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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败家子全文阅读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明朝败家子txt下载     明朝败家子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千五百六十九章:学海无涯

    王鳌面上很冷。

    那周坦之便在一旁,心里仿佛燃起了希望。

    王鳌正色道:“有什么好谈的,齐国公,不是我们没什么好说的吗?怎么突然之间又要好好说,老夫在此养猪,养的快活得很,哪里也不去。”

    方继藩便乐了,若不是陛下让他来好好说话,依着方继藩的脾气,非要将他们的腿全部打断不可。

    方继藩笑容可掬的道:“哎呀,当初是小子不懂事嘛,你也知道,我有脑疾,何况我还是孩子……他爹啊。王公……走走走,边炉都打好了。”

    王鳌似乎也觉得,到了这个地步,似乎也有台阶可下了,便道:“好,那就谈谈。”

    说着,他看了周坦之一眼,意味深长的道:“子安啊,在此好好的照顾着方大藩它们……”

    周坦之眼里怀着希望,压抑着内心的激动,正待要行礼称是。

    却见方继藩的脸色一变,方大藩……

    方继藩看了一眼遍地的子猪。

    而后……

    方继藩直接转身,淡淡道:“抱歉的很,牛肉没得吃了,既然王公爱养猪,那就好好的养,咱们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再会。”

    方继藩举步便走。

    王鳌脸色顿时……僵了。

    周坦之急了,忙道:“齐国公,说话可要守信啊,方才说的好好的,这是怎么了?”

    到了这个地步,也顾不得什么斯文了。

    可方继藩却懒得理他,脚下没有停顿的意思,已是走了。

    周坦之耸拉着脑袋,顿时开始感慨自己可怜的身世。

    原本前途似锦。

    有一个好老师。

    谁晓得这个好老师是王鳌。

    王鳌偏偏又做了吏部尚书。

    谁若是有个老师是吏部尚书,那也是青云直上,只在眼前。

    偏偏老师又是个刚正不阿的人,似乎觉得提拔自己的学生,难以服众,因而避嫌,于是乎,自己只能在南京蹉跎。

    现在更惨,养猪了。

    周坦之木木的看着自己的恩师,要流出泪来。

    王鳌便将杖子一甩,龙精虎猛的道:“不要求他,老夫才不希求人,快,去给方大藩他们喂猪草,御猪如御人,老夫思来想去,这御猪和御人其实是同样的道理,需得杀猪儆猪才好,来,去将那方四藩抓来,打一顿,当着所有猪的面,且看其他的猪,还敢不敢造次。”

    周坦之擦拭着眼泪:“恩师……学生追不上它。”

    王鳌闻言,一愣,随即跺脚叹息,仰天长啸:“人不如猪也。”

    倒是周坦之道:“恩师……听说那本明颂里,有许多养猪的事……”

    “哼。”王鳌瞪他一眼。

    周坦之缩了一下脑袋,然后又忍不住道:“还听说……西山书院,出了一部《养猪致富指南》,是明颂出来之后,西山屯田卫的一个养猪校尉写的,很灵。“

    王鳌瞪大着眼睛,开始磨牙:”你……你……“

    周坦之看着自家恩师怒气冲冲的样子,吓得连忙拜倒在地:”学生万死。”

    却听王鳌突的道:”你还愣着做什么,快去买呀。“

    “啊……噢,噢……”

    周坦之再不敢怠慢了,匆匆而去。

    买回了书,王鳌便开始翻阅。

    说也奇怪,明颂此书,得了陛下的夸奖之后,王鳌不是没有看过,可说实话,很多东西……看不懂,即便是看懂的,脑子里也会自动略过。

    毕竟……这玩意……实在是不忍卒读。

    可现在看着……竟不可思议的看懂了,不但看懂了,竟还很快就能吸收消化。

    毕竟,他已是养过猪的人了,里头说猪当如何照料,如何喂养,猪的习性如何,这在从前,就算看了,也难以有记忆,甚至难以理解的,可现在……突然之间,这些知识,竟一下子记忆犹新起来。

    “懂了,看来要先辅以辅食,同时要多喂水,那水槽里,加了水吗?粪便也要清理啊,还有……“

    若说明颂,是养猪的高级教材,因为它里头的内容多是需要规避什么。

    而养猪致富指南,却是初级教材,专供新手们用的,从喂食开始,来进行教授。

    王鳌现在反正也是无事,既然养着猪,闲来无事,自然也不能读春秋左传,因而……将这心思,都放在这养猪指南和明颂上头。

    周坦之是实在受不了这些调皮的子猪了,自也开始学习,如若不然,这日子非要让他疯了不可。

    照着这书中的方子去做,居然……这些子猪渐渐的开始进食,而且……一群子猪争先恐后,这不但省心,而且也慢慢的开始得心应手。

    就这般,一面看书,一面喂猪,过去了一个月,这些猪的个头也长了不少。

    只有方十六藩,却是瘦骨嶙嶙。

    王鳌和周坦之察觉到了异常,开始研究……正在琢磨着如何处理。

    这时,周家人却是来了。

    周坦之的夫人乃是顾氏,顾氏是从南京赶来的,带着一家老小,听说周坦之获罪,早已吓得魂飞魄散,听说人在西山,便匆匆赶来,那游客居然朝这里,用望远镜看。

    顾氏顾不得其他,突破三五层的人墙,不顾一切的冲进了猪圈。

    此时,周坦之正捏着方十六藩的鼻头,观察着方家老十六是不是病了。

    不经意瞥到了顾氏,顿时,夫妇二人沉默对视了片刻,随即抱头大哭起来。

    而后,顾氏前去拜了王鳌。

    王鳌满脸羞愧。

    这顾氏便哭哭啼啼的道:“此番……只怕回不得南京了,老爷已是离任,到了京师。而乡中,那几个族亲听闻老爷落难,脸色也难看起来。此番带来的盘缠,也花了个七七八八……“

    这一听,周坦之便明白了怎么回事。

    他此前是清流,此后去了南京,莫说他是王鳌的门生,不敢去贪墨钱财。就算是他想要贪墨,可这一辈子,都像泥菩萨一般,其实是被供起来的,看上去清贵,实则却是一丁点权势都无,有谁来送礼?

    正因为如此,这家中,全靠家里数百亩地撑着,可现在土地价格暴跌,佃租若是多了,也没人肯来耕种,再加上他的俸禄也没了,如此一来,可谓是雪上加霜。

    顾氏带着一家子人来京师,这一路,花销可是不小。

    周坦之闻言,不禁老泪落下:”别人做官,我也做官,怎么今日做到了这般的境地啊。“

    王鳌唏嘘,说实话,他也不宽裕,他家里人,还在旧城里挤着呢,见弟子如此,他不禁开始怀疑人生,若这周坦之不是拜入他的门下,只怕……不会至这样的境遇吧。

    他想做一个清清白白的人,可在这大明朝,想要清清白白,哪里有这般的容易啊。

    王鳌便道:”若是不嫌,就先在我王家挤一挤吧,我修书让家人收拾一个空房,将来若是有了银子,再想办法,在这京师,居不易,可你放心,老夫……还是有几分薄面的,总不至让你们吃苦。“

    说完这些话,王鳌老脸一红,这话……是安慰别人的。

    顾氏这才放心一些,可看王鳌和周坦之在此养猪,又忍不住哭了:“为何好好做官,反而落到这样的下场,我在南京,虽没什么见识,可见别人手脚不干净的,却是个个快活。“

    周坦之唏嘘起来。

    夜里的时候,顾氏执意要留宿一宵,于是,在这满是臭烘烘的屋舍里,点了油灯。

    周坦之正襟危坐,在这油灯之下,拿着一部书,又取了一张草纸,提笔着墨,在这草纸上写写画画,草纸很粗劣,因而一下笔尖,这墨汁便渲开。

    顾氏见这个时候,自己的夫君还在如此认真看书,心里不禁佩服,自己的夫君,还是很有风骨的,便语带关心的道:“夜里寒,莫冷了,时候不早,早一些歇下吧。“

    说着,她又道:“这是什么书,夫君竟是看的聚精会神,竟还需抄写笔记。“

    周坦之下意识的道:‘养猪致富指南,这里头有两处错误,不知是写错了,还是教错了,比如这个地方,说猪草长在塘边……可是啊,为夫突然记起,这里头的描绘不对,此草,我在《药典》中看过,这不就是鱼腥草吗?鱼腥草性温和……嗯,我明日需去借一部书来看看,如此才可确认。“

    “还有……明颂里头,说母猪产后食番薯叶,能催ru,其实不对……按照前些日子,有一部周刊中说,此叶之所以能催ru,乃是因为这里头可能含有某种激素的东西,何谓激素呢,是能促进生长的东西。你看,翠娥,你明白了它的原理,便晓得番薯叶,只怕不只是催ru之用,或许平时用来养猪,是否可行呢?或许……这红薯叶等物,能有大功效。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顾氏想了想,懊恼的摇头道:”不懂。“

    周坦之苦笑:”你不懂就对了,若是人人都懂,这就不叫学问了,做学问,最紧要的是能举一反三,不只如此,只有读的书多,这才能从这书中一处,想到脑海里其他书的各种记录,如此……方可验证证伪,罢了,你去睡吧,为夫还需再想想。”

第一千五百七十章:发大财了

    周坦之伏案。

    没办法了啊。

    既然非要养猪,那也只好琢磨了。

    一个月的时间,足以让他接受眼下的现实了。

    他现在最要紧的,是将这猪养好。

    不为别的,只是为了让自己在这里的日子轻松一些而已。

    否则,每日逮着三十多个方某藩们跑,是人都吃不消。

    何况自己的恩师,为了自己操碎了心,都沦落到了这个地步,他年纪老迈,岂可让他继续操心?

    于是,油灯之下,周坦之继续提笔。

    他毕竟是读过许多书的人,那些书,固然没有这等‘粗鄙’的知识,却给他提供了一个完全不同的全新眼界。

    而至于将每一头猪标上号,如方一藩,方二藩等等,其实也并非只是单纯的泄愤。

    当然,泄愤的因素也是有的。

    可最重要的却是,他需对每一头猪分别的对待,而后从中观察出不同的喂养,所得来的效果。

    读书人嘛,哪怕养猪,也得分出个一二三四五来,随即从中汲取到经验。

    顾氏本在旁陪着,几次想要催他去睡,可见他聚精会神,烛火倒影在他的目下,格外的精神,哪里有半分的睡意。

    有时,甚至听他喃喃念着什么:”养猪便养猪,方继藩啊方继藩,你这个狗一样的东西,就真以为老夫养不成吗?想看老夫的笑话,呵……老夫便要将你的明颂,还有你徒子徒孙的所谓养猪理论,统统推翻,如此粗浅的学识,竟也想登上大雅之堂,简直就是笑话。“

    接着,他在油灯之下,发出阴沉沉的笑容。

    看着渗人。

    顾氏见他如此,便心里吁了口气,只道他这是承受不了如此打击,怏怏去睡了。

    次日,顾氏起来,便见周坦之不见了。

    她便出了屋舍,也不知他夜里有没有睡,却是精神奕奕的在那舀着猪料,口里发出各种声音。

    子猪们听到声音,学乖了,纷纷涌到了食槽。

    紧接着,一个个哼哼的挤入食槽之中。

    趁着这功夫,周坦之赶忙去伺候王鳌起来。

    一面和王鳌讨论,二人嘀嘀咕咕,只偶尔传来几声:”预备一些草药,或可以防万一。“

    ”猪以杂食为生,不妨去寻一些厨余泔水,且看效果……“

    又过了半个时辰,王家人便来了。

    王鳌让他们来接顾氏去安顿。

    王家家贫,却还是雇了一辆马车来,只是这马车显得老旧。

    周家随顾氏一道来的一些家人,昨日便都去安顿了,现在接这位周家主母去。

    顾氏要走,想着自己的丈夫,读了大半辈子书,又做了大半辈子的官,最终却需与猪为伴,既哀怜自己的身世,又心疼周坦之,又忍不住垂泪。

    周坦之将脑袋桀骜的仰起来,不使自己的眼泪落下,可看着顾氏憔悴的样子,虽本是官宦人家,此时却只是穿着布衣,便连鬓上的金钗,竟还是当初的嫁妆,于是眼泪也扑簌而下,觉得心里堵得厉害,最终这最后一点的骄傲也没有了,泣不成声的朝顾氏长身作揖,行了个礼,道:“是我对不起你啊。”

    顾氏终是走了,看着那绝尘的车马。

    周坦之依旧愣愣的看着那车马扬起的尘埃,可车马却已不见踪影。

    王鳌站在他身边,感慨道:“子安啊,此等贤妻,不可辜……”

    说到此,周坦之却是失魂落魄的喃喃念道:“不对。”

    王鳌皱眉,看着周坦之:“什么?”

    周坦之一脸认真的道:“恩师,养猪之道,在于用最廉价的饲料,最少的人力,最轻松的办法,去养更多的猪,是吗?”

    王鳌看着周坦之,觉得这家伙,着了魔。

    周坦之则是打起精神:“路漫漫兮修远矣,吾将上下求索,天下的道理,终究是互通的,明白了这个道的目的,那么就该知道,如何朝着这个方向而行,这些日子,这个念头,一直都盘桓在学生的脑海,学生以为,眼下三十多头猪,仍远远不够,该再进数十头猪来,唯有如此,方可尝试如何在人力,饲养之间,寻求出诸多的可能。”

    王鳌一听,也精神一振,他本是个较真的人:“不错,是这个道理,人力有穷尽,可人力又无穷尽,人若不明理,则有穷尽,区区一人,血肉之躯,何足道哉。可若是明理,这人力便无穷尽也,何也,君子谋时而动,顺势而为,天亦无所用其伎矣。”

    周坦之明白王鳌的意思了,只有懂得‘道’的人,才能顺着自然的天命而行事,不要去违背这些规律,熟悉和掌握这些规律之中,哪怕是天意弄人,也可逆境而行。

    这便是自己和普通人之间的区别,当然……一切的前提在于,他需掌握这个自然之理,又如何顺势而行,恩师口中的‘道’,说出去可能让人笑话,因为……这是养猪之道。

    周坦之却犹如想通了一些了不得东西,摩拳擦掌道:“试一试就知道。”

    于是,立即又去采购了数十头子猪来。

    如此,方三十六藩,便又多了三十五个弟弟,已排至七十一藩了。

    周坦之索性躲在猪圈里,成日琢磨着它们的习性。

    但凡有任何发现,立即记录在册,想尽办法,改进了食槽,免使子猪们夺食。

    又一再更改食料。

    可就在第十一日,是他最伤心的日子,方十七藩死了。

    方十七藩生前,总是抢不过自己的兄弟姐妹,历来瘦骨嶙嶙,且极易暴躁,周坦之本是最欣赏它的,因为周坦之觉得,方十七藩和其他的兄弟姐妹们不同,它是一头偶尔能动脑子思考的猪,不似其他的猪,只知道吃吃吃,周坦之许多次,看着方十七藩孤零零的站在猪圈的角落,发出低声的哼哼,仿佛带着忧郁,直到它越发的消瘦,最终,它终于过完了短暂的一生,死的夜里,它如往常一样没有睡熟,发出了哼哼哼的声音,等到周坦之听到了动静,和衣趿鞋而起,持着蜡烛到了猪圈时,它已是气若游丝。

    周坦之悲从心来,却也是回天乏术。

    在和恩师二人请了杀猪匠处理掉方十七藩,然后提着猪肉回了猪舍,周坦之和恩师相对而坐,吃着这一锅肥美的猪肉的时候,二人的嘴巴,都吧唧吧唧的发出了格外引人食欲的咀嚼声。

    周坦之叹了口气:“现在又明白了一个道理,猪非但要懂得养,还需懂得如何选,人有人性,猪有猪性,猪就该吃吃睡睡,但凡是不务猪业,这大祸也将临头了,以后选子猪,似此等格外机灵的,需剔除掉,唯有稳如欧阳志的,才是良猪。”

    王鳌抓着筒骨,啃着筋膜,他牙口不好,可又觉得啃得不够干净。

    他为官清正,能这般敞开肚皮吃肉的机会并不多,因而格外的珍惜,于是一面用牙剔着余肉,一面叽叽哼哼道:“是极,是极,子安能举一反三,令为师欣慰,人猪有别啊……”

    说着,师徒二人相顾无言,低头吃肉,想来……或许是因为伤心的缘故。

    …………

    转眼又过了两月。

    王鳌养猪的事,早已流传开来。

    不少人特意去看,见那斯文扫地的模样。

    于是不少读书人,兔死狐悲。

    看着此情此景,他们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命运。

    连王公这样的人,尚且凄惨如此,其他人,更是前途无望。

    朝中百官,私下里暗暗叹息,心里有许多话想要说,却不敢说,索性当自己是泥塑的菩萨,哪怕是内阁那里,也觉得如此大为不妥,几次向陛下暗示。

    皇帝不是不懂,可这件事已是交代了方继藩去做,左灯右等又没消息,只好暂时装聋作哑。

    可对于其他人,这样的事,就更像是一桩笑谈了。

    商贾们总喜欢聚在一处,彼此笑谈。

    这些人统统都是玲珑心,比如得胜商行的大东家刘文治,便是如此,他照例让人泡好了一壶上等的雀舌,而后轻饮一口。

    接着,便听其他商贾朋友笑称:“听说吏部天官在西山养猪,不得了,眼看着要出栏了,居然绝大多数都活了下来,看来………天官余威尚在,便连猪都不敢死。”

    众人都笑了。

    刘文治听罢,一挑眉,身躯一震,道:“出栏率,能有几何?”

    “好事者都用望远镜在看,只怕不低,至少九成以上,养的也好。”

    “是吗?”得胜商行东家刘文治听到此处,来了精神,猛地……他脑海里顿时开始活络起来。

    能发大财的人,思维不一样。

    别人养猪,十头死个两三头,这算是好的,可有人养猪,能养成这般,这说明什么?说明定有秘方啊,这里头涉及到的学问,可能不一般。

    最低的成本,能创造最大的效应。

    何况现在随着许多百姓开始手头宽裕,对于肉食的需求……

    刘文治面上不露声色,心里却已是翻起了惊涛骇浪。

    要发财了。

    …………

    都说水,可是不水啊,自认老虎都在用心推敲每一个人物,在不断的推演故事的模型,尽力做到,让故事变得鲜活起来,这种写法,其实比单纯的打打杀杀,要难的多,可能大家不喜欢这种类型的故事吧,可是……难道时代的发展,不正是这样推动的吗?这本书讲的不是霸业,霸业只是副产品,真正讲的,是改变,算了,不解释了,继续挨骂吧。

第一千五百七十一章:咸鱼翻身

    这刘文治继续不露声色,只听众商贾攀谈,他面带着微笑,一副淡然的样子。

    待到众人渐渐散去,他方才站起来。

    若说方才的刘文治,是静若处子,可现在,他却是动若脱兔了。

    做买卖,要沉得住气。

    可做买卖,同样也要雷厉风行,但凡心里有了念头和想法,就绝不可瞻前顾后,因为一旦瞻前顾后,便失去了先机。

    他立即将自己的主事寻到了面前来:“王公和前南京礼部尚书周坦之养猪之事,你有耳闻吗?”

    “有,有的,此事,京中上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刘文治背着手,来回踱步,他乃京中十三大商行之一,财富虽远远及不上齐国公和王不仕这样的巨鳄,却也是这商场上,跺跺脚,地皮也是能颤一颤的。

    刘文治道:“可有什么其他的消息?”

    “其他的消息?老爷,您说的是……”

    刘文治正色道:“当然是他们养猪的事,据闻,他们的猪,出栏率颇高?”

    主事想了想点头:“是呢,其实一开始,不少人只是想去看看稀罕,这王公是令人佩服的,至于周坦之,所知的人不多,不过……他们倒是厉害,两个人,养着七十多头猪。”

    刘文治倒吸了一口凉气。

    两个人七十多头猪?

    而且出栏率还如此之高。

    刘文治做的乃是餐饮的买卖,许多的客栈和酒肆,都在他的名下,这些年,扩张的极厉害,自然而然,也和不少食材的商贾打交道。

    在他看来,两个人能照顾三四十头猪,就已是极限了,且还需经验丰富的猪倌。

    而且……这子猪到出栏,中途有太多的变数,随时可能因为疾病,或因其他的缘故,最终导致死亡。

    这年月,就算是人,也不能保证成年呢,何况是猪。

    这出栏率高,就意味着产量高。

    人工用的少,就意味着成本的降低。

    最低的成本,诞生了最高的产出。

    “这些年,对于肉食的需求,已是越来越高了吧。”

    “正是。”主事点头:“这几年,食客越来越多了,花销也是一年比一年大,老爷,而今,百姓们手里有了一些零碎的银子,也肯偶尔满足一下口腹之欲。”

    这是实话,刘家的买卖,就是靠这个做起来的,买卖越来越大,酒肆和客栈不断的扩张。

    刘文治背着手,来回踱步,他若有所思,猛地,抬头:“派人在去打听一下,且看看这王公和周坦之的猪,到底如何养的,老夫觉得他们定有什么秘方。不过……咱们不是要打探他们的秘方,秘方这东西……能用多久?这天底下,最有用的是……”

    说到这里,刘文治手指了指自己的脑门:“最有用的是脑子啊。”

    “他们才养了多久的猪,就发掘出了这么多别人不知的窍门,真是让人难以想象,细细去观察他们,确定了这坊间的传言非虚,立即回报,这件事,谁也不可说,听明白了吗?”

    “听明白了。”

    主事听罢,立即前去安排。

    刘文治却背着手,来回踱步,这是他的习惯,但凡是要做一个重大决定时,都免不得要花一日半日,躲在房中,来回踱步,推敲各种可能发生的状况,以及算计未来的诸多可能。

    ……

    三日之后,那主事便匆匆来报:“小人打探仔细了,老爷,和传言中说的一模一样,这二人,养猪的法子,与众不同,肯定是用了什么方子,那些生猪,个个都养的不错,眼看着都要出栏了。”

    “有很多人为之惊叹吧?”刘文治满面通红,却又紧张起来,仿佛一个抱着大元宝的孩子,生恐手中的宝贝被人夺去。

    主事摇头:“起初的时候,他们养猪,大家都稀罕,看的人不少,可渐渐的,许多人失去了兴趣,去看的人,也就寥寥无几了,老爷……”

    刘文治打起精神:“不能等了。去备车马,老夫要立即去拜访,噢,对了,给老夫准备好名敕,他们不是一般人,因而,不要过于张扬,老夫当初,也曾有过秀才的公名,就换一身儒衫,戴着个纶巾去吧,车马也尽力要朴实。”

    他眯着眼继续吩咐道:”快去准备。“

    …………

    人是一种极容易适应环境的动物。

    慢慢的,无论是王鳌还是周坦之,在面对困境,渐渐的放下了从前的荣光和骄傲时,他们也在慢慢的适应。

    每日清早,周坦之都要先数猪。

    看着这一头头的猪,渐渐的长大。

    某种程度而言,周坦之也渐渐开始体会到了喜悦的滋味。

    他近来睡得不好,白日要照顾着这些方什么藩们,夜里,还需去寻觅各种书籍,参照着明颂和养猪致富指南来不断的摸索各种养猪之法。

    此时的他,终于接受了自己前途无望的现实。

    内心之中,固然是有苍凉,也有过不甘。

    可渐渐的……他只好将这些不甘,化为了养猪的动力。

    他只是想像人证明,自己不服这个输,他曾经有过金榜题名的荣光,今后……他也可以做的很好。

    当做一件事变得纯粹,当放下了一切的包袱,一个新的难题,却是接踵而来。

    自己可以养一辈子猪。

    自己的妻儿们呢?

    愧对祖宗啊。

    他想到了自己曾是书香门第,想到自己也曾出生于显赫。

    想到宗祠里,那琳琅满目的排位,顿时……又时常眼里含泪,祸不及妻儿,祸不及子孙,可人与妻儿与子孙本为一体,这灾祸降下,又有谁可以幸免呢?

    王鳌能理解周坦之的感受,因而时不时的会拍拍他的肩,以示安慰,仿佛是在说,自己混了大半辈子,曾让人仰望,可又如何,连一个弟子,尚且都不能保全。

    “坦之,现如今,科举已废,汝子已十七岁了吧,从前读的八股,看来,也没有了作用,不如,老夫拉下脸来,去西山书院,再去求一求那齐国公,齐国公…哎…………不说他,无论齐国公是什么样的人,可这西山书院,现在已是大势所趋,汝子将来的前程要紧啊。”

    周坦之听到此处,啪嗒一下跪倒在地,痛哭流涕:“恩师,学生获罪,此罪有应得,恩师随着学生受苦,学生本已羞愧难当,恨不得当下撞死在恩师面前。恩师是何等人,何时曾委曲求全过?恩师万万不可向那齐国公低头啊,恩师挺着xiong脯活了一辈子,临到老了,怎可失节,恩师……若如此,弟子宁死也不从。”

    王鳌吁了口气。

    他清楚周坦之的意思。

    自己和别人不一样。

    别人可以服软。

    可是王鳌是不能服软的。

    服软了,那么就什么都不剩下了。

    王鳌微微颤颤,要将他搀起来。

    外头传来猪的哼哼声。

    周坦之擦拭了泪,起身:“方三十九藩肯定又饿了,学生……”

    正说着,外头却有人进了来,朗声道:“敝人刘文治求见王公,求见周公。”

    王鳌和周坦之二人对视了一眼。

    这些日子以来,前来拜望的人也不是没有,可王鳌和周坦之羞于见人,统统拒而不见,也有人来了,受不得这猪圈臭烘烘的味道,捏着鼻子便走。

    只是……刘文治……不曾听说过。

    王鳌给了周坦之一个眼色。

    周坦之心知王鳌不愿见人,便道:“学生去打发他。”

    接着,他出去,便见刘文治在此好奇的上下打量,非但不觉得这猪圈味道古怪,反而饶有兴趣,等一看到周坦之出来,立即作揖行礼。

    周坦之正要开口。

    刘文治立即道:“周公之名,如雷贯耳,今日一见,果然盛名之下无虚士,周公,鄙人想和你谈谈。”

    “和老夫有什么可谈的呢,我已是闲云野鹤之人,苟延残喘……”

    周坦之摆手,不过他隐隐觉得这个刘文治有些不太一样。

    刘文治见状,立即恢复了商人所固有的开门见山,他随即道:“我想谈的是买卖,想要请周公代鄙人养猪。”

    周坦之一愣,他首先感觉到的……就是刘文治的羞辱。

    他还未发作。

    刘文治直接伸出了手指:“三十万两,三十万两银子,成立一个新的养猪作坊,其中,给先生两成的股份,也就是说,六万两银子,是平白送给周公的,这养猪作坊之中的大小事务,统统都是周公说了算,周公说东,那便东,周公说西,那便是西。”

    周坦之一楞,竟是懵了。

    这个世上,竟还有人来送钱的。

    眼前这个商人,简直无可理喻。

    刘文治道:”鄙人查过,圣命是让周公养猪,那么怎么养猪,其实是可以转圜的,其他的事,交给鄙人来疏通,吾与西山的王金元大掌柜相熟,此事,可以包在身上,周公只需安心养猪即可。鄙人说句实话,这送给周公的两成干股,其实真算不得什么,现在是区区六万两,往后就未必了。不只如此,周公一切的开销,都可暴涨,每月一千两银子上下的用度,鄙人绝不过问,不知周公以为如何?”

    似乎生怕周坦之不肯,刘文治又作揖:“周公啊,眼下,大展宏图,只在今日,我刘某人,从不做小买卖,这三十万两银子的买卖,刘某是决计瞧不上的,为此特地来访,实是没有必要,只要周公点头,这就绝不是三十万两银子的买卖。或者在周公眼里,经营实是粗鄙的事,可周公料来绝非屈居人下之人,何不趁此机会,奋力一搏呢?”

第一千五百七十二章:大买卖

    周坦之无法理解。

    为何会有人拿三十万两银子给自己养猪。

    且还白送自己两成的干股。

    这世上,哪里有这般的好事。

    这令他心里生出了防范之心。

    再者,养猪当真挣银子?

    他狐疑的看着刘文治。

    刘文治却是一脸真挚的样子,似乎生怕周坦之不信一般。

    刘文治便忙解释道;”当然,这并非是让周公一人来养,这么多的银子,我们需搭建起养猪的作坊,需要雇佣许多的人,甚至还需对这些猪倌进行管理。“

    ”鄙人就说一句实在话吧,这市面上,想要寻似周公这样的大才,实在太难了。管理诺大的作坊,有几人能做到?这满天下也找不到几人,可周公不同,周公曾经入仕,拜为礼部尚书,治人之术,想来定是有的。“

    ”再者,这么大的作坊,既是请人去管理,若是别人,鄙人只怕还真不放心,这年月,牵涉到了如此大的利益,若是对方稍有半分的贪心,只怕鄙人的银子也就血本无归了。可周公乃是王公的弟子,鄙人还听说,周公为官清廉,两袖清风,似周公这样的人,鄙人怎么能信不过呢?莫说是三十万两银子,便是将鄙人半副家当送至周公打理,鄙人也是能放心的。“

    “这最后,当然看重的乃是周公的养猪之术,周公既能治人,为人又清廉,乃是君子,且还能养猪,实是鄙人所选中的不二人选,周公,现如今市面上对于肉食的需求极大,而周公既有此才能,既能改变眼下的窘境,又能提供大量的肉食,这……也算是为天下的百姓,谋一些好处了,此乃两全其美的事,有何不可,还犹豫什么呢?“

    说到此处,周坦之终于放下了一些心。

    他心里苦笑,也是自己过于谨慎了,沦落到了如今这个地步,又有什么值得别人欺骗的呢?

    于是他道:“既如此,当下……应准备购置土地,营造养猪作坊?“

    刘文治听他动心,心里顿喜,立即道:“这是自然,除此之外,还请周公先照料眼下这些猪,凡事需有始有终,先让这些猪出栏了再说。”

    周坦之颔首点头。

    刘文治又接着道:”鄙人还有一个不情之请,那便是,此事,能否暂时保密?“

    保密?

    周坦之一愣,不明白他话里的意味。

    刘文治道:“等过一些日子,再宣扬出去。”

    周坦之不懂这些门道,最终还是点头。

    刘文治终于松了口气。

    他本以为,这周坦之定是高傲的人,哪里想到,如此就说动了,比他预想的简单多了。

    他当然不会知道,对周坦之而言,今时不同往日,在真正经历过了艰辛之后,对于任何一个机会,周坦之都不会错过。

    等刘文治走了,周坦之便回了屋舍,向王鳖拜下,将刘文治所言之事统统相告。

    王鳌皱眉,略带狐疑:“这商贾……何故如此,真是奇怪,老夫倒是听说过这个刘文治,此人……决计是看不上这养猪的微末收入的,他做的乃是大买卖,腰缠数百万银子,乃大明一等一的巨蛊,实在无法想象,他为了这些许的小买卖,居然求告上门。何况,就算是三十万两银子投入进去养猪,以最大的收益来算,一年能有三成的利便已是不错了,那也不过是区区每年入账十万两银子而已,这固然对于有的人而言,乃是巨利,可对刘文治这样的人而言,根本就不值一提。”

    王鳌顿了顿,恳切的道:“子安啊,你切切要小心,世事险恶,绝不是养猪这样的简单。“

    周坦之听到此,刚刚燃起的希望,顿时又浇灭了,不禁又有些心灰意冷,随即悲从心来,可细细想了想,他定了定神,突然又拜倒在地,道:“恩师,学生已走投无路了,这一辈子,非要养猪不可,现如今,这已是学生最后的机会,恩师……学生已经没有办法了啊,是以,哪怕明知道这可能是个圈套,却也非要跳进去不可。这商贾经营之事,学生是历来反感和排斥的,只是如今……学生已是如此境地,除此之外,又如之奈何?“

    这奈何二字,真是写尽了苍凉。

    此时的他,想起了顾氏,还有自己的家人,尚且还寄人篱下。

    他想到不放心他的恩师,恩师已年岁老迈,到了现在,恩师还在此跟着自己养猪。

    为了这些亲人,他也不能这样下去,不管怎样,眼下他要拼一拼!

    王鳌亦是无奈,最后叹着气,摇了摇头道:“罢罢罢,山穷水尽疑无路,或许柳暗花明又一村也是未必。子安,你留着一些心眼便是。”

    周坦之应下。

    眼下,他还是安安心心养着这些猪,等着这些猪出栏再说。

    这些猪个个健壮,周坦之越来越得心应手。

    他对于猪的习性,已越发的掌握。

    就这般日子又过去了一月。

    这些猪,终于要出栏了。

    这半月以来,坊间出现了许多的消息。

    都是关于王鳌和周坦之养猪的。

    许多人都说养的好,甚至有人盛传,周坦之琢磨出了什么配方。

    王公养猪,本就是很稀罕的事。

    而且还养的好,这就更令人期待了。

    本是失去了兴趣的游人们,现在又重新出现。

    眼看着……这一头头猪就要出栏。

    在此时……在交易所。

    一个新的招股书已经开始提交。

    这是一个关于养猪的招股书。

    招股书中,将此次养猪的投入,以及购置的土地,还有诸多人员的招募,介绍的非常详细。

    当然,其中最大的卖点,居然不是刘家的商行。

    而是秘方。

    一个养猪的秘方,就在前礼部尚书周坦之那儿。

    此人养猪,非同一般。

    因而新的养猪作坊,将采取全新的模式,大规模的各地营建作坊,培训人员,豢养生猪。

    在这招股书中,费了极多的笔墨,描绘了未来的肉食市场的前景。

    猪皮可以制衣。

    猪肉可以食用,或者进行加工。

    哪怕是猪的下水,亦有价值。

    随着未来京师和保定一线的人口越来越多,百姓越来越富足,未来对于肉食的需求,将会达到无以复加的地步。

    甚至招股书里还专门罗列了报表,报表之中,将近十年肉食的销量做了一个比对。

    当今,肉食的消费,竟是十年前二十五倍以上。

    如此巨大的增长,带来的乃是肉食的产量一时之间,难以满足需求。

    因而……新的养猪作坊,解决的就是这个问题。

    这招股书,凭着刘家的关系,迅速的便开始进行审核,随即,开始公布与众。

    于是乎,这一份招股书摆在了王不仕的案头。

    王不仕只轻描淡写的看了几眼。

    作为京里最有财力的人之一,对于王不仕而言,许多的新股上市,他都会偶尔关注一下。

    当然,也只是随便看看。

    现在许多的新股,五花八门,可真正能让王不仕引发兴趣的倒是并不多。

    这倒是王不仕不看好当下的荣景。

    而在于,许多的新股,未来的成长有限。

    他并不太看得上这些蝇头小利。

    王不仕也只是迅速的扫了一眼这招股书。

    随即,却因为这叫周坦之的人吸引了注意力。

    同朝为官,王不仕对于周坦之是有印象的。

    这个人……能养猪?

    有趣,有趣!

    王不仕将邓健叫了来。

    “这周坦之在养猪,你是知道的吧?”

    邓健冷哼道:“他得罪了我家少爷,这是活该。”

    王不仕微笑,却是问:“他养猪养得如何?”

    邓健一愣:“他养猪好不好,有什么关系?”

    “去打听打听,要事无巨细,懂吗?“

    邓健一脸的疑惑,还是立马去了。

    王不仕将招股书合上,接着,陷入了思量之中。

    这是一个极有意思的招股书啊。

    寻常人可能看不懂,可是能看懂的人,这招股书中如往常一般,吹的天花乱坠,可实际上,真正的卖点居然只是一个叫周坦之的人。

    这……叫周坦之的人,莫非有什么不同寻常之处吗?

    王不仕相信,很快……许多似他这样的人,都会将心思花在这个周坦之的身上,从他的身上,来观察这新股的潜力。

    “有点意思。”王不仕摇摇头,接着拿起了茶盏,呷了口茶。

    ………………

    身在宫里的弘治皇帝,终于被一封封奏疏弄得烦躁不安。

    他不得不将方继藩叫到了面前,脸带不悦,直接瞪了方继藩一眼:“继藩啊,近来太子在做什么?”

    “陛下,太子殿下,在研究……”

    其实……太子的行踪,弘治皇帝是知道的,这只是一次试探,随即,弘治皇帝道:“那么,继藩近来在做什么?”

    方继藩自也是看出了弘治皇帝的不高兴,想了老半天,没想出来自己这段时间有做过什么出格的事呀,便道:“儿臣这些日子,正在为我大明的江山社稷思考,儿臣惭愧的很,能力欠佳,不能总为陛下分忧,所以只好勤勉一些,免得陛下为之劳神。”

    ………………

    陪朋友吃饭,更晚了,还有。

第一千五百七十三章:蓄势待发

    弘治皇帝听了方继藩的话,却不满意。

    “你忘了前些日子,朕交代你的事了吗?朕听说,王师傅还在养猪?”

    “这……”

    方继藩一时无语。

    他想了想道:“陛下,儿臣劝不动他,他执意要如此,似乎是想要借此来羞辱儿臣。儿臣对王公,是历来敬重的,这一点,众所周知,只是……”

    弘治皇帝叹了口气:“哎……现在说这些又有何用啊,你啊……真是一点都不晓事,你可知,这天下多少人因为王师傅养猪,又要私下议论朕薄情寡义。“

    “王公终究是朕的授业恩师,且无过错,因此,无论你的理由是什么,可在别人看来,他们终归还是要骂朕的。“

    “朕行新政,倒是不怕被人骂,可朕个人而言,清清白白,怎可让人认为朕竟连王师傅都要戕害呢?本朝仁孝治天下,此为不仁,因此不可放任下去。“

    方继藩其实也是有气,心里不甘心,便道:“可是王公的脾气,陛下是知道的。“

    弘治皇帝又叹了口气,却是默不作声。

    方继藩便又笑吟吟的道:“陛下啊,何况这养猪,也没什么不好,天下的百业,不过是分工不同,既然王公对养猪有兴趣,又有何不可呢?百姓养得,他就养不得了吗?儿臣的弟子,还亲自下田耕地呢,这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陛下现在废除了八股取仕,那么自是知道,单靠八股,于天下而言,并没有好处。既然废了八股,那么便该鼓励天下不同的人才。现在王公养猪,以身示范,这不正是一个大好的时机吗?”

    “陛下,我看这是好事,天大的好事啊。”

    弘治皇帝哭笑不得起来:“你这一张嘴啊,真是凌厉,话虽如此,可他一个读书人,年纪又大了,怎么能让他去养猪,这是极荒唐的事,再者说了,这些年来,别看现在许多读书人再不敢说话了,可他们的心里,照旧还是不服气的,他们现在就巴望着这个笑话,其他的事,朕自是可以不顾他们的口舌,可此事,关系重大。”

    方继藩便沉默。

    这个时候,由着弘治皇帝唠叨。

    陛下终究是老了,明明一句话的事,偏偏废话连篇。

    可他也知道,他不管再说什么,陛下还是坚持的。

    这个时候,方继藩只能乖乖听着。

    …………

    也就在今日……

    却是交易所新股挂牌的日子。

    某种程度而言。

    许多商家,都已经开始关注了刘家的招股书了。

    一方面,刘家在商界的地位非同一般,另一方面,这个招股书中藏匿的讯息很是有趣。

    于是乎,许多人开始关注起了这个叫周坦之的养猪人。

    商贾们行事,一向是极有效率的。

    毕竟牵涉到了银子。

    许多的消息,开始打探了出来。

    此人和他的恩师,也就是那个王公的,竟是两个年迈的人,养了七十多头猪。

    出栏率惊人。

    得肉甚多。

    不但这猪的存活率高,而且这猪养的又肥又壮。

    这……是如何做到的?

    莫非,当真是有什么秘方?

    几乎所有的大商行,现如今,已经开始有了一批极优秀的人,因为买卖做的太大了,已经远远超出了以往人们所认知的极限。

    正因如此,这些人负责的,则是对各种投资进行分析。

    许多人开始计算起来。

    刘家人突然的动作,定是要有大动作。

    而周坦之这个人,也甚是有趣,他做过礼部尚书,出自书香门第,因为获罪的缘故,竟是养起猪来。

    而且短短数月,这猪还养的格外的好。

    这是很不容易的事。

    至少说明,此人此前根本没有养猪的经历,这卓越的才能,定是在这段时间之内,自己摸索出来的。

    此人为官清正,且能独当一面,实是一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紧接着,这些人开始分析市场趋势。

    直到此时,人们不得不佩服刘文治的眼光,因为……未来的肉食市场,定会不断的攀升。

    而且……许多人开始关注到,乡下散养的畜生,运送到屠宰的作坊,而后再送进千家万户,其实成本是不小的。

    因为你需一家家收,一家家的与人谈价钱,且因为这些肉食散在各处,这样一来,便提高了运输成本。

    如此一算,未来若是有大规模的作坊,便大大的提高了效率,同时也可给许多餐饮经营者们,有了一个持续的货源。

    再加上未来持续攀升的消费量。

    市场广阔啊。

    可这作坊,尤其是大规模的作坊,毕竟还是第一次出现,其他人就算想要搭建,即便有足够的银子,却也没有一个优秀的人进行管理,甚至没有现成的经验。

    刘家最大的优势就在于,他拥有一个养猪奇才,此人能迅速的掌握养猪的窍门,那么未来……搭建这养猪作坊,进行运营和管理,对人员进行培训,这种种的事,若是交给他去做,成功的几率极大,且还有刘家与之合作,那么就更加稳当了。

    人们越是观察周坦之的养猪成果,就越觉得心惊。

    最终……许多商贾们,不约而同的来到了交易所。

    如此一门好买卖,一旦做成,就可能不断地扩产和复制,将来在养殖业独占鳌头。

    这商场之中,任何人都明白,落人一步,便处处落后于人的道理。

    既然看到了一个广阔的前景,一个巨大的商机,又不能立即扶持一个作坊来,与之对抗。那么就不妨……投资它。

    王不仕今日也来了。

    他的出现,顿时令所有人意识到,这位大名鼎鼎的王先生,只怕要出手了。

    这王不仕照例的戴着最时新的墨镜,佩戴着大金链子,而今天的特别之处是,他的身后跟来了数十个纶巾儒衫之人。

    这些人,无一不是曾经饱读诗书,此后进入西山商学院和算学院毕业出来的俊杰,别看年轻,却无一不是人中龙凤。

    王不仕其实大可躲在幕后的,可是他喜欢这种万众瞩目的感觉,被人众星捧月一般落座之后,低声吩咐几句,便有人送来一沓的资料。

    此后,那刘文治竟是朝这里走来,刘文治来的更早,听闻王不仕也来捧场,便笑吟吟的走来,朝王不仕作揖,行了个礼。

    王不仕只轻描淡写道:“刘贤弟,做的好买卖。“

    “哪里,说来惭愧,不过是一些小买卖而已,入不得王学士的眼。“

    王不仕见他毕恭毕敬的样子,却也只是一笑。

    说实话,刘文治的玩法,对于王不仕而言,确实只是小儿科罢了。身价不同,玩法就不同。

    ………………

    第二章送到,这一章有点少,明天多更一点。

第一千五百七十四章:身价倍增

    王不仕于是不作声,不再搭理刘文治。

    刘文治也不好再自讨没趣,默默的一旁坐下。

    等到了新股一挂牌,如大家所预料的那般,立即就有人认筹。

    而刘文治自是在此时,开始抛售自己的五成股票。

    对于刘文治而言,他自己能留下三成,就足够了。

    再多,反而变得没有了意义。

    紧接着,令人惊奇的事发生了。

    新股的价值,竟被交易所认定为每股十三两银子。

    要知道,这五成的股份,是五万份的股票放出,余下的五成,刘文治是三万股,那周坦之则为两万股,交易所会根据其价值,进行评估,作价每股十三两银子。

    因而,这个养猪作坊的价值,竟是直接认定其价值超过了一百三十万两。

    转眼之间,价值就翻了数倍,怎么不令人瞩目?

    可刘文治却是面无表情,也感受不到喜色,整个人安安静静的。

    价值的认定,不在于今日,人们认为养猪作坊值多少银子,而在于,人们未来看到了多大的前景。

    广阔的市场前景,当下几乎没有竞争的超然地位,甚至可以肯定,在未来数年之内,只怕也难寻到真正的竞争者,凭这个,刘文治都觉得,这价格……并不高。

    等牌子一挂,股价非但没有回落调整,反而开始向上飙升。

    今天来此,在这交易所里的,没有人缺银子,人们缺的,却是一个好的念头。

    大力的投资养猪作坊,使其不断的扩产,给与他们充裕的资金,让他们不断的复制,这样的手段,在当下的交易所里,已经不新鲜了。

    当养猪作坊这个黑马,开始一骑绝尘,凌驾于所有新股之上时,紧接着,越来越多的散户开始关注起来。

    于是,热情开始带动了起来。

    在大家的瞩目下,股价不断的攀升,那挂出来的股牌,不断的标上了最新的价格。

    当价格达到了二十五两银子时,所有人都不禁开始倒吸一口凉气。

    当下的交易所,没有太多的限制,和后世相比,显得野蛮,因而,总会出现大起大落,绝大多数人,都不甚理性,甚至不少大商家,喜欢在背后推波助澜,可即便如此,到了这个时候,股价短时间内翻番了一倍的,却是极少见了。

    刘文治看到此,这才稍显心满意足,他微微一笑,有了如此巨量的资金,那么接下来,一场疯狂扩张的游戏,开始了。

    …………

    方继藩被弘治皇帝打发走了,临要出午门的时候,见一个宦官,飞快的朝午门而来,冒冒失失的样子。

    方继藩一看,便晓得是蹲在交易所里,给弘治皇帝随时报讯的宦官,这宦官见了方继藩,忙是放缓了脚步,而后站到了道旁,等方继藩走了过去,他才忙是一溜烟,又往宫中去了。

    弘治皇帝对于方继藩办的这个事儿,多少有些不是滋味的,可毕竟是自家的女婿,可以私下责备一番,明面上当然也不能拆他的台,眼下也只好装聋作哑了。

    打发走了方继藩,照例,需要召大臣们商议大事,刘健等人已等候多时。

    这事已经算是人所皆知了,对于王鳌的命运,是许多人都关注的。

    原本陛下也暗示,此事交代给方继藩办了,会有一个满意的结果的!

    可左等右等,竟没有音讯。

    等到陛下召见了方继藩,令许多人心里又生出了希望。

    想来,此事一定有了答复了。

    可谁料到,陛下见了大臣们,面对众人期待的目光,竟绝口不提这王鳌的事,开口便问起了儒生们出关之事。

    许多儒生,一下子失去了八股的出路,又因为破产,没了功名,已是走投无路,而大明与奥斯曼开始通商,许多自奥斯曼的消息传来。

    都说在奥斯曼,大量的重用儒生,此前西行的儒生们,都得到了重用,大量的儒生开始进入奥斯曼的宫廷,甚至深入了奥斯曼的州县,哪怕是不为官,因为对于皇家对于四书五经的鼓励,一些大贵族,也愿意花费重金,请儒生们教授自己的子弟读书。

    奥斯曼国各族混杂而居,信奉的神明又各有不同。

    因此,此时对于各族和不同的信仰,奥斯曼历代的皇帝,还是颇为开明的,无论是犹太人,还是希腊人,又或者是其他各族,都不至过于严厉。

    甚至,奥斯曼帝国最防范的,恰恰是本族的宗室以及族亲。

    这其实可以理解,奥斯曼强大无比,历经十数代,最大的敌人,恰恰是萧墙之内,那些此前跟着皇帝征战的旧贵族,随着军功,实力越来越强大。

    因此,奥斯曼帝国团结其他各族,任用希腊人,塞尔维亚人,犹太人,埃及人甚至是波斯人为官,本也是为了遏制本族军功集团。

    甚至连保护皇帝的禁卫军,所招募的,竟也是不同信仰的塞尔维亚等地人。

    而对于任何的宗室,更是大加杀戮。

    苏莱曼之所以尊儒,也正是因为他心知凭借如此来掌握权力的平衡,只是一时之策,而儒家的思想,正对他的胃口。

    在苏莱曼的支持之下,儒家开始深入帝国的许多层面。

    而又因为奥斯曼帝国内部的权力,本就一盘散沙,各种信仰和种族盘根错节,在这强力的苏莱曼主导之下,儒生们可谓是如鱼得水。

    因为若是奥斯曼铁板一块,他们自没有任何用武之地。

    反而是这样支离破碎的局面,给予了他们足够的空间。

    通过商队,这奥斯曼国的情况,早已传遍了关内两京十三省,许多落魄的儒生,终于又看到了一条有希望的路,此时不得不西行,他们想前往奥斯曼去看看,寻觅一条出路。

    甚至听说,奥斯曼已开始举行科举,并且以八股文为主。

    这向西的道路上,充塞了不少下定决心的读书人,他们跟随着商队,开始了艰难的旅程。

    而对此,兰州知府自是奏报。

    这奏报送到了朝中,一时哗然。

    读书人,无论他们才学如何,到底有几斤几两,又或者是被西山书院的人再如何看不起,可他们终究还是中原王朝数百上千年来,最优渥的一个群体,现在大量西行,这岂不是我之珠玉,却弃如敝屣,反而让奥斯曼人视为珍宝?

    内阁首辅大学士刘健觉得事态严重,倘若只是三三两两的读书人西行倒也罢了,可人一多,其影响就极大了,他在奏疏中的票拟中的建言是希望朝廷阻止,另做打算。

    弘治皇帝对此,也权衡不下。

    方继藩那儿,对此事倒是乐见其成的,用他的话来说,儒家的责任,就在于传播圣学,奥斯曼国人口诸多,乃天下中心之地,倘若也能知礼乐,这是旷古未有,居功至伟之事。

    将四书五经交给奥斯曼人,借此机会扩大与他们的贸易,这有何不可呢?

    甚至方继藩认为,这是值得鼓励的事。

    面对下头的大臣们,弘治皇帝道:“方卿家有一句话,颇对朕的胃口。我大明人口本就诸多,再者,自从粮食增产以来,医疗条件改善,许多人家,一户竟有孩童四五个之多,只需数十年不到,这人口便又要至极限,长此以往,也不是办法,因而,若有百姓出海,亦或是西行,既可使这天下尽有汉民,又可传播圣学,这有何不可?这正是圣人的希望啊,圣人在时,为传播圣学,不惜周游列国,四处传授圣学,如此,才有今日,可到了如今,这堂堂名教,为何却都只躲在书斋中了呢?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这是孔圣人和孟圣人在世时做的事,现在儒生们争先恐后,要去奥斯曼,甚至,还要去其他诸国,这是值得提倡的事啊。况且,奥斯曼国国君,前些日子,又派人入贡,甚至恭谨,朕若是阻拦儒生西进,反显得小气了,让他们去吧。”

    刘健此时见陛下的心思,已完全被方继藩所影响,他倒还好,对于这些只会做八股文的人,他也是不太瞧得上的。

    毕竟,自己的儿子如今这么有出息,也不是靠八股来的。

    倒是其他大臣,心情就不一样了,都是一脸悲凉之色,只是此时,又不便说什么,最近风声太紧。

    “陛下……”礼部尚书张升道:“老臣听说,太傅王公,还在养猪?此事已是闹得沸沸扬扬了,王公一生为朝廷鞠躬尽瘁,两袖清风,臣听说,他致仕时,竟是家徒四壁,王家族人,没有一个受过他的恩惠,现如今,他本该是颐养天年的时候,却遭受如此侮辱,不但要甘受贫困,还需要操持贱业,与猪狗为伍,陛下啊……还望陛下念着君臣旧情……格外开恩吧。”

    或许是儒生所遭受的待遇,实在是让人觉得过意不去,张升又不敢在国策上与陛下顶撞,索性拿出王鳌的事来。

    众人听到此,方才就抑郁的脸,此时个个面如死灰之色,一个个看着弘治皇帝,目光沉沉。

    陛下现在的行为,确实有些薄情寡义了。

第一千五百七十五章:人生得意须尽欢

    弘治皇帝听张升这么一问,面上露出了难色。

    于是道:“此事,朕正在过问,王师傅养猪,并非是有人强迫,他愿养,朕又能如何呢?”

    张升听到这里,急了。

    这是王鳌啊。

    他会主动去养猪吗?

    若不是因为什么缘故,怎么可能会做这等事。

    其实这殿中的臣子们都晓得,此事和方继藩脱不开关系,陛下是想要袒护着方继藩,因而,张升不禁道:“陛下,可是臣听到一些流言,说是此事与齐国公有关,王公是气不过,这才养猪。“

    弘治皇帝便沉眉:“可有真凭实据?”

    “王公的心里,定有委屈,陛下只要一问,就可水落石出了。”

    弘治皇帝这会是被弄得下不来台了。

    这张升问的急,而其他的老臣,也大多和他想法差不多。

    这太胡闹了。

    致士的太傅,沦落到这样的田地,以后大家也都要致仕的啊。

    连谢迁也不禁道:“是啊,陛下不如召王公来,一问便知。”

    弘治皇帝自是为难。

    他反而有些不知该如何面对王鳌,更别提到时王鳌当真说点什么了。

    见弘治皇帝不语,张升沉痛的道:“王公在的时候,对于陛下,是何等的忠心,臣记得,弘治三年,西北大旱,陛下心急如焚。而王公恰好在那时,染了风寒,他害怕陛下身边没有人帮衬,带着病体,依旧带病当值,手中的公务,无一不是他咬着牙,坚持着办出来,陛下……难道忘记了吗?王公高风亮节,臣等可以说是承蒙陛下了恩泽,可王公,又得了什么雨露之恩呢?他一心报效朝廷,报效陛下,而今,垂垂老矣,已是无用了,难道,就该这样对待吗?那齐国公,自是功劳赫赫,又是陛下的乘龙快婿,说起来,老臣也是极钦佩齐国公的,可是陛下啊,有些事,对就是对,错便是错,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张升说着,自己的眼眶都红了。

    他和王鳌的关系,一向不错。

    他不忍心去猪圈里见王鳌,却也去过王家一趟,于是哭泣道:“臣前几日前去王家,见那王家家徒四壁,其此孙王建,居然需要出去给人做账房,才能让一家老小有衣食果腹,长子已为官,却也是清廉自守,这是一家的忠良啊……“

    这一番话,终究是唤起了弘治皇帝对于王鳌的情感。

    弘治皇帝心里也不禁浮出酸楚,不由道:”此事……“

    正说到此,外头一个宦官匆匆而来。

    弘治皇帝不喜的看了那宦官一眼。

    这个宦官,实在太没有眼色了。

    这个时候,禀奏什么?

    当然,这也怪不得这小宦官,毕竟弘治皇帝曾有过交代,交易所里若是出了什么事,要随时禀告。

    毕竟,这交易所关系重大,不说大半的内帑,都是交易所里的股指维系着,何况任何的动荡,都可能影响国计民生。

    弘治皇帝冷静下来,盯着那宦官。

    宦官道:“陛下,今日交易所……出了一件大事,奴婢觉得事出非常,特来禀报。”

    张升等人,本来刚刚升腾起了希望,却被这宦官打断,难免朝那宦官露出了冷色。

    弘治皇帝也是不悦的盯着他,口里道:“说吧。”

    宦官道:“近来有一个畜牧的新股挂牌,股价极是罕见,只几个时辰,竟从每股十三两银子,到了三十多两银子,奴婢听说,当初他们的本金,不过区区三十万两而已,交易所估值,本就高了,谁料到这一挂牌,竟还暴涨……“

    畜牧……

    弘治皇帝一愣。

    随即……顿时心有些疼。

    暴涨了啊?

    早知如此,宫里也配一些。

    ”三十万银子的本金,现在估值几何?“

    宦官道:”已暴涨了十数倍,将近四百万两了,瞧着这趋势,未来说不准还有上涨的可能。“

    上有所好,自然下有所效。

    现在这宫中上下,谁不懂一些工商的消息。

    “此股何以如此,可有什么蹊跷吗?“

    宦官道:“听说是出了一个养猪的奇人,叫周坦之。“

    周坦之……

    弘治皇帝有一些印象。

    他皱着眉,努力的回忆。

    “此人正是那太傅王鳌的弟子,听说和王公一道养猪,悟出了许多养猪的秘术,他养的猪,实在了得,不但用工的成本低,且出肉率要比其他农户要高的多,现在,百姓们对于肉食的要求,越来越高,说是什么未来的前景广阔,大有可为,因而……才有人花了银子,投产养猪作坊,请了那周坦之去,还听说配了那周坦之,两成的干股。“

    周坦之……王鳌………

    殿中顿时安静了。

    这时,君臣方才回忆起,这周坦之是谁来。

    此人,不就是被罚去养猪的南京礼部尚书吗?

    而他乃是王鳌的弟子。

    王鳌现在确实是在养猪。

    这样说来……

    君臣们面面相觑。

    ”两成啊……”弘治皇帝感慨道:“这可是近百万两的银子,朕命那周坦之养猪,他居然……凭借着养猪,一夜暴富。”

    弘治皇帝神色有点复杂,随即,视线落在了张升的身上:“张卿家,你以为如何?”

    张升一愣:“陛下……这……这……”

    他一时不知该说点什么好。

    你说他们可怜,可是……他们哪里可怜了。

    人家短短数月挣来的财富,抵得上你几个张升一辈子的努力了。

    弘治皇帝大笑道:“有意思,有意思得很,朕上一次见那周坦之的时候,还对他厌恶的很,万万想不到,此人竟也不是省油的灯,众卿这些日子,一定是在腹诽朕,说朕薄情寡义,可是诸位卿家啊,朕可是薄情寡义之人?你们既是要让朕召王卿家来,问一个明白,那么好的很,朕正好,也想问个明白,免得有人说朕的是非,来人,摆驾,朕要亲自去看看王师傅,要当着众卿家的面,问一问王公,他这养猪,到底有什么秘法。”

    张升:“……”

    其余之人,心里也是翻江倒海。

    他们不断的告诫自己,王公怎么会是这样的人,不不不,断然不会,他历来清白,绝无可能。

    弘治皇帝兴致勃勃,王鳌可是清流之首,地位非同凡响,倘若他能养猪,那么…其他的读书人,为何就不能操持别业呢?

    明白了……

    弘治皇帝猛地,有一种醍醐灌顶的感觉。

    难怪方继藩一直都在坚持,不肯就范。

    原来,他竟打了这个盘算。

    便是要让这王师傅,来给天下人做一个表率啊。

    这个小机灵鬼!

    弘治皇帝情绪大好,他极想去看看,顺便也让自己的这些肱骨臣子们,亲眼见见王师傅说什么。

    ………………

    西山。

    一辆奢华的马车,抵达了猪圈。

    下车的人,乃是顾氏。

    顾氏下了车,再看这猪圈时,竟似乎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周坦之正在圈里调着猪食,一见到了顾氏,忙丢了手里的桶子,而后去洗净了手,才匆匆赶来:“你怎么又来了。”

    他不喜顾氏来此,不愿让顾氏看到自己狼狈样子。

    可他上下打量着顾氏,却吓了一跳:“你……你这一身,只怕价值不菲,还有这车马。”

    “夫君。”顾氏喜极而泣,道:“今儿清早就有人来,说是夫君现在身价百万,这百万不是铜钱,是银子。说夫君养猪养成了状元,为了奖励夫君,有一个姓刘的东家,亲自差了人,要让妾身去办一个宅邸的手续,说是他家在新城河北街有几亩的大宅,作价便宜转让给咱们,还说先让妾身暂时住着,不只如此,还差了七八个仆从来,有厨子,有车夫,又说,现在他们极力在想办法,弄来西山书院入学的名额,我们家的两个孩子,从前读过书,都有功底,想要在西山入学,事儿好办,刘家曾在西山书院,捐赠过一个书斋,花了十几万两银子,这个薄面,还是有的。”

    一下子多了这么多,周坦之听得晕乎乎的。

    莫非是那个刘文治?

    可是……这礼也太厚了吧。

    此时,顾氏又道:“妾身听了,也是吓着了,哪里敢轻易要这些东西,只怕这些东西收了,坏了夫君的名节,因而只说,得禀明了夫君再说,那刘家的人便心急火燎的将妾身送来了。夫君,他们还说,这作坊是夫君做主,作坊已经上市,市值增加了十倍,夫君有两成股,现在这身家,也涨了十数倍,将来自是不愁吃穿,有数不尽的荣华富贵,这……这是真的吗?”

    涨了十数倍……

    周坦之又吓了一跳。

    他对交易所的事,也有所耳闻,利用上市,筹募资金,资金这身价,当然是高不可攀,可真正的本意,却是吸入资金,进入更大规模的投产。“

    莫非是说,这三十万两银子的作坊,转眼之间,竟有了三五百万两的市值,自己需拿着如此大的资金,开始养猪?

    这……真是大手笔啊。

    三五百两……

    这在从前,哪怕是国库的银税,也不过如此。

    现在哪怕是通货膨胀,同样的银子,和从前比,当然不值钱了。

    可这并不代表,这是小数目,不……这是天文数字啊。

    他看着顾氏小心翼翼的看着自己的样子。

    一下子,周坦之内心深处,竟是不禁升腾起了一股暖流。

    如此……如此甚好啊。

    坐拥数百万两银子的调配,上百万两纹银的身价,自己的儿子,未来也有了前程,自己的家人也不必寄人篱下了。

    哪怕是整个周家家族,也可沾光。

    周坦之努力的遏制住自己内心的激动,才拼命的点头:“是,是……为夫现在确实是在……养猪,也确实和人合伙,办了作坊,你来……你来……”

    他扯着顾氏的手,从前羞于言齿之事,到了现在,竟是隐隐有些骄傲起来。

    将顾氏拉到了屋舍,这书案上,是堆积如山的文稿,道:“你看看,你看看,这都是为夫这些日子研究出来的心得,如何养猪,猪舍如何搭建,如何护理……这里头,都是大学问啊,那刘东家,是慧眼识珠,他知道,没有为夫,他的事是办不成的,你不必怕,不必怕,这些……统统都是我们应得的,你身上的新衣裳,还有那马车,那宅子,都是我们应得的,这世上,再没有什么比学问更高了。“

    “还有这里……这一篇文章……”周坦之取出一篇文章来,抱在手里,他高兴得要疯了,似乎在此刻,他回到了从前,那个时候,他金榜题名,好不得意:“这一篇文章,叫做《明颂养猪缺失补遗》你晓得缺失补遗是什么意思吧,意思就是,这明颂里头,有一些错误,也有许多的缺失,为夫寻到了这些漏洞,进行修补,这一篇文章,为夫特意送去了周刊,谁晓得,那周刊居然刊载了,还修了书信来,说是……这些斧正的资料,极为有用,不可多得,明颂将在此基础上,进行再版,修改某些错漏,你明白了吗?翠娥,那方继藩,也晓得为夫的厉害,不得不低头了。“

    周坦之激动得颤抖。

    这是何其痛快的事啊。

    …………

    这一章字数比较多。

第一千五百七十六章:民以食为天

    顾氏看着这堆积如山的文稿,又看着自己的夫君欣喜若狂的样子。

    不得不说,这在以往的周坦之身上,是完全看不到的。

    当初纵是金榜题名,甚至一度入了翰林,也曾春风得意,可是周坦之自问,在翰林院里,自己若说自己有什么成就,却也是茫然。

    此后去了南京,每日闲养,虽以清流自诩,可实际上却是多不得志。

    而如今,却是全然不同,这是实实在在的成就。

    想到这数百万两银子的作坊,在自己手里,不但自己一家老小可以无忧,堂堂正正的得到百万家财,甚至还可以凭着自己的双手,缔造一个巨大的事业,哪怕只是养猪,又如何呢?

    人就是如此,起初养猪的时候,周坦之内心深处,极为排斥,可和猪打交道多了,或许是自己不断的心理暗示,又或者是换了立场,他也自认为,这养猪未必就是轻贱的事了。

    顾氏见夫君如此,这许久未见的踌躇满志的模样,又或许是因为一下子,家里有了依靠,便破涕而笑,欣喜道:“是呢,这都是学问,别人做不得的事,夫君能做,别人成不了的事,非要依仗着夫君不可,那么……这就是大学问,就说做官,那又有什么了不得的,天下这么多人做官,可论养……不,论起这个,就非君不可,这在妾身心里,才是真正的学问,别人想学,也学不去的。“

    周坦之此刻,却叹了口气:“为夫毕竟是待罪之人啊,不过人生终会有不圆满,从前,为夫不懂这个道理,觉得有遗憾的地方,便忍不住想要使自己更圆满一些,娶了贤妻,就想要儿子,有了儿子可以承继香火了,又嫌自己不能一展抱负,哪怕是金榜题名,却也觉得,自己的仕途似乎也不甚得意,现在想来,实是可笑,珍惜眼下的事,比追求那些不切实际的事更加重要。“

    他说着,意气风发的道:“是了,得去禀告恩师,禀告恩师才是。”

    说着,他心急火燎的赶去王鳌的屋舍。

    王鳌早就起了,听到了隔壁的动静,便不便打扰。

    等到夫妇二人进来,俱都拜倒,周坦之将事情禀明,接着道:“恩师,这养猪的功劳,恩师也占了一半,那刘文治所赠的两成股份,学生不敢尽收,自是将其一分为二,恳请恩师,不吝收下。“

    对于现在的周坦之而言,这个世界给他打开了一扇新的大门。

    银子……他已不必担心了。

    反而是恩师,因为自己获罪的缘故,在此受了不少苦,许多的研究,也都是恩师与自己一道完成的,因此,这一成的股份,恩师无论如何也得收下。

    王鳌只看了他一眼,不作声。

    一旁的顾氏便道:“妾身一直听夫君说,恩师高风亮节,素来清廉自守,视金钱如浮云,只是这是清清白白的银子,倘若恩师不收,只恐夫君心中难安。“

    王鳌听到此处,终于叹了口气道:“别人都说老夫是视金银如粪土,可实际上,哪里是这么一回事呢?这天底下,谁不好华服骏马,又有谁不喜欢住在雕梁画栋的大宅里,不喜那金银珠宝的?此乃人的天性,倘若不爱这些,那么这个人,要嘛就是虚伪透顶,要嘛,便是个疯子。“

    王鳌又道:“老夫也是一样,老夫不但喜欢金银,而且还做梦都想呢,谁不晓得这金银的好处啊,否则,这世上千千万万的人,有人不辞劳苦,有人不惜铤而走险,不都是为了这金银之物?老夫虽是爱极了,能勉强做到清廉自守,不是因为老夫已经超脱了,而是……老夫心里一直在告诉自己,这世上,还有一样比之金银更珍贵的东西,那便是道义。君子爱财,却需取之有道。“

    顿了顿,王鳌接着道:“可是子安这一半的股份,太多了,就给你这股份里的两成即可,老夫老啦,这些日子养猪和研究猪的习性,出力最多的就是子安,老夫虽也帮衬,却也没有帮上什么忙。“

    “若是赠与太多,就不太像话了,子安会心中难安,难道老夫就不会心中难安嘛?“

    哪怕是周坦之手中的两成股份,那也是十几二十万两银子了,这已经是一笔巨大的财富了。

    对于王鳌而言,这就足以让他从家徒四壁,变成大富之家了。

    周坦之也知道恩师的性子,只怕说再多,恩师反而不喜,只好叩首:“既如此,那么学生谨遵师命。“

    王鳌又是一番唏嘘,正想说什么。

    却听外头有人叫呼着道:“快来接驾,陛下驾到。“

    王鳌和周坦之二人面面相觑。

    彼此都看到了对方脸上的惊讶之色,也不知何故,陛下竟在突然来如。

    倒是王鳌很快就恢复了从容,坦坦荡荡的道:“陛下来了,你我立即去迎驾吧。“

    周坦之心里却是有些忐忑,听了王鳖的话,才连忙应是。

    顾氏也是讶异,随即自是连忙躲入了周坦之的屋舍,她是女流,不便觐见的。

    …………

    王鳌领着周坦之,二人快步出了猪圈,只是哪怕是猪圈附近,却也是臭烘烘的。

    因而,王鳌和周坦之故意离得远了一些,免得皇帝因此而沾了这俗气。

    此时,弘治皇帝在众星捧月之中,已是近前,方继藩听闻陛下到了西山,虽刚刚落脚,却也立即马不停蹄的赶了来。

    方继藩回到西山后,王金元就立马来禀告了刘家的商行所发生的事了。

    这令方继藩很诧异,周坦之这个渣渣,居然真会养猪了?

    此时,到了圣驾跟前,方继藩一副很睿智的样子,朝弘治皇帝微笑。

    弘治皇帝同样给与了他期许的笑容。

    接着,二人一前一后的,领着众臣子和宦官到了王鳌和周坦之面前。

    王鳌和周坦之立即拜倒,只是还未开口……弘治皇帝便先道:“走,带朕去看看。“

    口里道着,他的手则是指了指猪圈。

    如此一来,王鳌和周坦之倒是懵了。

    陛下的意思,是要进……那里?

    他二人面面相觑的样子,同时也令刘健等人唏嘘不已。

    哎……王公当初是何等潇洒的人物,那等风采,让人仰望。

    可现在……却是衣衫褴褛,浑身脏兮兮的,哪怕是站的远远的,依旧能闻到一股异味。

    这是晚节不保啊。

    临到老来,居然还要吃这样的苦,实在令人唏嘘。

    弘治皇帝吩咐,自是不能拒绝,虽是王鳌和周坦之觉得有些不妥,却还是乖乖的领着弘治皇帝进了猪圈。

    弘治皇帝一副淡定的样子,只是他养尊处优惯了,哪怕是再‘节俭’,这辈子,也不曾到过这等地方。

    越靠近猪圈,臭气越加浓郁,只觉得令人作呕,而弘治皇帝却偏偏强忍下了。

    弘治皇帝率先走进了猪圈,却是发现里头没有猪,便讶异的道:“猪呢?“

    跟在弘治皇帝身边的王鳌,便道:“陛下,猪已出栏了。“

    弘治皇帝颔首点头,感叹道:“这就可惜了,朕还想来看看。“

    接着,他回头看了一眼王鳌,道:“王师傅,朕听说,卿家近日都在此,你年纪老迈了,且已致仕,何必要如此的糟践自己呢?哎,朕见你如此,实是寝食难安啊,因而特来瞧瞧你,卿若有什么委屈,大可说出来。“

    王鳌和周坦之对视了一眼。

    对于王鳌而言,他当初之所以来此,不过是心里堵了一口气罢了。

    当然,也是放心不下周坦之。

    要知道,周坦之可是获罪,被罚来养猪了。

    那时候,王鳌可是觉得晴天霹雳,又觉得对不住这个门生。

    可现在……情况明显是不同了。

    不罚周坦之养猪,周坦之如何会有今日呢?现在这得意门生,正该是振翅高飞的时候,自己若是提出不希望陛下让周坦之养猪,这岂不是让自己的弟子,白白与这巨大的机会,失之交臂?

    因此……

    王鳌拜下,诚恳的叩首道:“陛下如此关切老臣,老臣感激涕零,至于这养猪,乃是老臣自愿而来,养猪没有什么不好,这天下有百业,若无人养猪,哪来食肉呢?老臣在此,无人管束,倒也还算是快活,所谓汝之蜜糖,彼之砒霜,在别人看来,老臣此举,实在是斯文扫地,难免被人耻笑,可在老臣看来,不过是自己做一件自己想要做的事,若是因此,而引发了什么非议,恳请陛下恕罪。”

    弘治皇帝:“……”

    刘健,谢迁,张升众人听到此,心里俱都惊讶不已。

    竟是在此时,随驾的诸臣,便更加的默然。

    方继藩站在一旁,乐呵呵的道:“正是,陛下,儿臣也一直说,职业不分贵贱,做官,难道就比养猪高贵吗?同样都是造福天下,所谓人各有志,只有世俗之人,方才拘泥于此,岂不知,若无人来养猪,陛下与朝中诸公,何以为食?民以食为天,在陛下的励精图治之下,我大明已是蒸蒸日上,在儿臣的心里,最大的愿望,便是百姓们一年到头都能吃上一口肉,此乃儿臣之初心,想不到王公竟和儿臣一般,也是这般着想,王公真是令人钦佩啊。“

    王鳌:”……“

    难道这家伙不知道他当初为何来养猪?

    想到又被这狗东西占了便宜,王鳌就有些不甘心。

    当初,这狗东西的话可不是这样说的。

    只是到了这个份上了,他也无话可说了,总不能又为了赌气,坏了自己门生的好事。

    弘治皇帝听罢,便欣赏的看了方继藩一眼。

    想不到继藩有此宏愿啊,朕为天子,竟也没有想到,不错,不错,论起为君分忧,继藩镇堪称天下的典范。

    弘治皇帝的目光,随即落在了张升的身上,而后,意有所指的道:“可是朕听说,王公在此养猪,皆因是方卿家所迫……”

    张升不傻,怎么不明白这话是针对他说的。

    听到此,张升立即就老脸羞红了,忙道:“陛下,臣乃是听了坊间的流言蜚语,是从市井中听来的。”

    这话分明是张升给自己自己留的余地。

    你可莫说臣造谣生事啊,臣也是听来的,怪不得臣。

    弘治皇帝不予理会,目光一转,看着王鳌道:“王卿家,是如此吗?”

    王鳌正色道:“臣已致仕,倘若当真是齐国公所迫,岂会忍气吞声?陛下,绝无此事,这一切都是老臣心甘情愿的,还请陛下……明察秋毫。“

    …………

    又是一个大章,熬夜写的,今天赶飞机,去下湖南,第二更还有。

第一千五百七十七章:雷霆雨露

    王鳌的回答很完美。

    就差一点要义正言辞的驳斥外间的那些流言蜚语了。

    什么王鳌是被方继藩逼迫着去养猪。

    什么王鳌被方继藩所羞辱。

    没有的事。

    这都是子虚乌有!

    弘治皇帝闻言,心满意足的笑了。

    方继藩在旁,眉开眼笑的道:“陛下,王公此举,真是令人钦佩啊,他身居高位,却是急流勇退,解甲归田,以太傅之尊,可念及天下的百姓没有肉吃,居然亲自养猪,儿臣看在眼里,心里……却是佩服不已。”

    弘治皇帝大笑:“不错,继藩所言甚是,王师傅自幼教授朕读书,今日言传身教,朕从他的身上,又学到了不少东西。”

    刘健等人继续懵了。

    莫非将来自己致士,也要去养猪不可?

    否则,就显得不够高风亮节了?

    弘治皇帝旋即又看了周坦之一眼。

    的确,他对于周坦之没有什么好印象。

    可见这周坦之今日衣衫褴褛的模样,却也晓得,为了养猪,这周坦之必然是没少受罪了。

    因而,心里也暗暗点头,此人虽然嘴巴如刀子一般,却还是一个肯做事的。

    弘治皇帝的心情很好,道:“走,随朕四处看看。“

    萧敬站一旁,道:“陛下,这里脏臭的很……”

    弘治皇帝冷然道:“王师傅可以在此,周卿家也在此,朕难道在此走一走,也要嫌此脏臭吗?”

    萧敬便唯唯诺诺,不敢再作声了。

    弘治皇帝说话之间,随意的在此走了走。

    他虽吃肉,却不知这猪怎么养出来的,去见了猪圈和食槽,又见了堆积猪草的地方。

    王鳌朝周坦之使了眼色,周坦之会意,连忙在前头介绍:“陛下,这里虽然脏臭,可这猪圈,其实是需每日清扫的,这养猪的目标,就是为了生肉,想要让猪生肉,除了平时注意喂养之外,最紧要的是,营造一个令他们舒适无忧的环境,只有让它们免受惊吓,四体不勤,这肉才能生出来。倘若这环境令它们焦躁不安,又或者是蚊蝇较多,令它们不适,难免使它们不安,这一不安,便容易四处走动,走的多了,肉也就没了。”

    弘治皇帝颔首点头,这个道理他懂。

    “除此之外,勤于清扫,也可防止疫病……”

    周坦之说的滔滔不绝,这本就是寻常养猪的百姓,根本无法去观察到的细节。

    可周坦之毕竟是读书人,且又有为官的经历,不但发现了这些细节,最紧要的是,他是一个擅长于总结的人,一些养猪的要点,自他口中出来,自是头头是道。

    等即将要走到周坦之的屋舍,周坦之不免露出了迟疑之色。

    可不等他反应,弘治皇帝却已率先进去,便见顾氏慌忙的上前来见礼。

    弘治皇帝见了顾氏,显得很诧异。

    周坦之忙道:“陛下,此乃贱内,因陛下圣驾来此,不便迎接,因而藏匿于此。”

    弘治皇帝打量了顾氏一眼,露出一丝微笑道:“朕听说,妇人爱洁,尤以大家闺秀和平日养尊处优的妇人,卿的妻子肯来此,愿与卿同甘共苦,也是周卿家的福气。”

    说罢,便进了屋舍。

    只见这屋舍之中,琳琅满目的统统都是书稿,竟连落地的地方都没有,便是一个简单的小榻上竟也堆了不少。

    弘治皇帝不禁动容:“这些……”

    “这些都是臣想办法借来的书,当然,都是涉及到养猪的医书以及一些杂书,臣发现,历朝历代以来,涉及到养猪的书,确实少之又少,犹如凤毛麟角,因而,明颂此书,才显得难得。可是……这医书之中,倒偶尔能寻摘出一些有用的东西,不同的药典之中,对于不少的花草,都有不同的功效,因此,臣可以用的上。”

    “除此之外,便是一些书稿了,都是这数月以来的一些心得。上月,有人希望能开一家更大的养猪作坊,臣便留了心,除了关于一些观察猪习性以及喂养的思考之外,此后的文稿之中,多是一些关于未来作坊管理的一些念头,臣恐记忆不好,因而记下。”

    弘治皇帝看得瞠目结舌。

    别人养猪,这周坦之也养猪,万万料想不到,这周坦之把养猪,变成了一门真正的学问。

    这……就很难得了。

    因而,弘治皇帝一瞬间醍醐灌顶。

    难怪那商家会希望和周坦之合作。

    也难怪,交易所那么多的商家,听闻了这个大规模养猪的建议,顿时纷纷求购股票。

    原来,这些都不是空穴来风,也绝不是一群商贾们的心血来潮。

    而是因为,大规模的养猪,这是前所未有的事,有商家想出了这个可能,于是乎便想付诸行动。

    而这个念头,最后转化成了一个新兴的产业,可那些商贾,想要让他们轻易掏出真金白银,哪里有这么的容易。

    十之**,这些人一拿到了招股书,便立即开始进行明察暗访,了解周坦之的为人,最终确定周坦之这个人绝无问题,这才放了心。

    弘治皇帝心里不由自主的想,若是朕早知如此,只怕也肯拿出金银来。

    养猪的作坊,这是前人没有办到过的事,正因为前所未有,带有一定的风险,谁也不知会面对什么,正因如此,才需一个极靠谱的人来进行管理。

    一般的猪倌,自是经验丰富,可惜,这样的人,多数大字不识,除了知道如何喂猪,其实则是一窍不通。

    而若是寻常有管理经验的掌柜,却又对猪一无所知。

    商贾们看重的,不只是周坦之养猪的本事,也不是他从前做官的经历。

    而在于,这周坦之本就是最顶尖的读书人,曾有过独当一面的经历,且还能在短短数月之间养出猪来,甚至养的比别人好上许多倍。

    单凭这个恐怖的学习能力,那么,这作坊交给他来打理,必然是最让人放心的。

    现在看到这些堆积如山的文稿,连弘治皇帝都忍不住相信,这前无古人之事,落在周坦之的手里,几乎没有太大的风险了。

    弘治皇帝心里就禁不住的生出念头,当初,怎不知还有这样有才能的人,竟将他放在了南京,实在可惜了。

    可转念一想,倘若不是如此有此一番经历,只怕这周坦之,一辈子都在之乎者也吧。

    弘治皇帝微笑,回头看了一眼随扈的众臣,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

    呃,这目光,总让人觉得怪怪的。

    连刘健都觉得自己的后襟有些发凉。

    “好的很。”弘治皇帝笑道:“周卿家是个有才干的人啊,这作坊,要好好的办起来,民以食为天,这肉食,也该飞入寻常百姓家了,若是能办好,则是天下最大的善政,这作坊未来选址以及未来的筹建,若有什么需要关照的地方,朝廷要鼎力相助才是,这不但关系到了经营,也关系到了民生,刘卿家……“

    刘健发懵归发懵,但是弘治皇帝叫,他忙上前:“臣在。“

    弘治皇帝道:“依着朕看,这作坊的税赋,也可以给与一些减免,好让周卿家无忧。“

    做的好,就有所奖励,要不怎么鼓励上行下效呢?

    周坦之听罢,连忙感激的拜倒道:“臣谢恩。“

    前些日子,他还是罪臣呢,现如今,却是算得上扬眉吐气了,哪怕自此之后再不为官了,或许自己今日所为,将来也会给自己,给自己的家族,带来巨大的威望和好处。

    周坦之心里感慨万千。

    方继藩却在一旁挤眉弄眼。

    弘治皇帝看到了方继藩的眼色,心知他有话说,却是继续滔滔不绝,讲起来这百姓食肉的好处:”继藩曾说起宁波水师,何以从前倭寇侵扰,当地的备倭卫,却是丢盔弃甲。而等到了宁波水师一建立,便屡建奇功。其中最紧要的一条便是,从前各个军卫,吃不饱,力不足。而招募的水师不同,每日给他们吃上一顿肉,他们不但肯尽心操练,且体力也是过人了,寻常的武士,他们也完全不觑。可见这肉食,能强身健体,吾民若强,则这天下,再无人可以匹敌了。“

    他发了一通大论,众臣纷纷称是。

    而后,弘治皇帝便移驾至镇国府,先行去洗浴了一番,却是暗暗召了方继藩到近前道:“怎么,朕方才见你鬼鬼祟祟的样子,可是有什么话想说?”

    方继藩此时的心情有点糟,面如死灰的道:“陛下,现在说,已经迟了。”

    弘治皇帝笑了笑道:“迟了什么了?”

    “陛下要朝廷鼎力相助,又要对这作坊税赋予以减免哪。陛下有没有想过,陛下移驾来此,天下谁人不知,陛下亲自去看周坦之的猪圈,那交易所上下,更是看在眼里,现在又给与了他们好处,那些商贾一看,这不是天大的利好吗?这买卖,连皇上都鼎力支持了,岂有办不成的道理,陛下想想,这股价……早知如此,陛下来之前,便当大量收一些股……”

    “呀……”弘治皇帝猛的发出了惊呼。

    这样也可以吗?

    ………………

    昨天第二章。

第一千五百七十八章:悟道

    弘治皇帝细细思量,还真是如此。

    弘治皇帝道:“就算涨了,那也是周坦之的能耐,此人……朕当初是看走了眼。”

    此时,方继藩见弘治皇帝一脸遗憾的样子,便喜滋滋的道:“陛下啊,所谓雷霆雨露,俱是君恩,这千千万万的百姓之生死荣辱,都在陛下的一念之间,陛下想要让他们安居乐业,他们自是安居乐业,同样的道理,陛下想让贼寇血流漂橹,便可使他们置之万死之地,阖族灰飞烟灭。此乃毁天灭地之能。这区区的交易所,也同样如此,陛下一念之间,其实可随时所掌握涨跌,万千臣民,不得不俯仰圣恩,只盼着陛下降下甘霖雨露,儿臣在陛下面前,也是时时战战兢兢,可又心生感激涕零之心,这正是因为陛下的圣威啊。那些什么养猪的,做买卖的,三百六十行,在陛下面前,都不过蝼蚁而已,因而,那区区周坦之,猪养的再好,已是超越了千千万万的人,可与陛下相比,不算什么。“

    弘治皇帝闻言,舒心的哈哈大笑:“好啦,这些话,藏在心里即可,切切不可说出来。“

    方继藩这时便板起脸来,正色道:“陛下啊,儿臣在陛下面前,哪里敢有半分的私心,什么事,都需向陛下奏报的,这心里若是藏着事,尤其是隐瞒着陛下,儿臣会时常惶恐不安,便觉得天要塌下来,吃饭不香了,睡觉也不踏实了,请陛下恩准儿臣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弘治皇帝觉得有理。

    方继藩这样的性子,挺好。

    总比那些口里说的客客气气,个个一副忠心耿耿样子的人,却又人心隔肚皮,朕也不知他们在想什么。

    方继藩有时确实口无遮拦,可这并非是坏事,反而是好事,直接说不定反而少了许多猜疑。

    这时,弘治皇帝想到一件事,便道:“朕想起一件事来,奥斯曼国,又有大量的儒生将要西行了,v这些人到处宣扬奥斯曼国国主如何礼贤下士,如何敬重儒生,还说奥斯曼四处都在设立孔庙,朕很清楚他们是什么意思,他们是觉得在大明没有出路了,借奥斯曼讽刺朝廷,讽刺朕。又有人没有了出路,便索性,投奔奥斯曼去,你看,朕该如何处置。”

    方继藩却是一点犯愁的意思没有,甚至听着眉开眼笑:“陛下,这是天大的好事,儿臣不是早说了吗?儒生们与其留在我大明,不如放眼四海,就如那周坦之一般,若是他不养猪,他如何知道自己养猪养的好呢?”

    顿了一下,方继藩继续道:“至于那奥斯曼国主苏莱曼,此人对太子还有儿臣,倒是颇为客气,他屡屡修书来,自称为弟,说是能与太子殿下和儿臣结交,乃是他的幸事,儿臣自是回了书信,这是没办法的事,一切都是为了通商嘛。”

    弘治皇帝点了点头。

    方继藩又道:“这苏莱曼,还作诗呢,将这诗词命人送了来,请儿臣品鉴。“

    弘治皇帝不禁讶异,随即动容道:”什么诗?“

    “打油诗!“方继藩回答的斩钉截铁,唇边带着笑意。

    弘治皇帝:“……“

    好吧,他不好继续再问下去了,那等打油诗,没得污了自己的眼睛。

    于是弘治皇帝道:“朕也是这个意思,儒生们若是向往奥斯曼,朕也拦不住,不如索性放他们走,礼送出去。“

    方继藩笑着点头。

    弘治皇帝又道:“是了,卿家还记得那个谋刺你的刘辉文嘛?“

    听到这个问题,方继藩眨了眨眼睛,很随意的道:”儿臣早忘了。“

    弘治皇帝一愣:“忘了?他可差一点要了你的性命。“

    方继藩叹了口气道:”儿臣时刻伴驾在陛下的左右,受陛下的教诲,方知这世上,冤家宜解不宜结,就算有人想要杀死儿臣,儿臣却又何须咬牙切齿呢,一个君子,自要有大海一般广阔的心胸,儿臣是个三观……不,儿臣时时告诉自己,要像陛下一样,做一个有广阔胸襟的人,莫说是有人想要杀死儿臣,便是他想将儿臣至亲至爱的弟子们统统碎尸万段,儿臣也定是一笑置之。“

    弘治皇帝觉得这家伙又开始鬼话连篇,便板着脸看他:”厂卫这些日子,依旧不肯松懈,此人虽已伏法,可是锦衣卫却发现,此人入狱,三司会审之时,这朝中曾有人想要营救此人,朕在想,刘辉文是真正的真凶嘛?又或者,他也不过是一枚棋子,这背后之人,方才是可怕啊,或许,他就在朕的左近,是朕的左膀右臂,他藏匿的如此之深,令人毛骨悚然,朕已下旨,命厂卫继续彻查到底,凡有任何的蛛丝马迹,都不可放过。而你………也要小心一些。“

    方继藩便慎重的点头道:”儿臣明白。“

    方继藩心里很认真的想着一个问题,这样说来,他是不是该再给自己加派百八十人了?

    弘治皇帝转而微笑道:“好啦,时候不早,朕该回宫啦,至于这个周坦之,他既有了大志向,此人现在所为,于天下也有莫大的好处,你能帮衬,也帮衬一些。“

    方继藩自是连连称是。

    于是便恭送了弘治皇帝圣驾回宫。

    另一边,交易所已经疯了。

    这一点,便连那老谋深算,以为自己大赚一笔的刘文治,竟也没有想到,他本以为,此时收割一批,已是大赚,而事实上,新股的行情,确实是稳定下来。

    可哪里想到,陛下前去西山,亲自探望周坦之的消息传出来,紧接着又听说陛下下旨,鼓励周坦之养猪,扬言朝廷要予以一些恩惠。

    如此……交易所沸腾了。

    皇帝亲自关心此事,这还了得,往后这新的养猪作坊,未来前景甚好。

    于是……股价竟开始了新一轮的涨幅。

    周坦之已经不在乎股价如何了。

    他心里知道,现在自己要做的,就是拿着这数不清的银子,去做一件亘古未有的事。

    万事开头难,所有人都选择了自己,那么……自己便放手去做。

    因而……他拉着顾氏的手,不断的嘱咐:“那送来的宅邸,还有仆从,你不必客气,该要的便要,两个孩子,一定不可荒废了学业,若能进西山书院读书,那是家门之幸,你要竭力的支持,更要让他们安下心来,大子为人颇为老实本分,不如学农;二子性子好动一些,从商也好,学文也罢,都由着他去。至于为夫………“

    说到此处,周坦之的脸色,格外的凝重起来。

    他后退了一步,突然作揖,身子长长的弓了下去,随即道:‘至于为夫,只怕此后残生,都要交给这些猪了,今日起,除了鞠躬尽瘁之外,已无其他念想,你在家中,不必挂念,年节之时,为夫十之**,不能回家,享这阖家之欢,一年四季,你我夫妇,也恐难相见,只是……这苦了你。“

    顾氏便泪水涟涟,她自知夫君这话是什么意思。

    其实当她进了屋舍,看到这短短数月,满屋子的书籍和文稿时,她便知道,自此之后,自己的夫君,便不会将心思放在他处了。

    她取了帕子,轻轻擦拭了眼泪,露出了温和的笑容:“夫君有大志向,妾身岂有不知,我不过是妇人女流之辈,别的大道理,也不懂。只晓得,男儿志在四方,有德之妇在家教子,操持家业,此古之皆然。夫君放心的养猪便是。“

    于是红着眼睛,被周坦之送上了车,隔着车窗,遥望着道旁的周坦之,周坦之显得消瘦憔悴,背有一些驮,他勉强笑起来,朝顾氏挥挥手。

    于是,再一次的忍不住,泪水便又如潮水一般在顾氏的眼里落下。正如这车马身后的斜阳,斜阳西下,带着点点的昏黄,洒落在道旁,于是天地金黄,人已断肠。

    周坦之擦了泪,而后,他鼓足了勇气,随即前去拜见方继藩。

    虽然之前很讨厌这个周坦之,不过方继藩心肠软,终究见了他。

    周坦之却是拜下道:“齐国公,此前多有冒犯之处,还望恕罪。”

    方继藩倒没有惊异,乐呵呵的道:‘我是个以德服人的人,胸襟也广阔的很,你见我方继藩何时与人计较国?从前冒犯的事,我已忘啦,不过你这狗东西,想不到竟是否极泰来,倒是令人意外。“

    以往的周坦之,听了这些话,少不得羞愧无比。

    可今日,他面上没有表情。

    什么清流啊,都养了猪了,斯文扫地,早已不在乎这个了。

    于是周坦之认真的道:“这些日子,正因为养猪,方才从中学到了许多的大学问,这些学问,是此前所没有的,现在细细想来,竟是发现,这不就是新学的主张吗?因而,这数月养猪的过程,便是学生蒙受齐国公教诲的过程,至今日,学生方知道天下的道理,并非是靠嘴皮子说出来,而是真正做出来的。“

    ………………

    今日第一章送到,第二章会在十二点前发出来。

第一千五百七十九章:唯有读书高

    周坦之所言的乃是肺腑之言。

    当初,他是鄙视方继藩,因而,各种讽刺。

    此后,他是痛恨方继藩,因为若不是方继藩,他何止于会落到这个结局。

    可现在……这几个月的养猪经历,他曾咬牙切齿过,也曾恨之入骨过,可慢慢的,他淡然了,后来则是用心的在这上面寻到了一条路。

    而周坦之则是领悟到了更高深的东西,自己养猪的过程,不正是新学知行合一的过程吗?

    他对猪的习性越是了解,越是发现那些大道理不是没有用,而大道理则是在心底,是人的良知,可要真正做成一件事,却需要去践行。

    他的人生,已经改变了。

    诚如他的头脑,也发生了改变。

    因而他的言辞,极为恳切。

    甚至……他有一种奇怪的感觉,若不是方继藩,或许……自己永远摸不清这个道理,和所有人只知空谈的人一样,通过有别于别人的优越感,实现自我的满足。

    可是人的人生,倘若就这样的度过,是何其的可悲啊。

    养猪……固然被人嘲笑,却让他发现了一条不同寻常的道路。

    方继藩也心满意足了,终于露出了会心的笑容。

    他朝周坦之点头道:“难得你明白这个道理,不过,你总说学到了我方继藩新学的学问,我方继藩这个人,历来是讲道理,也是一个有良知的人,是我方继藩的学问,那自是我方继藩的,不是我方继藩的学问,我也绝不冒名顶替,这新学,乃我的弟子王伯安所悟,你若要感激,便感激他去吧。“

    听了方继藩的话,周坦之情不自禁的用一种佩服的眼神看向方继藩。

    难怪那些弟子们,能对齐国公死心塌地,明明此人有经天纬地之能,却偏偏不能统统示人,而是将这些大道理,大学问,统统都送给自己的弟子。

    别人是恨不得将别人的学问为自己所用,恨不得要顶着这虚名,而留名青史。

    可齐国公却只觉得这名气,以及这天大的学问,乃是他的累赘,这样的人,只怕从古至今,也难寻吧。

    当周坦之察觉到了方继藩一个优点,于是,无数的优点就都开始放出光芒了。

    于是周坦之诚恳的道:”学生此次养猪,前所未有,只是单凭学生一人,此事要做成,只怕不易。今日学生厚颜,是特来请求齐国公的。“

    方继藩淡淡道:“你说来我听听。”

    方继藩脸上依旧淡然从容的样子,可心里不免警惕,果然是无事献殷勤哪,我说你怎么见了我就跪在地上不肯起呢。

    周坦之道:“希望学生能从齐国公这里,借调一些人手。“

    方继藩:“……“

    这个要求倒是意外。

    “人……学生已经有数了,屯田卫江文,屯田卫陈亚,农学院汪建,农学院……“

    他一口气,报出了许多的名字。

    方继藩却是一头雾水。

    这些人,方继藩却是所知不多,当然,他保持着微笑,一副神秘莫测的样子。

    ”你想让他们跟你一道养猪?你是如何知道他们是有这方面的才学?”

    周坦之便道:“这数月以来,学生一直都在关注周刊,其中不少发表了论文,且对养猪有益之人,学生都记在心里。齐国公请放心,这些人若是肯屈尊来,学生愿给予他们一些股份,待遇自是极优厚,绝不会令他们吃亏,有了这些人协助,这作坊才能办成。“

    说着,他如数家珍的介绍起来。

    江文对治疗牲畜的疾病很有心得,陈亚便是养猪致富指南的作者,至于汪建人等,则是更有建树。

    周坦之自然清楚,这么大的事,如此多的资金,这养猪的规模之大,定是罕见。

    大规模的养猪,要解决的问题还有许多,这不是他一个人能办到的事。

    方继藩也不禁对周坦之好看几眼了,果然是最足了功课的,而且是时分的用心。

    方继藩笑了笑道:“这事儿,我再想一想,当然,主要还是他们自己的意思,他们若是有兴趣,我岂能拦得住?“

    ‘是,是。”见方继藩不反对,周坦之立即露出了感激之色。

    …………

    很快,一个消息便传遍了大街小巷。

    几个农学院的生员和屯田卫的校尉,被极高的待遇,给请了去筹办养猪作坊。

    消息一出,无数人惊叹。

    因为给予的待遇,实在优厚,不但每人有五万两银子的股份,每年的待遇,竟是高达一千两银子。

    这是多少银子啊……

    要知道,这天下绝大多数人,还只是每月两三两银子,薪俸高一些的,也不过是十几二十两银子而已。

    而这几人,却是一夜暴富。

    读书好啊。

    人们禁不住开始发出啧啧的声音。

    看看人家读了书,能高中西山书院的,哪一个出来,不是人才?金榜题名又有什么意思,朝廷的俸禄,也没几个银子。何况现在连八股取仕也取消了,听说可能采取的是考试选吏之法。

    这样说来,若是能高中西山书院,这才是真本事,将来一辈子衣食无忧,前程似锦。

    …………

    此时,数不清的儒生,随着这西行的商队,有人孑身一人,背着行囊,有的携家带口,一路向西而去。

    这其中,自是少不得许多的挥泪别离,自然,也多的是呼朋唤友。

    大明已经不能再给予他们什么了。

    有的人,不得不自谋生路,有的人依旧还在咒骂,却无奈的背井离乡。

    苏莱曼国主几次求贤,若是有才的读书人,便立即不拘一格,予以重用。

    这求贤令一出。

    再加上有些已在奥斯曼的儒生带回来的书信之中,大谈苏莱曼国主崇儒,对于儒生,以礼相待,这……对于陷入黑暗中的读书人而言,不啻是一道光。

    到了这个地步,似乎许多人已经没有了选择。

    半部论语治天下的雄心壮志,在大明已经无法实现。

    不妨……到奥斯曼去。

    这平时几乎没有人烟的商道上,开始出现了许多儒生们的足迹。

    他们带着创造圣人太平世界的理想,开始启程。

    那奥斯曼,于他们而言,便是理想之地,是他们渴望的贤者之国,这沿途上,儒生们绘声绘色的讲起这奥斯曼的繁华,讲起国主之贤,每一次说出的时候,彼此都可看到对方的向往之色。

    等他们浩浩荡荡的队伍,风尘仆仆的抵达了玉门关。

    踏出玉门关,再过不久,穿越了一处草原,便可抵达奥斯曼的国境。

    玉门关的守备,会亲自派人,礼送他们出境。

    此刻,他们除了有些许的思乡之情,更多的,却是对于奥斯曼的向往。

    等他们终于艰难的穿越了一处草场,踏入了奥斯曼的国境时,据闻这里乃是奥斯曼帝国的大城,西方重镇之地,最是繁华的商业口岸。

    可是……看着这漫天的黄沙,看着这黄土夯实的低矮城墙。

    看着数不清衣衫褴褛的人。

    他们脑子有点懵。

    这……这是奥斯曼?

第一千五百八十章:纵横四海

    看着这漫天的沙砾,低矮的夯土城墙,虽是人流如织,穿着各色服色之人,或牵着骆驼,或是步行,用各种不同的语言,彼此的呼唤。

    儒生们在此时……竟觉得精疲力竭。

    哪怕是他们穿越重重险阻,哪怕是他们穿过了沙漠和草原的时候,虽是艰辛,却依旧是满怀着希望的。

    在他们看来,这里定是一个富庶的地方,可现在……

    这里没有火车,甚至没有精致的车马,没有舒适的瓷砖,这里一片荒芜,什么都没有。

    吃的……便是硬邦邦的饼子,咬一口,如石头一般,便是连喝的水……竟是不煮熟的。

    当地的卡夏,似乎是奉命招待他们,可来此的儒生太多,虽是给与了粮食,却也未必会大摆筵席,因此,许多儒生感觉自己的牙都要磕了。

    这儿没有茶,只好将就着冰凉的井水一口下肚。

    此时,他们蓬头垢面,形同乞丐。

    用不了多久,他们开始怀念起了在大明的日子,各种各样的饭菜,呀,现在若是能让他们尝一口松软的米饭,哪怕不是细米,而是糙米,那…也不知该有多香。

    他们被送入了本地的同文馆。

    同文馆里有上百个孩子在此入学,这想来都是本地富裕人家子弟,他们咿咿呀呀的学着汉话,教授人读书的先生,是个老儒生,听说又有人来,倒是显得不太热情了。

    起初的时候,见到家乡中的人来,格外的亲切,嘘寒问暖,关怀备至,可渐渐的,他察觉到了有点不对味,怎么来了这么多,三三两两的,隔三岔五就有人,这儒生来的多了,自己可就不稀罕了。

    比如这同文馆里,原来只有他一个人教授,虽是辛苦,却是一言九鼎,备受尊敬。

    等慢慢的,来了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五个人时,便难免有一些卧榻之下岂容他人酣睡之感。

    偏偏,这些话,他有些说不出口。

    新来的儒生,却是殷勤的寻这先生打探消息。

    听到就在不久之前,埃及的卡夏不服奥斯曼皇帝,认为皇帝不服传统,因而起兵叛乱。

    听到此处,许多人都不约而同的倒吸了一口凉气。

    可又听说,奥斯曼皇帝调集了来自塞尔维亚以及希腊和保加利亚等地的禁军,很快就平定了判断,并且将埃及的卡夏脑袋砍了下来,将他的尸首挫骨扬灰。

    随即,皇帝颁布了新的旨意,继续推行儒学,凡有反对的人,则以谋逆大罪论处,皇帝又亲自召开了讲,命儒生为他讲学。

    甚至,新的科举,选中了一百多个进士,其中汉儒就有八十多名。

    在安卡拉,一个陈彤的儒生,被封为安卡拉卡夏。

    起初的时候,自是有许多的怨言,不过很快,塞尔维亚人以及保加利亚和罗马尼亚人愿意接受儒学。

    这位先生说到奥斯曼的形势,倒是信手捏来。

    作为读书人,大局观还是有的。

    他继续道:“这些什么亚人,和我们汉人一般,都是少数,他们大多是被帝国征服,因而,逆来顺受,对于他们而言,与其被那些皇帝的本族人欺压,倒不如,支持我们大一统,唯有一统,不分汉夷,他们方才有立足之地,其他各区,大抵也都如此,再加上,苏莱曼皇帝文治武功,哪怕是那些不服从的人,也不得不表面顺从。

    这么一说,倒是给了许多儒生一些信心。

    他们现在将继续启程,前往安卡拉,在那里,他们将施展自己的才能。

    唯一美中不足之处就在于,随行的许多仆役,早就逃了大半,便连书童,逃亡的也是极多,这没有仆役倒也罢了,可没有书童,却是天塌下来的事。

    因而,一些儒生开始寻了本地卡夏,要求卡夏予以一些书童,供之驱使。

    …………

    时间转眼已过去了两个月,天气变得冷冽了起来。

    周坦之的养猪作坊,已经开始筹建。

    他有了一群左膀右臂,又开始培育了一批骨干,慢慢的,开始引进子猪。

    所有的子猪,都是经过了精心的挑选,因为子猪的育种,也是极大的问题。

    那些强壮的子猪,自是保留下来,做为种猪,只是可怜那些不够强壮的,或者说,不够懒惰,不肯躺着就吃,吃了便睡,连哼哼声都比较大的,则统统送去阉割。

    这是一种淘汰的过程,只有最懒最馋,最不晓得思考,也最没有前途的猪,方可留下他们的子孙后代,但凡稍有一丝想法,勤快一些的,则需断子绝孙。

    这个过程,甚是血腥。

    方继藩倒是不怎么关心这些外界的消息,近来天气格外的寒冷,在这种日子里,方继藩自是睡到了日上三竿。

    而作为方继藩的弟子和当今太孙,朱载墨已是成年,已有十七岁了,个子很高,很壮士,十多年的磨砺,让他浑身上下多了几分与众不同的气质。

    这个孩子,打小便有不同,他总是沉默寡言,但是却又绝不羞怯于与人交往,他更擅长于倾听,极少发表意见。

    近来天气寒,可他是不可能像方继藩那般的肆意睡懒觉的,他清早就去太皇太后和张皇后那儿问安,此后又需给弘治皇帝问安,若是有闲,便会来西山,拜谒自己的恩师。

    方继藩每一次听闻皇孙来了,总是格外的高兴。

    想到皇孙和他爹不太亲近,却对自己如此交心,也令方继藩很是欣慰。

    今儿朱载墨又登门方府,在会客厅,朱载墨见了方继藩。

    作为皇太孙,需是方继藩朝他作揖行个礼:“殿下。”

    朱载墨则是将身子微微一侧,表示自己不敢接受,而后朝方继藩行了师礼。

    随即,朱载墨落座。

    方继藩一同落座,接着便感慨道:“载墨啊,你怎么老是来看为师,这样不好,来这西山,终究有一些路途,为师是怕你辛苦啊。”

    朱载墨只抿嘴轻笑,显得很温和的样子,而后温雅的道:“恩师,这是应当的,这是忠孝,恩师创了新学……”

    方继藩便忙摆手道:“不是为师创的,你们怎么回事,怎么脏水都要泼在为师的身上,是你的师兄王伯安所创,为师最讨厌的便是贪天之功据为己有,若为师是这样的人,那还配做人吗?”

    朱朱载墨便温和一笑,并不反驳,而是继续道:”新学之中,对于孔孟之道,虽有重新的解读,可唯有天地君亲师,在学生看来,却是绝不可摒弃的,这是忠义,是大明有别于蛮夷的根本,学生蒙恩师教诲,此大恩大德,怎么敢相忘,我乃是黄孙,就更该作为天下人的表率,要让你给天下人知道,朝廷所提倡的是什么,所摒弃的又是什么,所谓上行下效。若是好的东西,连学生这样的人都不肯去坚持,又怎么可能,敦促天下人去学习呢?恩师,你近来是不是身子有所不适,近来总是起的迟,大晌午的,也没起来。“

    方继藩开始支支吾吾,随即笑道:“啊……这个嘛……可能是嘛,总觉得脑壳偶尔有些疼,不说这些,近来你读了什么书?”

    “读了徐师兄的大作。”

    “哪一个徐师兄?”

    “徐经。”

    “噢。”方继藩立即抖擞精神:“徐经这个家伙,人在黄金洲,他这半辈子,一年到头,也难和为师相聚几日,每每想到他,为师便心酸的厉害,想到他人在外头,便觉得吃不下饭,睡觉也不踏实。你从他的书中,学来了什么?“

    “多是他一些出海的见闻,还有许多山川地理的知识,只有读过了徐师兄的书,方才知道,着天地有多大,人有多渺小,可也正因为知道如此,才可激发人的好胜之心,大丈夫不能只看眼前,需放眼天下,这四海之地,正是大丈夫建功立业的所在,如若不然,只拘泥于小小洞天之中,长于深闺妇人之手,便枉活了一世。“

    方继藩连连点头:“载墨继承了为师的优秀品格,不错,这话你说的对,男儿志在四方。“

    “学生还看到了关于吕宋的情况,那西班牙人在我大明左近,控制的最大岛屿,便是吕宋,这吕宋国,自唐宋时,就曾向我天朝入贡,直到被西班牙人侵扰,方才中止,我大明也有许多的遗民,沦落于此岛。学生在下,卧榻之下岂容他人酣睡。西班牙人屡次三番对我大明造次,我们岂可将他们还留在这吕宋,且吕宋人,苦西班牙人久矣……若是有人能借机,前往吕宋,就以使者的名义,表面与之商谈,暗中联络义士,再外结水师,这吕宋,便可操持于我大明之手了。“

    方继藩想了想:“吕宋岛四面环海,确实进攻不易,水师尚未探测他们的水文,就算要进攻,不但靡费钱粮,且这吕宋岛西班牙人经营多年,建立了许多的堡垒,想要一鼓作气的拿下,却也是不易,因此朝廷暂时没有什么举动,陛下毕竟是个谨慎的人,怎么,殿下为何对此,突然有了兴致?“

第一千五百八十一章:壮士一去兮

    朱载墨见恩师见疑,立即肃容道:“恩师,近来革新,士绅哀号遍野,学生甚为忧心。”

    方继藩听朱载墨此言,脸色略有一些变化了。

    朱载墨忙道:“恩师,学生并非是不赞成革新,时至今日,新旧更替,已到了刻不容缓的时候,今日不除土地之弊,他日迟早成为我大明心腹之患。现如今,钱庄的土地免租给百姓,收纳流民,也正因为这免租,使土地的租价暴跌,这是惠及大明的大政,恩师此举,可谓开了我大明五百年的太平,只是……历来革新,千万的百姓受了恩惠,也定有人受害,受益者固然称颂,可受害者失去了一切,他们肯甘心嘛?”

    方继藩正气凌然的道:“那就让他们来嘛,来寻我方继藩,为师绝不畏死,来一个,我指使数百人打死一个。“

    朱载墨道:“可是这些人,绝非是等闲之辈啊,恩师,他们现在只是被打乱了阵脚,他们毕竟在地经营了百年,甚至是数百年,有的家族,至唐宋时开始,就已在地成为了望族,这样的家族,此次哪怕是损失惨重,却依旧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皇爷爷固然圣明,却终究不能顾及到天下的一隅之地,恩师固然聪明绝顶,也不能时时刻刻的盯着他们,他们若是阳奉阴违,在地方为祸,侵害的,还是百姓。“

    ”恩师,若是不解决这个问题,现在我大明昌盛,自是不必言,可若是假以时日,朝廷稍有变动,就难免有人为祸,他们表面上,是提倡孔孟之道,实则,却是豪强,孔孟之道,礼义廉耻不过是其外衣,其根本,与汉时的豪强,隋唐时的门阀,没有丝毫的区别。因此,学生以为,与其留着这些隐患,为何……不想办法,缓和这些矛盾呢?“

    方继藩听罢,突然觉得有几分意思起来。

    他看着朱载墨,朱载墨一副天真的样子,哪怕是故作老成,却依稀之间,还能看到他面上的稚嫩,可是……在这稚嫩的外衣之下,却显然,藏匿着一个不安分的心思。

    此子将来,或许比他爷爷和爹要强。

    方继藩暂不作表示,只是明显多了几分认真,道:“你继续说下去。”

    朱载墨道:“而吕宋不同,从徐师兄的书中,学生了解到,吕宋的土地极为肥沃,西班牙人到达那里之后,一方面是修建城堡,一方面,是侵蚀吕宋土人的土地,烧杀劫掠,无恶不作,惨绝人寰。他们在吕宋建立了一个个的庄园,据闻,这庄园盛产稻米和蔬果,因位置得天独厚,产量极高,若我大明可取西班牙人而代之,那么,不妨,可以对士绅推行以地易地,他们向朝廷缴纳一亩土地,便可置换吕宋三五亩地,如此,既可将他们移至吕宋,不至为祸,也可缓和我大明的矛盾,同时,也可供我大明经略西洋,此一举三得之策,虽是看上去,是天方夜谭,可学生蒙恩师教诲,愈发的知道,凡事想要成功,终究是事在人为,只要敢想,便没有什么不可为的。“

    一举三得?

    方继藩皱着眉头细细的思考,推敲着这个计划。

    似乎,挺吸引人的,虽是西山钱庄得到了大量的土地,可这天下更多的土地,依旧还在士绅之手,他们的土地收益,虽是已经十分惨淡,可若是不将这些土地拿回来,将来难保不会有隐患。

    大明的百姓,没有土地是无法安置的。

    而吕宋……不过是用大明的士绅,取代西班牙的地主而已。

    这皇孙,居然学会了将内部的矛盾,转移为外部矛盾之法。

    不得不赞一句,这小子很有前途哪。

    方继藩便托着下巴道:“若是大举用兵,恐怕不妥当,陛下那里……”

    朱载墨就笑吟吟的道:“可以派遣一位使者为内应,人选,学生倒是有了。”

    方继藩露出欣赏的笑容,看来他这得意门生早就做好功课了,便道:“不知何人?”

    朱载墨道:“魏国公世子,徐鹏举!”

    徐鹏举……

    方继藩有印象了。

    当初,他若是没记错的话,此人乃是朱秀荣身后的小跟屁虫,在保育院时……

    噢,是了,这小子还是自己的弟子呢。

    当然,真正论起来,其实是朱秀荣的弟子。

    此后……他好像还被人冠以了一个美名。

    叫啥来着。

    方继藩突然眼眸一张:“可是那个人称小欧阳的徐鹏举?”

    “正是他。”朱载墨道:“他最老实,最听话,世上没有他不敢做的事,只要委任他,便是刀山火海,他也敢做。”

    经了朱载墨的提醒,方继藩骤然之间,思维开始豁然开朗起来。

    便听朱载墨道:“只是学生毕竟还稚嫩,如何去做,却还没有头绪,不知恩师有什么可教诲的。”

    方继藩眼眸一亮,目中闪过一丝狡黠,随即洒然笑道:“哈哈,这个容易,徐鹏举……去喊他来,我面授机密,这事儿,乃是机密,暂时先什么人都别告诉,我给他几个锦囊妙策,让这徐鹏举去吕宋,到时还不手到擒来。“

    朱载墨精神一振,他就知道恩师有办法。

    朱载墨道:“他已是来了,就在外头。”

    …………

    过不多时,一个木讷的少年踏足进来。

    见了方继藩,立即拜倒在地:“见过恩师。”

    方继藩目光与朱载墨接触,彼此相视一笑。

    方继藩道:“听说人家称你是小欧阳,你可知道,他们为何如此称呼你吗?’

    徐鹏举一脸茫然,搔搔头道:“不知道呀。”

    方继藩感慨道:“皇孙说你很谦虚,果然是如此,之所以称你是小欧阳,是因为你有你欧阳大师兄的铁胆担当,如青松一般的高洁品质啊。“

    徐鹏举想了想,觉得有理,然后点头:”哦。“

    方继藩道:“倘若为师有一件事,让你去办,且还不告诉你为什么,你可敢去吗?”

    徐鹏举又搔搔头,想了老半天,道:“哦。”

    “哦是什么意思?”方继藩不禁龇牙,气氛没有自己想象中的热烈,这很打击他的积极性啊。

    徐鹏举道:“好。”

    方继藩便道:“早说嘛,为师一直都在观察你,晓得你和别人不一样,皇孙也一直在为师面前推荐你,为师与皇孙,可谓是不谋而合,只是此次乃是九死一生,你难道就不害怕嘛?你若是害怕,那便算了,为师挑一个比你差一些的人去。”

    徐鹏举想了老半天,认真的问道:“比学生差一些的人是谁?”

    方继藩:“……”

    他觉得自己已经无法与徐鹏举进行有效的沟通了。

    你大爷,我说东你说西?

    若不是让你去九死一生,依着为师的小暴脾气,还不打死你?

    方继藩便找最直接的话说:“为师问的是你敢不敢去?”

    徐鹏举摇了摇自己的大脑壳。

    似乎自己的大脑袋,是他沉重的负担。

    他的目光,仿佛何时何地,都是这般充满了朦胧,他点点头道:“去呀。恩师说啥,就是啥。”

    方继藩不禁道:“看来,你是不怕死了,哎,为师很欣慰啊,我大明和西山书院,缺的就是你这般的壮士,你来,我来教你说一些话,你仔细听了。“

    方继藩又朝朱载墨道:”殿下,请回避一下,这些话,若是别人知道,就不灵验了。“

    朱载墨倒是很识趣,忙是回避。

    方继藩于是将徐鹏举叫到近前,低声说了一番,而后道:“你明白了吗?“

    徐鹏举眼里还是朦胧,想了老半天:“不太明白。“

    方继藩龇牙咧嘴:“狗一样的东西,你再说一遍试试。“

    “不明白呀。“

    方继藩再也忍无可忍的狠狠的拍拍他的脑袋。

    谁晓得这家伙,竟是不觉得疼,没事人一般,晃了晃大脑袋,有一种横刀立马,你自管打死我的潇洒。

    方继藩真的不得不服了,只好退而求其次道:“那么,你能记下这些话嘛?”

    “虽然不明白,但是能记下。”

    方继藩这才呼了口气:“能记下这些话,那么……能照做嘛?”

    真的很费劲呀……

    还好,徐鹏举拼命点头:“可以。”

    方继藩顿感安慰,无论怎么说,似乎这个人的智商,还没有自己想象中那般严重。

    方继藩总算缓和了脸色,露出了几丝温和,摸摸他的大脑袋:“为师疼你,你回去收拾一下,此事,你暂先不要告诉别人,你偷偷按着为师的方法去做,还有……这事儿,乃是皇孙的主意,你记下了嘛?”

    徐鹏举想了想:“记下了,是皇孙教我做的。”

    方继藩又叮嘱道:“你好好吃一顿,收拾之后,还有什么想做的事,比如……你觉得有些遗憾,觉得舍弃不掉的,断头饭你知道吧,为师说的就是这个意思。”

    所谓断头饭,就是死囚临死之前的安慰,人之将死嘛。

    徐鹏举听到这里,突然眼里更加朦胧,接着,哇的一声便哭了出来,口里含糊不清的道:“我想见师娘,这天底下,只有师娘对我最好。”

第一千五百八十二章:壮哉 徐鹏举

    徐鹏举和别人不一样。

    他是自幼被人揍大的。

    在这京里,爹娘距离太远,因而,几乎是朱秀荣照看他。

    在他的心里,朱秀荣便如同他的母亲一般。

    总是在被他打的哇哇大哭时,站出来呵斥那些‘坏’孩子们,给予他庇护。

    这一次的任务……似乎很严重。

    徐鹏举晃着大脑袋,恩师让皇孙出去,难得这一次和颜悦色的跟他说了这么多的话,这在徐鹏举看来,自己此去,十之**是回不来了。

    他老老实实的应下了,却也明白自己将是面对什么。

    所以临走之前,他想见见师娘,因为对他而言,这是他在这世上,至亲至爱的人。

    方继藩打发走了徐鹏举,心里吁了口气,等那朱载墨重新进来,朱载墨一脸疑惑:“恩师,您交代了他什么?”

    “交代他去做一件天大的事,若是幸运,自是建功立业,若是不幸,哎……”方继藩叹了口气,想到徐鹏举还是个孩子,他也是于心不忍啊!

    见恩师如此,朱载墨也不禁叹息:“这些,只是学生的一时胡乱猜想,如儿戏一般,恩师不如……就不要当真了吧。”

    方继藩却是神色一变,严肃的道:“任何的成功,都来源于猜想,若是连想法都没有,那么如何干大事呢?若是有了想法,而不敢去实现,那么,又何来的成功呢?历朝历代,那些成大事的,无一不是敢想敢做之人,载墨啊,你的身份和别人不同,别人可以平庸,可以庸庸碌碌,或者可以混吃等死,唯独你不能,将来这天下,是你的,若是连你想了却不敢去做,瞻前顾后,这要置天下人于何地啊。”

    朱载墨顿时肃然起敬,忙是行礼:“恩师说的对,是学生孟浪。”

    方继藩满意的笑了笑,又道:“只是徐鹏举年纪还小,也不知能不能受这份苦,在吕宋的西班牙人,心思别有不同,若是失败,他就万劫不复了。为师岂会愿意送自己的弟子去送死呢。只不过,不让他去,又让谁去?他徐鹏举,乃是魏国公之后,世受国恩,将来更是要继承公位,位极人臣。”

    “我大明到了如今,最大的弊病,就在于功勋之后们,躺在功劳簿子上,已经失去了进取之心,靠着祖先的恩荫,一味的混吃等死,这天下这么多的公爷,侯爷,伯爷的子弟,若是人人都如此,一面受着恩禄,吃用,尽为百姓的民脂民膏,锦衣玉食,成日醉生梦死,而那些危险的事,却是那些非但没有受过国恩,却供奉着勋贵的寻常子弟去做,假以时日,我大明的社稷,便该到了危如累卵的时候了。”

    “正因如此,为师最看不惯的就是那些只知道大吃大喝,成日只知酣睡,四体不勤,五谷不分,醉生梦死之人,我大明的江山,是皇孙的列祖列宗,带着我们的祖先们打下来的,今日坐天下了,自然不该只一味的安享富贵,受多少的国恩,就该为社稷,立多少的汗马功劳。这勋贵立功,自徐鹏举开始。”

    朱载墨听罢,心里震惊。

    他竟没有想到这一层。

    恩师就是恩师,果然是目光高远,居然想借着一个徐鹏举,来扭转当下的弊害。

    他又立即行礼,真挚的道:“学生受教了。”

    方继藩微笑道:“我的心事,只有你明白,好啦,不说这些啦,多说无益,只希望事情能顺利,徐鹏举能够平安回来。”

    …………

    徐鹏举见了自己的师娘,见他乐呵呵的样子,朱秀荣感觉出了一点不同寻常,便轻声问他道:“出了什么事?”

    徐鹏举晃着大脑袋摇头道:“无事,就只是来看看师娘。”

    说着,他又道:“师娘,我饿了,我想吃你从前做的点心。”

    朱秀荣温柔的摸摸他的大头,露出了慈和的笑容,眼中则是有着感慨。

    徐鹏举长大了啊。

    可还是这样贪嘴好吃,她记得徐鹏举那时候总是哭,只有在吃的时候,方才能噙着眼泪不发出哭声。

    于是她忙应下来,随即就带着几个侍女去做了糕点。

    徐鹏举便喜滋滋的正襟危坐,在朱秀荣的注视之下,开始大快朵颐,他吃的很香,三两口便是一块桂花糕,足足吃了十几块,一旁的侍女见了,不禁暗中乍舌,盯着他鼓起来的肚子,总觉得这肚子别有乾坤,否则如何装得下如此多的吃食。

    徐鹏举终于吃饱了,不断的打嗝,起身,见师娘温柔的看自己。

    他晃了晃自己的大脑袋,沉默了很久,似乎想说什么,最终没出口,便咧嘴:“师娘,我走了啊。”

    朱秀荣不禁道:“傻孩子,你才来,吃了东西就要走。”

    “我要去干大事。”徐鹏举道。

    朱秀荣便蹙眉,想要问。

    徐鹏举一挥手:“师娘,我走了啊。”

    他说着,竟是跪下了,大脑袋重重的磕碰在了地上,一声脆响之后,他起身,毅然决然的转身而去。

    朱秀荣感觉今天的徐鹏举很不一样,想叫住他。

    而事实上,他也同样想转过身,如自己还是当初那个孩子时一般,亲昵的想寻师娘抱一抱,可他健壮的躯体,只微微一颤之后,又故作潇洒的样子,这一次,走了。

    …………

    次日一早。

    仿佛是害怕徐鹏举后悔一般。

    便有人把收拾了行装的徐鹏举塞进了马车里,而后送到了天津港。

    在这里,一艘舰船已经等候多时,徐鹏举几乎又是被人塞上船。

    他要登船时,才想起来:“我想了想,觉得还是应该回去跟师娘说一句话,这句话很重要。“

    随行的乃是西山的护卫,一路护着他来的,领头的乃是方继藩的贴身护卫虎子。

    虎子一把扯住他,生拉硬拽的将他拖上船,一面气喘吁吁的道:“来都来了,有什么话,以后可以说呀,快上船,船要起锚杨帆了。”

    船……渐渐的离开了码头。

    虎子等人,看着那船头上露出来的大脑袋,不断的张望着陆地,可这大脑袋越来越远,虎子才松了口气,带着人回去复命。

    …………

    航程是寂寞的。

    即使这个人很老实,可忍受着这孤独,徐鹏举觉得每一日都很难熬。

    他捧着大脑袋,显得很忧郁,好在吕宋不远了,只二十多日,便抵达。

    舰船在附近的某一处水域,早已联络了人,派了小船来,将徐鹏举移至小船,随后,这大明的舰船杨帆,顺风而去。

    徐鹏举乘着小船,抵达了一处吕宋的码头,这里是佛朗机的建筑,西班牙人在此经营盘踞日久,在这里建立了贸易点,庄园,还有码头。

    他一登岸,便受到了盘查。

    当初这些保育院的孩子,都接受过佛朗机俘虏的语言训练。

    于是徐鹏举用磕磕巴巴的佛朗机语,直接表明了自己的身份:“我是大明魏国公世子,奉命特来这里,给你们带来了一封书信。”

    他取出了书信,乃是朱载墨亲手所书。

    卫兵们一听,有点懵了。

    这吕宋,从未有过大明的使者来。

    于是乎,自是立即将他关押起来,很快,这封书信便落到了吕宋总督阿方索的手里。

    阿方索拿到了书信,打开一看,这书信之中,尽是威胁之言,自是没有好话,里头表明了大明水师,即将会猎于吕宋的决心,阿方索顿感头痛起来,这西洋的形势已经越来越令人担心。

    无论是吕宋的西班牙人,还是爪哇和苏门答腊的葡萄牙人,都深切的感受到了大明水师越来越严重的威胁。

    尤其是国王殿下已针对北方省发起了攻击,大明和西班牙,已经连表面的和平,都已经无法维持了。

    在这种情况之下,吕宋变得岌岌可危。

    只是,这里乃是新世界的前哨战,关系重大,因此,西班牙在这数年之间,在此加派了重兵,不只如此,还调拨了专门的舰队,甚至建设了更多的堡垒,以供不时之需。

    而现在……该来的总算是来了。

    阿方索站了起来,看向自己的侍从:“人在哪里?”

    “关押在监狱里。”

    阿方索眯着眼,眼里露出了冷然:“他是魏国公的儿子,是那个世镇其第二都城的公爵之子吗?”

    “是的。”

    阿方索道:“他是一个贵族,我们应该以礼相待,可是有鉴于他们是异教徒,所以我们不承认他的贵族身份。”

    他的话斩钉截铁,随后道:“跟我来吧。”

    徐鹏举被关押在水牢里,水牢很潮湿,到处都是泥泞。

    他反剪着手,被吊了起来,他觉得自己的手腕,几乎已经被绳索给折断了。

    于是,他疼得龇牙咧嘴,好在他的呼吸很均匀,根据他多年挨揍的经验,这个时候,疼痛感是可以根据自己均匀的呼吸,来慢慢缓解的。

    紧接着,开始有许多的佛朗机人走进来,为首之人,戴着漂亮的三角帽,穿着军服,军服上是琳琅满目的徽章。

    这人站的笔直,开口道:“听说,你会西班牙语?”

    ………………

    应该还有。

第一千五百八十三章:慷慨之士

    此刻,手上和脚上俱都上了镣铐的徐鹏举,却是昂起头,一副不屑于顾的样子,眼神之中,似乎满是鄙夷。

    这令吕宋总督,出奇的恼火,他咬牙道:“再给你一次机会……”

    “呸!”一口吐沫,直接落在了总督阿方索的脸上。

    顿时……阿方索暴怒。

    于是,他厉声道:“给我狠狠的拷打他,直至他开口说话为止。”

    一声令下,士兵们早已不再客气,有人迅速到扬鞭,恶狠狠的在徐鹏举的身上鞭挞。

    啪啪啪……

    这根浸了盐水的鞭子,只需落在徐鹏举的身上,顿时便引发了一道鞭痕。

    盐水浸入伤口。

    那犹如蚀骨一般的痛感骤然弥漫了徐鹏举的全身。

    徐鹏举的身上很快的呈现了许多横七竖八的鞭痕,极端狼狈,他却咬牙,一声不吭。

    这似乎有些出乎了士兵们意料之外。

    于是,有人残忍的狞笑,阿方索退后一步,拿出了手绢轻轻的擦拭了鼻子。

    鞭子继续落下,一次又是一次。

    只短短一炷香功夫,徐鹏举便已是皮开肉绽。

    他依旧还是一声不吭,虽然有几次,他险些要叫出来,这等蚀骨一般的疼痛,令他整个人都要炸开,以至他疼的身躯条件反射一般的颤抖。

    阿方索倒是忍不住用着奇怪的目光看着徐鹏举。

    他有些怀疑这个人,到底是不是贵族了。

    此时,士兵上前,低声道:“再打下去……”

    阿方索点点头:“休息一下,给他治疗伤口,三个小时之后,继续……”

    人是有极限的。

    哪怕是徐鹏举在如何硬气,若是继续打下去,也可能令他被生生打死。

    很明显,阿方索对于一个死了的大明使者以及公爵之子没有任何的兴趣。

    他更感兴趣的是从这个人身上挖掘出一点什么。

    于是他转身,回去休息。

    只是一个大明使者的到来,却令他开始有些如坐针毡起来。

    吕宋悬孤于西班牙海外,这里距离西班牙,有着来回一年的航程。

    这就导致,在这里,一旦大明下定决心,不惜一切代价对吕宋发起攻击,那么……自己能坚守于此,到底有多久,只有上天才知道。

    当然,作为总督,他的职责就是守卫这里,让大明付出沉痛的代价,使他们不敢轻举妄动。

    现在看来……大明可能已经在做战争的准备,大举进攻了。

    国王在北方省的举动,显然已经触怒了大明这庞然大怒。

    而吕宋,恰好成为了承受这滔天怒火的宣泄口。

    正因如此,阿方索才格外的焦虑。

    他好不容易熬了三个小时,而后,拷打继续。

    哪里想到,这徐鹏举依旧的硬气,哪怕是被打得浑身没有一块好肉,打的实在承受不了这疼痛,发出了凄厉的吼声。

    到了后来,这吼声越来越低沉……

    可他的态度依旧!

    于是,士兵们不得不又住手。

    如此的严刑拷打,对于徐鹏举而言,自是再残酷不过的煎熬。

    可对于阿方索而言,同样如此。

    每一次的用刑,对于阿方索都是一种精神上的鞭挞。

    当硬气的徐鹏举不发一言,阿方索的内心,却不禁恐惧起来。

    这恐惧开始放大。

    因为……他感受到的,乃是大明夺取吕宋的决心。

    而一旦任他们夺取了这里,留在岛屿上的士兵,移民,以及女眷,甚至……还有自己,所面对的命运如何,就只有上天才知道了。

    他希翼于上天的保佑,可当下,已经迫在眉睫。

    在拷打的过程之中,他已下令镇守各处的士兵全力戒备。

    甚至所有的移民,也都开始征募起来。

    整个吕宋的士兵,只有三四千人,一个步兵团的规模,装备强大,训练有素。

    人数虽少,战力却很可观。

    不过……这并不只是西班牙人在吕宋的力量,这些年来,大量的商人和移民开始抵达这里,这些人,同样擅长火器,且有捍卫自己利益的决心,所有的男人统统征募,也有万人以上。

    再加上西班牙水师的人手。

    加上这些年修建的大量炮台和堡垒。

    这坚固的堡垒,在阿方索看来,是坚不可摧的。

    甚至……他还可征募在一些本地的土人进行作战。

    为了征服这里,阿方索曾贿赂和收买了一批土人,虽然这些人战力不强,但是可以负责一些杂役方面的工作。

    阿方索就在这偶尔的自信,又同时在迎接强敌的恐惧之中,反复的煎熬着。

    直到第三天。

    阿方索又来了这个关押这徐鹏举的水牢。

    当他再抵达这里时,他看出了士兵脸上的异色。

    “发生了什么事。”

    “那个人,有些奇怪。”

    “奇怪?”

    “他在用石片……您自己去看看吧。”

    阿方索匆匆走到了那个‘人’被关着的位置。

    透过了栅栏,他看到这个已是血肉模糊的人,就这般坐在泥泞里。

    他口里像是喃喃自语着什么,发着师娘我会活下去之类的音节。

    而后,他撩起了褴褛的袖子,露出了伤口的位置,这里的皮肉,已经腐烂了。

    吕宋天气炎热,再加上水牢里极为肮脏,伤口的位置已经开始化脓。

    于是,徐鹏举小心翼翼的拿起了石片,开始剔除腐肉。

    他咬紧着牙关,大头上的眼睛在这一刻似是要裂开,他一点点的刮着,很快,那混杂着脓血的腐肉便一点点的剔出。

    因为腐肉已经深入骨髓,因而……

    阿方索眼里的瞳孔不断的收缩。

    他觉得自己的头皮已经发麻。

    每剔一下。

    就仿佛有大锤,狠狠的锤击着他的心脏。

    他的胃部,已经翻江倒海。

    徐鹏举却依旧席地而坐,口里喃喃道:“师娘,我饿了……”

    他极认真,剔着剔着……竟可见他的小臂上,露出了森森的白骨,他突然哭了:“师娘一定不要我啦……”

    那白骨绽露在阿方索眼前时,阿方索已经无法承受了……

    一旁的士兵,恐惧的后退几步,在这阴暗潮湿的水牢里,徐鹏举宛如一头舔舐伤口的恶魔,他口里发着古怪的音节,喃喃自语,他用石片继续刮擦着白骨,以至于连筋膜都清晰可见,待这腐肉一丁点一丁点的被剔除了个干净,新鲜的血肉,便又立即涌出血液。

    徐鹏举便用牙撕了身上布条,而后将伤口一层层的包扎起来。

    阿方索用力地抿着唇,浑身在颤抖。

    他终于又鼓起了勇气,步入了囚室。

    他不敢去看徐鹏举的眼睛,也不敢去看他身上包扎的地方,眼睛故意看向阴暗的虚空,道:“你还有一次机会。”

    徐鹏举却是不理会他,就像根本听不到他说话似的。

    阿方索感觉自己心脏也在颤抖,心底的恐惧无限的放大。

    那等随时大军压境,岌岌可危的焦虑,以及被徐鹏举的硬气所引发的悚然混杂在了一起,令他歇斯底里,他发出了怒吼:“你还想要如此是吗?好,好,来人,来人……”

    士兵们面带恐惧的踟蹰上前,重新将徐鹏举绑缚了起来。

    他们用烧红的烙铁,继续动刑。

    徐鹏举发出了一次次的惨呼。

    一次又一次。

    阿方索面无表情的站在一旁。

    他握着拳头,内心深处只有憎恨,他似乎觉得自己的情绪,已在崩溃的边缘。

    这一次次的惨呼,听得他生厌。

    徐鹏举一次又一次的要昏厥过去,随即又一次次的被凉水泼醒,整个人的精神状态,似乎也处在崩溃的边缘。

    这一次的用刑,格外的残酷,因为阿方索已经不在乎是否留着徐鹏举的性命了。

    以至后来,徐鹏举几乎已经发不出声音,只是浑浑噩噩的样子,当烙铁烙在身上时,只是身躯条件反射一般的打了个颤,他身上难寻一个完整的皮肉。

    目光开始呆滞。

    这几乎已经证明,此时的徐鹏举,似乎已经支撑不住了。

    终于,他口里含含糊糊的发出了一个声音。

    这一次是西班牙语。

    “我说……我说……”

    士兵们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这声音很轻,徐鹏举根本没有力气说话。

    因而,士兵立即放下了刑具,到了阿方索近前说话。

    阿方索一听,顿时抖擞精神。

    就好像黑暗中,看到了一缕光。

    他带着振奋,因为在此刻,他很清楚。

    对方终于屈服了。

    这绝不可能是对方假装屈服。

    因为一个人的意志力,终究是有限的。

    尤其这个人在如此酷刑的折磨下,几乎整个人失去了意识,精神也已彻底的崩溃。

    一个崩溃的人……他绝不会说谎。

    而一旦在此时找到了突破口,那么,此后就变得简单了。

    他朝士兵使了个眼色。

    士兵将徐鹏举放下来。

    眼泪自徐鹏举的眼角流淌,他身躯不断的抖动,面上的表情,依旧呆滞。

    阿方索趁热打铁:“大明意欲攻击吕宋?”

    徐鹏举含糊的道:“是……是的……”

    ‘你们已经开始在进行战争的准备。”

    徐鹏举又浑浑噩噩的点头:“是,是的。”

    阿方索道:“你们如何进攻?”

    “收买……收买了当地的土人……很多……很多……通过四海商行……”

    四海商行,阿方索是有所耳闻的。

    而至于收买当地的土人……虽是出乎了阿方索的意料之外,不过很快,他就觉得十分的合理了。

    对于似他这样的殖民者而言,土人和猪狗本就没有什么分别,之所以会和土人合作,不过是借土人之手,更有效的进行统治而已。

    因而,阿方索对于本地与西班牙人合作的土人,被就从未给与过丝毫的信任。

    这些人,不过是一群蛆虫。

    因为能从西班牙人手里获得好处,便对西班牙人讨好,不惜向自己的同族提刀相向,那么换一句话来说,他们同样可以因为大明给与了他们好处,便被大明所收买。

    那四海商行,一直都在西洋活动。

    前些日子,西班牙人曾下达命令,禁绝四海商行在吕宋活动。

    可即便如此,这样的行为,依旧屡禁不止。

    这样想来……

    里应外合……

    阿方索打起了精神。

    倘若如此,外有强敌,内有内应,这将对接下来的防守,造成灭顶之灾。

    这些土人,固然没有战力,可在强敌压境之时,难免会成为压垮茅屋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面带冷笑,道:“还有呢,只是靠着这些土人?”

    他已感受到,大明为了这一次战争,做好了精心的准备,既然是精心准备,那么他们就绝不会只单凭的联络土人,他凝视着徐鹏举:“你作为使者,来到这里的目的是什么?”

    ……………………

    大章送到。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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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败家子介绍:
“好了,好了,我承认,我不是人,我是败家子,我卑鄙,我无耻,我卖了家业,我愧对祖先,我还四处沾花惹草,恶贯满盈。爹,有话好好说,可以把你的大刀放下好吗?”明朝败家子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明朝败家子,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明朝败家子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