的……就是刘文治的羞辱。
他还未发作。
刘文治直接伸出了手指:“三十万两,三十万两银子,成立一个新的养猪作坊,其中,给先生两成的股份,也就是说,六万两银子,是平白送给周公的,这养猪作坊之中的大小事务,统统都是周公说了算,周公说东,那便东,周公说西,那便是西。”
周坦之一楞,竟是懵了。
这个世上,竟还有人来送钱的。
眼前这个商人,简直无可理喻。
刘文治道:”鄙人查过,圣命是让周公养猪,那么怎么养猪,其实是可以转圜的,其他的事,交给鄙人来疏通,吾与西山的王金元大掌柜相熟,此事,可以包在身上,周公只需安心养猪即可。鄙人说句实话,这送给周公的两成干股,其实真算不得什么,现在是区区六万两,往后就未必了。不只如此,周公一切的开销,都可暴涨,每月一千两银子上下的用度,鄙人绝不过问,不知周公以为如何?”
似乎生怕周坦之不肯,刘文治又作揖:“周公啊,眼下,大展宏图,只在今日,我刘某人,从不做小买卖,这三十万两银子的买卖,刘某是决计瞧不上的,为此特地来访,实是没有必要,只要周公点头,这就绝不是三十万两银子的买卖。或者在周公眼里,经营实是粗鄙的事,可周公料来绝非屈居人下之人,何不趁此机会,奋力一搏呢?”
第一千五百七十二章:大买卖
周坦之无法理解。
为何会有人拿三十万两银子给自己养猪。
且还白送自己两成的干股。
这世上,哪里有这般的好事。
这令他心里生出了防范之心。
再者,养猪当真挣银子?
他狐疑的看着刘文治。
刘文治却是一脸真挚的样子,似乎生怕周坦之不信一般。
刘文治便忙解释道;”当然,这并非是让周公一人来养,这么多的银子,我们需搭建起养猪的作坊,需要雇佣许多的人,甚至还需对这些猪倌进行管理。“
”鄙人就说一句实在话吧,这市面上,想要寻似周公这样的大才,实在太难了。管理诺大的作坊,有几人能做到?这满天下也找不到几人,可周公不同,周公曾经入仕,拜为礼部尚书,治人之术,想来定是有的。“
”再者,这么大的作坊,既是请人去管理,若是别人,鄙人只怕还真不放心,这年月,牵涉到了如此大的利益,若是对方稍有半分的贪心,只怕鄙人的银子也就血本无归了。可周公乃是王公的弟子,鄙人还听说,周公为官清廉,两袖清风,似周公这样的人,鄙人怎么能信不过呢?莫说是三十万两银子,便是将鄙人半副家当送至周公打理,鄙人也是能放心的。“
“这最后,当然看重的乃是周公的养猪之术,周公既能治人,为人又清廉,乃是君子,且还能养猪,实是鄙人所选中的不二人选,周公,现如今市面上对于肉食的需求极大,而周公既有此才能,既能改变眼下的窘境,又能提供大量的肉食,这……也算是为天下的百姓,谋一些好处了,此乃两全其美的事,有何不可,还犹豫什么呢?“
说到此处,周坦之终于放下了一些心。
他心里苦笑,也是自己过于谨慎了,沦落到了如今这个地步,又有什么值得别人欺骗的呢?
于是他道:“既如此,当下……应准备购置土地,营造养猪作坊?“
刘文治听他动心,心里顿喜,立即道:“这是自然,除此之外,还请周公先照料眼下这些猪,凡事需有始有终,先让这些猪出栏了再说。”
周坦之颔首点头。
刘文治又接着道:”鄙人还有一个不情之请,那便是,此事,能否暂时保密?“
保密?
周坦之一愣,不明白他话里的意味。
刘文治道:“等过一些日子,再宣扬出去。”
周坦之不懂这些门道,最终还是点头。
刘文治终于松了口气。
他本以为,这周坦之定是高傲的人,哪里想到,如此就说动了,比他预想的简单多了。
他当然不会知道,对周坦之而言,今时不同往日,在真正经历过了艰辛之后,对于任何一个机会,周坦之都不会错过。
等刘文治走了,周坦之便回了屋舍,向王鳖拜下,将刘文治所言之事统统相告。
王鳌皱眉,略带狐疑:“这商贾……何故如此,真是奇怪,老夫倒是听说过这个刘文治,此人……决计是看不上这养猪的微末收入的,他做的乃是大买卖,腰缠数百万银子,乃大明一等一的巨蛊,实在无法想象,他为了这些许的小买卖,居然求告上门。何况,就算是三十万两银子投入进去养猪,以最大的收益来算,一年能有三成的利便已是不错了,那也不过是区区每年入账十万两银子而已,这固然对于有的人而言,乃是巨利,可对刘文治这样的人而言,根本就不值一提。”
王鳌顿了顿,恳切的道:“子安啊,你切切要小心,世事险恶,绝不是养猪这样的简单。“
周坦之听到此,刚刚燃起的希望,顿时又浇灭了,不禁又有些心灰意冷,随即悲从心来,可细细想了想,他定了定神,突然又拜倒在地,道:“恩师,学生已走投无路了,这一辈子,非要养猪不可,现如今,这已是学生最后的机会,恩师……学生已经没有办法了啊,是以,哪怕明知道这可能是个圈套,却也非要跳进去不可。这商贾经营之事,学生是历来反感和排斥的,只是如今……学生已是如此境地,除此之外,又如之奈何?“
这奈何二字,真是写尽了苍凉。
此时的他,想起了顾氏,还有自己的家人,尚且还寄人篱下。
他想到不放心他的恩师,恩师已年岁老迈,到了现在,恩师还在此跟着自己养猪。
为了这些亲人,他也不能这样下去,不管怎样,眼下他要拼一拼!
王鳌亦是无奈,最后叹着气,摇了摇头道:“罢罢罢,山穷水尽疑无路,或许柳暗花明又一村也是未必。子安,你留着一些心眼便是。”
周坦之应下。
眼下,他还是安安心心养着这些猪,等着这些猪出栏再说。
这些猪个个健壮,周坦之越来越得心应手。
他对于猪的习性,已越发的掌握。
就这般日子又过去了一月。
这些猪,终于要出栏了。
这半月以来,坊间出现了许多的消息。
都是关于王鳌和周坦之养猪的。
许多人都说养的好,甚至有人盛传,周坦之琢磨出了什么配方。
王公养猪,本就是很稀罕的事。
而且还养的好,这就更令人期待了。
本是失去了兴趣的游人们,现在又重新出现。
眼看着……这一头头猪就要出栏。
在此时……在交易所。
一个新的招股书已经开始提交。
这是一个关于养猪的招股书。
招股书中,将此次养猪的投入,以及购置的土地,还有诸多人员的招募,介绍的非常详细。
当然,其中最大的卖点,居然不是刘家的商行。
而是秘方。
一个养猪的秘方,就在前礼部尚书周坦之那儿。
此人养猪,非同一般。
因而新的养猪作坊,将采取全新的模式,大规模的各地营建作坊,培训人员,豢养生猪。
在这招股书中,费了极多的笔墨,描绘了未来的肉食市场的前景。
猪皮可以制衣。
猪肉可以食用,或者进行加工。
哪怕是猪的下水,亦有价值。
随着未来京师和保定一线的人口越来越多,百姓越来越富足,未来对于肉食的需求,将会达到无以复加的地步。
甚至招股书里还专门罗列了报表,报表之中,将近十年肉食的销量做了一个比对。
当今,肉食的消费,竟是十年前二十五倍以上。
如此巨大的增长,带来的乃是肉食的产量一时之间,难以满足需求。
因而……新的养猪作坊,解决的就是这个问题。
这招股书,凭着刘家的关系,迅速的便开始进行审核,随即,开始公布与众。
于是乎,这一份招股书摆在了王不仕的案头。
王不仕只轻描淡写的看了几眼。
作为京里最有财力的人之一,对于王不仕而言,许多的新股上市,他都会偶尔关注一下。
当然,也只是随便看看。
现在许多的新股,五花八门,可真正能让王不仕引发兴趣的倒是并不多。
这倒是王不仕不看好当下的荣景。
而在于,许多的新股,未来的成长有限。
他并不太看得上这些蝇头小利。
王不仕也只是迅速的扫了一眼这招股书。
随即,却因为这叫周坦之的人吸引了注意力。
同朝为官,王不仕对于周坦之是有印象的。
这个人……能养猪?
有趣,有趣!
王不仕将邓健叫了来。
“这周坦之在养猪,你是知道的吧?”
邓健冷哼道:“他得罪了我家少爷,这是活该。”
王不仕微笑,却是问:“他养猪养得如何?”
邓健一愣:“他养猪好不好,有什么关系?”
“去打听打听,要事无巨细,懂吗?“
邓健一脸的疑惑,还是立马去了。
王不仕将招股书合上,接着,陷入了思量之中。
这是一个极有意思的招股书啊。
寻常人可能看不懂,可是能看懂的人,这招股书中如往常一般,吹的天花乱坠,可实际上,真正的卖点居然只是一个叫周坦之的人。
这……叫周坦之的人,莫非有什么不同寻常之处吗?
王不仕相信,很快……许多似他这样的人,都会将心思花在这个周坦之的身上,从他的身上,来观察这新股的潜力。
“有点意思。”王不仕摇摇头,接着拿起了茶盏,呷了口茶。
………………
身在宫里的弘治皇帝,终于被一封封奏疏弄得烦躁不安。
他不得不将方继藩叫到了面前,脸带不悦,直接瞪了方继藩一眼:“继藩啊,近来太子在做什么?”
“陛下,太子殿下,在研究……”
其实……太子的行踪,弘治皇帝是知道的,这只是一次试探,随即,弘治皇帝道:“那么,继藩近来在做什么?”
方继藩自也是看出了弘治皇帝的不高兴,想了老半天,没想出来自己这段时间有做过什么出格的事呀,便道:“儿臣这些日子,正在为我大明的江山社稷思考,儿臣惭愧的很,能力欠佳,不能总为陛下分忧,所以只好勤勉一些,免得陛下为之劳神。”
………………
陪朋友吃饭,更晚了,还有。
第一千五百七十三章:蓄势待发
弘治皇帝听了方继藩的话,却不满意。
“你忘了前些日子,朕交代你的事了吗?朕听说,王师傅还在养猪?”
“这……”
方继藩一时无语。
他想了想道:“陛下,儿臣劝不动他,他执意要如此,似乎是想要借此来羞辱儿臣。儿臣对王公,是历来敬重的,这一点,众所周知,只是……”
弘治皇帝叹了口气:“哎……现在说这些又有何用啊,你啊……真是一点都不晓事,你可知,这天下多少人因为王师傅养猪,又要私下议论朕薄情寡义。“
“王公终究是朕的授业恩师,且无过错,因此,无论你的理由是什么,可在别人看来,他们终归还是要骂朕的。“
“朕行新政,倒是不怕被人骂,可朕个人而言,清清白白,怎可让人认为朕竟连王师傅都要戕害呢?本朝仁孝治天下,此为不仁,因此不可放任下去。“
方继藩其实也是有气,心里不甘心,便道:“可是王公的脾气,陛下是知道的。“
弘治皇帝又叹了口气,却是默不作声。
方继藩便又笑吟吟的道:“陛下啊,何况这养猪,也没什么不好,天下的百业,不过是分工不同,既然王公对养猪有兴趣,又有何不可呢?百姓养得,他就养不得了吗?儿臣的弟子,还亲自下田耕地呢,这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陛下现在废除了八股取仕,那么自是知道,单靠八股,于天下而言,并没有好处。既然废了八股,那么便该鼓励天下不同的人才。现在王公养猪,以身示范,这不正是一个大好的时机吗?”
“陛下,我看这是好事,天大的好事啊。”
弘治皇帝哭笑不得起来:“你这一张嘴啊,真是凌厉,话虽如此,可他一个读书人,年纪又大了,怎么能让他去养猪,这是极荒唐的事,再者说了,这些年来,别看现在许多读书人再不敢说话了,可他们的心里,照旧还是不服气的,他们现在就巴望着这个笑话,其他的事,朕自是可以不顾他们的口舌,可此事,关系重大。”
方继藩便沉默。
这个时候,由着弘治皇帝唠叨。
陛下终究是老了,明明一句话的事,偏偏废话连篇。
可他也知道,他不管再说什么,陛下还是坚持的。
这个时候,方继藩只能乖乖听着。
…………
也就在今日……
却是交易所新股挂牌的日子。
某种程度而言。
许多商家,都已经开始关注了刘家的招股书了。
一方面,刘家在商界的地位非同一般,另一方面,这个招股书中藏匿的讯息很是有趣。
于是乎,许多人开始关注起了这个叫周坦之的养猪人。
商贾们行事,一向是极有效率的。
毕竟牵涉到了银子。
许多的消息,开始打探了出来。
此人和他的恩师,也就是那个王公的,竟是两个年迈的人,养了七十多头猪。
出栏率惊人。
得肉甚多。
不但这猪的存活率高,而且这猪养的又肥又壮。
这……是如何做到的?
莫非,当真是有什么秘方?
几乎所有的大商行,现如今,已经开始有了一批极优秀的人,因为买卖做的太大了,已经远远超出了以往人们所认知的极限。
正因如此,这些人负责的,则是对各种投资进行分析。
许多人开始计算起来。
刘家人突然的动作,定是要有大动作。
而周坦之这个人,也甚是有趣,他做过礼部尚书,出自书香门第,因为获罪的缘故,竟是养起猪来。
而且短短数月,这猪还养的格外的好。
这是很不容易的事。
至少说明,此人此前根本没有养猪的经历,这卓越的才能,定是在这段时间之内,自己摸索出来的。
此人为官清正,且能独当一面,实是一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紧接着,这些人开始分析市场趋势。
直到此时,人们不得不佩服刘文治的眼光,因为……未来的肉食市场,定会不断的攀升。
而且……许多人开始关注到,乡下散养的畜生,运送到屠宰的作坊,而后再送进千家万户,其实成本是不小的。
因为你需一家家收,一家家的与人谈价钱,且因为这些肉食散在各处,这样一来,便提高了运输成本。
如此一算,未来若是有大规模的作坊,便大大的提高了效率,同时也可给许多餐饮经营者们,有了一个持续的货源。
再加上未来持续攀升的消费量。
市场广阔啊。
可这作坊,尤其是大规模的作坊,毕竟还是第一次出现,其他人就算想要搭建,即便有足够的银子,却也没有一个优秀的人进行管理,甚至没有现成的经验。
刘家最大的优势就在于,他拥有一个养猪奇才,此人能迅速的掌握养猪的窍门,那么未来……搭建这养猪作坊,进行运营和管理,对人员进行培训,这种种的事,若是交给他去做,成功的几率极大,且还有刘家与之合作,那么就更加稳当了。
人们越是观察周坦之的养猪成果,就越觉得心惊。
最终……许多商贾们,不约而同的来到了交易所。
如此一门好买卖,一旦做成,就可能不断地扩产和复制,将来在养殖业独占鳌头。
这商场之中,任何人都明白,落人一步,便处处落后于人的道理。
既然看到了一个广阔的前景,一个巨大的商机,又不能立即扶持一个作坊来,与之对抗。那么就不妨……投资它。
王不仕今日也来了。
他的出现,顿时令所有人意识到,这位大名鼎鼎的王先生,只怕要出手了。
这王不仕照例的戴着最时新的墨镜,佩戴着大金链子,而今天的特别之处是,他的身后跟来了数十个纶巾儒衫之人。
这些人,无一不是曾经饱读诗书,此后进入西山商学院和算学院毕业出来的俊杰,别看年轻,却无一不是人中龙凤。
王不仕其实大可躲在幕后的,可是他喜欢这种万众瞩目的感觉,被人众星捧月一般落座之后,低声吩咐几句,便有人送来一沓的资料。
此后,那刘文治竟是朝这里走来,刘文治来的更早,听闻王不仕也来捧场,便笑吟吟的走来,朝王不仕作揖,行了个礼。
王不仕只轻描淡写道:“刘贤弟,做的好买卖。“
“哪里,说来惭愧,不过是一些小买卖而已,入不得王学士的眼。“
王不仕见他毕恭毕敬的样子,却也只是一笑。
说实话,刘文治的玩法,对于王不仕而言,确实只是小儿科罢了。身价不同,玩法就不同。
………………
第二章送到,这一章有点少,明天多更一点。
第一千五百七十四章:身价倍增
王不仕于是不作声,不再搭理刘文治。
刘文治也不好再自讨没趣,默默的一旁坐下。
等到了新股一挂牌,如大家所预料的那般,立即就有人认筹。
而刘文治自是在此时,开始抛售自己的五成股票。
对于刘文治而言,他自己能留下三成,就足够了。
再多,反而变得没有了意义。
紧接着,令人惊奇的事发生了。
新股的价值,竟被交易所认定为每股十三两银子。
要知道,这五成的股份,是五万份的股票放出,余下的五成,刘文治是三万股,那周坦之则为两万股,交易所会根据其价值,进行评估,作价每股十三两银子。
因而,这个养猪作坊的价值,竟是直接认定其价值超过了一百三十万两。
转眼之间,价值就翻了数倍,怎么不令人瞩目?
可刘文治却是面无表情,也感受不到喜色,整个人安安静静的。
价值的认定,不在于今日,人们认为养猪作坊值多少银子,而在于,人们未来看到了多大的前景。
广阔的市场前景,当下几乎没有竞争的超然地位,甚至可以肯定,在未来数年之内,只怕也难寻到真正的竞争者,凭这个,刘文治都觉得,这价格……并不高。
等牌子一挂,股价非但没有回落调整,反而开始向上飙升。
今天来此,在这交易所里的,没有人缺银子,人们缺的,却是一个好的念头。
大力的投资养猪作坊,使其不断的扩产,给与他们充裕的资金,让他们不断的复制,这样的手段,在当下的交易所里,已经不新鲜了。
当养猪作坊这个黑马,开始一骑绝尘,凌驾于所有新股之上时,紧接着,越来越多的散户开始关注起来。
于是,热情开始带动了起来。
在大家的瞩目下,股价不断的攀升,那挂出来的股牌,不断的标上了最新的价格。
当价格达到了二十五两银子时,所有人都不禁开始倒吸一口凉气。
当下的交易所,没有太多的限制,和后世相比,显得野蛮,因而,总会出现大起大落,绝大多数人,都不甚理性,甚至不少大商家,喜欢在背后推波助澜,可即便如此,到了这个时候,股价短时间内翻番了一倍的,却是极少见了。
刘文治看到此,这才稍显心满意足,他微微一笑,有了如此巨量的资金,那么接下来,一场疯狂扩张的游戏,开始了。
…………
方继藩被弘治皇帝打发走了,临要出午门的时候,见一个宦官,飞快的朝午门而来,冒冒失失的样子。
方继藩一看,便晓得是蹲在交易所里,给弘治皇帝随时报讯的宦官,这宦官见了方继藩,忙是放缓了脚步,而后站到了道旁,等方继藩走了过去,他才忙是一溜烟,又往宫中去了。
弘治皇帝对于方继藩办的这个事儿,多少有些不是滋味的,可毕竟是自家的女婿,可以私下责备一番,明面上当然也不能拆他的台,眼下也只好装聋作哑了。
打发走了方继藩,照例,需要召大臣们商议大事,刘健等人已等候多时。
这事已经算是人所皆知了,对于王鳌的命运,是许多人都关注的。
原本陛下也暗示,此事交代给方继藩办了,会有一个满意的结果的!
可左等右等,竟没有音讯。
等到陛下召见了方继藩,令许多人心里又生出了希望。
想来,此事一定有了答复了。
可谁料到,陛下见了大臣们,面对众人期待的目光,竟绝口不提这王鳌的事,开口便问起了儒生们出关之事。
许多儒生,一下子失去了八股的出路,又因为破产,没了功名,已是走投无路,而大明与奥斯曼开始通商,许多自奥斯曼的消息传来。
都说在奥斯曼,大量的重用儒生,此前西行的儒生们,都得到了重用,大量的儒生开始进入奥斯曼的宫廷,甚至深入了奥斯曼的州县,哪怕是不为官,因为对于皇家对于四书五经的鼓励,一些大贵族,也愿意花费重金,请儒生们教授自己的子弟读书。
奥斯曼国各族混杂而居,信奉的神明又各有不同。
因此,此时对于各族和不同的信仰,奥斯曼历代的皇帝,还是颇为开明的,无论是犹太人,还是希腊人,又或者是其他各族,都不至过于严厉。
甚至,奥斯曼帝国最防范的,恰恰是本族的宗室以及族亲。
这其实可以理解,奥斯曼强大无比,历经十数代,最大的敌人,恰恰是萧墙之内,那些此前跟着皇帝征战的旧贵族,随着军功,实力越来越强大。
因此,奥斯曼帝国团结其他各族,任用希腊人,塞尔维亚人,犹太人,埃及人甚至是波斯人为官,本也是为了遏制本族军功集团。
甚至连保护皇帝的禁卫军,所招募的,竟也是不同信仰的塞尔维亚等地人。
而对于任何的宗室,更是大加杀戮。
苏莱曼之所以尊儒,也正是因为他心知凭借如此来掌握权力的平衡,只是一时之策,而儒家的思想,正对他的胃口。
在苏莱曼的支持之下,儒家开始深入帝国的许多层面。
而又因为奥斯曼帝国内部的权力,本就一盘散沙,各种信仰和种族盘根错节,在这强力的苏莱曼主导之下,儒生们可谓是如鱼得水。
因为若是奥斯曼铁板一块,他们自没有任何用武之地。
反而是这样支离破碎的局面,给予了他们足够的空间。
通过商队,这奥斯曼国的情况,早已传遍了关内两京十三省,许多落魄的儒生,终于又看到了一条有希望的路,此时不得不西行,他们想前往奥斯曼去看看,寻觅一条出路。
甚至听说,奥斯曼已开始举行科举,并且以八股文为主。
这向西的道路上,充塞了不少下定决心的读书人,他们跟随着商队,开始了艰难的旅程。
而对此,兰州知府自是奏报。
这奏报送到了朝中,一时哗然。
读书人,无论他们才学如何,到底有几斤几两,又或者是被西山书院的人再如何看不起,可他们终究还是中原王朝数百上千年来,最优渥的一个群体,现在大量西行,这岂不是我之珠玉,却弃如敝屣,反而让奥斯曼人视为珍宝?
内阁首辅大学士刘健觉得事态严重,倘若只是三三两两的读书人西行倒也罢了,可人一多,其影响就极大了,他在奏疏中的票拟中的建言是希望朝廷阻止,另做打算。
弘治皇帝对此,也权衡不下。
方继藩那儿,对此事倒是乐见其成的,用他的话来说,儒家的责任,就在于传播圣学,奥斯曼国人口诸多,乃天下中心之地,倘若也能知礼乐,这是旷古未有,居功至伟之事。
将四书五经交给奥斯曼人,借此机会扩大与他们的贸易,这有何不可呢?
甚至方继藩认为,这是值得鼓励的事。
面对下头的大臣们,弘治皇帝道:“方卿家有一句话,颇对朕的胃口。我大明人口本就诸多,再者,自从粮食增产以来,医疗条件改善,许多人家,一户竟有孩童四五个之多,只需数十年不到,这人口便又要至极限,长此以往,也不是办法,因而,若有百姓出海,亦或是西行,既可使这天下尽有汉民,又可传播圣学,这有何不可?这正是圣人的希望啊,圣人在时,为传播圣学,不惜周游列国,四处传授圣学,如此,才有今日,可到了如今,这堂堂名教,为何却都只躲在书斋中了呢?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这是孔圣人和孟圣人在世时做的事,现在儒生们争先恐后,要去奥斯曼,甚至,还要去其他诸国,这是值得提倡的事啊。况且,奥斯曼国国君,前些日子,又派人入贡,甚至恭谨,朕若是阻拦儒生西进,反显得小气了,让他们去吧。”
刘健此时见陛下的心思,已完全被方继藩所影响,他倒还好,对于这些只会做八股文的人,他也是不太瞧得上的。
毕竟,自己的儿子如今这么有出息,也不是靠八股来的。
倒是其他大臣,心情就不一样了,都是一脸悲凉之色,只是此时,又不便说什么,最近风声太紧。
“陛下……”礼部尚书张升道:“老臣听说,太傅王公,还在养猪?此事已是闹得沸沸扬扬了,王公一生为朝廷鞠躬尽瘁,两袖清风,臣听说,他致仕时,竟是家徒四壁,王家族人,没有一个受过他的恩惠,现如今,他本该是颐养天年的时候,却遭受如此侮辱,不但要甘受贫困,还需要操持贱业,与猪狗为伍,陛下啊……还望陛下念着君臣旧情……格外开恩吧。”
或许是儒生所遭受的待遇,实在是让人觉得过意不去,张升又不敢在国策上与陛下顶撞,索性拿出王鳌的事来。
众人听到此,方才就抑郁的脸,此时个个面如死灰之色,一个个看着弘治皇帝,目光沉沉。
陛下现在的行为,确实有些薄情寡义了。
第一千五百七十五章:人生得意须尽欢
弘治皇帝听张升这么一问,面上露出了难色。
于是道:“此事,朕正在过问,王师傅养猪,并非是有人强迫,他愿养,朕又能如何呢?”
张升听到这里,急了。
这是王鳌啊。
他会主动去养猪吗?
若不是因为什么缘故,怎么可能会做这等事。
其实这殿中的臣子们都晓得,此事和方继藩脱不开关系,陛下是想要袒护着方继藩,因而,张升不禁道:“陛下,可是臣听到一些流言,说是此事与齐国公有关,王公是气不过,这才养猪。“
弘治皇帝便沉眉:“可有真凭实据?”
“王公的心里,定有委屈,陛下只要一问,就可水落石出了。”
弘治皇帝这会是被弄得下不来台了。
这张升问的急,而其他的老臣,也大多和他想法差不多。
这太胡闹了。
致士的太傅,沦落到这样的田地,以后大家也都要致仕的啊。
连谢迁也不禁道:“是啊,陛下不如召王公来,一问便知。”
弘治皇帝自是为难。
他反而有些不知该如何面对王鳌,更别提到时王鳌当真说点什么了。
见弘治皇帝不语,张升沉痛的道:“王公在的时候,对于陛下,是何等的忠心,臣记得,弘治三年,西北大旱,陛下心急如焚。而王公恰好在那时,染了风寒,他害怕陛下身边没有人帮衬,带着病体,依旧带病当值,手中的公务,无一不是他咬着牙,坚持着办出来,陛下……难道忘记了吗?王公高风亮节,臣等可以说是承蒙陛下了恩泽,可王公,又得了什么雨露之恩呢?他一心报效朝廷,报效陛下,而今,垂垂老矣,已是无用了,难道,就该这样对待吗?那齐国公,自是功劳赫赫,又是陛下的乘龙快婿,说起来,老臣也是极钦佩齐国公的,可是陛下啊,有些事,对就是对,错便是错,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张升说着,自己的眼眶都红了。
他和王鳌的关系,一向不错。
他不忍心去猪圈里见王鳌,却也去过王家一趟,于是哭泣道:“臣前几日前去王家,见那王家家徒四壁,其此孙王建,居然需要出去给人做账房,才能让一家老小有衣食果腹,长子已为官,却也是清廉自守,这是一家的忠良啊……“
这一番话,终究是唤起了弘治皇帝对于王鳌的情感。
弘治皇帝心里也不禁浮出酸楚,不由道:”此事……“
正说到此,外头一个宦官匆匆而来。
弘治皇帝不喜的看了那宦官一眼。
这个宦官,实在太没有眼色了。
这个时候,禀奏什么?
当然,这也怪不得这小宦官,毕竟弘治皇帝曾有过交代,交易所里若是出了什么事,要随时禀告。
毕竟,这交易所关系重大,不说大半的内帑,都是交易所里的股指维系着,何况任何的动荡,都可能影响国计民生。
弘治皇帝冷静下来,盯着那宦官。
宦官道:“陛下,今日交易所……出了一件大事,奴婢觉得事出非常,特来禀报。”
张升等人,本来刚刚升腾起了希望,却被这宦官打断,难免朝那宦官露出了冷色。
弘治皇帝也是不悦的盯着他,口里道:“说吧。”
宦官道:“近来有一个畜牧的新股挂牌,股价极是罕见,只几个时辰,竟从每股十三两银子,到了三十多两银子,奴婢听说,当初他们的本金,不过区区三十万两而已,交易所估值,本就高了,谁料到这一挂牌,竟还暴涨……“
畜牧……
弘治皇帝一愣。
随即……顿时心有些疼。
暴涨了啊?
早知如此,宫里也配一些。
”三十万银子的本金,现在估值几何?“
宦官道:”已暴涨了十数倍,将近四百万两了,瞧着这趋势,未来说不准还有上涨的可能。“
上有所好,自然下有所效。
现在这宫中上下,谁不懂一些工商的消息。
“此股何以如此,可有什么蹊跷吗?“
宦官道:“听说是出了一个养猪的奇人,叫周坦之。“
周坦之……
弘治皇帝有一些印象。
他皱着眉,努力的回忆。
“此人正是那太傅王鳌的弟子,听说和王公一道养猪,悟出了许多养猪的秘术,他养的猪,实在了得,不但用工的成本低,且出肉率要比其他农户要高的多,现在,百姓们对于肉食的要求,越来越高,说是什么未来的前景广阔,大有可为,因而……才有人花了银子,投产养猪作坊,请了那周坦之去,还听说配了那周坦之,两成的干股。“
周坦之……王鳌………
殿中顿时安静了。
这时,君臣方才回忆起,这周坦之是谁来。
此人,不就是被罚去养猪的南京礼部尚书吗?
而他乃是王鳌的弟子。
王鳌现在确实是在养猪。
这样说来……
君臣们面面相觑。
”两成啊……”弘治皇帝感慨道:“这可是近百万两的银子,朕命那周坦之养猪,他居然……凭借着养猪,一夜暴富。”
弘治皇帝神色有点复杂,随即,视线落在了张升的身上:“张卿家,你以为如何?”
张升一愣:“陛下……这……这……”
他一时不知该说点什么好。
你说他们可怜,可是……他们哪里可怜了。
人家短短数月挣来的财富,抵得上你几个张升一辈子的努力了。
弘治皇帝大笑道:“有意思,有意思得很,朕上一次见那周坦之的时候,还对他厌恶的很,万万想不到,此人竟也不是省油的灯,众卿这些日子,一定是在腹诽朕,说朕薄情寡义,可是诸位卿家啊,朕可是薄情寡义之人?你们既是要让朕召王卿家来,问一个明白,那么好的很,朕正好,也想问个明白,免得有人说朕的是非,来人,摆驾,朕要亲自去看看王师傅,要当着众卿家的面,问一问王公,他这养猪,到底有什么秘法。”
张升:“……”
其余之人,心里也是翻江倒海。
他们不断的告诫自己,王公怎么会是这样的人,不不不,断然不会,他历来清白,绝无可能。
弘治皇帝兴致勃勃,王鳌可是清流之首,地位非同凡响,倘若他能养猪,那么…其他的读书人,为何就不能操持别业呢?
明白了……
弘治皇帝猛地,有一种醍醐灌顶的感觉。
难怪方继藩一直都在坚持,不肯就范。
原来,他竟打了这个盘算。
便是要让这王师傅,来给天下人做一个表率啊。
这个小机灵鬼!
弘治皇帝情绪大好,他极想去看看,顺便也让自己的这些肱骨臣子们,亲眼见见王师傅说什么。
………………
西山。
一辆奢华的马车,抵达了猪圈。
下车的人,乃是顾氏。
顾氏下了车,再看这猪圈时,竟似乎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周坦之正在圈里调着猪食,一见到了顾氏,忙丢了手里的桶子,而后去洗净了手,才匆匆赶来:“你怎么又来了。”
他不喜顾氏来此,不愿让顾氏看到自己狼狈样子。
可他上下打量着顾氏,却吓了一跳:“你……你这一身,只怕价值不菲,还有这车马。”
“夫君。”顾氏喜极而泣,道:“今儿清早就有人来,说是夫君现在身价百万,这百万不是铜钱,是银子。说夫君养猪养成了状元,为了奖励夫君,有一个姓刘的东家,亲自差了人,要让妾身去办一个宅邸的手续,说是他家在新城河北街有几亩的大宅,作价便宜转让给咱们,还说先让妾身暂时住着,不只如此,还差了七八个仆从来,有厨子,有车夫,又说,现在他们极力在想办法,弄来西山书院入学的名额,我们家的两个孩子,从前读过书,都有功底,想要在西山入学,事儿好办,刘家曾在西山书院,捐赠过一个书斋,花了十几万两银子,这个薄面,还是有的。”
一下子多了这么多,周坦之听得晕乎乎的。
莫非是那个刘文治?
可是……这礼也太厚了吧。
此时,顾氏又道:“妾身听了,也是吓着了,哪里敢轻易要这些东西,只怕这些东西收了,坏了夫君的名节,因而只说,得禀明了夫君再说,那刘家的人便心急火燎的将妾身送来了。夫君,他们还说,这作坊是夫君做主,作坊已经上市,市值增加了十倍,夫君有两成股,现在这身家,也涨了十数倍,将来自是不愁吃穿,有数不尽的荣华富贵,这……这是真的吗?”
涨了十数倍……
周坦之又吓了一跳。
他对交易所的事,也有所耳闻,利用上市,筹募资金,资金这身价,当然是高不可攀,可真正的本意,却是吸入资金,进入更大规模的投产。“
莫非是说,这三十万两银子的作坊,转眼之间,竟有了三五百万两的市值,自己需拿着如此大的资金,开始养猪?
这……真是大手笔啊。
三五百两……
这在从前,哪怕是国库的银税,也不过如此。
现在哪怕是通货膨胀,同样的银子,和从前比,当然不值钱了。
可这并不代表,这是小数目,不……这是天文数字啊。
他看着顾氏小心翼翼的看着自己的样子。
一下子,周坦之内心深处,竟是不禁升腾起了一股暖流。
如此……如此甚好啊。
坐拥数百万两银子的调配,上百万两纹银的身价,自己的儿子,未来也有了前程,自己的家人也不必寄人篱下了。
哪怕是整个周家家族,也可沾光。
周坦之努力的遏制住自己内心的激动,才拼命的点头:“是,是……为夫现在确实是在……养猪,也确实和人合伙,办了作坊,你来……你来……”
他扯着顾氏的手,从前羞于言齿之事,到了现在,竟是隐隐有些骄傲起来。
将顾氏拉到了屋舍,这书案上,是堆积如山的文稿,道:“你看看,你看看,这都是为夫这些日子研究出来的心得,如何养猪,猪舍如何搭建,如何护理……这里头,都是大学问啊,那刘东家,是慧眼识珠,他知道,没有为夫,他的事是办不成的,你不必怕,不必怕,这些……统统都是我们应得的,你身上的新衣裳,还有那马车,那宅子,都是我们应得的,这世上,再没有什么比学问更高了。“
“还有这里……这一篇文章……”周坦之取出一篇文章来,抱在手里,他高兴得要疯了,似乎在此刻,他回到了从前,那个时候,他金榜题名,好不得意:“这一篇文章,叫做《明颂养猪缺失补遗》你晓得缺失补遗是什么意思吧,意思就是,这明颂里头,有一些错误,也有许多的缺失,为夫寻到了这些漏洞,进行修补,这一篇文章,为夫特意送去了周刊,谁晓得,那周刊居然刊载了,还修了书信来,说是……这些斧正的资料,极为有用,不可多得,明颂将在此基础上,进行再版,修改某些错漏,你明白了吗?翠娥,那方继藩,也晓得为夫的厉害,不得不低头了。“
周坦之激动得颤抖。
这是何其痛快的事啊。
…………
这一章字数比较多。
第一千五百七十六章:民以食为天
顾氏看着这堆积如山的文稿,又看着自己的夫君欣喜若狂的样子。
不得不说,这在以往的周坦之身上,是完全看不到的。
当初纵是金榜题名,甚至一度入了翰林,也曾春风得意,可是周坦之自问,在翰林院里,自己若说自己有什么成就,却也是茫然。
此后去了南京,每日闲养,虽以清流自诩,可实际上却是多不得志。
而如今,却是全然不同,这是实实在在的成就。
想到这数百万两银子的作坊,在自己手里,不但自己一家老小可以无忧,堂堂正正的得到百万家财,甚至还可以凭着自己的双手,缔造一个巨大的事业,哪怕只是养猪,又如何呢?
人就是如此,起初养猪的时候,周坦之内心深处,极为排斥,可和猪打交道多了,或许是自己不断的心理暗示,又或者是换了立场,他也自认为,这养猪未必就是轻贱的事了。
顾氏见夫君如此,这许久未见的踌躇满志的模样,又或许是因为一下子,家里有了依靠,便破涕而笑,欣喜道:“是呢,这都是学问,别人做不得的事,夫君能做,别人成不了的事,非要依仗着夫君不可,那么……这就是大学问,就说做官,那又有什么了不得的,天下这么多人做官,可论养……不,论起这个,就非君不可,这在妾身心里,才是真正的学问,别人想学,也学不去的。“
周坦之此刻,却叹了口气:“为夫毕竟是待罪之人啊,不过人生终会有不圆满,从前,为夫不懂这个道理,觉得有遗憾的地方,便忍不住想要使自己更圆满一些,娶了贤妻,就想要儿子,有了儿子可以承继香火了,又嫌自己不能一展抱负,哪怕是金榜题名,却也觉得,自己的仕途似乎也不甚得意,现在想来,实是可笑,珍惜眼下的事,比追求那些不切实际的事更加重要。“
他说着,意气风发的道:“是了,得去禀告恩师,禀告恩师才是。”
说着,他心急火燎的赶去王鳌的屋舍。
王鳌早就起了,听到了隔壁的动静,便不便打扰。
等到夫妇二人进来,俱都拜倒,周坦之将事情禀明,接着道:“恩师,这养猪的功劳,恩师也占了一半,那刘文治所赠的两成股份,学生不敢尽收,自是将其一分为二,恳请恩师,不吝收下。“
对于现在的周坦之而言,这个世界给他打开了一扇新的大门。
银子……他已不必担心了。
反而是恩师,因为自己获罪的缘故,在此受了不少苦,许多的研究,也都是恩师与自己一道完成的,因此,这一成的股份,恩师无论如何也得收下。
王鳌只看了他一眼,不作声。
一旁的顾氏便道:“妾身一直听夫君说,恩师高风亮节,素来清廉自守,视金钱如浮云,只是这是清清白白的银子,倘若恩师不收,只恐夫君心中难安。“
王鳌听到此处,终于叹了口气道:“别人都说老夫是视金银如粪土,可实际上,哪里是这么一回事呢?这天底下,谁不好华服骏马,又有谁不喜欢住在雕梁画栋的大宅里,不喜那金银珠宝的?此乃人的天性,倘若不爱这些,那么这个人,要嘛就是虚伪透顶,要嘛,便是个疯子。“
王鳌又道:“老夫也是一样,老夫不但喜欢金银,而且还做梦都想呢,谁不晓得这金银的好处啊,否则,这世上千千万万的人,有人不辞劳苦,有人不惜铤而走险,不都是为了这金银之物?老夫虽是爱极了,能勉强做到清廉自守,不是因为老夫已经超脱了,而是……老夫心里一直在告诉自己,这世上,还有一样比之金银更珍贵的东西,那便是道义。君子爱财,却需取之有道。“
顿了顿,王鳌接着道:“可是子安这一半的股份,太多了,就给你这股份里的两成即可,老夫老啦,这些日子养猪和研究猪的习性,出力最多的就是子安,老夫虽也帮衬,却也没有帮上什么忙。“
“若是赠与太多,就不太像话了,子安会心中难安,难道老夫就不会心中难安嘛?“
哪怕是周坦之手中的两成股份,那也是十几二十万两银子了,这已经是一笔巨大的财富了。
对于王鳌而言,这就足以让他从家徒四壁,变成大富之家了。
周坦之也知道恩师的性子,只怕说再多,恩师反而不喜,只好叩首:“既如此,那么学生谨遵师命。“
王鳌又是一番唏嘘,正想说什么。
却听外头有人叫呼着道:“快来接驾,陛下驾到。“
王鳌和周坦之二人面面相觑。
彼此都看到了对方脸上的惊讶之色,也不知何故,陛下竟在突然来如。
倒是王鳌很快就恢复了从容,坦坦荡荡的道:“陛下来了,你我立即去迎驾吧。“
周坦之心里却是有些忐忑,听了王鳖的话,才连忙应是。
顾氏也是讶异,随即自是连忙躲入了周坦之的屋舍,她是女流,不便觐见的。
…………
王鳌领着周坦之,二人快步出了猪圈,只是哪怕是猪圈附近,却也是臭烘烘的。
因而,王鳌和周坦之故意离得远了一些,免得皇帝因此而沾了这俗气。
此时,弘治皇帝在众星捧月之中,已是近前,方继藩听闻陛下到了西山,虽刚刚落脚,却也立即马不停蹄的赶了来。
方继藩回到西山后,王金元就立马来禀告了刘家的商行所发生的事了。
这令方继藩很诧异,周坦之这个渣渣,居然真会养猪了?
此时,到了圣驾跟前,方继藩一副很睿智的样子,朝弘治皇帝微笑。
弘治皇帝同样给与了他期许的笑容。
接着,二人一前一后的,领着众臣子和宦官到了王鳌和周坦之面前。
王鳌和周坦之立即拜倒,只是还未开口……弘治皇帝便先道:“走,带朕去看看。“
口里道着,他的手则是指了指猪圈。
如此一来,王鳌和周坦之倒是懵了。
陛下的意思,是要进……那里?
他二人面面相觑的样子,同时也令刘健等人唏嘘不已。
哎……王公当初是何等潇洒的人物,那等风采,让人仰望。
可现在……却是衣衫褴褛,浑身脏兮兮的,哪怕是站的远远的,依旧能闻到一股异味。
这是晚节不保啊。
临到老来,居然还要吃这样的苦,实在令人唏嘘。
弘治皇帝吩咐,自是不能拒绝,虽是王鳌和周坦之觉得有些不妥,却还是乖乖的领着弘治皇帝进了猪圈。
弘治皇帝一副淡定的样子,只是他养尊处优惯了,哪怕是再‘节俭’,这辈子,也不曾到过这等地方。
越靠近猪圈,臭气越加浓郁,只觉得令人作呕,而弘治皇帝却偏偏强忍下了。
弘治皇帝率先走进了猪圈,却是发现里头没有猪,便讶异的道:“猪呢?“
跟在弘治皇帝身边的王鳌,便道:“陛下,猪已出栏了。“
弘治皇帝颔首点头,感叹道:“这就可惜了,朕还想来看看。“
接着,他回头看了一眼王鳌,道:“王师傅,朕听说,卿家近日都在此,你年纪老迈了,且已致仕,何必要如此的糟践自己呢?哎,朕见你如此,实是寝食难安啊,因而特来瞧瞧你,卿若有什么委屈,大可说出来。“
王鳌和周坦之对视了一眼。
对于王鳌而言,他当初之所以来此,不过是心里堵了一口气罢了。
当然,也是放心不下周坦之。
要知道,周坦之可是获罪,被罚来养猪了。
那时候,王鳌可是觉得晴天霹雳,又觉得对不住这个门生。
可现在……情况明显是不同了。
不罚周坦之养猪,周坦之如何会有今日呢?现在这得意门生,正该是振翅高飞的时候,自己若是提出不希望陛下让周坦之养猪,这岂不是让自己的弟子,白白与这巨大的机会,失之交臂?
因此……
王鳌拜下,诚恳的叩首道:“陛下如此关切老臣,老臣感激涕零,至于这养猪,乃是老臣自愿而来,养猪没有什么不好,这天下有百业,若无人养猪,哪来食肉呢?老臣在此,无人管束,倒也还算是快活,所谓汝之蜜糖,彼之砒霜,在别人看来,老臣此举,实在是斯文扫地,难免被人耻笑,可在老臣看来,不过是自己做一件自己想要做的事,若是因此,而引发了什么非议,恳请陛下恕罪。”
弘治皇帝:“……”
刘健,谢迁,张升众人听到此,心里俱都惊讶不已。
竟是在此时,随驾的诸臣,便更加的默然。
方继藩站在一旁,乐呵呵的道:“正是,陛下,儿臣也一直说,职业不分贵贱,做官,难道就比养猪高贵吗?同样都是造福天下,所谓人各有志,只有世俗之人,方才拘泥于此,岂不知,若无人来养猪,陛下与朝中诸公,何以为食?民以食为天,在陛下的励精图治之下,我大明已是蒸蒸日上,在儿臣的心里,最大的愿望,便是百姓们一年到头都能吃上一口肉,此乃儿臣之初心,想不到王公竟和儿臣一般,也是这般着想,王公真是令人钦佩啊。“
王鳌:”……“
难道这家伙不知道他当初为何来养猪?
想到又被这狗东西占了便宜,王鳌就有些不甘心。
当初,这狗东西的话可不是这样说的。
只是到了这个份上了,他也无话可说了,总不能又为了赌气,坏了自己门生的好事。
弘治皇帝听罢,便欣赏的看了方继藩一眼。
想不到继藩有此宏愿啊,朕为天子,竟也没有想到,不错,不错,论起为君分忧,继藩镇堪称天下的典范。
弘治皇帝的目光,随即落在了张升的身上,而后,意有所指的道:“可是朕听说,王公在此养猪,皆因是方卿家所迫……”
张升不傻,怎么不明白这话是针对他说的。
听到此,张升立即就老脸羞红了,忙道:“陛下,臣乃是听了坊间的流言蜚语,是从市井中听来的。”
这话分明是张升给自己自己留的余地。
你可莫说臣造谣生事啊,臣也是听来的,怪不得臣。
弘治皇帝不予理会,目光一转,看着王鳌道:“王卿家,是如此吗?”
王鳌正色道:“臣已致仕,倘若当真是齐国公所迫,岂会忍气吞声?陛下,绝无此事,这一切都是老臣心甘情愿的,还请陛下……明察秋毫。“
…………
又是一个大章,熬夜写的,今天赶飞机,去下湖南,第二更还有。
第一千五百七十七章:雷霆雨露
王鳌的回答很完美。
就差一点要义正言辞的驳斥外间的那些流言蜚语了。
什么王鳌是被方继藩逼迫着去养猪。
什么王鳌被方继藩所羞辱。
没有的事。
这都是子虚乌有!
弘治皇帝闻言,心满意足的笑了。
方继藩在旁,眉开眼笑的道:“陛下,王公此举,真是令人钦佩啊,他身居高位,却是急流勇退,解甲归田,以太傅之尊,可念及天下的百姓没有肉吃,居然亲自养猪,儿臣看在眼里,心里……却是佩服不已。”
弘治皇帝大笑:“不错,继藩所言甚是,王师傅自幼教授朕读书,今日言传身教,朕从他的身上,又学到了不少东西。”
刘健等人继续懵了。
莫非将来自己致士,也要去养猪不可?
否则,就显得不够高风亮节了?
弘治皇帝旋即又看了周坦之一眼。
的确,他对于周坦之没有什么好印象。
可见这周坦之今日衣衫褴褛的模样,却也晓得,为了养猪,这周坦之必然是没少受罪了。
因而,心里也暗暗点头,此人虽然嘴巴如刀子一般,却还是一个肯做事的。
弘治皇帝的心情很好,道:“走,随朕四处看看。“
萧敬站一旁,道:“陛下,这里脏臭的很……”
弘治皇帝冷然道:“王师傅可以在此,周卿家也在此,朕难道在此走一走,也要嫌此脏臭吗?”
萧敬便唯唯诺诺,不敢再作声了。
弘治皇帝说话之间,随意的在此走了走。
他虽吃肉,却不知这猪怎么养出来的,去见了猪圈和食槽,又见了堆积猪草的地方。
王鳌朝周坦之使了眼色,周坦之会意,连忙在前头介绍:“陛下,这里虽然脏臭,可这猪圈,其实是需每日清扫的,这养猪的目标,就是为了生肉,想要让猪生肉,除了平时注意喂养之外,最紧要的是,营造一个令他们舒适无忧的环境,只有让它们免受惊吓,四体不勤,这肉才能生出来。倘若这环境令它们焦躁不安,又或者是蚊蝇较多,令它们不适,难免使它们不安,这一不安,便容易四处走动,走的多了,肉也就没了。”
弘治皇帝颔首点头,这个道理他懂。
“除此之外,勤于清扫,也可防止疫病……”
周坦之说的滔滔不绝,这本就是寻常养猪的百姓,根本无法去观察到的细节。
可周坦之毕竟是读书人,且又有为官的经历,不但发现了这些细节,最紧要的是,他是一个擅长于总结的人,一些养猪的要点,自他口中出来,自是头头是道。
等即将要走到周坦之的屋舍,周坦之不免露出了迟疑之色。
可不等他反应,弘治皇帝却已率先进去,便见顾氏慌忙的上前来见礼。
弘治皇帝见了顾氏,显得很诧异。
周坦之忙道:“陛下,此乃贱内,因陛下圣驾来此,不便迎接,因而藏匿于此。”
弘治皇帝打量了顾氏一眼,露出一丝微笑道:“朕听说,妇人爱洁,尤以大家闺秀和平日养尊处优的妇人,卿的妻子肯来此,愿与卿同甘共苦,也是周卿家的福气。”
说罢,便进了屋舍。
只见这屋舍之中,琳琅满目的统统都是书稿,竟连落地的地方都没有,便是一个简单的小榻上竟也堆了不少。
弘治皇帝不禁动容:“这些……”
“这些都是臣想办法借来的书,当然,都是涉及到养猪的医书以及一些杂书,臣发现,历朝历代以来,涉及到养猪的书,确实少之又少,犹如凤毛麟角,因而,明颂此书,才显得难得。可是……这医书之中,倒偶尔能寻摘出一些有用的东西,不同的药典之中,对于不少的花草,都有不同的功效,因此,臣可以用的上。”
“除此之外,便是一些书稿了,都是这数月以来的一些心得。上月,有人希望能开一家更大的养猪作坊,臣便留了心,除了关于一些观察猪习性以及喂养的思考之外,此后的文稿之中,多是一些关于未来作坊管理的一些念头,臣恐记忆不好,因而记下。”
弘治皇帝看得瞠目结舌。
别人养猪,这周坦之也养猪,万万料想不到,这周坦之把养猪,变成了一门真正的学问。
这……就很难得了。
因而,弘治皇帝一瞬间醍醐灌顶。
难怪那商家会希望和周坦之合作。
也难怪,交易所那么多的商家,听闻了这个大规模养猪的建议,顿时纷纷求购股票。
原来,这些都不是空穴来风,也绝不是一群商贾们的心血来潮。
而是因为,大规模的养猪,这是前所未有的事,有商家想出了这个可能,于是乎便想付诸行动。
而这个念头,最后转化成了一个新兴的产业,可那些商贾,想要让他们轻易掏出真金白银,哪里有这么的容易。
十之**,这些人一拿到了招股书,便立即开始进行明察暗访,了解周坦之的为人,最终确定周坦之这个人绝无问题,这才放了心。
弘治皇帝心里不由自主的想,若是朕早知如此,只怕也肯拿出金银来。
养猪的作坊,这是前人没有办到过的事,正因为前所未有,带有一定的风险,谁也不知会面对什么,正因如此,才需一个极靠谱的人来进行管理。
一般的猪倌,自是经验丰富,可惜,这样的人,多数大字不识,除了知道如何喂猪,其实则是一窍不通。
而若是寻常有管理经验的掌柜,却又对猪一无所知。
商贾们看重的,不只是周坦之养猪的本事,也不是他从前做官的经历。
而在于,这周坦之本就是最顶尖的读书人,曾有过独当一面的经历,且还能在短短数月之间养出猪来,甚至养的比别人好上许多倍。
单凭这个恐怖的学习能力,那么,这作坊交给他来打理,必然是最让人放心的。
现在看到这些堆积如山的文稿,连弘治皇帝都忍不住相信,这前无古人之事,落在周坦之的手里,几乎没有太大的风险了。
弘治皇帝心里就禁不住的生出念头,当初,怎不知还有这样有才能的人,竟将他放在了南京,实在可惜了。
可转念一想,倘若不是如此有此一番经历,只怕这周坦之,一辈子都在之乎者也吧。
弘治皇帝微笑,回头看了一眼随扈的众臣,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
呃,这目光,总让人觉得怪怪的。
连刘健都觉得自己的后襟有些发凉。
“好的很。”弘治皇帝笑道:“周卿家是个有才干的人啊,这作坊,要好好的办起来,民以食为天,这肉食,也该飞入寻常百姓家了,若是能办好,则是天下最大的善政,这作坊未来选址以及未来的筹建,若有什么需要关照的地方,朝廷要鼎力相助才是,这不但关系到了经营,也关系到了民生,刘卿家……“
刘健发懵归发懵,但是弘治皇帝叫,他忙上前:“臣在。“
弘治皇帝道:“依着朕看,这作坊的税赋,也可以给与一些减免,好让周卿家无忧。“
做的好,就有所奖励,要不怎么鼓励上行下效呢?
周坦之听罢,连忙感激的拜倒道:“臣谢恩。“
前些日子,他还是罪臣呢,现如今,却是算得上扬眉吐气了,哪怕自此之后再不为官了,或许自己今日所为,将来也会给自己,给自己的家族,带来巨大的威望和好处。
周坦之心里感慨万千。
方继藩却在一旁挤眉弄眼。
弘治皇帝看到了方继藩的眼色,心知他有话说,却是继续滔滔不绝,讲起来这百姓食肉的好处:”继藩曾说起宁波水师,何以从前倭寇侵扰,当地的备倭卫,却是丢盔弃甲。而等到了宁波水师一建立,便屡建奇功。其中最紧要的一条便是,从前各个军卫,吃不饱,力不足。而招募的水师不同,每日给他们吃上一顿肉,他们不但肯尽心操练,且体力也是过人了,寻常的武士,他们也完全不觑。可见这肉食,能强身健体,吾民若强,则这天下,再无人可以匹敌了。“
他发了一通大论,众臣纷纷称是。
而后,弘治皇帝便移驾至镇国府,先行去洗浴了一番,却是暗暗召了方继藩到近前道:“怎么,朕方才见你鬼鬼祟祟的样子,可是有什么话想说?”
方继藩此时的心情有点糟,面如死灰的道:“陛下,现在说,已经迟了。”
弘治皇帝笑了笑道:“迟了什么了?”
“陛下要朝廷鼎力相助,又要对这作坊税赋予以减免哪。陛下有没有想过,陛下移驾来此,天下谁人不知,陛下亲自去看周坦之的猪圈,那交易所上下,更是看在眼里,现在又给与了他们好处,那些商贾一看,这不是天大的利好吗?这买卖,连皇上都鼎力支持了,岂有办不成的道理,陛下想想,这股价……早知如此,陛下来之前,便当大量收一些股……”
“呀……”弘治皇帝猛的发出了惊呼。
这样也可以吗?
………………
昨天第二章。
第一千五百七十八章:悟道
弘治皇帝细细思量,还真是如此。
弘治皇帝道:“就算涨了,那也是周坦之的能耐,此人……朕当初是看走了眼。”
此时,方继藩见弘治皇帝一脸遗憾的样子,便喜滋滋的道:“陛下啊,所谓雷霆雨露,俱是君恩,这千千万万的百姓之生死荣辱,都在陛下的一念之间,陛下想要让他们安居乐业,他们自是安居乐业,同样的道理,陛下想让贼寇血流漂橹,便可使他们置之万死之地,阖族灰飞烟灭。此乃毁天灭地之能。这区区的交易所,也同样如此,陛下一念之间,其实可随时所掌握涨跌,万千臣民,不得不俯仰圣恩,只盼着陛下降下甘霖雨露,儿臣在陛下面前,也是时时战战兢兢,可又心生感激涕零之心,这正是因为陛下的圣威啊。那些什么养猪的,做买卖的,三百六十行,在陛下面前,都不过蝼蚁而已,因而,那区区周坦之,猪养的再好,已是超越了千千万万的人,可与陛下相比,不算什么。“
弘治皇帝闻言,舒心的哈哈大笑:“好啦,这些话,藏在心里即可,切切不可说出来。“
方继藩这时便板起脸来,正色道:“陛下啊,儿臣在陛下面前,哪里敢有半分的私心,什么事,都需向陛下奏报的,这心里若是藏着事,尤其是隐瞒着陛下,儿臣会时常惶恐不安,便觉得天要塌下来,吃饭不香了,睡觉也不踏实了,请陛下恩准儿臣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弘治皇帝觉得有理。
方继藩这样的性子,挺好。
总比那些口里说的客客气气,个个一副忠心耿耿样子的人,却又人心隔肚皮,朕也不知他们在想什么。
方继藩有时确实口无遮拦,可这并非是坏事,反而是好事,直接说不定反而少了许多猜疑。
这时,弘治皇帝想到一件事,便道:“朕想起一件事来,奥斯曼国,又有大量的儒生将要西行了,v这些人到处宣扬奥斯曼国国主如何礼贤下士,如何敬重儒生,还说奥斯曼四处都在设立孔庙,朕很清楚他们是什么意思,他们是觉得在大明没有出路了,借奥斯曼讽刺朝廷,讽刺朕。又有人没有了出路,便索性,投奔奥斯曼去,你看,朕该如何处置。”
方继藩却是一点犯愁的意思没有,甚至听着眉开眼笑:“陛下,这是天大的好事,儿臣不是早说了吗?儒生们与其留在我大明,不如放眼四海,就如那周坦之一般,若是他不养猪,他如何知道自己养猪养的好呢?”
顿了一下,方继藩继续道:“至于那奥斯曼国主苏莱曼,此人对太子还有儿臣,倒是颇为客气,他屡屡修书来,自称为弟,说是能与太子殿下和儿臣结交,乃是他的幸事,儿臣自是回了书信,这是没办法的事,一切都是为了通商嘛。”
弘治皇帝点了点头。
方继藩又道:“这苏莱曼,还作诗呢,将这诗词命人送了来,请儿臣品鉴。“
弘治皇帝不禁讶异,随即动容道:”什么诗?“
“打油诗!“方继藩回答的斩钉截铁,唇边带着笑意。
弘治皇帝:“……“
好吧,他不好继续再问下去了,那等打油诗,没得污了自己的眼睛。
于是弘治皇帝道:“朕也是这个意思,儒生们若是向往奥斯曼,朕也拦不住,不如索性放他们走,礼送出去。“
方继藩笑着点头。
弘治皇帝又道:“是了,卿家还记得那个谋刺你的刘辉文嘛?“
听到这个问题,方继藩眨了眨眼睛,很随意的道:”儿臣早忘了。“
弘治皇帝一愣:“忘了?他可差一点要了你的性命。“
方继藩叹了口气道:”儿臣时刻伴驾在陛下的左右,受陛下的教诲,方知这世上,冤家宜解不宜结,就算有人想要杀死儿臣,儿臣却又何须咬牙切齿呢,一个君子,自要有大海一般广阔的心胸,儿臣是个三观……不,儿臣时时告诉自己,要像陛下一样,做一个有广阔胸襟的人,莫说是有人想要杀死儿臣,便是他想将儿臣至亲至爱的弟子们统统碎尸万段,儿臣也定是一笑置之。“
弘治皇帝觉得这家伙又开始鬼话连篇,便板着脸看他:”厂卫这些日子,依旧不肯松懈,此人虽已伏法,可是锦衣卫却发现,此人入狱,三司会审之时,这朝中曾有人想要营救此人,朕在想,刘辉文是真正的真凶嘛?又或者,他也不过是一枚棋子,这背后之人,方才是可怕啊,或许,他就在朕的左近,是朕的左膀右臂,他藏匿的如此之深,令人毛骨悚然,朕已下旨,命厂卫继续彻查到底,凡有任何的蛛丝马迹,都不可放过。而你………也要小心一些。“
方继藩便慎重的点头道:”儿臣明白。“
方继藩心里很认真的想着一个问题,这样说来,他是不是该再给自己加派百八十人了?
弘治皇帝转而微笑道:“好啦,时候不早,朕该回宫啦,至于这个周坦之,他既有了大志向,此人现在所为,于天下也有莫大的好处,你能帮衬,也帮衬一些。“
方继藩自是连连称是。
于是便恭送了弘治皇帝圣驾回宫。
另一边,交易所已经疯了。
这一点,便连那老谋深算,以为自己大赚一笔的刘文治,竟也没有想到,他本以为,此时收割一批,已是大赚,而事实上,新股的行情,确实是稳定下来。
可哪里想到,陛下前去西山,亲自探望周坦之的消息传出来,紧接着又听说陛下下旨,鼓励周坦之养猪,扬言朝廷要予以一些恩惠。
如此……交易所沸腾了。
皇帝亲自关心此事,这还了得,往后这新的养猪作坊,未来前景甚好。
于是……股价竟开始了新一轮的涨幅。
周坦之已经不在乎股价如何了。
他心里知道,现在自己要做的,就是拿着这数不清的银子,去做一件亘古未有的事。
万事开头难,所有人都选择了自己,那么……自己便放手去做。
因而……他拉着顾氏的手,不断的嘱咐:“那送来的宅邸,还有仆从,你不必客气,该要的便要,两个孩子,一定不可荒废了学业,若能进西山书院读书,那是家门之幸,你要竭力的支持,更要让他们安下心来,大子为人颇为老实本分,不如学农;二子性子好动一些,从商也好,学文也罢,都由着他去。至于为夫………“
说到此处,周坦之的脸色,格外的凝重起来。
他后退了一步,突然作揖,身子长长的弓了下去,随即道:‘至于为夫,只怕此后残生,都要交给这些猪了,今日起,除了鞠躬尽瘁之外,已无其他念想,你在家中,不必挂念,年节之时,为夫十之**,不能回家,享这阖家之欢,一年四季,你我夫妇,也恐难相见,只是……这苦了你。“
顾氏便泪水涟涟,她自知夫君这话是什么意思。
其实当她进了屋舍,看到这短短数月,满屋子的书籍和文稿时,她便知道,自此之后,自己的夫君,便不会将心思放在他处了。
她取了帕子,轻轻擦拭了眼泪,露出了温和的笑容:“夫君有大志向,妾身岂有不知,我不过是妇人女流之辈,别的大道理,也不懂。只晓得,男儿志在四方,有德之妇在家教子,操持家业,此古之皆然。夫君放心的养猪便是。“
于是红着眼睛,被周坦之送上了车,隔着车窗,遥望着道旁的周坦之,周坦之显得消瘦憔悴,背有一些驮,他勉强笑起来,朝顾氏挥挥手。
于是,再一次的忍不住,泪水便又如潮水一般在顾氏的眼里落下。正如这车马身后的斜阳,斜阳西下,带着点点的昏黄,洒落在道旁,于是天地金黄,人已断肠。
周坦之擦了泪,而后,他鼓足了勇气,随即前去拜见方继藩。
虽然之前很讨厌这个周坦之,不过方继藩心肠软,终究见了他。
周坦之却是拜下道:“齐国公,此前多有冒犯之处,还望恕罪。”
方继藩倒没有惊异,乐呵呵的道:‘我是个以德服人的人,胸襟也广阔的很,你见我方继藩何时与人计较国?从前冒犯的事,我已忘啦,不过你这狗东西,想不到竟是否极泰来,倒是令人意外。“
以往的周坦之,听了这些话,少不得羞愧无比。
可今日,他面上没有表情。
什么清流啊,都养了猪了,斯文扫地,早已不在乎这个了。
于是周坦之认真的道:“这些日子,正因为养猪,方才从中学到了许多的大学问,这些学问,是此前所没有的,现在细细想来,竟是发现,这不就是新学的主张吗?因而,这数月养猪的过程,便是学生蒙受齐国公教诲的过程,至今日,学生方知道天下的道理,并非是靠嘴皮子说出来,而是真正做出来的。“
………………
今日第一章送到,第二章会在十二点前发出来。
第一千五百七十九章:唯有读书高
周坦之所言的乃是肺腑之言。
当初,他是鄙视方继藩,因而,各种讽刺。
此后,他是痛恨方继藩,因为若不是方继藩,他何止于会落到这个结局。
可现在……这几个月的养猪经历,他曾咬牙切齿过,也曾恨之入骨过,可慢慢的,他淡然了,后来则是用心的在这上面寻到了一条路。
而周坦之则是领悟到了更高深的东西,自己养猪的过程,不正是新学知行合一的过程吗?
他对猪的习性越是了解,越是发现那些大道理不是没有用,而大道理则是在心底,是人的良知,可要真正做成一件事,却需要去践行。
他的人生,已经改变了。
诚如他的头脑,也发生了改变。
因而他的言辞,极为恳切。
甚至……他有一种奇怪的感觉,若不是方继藩,或许……自己永远摸不清这个道理,和所有人只知空谈的人一样,通过有别于别人的优越感,实现自我的满足。
可是人的人生,倘若就这样的度过,是何其的可悲啊。
养猪……固然被人嘲笑,却让他发现了一条不同寻常的道路。
方继藩也心满意足了,终于露出了会心的笑容。
他朝周坦之点头道:“难得你明白这个道理,不过,你总说学到了我方继藩新学的学问,我方继藩这个人,历来是讲道理,也是一个有良知的人,是我方继藩的学问,那自是我方继藩的,不是我方继藩的学问,我也绝不冒名顶替,这新学,乃我的弟子王伯安所悟,你若要感激,便感激他去吧。“
听了方继藩的话,周坦之情不自禁的用一种佩服的眼神看向方继藩。
难怪那些弟子们,能对齐国公死心塌地,明明此人有经天纬地之能,却偏偏不能统统示人,而是将这些大道理,大学问,统统都送给自己的弟子。
别人是恨不得将别人的学问为自己所用,恨不得要顶着这虚名,而留名青史。
可齐国公却只觉得这名气,以及这天大的学问,乃是他的累赘,这样的人,只怕从古至今,也难寻吧。
当周坦之察觉到了方继藩一个优点,于是,无数的优点就都开始放出光芒了。
于是周坦之诚恳的道:”学生此次养猪,前所未有,只是单凭学生一人,此事要做成,只怕不易。今日学生厚颜,是特来请求齐国公的。“
方继藩淡淡道:“你说来我听听。”
方继藩脸上依旧淡然从容的样子,可心里不免警惕,果然是无事献殷勤哪,我说你怎么见了我就跪在地上不肯起呢。
周坦之道:“希望学生能从齐国公这里,借调一些人手。“
方继藩:“……“
这个要求倒是意外。
“人……学生已经有数了,屯田卫江文,屯田卫陈亚,农学院汪建,农学院……“
他一口气,报出了许多的名字。
方继藩却是一头雾水。
这些人,方继藩却是所知不多,当然,他保持着微笑,一副神秘莫测的样子。
”你想让他们跟你一道养猪?你是如何知道他们是有这方面的才学?”
周坦之便道:“这数月以来,学生一直都在关注周刊,其中不少发表了论文,且对养猪有益之人,学生都记在心里。齐国公请放心,这些人若是肯屈尊来,学生愿给予他们一些股份,待遇自是极优厚,绝不会令他们吃亏,有了这些人协助,这作坊才能办成。“
说着,他如数家珍的介绍起来。
江文对治疗牲畜的疾病很有心得,陈亚便是养猪致富指南的作者,至于汪建人等,则是更有建树。
周坦之自然清楚,这么大的事,如此多的资金,这养猪的规模之大,定是罕见。
大规模的养猪,要解决的问题还有许多,这不是他一个人能办到的事。
方继藩也不禁对周坦之好看几眼了,果然是最足了功课的,而且是时分的用心。
方继藩笑了笑道:“这事儿,我再想一想,当然,主要还是他们自己的意思,他们若是有兴趣,我岂能拦得住?“
‘是,是。”见方继藩不反对,周坦之立即露出了感激之色。
…………
很快,一个消息便传遍了大街小巷。
几个农学院的生员和屯田卫的校尉,被极高的待遇,给请了去筹办养猪作坊。
消息一出,无数人惊叹。
因为给予的待遇,实在优厚,不但每人有五万两银子的股份,每年的待遇,竟是高达一千两银子。
这是多少银子啊……
要知道,这天下绝大多数人,还只是每月两三两银子,薪俸高一些的,也不过是十几二十两银子而已。
而这几人,却是一夜暴富。
读书好啊。
人们禁不住开始发出啧啧的声音。
看看人家读了书,能高中西山书院的,哪一个出来,不是人才?金榜题名又有什么意思,朝廷的俸禄,也没几个银子。何况现在连八股取仕也取消了,听说可能采取的是考试选吏之法。
这样说来,若是能高中西山书院,这才是真本事,将来一辈子衣食无忧,前程似锦。
…………
此时,数不清的儒生,随着这西行的商队,有人孑身一人,背着行囊,有的携家带口,一路向西而去。
这其中,自是少不得许多的挥泪别离,自然,也多的是呼朋唤友。
大明已经不能再给予他们什么了。
有的人,不得不自谋生路,有的人依旧还在咒骂,却无奈的背井离乡。
苏莱曼国主几次求贤,若是有才的读书人,便立即不拘一格,予以重用。
这求贤令一出。
再加上有些已在奥斯曼的儒生带回来的书信之中,大谈苏莱曼国主崇儒,对于儒生,以礼相待,这……对于陷入黑暗中的读书人而言,不啻是一道光。
到了这个地步,似乎许多人已经没有了选择。
半部论语治天下的雄心壮志,在大明已经无法实现。
不妨……到奥斯曼去。
这平时几乎没有人烟的商道上,开始出现了许多儒生们的足迹。
他们带着创造圣人太平世界的理想,开始启程。
那奥斯曼,于他们而言,便是理想之地,是他们渴望的贤者之国,这沿途上,儒生们绘声绘色的讲起这奥斯曼的繁华,讲起国主之贤,每一次说出的时候,彼此都可看到对方的向往之色。
等他们浩浩荡荡的队伍,风尘仆仆的抵达了玉门关。
踏出玉门关,再过不久,穿越了一处草原,便可抵达奥斯曼的国境。
玉门关的守备,会亲自派人,礼送他们出境。
此刻,他们除了有些许的思乡之情,更多的,却是对于奥斯曼的向往。
等他们终于艰难的穿越了一处草场,踏入了奥斯曼的国境时,据闻这里乃是奥斯曼帝国的大城,西方重镇之地,最是繁华的商业口岸。
可是……看着这漫天的黄沙,看着这黄土夯实的低矮城墙。
看着数不清衣衫褴褛的人。
他们脑子有点懵。
这……这是奥斯曼?
第一千五百八十章:纵横四海
看着这漫天的沙砾,低矮的夯土城墙,虽是人流如织,穿着各色服色之人,或牵着骆驼,或是步行,用各种不同的语言,彼此的呼唤。
儒生们在此时……竟觉得精疲力竭。
哪怕是他们穿越重重险阻,哪怕是他们穿过了沙漠和草原的时候,虽是艰辛,却依旧是满怀着希望的。
在他们看来,这里定是一个富庶的地方,可现在……
这里没有火车,甚至没有精致的车马,没有舒适的瓷砖,这里一片荒芜,什么都没有。
吃的……便是硬邦邦的饼子,咬一口,如石头一般,便是连喝的水……竟是不煮熟的。
当地的卡夏,似乎是奉命招待他们,可来此的儒生太多,虽是给与了粮食,却也未必会大摆筵席,因此,许多儒生感觉自己的牙都要磕了。
这儿没有茶,只好将就着冰凉的井水一口下肚。
此时,他们蓬头垢面,形同乞丐。
用不了多久,他们开始怀念起了在大明的日子,各种各样的饭菜,呀,现在若是能让他们尝一口松软的米饭,哪怕不是细米,而是糙米,那…也不知该有多香。
他们被送入了本地的同文馆。
同文馆里有上百个孩子在此入学,这想来都是本地富裕人家子弟,他们咿咿呀呀的学着汉话,教授人读书的先生,是个老儒生,听说又有人来,倒是显得不太热情了。
起初的时候,见到家乡中的人来,格外的亲切,嘘寒问暖,关怀备至,可渐渐的,他察觉到了有点不对味,怎么来了这么多,三三两两的,隔三岔五就有人,这儒生来的多了,自己可就不稀罕了。
比如这同文馆里,原来只有他一个人教授,虽是辛苦,却是一言九鼎,备受尊敬。
等慢慢的,来了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五个人时,便难免有一些卧榻之下岂容他人酣睡之感。
偏偏,这些话,他有些说不出口。
新来的儒生,却是殷勤的寻这先生打探消息。
听到就在不久之前,埃及的卡夏不服奥斯曼皇帝,认为皇帝不服传统,因而起兵叛乱。
听到此处,许多人都不约而同的倒吸了一口凉气。
可又听说,奥斯曼皇帝调集了来自塞尔维亚以及希腊和保加利亚等地的禁军,很快就平定了判断,并且将埃及的卡夏脑袋砍了下来,将他的尸首挫骨扬灰。
随即,皇帝颁布了新的旨意,继续推行儒学,凡有反对的人,则以谋逆大罪论处,皇帝又亲自召开了讲,命儒生为他讲学。
甚至,新的科举,选中了一百多个进士,其中汉儒就有八十多名。
在安卡拉,一个陈彤的儒生,被封为安卡拉卡夏。
起初的时候,自是有许多的怨言,不过很快,塞尔维亚人以及保加利亚和罗马尼亚人愿意接受儒学。
这位先生说到奥斯曼的形势,倒是信手捏来。
作为读书人,大局观还是有的。
他继续道:“这些什么亚人,和我们汉人一般,都是少数,他们大多是被帝国征服,因而,逆来顺受,对于他们而言,与其被那些皇帝的本族人欺压,倒不如,支持我们大一统,唯有一统,不分汉夷,他们方才有立足之地,其他各区,大抵也都如此,再加上,苏莱曼皇帝文治武功,哪怕是那些不服从的人,也不得不表面顺从。
这么一说,倒是给了许多儒生一些信心。
他们现在将继续启程,前往安卡拉,在那里,他们将施展自己的才能。
唯一美中不足之处就在于,随行的许多仆役,早就逃了大半,便连书童,逃亡的也是极多,这没有仆役倒也罢了,可没有书童,却是天塌下来的事。
因而,一些儒生开始寻了本地卡夏,要求卡夏予以一些书童,供之驱使。
…………
时间转眼已过去了两个月,天气变得冷冽了起来。
周坦之的养猪作坊,已经开始筹建。
他有了一群左膀右臂,又开始培育了一批骨干,慢慢的,开始引进子猪。
所有的子猪,都是经过了精心的挑选,因为子猪的育种,也是极大的问题。
那些强壮的子猪,自是保留下来,做为种猪,只是可怜那些不够强壮的,或者说,不够懒惰,不肯躺着就吃,吃了便睡,连哼哼声都比较大的,则统统送去阉割。
这是一种淘汰的过程,只有最懒最馋,最不晓得思考,也最没有前途的猪,方可留下他们的子孙后代,但凡稍有一丝想法,勤快一些的,则需断子绝孙。
这个过程,甚是血腥。
方继藩倒是不怎么关心这些外界的消息,近来天气格外的寒冷,在这种日子里,方继藩自是睡到了日上三竿。
而作为方继藩的弟子和当今太孙,朱载墨已是成年,已有十七岁了,个子很高,很壮士,十多年的磨砺,让他浑身上下多了几分与众不同的气质。
这个孩子,打小便有不同,他总是沉默寡言,但是却又绝不羞怯于与人交往,他更擅长于倾听,极少发表意见。
近来天气寒,可他是不可能像方继藩那般的肆意睡懒觉的,他清早就去太皇太后和张皇后那儿问安,此后又需给弘治皇帝问安,若是有闲,便会来西山,拜谒自己的恩师。
方继藩每一次听闻皇孙来了,总是格外的高兴。
想到皇孙和他爹不太亲近,却对自己如此交心,也令方继藩很是欣慰。
今儿朱载墨又登门方府,在会客厅,朱载墨见了方继藩。
作为皇太孙,需是方继藩朝他作揖行个礼:“殿下。”
朱载墨则是将身子微微一侧,表示自己不敢接受,而后朝方继藩行了师礼。
随即,朱载墨落座。
方继藩一同落座,接着便感慨道:“载墨啊,你怎么老是来看为师,这样不好,来这西山,终究有一些路途,为师是怕你辛苦啊。”
朱载墨只抿嘴轻笑,显得很温和的样子,而后温雅的道:“恩师,这是应当的,这是忠孝,恩师创了新学……”
方继藩便忙摆手道:“不是为师创的,你们怎么回事,怎么脏水都要泼在为师的身上,是你的师兄王伯安所创,为师最讨厌的便是贪天之功据为己有,若为师是这样的人,那还配做人吗?”
朱朱载墨便温和一笑,并不反驳,而是继续道:”新学之中,对于孔孟之道,虽有重新的解读,可唯有天地君亲师,在学生看来,却是绝不可摒弃的,这是忠义,是大明有别于蛮夷的根本,学生蒙恩师教诲,此大恩大德,怎么敢相忘,我乃是黄孙,就更该作为天下人的表率,要让你给天下人知道,朝廷所提倡的是什么,所摒弃的又是什么,所谓上行下效。若是好的东西,连学生这样的人都不肯去坚持,又怎么可能,敦促天下人去学习呢?恩师,你近来是不是身子有所不适,近来总是起的迟,大晌午的,也没起来。“
方继藩开始支支吾吾,随即笑道:“啊……这个嘛……可能是嘛,总觉得脑壳偶尔有些疼,不说这些,近来你读了什么书?”
“读了徐师兄的大作。”
“哪一个徐师兄?”
“徐经。”
“噢。”方继藩立即抖擞精神:“徐经这个家伙,人在黄金洲,他这半辈子,一年到头,也难和为师相聚几日,每每想到他,为师便心酸的厉害,想到他人在外头,便觉得吃不下饭,睡觉也不踏实。你从他的书中,学来了什么?“
“多是他一些出海的见闻,还有许多山川地理的知识,只有读过了徐师兄的书,方才知道,着天地有多大,人有多渺小,可也正因为知道如此,才可激发人的好胜之心,大丈夫不能只看眼前,需放眼天下,这四海之地,正是大丈夫建功立业的所在,如若不然,只拘泥于小小洞天之中,长于深闺妇人之手,便枉活了一世。“
方继藩连连点头:“载墨继承了为师的优秀品格,不错,这话你说的对,男儿志在四方。“
“学生还看到了关于吕宋的情况,那西班牙人在我大明左近,控制的最大岛屿,便是吕宋,这吕宋国,自唐宋时,就曾向我天朝入贡,直到被西班牙人侵扰,方才中止,我大明也有许多的遗民,沦落于此岛。学生在下,卧榻之下岂容他人酣睡。西班牙人屡次三番对我大明造次,我们岂可将他们还留在这吕宋,且吕宋人,苦西班牙人久矣……若是有人能借机,前往吕宋,就以使者的名义,表面与之商谈,暗中联络义士,再外结水师,这吕宋,便可操持于我大明之手了。“
方继藩想了想:“吕宋岛四面环海,确实进攻不易,水师尚未探测他们的水文,就算要进攻,不但靡费钱粮,且这吕宋岛西班牙人经营多年,建立了许多的堡垒,想要一鼓作气的拿下,却也是不易,因此朝廷暂时没有什么举动,陛下毕竟是个谨慎的人,怎么,殿下为何对此,突然有了兴致?“
第一千五百八十一章:壮士一去兮
朱载墨见恩师见疑,立即肃容道:“恩师,近来革新,士绅哀号遍野,学生甚为忧心。”
方继藩听朱载墨此言,脸色略有一些变化了。
朱载墨忙道:“恩师,学生并非是不赞成革新,时至今日,新旧更替,已到了刻不容缓的时候,今日不除土地之弊,他日迟早成为我大明心腹之患。现如今,钱庄的土地免租给百姓,收纳流民,也正因为这免租,使土地的租价暴跌,这是惠及大明的大政,恩师此举,可谓开了我大明五百年的太平,只是……历来革新,千万的百姓受了恩惠,也定有人受害,受益者固然称颂,可受害者失去了一切,他们肯甘心嘛?”
方继藩正气凌然的道:“那就让他们来嘛,来寻我方继藩,为师绝不畏死,来一个,我指使数百人打死一个。“
朱载墨道:“可是这些人,绝非是等闲之辈啊,恩师,他们现在只是被打乱了阵脚,他们毕竟在地经营了百年,甚至是数百年,有的家族,至唐宋时开始,就已在地成为了望族,这样的家族,此次哪怕是损失惨重,却依旧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皇爷爷固然圣明,却终究不能顾及到天下的一隅之地,恩师固然聪明绝顶,也不能时时刻刻的盯着他们,他们若是阳奉阴违,在地方为祸,侵害的,还是百姓。“
”恩师,若是不解决这个问题,现在我大明昌盛,自是不必言,可若是假以时日,朝廷稍有变动,就难免有人为祸,他们表面上,是提倡孔孟之道,实则,却是豪强,孔孟之道,礼义廉耻不过是其外衣,其根本,与汉时的豪强,隋唐时的门阀,没有丝毫的区别。因此,学生以为,与其留着这些隐患,为何……不想办法,缓和这些矛盾呢?“
方继藩听罢,突然觉得有几分意思起来。
他看着朱载墨,朱载墨一副天真的样子,哪怕是故作老成,却依稀之间,还能看到他面上的稚嫩,可是……在这稚嫩的外衣之下,却显然,藏匿着一个不安分的心思。
此子将来,或许比他爷爷和爹要强。
方继藩暂不作表示,只是明显多了几分认真,道:“你继续说下去。”
朱载墨道:“而吕宋不同,从徐师兄的书中,学生了解到,吕宋的土地极为肥沃,西班牙人到达那里之后,一方面是修建城堡,一方面,是侵蚀吕宋土人的土地,烧杀劫掠,无恶不作,惨绝人寰。他们在吕宋建立了一个个的庄园,据闻,这庄园盛产稻米和蔬果,因位置得天独厚,产量极高,若我大明可取西班牙人而代之,那么,不妨,可以对士绅推行以地易地,他们向朝廷缴纳一亩土地,便可置换吕宋三五亩地,如此,既可将他们移至吕宋,不至为祸,也可缓和我大明的矛盾,同时,也可供我大明经略西洋,此一举三得之策,虽是看上去,是天方夜谭,可学生蒙恩师教诲,愈发的知道,凡事想要成功,终究是事在人为,只要敢想,便没有什么不可为的。“
一举三得?
方继藩皱着眉头细细的思考,推敲着这个计划。
似乎,挺吸引人的,虽是西山钱庄得到了大量的土地,可这天下更多的土地,依旧还在士绅之手,他们的土地收益,虽是已经十分惨淡,可若是不将这些土地拿回来,将来难保不会有隐患。
大明的百姓,没有土地是无法安置的。
而吕宋……不过是用大明的士绅,取代西班牙的地主而已。
这皇孙,居然学会了将内部的矛盾,转移为外部矛盾之法。
不得不赞一句,这小子很有前途哪。
方继藩便托着下巴道:“若是大举用兵,恐怕不妥当,陛下那里……”
朱载墨就笑吟吟的道:“可以派遣一位使者为内应,人选,学生倒是有了。”
方继藩露出欣赏的笑容,看来他这得意门生早就做好功课了,便道:“不知何人?”
朱载墨道:“魏国公世子,徐鹏举!”
徐鹏举……
方继藩有印象了。
当初,他若是没记错的话,此人乃是朱秀荣身后的小跟屁虫,在保育院时……
噢,是了,这小子还是自己的弟子呢。
当然,真正论起来,其实是朱秀荣的弟子。
此后……他好像还被人冠以了一个美名。
叫啥来着。
方继藩突然眼眸一张:“可是那个人称小欧阳的徐鹏举?”
“正是他。”朱载墨道:“他最老实,最听话,世上没有他不敢做的事,只要委任他,便是刀山火海,他也敢做。”
经了朱载墨的提醒,方继藩骤然之间,思维开始豁然开朗起来。
便听朱载墨道:“只是学生毕竟还稚嫩,如何去做,却还没有头绪,不知恩师有什么可教诲的。”
方继藩眼眸一亮,目中闪过一丝狡黠,随即洒然笑道:“哈哈,这个容易,徐鹏举……去喊他来,我面授机密,这事儿,乃是机密,暂时先什么人都别告诉,我给他几个锦囊妙策,让这徐鹏举去吕宋,到时还不手到擒来。“
朱载墨精神一振,他就知道恩师有办法。
朱载墨道:“他已是来了,就在外头。”
…………
过不多时,一个木讷的少年踏足进来。
见了方继藩,立即拜倒在地:“见过恩师。”
方继藩目光与朱载墨接触,彼此相视一笑。
方继藩道:“听说人家称你是小欧阳,你可知道,他们为何如此称呼你吗?’
徐鹏举一脸茫然,搔搔头道:“不知道呀。”
方继藩感慨道:“皇孙说你很谦虚,果然是如此,之所以称你是小欧阳,是因为你有你欧阳大师兄的铁胆担当,如青松一般的高洁品质啊。“
徐鹏举想了想,觉得有理,然后点头:”哦。“
方继藩道:“倘若为师有一件事,让你去办,且还不告诉你为什么,你可敢去吗?”
徐鹏举又搔搔头,想了老半天,道:“哦。”
“哦是什么意思?”方继藩不禁龇牙,气氛没有自己想象中的热烈,这很打击他的积极性啊。
徐鹏举道:“好。”
方继藩便道:“早说嘛,为师一直都在观察你,晓得你和别人不一样,皇孙也一直在为师面前推荐你,为师与皇孙,可谓是不谋而合,只是此次乃是九死一生,你难道就不害怕嘛?你若是害怕,那便算了,为师挑一个比你差一些的人去。”
徐鹏举想了老半天,认真的问道:“比学生差一些的人是谁?”
方继藩:“……”
他觉得自己已经无法与徐鹏举进行有效的沟通了。
你大爷,我说东你说西?
若不是让你去九死一生,依着为师的小暴脾气,还不打死你?
方继藩便找最直接的话说:“为师问的是你敢不敢去?”
徐鹏举摇了摇自己的大脑壳。
似乎自己的大脑袋,是他沉重的负担。
他的目光,仿佛何时何地,都是这般充满了朦胧,他点点头道:“去呀。恩师说啥,就是啥。”
方继藩不禁道:“看来,你是不怕死了,哎,为师很欣慰啊,我大明和西山书院,缺的就是你这般的壮士,你来,我来教你说一些话,你仔细听了。“
方继藩又朝朱载墨道:”殿下,请回避一下,这些话,若是别人知道,就不灵验了。“
朱载墨倒是很识趣,忙是回避。
方继藩于是将徐鹏举叫到近前,低声说了一番,而后道:“你明白了吗?“
徐鹏举眼里还是朦胧,想了老半天:“不太明白。“
方继藩龇牙咧嘴:“狗一样的东西,你再说一遍试试。“
“不明白呀。“
方继藩再也忍无可忍的狠狠的拍拍他的脑袋。
谁晓得这家伙,竟是不觉得疼,没事人一般,晃了晃大脑袋,有一种横刀立马,你自管打死我的潇洒。
方继藩真的不得不服了,只好退而求其次道:“那么,你能记下这些话嘛?”
“虽然不明白,但是能记下。”
方继藩这才呼了口气:“能记下这些话,那么……能照做嘛?”
真的很费劲呀……
还好,徐鹏举拼命点头:“可以。”
方继藩顿感安慰,无论怎么说,似乎这个人的智商,还没有自己想象中那般严重。
方继藩总算缓和了脸色,露出了几丝温和,摸摸他的大脑袋:“为师疼你,你回去收拾一下,此事,你暂先不要告诉别人,你偷偷按着为师的方法去做,还有……这事儿,乃是皇孙的主意,你记下了嘛?”
徐鹏举想了想:“记下了,是皇孙教我做的。”
方继藩又叮嘱道:“你好好吃一顿,收拾之后,还有什么想做的事,比如……你觉得有些遗憾,觉得舍弃不掉的,断头饭你知道吧,为师说的就是这个意思。”
所谓断头饭,就是死囚临死之前的安慰,人之将死嘛。
徐鹏举听到这里,突然眼里更加朦胧,接着,哇的一声便哭了出来,口里含糊不清的道:“我想见师娘,这天底下,只有师娘对我最好。”
第一千五百八十二章:壮哉 徐鹏举
徐鹏举和别人不一样。
他是自幼被人揍大的。
在这京里,爹娘距离太远,因而,几乎是朱秀荣照看他。
在他的心里,朱秀荣便如同他的母亲一般。
总是在被他打的哇哇大哭时,站出来呵斥那些‘坏’孩子们,给予他庇护。
这一次的任务……似乎很严重。
徐鹏举晃着大脑袋,恩师让皇孙出去,难得这一次和颜悦色的跟他说了这么多的话,这在徐鹏举看来,自己此去,十之**是回不来了。
他老老实实的应下了,却也明白自己将是面对什么。
所以临走之前,他想见见师娘,因为对他而言,这是他在这世上,至亲至爱的人。
方继藩打发走了徐鹏举,心里吁了口气,等那朱载墨重新进来,朱载墨一脸疑惑:“恩师,您交代了他什么?”
“交代他去做一件天大的事,若是幸运,自是建功立业,若是不幸,哎……”方继藩叹了口气,想到徐鹏举还是个孩子,他也是于心不忍啊!
见恩师如此,朱载墨也不禁叹息:“这些,只是学生的一时胡乱猜想,如儿戏一般,恩师不如……就不要当真了吧。”
方继藩却是神色一变,严肃的道:“任何的成功,都来源于猜想,若是连想法都没有,那么如何干大事呢?若是有了想法,而不敢去实现,那么,又何来的成功呢?历朝历代,那些成大事的,无一不是敢想敢做之人,载墨啊,你的身份和别人不同,别人可以平庸,可以庸庸碌碌,或者可以混吃等死,唯独你不能,将来这天下,是你的,若是连你想了却不敢去做,瞻前顾后,这要置天下人于何地啊。”
朱载墨顿时肃然起敬,忙是行礼:“恩师说的对,是学生孟浪。”
方继藩满意的笑了笑,又道:“只是徐鹏举年纪还小,也不知能不能受这份苦,在吕宋的西班牙人,心思别有不同,若是失败,他就万劫不复了。为师岂会愿意送自己的弟子去送死呢。只不过,不让他去,又让谁去?他徐鹏举,乃是魏国公之后,世受国恩,将来更是要继承公位,位极人臣。”
“我大明到了如今,最大的弊病,就在于功勋之后们,躺在功劳簿子上,已经失去了进取之心,靠着祖先的恩荫,一味的混吃等死,这天下这么多的公爷,侯爷,伯爷的子弟,若是人人都如此,一面受着恩禄,吃用,尽为百姓的民脂民膏,锦衣玉食,成日醉生梦死,而那些危险的事,却是那些非但没有受过国恩,却供奉着勋贵的寻常子弟去做,假以时日,我大明的社稷,便该到了危如累卵的时候了。”
“正因如此,为师最看不惯的就是那些只知道大吃大喝,成日只知酣睡,四体不勤,五谷不分,醉生梦死之人,我大明的江山,是皇孙的列祖列宗,带着我们的祖先们打下来的,今日坐天下了,自然不该只一味的安享富贵,受多少的国恩,就该为社稷,立多少的汗马功劳。这勋贵立功,自徐鹏举开始。”
朱载墨听罢,心里震惊。
他竟没有想到这一层。
恩师就是恩师,果然是目光高远,居然想借着一个徐鹏举,来扭转当下的弊害。
他又立即行礼,真挚的道:“学生受教了。”
方继藩微笑道:“我的心事,只有你明白,好啦,不说这些啦,多说无益,只希望事情能顺利,徐鹏举能够平安回来。”
…………
徐鹏举见了自己的师娘,见他乐呵呵的样子,朱秀荣感觉出了一点不同寻常,便轻声问他道:“出了什么事?”
徐鹏举晃着大脑袋摇头道:“无事,就只是来看看师娘。”
说着,他又道:“师娘,我饿了,我想吃你从前做的点心。”
朱秀荣温柔的摸摸他的大头,露出了慈和的笑容,眼中则是有着感慨。
徐鹏举长大了啊。
可还是这样贪嘴好吃,她记得徐鹏举那时候总是哭,只有在吃的时候,方才能噙着眼泪不发出哭声。
于是她忙应下来,随即就带着几个侍女去做了糕点。
徐鹏举便喜滋滋的正襟危坐,在朱秀荣的注视之下,开始大快朵颐,他吃的很香,三两口便是一块桂花糕,足足吃了十几块,一旁的侍女见了,不禁暗中乍舌,盯着他鼓起来的肚子,总觉得这肚子别有乾坤,否则如何装得下如此多的吃食。
徐鹏举终于吃饱了,不断的打嗝,起身,见师娘温柔的看自己。
他晃了晃自己的大脑袋,沉默了很久,似乎想说什么,最终没出口,便咧嘴:“师娘,我走了啊。”
朱秀荣不禁道:“傻孩子,你才来,吃了东西就要走。”
“我要去干大事。”徐鹏举道。
朱秀荣便蹙眉,想要问。
徐鹏举一挥手:“师娘,我走了啊。”
他说着,竟是跪下了,大脑袋重重的磕碰在了地上,一声脆响之后,他起身,毅然决然的转身而去。
朱秀荣感觉今天的徐鹏举很不一样,想叫住他。
而事实上,他也同样想转过身,如自己还是当初那个孩子时一般,亲昵的想寻师娘抱一抱,可他健壮的躯体,只微微一颤之后,又故作潇洒的样子,这一次,走了。
…………
次日一早。
仿佛是害怕徐鹏举后悔一般。
便有人把收拾了行装的徐鹏举塞进了马车里,而后送到了天津港。
在这里,一艘舰船已经等候多时,徐鹏举几乎又是被人塞上船。
他要登船时,才想起来:“我想了想,觉得还是应该回去跟师娘说一句话,这句话很重要。“
随行的乃是西山的护卫,一路护着他来的,领头的乃是方继藩的贴身护卫虎子。
虎子一把扯住他,生拉硬拽的将他拖上船,一面气喘吁吁的道:“来都来了,有什么话,以后可以说呀,快上船,船要起锚杨帆了。”
船……渐渐的离开了码头。
虎子等人,看着那船头上露出来的大脑袋,不断的张望着陆地,可这大脑袋越来越远,虎子才松了口气,带着人回去复命。
…………
航程是寂寞的。
即使这个人很老实,可忍受着这孤独,徐鹏举觉得每一日都很难熬。
他捧着大脑袋,显得很忧郁,好在吕宋不远了,只二十多日,便抵达。
舰船在附近的某一处水域,早已联络了人,派了小船来,将徐鹏举移至小船,随后,这大明的舰船杨帆,顺风而去。
徐鹏举乘着小船,抵达了一处吕宋的码头,这里是佛朗机的建筑,西班牙人在此经营盘踞日久,在这里建立了贸易点,庄园,还有码头。
他一登岸,便受到了盘查。
当初这些保育院的孩子,都接受过佛朗机俘虏的语言训练。
于是徐鹏举用磕磕巴巴的佛朗机语,直接表明了自己的身份:“我是大明魏国公世子,奉命特来这里,给你们带来了一封书信。”
他取出了书信,乃是朱载墨亲手所书。
卫兵们一听,有点懵了。
这吕宋,从未有过大明的使者来。
于是乎,自是立即将他关押起来,很快,这封书信便落到了吕宋总督阿方索的手里。
阿方索拿到了书信,打开一看,这书信之中,尽是威胁之言,自是没有好话,里头表明了大明水师,即将会猎于吕宋的决心,阿方索顿感头痛起来,这西洋的形势已经越来越令人担心。
无论是吕宋的西班牙人,还是爪哇和苏门答腊的葡萄牙人,都深切的感受到了大明水师越来越严重的威胁。
尤其是国王殿下已针对北方省发起了攻击,大明和西班牙,已经连表面的和平,都已经无法维持了。
在这种情况之下,吕宋变得岌岌可危。
只是,这里乃是新世界的前哨战,关系重大,因此,西班牙在这数年之间,在此加派了重兵,不只如此,还调拨了专门的舰队,甚至建设了更多的堡垒,以供不时之需。
而现在……该来的总算是来了。
阿方索站了起来,看向自己的侍从:“人在哪里?”
“关押在监狱里。”
阿方索眯着眼,眼里露出了冷然:“他是魏国公的儿子,是那个世镇其第二都城的公爵之子吗?”
“是的。”
阿方索道:“他是一个贵族,我们应该以礼相待,可是有鉴于他们是异教徒,所以我们不承认他的贵族身份。”
他的话斩钉截铁,随后道:“跟我来吧。”
徐鹏举被关押在水牢里,水牢很潮湿,到处都是泥泞。
他反剪着手,被吊了起来,他觉得自己的手腕,几乎已经被绳索给折断了。
于是,他疼得龇牙咧嘴,好在他的呼吸很均匀,根据他多年挨揍的经验,这个时候,疼痛感是可以根据自己均匀的呼吸,来慢慢缓解的。
紧接着,开始有许多的佛朗机人走进来,为首之人,戴着漂亮的三角帽,穿着军服,军服上是琳琅满目的徽章。
这人站的笔直,开口道:“听说,你会西班牙语?”
………………
应该还有。
第一千五百八十三章:慷慨之士
此刻,手上和脚上俱都上了镣铐的徐鹏举,却是昂起头,一副不屑于顾的样子,眼神之中,似乎满是鄙夷。
这令吕宋总督,出奇的恼火,他咬牙道:“再给你一次机会……”
“呸!”一口吐沫,直接落在了总督阿方索的脸上。
顿时……阿方索暴怒。
于是,他厉声道:“给我狠狠的拷打他,直至他开口说话为止。”
一声令下,士兵们早已不再客气,有人迅速到扬鞭,恶狠狠的在徐鹏举的身上鞭挞。
啪啪啪……
这根浸了盐水的鞭子,只需落在徐鹏举的身上,顿时便引发了一道鞭痕。
盐水浸入伤口。
那犹如蚀骨一般的痛感骤然弥漫了徐鹏举的全身。
徐鹏举的身上很快的呈现了许多横七竖八的鞭痕,极端狼狈,他却咬牙,一声不吭。
这似乎有些出乎了士兵们意料之外。
于是,有人残忍的狞笑,阿方索退后一步,拿出了手绢轻轻的擦拭了鼻子。
鞭子继续落下,一次又是一次。
只短短一炷香功夫,徐鹏举便已是皮开肉绽。
他依旧还是一声不吭,虽然有几次,他险些要叫出来,这等蚀骨一般的疼痛,令他整个人都要炸开,以至他疼的身躯条件反射一般的颤抖。
阿方索倒是忍不住用着奇怪的目光看着徐鹏举。
他有些怀疑这个人,到底是不是贵族了。
此时,士兵上前,低声道:“再打下去……”
阿方索点点头:“休息一下,给他治疗伤口,三个小时之后,继续……”
人是有极限的。
哪怕是徐鹏举在如何硬气,若是继续打下去,也可能令他被生生打死。
很明显,阿方索对于一个死了的大明使者以及公爵之子没有任何的兴趣。
他更感兴趣的是从这个人身上挖掘出一点什么。
于是他转身,回去休息。
只是一个大明使者的到来,却令他开始有些如坐针毡起来。
吕宋悬孤于西班牙海外,这里距离西班牙,有着来回一年的航程。
这就导致,在这里,一旦大明下定决心,不惜一切代价对吕宋发起攻击,那么……自己能坚守于此,到底有多久,只有上天才知道。
当然,作为总督,他的职责就是守卫这里,让大明付出沉痛的代价,使他们不敢轻举妄动。
现在看来……大明可能已经在做战争的准备,大举进攻了。
国王在北方省的举动,显然已经触怒了大明这庞然大怒。
而吕宋,恰好成为了承受这滔天怒火的宣泄口。
正因如此,阿方索才格外的焦虑。
他好不容易熬了三个小时,而后,拷打继续。
哪里想到,这徐鹏举依旧的硬气,哪怕是被打得浑身没有一块好肉,打的实在承受不了这疼痛,发出了凄厉的吼声。
到了后来,这吼声越来越低沉……
可他的态度依旧!
于是,士兵们不得不又住手。
如此的严刑拷打,对于徐鹏举而言,自是再残酷不过的煎熬。
可对于阿方索而言,同样如此。
每一次的用刑,对于阿方索都是一种精神上的鞭挞。
当硬气的徐鹏举不发一言,阿方索的内心,却不禁恐惧起来。
这恐惧开始放大。
因为……他感受到的,乃是大明夺取吕宋的决心。
而一旦任他们夺取了这里,留在岛屿上的士兵,移民,以及女眷,甚至……还有自己,所面对的命运如何,就只有上天才知道了。
他希翼于上天的保佑,可当下,已经迫在眉睫。
在拷打的过程之中,他已下令镇守各处的士兵全力戒备。
甚至所有的移民,也都开始征募起来。
整个吕宋的士兵,只有三四千人,一个步兵团的规模,装备强大,训练有素。
人数虽少,战力却很可观。
不过……这并不只是西班牙人在吕宋的力量,这些年来,大量的商人和移民开始抵达这里,这些人,同样擅长火器,且有捍卫自己利益的决心,所有的男人统统征募,也有万人以上。
再加上西班牙水师的人手。
加上这些年修建的大量炮台和堡垒。
这坚固的堡垒,在阿方索看来,是坚不可摧的。
甚至……他还可征募在一些本地的土人进行作战。
为了征服这里,阿方索曾贿赂和收买了一批土人,虽然这些人战力不强,但是可以负责一些杂役方面的工作。
阿方索就在这偶尔的自信,又同时在迎接强敌的恐惧之中,反复的煎熬着。
直到第三天。
阿方索又来了这个关押这徐鹏举的水牢。
当他再抵达这里时,他看出了士兵脸上的异色。
“发生了什么事。”
“那个人,有些奇怪。”
“奇怪?”
“他在用石片……您自己去看看吧。”
阿方索匆匆走到了那个‘人’被关着的位置。
透过了栅栏,他看到这个已是血肉模糊的人,就这般坐在泥泞里。
他口里像是喃喃自语着什么,发着师娘我会活下去之类的音节。
而后,他撩起了褴褛的袖子,露出了伤口的位置,这里的皮肉,已经腐烂了。
吕宋天气炎热,再加上水牢里极为肮脏,伤口的位置已经开始化脓。
于是,徐鹏举小心翼翼的拿起了石片,开始剔除腐肉。
他咬紧着牙关,大头上的眼睛在这一刻似是要裂开,他一点点的刮着,很快,那混杂着脓血的腐肉便一点点的剔出。
因为腐肉已经深入骨髓,因而……
阿方索眼里的瞳孔不断的收缩。
他觉得自己的头皮已经发麻。
每剔一下。
就仿佛有大锤,狠狠的锤击着他的心脏。
他的胃部,已经翻江倒海。
徐鹏举却依旧席地而坐,口里喃喃道:“师娘,我饿了……”
他极认真,剔着剔着……竟可见他的小臂上,露出了森森的白骨,他突然哭了:“师娘一定不要我啦……”
那白骨绽露在阿方索眼前时,阿方索已经无法承受了……
一旁的士兵,恐惧的后退几步,在这阴暗潮湿的水牢里,徐鹏举宛如一头舔舐伤口的恶魔,他口里发着古怪的音节,喃喃自语,他用石片继续刮擦着白骨,以至于连筋膜都清晰可见,待这腐肉一丁点一丁点的被剔除了个干净,新鲜的血肉,便又立即涌出血液。
徐鹏举便用牙撕了身上布条,而后将伤口一层层的包扎起来。
阿方索用力地抿着唇,浑身在颤抖。
他终于又鼓起了勇气,步入了囚室。
他不敢去看徐鹏举的眼睛,也不敢去看他身上包扎的地方,眼睛故意看向阴暗的虚空,道:“你还有一次机会。”
徐鹏举却是不理会他,就像根本听不到他说话似的。
阿方索感觉自己心脏也在颤抖,心底的恐惧无限的放大。
那等随时大军压境,岌岌可危的焦虑,以及被徐鹏举的硬气所引发的悚然混杂在了一起,令他歇斯底里,他发出了怒吼:“你还想要如此是吗?好,好,来人,来人……”
士兵们面带恐惧的踟蹰上前,重新将徐鹏举绑缚了起来。
他们用烧红的烙铁,继续动刑。
徐鹏举发出了一次次的惨呼。
一次又一次。
阿方索面无表情的站在一旁。
他握着拳头,内心深处只有憎恨,他似乎觉得自己的情绪,已在崩溃的边缘。
这一次次的惨呼,听得他生厌。
徐鹏举一次又一次的要昏厥过去,随即又一次次的被凉水泼醒,整个人的精神状态,似乎也处在崩溃的边缘。
这一次的用刑,格外的残酷,因为阿方索已经不在乎是否留着徐鹏举的性命了。
以至后来,徐鹏举几乎已经发不出声音,只是浑浑噩噩的样子,当烙铁烙在身上时,只是身躯条件反射一般的打了个颤,他身上难寻一个完整的皮肉。
目光开始呆滞。
这几乎已经证明,此时的徐鹏举,似乎已经支撑不住了。
终于,他口里含含糊糊的发出了一个声音。
这一次是西班牙语。
“我说……我说……”
士兵们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这声音很轻,徐鹏举根本没有力气说话。
因而,士兵立即放下了刑具,到了阿方索近前说话。
阿方索一听,顿时抖擞精神。
就好像黑暗中,看到了一缕光。
他带着振奋,因为在此刻,他很清楚。
对方终于屈服了。
这绝不可能是对方假装屈服。
因为一个人的意志力,终究是有限的。
尤其这个人在如此酷刑的折磨下,几乎整个人失去了意识,精神也已彻底的崩溃。
一个崩溃的人……他绝不会说谎。
而一旦在此时找到了突破口,那么,此后就变得简单了。
他朝士兵使了个眼色。
士兵将徐鹏举放下来。
眼泪自徐鹏举的眼角流淌,他身躯不断的抖动,面上的表情,依旧呆滞。
阿方索趁热打铁:“大明意欲攻击吕宋?”
徐鹏举含糊的道:“是……是的……”
‘你们已经开始在进行战争的准备。”
徐鹏举又浑浑噩噩的点头:“是,是的。”
阿方索道:“你们如何进攻?”
“收买……收买了当地的土人……很多……很多……通过四海商行……”
四海商行,阿方索是有所耳闻的。
而至于收买当地的土人……虽是出乎了阿方索的意料之外,不过很快,他就觉得十分的合理了。
对于似他这样的殖民者而言,土人和猪狗本就没有什么分别,之所以会和土人合作,不过是借土人之手,更有效的进行统治而已。
因而,阿方索对于本地与西班牙人合作的土人,被就从未给与过丝毫的信任。
这些人,不过是一群蛆虫。
因为能从西班牙人手里获得好处,便对西班牙人讨好,不惜向自己的同族提刀相向,那么换一句话来说,他们同样可以因为大明给与了他们好处,便被大明所收买。
那四海商行,一直都在西洋活动。
前些日子,西班牙人曾下达命令,禁绝四海商行在吕宋活动。
可即便如此,这样的行为,依旧屡禁不止。
这样想来……
里应外合……
阿方索打起了精神。
倘若如此,外有强敌,内有内应,这将对接下来的防守,造成灭顶之灾。
这些土人,固然没有战力,可在强敌压境之时,难免会成为压垮茅屋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面带冷笑,道:“还有呢,只是靠着这些土人?”
他已感受到,大明为了这一次战争,做好了精心的准备,既然是精心准备,那么他们就绝不会只单凭的联络土人,他凝视着徐鹏举:“你作为使者,来到这里的目的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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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章送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