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言情小说明朝败家子TXT下载明朝败家子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明朝败家子全文阅读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明朝败家子txt下载     明朝败家子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千五百八十四章:血债血偿

    这才是阿方索所关注的问题。

    既然大明已做好了战争的准备,那么……为何会派出使者?

    这显然很是说不通。

    当然,他很快得到了答案!

    一身狼狈不堪的徐鹏举,奄奄一息的道:“因为……因为……他们需要寻找一个合适的登陆地点,而后……而后进行攻击,吕宋水域过于复杂,若是无头苍蝇一般,只恐……只恐……大军登陆,陷入困顿,所以……所以命我先行登上吕宋,探测有用的水文地理的情报。”

    阿芳索听罢,身躯一震,眼眸猛然一张,透出了一丝精光。

    这样说来,似乎就很合理了。

    看着徐鹏举精神崩溃,似乎连回话都显得很无意识的样子。

    阿方索深信,此刻的徐鹏举已是彻底的精神崩溃。

    这种情况,说的话可信度是极高的。

    只是,这样说来……他们不但联络了本地的土人,而且还做好了随时袭击的准备。

    大明舰队,不可小视,或许西班牙无敌舰队可与之一战,但是不代表驻在吕宋的西班牙舰船,可以与之争锋的。

    因而,阿芳索意识到,自己所面临的,乃是一个极尴尬的问题,就算现在知悉了对方的阴谋又如何,他们的舰队和征募来的士兵已是虎视眈眈,磨刀霍霍,迟早他们能打探到消息,最终登陆作战。

    此时,向远在万里之外的西班牙求援,已是来不及了,就如北方省,无法向大明求援一般。

    在这短短一瞬里,阿芳索的脑里已经闪过了许多的想法,他脸色比方才更加的凝重,随即不容置疑的朝身边的士兵道:“给予他俘虏的待遇,给他医治伤口。”

    这个人……还有用。

    紧接着,整个吕宋总督的官邸,开始陷入了一个又一个的密议之中。

    许多的军官,以及当地的大商贾,纷纷出入于此。

    两日之后,一群土人组成的士兵突然被缴了武器。

    随即,西班牙人开始残暴的对待他们,为首之人,统统绞死。

    至于其他茫然失措的土人士兵,也被重新整编。

    只不过,他们的首领,本是当地较有威信的人物,现在突然被绞死,哪怕是重新整编,也难以服众,许多土人在恐惧之下,开始逃亡,哗变也时有发生。

    另一方面,驻扎在各地的西班牙人开始向马尼拉巴石河南岸的堡垒进发。

    大量的物资开始囤积起来。

    用不了多久,这群训练有素的西班牙人,以及那些西班牙的商贾和庄园主所带领的武装人员们,开始在此聚集。

    总督府已经宣读了备战的命令。

    时至今日,唯有殊死一战方可。

    而位于马尼拉巴石河南岸,这里本就是当初西班牙人的登陆点,西班牙人在此登陆之后,就开始不断的修建堡垒,此后,随着西班牙人的统治深入之后,堡垒和城墙越来越多,也越来越坚固,这里成为了总督府的所在,也屯驻了大量的兵马。

    而现在,一万多西班牙的精锐,几乎所有的西班牙人在马尼拉的军事力量,已在此集结完毕了。

    得到了想知道的消息,阿方索将徐鹏举待为了座上宾,不但命人给他治伤,虽是软禁,却还是给予了他不错的待遇。

    徐鹏举渐渐的恢复了一些。

    他此时似乎已经害怕了拷打,因而对阿芳索言听计从。

    根据他提供的情报,明军已经枕戈待旦,只需他获得了情报之后,将这一带水域的细节传回大明,约定进攻的地点和时间,而后便在这一日升起狼烟,那么明军便将大规模的抵达,进行作战。

    而阿方索的盘算,其实十分的简单。

    对他而言,既然这一战不可避免,那么就索性在这里集结一切力量,布置重兵,而后将计就计,吸引大明的舰队来袭,此后在这里布置下埋伏和陷阱,一举将明军消灭在滩涂之上。

    阿芳索与军官们做了许多的计划。

    包括是在海滩上的陷阱。

    甚至打算利用火油布置在城堡的一侧。

    除此之外,他们囤积了足够的粮食,以备长久的战争。

    位于巴石河南岸的炮台,可以暂时先伪装起来,一旦敌舰靠近,即可进行攻击。

    甚至,他还组织了一支突击队,在对方登陆时,截击明军。

    当然,坚壁清野也是最重要的,若是伏击不成,可以退回堡垒,将这些明军困死。

    这几乎是一个完美的计划,有三种预备的方案,每一种都可获胜。

    阿方索觉得自己是个天才。

    在他看来,既然这一战不可避免,那就利用自己的优势,去攻击这些脆弱的明军。

    明军若登陆作战,以明军舰队的规模,他们能给予提供补给的士兵,至多不过三五千人,在自己绝对优势之下,有备对无备,完全可以将对方击垮。

    当然,阿方索同时是一个具有工匠精神的人。

    为了诱敌,他反复的斟酌了徐鹏举送出的情报。

    提供水文和地理的资料,必须要详细。否则,对方未必敢来。

    甚至……决不能提供任何错误的讯息,这也是关键。

    因为……既然四海商行曾在吕宋一带进行活动,那么就意味着,他们或许已经获得了一部分的资料,只是这些资料不够齐全而已,若是水文和地理的资料错误频出,难免会使对方怀疑徐鹏举已经被他控制了。

    当这马尼拉巴石河南岸的详细讯息以徐鹏举的名义送出去时,双方约定的日期,也开始越来越近。

    这令阿芳索既期待又兴奋。

    两万人在此磨刀霍霍,似乎都在等待着什么。

    一切……似乎都很完美。

    哪怕是中途出现了错误,他依旧还有预案。

    半个多月之后。

    依照徐鹏举约定的日期,西班牙人开始在城堡的附近,开始燃烧了狼烟,甚至为了防止明军没办法察觉到狼烟,阿方索特别的下达了命令,给这狼烟加了一些料。

    于是,在这一天,滚滚的浓烟,直冲云霄。

    …………

    在海面上,一艘快船,已是疯狂的朝着北方驶去,而迎面而来的,却是宁波水师的百艘舰船。

    旗舰‘小朱秀才是坏人’号上。

    快船的消息,迅速的被送达至宁波水师副将胡开山的手里。

    原宁波水师指挥戚景通,已随唐寅人等前去了北方省,不过所带走的舰船并不多。

    而现在,胡开山作为副将,却是奉镇国府的命令,带着水师倾巢而出。

    他身材依旧还是魁梧,迎着海风,宛如一尊磐石。

    此时,他正低头打开了一份快报,一看……以他极有限的智商,此刻开始有点懵逼了。

    一切如齐国公所交代的一样,对方会送来水文和地理的情报。

    甚至是对方堡垒和炮台的分布,大致也会送来。

    当然,这说明在吕宋有一个齐国公的心腹,已经打入了西班牙人的内部,能得到这些消息,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唯独令他费解的是……

    对方和自己约定了日期,并且表示会有狼烟升腾而起,而这狼烟,这几乎是西班牙人的军马布置所在。

    这……就真的很令人费解呀!

    这个探子到底是谁,竟有这样的本事,居然可以做到……他娘的跑去人家大营里放狼烟。

    如此光天化日,众目睽睽,这……

    不过……

    管他呢……

    胡开山是个很直接的人,大手一挥:“飞球队,出击!”

    一声令下。

    数个巨大的舰船上,甲板已经腾出。

    紧接着,许多飞球队的士兵开始行动起来。

    他们开始对飞球充气。

    这飞球经过多次的改良,已越来越能适应复杂的环境。

    而宁波水师所下辖的飞球队,飞球并不多,不过数十个而已,他们主要操练的科目,是在舰船上进行腾空作战。

    只是……海上的风浪大,因而极不好操纵,随时可能会偏离位置,腾空固然容易,寻到目标却是极不容易,至于返航,就更是抓瞎了,因为附近根本没有着落点,最后有人想到了一个办法,飞球回航,直接在舰队附近的海面降落,落入水中,而后舰船上的人在对士兵进行搜救,而至于飞球……只好作废。

    这飞球队,已经经过了不知多少次的操练。

    他们根本狼烟的位置,大致的用罗盘计算出了目标位置。

    而后不断的验算出燃料,与此同时,当一个个气球开始充盈起来,他们在巨大的藤筐之下,开始装载炸弹。

    炸弹乃是最新式的黄火药,外头是一个巨大的铜球,里头充塞了大量的新式火药。

    而这么一颗大‘铜球’,则足足有五百斤重。

    这是太子殿下出品,西山研究所制造。

    据说当初制造这个玩意的时候,研究所里就有极大的争议。

    因为这玩意,实在过于笨重,根本无法放在火炮之中进行发射,难道要放在此,自己炸自己?

    可是太子殿下却是力排众议,大手一挥,大呼一声,本宫喜欢这个,就它了!

    不只如此,朱厚照还给它取了一个好听的名字。

    叫做‘老方出来看太阳’。

    ………………

    亲爱的读者们,中秋节快乐。

第一千五百八十五章:致命打击

    一个个的飞球开始出发,朝着目标方向而去。

    胡开山不禁捏了一把的汗。

    因为对他而言,飞球若是失事,倒也无惧。

    可这飞球上装载的,乃是价值千金之物。

    这样一个大铁球,花费惊人,据说涉及到了工艺,且制造起来,极为麻烦。

    胡开山看着这么个价值不菲的大疙瘩,不久之后就要丢下去,而后变成碎片,他便心疼的厉害,这可是………铜啊……纯铜的啊,皇帝老子赏赐人用的玩意。

    可胡开山再怎么心疼,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飞球渐渐的去远。

    此后,舰队满帆全速前进。

    …………

    另一头,阿方索已带着一队卫兵,押着徐鹏举,来到了一处伏击的地点。

    看着那远处的狼烟,阿方索的面上带着期待的笑容。

    他已决定,若是明军不来,那么说明计划失败,明军定是已知悉了徐鹏举为自己所用,那么徐鹏举这个人,就没有用处了,今日便可当场将徐鹏举格杀。

    当然,阿方索对于大明的那个齐国公,是极有兴趣的。

    这些日子,他自徐鹏举口中得知了齐国公的许多事迹,再加上此前某些西班牙人曾登陆过大明,也带来过一些零星的讯息。

    这令阿方索意识到,这齐国公,乃是大明的非凡人物。

    他抬起了望远镜,看了看依旧平静的海面。

    而后淡淡的对徐鹏举道:“以你的观察,我与齐国公,谁更明智?”

    徐鹏举身上伤痕累累,以至于,他换上了佛朗机人紧身的衣物,稍稍一动,这衣服便束紧,令他极不自在。

    此时,他晃了晃大脑袋,想了想:“你更睿智。”

    阿方索道:“是吗。”

    他看了徐鹏举一眼,似乎一眼就可看出徐鹏举的违心。

    这个年轻人,显然对于欺骗并不擅长。

    不过……这又有什么关系呢,只要消灭了这一支大明的水师和登陆的军队,谁更睿智,已经没有意义了。

    他几乎可以想象到,齐国公为之跳脚的样子。

    “那是什么?”

    就在这个时候,有人发出了惊呼。

    阿方索立即回过神来,举起了望远镜。

    他看到,在海平面的上空,一个个的黑点出现,徐徐地朝着狼烟的方向而来。

    阿方索一愣。

    这是……

    “是飞球!”只顿了一下,阿方索斩钉截铁的道:“我知道这个,有人曾从大明探知,他们有一种能飞上天的东西,可以从飞球上丢下火油和箭矢,作为战争之用。这真是一个有趣的东西啊。”

    阿方索显得很镇定。

    因为他发现,飞球并不多,不过区区十数个而已。

    这东西,弓箭和火枪都无法进入有效的射程,因此,极为难缠,根本无从对付。

    可是……若只是十几个飞球,以它们有限的装载能力,所携带的火油和箭矢,对于整个西班牙人而言,不过是隔靴搔痒。

    所以他立即镇定自若的下达了命令:“不必理会他们,传我的命令,让士兵们藏匿在城堡和城墙之中,准备好沙石,一旦他们扔下火油,立即灭火,不必害怕!”

    他回头看了徐鹏举一眼:“他们来了!”

    果然……对方进入了自己的圈套。

    那飞球飞的很慢。

    没有办法,负重太大了。

    何况……飞球的特点,就是没有天敌,它们根本不担心地面上会有什么东西,可以对他们造成威胁。

    因而,速度不是问题。

    飞球上的队员们拿着望远镜,开始不断的确定位置,有了狼烟的指引,这一步进行的很快,毕竟飞球的燃料有限,一旦无头苍蝇一般的四处寻觅,接下来要面对的就是返程的问题了。

    他们拿着罗盘,操纵着飞球的尾翼,小心翼翼的修正自己的方位和目标,随即……他们寻觅到了狼烟所指的具有价值的目标。

    飞球队所招募的队员,几乎都是一群读书人。

    因为只有读书人才能算数,才能迅速的教授他们进行绘图,标注以及诸多的原理。

    他们与其说是一群战士,不如说是一群技术人员。

    而现在……目标已经锁定。

    每一个飞球上配置着两个人,一个人不断的测算着风力,以及根据风力不断的调整着飞球在大气层中的位置。

    大气层中,风向和风力是不同的,只有通过精准的计算,才能确保方位。

    终于,他们开始出现在了堡垒和数不清的聚集地的上空。

    而在下方,西班牙人们抬头看着从天而降的庞然大物,好在他们优秀的军事素养,并没有令他们惶恐。

    他们不是没有见过世面的鞑靼人,见了飞球,也绝不会认为是鬼怪。

    既然不是鬼怪,只要根据其特点,尽量的减少这些古怪玩意所带来的伤亡,即可。

    阿方索甚至觉得可笑起来。

    “我对科学很有研究……”他看着远处的堡垒,以及出现在堡垒上空的飞球,飞球开始出现在了军营上空,堡垒上空,仓库的上空……

    他继续道:“世子阁下。”

    阿方索用打趣的口吻道:“根据我对科学的了解,浪费这么大的精力,让一个物体腾空飞起,这确实是了不起的事,可是这造成的浪费,也是巨大的,因为为了腾空,其所用的燃料,必定惊人。除此之外,它为了减轻重量,所能携带的用具也是有限,如此大费周章,却只带着一些火油,或用来射箭,这对于那些吕宋的野蛮人,又或者是新世界的土著们,有着巨大的震撼效果,可是……对于来自文明世界的人而言,却没有任何的意义。”

    “贵国似乎因为借用这些……用你们的话来说,理应是花里胡哨的东西,在蛮人身上,得到了巨大的战果,似乎因此而沾沾自喜,可是……若以为凭借这些,就可对付高贵的西班牙骑士,以及西班牙国王殿下的步兵团,这……实在是可笑的事啊。”

    “哈哈……哈哈……”阿方索大笑起来。

    徐鹏举自是听出讽刺,晃了晃脑袋,不吭声。

    阿方索见他沉默的样子,甚是讨厌,于是用命令的口吻道:“阁下为什么不和我一起笑呢?”

    “哈哈……”

    徐鹏举想了想,只好咧嘴,也随之:“哈哈……哈哈……”

    见这徐鹏举笑的僵硬的样子,阿方索更是大乐,似乎因为计划接近成功,不久之后,真正的大明水师即将到来,而接下来,一场自己带有优势的战斗即将打响,他心里轻松了一些,因而笑的更加放肆。

    徐鹏举也只好笑……

    这一刻的画面,竟是变得轻松、生动和有趣起来。

    而也在这一刻……

    飞球上的队员,已是通过撞针,对大铁球实施了引爆。

    他们经历了训练,在击发撞针的同时,大铁球已经卸下。

    这庞然大物,一旦脱离了飞球,在重力的作用之下,以极快的速度开始下坠。

    带着呼啸……

    地面上的西班牙人看到……这庞然大物,仿佛遮蔽了天空。

    他们彼此呼唤着,想要躲避,或是要寻找障碍物。

    呼呼呼……

    那一个个的大铁球……突然猛地化作了一个日光。

    是的……在西班牙人的头顶,西班牙人在这一刹那,似乎又看到了一个太阳。、

    这一刹那的日光之后……

    随即而来的是刺耳的一声轰鸣。

    巨大的轰鸣,令所有人顿觉得自己已经隔绝于世界。

    一股强大的冲击,似乎引发了风暴,以至于人的**根本无法承受,离得近的,瞬间被撕为了碎片。

    铜球已经炸裂,无数的细碎的铜片随着冲击收割着血肉。

    这个时代,并没有混凝土加固的所谓堡垒,在这巨大的冲击之下,巨石堆砌的堡垒亦是炸开,于是……飞沙走石……

    那本以为可以躲避在后,从而得到安全保障的西班牙人,根本无法想象,这石头筑成的障碍物,在这一刻,轰然倒塌。

    紧接着,便是一团烟火腾空而起,宛如参天大树一般,高温将附近所有能够燃烧的物质,统统化为了灰烬。

    绝大多数的人们,甚至已经来不及去呼喊,去求救,亦或者对于这他们所无法理解的事务,发出任何的感慨。

    因为……在这一刻,生命变得如此脆弱,脆弱到在这短暂的一刻,令他们彻底的与这个世界失去了联系。

    天上投弹的飞球……在投弹之后,想要迅速的离开,可地面上的冲击,以及那一**的热浪,依旧让许多的飞球,不断的颠簸。

    一个飞球甚至直接被热浪冲击之后,摇摇欲坠,出现了故障,硬生生的朝着远处的地面栽去。

    只是在这一刻,已经没有人去关注飞球了。

    阿方索还咧着嘴,他口张着,本该继续发出大笑的他,在此时,面部表情已经凝固了。

    他遥望着这一座吕宋最重要的城市和堡垒,他曾亲眼见到它的崛起,而现在……竟是生生的看到了它的覆灭!

    “哈哈哈哈哈……”徐鹏举的笑声,却还在继续……

    …………

    弱弱的问一句,给张月票好不,给点面子嘛,好歹……老虎也是有头有脸的人。

第一千五百八十六章:大捷

    徐鹏举笑的眼泪都要出来。

    虽然他的笑声,几乎被这巨大的爆炸所淹没。

    而且……即便是有人能听到他的大笑,在此时此刻,也没有人去关注他。

    所有人的人,无论是阿方索还是围绕在阿方索身边的卫兵,在此时此刻,都盯着那一处处升腾起来的焰火,这仿佛带着毁天灭地力量的焰火,令他们在此刻……只剩下了颤抖。

    爆炸在一瞬之后……便又在下一刻,陷入了沉寂。

    可这沉寂,却令所有人心寒到了骨子里。

    因为……眼前的城墙,不见了,只剩下断壁残垣。

    四处都是焦黑。

    他们甚至远远可以眺望到一处巨大的弹坑,弹坑里依旧还燃烧着火焰,以及数不清的断臂残肢。

    什么都没有了……

    曾经的楼宇,此刻燃起了熊熊大火,曾经的仓库,在此刻,却已塌陷了一大半,余下的……依旧是火焰。

    那大风,带着热浪扑面而来,让人脸上生疼。

    甚至有人开始睁不开眼睛。

    许多人……都没有了声息。

    这一片焦土之中,横七竖八的人或是变得冰凉,或者,在艰难的蠕动。

    原先的生机勃勃,化为了死气沉沉。

    阿方索张开了口。

    他哑然的看着这一切。

    他无法理解,有什么东西,可以有如此巨大的威力。

    这一切,都已经颠覆了他的常识。

    只十几次爆炸,曾经的一切,面目全非,因此直接造成的死亡损失,只怕要超过千人,而伤者更是不计其数。

    本是埋伏于城外的伏兵,在此刻,只剩下了惶恐。

    炮台也遭遇了攻击,不过那大铜球似乎没有砸中目标,可依旧让炮台下的高台坍塌了一半,上百个炮兵,死了七八个,其余的……已经无心去管顾着火炮了。

    人类一切的勇气,都来源于他们内心深处的自信。同样,当自信坍塌,那么……勇气也就荡然无存。

    海面上,开始出现了一艘艘的舰船。

    那巨大的帆布上,小朱秀才是坏人的字号格外的醒目。

    张着巨帆,船首霹开了水浪,浪花翻滚着,泛着银光。

    数不清的水兵,已经枕戈待旦,他们迎着陆地,蓄势待发。

    按刀而立的胡开山,并不是一员合格的统帅。

    他魁梧的身体上,着了铁甲,哗啦啦的,左右是两个板斧。

    他高吼一声:“放下舢板,预备登陆,所有人听令!”

    几个亲兵吓着了,左右扯住他的臂膀:“将军,将军……不要激动,不要激动啊。”

    可水兵们,却已嗷嗷叫起来。

    他们红着眼睛,如往常一般,发出了冲破云霄的怒吼。

    此时此刻,抢滩登陆,火器没有了意义。

    他们使出了惯用的刀剑和长矛。

    无数人,娴熟的顺着缆绳下了大船,随即登上了舢板。

    舢板随着海浪,迅速的朝着陆地而去。

    怒海上,波浪中起伏翻滚的水兵磨刀霍霍。

    紧接着……有人又愤怒的喊出了喊杀。

    ………………

    阿方索的双目陷入了迷茫。

    在他确定眼前所发生的事,一切都已成真之后。

    他才意识到……数不清的明军,已经顺着波涛而来。

    他瞳孔收缩着,却在此刻,有一只手,一把拉出了他腰间的细剑剑柄。

    铿锵一声,代表了阿方索荣誉的细剑被人抽拉出来。

    随后……

    阿方索便看到了徐鹏举那肃杀的脸。

    那一双杀气腾腾的眼睛,死死的凝视着阿方索。

    阿方索大惊。

    本能的,他要后退。

    徐鹏举大吼道:”一百三十九。“

    “什么?”阿方索不安变得惶恐。

    徐鹏举道:“你们抽了我一百三十九鞭子。”

    “我……”阿方索想要呼叫护卫。

    可护卫们,一面看着身后的焦土,又看到那数不清冲击而来的水兵。

    他们满是震撼,而此时,更令他们惊讶的事又发生在他们的眼前。

    他们竟是无措起来,有人惊呼着,想要救人。

    可已来不及了。

    徐鹏举已经一把扯住了阿方索的衣襟,阿方索的三角帽跌落下来。

    徐鹏举手中的细剑,已经狠狠的刺出。

    锋利的细剑,直中阿方索的腹部。

    阿方索闷哼,露出了痛苦之色。

    徐鹏举不解恨,厉声道:“每一次,有人欺负我,恩师都会说,为何他们都不欺负别人,为啥总是欺负你。这话……”

    剑拔出,又刺了进去。

    阿方索疼的脸部已经扭曲。

    “这话,不是没有道理,是啊,为何总是欺负我,这一定是我自己的问题,可是我乐于让他们欺负,这是因为……他们越欺负我,师娘便越心疼我,我也知道,他们终究还是将我当作兄弟,他们打我的脑袋,有了吃食,却会和我分享,他们将我按在地上,踹我的pigu,可若是有别人欺负我,他们总会帮我出头。可是……你是个什么东西,你也配鞭挞我,你可知道我是谁吗?”

    细剑一次次的抽出,一次次的又狠狠刺进去。

    这一切,都是极快,很快……这细剑卡在了阿方索的骨间,再也拔不出来了。

    阿方索的腹部,十几个窟窿,血冒如注。

    他疼的想要捂着肚子打滚,可是……身子却如小鸡一般,被徐鹏举拎着,徐鹏举朝他笑:“我乃魏国公之后,乃齐国公弟子,尔区区蛮夷,也敢欺我!”

    他用手一把卡住了阿方索的脖子。

    狠狠一扭。

    痛苦不堪的阿方索,却在此刻,似乎解脱了,他只听到自己的脖子间,咯吱一声脆响,而后……双目变得开始无神,脑袋歪到了一边。

    徐鹏举丢下了阿方索,身边,依旧有生恐误伤了阿方索的西班牙卫兵想要挺着武器冲杀而来。

    而徐鹏举不屑于顾的看了他们一眼,大剌剌的挺着胸脯,朝他们大吼:“来打我呀,有本事来打我呀。”

    他竟狞笑。

    这突如其来的大吼,令卫兵们一愣,下意识的后退一步。

    徐鹏举撇撇嘴,抹了抹自己凌乱的鬓角,径直朝着海滩方向走。

    他一面走,一面吐着吐沫,骂骂咧咧的道:”跟你们讲道理,你们偏偏不听,非要把你们炸上天,才晓得厉害,一群狗一样的东西!“

    众目睽睽之下。

    仿佛不是徐鹏举被一群明火执仗的卫兵围着,反而是一百个徐鹏举围着一个西班牙士兵。

    这群西班牙士兵,一面惶恐不安的时不时回头看着愈来愈近的明军,漫山遍野的冲杀而来,一面戒备的挺着武器,朝向徐鹏举。

    可徐鹏举就这么众目睽睽之下,穿过了卫兵的缝隙,大摇大摆……走了。

    “来杀我呀,笨蛋!”徐鹏举又哈哈大笑,满是嘲弄!

    …………

    第二章。

第一千五百八十七章:完胜

    徐鹏举就这么大剌剌的走了,脸上看不出半点的畏惧之色。

    都到了这个份上,似乎也没什么怕的。

    根据他多年挨揍的经验,面对这样的情况,倘若他露怯,这些绝望且已愤怒的西班牙士兵,定会趁此机会,将他碎尸万段。

    可是……当自己摆出一副骇人的架势出来,唯有先发制人,才能让他们继续陷入恐惧和不安,越如此,越无人敢近前放肆。

    这自是徐鹏举多年苦读的结果。

    他虽也挨揍,却如所有保育院的孩子们的成长轨迹一样,熟悉弓马,擅长各种武器,更不必说,他还涉猎过精神和心理的学问。

    这一手,是他自幼研究过的结果。

    只是……好吧,这一套对于皇孙和方家的小子不太有效而已。

    可这并不代表在这个时候,震慑不住这些西班牙人。

    他扬长而去的时候,走的很慢。

    甚至是与一个西班牙士兵即将要错身而过时,却还故意似的,狠狠的撞了他的肩。

    对方吃痛,打了个趔趄。

    于是,这人反而下意识的后退了。

    其他西班牙士兵本是慌张不安,这一撞,不安的他们仿佛被莫名的魔力控制了一般,竟也下意识的退开一些。

    徐鹏举一步一脚的走向沙滩,而后扯开了自己所穿戴的佛朗机衣衫,丢掉了头上的三角帽,三角帽下,乃是挽起的发髻,这是汉人的标志。

    于是,当数不清的水兵迎面冲杀而来,见到这么一个奇怪的‘人’,水兵依旧如潮水一般,与他擦肩而过,他们嗷嗷叫的,眼睛都红了,就如一群饥肠辘辘的恶狼一般,举刀席卷而去。

    …………

    是日,水兵登岸,尽歼西班牙人。

    斩首五千四百余,俘虏西班牙军民万余。

    大捷!

    傍晚……当地土人耆老便带着牛羊前来犒劳。

    形式逆转,佛朗机人已经完蛋了。

    吕宋多汉人,西班牙人在统治期间,曾对汉人进行高压统治,现如今……这些人却被土人请了去,他们想知道,这些汉军到底什么路数。

    在汉人的帮助之下,于是……他们晓得了杀猪烹羊,耆老们亲往军中,文绉绉的说了一大通的之乎者也。

    胡开山听的一楞一愣的,卧槽,这是礼仪之邦吗?

    咋好似拎出一个人,就好像比自己还有文化的样子。

    当然……不在乎这些细节的话……人家送来的酒肉,还是很香的。

    胡开山寻到了徐鹏举,魏国公徐家世镇南京,乃最顶级的公门,宁波水师虽隶属镇国府,可因为常驻宁波,自然免不得会和徐家打交道。

    何况徐鹏举还是齐国公的门生呢!

    胡开山这辈子,谁也不佩服,唯独佩服的人便是齐国公。

    他大致了解了徐鹏举的经历,猛的虎躯一震,似乎一下子就被徐鹏举的王霸之气所摄。

    他是粗人,行军打仗的事,自是本行。

    可下马安民,却是不擅长。

    徐鹏举便教他立即书写安民告示,传出檄文,令这吕宋土人奔走相告,大军在此屯驻,秋毫无犯。只追究西班牙人,没收其田产,同时封禁西班牙殖民者的府库等等。

    紧接着,一封快报,火速的用快船送往大明京师,

    此后,徐鹏举才晃着大脑袋,与胡开山等人喝茶。

    ……………………

    魏国公徐已至京,随即和族弟定国公徐永宁会合。

    且不说魏国公一系长期的镇守南京,掌握一定的军权,而这定国公徐永宁,此前虽被弘治皇帝派去处理过一些皇族事务,但是并没有承担过祭祀的任务,可随着英国公身体违和,这两年来,弘治皇帝便派遣徐永宁岁暮袷祭,到了次年,又派遣徐永宁等人去太庙祭告懿祖皇帝和熙祖皇帝的祧庙;次月,代替弘治皇帝祭祀大社和大稷;同时祭告天地、社稷和山川,这徐永宁在此期间,参加祭祀的次数和规格,远远超过了此前三任定国公,这也是定国公家族政治地位提高的一个表现。

    再加上这些年来,弘治皇帝开始尝试着令定国公和英国公开始巡查京营,定国公显然开始深受皇帝的信任。

    甚至有人传言,这一代的定国公,极有可能取代英国公世系,担当未来祭祀的大任。

    而定国公与魏国公本都源自于徐达,乃是同源的亲族。

    徐来京,徐永宁自是专门来迎接,二人也不嗦,直接往西山去。

    到了西山,自是去寻方继藩。

    可一问,说是方继藩这几日清早就去宫中,给张皇后嘘寒问暖,太康公主也随之同去,夫妇二人夜深方回。

    徐和徐永宁不禁跺脚。

    徐永宁是很能理解族兄感受的。

    以魏国公府嫡系而论,因为徐鹏举的父亲早死,因而……徐的这个孙儿,最是受徐的看重,这是魏国公府的继承人啊!

    他此时忍不住破口大骂:“这个狗东西………”

    骂了一会儿,似乎觉得没什么意义,于是又与定国公徐永宁匆匆入宫。

    待见了弘治皇帝,不曾想方继藩也在。

    徐永宁和徐二人便瞪了方继藩一眼。

    方继藩则是面露微笑,一副和颜悦色的样子。

    二人拜下,弘治皇帝显得很高兴,温雅的道:“两位卿家不必多礼,前几日,徐卿自南京上奏,希望回京小住,朕才恩准不久,不料,徐卿家就入京了,堪为神速啊。不过……徐卿家如此,倒是令朕诧异,卿家莫非有事吗?”

    “臣的孙儿不见了。”徐已经老泪纵横了。

    弘治皇帝倒是愣住了,下意识的就看向方继藩,他知道徐的孙儿,乃是方继藩的弟子,这是冤有头债有主的事。

    方继藩被看得浑身不自在,立即道:“陛下,难道忘了,上月儿臣上奏,关于吕宋的事,儿臣当时以为,这西班牙人侵北方省,我大明理当以牙还牙,吕宋在西洋,卧榻之下岂容他人酣睡。可是要拿下这吕宋,却也不易,一旦开战,难免旷日持久,消耗极大。因而儿臣的建言是,希望能够想方设法,集结西班牙的兵马,最好聚于一处,再对其,进行打击,唯有如此,才可尽快的结束战事,使我水师的伤亡,降至最低,否则西班牙人遍布于吕宋,明军一旦与之在峻岭和深山老林中周旋,他们在吕宋经营日久,熟悉山川地理,又有一定的基础,这难免会使我大明持续的流血,这么多的将士,他们的性命,不能弃之不顾啊。”

    弘治皇帝颔首点头,他也更倾向于,一旦开战,最好毕功一役,若是旷日持久,不但严重的影响士气,靡费钱粮,且听说吕宋岛屿众多,山川河流和密林数不胜数,西班牙人又极是狡猾,长此以往,可能会重蹈文皇帝在交趾的覆辙。

    只是……这个……

    “这与徐卿家之孙,有何关系?”弘治皇帝还是有些不太明白。

    方继藩正色道:“奏疏中,儿臣已经明言了,派人伪作使者,透露出大明即将大举进攻的情报,可西班牙极狡猾,若只是风言,他们未必深信,何况涉及到了大规模的调动,因此,必须派出人来,只有一个人在他们面前,亲口说出,这才能令他们深信不疑,而此人,必须熟悉西班牙语,能有效的进行沟通,且还需让对方知道,此人绝非无名之辈,才可显出,我大明攻打吕宋的决心。也只有一个有极高地位的人,才可能知悉作战计划,因而……儿臣想来想去,只有徐鹏举合适,西班牙人自知我大明素来奉行两军交战不斩来使的规矩,可他们狡诈无比,见我们放心的派出了徐鹏举,自会从各个渠道,了解徐鹏举确实的身份,而也只有徐鹏举说出来的话,他们才能深信不疑。”

    “为何只有徐鹏举说出来的话,深信不疑?”弘治皇帝震惊了,当初看奏疏的时候,只说派出一个使者,没听说是魏国公府世孙啊。

    方继藩道:“因为绝大多数人,是无法熬过严刑拷打的,儿臣这是苦肉计。当然,主要还是徐鹏举主动请缨,陛下,徐鹏举深明大义,儿臣虽为其师,却对此,佩服之至啊。”

    弘治皇帝瞬间明白了。

    徐鹏举是黄盖。

    他不禁无语,当时恩准这道奏疏,同意这个计划时,弘治皇帝还是颇为愉快的,反正方继藩许诺能够解决吕宋问题,自己自然乐于接受,便没有深究,可现在……

    他脸上肌肉有点僵,看着魏国公和定国公……

    “噢,原来如此,此事……徐卿家……令孙……”

    徐叹了口气……他自知自己的孙儿是什么性子,什么主动请缨……这定是方继藩谎话连篇。

    可这涉及到的,乃是军国大策……

    他身躯颤了颤,脸色惨然道:“臣阖族世受皇恩,今陛下欲征吕宋,既召臣孙为先锋,臣……无话可说……臣……”

    天说到此处,哽咽了,已不知该说点什么才好。

    弘治皇帝也诧异于方继藩居然将魏国公的亲孙给祸害了。

    不禁瞪了方继藩一眼。

    方继藩却是无事人一般:“陛下,世受君禄的人,本就该为君分忧,莫说是徐鹏举,这天下的公侯子弟,岂能平白蒙受圣眷?魏国公能深明大义,这是国家之幸啊,就如方家一般,为陛下效死,这是理所应当的事,若非儿臣得了脑疾,儿臣恨不能以身代徐鹏举,不就是孑身一人入敌国吗?汉朝的时候,张骞,班超,都是这样做的,陛下欲威慑四海,剪除强寇,这天下,便需有更多的徐鹏举,也需有更多魏国公这般深明大义之人。”

    方继藩说的很认真。

    王朝的衰弱,历来是自这些蒙受国恩的人腐化开始,若他们都爱惜自己的生命,只愿沉湎于酒s之中,那么所谓的大治天下,威服四海,不过是空谈而已。

    方继藩是个三观奇正之人,他心知,他无法创造一个柏拉图似的国度,可是……他总是希望这个世界,变得更好一些。

    对受国恩的人残忍,就是对那些衣衫褴褛的百姓们的温柔。

    这个道理,或许有的人无法理解。

    可方继藩在这个世界,却深有感悟。

    ………………

    感谢阿皮tt同学成为盟主,拜谢。

第一千五百八十八章:好消息 不必挨揍了

    能力越大,责任越大。

    很浅显的道理。

    这便是新学的一切宗旨,方继藩在用毕生的精力去贯彻它。

    弘治皇帝吁了口气,觉得有理。

    若人人如此,自己才可高枕无忧。

    只是……

    他依旧觉得徐家的那个小子可惜了。

    于是,他看了徐一眼,遗憾的道:“徐卿家,令孙吉人自有天相,卿家不必……”

    “哎……”徐只叹了口气,似乎心疼的厉害,却又无可奈何,道:“陛下,老臣现在确实是忧心如焚,只是……齐国公所言,也不是没有道理,老臣世受国恩,孙儿徐鹏举,若是能为陛下效力,纵万死,亦乃心甘情愿,老臣,无话可说。”

    弘治皇帝道:”徐卿家能够深明大义,这就再好不过了,来人,给两位卿家赐座。”

    说着,有宦官搬来了锦墩,二人坐下,弘治皇帝问起南京之事。

    徐显得心不在焉,却也勉强收了心,奏道:“江南那里,破产的地主,数不胜数,因为在土地中,难得收益……因而……颇有怨言。”

    弘治皇帝一挑眉:“噢?这又是什么缘故?”

    徐一时也答不上来。

    倒是方继藩道:“陛下,这是于情于理的事,大明承平日久,这一次次的天灾下来,哪怕是不酿生**,寻常百姓,也是无法抵御风险的,因而……土地不得不贱卖,最终,失去了土地的人越来越多,而那些地方上的士绅,则通过这些,自是不断的兼并土地。”

    方继藩顿了顿,继续道;“于是,有地者,他们抗灾害的能力越强,土地越来越多,贫者失去土地,沦为了流民。屯田卫曾在江西南昌府进行过调查,发现当地的土地,有四成以上,都握在大大小小百来个家族的手里,而这百来个士绅,通过联姻,几乎彼此之间,都是沾亲带故。他们出产的土地最多,余粮也是最多,贫者哪怕是有三五亩地,也只不过勉强够自己吃喝罢了,陛下……如此一来,这南昌府多余的粮食,不都堆积在这一百多人家的粮仓中吗?城中的人要买粮,饿着肚子的人想要吃饭,啊,不,吃一碗粥,就必须得去他们的米铺里去买粮,这粮价几何,某种程度而言,自是他们说了算。“

    弘治皇帝听罢点头。

    方继藩又道:”可是如今,西山钱庄开始免租土地之后,情况就有了好转,这地方粮价,再不是他们一百多个沾亲带故之人可以决定了。许多人家,得了三五十亩地,又免了租,不必向士绅上缴粮食,因而,他们的手里,也会多出余粮,一家一户,余粮并不多,可若是千家万户都有余粮,那么……就算那百来个家族想要联合起来,决定粮价,只怕,却也没有这样容易了。毕竟,市面上需要粮食的人少了,因为需要粮食,他们可以去免租地里耕种。而市面上售粮之人,却是多不胜数。“

    弘治皇帝感慨道:”钱庄免租,实乃善政,这是大明万世基石。“

    方继藩又道:“除此之外,因为人们可以免租土地,哪怕有人不够条件,申请到免租,而士绅们所面临的情况,却是自己的地多,能招募到的佃农却是大大减少,他们在总不能放任着自己的土地荒芜,不去耕种吧。于是乎,为了招徕庄客,便不得不使用低租之法,原先的佃租,高达七八成,有良心的,也需五六成。可到了现在,便是两三成,怕也难招徕人了。”

    “他们收益减少,实乃理所当然之事,某种程度而言,这些年大规模的增产,土地增产越高,粮食盈余的越多,人人都有了饭吃,恰恰对他们的伤害是巨大的。只有发生了灾荒,粮食减产,他们凭借着大量的土地,才有趁人之危,借机高价卖粮,同时,以低到令人发指的价格,收购土地。因而,他们现在有所怨言,实是一点都不意外。”

    “毕竟……且不论他们的品行好坏,站在他们的立场,他们若不生气,那才是咄咄怪事。历朝历代的天子,都只想着做这一百多个家族之人的君父,处处袒护他们,与他们共治天下,因而,也得到了他们的吹捧。至于那千千万万个寻常的百姓,却被人忽视,没有人关心他们的死活。而儿臣最钦佩陛下的一点便是如此,陛下相较于历朝历代的所谓圣君,除太祖高皇帝之外,唯一一个,真正关注天下万民福祉的天子,陛下这是做了千千万万人的君父啊。”

    弘治皇帝觉得方继藩在吹捧自己,可似乎,又觉得没什么证据,因为方继藩明明说的很有道理。

    弘治皇帝道:“这既是亘古未有之事,朕是这头一遭,朕倒是在想,现在,这天下人,又或者是千百年之后,他们会如何看待朕呢?朕不信鬼神,倒是觉得,朕若是驾崩了,后世子孙们的香火,朕是享受不到了,这更多的是后世子孙们的缅怀而已………”

    弘治皇帝想了想叹了口气:“可朕知道,朕若是认为是对的事,那么坚持去做即可。从前,朕有治世之心,却无法认识到这一点,现在,朕认识到了这一点,便只好披荆斩棘,是非功过,多想无益。”

    弘治皇帝随即嘱咐徐:“江南乃是粮产重地,关系重大,且那里,多是世族盘踞之地,更是非同小可,卿家要格外的留心,万万不可出现差错。”

    徐道:“老臣遵旨。”

    弘治皇帝道:“令孙之事,不必责怪方继藩,他也是为社稷着想,哎……若当真这徐鹏举遭了意外,朕代他向卿赔罪。”

    徐立即道:“臣岂敢……陛下……老臣……”

    弘治皇帝有些乏了,方才方继藩在此呆了老半天,东拉西扯,就是不肯走,于是便命方继藩三人告退。

    方继藩道:“儿臣还想……”

    弘治皇帝疲倦道:”朕要就寝歇一歇,卿要侍寝吗?“

    这话……嫌弃的意味很是明显。

    方继藩:”……“

    于是,方继藩只好悻悻然的告退。

    他出了宫,后头魏国公和定国公便一左一右疾步追来。

    徐大喝道:”齐国公往哪里去。“

    方继藩见这两位老公爵年纪虽是老迈,可体力却是不差,想来……平时还是习弓马的,悲哀的发现,好像自己虽然年轻,可能跑不过他们,于是,立即露出了顺从的样子,脸上挤出真挚笑容,乖巧的道:”两位世伯,你们好啊。“

    此时,必须笑的露出一点牙齿,显出自己的单纯和幼稚。

    徐冷哼一声:“早就听你恶名了,老夫是遇人不淑,将孙儿托付给你,你过来……”

    方继藩一脸天真的模样,晃了晃自己的脑袋:“干啥。”

    徐认真的道:“有大事和你说!”

    大事……

    方继藩见徐的样子极认真,好似很了不得的样子,心里嘀咕,这不会是诓我的吧,我方继藩上你这个恶当?

    他犹豫片刻,却还是上前:“不知世伯有何事见教。”

    “有人要谋反!”徐正色道。

    方继藩想了想,脑子里瞬间掠过了无数个形迹可疑的份子,下意识的道:“太子殿下?”

    徐和徐永宁:“……”

第一千五百八十九章:紧急奏疏

    当今世上,还有人敢造反的,除了太子殿下之外,方继藩实在想不出还能有谁。

    徐却是脸上更加震惊,忙左右看了看,确认左右除了自己族弟之外无人,方才诧异的道:“太子……太子殿下他……反啦?”

    方继藩这时比他更震惊呢:“太子殿下真的反啦?”

    徐有点懵,以至于在此刻,他连丧孙之痛都顾不得了:“这……这不是你说的吗?”

    “你说的呀。”方继藩也糊涂了:“不是你说太子殿下他反啦。”

    徐永宁站在一旁,震惊的已说不出话来,他平时擅弓马,不爱读书,于是在他贫瘠的学识里,此刻只能不断的心里默念:“卧槽,卧槽,卧槽,卧槽!”

    徐打了个寒颤,瞪着方继藩道:“老夫没说,你想栽赃老夫?是你先提的太子殿下!”

    好吧,方继藩觉得自己被绕晕了:“我只是问世伯,造反的是否太子殿下。”

    徐更震惊:“这世上,没有空穴来风的事,你若不知道一点什么,如何反问太子殿下造反?”

    “我……”方继藩开始觉得,太子殿下跳进了黄河也洗不清了。

    徐脸色惨然的道:“你这样一说,老夫很震惊,太子殿下已处盛年,这太子也做了三十年,陛下依旧龙体康健,天下岂有三十年的太子,只是……”

    方继藩这才确定,好像双方根本就不在一根线上交流,自己被人降维打击了,连忙道:“不不不,我没说,太子殿下安分得很,不知世伯口中所称的造反者是何人?”

    虽然方继藩觉得朱厚照人品欠佳,可怎么说,他对朱厚照是有兄弟情的,绝不能让其他人无故往朱厚照身上泼了脏水。

    徐却是更加狐疑的看着方继藩:“这个不重要,重要的是,世侄是否听说了太子殿下一些流言,这才是非同小可的事啊。”

    方继藩猛的摇头:“没,没有。”

    徐还是不放心,看向自己的族弟徐永宁:“为兄在南京日久,京里的事所知不多,你在京师,可有什么风声吗?”

    徐永宁憋红了脸,显得很是失态,方才的信息量实在太大了,以至于他至今还觉得内心震撼,老半天,他才憋出了京里最近最流行的京骂来:“卧槽!”

    方继藩此刻觉得自己的脑壳疼了,似乎现在大家陷入了一个永无止境的猜疑链中。自己怀疑所谓的谋反,可能是太子殿下胡闹。而徐听了,却开始怀疑太子殿下有谋反的可能,可等他知道误会,却越是解释,越是苍白无力。

    方继藩咳嗽,便索性大笑道:“我玩笑而已,小侄的性子,世伯难道没有耳闻吗?太子殿下忠孝无二,他若是反,小侄将脑袋摘下来给世伯当球踢。世伯,你快说呀,谁要造反。”

    现在还是赶紧的转移话题为妙呀!

    徐这才脸色稍稍的缓和:”哎,飞儿前去吕宋,这事儿,便连陛下都不知,老夫又如何知道了,才如此急匆匆的赶来京师的?”

    飞儿乃是徐鹏举的小名。相传徐深信自己的孙子乃是岳飞转世,于是将岳飞的字号鹏举二字,来给自己的孙儿为名,在家中,又称呼徐鹏举为飞儿,不是被打上天的飞,是岳飞的飞。

    方继藩也愣住了,他似乎疏忽了这个细节,哪怕是在向陛下的奏报之中,自己也只提及了计划的细节,但是没有将徐鹏举的名字送上去,可是魏国公是如何知道的?

    徐道:”就在半月之前,突然有一个读书人登门,说老夫的孙儿被齐国公拿去送死。又说徐家为大明立下了汗马功劳,坊间更传闻,老夫的祖先,乃是被太祖高皇帝害死,今又要害死飞儿,这是要我们徐家绝后,他这么一番大言不惭,更说魏国公世镇江南,节制江南诸军,现在民愤非常,天下苦齐国公久矣,倘若老夫能谋反,这天下**,一点即着,到时进则,可入京清君侧,退则,可割据江南,以图大业。“

    方继藩听的一愣一愣的,不得不说,这个读书人,真是好大的胆子。

    方继藩便道:”世伯接下来如何?“

    徐冷笑道:”自是将那读书人立即拿下了,只是此事非同小可,老夫怀疑这读书人定是受了什么人指使,却又怕这读书人只是生了狂妄之心……一时也不敢声张,再者心里挂念着飞儿的安危,所以就立即赶来了京师。“

    碰到了这等事,是最棘手的,方继藩表示理解,若是有人劝自己谋反,这个人,确实就是烫手的山芋,若是立即交给朝廷,那狂妄的读书人,若是破釜沉舟,索性到了朝廷那里,一口咬定魏国公想要谋反,这事,哪怕是朝廷不相信他的言辞,可对于世镇江南的魏国公府而言,只怕也会有所芥蒂吧。

    方继藩道:”所以魏国公不敢立即奏报朝廷?“

    徐叹息道:”徐家受国恩太重了,怎么会听信这等乱臣贼子之言,可是老夫还是有所担心的,这局势过于诡谲,对方既可知道如此机密,那么,显然不是一个书生这样简单。“

    他脸上显出了几许忧心,又道:”且在江南,似乎已开始出现了一些流言,说是魏国公府欲反……“

    “哎,现在老夫是……”他摇摇头。

    方继藩不禁乐了:“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嘛?”

    这感受,方继藩经常都有,明明自己三观奇正,可在有的人眼里,却成了怪物一般,似自己这样先天下之忧而忧的盖世英雄,生生被人误解为了一个无恶不作的恶徒。

    徐怎么看怎么觉得方继藩脸上那表情这厮有幸灾乐祸的意味,气呼呼的瞪他一眼道:“你笑什么?你这狗崽子,当初若不是家父将你大父自土木堡中背出来,哪里会有你,你坑害老夫孙儿倒也罢了,现在还好意思幸灾乐祸。”

    方继藩憋红了脸,老半天才道:“不是我大父背了令尊吗,怎么可以反过来说。”

    “胡说!”徐怒气更盛,道:“那时候你还未出生,哪里晓得……”

    “我爹说的,我爹不会说谎。”方继藩很认真的道。

    见徐要大怒,方继藩却是道:“世伯,先将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放下,既然世伯对朝廷忠心耿耿,这些流言自是不足为惧,陛下明察秋毫,自然是不会理会的,现在最紧要的是………这些人既然想要构陷世伯,自是希望借助魏国公府在江南的影响,来完成他们的野心,这件事……我想想……倒不必害怕,世伯现在应该做的,就是什么也不必管顾,先看看他们到底还有什么花招再说。至于陛下那里,小侄定会给世伯作保,陛下圣明,岂会中这些小人的奸计。”

    徐这才放心一些,这事儿,他和方继藩说,就是害怕方继藩这狗东西在背后火上浇油,这方继藩很得圣宠,只要他不使坏,且看在徐方两家的旧谊上,想办法为之美言,自己便可轻松一些了。

    他叹了口气又道:“这些奸臣贼子,实是不得好死啊,继藩,此事就有劳你了。是了,飞儿去了吕宋,不会有事吧,你是不是早有了计算,能保他平安?”

    说到自己的孙儿,他又不得不忧心起来。

    “这……”方继藩一脸迟疑的样子:“这个不太好说,小侄有一句不知当讲不当讲。”

    徐皱着眉头道:“你但说无妨。”

    方继藩道:“小侄见世伯的身体还算康健,老而弥坚,其实……其实……若是能再添新丁,那便……便……“

    ”狗一样的东西!“徐已经忍不了了。

    方继藩却已一溜烟的跑了。

    ………………

    一封奏疏,送至弘治皇帝的案头前。

    弘治皇帝手里拿着奏疏,不禁陷入了迟疑之中。

    他显出了极谨慎的样子,奏疏反复了看了数遍,而后搁下。

    随即,他命人叫来了萧敬。

    “有御史风闻弹劾魏国公欲反,此事,厂卫有侦知吗?”

    弘治皇帝手轻轻的磕着案牍,一脸疑虑的样子。

    这是天大的事。

    魏国公府在江南历经数代,镇守江南一百多年,树大根深,一向忠心耿耿,可突然传来这样的流言,既是匪夷所思,却又让人不得不谨慎面对。

    萧敬似乎最怕的就是陛下提起这个,忙是拜倒道:“厂卫……厂卫那里……也听说了一些……”

    “为何没报?却让御史先报了来?”弘治皇帝严厉的看了萧敬一眼。

    “这……这只是……坊间流言,奴婢……奴婢……”萧敬忙想解释。

    弘治皇帝却看了萧敬一眼:“你的意思是……魏国公绝不会反?“

    ”这……“萧敬听到此处,便打了个寒颤:“这……这……奴婢可不敢说,陛下……奴婢不敢保证。”

    这么大干系的事,他萧敬哪里敢作保,若是万一魏国公真的反了呢?哪怕只是万一,可想到有可能要跟着魏国公一道碎尸万段,萧敬也绝对不敢冒这巨大的风险。

第一千五百九十章:待民以宽

    弘治皇帝的脸色,变得意味深长起来。

    他不是一个擅权的天子。

    可这是祖宗的基业。

    弘治皇帝道:“此事,萧伴伴也以为魏国公有反心?若是有反心,他何故匆匆来京呢?这也于理说不通。“

    萧敬立即道:“陛下……奴婢不敢妄言,不过魏国公府世镇江南,功劳卓著,若说他谋反,奴婢也不敢相信的,只是……这事怎么可能是空穴来风呢?奴婢也不好说。”

    萧敬觉得自己在走钢丝,他不好得罪魏国公府啊!

    这样延续了一百多年的公府,盘根错节,几乎和所有的公侯都有关联。

    这时候敢在如此重大的事上落井下石,人家也绝不是吃素的。

    弘治皇帝颔首点头,叹了口气道:“朕也以为这可能只是子虚乌有之事,徐氏与我大明休戚与共,断不会如此。这封弹劾的奏疏,暂时留中不发,也不用大臣们讨论,明日,朕只私下里召问刘卿等人即可,厂卫那里,在江南,却要打起精神,不可明访,需暗察。”

    萧敬忙道:“奴婢懂了。”

    弘治皇帝疲惫的样子,道:“太子还在瞎琢磨算数的事?”

    “是。”

    “他呀。”弘治皇帝笑了笑:“也不知他琢磨出了什么东西,朕也不懂,不过朕的儿子,自是聪明绝顶的……何况有继藩看着,朕心里放心一些。”

    虽是这样说,弘治皇帝的心里想的却是,现在疑传魏国公府谋反,这谣传的可谓是有鼻子有眼的,这魏国公府,在江南节制了这么多兵马,更不知多少军将,乃是魏国公府的旧部,哪怕这只是万一,也足以让朝廷焦头烂额,正因如此,弘治皇帝不得不谨慎。

    而太子毕竟是未来储君,对此居然毫无忧患意识,他若是不在,却不知这太子是否驾驭得了这四海之地。

    …………

    内阁……

    这些日子,四海升平,尤其是在钱庄的土地免租之后,内阁竟是察觉到,从前令他们焦头烂额之事,竟变得轻松起来。

    以往征粮是最令人头疼的问题,现在,因为征粮所引发的问题,也都迎刃而解了。

    朝廷征收粮食,最大的问题其实就在于损耗。

    这损耗是极惊人的,往往要征一百斤,最后入库的能有一半,便算是幸运了。

    而为了从寻常百姓手里抢夺仅剩的口粮,地方的税吏,以及为官府代劳的保长甲长,每到下乡征粮时,就需大量的人力,这么多人力,都是嘴巴,如此一来,这既给朝廷极大的麻烦,也给寻常的百姓,添加了极大的负担。

    如今土地免租,这地不是百姓的,却又是百姓的。

    百姓们有了足够的土地耕种,足以养活一家老小,甚至还有有一定的余粮,因而对于缴纳皇粮,抗拒的并不严重。因而,只需下乡催收,往往不会有太大的麻烦。

    另一方面,土地免租,是与缴纳皇粮挂钩的,若是不缴纳皇粮,次年则收回土地。

    因而,百姓们竟对纳粮的积极性很高。

    那方继藩,指使着他的徒孙,在各乡设立了粮库,这等粮库规模小,招募数人,而后自然就有百姓前来缴粮,仓库入库多少,缴纳多少,账目上都是明明白白的,而缴粮的区域,大多都在江南,其他地方,可用银子代粮缴税,而江南乃是水乡,这粮库的粮食一满,则利用利用遍布在江南的水网,送至府库,而后再通过漕运,押解入京。

    兼任了户部尚书的李东阳,对此尤为热心,他记了七八个人的名字,这些都是当初西山文学院,金榜题名之后,入仕的地方父母官,他们努力在地方上,采取新的粮税征收之法,因而,第一批粮食押解入库的时候,李东阳顿时对这数人,赞不绝口。

    “刘公,这新的粮税法,只怕也要铺开了。”李东阳寻到了刘健,眉飞色舞的道:“刘公可知,往年粮食入库,都是在岁末,可现在……离岁末还早呢,可今年,却已有四个府,九个县将第一批粮赋押解入京了。”

    刘健捋须,户部的事,他不太管,毕竟他要管的事太多了,何况这本就是李东阳的职责,刘健自是不会干涉的。

    “噢,今岁这样的早?”刘健的话里也透出了惊讶。

    李东阳的心情不是一般的愉快,笑道:“是啊,不但早,而且这一批押解来的粮,你猜一猜看,报上来的损耗是几何?”

    刘健微笑,他极少看到李东阳卖关子,这自是大喜事了,便大胆的猜道:“不会是四成吧?”

    四成的损耗,是极低的数目了,刘健记忆的最清楚的是,文皇帝在的时候,只有永乐九年南阳府打破这个记录,一时传为佳话。

    李东阳笑着摇摇头:“再猜猜。”

    他的心情怎么能不好,户部的职责,无非是两个,一个是出,一个纳。而以’纳‘又分为了’钱‘和’粮‘,钱其实好办,征收起来也轻易,可粮不同,最是令人头痛,偏偏这粮,乃是稳定社稷的神器,遍布在京师附近的几个大粮仓若是粮食不满,是要动摇国本的,所以收粮对于户部而言,现在收益已经远不及商税了,却是头等大事,这个问题能解决,户部上下,便可减轻大半的负担。

    刘健是老成的人,不爱玩这猜谜的游戏,便微笑:“快快说来吧。”

    “两成,损耗只有两成……”

    “什么?”刘健一脸震惊之色。

    李东阳点着头道:“就是两成,这钱庄免租,看上去,好似是吃了亏,可实际上,百姓们分得了土地之后,不需向士绅缴纳粮食,有了余粮,他们又希望继续免租下去,对于纳粮的积极性极高,甚至已不需派人下乡催收了,只需在粮仓中坐等过秤,再通过粮道,进行汇总,刘公,方继藩的几个弟子,对,就是这几个知府和县令,在江南就在推行这件事,听说背后主导此事的,乃是刘文善,不过刘文善此番去了佛朗机,可他人走了,当初留下的经济之道,却还在,正是因为奉行这样的法则,父母官做好善后的工作,那么就无往不利了。”

    刘健依旧显得震惊,这一下子少了三成多的损耗,而且不必浪费大量的人力,这……

    他不禁道:“经济之道,什么经济之道?”

    作为内阁首辅,自是想得深远。

    “待民以宽!”

    李东阳继续道:“所谓大夫省刑薄征,一切居之以宽者也。也就是说,征收赋税,也即是如此,从前想的是,如何征收,而他们则在想,如何让百姓们能吃饱肚子,能有余粮,同时,又如何确保,百姓们能够富足,解决了这一条,税赋的问题,方才可以迎刃而解。以往,因为关系着国本,所以历来父母官,都将征收税赋,当作是头等大事,因为这关系着的,乃是他们的乌纱帽。而这些人,反其道而行之,却在治地,聘请屯田校尉,建立农所,想方设法,推广良种,下乡教授百姓们更合理的种粮,掌握他们的土地的状况,甚至……设立防灾的机制,亲自了解灌溉的情况,还有人,想办法建立水库,平时蓄水,到了需要水时,再引水灌溉……解决了这些问题,那么其他的事,也就迎刃而解了……“

    刘健不断点头,他下意识的开始反思,就以李东阳之言而论,似乎是极有道理的,大道理说来,谁都懂,可能做出这些来,就不易了。

    李东阳口里继续道着:“其实解决了这些问题,那么百姓们的经济状况,其实就已经能够大抵掌握了,他们在乡间,设立了粮仓,百姓们自是肯亲自押粮,来缴粮。哎……这刘文善,总是打破常规,真是奇才啊,还有那些弟子,倒是都肯做事的,个个都是人才。“

    刘健微笑,颔首。

    这其实……是可以理解的。

    寻常的父母官,就算是做出一点功绩,多半也未必有人能看上。

    可新学的这些弟子不一样,他们在地方上,哪怕只是一个父母官,可毕竟在京师都有人关照着,只需按照刘文善的经济之道,卯足了劲的去做,有了成绩,就不愁自己的前程了。

    因而这些人,简直就是一股清流,从不去钻营,在地方上,也懒得和上头打什么交道,往往能将自己的上官气个半死,那个谁谁谁,破坏规矩啊。

    可偏偏,他们总是敢闯敢拼,这一个个功绩报上来,又往往能让京中诸公叹为观止。

    李东阳此时不禁感慨道:“此法,可以推行开来,需请几个人入京,到户部来,老夫要和他们细谈,而后再拟定新的章程,这事儿,刻不容缓,刘公以为如何呢?”

    刘健听了这么多,足够明白这里面的好处了,自是不反对,甚至打起精神道:“叫来吧,此事,老夫来下公文,正好老夫也想见一见他们。”

    ………………

    这几天会三更,补上前几天的章节。中秋节前后有点忙,万分抱歉。

第一千五百九十一章:看热闹不嫌事大

    原本对于刘健而言,任何关乎于新鲜的东西,都是极力的规避的。

    他们早已被磨平了菱角,变得圆滑,奉行的,乃是中庸之道,对于新东西,敬谢不敏,更不愿意去尝试。

    可这些年来,当一次次的现实告诉他们,某些新东西于他们有大利,于是乎,这思维也自然开始转换起来。

    他们在现实里,不得不承认一件事,墨守成规,固然不会出错,可也难有建树。

    这天下一点一滴的改变,也令他们开始察觉到,新鲜的东西未必是坏的,甚至是好的。

    人有了这个认知,自然也就不再排斥了。

    甚至……革新已成了许多人挂在嘴巴上的事,这不但时髦,而且在人的潜意识之中,就仿佛是在说,但凡是革新,便是好的。

    刘健决心见一见这些锐意进取的地方官员,这对于寻常的父母官而言,不啻是一个信号。

    要知道,地方父母官,许多人一辈子可能都只拘泥在地方上,难有出头之日,毕竟他们距离中枢太远太远了。

    能得到内阁首辅大学士青睐的人,当然大有前途,于是那些不甘心于默默无闻之人,自然而然会想方设法的去打听,为何他们获得了首辅大学士的青睐,明白了他们在地方上的所作所为,自然也就不担心没有人去学习效仿了。

    上行下效,即是如此。

    刘健此后呷了口茶,此事暂时搁置一边,他深深的看了李东阳一眼,说到了另一件事上,道:“宾之啊,那一份弹劾奏疏,你如何看待?”

    其实,李东阳一直都在规避那份弹劾奏疏的问题。

    现在刘健亲自问起,让他不得不打起精神。

    他道:“此事关系太大了,我是不信那魏国公反的,可外间都在谣传魏国公要反,这三人成虎,众口铄金,朝廷能置之不理吗?陛下想来也为此而烦恼,倘若这背后当真是有人指使,那么刘公明鉴,这个指使之人,一定是个极高明的人啊。”

    刘健皱眉道:“你继续说下去。”

    “构陷魏国公谋反,那么江南一地定会人心惶惶。寻常百姓会害怕,商贾们会战战兢兢,这江南的诸军军将,难道不会惶恐吗?毕竟……多少军将和魏国公有牵连,谁敢保证,这不会牵累到自己?可若只是如此,倒也罢了。这里头最可怕之处就在于,没有人敢于保证魏国公没有反心,也绝不会有人,会拿自己的身家性命,去给魏国公作保。就说我吧,若是陛下问起我来,我敢说魏国公一定不会反吗?倘使这万一反了呢?”

    刘健听到此处,不禁颔首点头。

    这也是历朝历代以来,一个永远无法解开的难题,君臣相疑,一旦起了头,便没完没了。

    当今陛下已是仁厚了,可关系到了祖宗社稷,能等闲视之吗?

    李东阳又道:“而这里头还有一个杀招,可谓是极凶险,刘公想过没有,我等即便不想导致这样的局面,于是纷纷为魏国公作保,都说魏国公绝不会反,那么结局又是什么呢?”

    刘健一愣:“你的意思是……”

    “想想看,这内阁大学士,甚至是朝中这么多的大臣,都为魏国公说话,陛下会不会想,这魏国公已是世镇南京,历经数代,百五十年,旧部遍布天下,且朝中这么多人为他说话,这又会不会令陛下恐惧呢?所以某种程度而言,没有人为魏国公开脱,魏国公的处境便岌岌可危,可若是有人为他开脱,这魏国公反而又陷入了死地。”

    这的确是一个两难的局面!

    这李东阳历来擅长揣摩人心,经他一说,刘健眉头皱得更深了。

    李东阳的话还没完,他继续道:“当然,这还不是真正的杀招,真正的杀招是……难道刘公没有发现,在这一桩谋反谣言之中,所指的方向,都是源于徐鹏举吗?因为齐国公妄图害死魏国公亲孙,魏国公于是冲冠一怒,这……虽非是合理的理由,却也能说的通。”

    “因而,不但此时,江南军民要岌岌可危,生出朝夕不保之心,便在京师,也是一箭双雕,分明是剑指方继藩。这是将魏国公谋反,统统归罪于齐国公,方继藩这个小子,虽是聪明绝顶,可其行事却是莽撞,得罪的人已是数不胜数,若无过错倒也罢了,此番一旦犯下大错,只怕其后那幕后之人,还会有一步棋,到了那时,才是图穷匕见的时候。”

    刘健脸色凝重起来,道:“什么棋?”

    “不知道。”李东阳老实的道:“至少有一点可以确定,徐鹏举一死,接下来……便是齐国公焦头烂额之时,幕后之人所谋深远,老夫思来想去,这朝野之中,到底是谁有此心机,可越想,越是糊涂,何况他为何又要在这样做呢?这是诡诈之术,看似是环环相扣,甚是高明,实则却是不登大雅之堂,刘公,以我之见,此人如此,所图者甚大,且此人绝非是凡人,既然不是凡人,他要制造江南的混乱,动摇齐国公在陛下面前的信任,他所求的,一定是高位亦或者天大的财富,刘公啊……”

    李东阳显得忧心忡忡:“一个如此精心算计,行事却不够光明磊落之人,一旦从中牟取到了巨利,这并非是我大明之福啊。”

    经过李东阳的一番分析,刘健心里也忍不住谨慎起来:“不错,这样的人,最是该提防,不过……也可能是宾之多虑了。”

    李东阳便失笑:“但愿如此,我心思深一些,因而凡事都爱往深里去想,有时候越想,越如着了魔一般,或许……这一切的巧合,也只是巧合而已。”

    虽是这般说,可刘健心里又何尝不警惕呢,他也跟着勉强笑了笑,心情怏怏的低头呷了口茶,正要再说点什么。

    却在此时,外头有人匆匆而来,道:“有自江南急奏。”

    刘健一愣,随机皱眉,似乎现在只要听到了江南二字,他便格外的紧张一些,于是道:“取来。”

    接过了奏疏,拨开了火漆,取出了奏疏,打开。

    一旁的李东阳已是忍不住道:“刘公,何事?”

    “你的预测是对的,现在已是层层加码了。”刘健的脸色不大好,叹了口气道:“江南有几个读书人,乃是本地豪族,自称有魏国公府的人寻上了他们,说要襄举大事,他们于是向南京刑部告发。”

    李东阳皱眉道:“现在已是告发,朝廷是非要管不可了。”

    “去见驾吧。”刘健道:“先见了陛下再说。”

    ………………

    在家中舒坦的喝着茶的方继藩,又被急匆匆的诏至宫中。

    此时,弘治皇帝正在殿中背着手,来回的踱步。

    刘健、李东阳和谢迁都到了。

    旁边占着点还有兵部尚书马文升,脸色凝重。

    而锦衣卫指挥使牟斌拜在地上。

    方继藩其实在入宫时,便已得到了奏报,心里自是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他倒跟其他人完全不一样,反而是乐呵呵的。

    一家人,最重要的是整整齐齐……啊不!做人,最重要的是开心嘛。

    毕竟就算出了点啥事,死的也不是自己。

    方继藩忙是行礼。

    弘治皇帝脸色缓和了一些:“继藩来了?来的正好,正有事相询。”

    弘治皇帝驻足,凝视着方继藩,继续道:“外间都有传闻,说是魏国公府谋反,你以为如何?”

    方继藩惊道:“魏国公反了?请陛下放心,方家与魏国公府素无瓜葛,说起来,还有一些嫌隙呢,大父在世的时候,就曾痛斥魏国公府,说是当初在土木堡的时候,自己分明救了魏国公出来,可那老贼无耻,居然恬不知耻,正话反话,四处造谣生非,说是若无他们,大父便早已死无葬身地了,陛下您说说看,这是人干的事吗?这魏国公既反,儿臣愿主动请缨,先砍下魏国公的脑袋,而后请陛下恩准儿臣前往南京平叛,儿臣自是身先士卒,和这些乱臣贼子,大战三百回合,不死不休。”

    好一番正气凌然的话!

    刘健等人一时无语。

    这……他还火上浇油?

    这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狗东西!

    弘治皇帝都觉得这方继藩,明显的反应过激了,立即道:“这只是谣传,不过近来有人状告,毕竟兹事体大,可朕终究还是信任徐卿的。”

    方继藩一副明显松了一口气的模样:“我说嘛,儿臣还以为魏国公当真反了,还以为这魏国公竟是如此的愚笨。他既要造反,何须现在还跑来京师呢,这不是羊入虎口吗?”

    弘治皇帝一听,脸色更加缓和了,却还是有些不放心:“或许这只是故布疑阵呢?”

    这个世上,最害怕的就是挑拨离间。

    因为挑拨离间这玩意,绝大多数都是说不清楚道不明白的。

    相信是一回事,心里犯嘀咕又是另一回事。

    方继藩抬头,却是意味深长的看了弘治皇帝一眼:“儿臣斗胆想问,若陛下为魏国公,反否?”

    …………

    第二章,还有。

第一千五百九十二章:吾皇万岁

    弘治皇帝被这问题倒是难倒了。

    他坐下,吁了口气:“此事,再行商议吧。”

    他似乎还是举棋不定。

    于是嘱咐厂卫和内阁多多留意江南之事。

    刘健等人自是告退,方继藩也乖乖的要预备告退出去。

    弘治皇帝却是叫住了他:“继藩。”

    方继藩满面笑容:“儿臣在。”

    弘治皇帝呷了口茶,却是气定神闲的道:“来陪朕坐坐。”

    “噢。”等宦官取来了锦墩,方继藩便乖巧的落座,一副拘谨的样子。

    最近他学来了新的心得,溜须拍马不可只在嘴上,还需多多利用身体语言。

    弘治皇帝突然道:“朕预备去江南。”

    “什么?”方继藩一脸震惊:“可是……魏国公……魏国公不是疑似……”

    弘治皇帝冷冷道:“你真以为朕会相信,魏国公谋反?”

    方继藩:“……”

    弘治皇帝道:“你真是太轻视朕了,那些流言蜚语之人,也太小看朕了,这一点小伎俩,凭借着几句流言蜚语,以及几个读书人的诬告,朕便怀疑徐卿家?你可知道,徐卿家家里有几口人吗?”

    方继藩想了想,摇头。

    弘治皇帝道:“你又知,他有一女,曾嫁给了谁?”

    方继藩想了想,又摇头。

    弘治皇帝道:“你知道,他近来身子有些不适,是因为什么缘故?”

    方继藩已是麻木了,懒得摇头。

    弘治皇帝镇定自若的道:“朕全知道,魏国公反与不反,朕比你们清楚。传出此妖言之人,实是可笑,可笑之极,想来……他是戏文看多了,亦或者,总以为朕会如历朝历代的天子一般,只需有一些风吹草动,便如惊弓之鸟。此等下九流的伎俩,不但卑鄙,且登等大雅之堂。”

    “可是……”弘治皇帝顿了顿:“区区一个妖言,居然越传越广,朕反而担心起来,江南的人心……坏到了这个地步吗?似乎……有为数不少人,迫不及待的希望魏国公能够谋反。朕所虑者,不在魏国公,而在于人心啊。”

    “朕从前,是个循规蹈矩之人,总是希望,做一个别人所认为应该那般的天子。可现在……这些年来,朕越发明白,困在宫中,哪怕是再多人,为朕去打探消息,他们也绝非是朕的眼睛和耳朵,这世上的事,只有亲眼去看,亲耳去听,得来的,才是自己能有所感受的。”

    他脸色凝重:“就如奏疏一样,奏疏里一个灾难,送到了朕的面前,这不过是一串数目而已,无非是死伤几何,百姓如何。当初的朕看了,固然会忧心,也会想要急着赈济,可这,却只是公事公办而已。可若朕当真去见见受了灾的军民,真真切切见了他们衣不蔽体,见他们面黄肌瘦,见他们嚎哭无依的惨状,见他们歇斯底里,为死去的亲友而悲恸欲绝,那收入眼底的东西,方才让朕意识到,站在朕面前的,乃是真真切切的人,并非是一串数目。”

    “朕往江南,非巡游,只是……想要知道,这些问题,到底出在哪里,不弄明白,朕实在不甘心啊。”

    方继藩心里不禁想到明史之中大量关于明武宗皇帝四处巡游的记录,悲哀的发现,便连明武宗朱厚照他爹……也学坏了。

    老朱家,肯定是有遗传的,没一个安分的啊。

    方继藩道:“只是……如此大张旗鼓,陛下的龙体……”

    弘治皇帝摆摆手:“不必大张旗鼓,我们私巡。”

    方继藩立即拨浪鼓似得摇头:“这又不是去西山,江南如此遥远,岂可私巡?”

    弘治皇帝道:“朕有太子,有孙儿,有他们在,朕在哪里,都可高枕无忧,朕老啦,到了这个年纪,还能做点什么呢?不过是,希望朕多去看一看,多去解决一些隐患,让儿孙们少一些操劳。若是带百官前往,只恐劳民伤财,而且也难免天下人议论。朕已安排好了,只说近来身子有恙,在宫中深居简出,将这天下的事,暂时交给内阁,再命太子与皇孙领顺天府事,至于沿途的安排,自有萧敬处置。要去的地方,朕已准备好了……”

    弘治皇帝随手,取了一份奏疏交给宦官,宦官递到方继藩面前,方继藩面前,赫然看到一个叫‘齐志远’的名字。

    弘治皇帝道:“这齐志远,乃是南京的豪族,他的祖父,就曾做过官,此次状告魏国公谋反的,也有他!”

    方继藩道:“只是,我们以何等的身份去呢?”

    弘治皇帝道:“朕自有办法。”

    方继藩万万想不到,弘治皇帝在这几日,将所有的事都安排的妥妥帖帖。

    次日清早,他就被人从被窝里揪了出来,方继藩下意识的要大骂,睁眼一看,却是一下子打了激灵,竟是弘治皇帝亲自穿着布衣进来。

    于是,方继藩忙是乖巧的换了常服,灰溜溜的随着弘治皇帝上了马车。

    弘治皇帝坐在马车里,笑吟吟的看着方继藩:“到了南京,有一出戏给你看。”

    方继藩一头雾水,却见陛下一副智珠在握的模样,却也不便多问。

    其实有了西山的新式马车之后,南北之间的距离大大的缩短。

    因为这马车可以免去大量的颠簸,甚至载货,也量大一些。

    正因如此,马车开始逐渐的普及,有了马车,走的多了,一条条道路,自也就出来。

    沿着南下的道路,一路飞驰,其实也不过七八日,便抵南京。

    弘治皇帝抵达南京城,却早有人在此迎候了。

    原来是有人先行进入了南京城通报。

    前来迎接的人,是个老者,雍容大度,颇有几分仙风道骨,他带着七八个扈从,当先对弘治皇帝行礼:“草民齐志远,见过上使,上使远来,定是辛苦吧,来,来,来,且入城,草民已备下了几杯薄酒……”

    他迎了弘治皇帝进入了南京城,方继藩心里觉得古怪,不由低声道:“陛下怎么成了上使了呢?”

    “这个容易。”弘治皇帝淡淡道:“朕来之前,下了旨意,任命一个翰林官为使者,拿了印信,出发来南京,要查的,就是魏国公谋反之事。那翰林官出了京,就被厂卫给截了,而这印信,自是在朕的手里,从现在起,朕就是那翰林陈文,前来私访密查魏国公谋反一案,这齐志远,乃是状告者之一,自是由他来款待。”

    方继藩忍不住翘起大拇指:“陛下的智慧,神鬼莫测,儿臣愚笨,竟是不能参透天机,陛下……儿臣对您……实在是……”

    弘治皇帝低声道:“人在外头,万万不可泄露身份,开口一句陛下,闭口便是万岁,你不怕隔墙有耳吗?”

    方继藩便开始絮絮叨叨的念:“陛下谨慎甚微,让儿臣叹为观止,儿臣还要多向陛下学习才是。”

    只是他声音低,弘治皇帝见他这声若文吟,自也懒得理会。

    到了齐宅。

    齐志远似乎对于这位‘钦使’的到来,十分期待。

    早已备下了酒宴。

    弘治皇帝也是饿了,便上了主座,这齐家在南京,广厦千间,宅邸占地极大,所上的酒菜,无一不是美味佳肴。

    弘治皇帝看着这琳琅满目的菜肴,心里咋舌,朕的尚膳监,只怕也不过如此。

    …………

    第三章送到,给点面子,求点月票。

第一千五百九十三章:土皇帝

    这齐志远见弘治皇帝如刘姥姥逛大观园一般。

    尤其是见了自己的菜肴,便露出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模样,不禁大乐。

    “听闻钦使乃是山东人,想来是第一次来江南吧,钦使久在山东与京师,这江南的菜色最是精致,您看,这是鸭尖,南京这里,最爱吃鸭,此鸭尖,只取鸭舌中的那舌尖,做成一味菜,注重的便是这香滑爽口。还有这……”

    他一个个细细的介绍,弘治皇帝和方继藩都听的一愣一愣的。

    方继藩也有点懵了,我方继藩……真是愧对败家子之名啊!

    弘治皇帝的身份,齐志远是打听过的,是山东一个诗书传家的家族出身,成化七年中的进士,仕途上也不太得意,虽然早早入了翰林,可一直都在翰林经史馆里,默默无闻。他觉得这弘治皇帝有些许的面善,觉得格外的亲切。

    此番皇帝任命钦使来,就是要查一查魏国公府的案子,齐志远自是要格外的殷勤热络一些。

    弘治皇帝不禁感慨道:“我在京中也曾面见过天子,年节的时候,蒙皇帝不弃,尚膳监予以了赐食,可这宫中赐食,竟是不及贤弟府上的佳肴。”

    听到弘治皇帝的这番话,齐志远却是苦笑:“钦使此言过于诛心了,哎,钦使莫看鄙人排场大,可家大业大,需开销的地方却是多不胜数。鄙人在南京,也颇有几分名望,可现如今呢,实不相瞒,自打那西山钱庄强取豪夺了许多的土地去,又借这免租邀买人心,这南京上下,哪一个不是哀嚎遍野的,哎……苦啊,再过一些日子,只怕鄙人就要吃糠咽菜了。”

    方继藩手里的筷子夹着鸭尖,脑子里想到吃糠咽菜的场景,觉得很违和。

    弘治皇帝道:“怎么,南京上下已是怨声载道?”

    “钦使久在京师,自是不知,罢罢罢,这些说来……实在没什么意思。钦使此番是来查探魏国公……”

    弘治皇帝颔首:“正是。”

    齐志远道:“鄙人就是状告者之一,就在半个多月前,有魏国公府的一个徐氏远亲亲自登门,说什么顺天应运之类的话,胆大的很,鄙人听了心里大骇,本是不敢去声张,可后来一打听,竟发现许多人家都受了魏国公府的邀买,鄙人觉得事关重大,于是连忙托人向京中的一些故旧告知,在这南京,魏国公府权势滔天,鄙人告发,承受的风险实是不小……哎……”

    弘治皇帝脸色凝重:“这魏国公府若要谋反,居然敢如此大张旗鼓,竟是弄得人尽皆知?”

    这话的意思,仿佛是在说,这魏国公府难道是傻的吗?

    齐志远显得尴尬,随即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这世上,哪里有不透风的墙。还不是因为齐国公将魏国公的孙儿弄死了,魏国公怎么咽的下这口气?那齐国公……钦使如何看待?”

    弘治皇帝面上没有表情,只眼角的余光看了方继藩一眼,淡淡道:“尚可。”

    齐志远眯着眼,露出意味深长的样子:“钦使……这般信不过鄙人吗?”

    “什么意思?”弘治皇帝狐疑地看着他。

    齐志远似笑非笑的看了弘治皇帝一眼,口里道:“钦使的身份,鄙人在京师的朋友,自是早已修书快马送了来,您在经史馆不是一直都抱怨,山东老家的几千亩薄田,因为免租之事而荒废?现在陷入了困顿,这日子,都快没法过了?何况鄙人还听说,您乃前户部左侍郎的门生,您的恩师,就因为西山的事而获罪罢官,想来这些都没有错的吧。”

    弘治皇帝万万没有想到,自己随意钦点的一个翰林,居然在出京师之前,底细就被人摸得一清二楚了,更想不到里头竟有如此多的渊源。

    于是弘治皇帝面色不自然的干笑。

    方继藩心里想,也幸好这年头还没有相片这玩意,否则人家打探得如此清楚,十之**要露馅了。

    见弘治皇帝脸上干笑,齐志远心里了然一般,道:“想来钦使也深恨西山吧?”

    弘治皇帝顾左右言它的道:“齐国公权倾朝野,不是我这等下官可以议论的。”

    说话的功夫,方继藩已低头大快朵颐。

    齐志远却将筷中的菜搁下,全无胃口:“是啊,自是不是我等可以议论的,可是……现在江南民情沸腾,又惹来了魏国公府想要谋反,西山的那位……”

    说到这,他指了指北方:“这是不给人活路啊,现在还听说,在有的州府,那些西山出来的父母官,居然已经开始彻查隐户了,再这样下去,我等还有活路吗?”

    弘治皇帝便默不作声。

    齐志远随即道:“钦使此番奉旨而来,除了彻查魏国公府一事,只怕还承担了向陛下奏报江南实情的职责,是吗?”

    弘治皇帝点头,他显得极谨慎,此时,反而生怕露出马脚了。

    齐志远便冷笑:“那么钦使在这南京,就该多听听,多看看,看看这本是好端端的十里秦淮,都成了什么样子。”

    一番对话之后,不知不觉,这菜肴已是凉了,弘治皇帝没动什么筷子,齐志远也只浅尝了一些酒菜,便也没什么胃口了,只有方继藩吃的气喘吁吁,大汗淋漓。

    齐志远不清楚方继藩是什么人,却见他只是沉默不言,只道是什么副使,可见着年轻,想来也无关紧要,于是懒得搭理。

    这一大桌酒菜,便让人撤下,齐志远随即起身,朝弘治皇帝道:“钦使,不知打算下榻何处?鄙人知道钦使是来暗访,既是暗访,多半也不能在官邸中下榻,不妨就在此宿下吧,鄙人这里早已预备了几间卧房,若是钦使不弃……”

    弘治皇帝摇头道:“这只怕不妥。”

    因而谢辞了,与方继藩一道,从齐家拜别而出,寻了一个客栈住下。

    弘治皇帝一下榻,另一边便有人寻到了齐志远:“老爷,打探好了,那钦使带着人在来福客栈住下了。”

    “知道了。”齐志远面无表情,他背着手,一副冷漠的样子:“好好盯着吧。还有……人手召集好了吗?”

    “已是召集了,都是自太湖来的好手,个个都有大本事。”

    齐志远便微笑起来,道:“倘若密查魏国公谋反的钦差突然在南京死了,会怎么样呢?到了那时,只怕魏国公跳进了黄河也洗不清自己了,这南京……乱一些才好,这些年,就是因为太太平了,以至于朝廷有恃无恐,视吾等为案板上的鱼肉,割我们的肉,而惠寻常的小民,可他们也不想想,没有我们,这天下……能安稳吗?”

    他不屑的笑了笑,交代过了之后,却是信步至了祠堂。

    齐家的祠堂,外头牌楼林立,上头多为金漆、红漆的大字,诸如‘积善之家’、‘光耀门楣’、‘进士及第’、‘先学后臣’等字样。

    若是细细去数,这牌坊竟有五间六柱十一楼。

    可见齐家从前,是何等的荣耀。

    进入了祠堂,便是数不清的灵牌,白烛冉冉,齐志远上了香,直直的跪下,抬头看着列祖列宗的牌位,竟是痴了,仿佛在此刻,他正与列祖列宗们神人感应。

    孤零零的背影,透着几分诡谲的气息。

    …………

    弘治皇帝不喜客栈的嘈杂,随行的萧敬,早已暗暗将这客栈的其他客房给包了下来,自是让禁卫和抽调出来的厂卫骨干住着。

    弘治皇帝将方继藩叫了来,皱着眉头道:“继藩,你察觉出了没有?”

    方继藩点点头:“察觉出来了。”

    “如何?”弘治皇帝道。

    方继藩想了想,舌尖舔了舔,似乎那味蕾上的余味未消:“真香。”

    “……”

    弘治皇帝的嘴角忍不住抽了抽,脸拉下来:“朕说的不是酒宴,朕说的是那个齐志远。”

    “此人?”方继藩尴尬起来,立即道:“陛下,此人的府邸恢弘大气,在南京,定是一等一的豪族,哪怕是钱庄免租,他依旧是绫罗绸缎,锦衣玉食,可见其家业非比寻常,这样的人家,不可小看,不敢说其他地方,至少在这南京城,天知道他有什么亲朋故旧,儿臣说了,陛下不要相怪,儿臣见了他……便想起一个念头。”

    弘治皇帝道:“你但管说。”

    方继藩便道:“此人在南京,是土皇帝!”

    弘治皇帝一愣,而后失笑:“土皇帝,这三个字,当真是一针见血,别人都说你有才,在朕看来,果真如此。”

    方继藩:“……”

    方继藩没有想到,弘治皇帝居然没听说过土皇帝三个字。

    不过细细想来,却也可以理解,毕竟这三个字,在民间流传的广,可谁敢在皇帝面前说?陛下第一次听见,自然也就觉得格外的稀罕了。

    哎……陛下还是太天真,知道的太少啊。

    方继藩接着道:“有一件事,很是奇怪。”

    “什么?”弘治皇帝道。

    方继藩道:“陛下乃是钦使,是来查魏国公府一案的,而且对方已知陛下这钦使的底细,按理来说,这个齐志远,肯定是想要笼络住陛下这钦使,否则,一旦他告不成魏国公,就是诬告了,诬告反坐,他不是不懂。如此牵涉到性命悠关的大事,若儿臣乃是齐志远,就一定非要巴结住陛下这钦使不可,陛下要求到外头住,也一定会想方设法的挽留,就算是不挽留,也一定会做出其他的安排,以确保陛下这个钦使,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或者是他的掌握之中。”

    “可他只客气了两句,便任陛下走了,似乎也没有极力挽留的意思,儿臣就觉得……他可能……根本不在乎陛下查到什么。”

    弘治皇帝听罢,身躯一震,脸色越加凝重。

    事实上,他一直都在想,似乎哪里有些不对,而现在……经方继藩一提醒,他瞬时之间,好像发现了问题的所在。

    …………

    第一章,求月票。

第一千五百九十四章:正人君子方继藩

    问题的关键之处就在此啊。

    弘治皇帝道:“朕明白了,是这齐志远过于冷静,冷静的过了头。完全不像一个状告了魏国公府谋反之人?”

    方继藩小鸡啄米似的点头:“陛下,儿臣在想,若是有人想状告儿臣谋反,兹事体大,无论他们手里有没有真凭实据,只怕此刻也会惶恐不安。因为……哪怕是有真凭实据,这其中的变数也实在太多了,稍不留神,就可能影响朝廷新的叛乱。而状告谋反,本就是天大的事,不是魏国公死,便是他齐志远亡,一旦反坐,就是死无葬身之地。而齐志远那表现,可谓是彬彬有礼,行礼如仪,且今日待客,似乎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一般,陛下,这冷静,本是好事,可现在想来,这冷静的过了头,就显得有些用力过猛了。”

    弘治皇帝不断点头,口里道着:“不错,不错,继藩啊继藩,你说的对。这就说明,他的目标,根本不是凭借他的诉状,让朝廷相信魏国公府谋反,可问题就在于,他还留了什么手段呢?”

    方继藩憋红了脸:“陛下……根据儿臣多年被人打击报复的经验,当然,之所以如此遭致人记恨,盖因为儿臣对陛下忠心耿耿,为了这天下和苍生,自是得罪了不少人。儿臣也算是久病成医,颇有几分心得了。这齐志远如此,无外乎,有可能有一个原因。”

    弘治皇帝凝视着方继藩:“说。”

    果然……这一趟来对了。

    若是不来,如何能看清这异状呢?

    方继藩立马脱口而出,一字一句道:“杀……钦……差!”

    弘治皇帝身躯一震。

    他瞪大了眼睛,摇头道:“这如何可能,他岂有这样的胆子。”

    “一个敢状告魏国公谋反的人,会没有胆子吗?”

    弘治皇帝:“……”

    这话还真是没法反驳!

    方继藩又道:“何况,一旦钦差被杀,谁会怀疑动手的乃是此人,人们率先想到的,就是掩盖罪证,而在这南京,本就是魏国公府经营了一百多年的地方,那么……谋反之罪,是否就坐实了呢?”

    弘治皇帝脸色凝重起来。

    他深深的看了方继藩一眼:“你认为……”

    “陛下,无论如何,也要以防万一为好,就算这只是儿臣的推测,算不得数,可陛下乃是千金之躯,为了防范未然,儿臣建议,此地是不宜久留了。”

    弘治皇帝还是有些不信。

    他自幼长在宫中,所见之人,无一不是对自己尊敬有加,哪一个不是对于天子,哪怕是天子的使者,都表现出了无比的恭顺,自己现在的身份,乃是钦差,如皇帝亲临一般,一个区区的齐志远,敢做这样的事吗?

    弘治皇帝想了想,道:“继藩,朕在明面,他安敢……”

    “陛下,此事,最怕的就是万一,陛下若是不走,儿臣可要得罪了。”方继藩急了,他不想死,事到临头,已容不得他跟皇帝在此继续磨蹭了。

    弘治皇帝深吸一口气:“我们这般出去,岂不是打草惊蛇?”

    方继藩道:“可以扮作店里的店伙,自后门出去,想来这里已被盯梢了,不过……他们一定想不到,堂堂钦差,会换上常人的衣服,这里……毕竟是他们的地头,谁也不知,到时来的敌人会有多少,陛下,现在天色渐黑,已是刻不容缓了啊。”

    “只好如此了,只是……我们的人不少……”

    “要偷偷溜出去,人越少越好,儿臣建议,不如让萧公公暂时留在此处,有他和护卫在,若是无事还好,可若是有事,也可看看对方都是什么人……若是能擒住这些贼子,那便再好不好。”

    弘治皇帝皱眉道:“萧伴伴会不会有危险。”

    方继藩道:“萧公公历来机智,我想,他不会有事的。”

    某种程度而言,弘治皇帝对此还是有些不信。

    毕竟,这是人的主观印象。

    哪怕是齐志远,他觉得有问题,可在弘治皇帝眼里,齐志远也是一个行礼如仪的人,这么一个和善,且彬彬有礼的人,会如此丧心病狂吗?

    只是方继藩一味催促,弘治皇帝却也无奈,他对方继藩是极信任的。

    过不多时,方继藩预备了几套杂役的衣衫来,紧接着,弘治皇帝唤来了萧敬。

    萧敬一见到弘治皇帝和方继藩换上了杂役的衣衫,顿时乐了,笑嘻嘻的道:“陛下,齐国公,你们……这是……”

    说实在的,他还从未看过弘治皇帝和方继藩穿这样的短装呢,嗯……瞧着很滑稽。

    方继藩不客气的道:“陛下与我出去走走,为了免得大张旗鼓,便换上这样的衣衫,只带七八个护卫出去,萧公公,你也乏了,陛下体恤你,你就在此睡下,我们半夜方回。”

    “这……”萧敬确实困了,一路鞍马劳顿,身体实在吃不消,可是……

    他幽怨的看了弘治皇帝一眼,似乎在说,陛下又想撇开奴婢吗?

    “陛下,这三更半夜的,且又不在京师,这外头……”

    弘治皇帝道:“朕只是出去走走,若是你想去,也随着去吧。”

    萧敬想了想:“奴婢身子有些不适……”

    弘治皇帝便也没有放在心上,在他看来,方继藩颇有几分杞人忧天:“既如此,那么就早些歇下。”

    萧敬不敢违逆,连忙称是。

    弘治皇帝与方继藩等人,自后门出去,这后门不过是一个小柴门,靠着的也是柴房,污水横流,脏兮兮的,且天色已是暗了,明月当空,自这后门出来,便是一条大河,这便是秦淮河,自这里从上游看去,却见这秦淮河上灯火冉冉,此时虽非是晚明,这十里秦淮,却已颇具气象了,那一艘艘的花船游弋在河面上,河面上,倒映着无数盏花火,远处,偶有酒客放肆喧嚣,又有女子的吹拉弹唱,更有放荡不羁的豪客千金买笑。

    方继藩呼出了一口气,这是何等的太平盛世啊,江南的容景,只怕便浓缩在这河流,在这花船,在这莺歌燕舞和无尽欢笑之中。

    以至……方继藩此刻生出了错觉,这样的清平世界,或许……真是自己多虑了吧。

    会不会是自己遇刺之后,已滋生了妄想症?

    出了此处,竟是发现,这里无处可去,方继藩便索性在河岸上,抢过了一个护卫的灯笼,摇了摇,朝河面上的花船发出讯号。

    那花船只当有了恩客,便忙是派了小船来,船上一个摇船的龟奴登岸,凑近了,却见弘治皇帝和方继藩杂役的打扮,顿时扫兴,骂骂咧咧:“原来是几个穷鬼,这也是你们能上去的……”

    他骂了一半,方继藩扬手就是给他一个耳光,打的他眼冒金星。

    这龟奴大怒,捂着腮帮子要喊人,方继藩从袖里随手抽出几张宝钞来,拍在他的脸上,大喝道:“狗一样的东西,难道不知我萧敬是什么人吗?老子要登船,你还敢拦着,信不信老子将银子砸死你!”

    龟奴懵了,忙是自自己脸上揭下一张张纸片来,借着暗淡的灯火,一看,眼珠子都直了,这……这是百两的的大钞,这……这一出手……就是数百两银子……数百两银子啊,足够寻常人家,吃喝拉撒十数年了。天知道,这是哪一个王孙闲来无聊,故意穿着这样的衣衫夜游,现在的王孙豪客,都爱这调调。

    这时方继藩又甩他一个耳光:“狗东西,服不服?”

    龟奴被打的,一下子身躯软了,趴倒在地:“服,服,萧爷爷,小人服了。”

    方继藩才心满意足。

    他最不喜欢打打杀杀了,能用银子来解决的问题,他绝不用其他的手段。

    于是先让龟奴将船靠岸近一些,而后引着弘治皇帝和几个禁卫登船,上了这小船,接驳至花船之上,只上了这花船的甲板,刚刚落地,那龟奴率先一步,不多时,便有无数的莺莺燕燕,一齐涌出来。

    来了一条肥鱼啦。

    这无数粉黛,有的我见犹怜,有的亭亭玉立,有的似嗔带喜,纷纷见礼:“见过萧爷爷。”

    方继藩看了弘治皇帝一眼,弘治皇帝脸色很不自然。

    方继藩便大笑道:“哈哈哈哈,好的很,好的很,不过老子最讨厌的便是妇人了,我萧敬是个什么样的人?见着这些你们这些庸脂俗粉便讨厌的很,你们不要挨近我,挨近了我,我要生气的,还有你,少凑上来,我闻到你的体香,便作呕,呸……拿去,拿去。”

    随手自袖里掏出了一大把银钞,也懒得数,有这数的时间,足够将十倍的银子给挣回来了。

    于是,这一大把的宝钞,便随手洒在甲板上。

    众人见了,纷纷惊呼,起初听方继藩说话这般讨厌,心里还嫌弃的很,转眼之间,个个眉开眼笑,个个争抢落地的宝钞。

    方继藩则背着手道:“给我找几个男人来!”

    方继藩说话之间,眼角的余光扫向弘治皇帝,见陛下的脸色,开始稍稍的缓和。

    ………………

    求月票。

第一千五百九十五章:龙之逆鳞

    这船上之人从未见过如此的豪客。

    这是真正的一掷千金啊。

    秦淮河百年来,虽有诸位一掷千金的佳话,以讹传讹,可作为行内人,却知道一次拿出几百两银子来打赏的有,可似这样将宝钞当做废纸一般漫天飞洒的,却是真没见过。

    且这豪客脾气古怪的很,竟要男人……

    于是乎,几个龟奴立即涌上来,命妇人们统统退了。

    方继藩恭恭敬敬的领着弘治皇帝进了船楼,里头自是金碧辉煌,奢华无比。

    二人落座,护卫们小心翼翼的拱卫在左右。

    这楼船四周都是缕空的格栅,正好可眺望船外的河景,弘治皇帝远远看着河畔的来福客栈,陷入了深思。

    他依旧还是觉得有些小题大做了。

    此时,天上明月当空,月儿和万家灯火倒影在秦淮河上,这粼粼的河水,倒着光影。

    弘治皇帝喝了两口茶,却见方继藩揪着一个龟奴甩耳光,方继藩大义凛然道:“你这狗东西,爹娘生下你,净不学好,竟做龟奴,你对的起你爹娘,对得起朝廷,对得起我萧敬吗?瞧瞧你这狗模样,你也配做人,我萧敬最看不得男儿大丈夫这般没出息,靠着妇人乞活,今日不打死你,便不姓萧。”

    啪啪啪……

    方继藩左右开弓,打的这龟奴鼻青脸肿,龟奴眼泪都出来,口里含含糊糊的道:“谢……谢……萧爷爷赏……”

    他脸虽是肿的,面上却带着笑,只是笑的难看一些。

    这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喜悦,伺候这样奇怪的豪客,固然是艰辛一些,可能挣银子,一天能将一辈子的银子挣了。

    方继藩又给他一个耳光,怒骂道:“知道错在哪儿吗?”

    “知道。”龟奴忙趴在地上,立即回应。

    方继藩道:“好,你来说,错在哪儿。”

    “小人,小人……错在惹萧爷爷不高兴。”

    “狗东西!”方继藩作势又要打。

    龟奴下意识的要躲,可想到好像打一打也没关系,于是理性战胜了恐惧,将脸伸上来。

    方继藩浑身上下,仿佛带着圣洁的光,他抬头看明月,凛然正气道:“错在你自甘堕落,你下流,你无耻,你吃妇人饭!”

    “我错了,小人错了,小人自甘堕落,小人下流……”

    方继藩见他如此顺从,更气不打一处来,便又指着另一个龟奴:“你来,我来教训你,赶紧的,迟一步,打断你的腿。”

    这龟奴小跑着便要上前,美滋滋的样子。

    弘治皇帝看着觉得很不像样子。

    他虽也觉得这些龟奴轻贱,也认同方继藩眼里揉不得沙子,见不得这些人如此自甘堕落,却还是觉得方继藩过于小题大做,便摆摆手:“继……萧敬,让他们下去。”

    方继藩这才作罢,随手撒了十几张宝钞,龟奴们便忙是恶狗扑食一般抢了,接着一哄而散。

    此处不远,便是珠帘,珠帘之后,一群妇人小心翼翼的窃窥,却见方继藩这面如冠玉的青年,颐指气使,威风凛凛的模样,抬手之间,便将宝钞撒下去,这风采,和其他豪客全然不同,心里既是吃惊,恨不得自己是男人,又眼里露出只巴不得这萧爷能有幸多瞧自己一眼的模样。

    于是,又是幽怨,又带着几分期待……

    弘治皇帝将方继藩叫到了一边,低声道:“今夜之事,回京之后,一字半句都不能说。”

    方继藩听罢,虎躯一震,声音极低道:“陛下和儿臣,真是想到了一处了,儿臣也是这样想的。”

    弘治皇帝的脸色这才稍缓,突又想起什么,道:“来此的客人,多是什么样的人?”

    方继藩道:“这个……儿臣对这个也不是很懂啊,几乎是一无所知,儿臣从未来过这样的地方,今日是头一遭,便连听都不曾听说过,陛下……儿臣敢对天起誓……日月可鉴啊。”

    弘治皇帝:“……”

    倒是一旁的护卫忍不住插嘴道:“陛下,来此的,多是一些官宦和读书人,家里薄有家财,是以,才爱登花船,听吹拉弹唱,饮酒放歌作乐,卑下久闻这十里秦淮,乃是温柔乡……”

    弘治皇帝又皱起眉来。

    方继藩见弘治皇帝面带异色,便不禁道:“陛下……”

    “噢。”弘治皇帝的脸色渐渐的恢复起来,淡淡然道:“朕想起,每一次上书弹劾有伤风化的,是这些官宦和读书人,对宫中横加指责的也是他们,原以为他们是恪守着圣人的教诲,因而才横加干涉他人。原来他们也爱来这样的地方。”

    方继藩:“……”

    方继藩忍不住再次在心里感叹,当今陛下真是天真呀!

    弘治皇帝摇摇头,面上倒是看不到愤怒,或许……只是觉得匪夷所思,若论奢靡,自己的历代先皇,所谓的奢靡,其实……和这等张灯结彩,夜夜笙歌比起来,也不过尔尔。

    看来读书人不但会说,还会玩。

    弘治皇帝站起来,走至甲板,他依旧远远眺望着远处的客栈。

    猛地……他眼眸一张,惊异的道:“继藩。”

    方继藩立即上前:“陛下……有何吩……”

    “看。”弘治皇帝手指着客栈方向,似乎觉得那里有些不同寻常。

    方继藩连忙看去。

    却见那客栈大堂的灯火,却是陡然的熄了。

    要知道,这大堂的灯火……因为是客栈的缘故,是常年掌着灯的。

    这猛地熄灭,紧接着……似乎……楼上本是黑暗的厢房,却突然开始一盏盏的亮起灯来了。

    这又有些不对头了。

    因为……此时入夜,这个时候,理当睡下,肯定是要将灯熄了,只有起夜时,才可能掌灯,可问题就在于,本是熄了的灯,若是点起了一盏,也只说明有人起夜而已,可若是一盏盏都点起来,这就说明,肯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惊醒了楼上厢的住客。

    方继藩也脸色凝重起来,便大叫:“这船上备了望远镜吗?”

    一声大喝之后,花船上的龟奴忙取了望远镜来。

    自有了望远镜之后,这望远镜,便成了许多人家的必备之物,比如这花船上,有些客人,便喜欢坐在船上眺望着两岸的景物,为了给客人提供便利,花船上备了一些,也是理所当然,毕竟……又不贵。

    弘治皇帝接过了望远镜,死死的盯着远处那客栈,透着玻璃窗,可勉强看到窗中似乎有人影,紧接着……那窗内的人影……似在撕斗。

    打起来了……

    弘治皇帝的脸色不自觉的惨然起来……

    他虽还是不明白那里发生了什么。

    可此时,却已意识到,这是一场厮杀……

    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自己并不在客栈之中。

    这使他的身躯有些颤抖,弘治皇帝几乎脱口而出:“继藩,你的判断是对的。若非你执意如此,只怕此时……朕……”

    后果……他已不敢继续想下去了。

    他来此,可是奉皇帝之命的钦差啊。

    这是何等的身份。

    可是……这些人……怎么就……怎么就敢……

    方继藩的心也跳到了嗓子眼里,立即道:“陛下,能看到对方有多少人吗?”

    弘治皇帝摇头,他的面上,依旧是惨然的,脑海里一片的混沌。

    毕竟,在他眼里,今日所见的那个人,是个读过书的人,不只读过书,而且世代,都可能有人入朝为官,是公卿之后。

    见他的谈吐,也称得上是斯文有礼。

    可就是这么一个人……若这是他所指使,那么……这和善和彬彬有礼的背后,简直就是狼子野心。

    倒是弘治皇帝想起来什么,肃然道:“来人,来人,派人登岸,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方继藩立即道:“陛下,此时万万不可,现在当务之急,是保护陛下的安全,客栈里无论发生了什么,今天夜里,万万不可贸然让他们察觉到踪迹。”

    弘治皇帝却是急了,睁大了眼睛道:“可是萧伴伴还在那里,萧伴伴年纪不小了,若是遇事,只恐插翅难逃。”

    方继藩道:“陛下,萧公公忠勇,一直都说,愿意为陛下赴汤蹈火,他的心里,只盼着陛下能够平安,就算现在去救,不说已是赶不及了,且萧公公泉下有知,若是让陛下冒险,他便是死也不瞑目了。”

    方继藩脸上带着可惜,叹息道:“萧公公,他是个好人啊。”

    弘治皇帝在短暂的慌神之后,随即……他的目光……陡然变得格外的幽深起来,眼底深处,杀气重重。

    他的手紧了紧,而后竟轻描淡写的放下了望远镜,却是整个人变得冷冽起来。

    他素来极少动怒,可这一次……他手轻轻的敲了敲船舷,而后淡淡道:“继藩说的不错,萧伴伴,可能已是救不得了,有人想要让朕死……不,想让朕的钦差死在这,这……倒是闻所未闻,朕今日方知,人心可以险恶至此,萧伴伴伴朕多年,今日若是遇害,这是代朕死的,他们想要弑朕,朕……难道就不擅杀吗?好……好的很……”

    好的很三个字,犹如船下冰冷的河水,冰凉刺骨。

第一千五百九十六章:天子之怒

    不久之后……

    那客栈居然火起了。

    那火光,倒影在了弘治皇帝的眼里。

    弘治皇帝的眼眸深处,火光跳跃着,他却一直抿着唇,背着手,不发一言,只沉默的看着那刺眼的火光。

    方继藩同样沉默。

    他看了弘治皇帝一眼,虽说弘治皇帝没有表露出过多的表情,他却似乎能感受到弘治皇帝心中的滔天之怒。

    方继藩自然明白弘治皇帝的心情。

    这是对于皇权的挑衅啊,如此的**裸,再没有了遮羞布,礼义廉耻的伪装,剥了个干净。

    “陛下……”

    弘治皇帝面色木然的只扫视了方继藩一眼,却平静的道:“太子若在,会如何处置这件事?”

    方继藩想了想,并没有回答。

    弘治皇帝脸色终于露出几分阴沉,这历来和善的天子,却是绷紧了脸,淡淡道:“这是隐患啊,如此巨大的隐患留在此,朕当初竟是无察,这些……今日朕若是不承受,那么他日,便是朕的子孙们来承受了。”

    方继藩顿时,心里明白了陛下的意思。

    弘治皇帝是个奇怪的皇帝,因为他似乎人生的意义,就在于为自己的儿孙们披荆斩棘,他没有爱好,不懂得享受,不爱美女,不好女se,甚至……对于弄权也不热衷,也并没有好大喜功之心,似是无欲无求,可是……方继藩明白,他是有追求的,只是这个追求,比绝大多数做皇帝,做父亲的人,更为高尚。

    弘治皇帝反身,似乎从甲板上的黑暗,置身回到了灯火辉煌的人间,回到了这里的秦淮河,这个千金买醉之地。

    于是,让龟奴斟茶,他呷了一口,若无人状。

    他似乎饿了,于是又命人上了酒菜,这江南的食物,精致无比,尤其是供应那些士大夫以及读书人的,无论哪一样都有名堂,京师的粗食,哪怕放再多的山珍海味,却似乎总是粗糙了一些。

    弘治皇帝吃的很香,却很沉默,他胃口似乎不错,待吃的差不多了,他才抬头:“孝陵距此不远吧?”

    方继藩想了想道:“孝陵在紫金山,只怕有一些距离。”

    弘治皇帝点头:“朕是高皇帝的不肖孙啊。”

    方继藩便道:“陛下想去孝陵?”

    “来了南京,岂有不去谒见高皇帝的道理?太祖高皇帝以布衣提三尺剑而取天下,一统华夷,自开天辟地以来,千古未有也。他治天下,严刑峻法,以至许多人,怨声载道,朕当年,终究是不懂事啊,总是以为,太祖高皇帝苛于待人,于是臣子人人自危,叹息高皇帝虽有不世之功,却终是美玉有瑕。可今日思来,却不尽然,太祖高皇帝熟谙人心,非人可比,他起于微末草莽,又处乱世,所见的天下,满目疮痍,人之丑恶,太祖尽观之,自是对一切都明察秋毫,洞若观火。朕……为政数十年,蒙太祖高皇帝得国,方可克继大统,饮水思源,却思量着,这登极数十年,竟不曾亲谒孝陵,实是不肖。今日……该去走一走,去看一看,在那享殿,当着列祖列宗的在天之灵,反省自己的过失。去……孝陵吧。”

    方继藩点点头:“陛下,儿臣这就去安排,那孝陵,是绝对安全的所在,毕竟那里有孝陵卫,孝陵卫上下,无一不是尽忠职守的,陛下在那里,是最好不过。何况那里距离南京,不过咫尺之遥。可同时又杜绝了南京城中的纷扰……陛下这样的安排,可谓是一箭三雕,儿臣钦佩。”

    “好了,不要奉承了。”弘治皇帝面上没有表情,冰冷冷的道:“朕不需这些奉承。”

    很显然,弘治皇帝的心情是真不好,自是比平日少了几分耐性。

    方继藩几乎要哀嚎道:“陛下啊,儿臣这尽为肺腑之言,是掏心窝子的话,便是剖开了儿臣的心,儿臣也绝不更改,矢志不渝,万死无悔。”

    夜里……

    天气有些凉。

    这花船里,竟无丝竹之乐,那五彩的花船,安静的游弋在秦淮河上,徐徐而行,背对着身后的万家灯火,朝着繁星的方向,徐徐游弋而去。荡开的水纹,将河水中倒影的明月切的细碎。

    ………………

    齐府,后院。

    在这厅中,齐志远居然只是敬陪末座。

    高高的坐在首位的,乃是一个似是刚刚下值的老者,身上还穿着官衣,乌纱帽搁在了茶几上。

    除此之外,还有几人,纷纷如众星捧月一般,陪在下首。

    老者吃着茶,慢悠悠的样子,隔壁则是几个乐者吹拉弹唱,那幽幽的小调,飘荡而来,老者双目微阖,一边品茶,一边听着小调,偶尔放下茶盏,手指轻轻打着节拍,脑袋微微晃一晃,随即露出微笑。

    齐志远显然就没有这般的心性了,他不断的朝外张望着,一副不安的样子。

    此时,外头传来了急促的脚步。

    终于……有音讯来了。

    于是齐志远忙是大声咳嗽。

    而隔壁的乐者,似乎听到了讯号,于是乎,这曲儿,戛然而止。

    于是……老者的眉头随之深锁。

    似乎是因为自己听到了最动人处,却被齐志远搅了兴致。

    可是……他似乎是一个极有涵养之人,哪怕是被人搅了雅兴,却也绝无责怪之意,眉头缓缓松开,面色逐渐又显得温和,举起茶盏,却不喝,只低头吹皱了茶水,将茶沫儿吹开。

    外头的人匆匆进来,边道:“老爷,老爷……那老虎有音讯了。”

    这是齐家的主事。

    厅中很昏暗,每一个人的表情,都变得有些模糊不清。

    只是……这昏暗的厅堂里,却如上演的一幕默剧,厅中之人,每一个人都是沉默不动。

    主事又道:“太湖的老虎带了上百个弟兄,突然袭了客栈,他所带的人,无一不是好手,善用刀剑和弓弩,且又是突袭,这客栈上下,斩了二十几人……只是……留了一个活口。”

    老者又微微皱眉。

    齐志远终于站了起来,厉声道:“怎么会有活口,不是说好了,鸡犬不留?这是怎么回事,莫非是那太湖的水匪,那自称是老虎的狗东西,竟是故意想挟着一个活口,想要要挟我们呢?呵……他是个什么东西,不过是个走卒而已,他安敢如此,明日……便剿了他们,让他们阖寨上下,死无葬身之地。”

    “不。”主事忙摇头道:“是出了一个岔子……白日里,那钦差,还有钦差的随从,就是那个长的年轻,颇为英俊,却极贪吃,还懒洋洋的那个家伙……他们……不在客栈之中……”

    “什么……”齐志远身躯一震,脸色猛的不好了。

    人不在……

    齐志远脸额顿时绷紧了,急急的道:“不是此前叫人盯着了吗?”

    “问题的关键……就在此……”主事道:“正因为人不在,所以太湖水寨的老虎便留了一个活口,想办法弄出那二人的下落。”

    “他们去了哪里?”

    “不……不知,盯着的人说,几个门都盯着了,没有下落,不过……不过……他们猜测,可能……他们自后门溜了。”

    “被他们察觉了?”齐志远打了个冷颤,眉心拧成了一个川字。

    若是对方有防备,那么……就一切都完了。

    “可能不是被察觉了。”主事的道:“那客栈的后头连接着秦淮河,秦淮河里有许多的花船……小人白日见那个年轻的,就是那个好吃的……此人目光yin邪,虽长的面如冠玉,却总是一副游手好闲的样子,看上去,像是纵yu过度的样子,十之**,他对此……很有几分偏好。可他们毕竟是来此公干,若是大张旗鼓去,多半也怕御史弹劾,老爷,您是知道的……他们……总要避讳一些的,所以……”

    “查了没有?”

    “查到了,有一个花船,上头的人说,来了一群古怪的客人,对男人有所偏好,也极舍得花银子,挥金如土,这个钦差,还真是看不出来,白日里冠冕堂皇,内里却不知搂了多少银子……不过……听说他们似乎一开始……想寻男子来,可后来因为客栈起火之后,改变了主意,匆匆寻了地方,登岸而去了。”

    “看来……他们是察觉到了危险,跑了。”齐志远咬牙切齿,跺脚道:“就算是给我挖地三尺,哪怕是疏通南京诸卫的官军,还有这南京的三教九流,统统都给我明察暗访,非要将这二人……”

    他说到此处……

    那老者突然开口了:“为什么要赶尽杀绝呢?”

    他这般一说,齐志远诧异的回头:“恩师,不是说好了……”

    “我们的目的,是坐实魏国公府的谋逆大罪,所以才要诛钦差,现在那钦差,虽然未死,可他的行在被袭,他的随从,几乎死了个干净,这个时候,他就会想,这一伙人,究竟是什么人?”

    “您的意思是……”

    “此人死与不死,已经不重要了。现在……我等已稳操胜券,接下来该是魏国公府惶恐不安的时候了,可是……他们现在便是跳进了黄河,也要洗不清了。”

    老者顿了顿,又道:“接下来,就该是让人上奏疏的时候……想来用不了多久,这江南,便不会太平了,让陛下见识见识他的社稷不太稳当,也好……”

    老者说到此处,嘴角微微弯起,自顾自的笑了。

第一千五百九十七章:箭在弦上

    这老者又呷了口茶。

    他的话很低沉,极有力量一般,以至厅堂之中的人,都平静了下来。

    此后,他淡定自若的道:“所以……现在当务之急,是让人寻到钦差,不但如此,而且还要妥善的保护起来,我们保护得越妥善,这不恰恰证明,我们才是忠良吗?”

    齐志远一听,顿时了然了。

    不错……诛钦差的本意,就是嫁祸于人,而现在……嫁祸的目的已是得到了,那么,钦差死与不死,又有什么关系呢?

    这样一想,齐志远便定下了神,唇边泛着笑意道:“恩师放心,这明里暗里的,都会去寻钦差的踪迹,这里是南京城,没有我们办不成的事,既然他们是下了花船,这就好办,查一查在哪里下船,再在附近挖地三尺,总会有他们的行踪,他们总需要坐车马……请恩师放心,三日之内,定能寻到钦差,到了那时,恩师亲去拜访,再调官兵将他们重重保护起来,他们对恩师,感激还来不及呢。”

    老者微笑道:“不错,孺子可教。”

    “是了,还有那一个活口……怎么办?”

    “好办!”老者道:“留着吧,每日拷打,要想尽办法暗示他,拷打他的人,和魏国公府有关,再找一个恰当的时机将他放了。当然……需动真格的,哪怕是打死,也是无碍。”

    “明白。”齐志远显得振奋,恩师果然就是恩师啊,高瞻远瞩,智谋过人。

    …………

    萧敬梗着脖子,被架在了刑具上,此后……看到了对方,拿起了一个钳子。

    “你是何人,那钦差逃往了何处?”

    萧敬瞪大着眼睛,额头布满了冷汗,吓得脸色惨然,他掌着厂卫,自是知道这世上有太多用刑的手段。

    “我瞧你是个宦官,想来是宫中一道来跟着钦差公干的,呵……倒是小瞧了你,你说与不说?你要知道,我们魏国公府在这南京,可是只手遮天,你若是不说……只怕少不得皮肉之苦,知道这钳子有什么用吗?呵……你看,只需在你身上钳下一块块的肉,生生将这肉扯下来,你一次不说,便钳下一块,这可比碎尸万段还要痛苦十倍百倍,你是聪明人,理应知道迟早是要说的……”

    那铁钳子,在此人的手里,不断的开合,靠近萧敬。

    萧敬吓尿了,哪里还有半分秉笔太监和东厂厂公的风采。

    他身子下意识抖了抖,随即闭上了眼睛,鼻子皱起,却咬着牙关,终是吐出了一句话:“不说,咱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给个痛快吧。”

    呃啊……

    这不知名的地牢里,顿时传出了连连的惨呼。

    …………

    “老爷,老爷……”

    两日之后。

    主事气喘吁吁至齐志远面前。

    这几日南京城里人心惶惶。

    起初是关于魏国公府的流言。

    此后……又传出了朝廷派来的钦差的行辕,竟被贼子们围了,杀了许多人,而钦差生死未知。

    这南京已太平了一百多年,消息一出,不少的富户便坐不住了。

    魏国公府……莫非当真要反了?

    这钦差乃是查魏国公府的,这袭击钦差,是何等大罪,这可是诛灭三族的啊,莫非是钦差查到了一些什么,以至于……魏国公府索性杀人灭口?

    于是又听到谣言,说是神策卫和应天卫军马军心动摇。

    这一个又一个可怕的消息,似乎预示着什么。

    以至于……在此时此刻,许多的富户,竟是开始出城。

    有了富户出城,其他的百姓,便更加的坐立不安起来。

    兵祸的可怕,哪怕是没有经历过的人,也是心如明镜一般的清楚的。

    一旦有人谋反,乱军势必四处劫掠,而朝廷的官军一到,弹压叛乱,而朝廷的军马若是入城……只怕又少不得一番生灵涂炭。

    齐志远要的……恰恰就是这个效果。

    这满南京城,都认为魏国公府要反了。

    南京一乱,整个江南便势必也要陷入混乱之中。

    而江南,本就是朝廷最重要的是钱粮赋税之所在,一旦钱粮断绝,且大运河的南段出现乱子,这天下非要乱成一锅粥不可。

    要知道,这满天下的钱粮,可都是聚集于南通州,而后押解北上的,整个江南半壁,容不得出一星半点的乱子。

    朝廷自是绝不希望南京出任何的问题,可要制衡魏国公府……自是需极力寻常新的力量。

    而历来天下各州的叛乱,在以往,都是地方士绅联合起来自保,同时协助朝廷大军进剿。

    失去了士绅的支持,这江南,势必要土崩瓦解,即便是朝廷平叛,其损失,也不是朝廷能够接受的。

    到了那时……

    齐志远不得不佩服自己恩师的手段高明。

    可细细一想,他也能够理解,这么多的土地都要缴纳税赋,西山钱庄的免租,更是令这样的情况雪上加霜,再这样下去,真是将恩师和自己这些人,往死路上逼啊,现在人人生出了反心,要嘛朝廷妥协,为了保住这祖宗的家业,要嘛……就只好奋力一搏了。

    “怎么样?”齐志远紧张的看着这主事,他终究还是没有恩师的气度。

    主事气喘吁吁的道:“人找到了,找到了,听说钦差得知遇袭之后,立即去了孝陵……”

    “孝陵……”齐志远一愣,随即明白了,不禁道:“这钦差,倒是有几分眼色,不错,这南京城,眼下最安全的地方,恐怕也只有孝陵了,无论是何人,有孝陵卫保护,哪怕是魏国公府反了,一时半会也伤不着他。快,立即去启禀恩师。”

    主事却又道:“还有一事,就是那个活口……那个活口……硬气的很,什么也不肯说,昏厥了十数次,已是遍体鳞伤了,太湖的那老虎说,再折腾下去,必死无疑……”

    “呵……”齐志远不可置否:“一个宦官而已,现在不是计较此人的时候,他开不开口,已经不紧要了。就找个由头,让他逃了吧。”

    “是。”

    齐志远道:“罢了,我需亲自去拜谒恩师一趟才是。”

    …………

    与此同时,自孝陵卫,已有快马,火速赶往京师。

    南京的局势,骤然诡谲起来。

    弘治皇帝在此谒见了太祖高皇帝,连续几日都待在享殿之中,看着太祖高皇帝的画像,不发一言。

    等到他终于自享殿中出来。

    孝陵卫指挥便在外头默默等候。

    知道弘治皇帝身份的,也只有这指挥了。

    至于其他人,一概只知他乃是钦差。

    弘治皇帝只淡淡的看了指挥一眼,平静的道:“朕的旨意,已经发出了吧。”

    这指挥连忙道:“陛下,卑下用最信得过的人,快马加鞭送了出去,想来不日就会抵达京师。”

    弘治皇帝颔首,转而道:“齐国公在何处,这几日都在忙碌什么?”

    “在修书。”指挥道:“每日躲在房中,修了许多书信,卑下代着,给他送了许多书信出去。”

    弘治皇帝皱眉,这家伙……还真是一刻都不清闲啊,修这么多的书,也不怕被人察觉到自己的身份。

    “这书信送去哪里的?”

    “有一封,是给西山驻南京钱庄的分掌柜,还有快马送西山的,是一个叫王金元的人……”

    弘治皇帝只摇摇头:“噢,知道了。”

    指挥便恭恭敬敬的垂立一旁,静候弘治皇帝新的吩咐。

    这指挥得知上这紫金山的竟是天子,心里既是惶恐,又是激动。

    可随即……他便意识到,自己人生之中,最关键的时刻来了。

    此时,格外的殷勤,不但加紧了孝陵的防卫,同时每日侍驾左右。

    …………

    弘治皇帝来到方继藩的卧房。

    这是一处孝陵的配殿,本是用来给祭祀的大臣们用来歇息的。

    方继藩连忙起身迎驾,弘治皇帝摆摆手,随即踱步至方继藩的书案,这书案上,密密麻麻的都是书信,许多都是墨迹未干。

    弘治皇帝经历了此事之后,整个人变得内敛了许多,他看了一眼案头,道:“继藩在做什么?”

    “儿臣见南京的风水好,想多购置一些土地,以备不时之所需。”

    这个时候……他还有闲心干这个?

    很快,弘治皇帝就明白了点什么了,不禁哭笑不得的道:“有利可图?”

    这么多年了,弘治皇帝怎么看不出这家伙那份闲不住的心?

    方继藩顿了一下,倒是不敢隐瞒,笑了笑道:“儿臣听说……南京内外,土地和宅邸的价格暴跌了……”

    呼……

    弘治皇帝双眸微微张大了一些,心里便咯噔了一下。

    可似乎又觉得……好像在这个时候,表现得欣喜,实在是有违人性。

    于是……面上依旧紧绷着,深吸一口气,才道:“多买一些……朕也要。”

    方继藩一脸兴致勃勃的样子道:“吾皇圣明啊,陛下在百忙之中,尚能关心土地,仁义之心,千古未有也,陛下打算要多少?”

    弘治皇帝便道:“你尽管收,朕取一半。”

    方继藩翘起了大拇指:“陛下在这个时候,还能分利于臣下,儿臣感激涕零,呜呼……”

第一千五百九十八章:陛下腹中有乾坤

    方继藩这一番话,完全是肺腑之词。

    别看他平日疯疯癫癫的样子,可事儿还是懂的,在正事跟前,他也从不含糊。

    这天底下,他谁都不放眼里,可这一切的前提是,得把弘治皇帝好好的哄着。

    说实话,若是陛下不占一半的好处,他方继藩还不敢放手去干呢。

    可现在好了,有了依仗,便是天大的买卖,方继藩也敢干了。

    弘治皇帝见方继藩露出喜滋滋的样子,这喜悦发自内心,心里也暗暗点头。

    看看继藩吧,就是这么简单真诚,朕分他的利,他能高兴的像是过年一样。

    再念及许多的入朝为官之人,却不知多少,都曾在这十里秦淮留下佳话,绫罗绸缎,千金买笑,仆从如云。崇文殿里,却最爱大谈奢简之道,开口便是与民争利,现在才明白,与民争利的恰恰是这些人。

    他们用最苛刻的眼光,去检验别人,可对待自己,却又是另一种标准。

    弘治皇帝虽是觉得欣慰,却不由看向方继藩道:“在这孝陵,继藩除了想到经济之道外,没有其他的感悟?”

    方继藩的脸不由自主的抽了抽,好吧,他实在没想到别的,只知道有人想要作死,想到自己可能发财的机会来了。

    江南的富户们,家底更厚实一些……因而抵御经济危机的能力更强。

    这也是为何北方的地主老财们,土地和田产几乎落入了钱庄之手,而江南的土地落入钱庄的却并不多。

    可现在……不正是大好时机?

    太平盛世时,人们乐于握有土地,因为土地就是根本,而一旦出现了混乱时,这土地,反而成了累赘和负担了。

    方继藩见弘治皇帝和颜悦色的看着自己,自然不会给弘治皇帝扫兴,便毫不犹豫的回答道:“陛下,儿臣来了孝陵,心里便念及了太祖高皇帝,太祖高皇帝创业维艰,崛起布衣,纬武经文,武定祸乱,文致太平。想他创下这千秋功业,驱逐鞑虏,恢复山河,而今归葬于此,虽百五十年之久,依旧能恩荫子孙,儿臣……感慨万千。”

    弘治皇帝眼露兴致,不由道:“有何感慨?”

    方继藩一脸真挚的道:“都说君子之泽,五世而斩,自太祖高皇帝而今,而至陛下,已经六世。陛下奋太祖高皇帝余烈,推行新政,其心思,与太祖高皇帝当初治天下的心思,何其相似,所为的,不也是能定下乾坤,打造一个清平世界,恩荫子孙吗?”

    “可是,陛下今日来这孝陵,却是因为……贼子们用心险恶,居然敢有弑杀陛下的心思。这百五十年来,历代天子优待了士人,给予士绅们免取税赋,也极力提拔他们入朝为官,想来,当初太祖高皇帝,定下这些优待士人的规矩,是希望,他们能够为朝廷所用,协助朝廷定国安邦,惠及百姓。到了陛下登基之后,优渥更胜从前。可是结果如何呢?结果自太祖高皇帝到现在,百姓们的生活,竟没有得到改善,依旧是赤贫遍地,是无数人失去土地,成为流民,遇到了灾年,还是如从前那般,破家荡产,卖儿鬻女。儿臣甚至……还听闻了人相食的传闻。陛下……百姓们从太祖高皇帝开始,非但境遇没有得到改善,反而更加的恶劣了。”

    弘治皇帝听到此处,默然无语,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方继藩则又道:“于是在这江南,这寻常的百姓,失去了土地,争相能够进入朱门,更名改名,寄望于卖之为奴,可更多人,想要攀附朱门而不可得,想为人奴仆,有所依靠,竟也无所得。陛下是私访过民间的,自是知道民生的艰辛。儿臣就在想,我大明列祖列宗,若知这天下的财富,为人所窃取,可天下之民怨,却是聚之于朝廷,聚之于陛下,那么……敢问,他们在天有灵,会如何想象呢?”

    方继藩看着弘治皇帝略略皱眉的样子,口里接着道:“陛下,重用士人的初衷,本是为了安天下,要安天下,便是百姓们衣食有所着落,这天下,有人的土地多一些,那么流民就多几个,百姓们的怨恨,自也就多几分。此前优待他们的初衷,到现在,非但没有实现,反而使情况愈演愈烈,到了刻不容缓的地步。陛下只稍一对待他们苛刻,他们便横行无忌,无所顾忌,先想要谋刺儿臣,次而竟是想要杀死钦差,更是妄图诬告魏国公府,逼反魏国公,这种种罪孽,罄竹难书。儿臣这些日子,在孝陵里,心里难受的很……”

    方继藩很努力的做出很难受的表情,可眼里的喜悦,还有即将大肆收购土地的好心情,终究有些掩饰不住。

    弘治皇帝这时,目光一阖:“若卿是朕,当如何?”

    方继藩就忙摇头:“儿臣不敢,儿臣不敢,儿臣怎么敢是陛下呢,何况儿臣更不敢妄自猜测陛下的心思。不过……儿臣若是斗胆,妄自猜测的话,若太祖高皇帝在世,绝不会容许这些乱臣贼子,为祸天下,非要将其诛杀干净不可。”

    方继藩身上,终究显露出了戾气。

    或许是来到这个世界,见多了人间险恶,内心深处,依旧还是摆脱不了从前那个败家子的暴戾之气的缘故。

    弘治皇帝脸色沉重起来,顿了一下,他平静的道:“朕知道了。”

    弘治皇帝却又道:“朕昨日得一梦,梦见了太祖高皇帝,他对朕说了一些话,与卿所言,不谋而合。”

    方继藩:“……”

    方继藩觉得弘治皇帝在糊弄自己。

    太祖高皇帝还真会托梦?这不可能啊,若是会托梦,我在这孝陵,第一个要砍死的,还不是我方继藩?

    呃,怎么好像……陛下借托梦……想要搞什么的样子?

    弘治皇帝随即松了口气,转而道:“朕已敕命英国公张英,急调人马,以祭孝陵的名义,火速来此,不日……即将抵达……”

    “陛下圣明。”方继藩干笑道。

    …………

    又过两日。

    这紫金山下,却来了人。

    弘治皇帝不免疑惑,命孝陵卫下去将人接了上来。

    来者,乃是左副都御史曹元。

    左副都御史驻扎在南京,乃是南京御史之首,负责监督南京诸官,因为其有弹劾大权,在这江南半壁,几乎无人敢惹。

    方继藩听说这曹元抵达,心里倒是觉得有趣。

    这个人,他还真有些印象。

    曹元这个人,在历史上,可是在朱厚照登基之后,勾结刘瑾的,因为得到了刘瑾的保荐,此后拜为吏部尚书,兼文渊阁大学士,位极人臣。

    当然,这个人当初,还有巡抚甘肃的经历,在巡抚甘肃的时候,因为朱厚照喜爱老虎和豹子,派了宦官前往关外寻觅虎豹,而当时,关外还有鞑靼人,曹元害怕因为如此,而恶化与鞑靼人的关系,引发边衅,于是上书请止。

    当然……到如今,弘治皇帝还在,朱厚照尚未登基,曹元自然而然,人生轨迹也发生了变化。

    他气喘吁吁的带着诸官上了山。

    弘治皇帝依旧是一身布衣,端坐在配殿之中,等着曹元领着诸官来。

    甫一见面,大家相互的打量,弘治皇帝面前的曹元,是个面善的老者,他忙是给弘治皇帝见了礼:“钦使受惊,南京上下,无不为之震惊,万万想不到,贼子竟是如此包藏祸心,胆大包天,老夫忝为左副都御史,已是下了条子,责令严查,钦使身子无恙吧。”

    他关切的看着弘治皇帝,一副为弘治皇帝担心的样子。

    现在张懋的大军未到,这南京城中,敌我不分,弘治皇帝倒是乐于继续做他的钦使。

    弘治皇帝道:“曹公多虑了,此番有惊无险,并无大碍。”

    曹元却见弘治皇帝没有对他行礼,心里倒是嘀咕起来。

    按理来说,眼前这个人,固然是钦差,所以自己必须先行礼,可钦差毕竟只是翰林的身份,而自己是左副都御史,位高权重,这个时候,对方才该向自己行礼才是。

    可对方只端坐不动,有失礼数。

    不过细细想来,这个钦差,定是受了惊吓,他不过是个没见过世面的翰林而已,现如今,遭了这么一次罪,便六神无主,倒也是情有可原。

    于是……曹元微笑道:“无事便好,无事便好,出了这样的大事,这非老夫所乐见,现在能见钦使无碍,老夫也就放心了。”

    于是落座,有人斟茶来,曹元便凝视着弘治皇帝:“敢问钦使,是否查出了什么蛛丝马迹,否则……何以会惹来这杀身之祸?”

    弘治皇帝只道:“一切来的突然,本官至今想起,还是心有余悸,至于查到了什么……却不便说。”

    “对,对。”曹元又爽朗大笑起来,他很有气度,温和有礼:“这是当然的,毕竟涉及到的,乃是钦案嘛。朝廷委钦使来金陵,定是钦使精明强干的缘故。不过……老夫有一番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

    昨天第二更送到。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18350/ 第一时间欣赏明朝败家子最新章节!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所写的《明朝败家子》为转载作品,明朝败家子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明朝败家子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明朝败家子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明朝败家子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明朝败家子介绍:
“好了,好了,我承认,我不是人,我是败家子,我卑鄙,我无耻,我卖了家业,我愧对祖先,我还四处沾花惹草,恶贯满盈。爹,有话好好说,可以把你的大刀放下好吗?”明朝败家子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明朝败家子,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明朝败家子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