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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明朝败家子txt下载     明朝败家子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五十章:将这儿给本少爷拆了

    领着几个门生到了斋堂,这里已有几个香客了,毕竟香客都是远道而来,总会有饿肚子的时候。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这里只有两个道人模样的人,其余的,则多是招募来的杂工,此时后厨已生了火,果然,只轻轻一闻,便闻到了真真诱人的肉香。

    “呀!”一个三旬上下,一身肥膘的道人一看到唐寅一行人,眼睛放光,道:“几位居士又饿了,快,快请坐。”

    唐寅鄙视地看了这道人一眼,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默不作声。

    想来,这伙头道人,便是王守仁所说,和唐寅起了争执的道人了。

    道人冷眼看了唐寅一眼,却不作理会,朝着方继藩人等数数:“一、二三四五六,正好六个,要吃饭,每人一两银子,谢谢诚惠。”

    他面上堆着笑,或许因为此前和唐寅产生过矛盾,因而故意冷冷地瞥了唐寅一眼。

    方继藩是差钱的人吗?

    不差钱。

    不过一位一两银子,这龙泉观的市场经济搞得很活跃嘛,摆明着就是宰香客的节奏,这一点,方继藩竟是心里佩服起来。

    只不过……方继藩心里,还有一丁点被宰的感觉,有点不爽……

    宰人是一回事,被宰显然又是另一回事。

    方继藩一笑道:“怎的这样贵,即便是在内城里,一个酒席,也未必要得了这么多。”

    这伙头道人却是冷笑着道:“这是龙泉观,自是和别处不同,来了这儿吃喝,总要供奉点香火钱给道君才是,吃喝事小,供奉才是要紧的事,一两银子,已是便宜你们了,倘若是入了秋,香客多的时候,二两银子也吃不着咱们龙泉观的饭菜。”

    说话有够放肆的,这几乎等于是明抢了。

    方继藩也算是彻底服了,这样明目张胆的抢劫,竟还能有这样多的香客,也难怪这世上这么多人想要不事生产,去做僧人和道人。更难怪太祖高皇帝要弄出一个道牒和僧牒黄册来,严格限制正经道人和和尚的人数。

    唐寅一下子,脸腾地又红了,他看不惯这伙头道人,口里再也忍不住的大喝道:“大胆,竟敢这样和恩师说话!”

    伙头道人显然火气很大,一听唐寅呵斥,顿时怒目金刚状,双手抱在xiong前,面带嘲讽道:“他是你的恩师,又不是我王天保的恩师,与我何干?你这酸秀才,真是讨厌,爱吃便吃,不吃便滚,没钱吃就休来嗦。”

    唐寅显然给气得不轻,憋的脸更红了,颇有几分秀才遇上兵的意味。

    从历史上看,唐寅之所以后半生潦倒,本就和他的个性有关,人过于浪漫,见不得不平事,既恃才傲物,又远不如徐经这般懂得变通,因而才后半生落魄。

    说实话,方继藩对于唐寅的情商,真是不忍卒读,要不是有才,方继藩恨不得将他活埋了。

    可自己的门生情商低归低,方继藩平日也没少鄙视他,批评更是必不可少的,可一个外人,竟敢跑来讽刺,还一副瞧不起你这些酸秀才的模样,这意义就不同了。

    打狗还看主人呢,何况还是自己半个儿子。

    方继藩眼底,不着痕迹地掠过了一丝阴冷。

    唐寅此时被这自称王天保的伙头道人的话气得勃然大怒,怒道:“你……你怎可如此有辱斯文。”

    伙头道人王天保便笑得更冷:“什么叫有辱斯文,这是化外之地,又不是在山下,到了这龙泉观,容你放肆吗?你看看来这里的香客,哪个不是怀着对道君的敬畏来吃喝的,唯独你,挑三拣四,这若是道君有知,保准教你生儿子没p眼,真真岂有此理,似你这样的酸秀才,贫道见得多了,到了这龙泉观,又算得了什么。我家师祖,乃朝廷钦敕的真人,你便是文曲星下凡,到了这儿也要趴着!”

    王天保确实恼火,他能奉命执掌斋堂,自是因为他深得大弟子张朝先的信任,张朝先乃是普济真人的大弟子,观中之事,几乎都由他料理,能得张朝先的信任,这王天保在观中的地位,可见一斑。

    这观中数百道人和杂役,哪一个不要看自己的脸色行事?这斋堂,又是何等油水丰厚的地方,至于寻常来吃喝的香客,也大多是怀着向道君们求福来的,平时可以小气,可以吝啬,可对神明,岂敢怠慢!

    斋堂开出的价钱虽高,却大多人将其默认为香火供奉,即便心里肉疼,也绝不会说什么不是的。

    偏偏今儿遇到唐寅这般较真的人,两个时辰前来的时候,便讽刺了一次,差一点打了起来,现在又来,还找了个分明不着调的公子哥,怎么,到了龙泉观,还敢来找茬不成?

    王天保不耐烦地龇牙道:“不吃便滚,哪里来这么多嗦,你们不吃,别人抢着吃呢?”

    说着,便捋起袖子,在这观中,他是跋扈惯了,一面嚷嚷,一面就要来推搡离得他最近的方继藩。

    一看王天保对自己恩师无礼,一侧的欧阳志、刘文善和徐经几个也急了,连忙将他的手挡住,这下子,倒是几个人纠缠在了一起。

    “哟!”伙头道人王天保大声嚷嚷道:“你们还敢在这观中滋事不成?瞎了你们的眼睛,这儿是龙泉观,我家师祖,乃朝廷钦赐的二品真人……”

    他其实也没吃亏,只是历来油滑狡诈,却一副好似是吃了亏的模样,口里嚷嚷。

    正当他吐沫横飞的时候,方继藩却趁着江臣几个与他纠缠的功夫,化掌为拳,很利落地狠狠一拳朝他面门砸去。

    没有人敢在方继藩面前这样的嚣张,更没有人敢在本少爷面前,欺负自己的门生。

    方继藩肚子里,早就憋着火,这些日子,早就对这败家子的身份有了适应,这个时候不揍这孙子,还留着做菜吗?

    若是任人欺负而无动于衷的,又怎么对得起他败家子的称号?

    这一拳出其不意,王天保眼前一花,似乎预知到了危险,可想要躲,已来不及了。

    方家乃是将门,那败家子除了给方继藩留下了一身臭名之外,有的就是这么一副健壮的身体了,这一拳捣来,下一刻狠狠落在王天保的眼前,而再下一刻,啪的一声,王天保先是觉眼眶处闷的一声,接着,自眼窝处,那深入骨髓的痛楚弥漫全身。

    他呃啊一声,连忙捂着眼后退一步,疼得直接猫下腰,在地上打滚起来。

    方继藩动手,历来是绝不瞎比比的,专往最软弱的地方下手,又快又狠,这一次王天保被中了要害,痛得直哭天喊地。

    这斋堂里的香客和使唤的杂役们,一个个目瞪口呆,看着行凶的‘暴徒’,再见地上打滚的王天保发出凄凉的嘶吼,一个个打了个寒颤。

    在这道观,竟有人敢如此的行凶,这……谁这样大的胆子……

    却见方继藩上前一步,露出不屑又冷然的样子,活脱脱一个小霸王的模样,厉声大喝道:“我方继藩,你也敢招惹,你是什么东西?”

    方……继……藩……

    这三个字,真如晴天霹雳!

    方继藩是什么人?龙泉观距离京师并不远,依旧处在顺天府的治下,怎么会不知道呢?

    京师有个南和伯府,南和伯府里有个败家子,这败家子,真真是胆大妄为,什么事做不出?

    香客们显然都给惊到了,于是都赶紧的都躲在了角落里,一个个瑟瑟发抖,却无一人敢从门溜出去,因为方继藩正站在靠门的位置。

    其他杂役,也是不知所措,一个个面面相觑。

    只有王天保在地上捂着眼嚎叫,似乎听到方继藩三个字的时候,他嚎叫的同时,身躯也微微的颤了颤。

    方继藩冷然,面上全无同情地道:“既然瞎了眼睛,不识泰山,那么这狗眼,不要也罢。来,本少爷看这斋堂不顺眼,将这儿给本少爷拆了!”

    这样的斋堂,打着龙泉观的名义,收的何止是智商税,多少寻常百姓家,本就生活困苦,节衣缩食,却到了这儿,被以供奉的名义在此吃喝,一年的节余,尽都笑纳。

    方继藩面色发冷,自己平生最恨的,就是靠技术敛财的,太有技术含量了,这不是砸自己的饭碗吗?

    这一句将这里拆了的话出来。

    却没什么动静。

    方继藩不由回头,看着五个门生,还有那王守仁,一下子……竟有些尴尬了。

    似乎自己遗漏了一个很严重的问题,邓健没来,带来了六个读书人,将……将这斋堂拆了……

    呃,凭他们……

    方继藩顿时连自己都觉得不靠谱了。

    只是这一句大吼,却极有气势,当然,更有气势的,却是方继藩三个字。

    不过,结果却是令方继藩很是意外,唐寅红着脸,率先振臂高呼道:“此等黑店,留着作甚,恩师有命,拆了。”

    虽是说话文绉绉的,却是第一个冲了上去,第一次如此豪气干云地一脚就将眼前的桌椅踹翻。

    动作很生疏,有点拖泥带水,好在唐寅干的很认真。

    欧阳志等人见状,终于不客气其阿里,纷纷捋起袖子动手。

第一百五十一章:是可忍,孰不可忍

    方继藩还是低估了读书人热血的一面,方才还文绉绉的读书人,竟也开始青面獠牙起来,显得狰狞。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只有王守仁没有动手,站在方继藩身后,陷入了沉思。

    这位方公子,倒是快意恩仇,只是……

    这龙泉观毕竟受天子钦封,观中的道人,也俱都是礼部在册的道人,在此闹事,实是不智。这方公子,莫非只是一个莽夫不成?

    王守仁其实是个极理智之人,虽然他的外表给人一种古怪的印象,可实际上,无论任何时候,他都在思考。

    他一直觉得,方继藩也该是有他这般的气质,可现在看来,这位方公子实在冲动易怒,不计后果啊。

    这龙泉观,据闻还和太皇太后有些关系,若只是打人倒也罢了,现在却要拆屋,这就分明有亵渎道君的意味了!

    不智,实属不智啊。

    方继藩却是大喇喇的,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一脸笑嘻嘻的拉了一把椅子坐下,纵容着门生们将这斋堂砸的乒乓作响,堂中食客吓得个个面如土色,那些杂役也不敢动手,外头有听到动静的道人,则只在外探头探脑。

    方继藩翘着脚,目露凶光,朝那王天保大喝一声:“你……给本少爷滚过来!”

    那王天保眼睛已高肿起来,依旧痛得厉害,捂着眼睛,身子瑟瑟发抖,这边有人开砸,顿时木屑和桌椅乱飞,那桌上食客留下的残羹冷炙,更是泼溅的到处都是。

    王天保抱头,听那方继藩厉喝,早已吓得面如土色,他本是心里恨极了方继藩,没见过这么狠的人啊,平时都是自己欺负人,其他人肚子里虽是有气,可在这龙泉观的一亩三分地里,那也得给他憋着,可谁想到,遇到个这么个不讲理的主。

    “滚过来!”方继藩声音更厉,显然……已不耐烦了。

    王天保打了个寒颤,他内心是抗拒的,不肯上前,可那跋扈的声音里,却令他心惊胆战,就如同喝了**汤一般,乖乖地趴着朝方继藩移动。

    “再近一些。”方继藩颐指气使。

    被方继藩又这么一声厉害,王天保惊得身子抖了抖,却还是乖乖地挪到了方继藩的脚下。

    “你方才说什么?”方继藩森然道,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

    “……”

    “住手!”

    却在此时,一个严厉的声音响起。

    此时,整个斋堂已被砸了个稀巴烂,一片狼藉,只让人感到惨不忍睹。

    只见在那门外,涌出了许多的道人,道人之中,有人自觉地分开了一条道路,却见一个年纪在五旬,瘦瘦高高的道人背着手,闲庭信步一般的踱步进来。

    他一进斋堂,外头的道士们仿佛一下子有了勇气,随之蜂拥而入,一个个怒视着方继藩人等。

    而这瘦高的道人,气势逼人,他虽穿着一身道袍,却是负手伫立,顾盼自雄,其他道人都敬畏地看着他。

    显然……正主儿来了。

    那跪在方继藩脚下的王天保,像是一下子找到了主心骨一般,一见到这道人来了,顿时露出了惊喜之色,含泪朝那道人扑过去,凄苦地叫着:“师父,师父……”

    道人只冷冷地看了王天保一眼,厉声道:“没用的东西,滚一边去。”

    王天保似是对这道人敬畏极了,连忙捂着乌青的眼睛后退了一步,乖乖地站在他的身后。

    这道人正是龙泉观首席大弟子张朝先。

    自师尊年纪越来越大,张朝先开始逐渐地接手龙泉观的事务,这观中上下的道人,大多以他马首是瞻。

    他本在吕祖殿里迎接一位自山东来的贵客,还未坐热屁股,竟听说有人敢在观里行凶,还将斋堂砸了,这一听之下,张朝先顿时勃然大怒。

    什么人竟如此的大胆,竟敢欺到龙泉观来,且不说,自己的师父普济真人和太皇太后的关系,自己这做主执事之人,也被敕封为四品悟法高士,还真没有王法了。

    这种事,若是传出去,龙泉观还有什么脸面立足。

    于是,他二话不说,立即匆匆的赶来,他一到这里,这乌压压的道人们,都顿时有了主心骨,一下子便有了底气。

    众道人蜂拥围着方继藩等凶徒,一个个怒目而视,更有人提了扫帚和棍棒来,一个个气势汹汹的,似乎随时都有一起上前狠揍方继藩人等的意味。

    唐寅等人,在激情过后,显然开始有点冷静了,竟有些后怕起来,纷纷朝方继藩靠拢。

    王守仁皱着眉,心里不由想,果然,这下惹了大麻烦了,今日打起来,反正是方继藩动手在先,即便在此,自己一群人被围殴,怕也没处说理去。

    王守仁也暗暗的靠近方继藩,心里倒是想着,今日……只能护着这个家伙冲杀出去了,至于其他人,唐寅几位年兄,怕是顾不上。

    可面对如此阵势,方继藩依旧是嬉皮笑脸的样子,甚至很肆无忌惮地打量着张朝先。

    被人如此明目张胆地盯着深究,张朝先心里更怒,他眼里如刀锋一般,死死的盯着方继藩,浑身上下,换发出一股尊者之气。

    随即,他踏前了一步,厉声道:“好大的胆子,可知道龙泉观是什么地方,竟敢在此行凶,来人,将他们统统拿下,立即扭送顺天府,哼,此事,贫道要亲自过问,非要教尔等几个不知死活的东西,死无葬身之地不可!”

    道士们听了他的话,纷纷卷起袖子,不过是几个读书人而已,既然敢来行凶,那么有了张朝先撑腰,就只好打死勿论了。

    倒是那王天保脸色一变,上前去,低声对张朝先道:“此人自称是方继藩。”

    方继藩……

    王天保的表情顿时显得有些错愕。

    方继藩这个名字,他倒是听说过的,在京师,可是如雷贯耳哪,只是想不到此人竟跑来了龙泉观里胡闹。

    倘若是这个人……那么……

    王天保心里倒是有了警惕,寻常人即便是当场打死,那也无妨,可此人,可是南和伯子,若非如此,怎会如此嚣张?

    所以……

    张朝先依旧不为所动的样子,心里冷笑,这又如何,这里终究是天子脚下,是讲王法的地方,于是他冷冷看着方继藩道:“原来是方家的公子啊,失敬,失敬。”

    方继藩笑嘻嘻地看着他,却还是翘脚坐在椅上,对这张朝先毫无一点敬意,淡淡地道:“噢,知道了。”

    张朝先心里恼火,没见过如此嚣张的人哪!

    可他还是安耐住火气,呵,别以为今日就可以算了,于是冷着脸道:“只是……龙泉观可不是方公子胡闹的地方,这龙泉观的门前那‘龙泉观’三字,还是成化皇帝御笔亲题,吾师普济真人,更是朝廷赐诰真人,方公子在此行凶打人,是确有其事吗?”

    他心里想,就知道你会抵赖的,呵,只是这么多人看见,倒看你如何抵赖。

    方继藩嬉皮笑脸地道:“对啊,是本少爷打的人,没错。”

    “……”张朝先老脸一僵。

    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啊,打了人,居然还如此大大方方的承认,一丁点的羞愧和辩解都没有,这说明什么,说明此人已经胆大包天到根本不知道王法为何物。

    你还真以为龙泉观不能和你们方家论一论这是非,不敢和你们方家讲一讲理?

    想到这里,张朝先仰头,哈哈大笑起来。

    这大笑声,令道人们更加振奋。

    张高士就是张高士,如此气定神闲,看来今日这几人,是别想好端端的走出观中了。

    众道士们,此刻都是同仇敌忾,毕竟他们久在龙泉观,还真没见过有人跑来砸龙泉观的人,是可忍,孰不可忍。

    张朝先大笑之后,厉声喝道:“既如此,那么事情的是非曲直,也就一清二楚了,你既动手打人。而龙泉观也绝不软弱可欺,今日此事可就别想善了了,尔固然是功勋之后,可功勋之后又如何?如此肆无忌惮,若是不说出一个道理来,哼,贫道今日便替天行道,绝不放你们离开。”

    张朝先自以为自己占住了理,这儿又是龙泉观,今日这事,决不能善了,想要了结,让方继藩的父亲来赎人吧。

    何况在宫里头,若是太皇太后知道此事,也定会对龙泉观做主。

    唐寅等人已冷静下来,此时也禁不住吓出了一声冷汗,见无数的道人将他们团团围住,个个如狼似虎的看着自己等人,此时也意识到问题的严重了。

    方继藩却是大笑起来:“你叫张朝先?”

    如此直呼张朝先的名讳,令张朝先脸色更加阴沉,冷哼一声。

    “好,那么,本少爷就和你讲一讲道理!”方继藩悠悠然地看着张朝先,朗声道:“不过,张朝先,你站得这样高,本少爷昂着头看你,很不舒服啊。”

    “什么意思?”这堂中的道人们都愤慨起来,到了如今,竟还敢如此嚣张,还真是不知死活。

    “什么意思?”方继藩脸色平静,而后突然厉声道:“叫你跪下!”

    “……”

第一百五十二章:不服就让你彻底服

    方继藩的话一出口,像是一下子响彻了整个屋子,堂中窒息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没见过这么嚣张的啊!

    便连徐经也感觉到,此时此刻,似乎恩师作了一手好死。

    “你……你……”张朝先已是给气得怒不可赦。

    而接下来,方继藩却是一字一句地道:“我乃普济真人师弟,你张朝先是什么辈分,敢这样站着和我说话?”

    “……”

    此言一出,殿中又安静了下来。

    无数的道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觑,皆是一副不可思议之态。

    张朝先则大笑道:“好啊,你还敢侮辱吾师,来……”

    倒是此时,从这道人之中,钻出一道士来,这道士正是接引方继藩的道士,这里人多,根本挤不下,这接引道人,被人挤在外头,什么都看不清。他是或多或少是知道一些内情的,此时听到师弟二字,陡然想起了什么。

    于是他再不敢犹豫,连忙自人群中钻出来,叫道:“真人确实认了一个师弟,我看看,我看看……”

    看清了方继藩的样子,这接引道人一愣,像是见了鬼似的,不由道:“师叔公,你不是下山去了吗?”

    “……”

    这一下子,斋堂真正的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了。

    张朝先的脸瞬间的垮了下来,不可置信地看着方继藩。

    其实就在两炷香之前,他确实得知自己的师尊普济真人认了一个师弟,当时他还奇怪,此人是谁来着,可万万想不到,竟是眼前这个朝自己似笑非笑打量自己的家伙。

    那这人就是师……师叔……

    张朝先如遭雷击。

    一个这样大的孩子,都可以做自己孙儿的人了,居然是自己的师叔?

    师尊……师尊糊涂啊,他成日闭门读经,哪里知道世俗之事,这方继藩是恶名昭彰……

    而此时,他的身后,顿时哗然起来。

    道士们一个个脸色惨然,相互对视,哭笑不得,有人开始窃窃私语。

    这对他们而言,实是匪夷所思,可是……这似乎又不像有假。

    此时,便连唐寅等人都奇怪地看着方继藩。

    他们只知道恩师进去了三清阁,和那普济真人谈话,虽然后来又去了一次,却也以为恩师只是知道龙泉观家大业大,想去巴结龙泉观普济真人得一点好处罢了。

    问题在于……怎么恩师就成了普济真人的师弟了呢?

    普济真人可是朝廷钦赐的真人啊,在京师道门之中,声名极大,这……

    方继藩只是笑,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这些该死的臭道士,不是很拽的吗?不是比我方继藩还会做买卖吗?来啊!互相伤害呀!

    此时的张朝先已没有了之前的威严了,有的,只是无尽的震撼。

    看着震撼的张朝先,方继藩却不打算就此作罢,厉声道:“张朝先……”

    被这一叫,张朝先下意识的打了个颤。

    方继藩继续道:“你不是要和本少爷讲道理吗?”

    “我……”张朝先真是不甘心啊,在龙泉观里,他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在第三代弟子之中,他是大师兄,可现在,却又凭空的出现了一个第二代弟子,而且……还是个乳臭未干的臭小子。

    自己在龙泉观中,有何等大的威望,倘若跟一个臭小子认输,将来让他还怎么服众?

    道士们已经开始不安起来,纷纷看向张朝先,想让张朝先拿主意。

    方继藩直直地盯着张朝先,冷冷地道:“这道理,还讲不讲?”

    “你……你的身份,贫道自会辨明,只是你在此捣……”张朝先很艰难的启齿,想要将事情圆过去!

    无论怎么说,你方继藩也是在胡闹,他自觉得自己总还占着理。

    方继藩闻言大笑:“看来,你果然是要来和我说道理了。”

    张朝先道:“万事逃不过一个理字。”

    眼下,他陷入了尴尬的境地,方继藩要讲道理,他反而是求之不得。

    方继藩颔首道:“很好,那本少爷就好好和你说道说道,来,你上前来。”

    张朝先可不傻,自然不肯上前,冷哼一声道:“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方继藩心里笑了,其实他能感受到张朝先的骑虎难下,似张朝先这样的人,打理着整个龙泉观,是何等的精明老辣,若不是因为自己这无端来的身份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今日只怕还真有点麻烦。

    方继藩却道:“本少爷只问你,你就这样和师叔说话的?”

    “……”张朝先身躯一震。

    他现在确实是心乱如麻,他想矢口否认方继藩的身份,可是从身边道人们一脸疑虑的样子,显然许多人已经相信了那接引道人的话。

    只见方继藩继续道:“你站的这样高,见了师叔也不跪下行礼吗?”

    又来了……

    分明一开始说,大家讲道理的。

    张朝先一脸便秘的模样,却不肯轻易跪下。

    眼前这个人,不过是个猖獗的臭小子而已,自己堂堂‘悟法高人’,岂可向这臭小子卑躬屈膝?

    只是……

    看来师尊,确实已认了这个师弟了,师尊真是老糊涂了啊,这样的狗贼,师尊竟是上了他的当。

    方继藩一眼洞悉了他的犹豫,厉声道:“莫非你想欺师灭祖吗?”

    “……”

    嗡嗡……

    张朝先觉得自己的脑子里已彻底的一团浆糊,嗡嗡作响,脸色已是惨然。

    欺师灭祖……

    道家和儒家一样,也是极讲辈分的,准确的来说,在这个时代,辈分大于天,倘若真是自己的师叔,自己见了他,还不行礼,这确实有欺师灭祖之嫌。

    这个罪,他背不起。

    哼!张朝先心里冷笑,大不了,就给他行个礼便是,等行了礼,自己占着道理,他既为本门师叔,砸了本门的斋堂,也说不过去。

    张朝先这样安慰自己,只好乖乖地上前,深吸一口气,行动迟缓而艰难:“弟子张朝先,拜见师叔。”

    说着,拜下。

    道人们一个个噤若寒蝉,却无一人敢做声。

    唐寅等门生,突然有一种滑稽的既视感,看着得意洋洋的恩师……这……眼下所发生的事,显然已经远远超出了他们的意料。

    王守仁一脸震惊,因为他此刻,又冒出了几个念头,普济真人是疯了吗?竟要认方公子为师弟?方公子到底凭什么做到的?

    这几乎是一个搜肠刮肚,也得不到答案的问题,他接触方继藩的时间越久,就越发的发现,方继藩身上有太多太多自己无法解开的谜题。

    此时,方继藩很舒服地翘着脚,得意洋洋地看着拜在脚下的张朝先。

    张朝先面如死灰道:“师叔,弟子……可以起来了吗?”

    “不可以。”方继藩回答得很干脆。

    “……”

    张朝先不禁道:“师叔,弟子以为,师叔既为同门,却……”

    他似乎,想要发难了。

    方继藩却是打断他:“且慢。”

    张朝先面带猪肝色。

    方继藩气定神闲道:“你不要仰着头和师叔说话,头低一点,师叔好好听你讲道理。”

    “你……”张朝先算是彻底的服了,他已经后悔刚才行礼了,早知道抵死不认,谁晓得这行了礼,人跪了下去,人家压根就不打算让自己站起来,而且……现在竟还嫌自己的仰着头和他说话。

    他极力地压着火气,却听方继藩一字一句地道:“你是第三代大弟子,自然该做表率,尊师贵道,你懂不懂?”

    “……”张朝先咬着牙,他此时终于明白自己已跌入了一个陷阱,倘若自己‘欺师灭祖’,不懂得‘尊师贵道’,那么凭什么和方继藩讲道理呢?

    于是深吸一口气,底线开始渐渐的突破,不得不垂下头,整个人几乎形同于匍匐在方继藩脚下,脸对着地面,道:“师叔,现在我们是不是可以论一论……”

    “好啊。”方继藩笑了笑。

    这么坐在椅上,居高临下的看着匍匐在地的张朝先,目光四顾,看着那些道人们亦一个个垂着头,满是沮丧的样子,他心情大好地道:“你最会讲道理,你先来讲。”

    “弟子觉得……”张朝先突然有一种ri了狗的感觉,脸贴着对面,五体投地状,整个人早就没了半分的气势,哪里还能讲出什么来:“觉得……”

    方继藩便道:“怎么不说话了啊?小先先……”

    堂堂龙泉观大弟子,年过五旬的‘悟法高人’张朝先,竟被方继藩称之为‘小先先’,张朝先几乎一口老血要喷出来。

    可人就是如此,一旦让了一步,就会有第二步,有第三步,他已进退维谷,彻底的没了气势。

    显然,方继藩觉得打铁得趁热,又道:“小先先,不要紧张,慢慢的说,师叔是个很开明的人,即便是对晚生后辈,也是绝不会倚老卖老的。”

    “……”

    张朝先脸色灰白,他算是彻底服了。

    这辈子,可能都没有人对自己说这样的话。

    可偏偏,这等看似轻松和和蔼的话,却令他一丁点脾气都没有,此刻,他有一种威严扫地的羞怒。

    偏偏,他发现自己一点办法都没有。

    难道,在方继藩的鼓励之下,自己还当真论理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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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三章:一失足成千古恨

    第一百五十三章:

    张朝先心下沮丧,深吸一口气,才好不容易的道:“弟子,没什么可说的。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啊……”方继藩一脸遗憾:“你不会是心里藏着事,不想说吧?”

    贫道想要杀了你这狗贼!

    张朝先心里咆哮,却依旧匍匐着,觉得自己膝盖硌得慌,支撑身体的双臂,也有些酸麻,他垂头丧气道:“禀师叔,弟子确实没什么可说的。”

    方继藩突然冷哼一声。

    若说方才还是故作和蔼,一脸的调侃,可转眼之间,面上便杀气腾腾。

    可偏偏,道人们听到他冷哼,心里都咯噔了一下,一个个错愕的看着方继藩,大气不敢出。

    方继藩冷冷道:“你没什么想要说的,那么就该师叔来说了,先先小师侄……”

    张朝先额上青筋爆出,方继藩简直了……

    什么样的绰号在他口里,真是张嘴就来,这一句先先小师侄,令他差点没昏厥过去。

    方继藩道:“王天保身为本门第四代弟子,是不是该喊我一句师叔公。”

    张朝先额上冷汗淋淋:“是,是……”

    方继藩翘着腿,瞥了那人群中的王天保一眼,王天保已脸色蜡黄,浑身没了气力,脚下轻浮无力了。

    方继藩继续道:“师叔公教训他,是不是理所当然?”

    “可是……”张朝先觉得不该示弱与人,想要辩解,可是很快,他意识到自己根本是没法辩驳的,且不说,趴在这里,自己和方继藩已经完全形成了不对等的局势,这方继藩动辄就吐出一个‘小先先’、‘先先小师侄’来,自己辩解啥,怎么都是输。

    他无力的道:“不错,师叔说的对。”

    “那么,你还有什么话说?”

    “没话说了。”张朝先只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可是师叔知道,你一定心里不服气……”方继藩慢悠悠的道。

    张朝先毕竟年纪大,一直保持着五体投地的姿态,身子哪里吃得消,黄豆大的汗,自他额头冒出,他有气无力:“服,弟子岂敢不服。”

    方继藩则翘着脚:“可师叔看你不是很服气的样子。”

    张朝先想死。

    被这么一个乳臭未干的娃娃戏谑,他真恨不得索性爬起来,和方继藩拼了。

    可理智告诉自己,万万不可,这天底下,可有侄子打叔叔,后辈欺负长辈的事吗?

    他咬了咬牙,生无可恋的样子,笃定道:“师叔一定误会了,没有,绝对没有。”

    方继藩便笑了,起身,拍了拍张朝先的肩。

    张朝先才极憋屈的昂首起来,这一昂首,筋骨借此活络了一下,竟有一种通体舒泰的感觉。

    他是实际上的龙泉观执掌人,平时在这龙泉观里,除了师尊,谁不是将他视若神明,而如今,怎么就半路杀出来了个师叔呢。

    可张朝先却还不得不朝方继藩勉强的笑了笑,他现在只巴不得赶紧了结此事,将这个瘟神赶紧送走。

    于是方继藩朝他笑。

    他也朝方继藩笑。

    他看着方继藩,产生了一种错觉,因为他发现这个人渣竟是笑的极真诚,这少年,成了精吗?

    于是他也尽力朝方继藩笑的更诚挚一些。

    两对眼睛就这么近距离的触碰在一起,方继藩又拍拍他的肩:“先先小师侄啊……”

    挂在张朝先脸上的笑容,顿时有点僵硬了,即便是张朝先几十年为人处世的积累,此刻,他的脸色也只比猪肝好看一点点。

    方继藩叹了口气:“师叔看你脸色很不好,这是肾虚的缘故,师侄,你要在意自己的身体啊,要节制。”

    “我……”张朝先龇着眼,那眼里布满了血丝,极是可怕,他好歹也有数十年的修为,人情世故,哪一样不精通,不敢说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至少基本的喜怒不形于色,却还是有的,可今日,彻底的破功了,再好的演技,到了方继藩面前,也是不堪一击。

    一失足成千古恨。

    倘若方才不认这个师叔,倒还罢了,或许还可以将错就错,可他万万没有意料到,眼前这个少年郎,如此的无耻下贱,自己碍于师尊,不得不行了礼,这一行礼,便是兵败如山倒啊,因为你可以假装不知,可一旦你行了礼,这师叔侄的身份便确认了,方继藩这厮,还真是变着花样的折腾,偏偏,自己一丁点办法都没有。

    现在他绝不能和方继藩硬碰硬,硬碰硬,就意味着欺师灭祖,违背了天理伦常。可他忍不下这口气啊,方继藩每一句话,都带着长辈对晚辈的呵护备至,可里头每一句话,却又像锥子,在张朝先的心口猛戳,疼!

    更可怕的是,当着所有人的面,这些看似关怀备至的话,实则却是严重的打击了自己在龙泉观中的威信,现在龙泉观内外,自己一手遮天,却被人这样玩弄,偏偏还在众目睽睽之下。

    他深吸一口气,没法子,至少在明面上,他得忍。

    眼前这个人,不过就因为师尊糊涂,辈分高而已,可又如何,龙泉观还是自己打理,是自己说了算的。

    于是他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多谢师叔关心。”

    方继藩深深看他一眼,这个老家伙,倒是很能忍嘛,于是他似笑非笑的看着张朝先,看的张朝先心里发毛,生怕这家伙,又要折腾什么事来,他是实在坚持不了多久了。

    方继藩却道:“师侄,这王天保不敬尊长,该当何罪?”

    王天保一听,顿时瘫了下去,他心知……自己完了。

    张朝先老脸在抽搐。

    王天保和方继藩发生了冲突,论起长幼,方继藩乃是他的师叔公,所以方继藩现在要处置王天保,他无话可说:“全凭师叔做主。”

    “这就好办,他是在这斋堂里执事是吗?直接开革了,从今儿起,让他乖乖去打扫殿堂。”

    张朝先稍一犹豫,他现在只想脱身,事情来的太突然,他一点准备都没有,现在在这众目睽睽之下,他拿方继藩一丁点办法都没有,只好忍痛道:“师叔说的在理。”

    “王天保执掌斋堂,将这斋堂弄得一团糟,在师叔看来,这大大的影响了观中的声誉,作为你的长辈,师叔也是龙泉观中的一份子,想到龙泉观的声誉,很是担忧啊。”

    “……”

    张朝先眼睛都直了,你方继藩也配说这样的话,先看看你自己的名声吧,师尊成年累月的在三清阁里悟道,自是不清楚你的底细,可你骗得过师尊,骗的过别人吗?就你这狗贼,还好意思恬不知耻的担忧龙泉观的名声,龙泉观沾上了你,那才是声名狼藉。

    当然,这话他不敢说,他是怕了在这众目睽睽之下被方继藩继续纠缠下去,于是强笑:“是,是,师侄一定好好整肃……”

    “该请一个信得过的人才好。”方继藩朝他微笑。

    张朝先心里咯噔了一下,他有一点不太对味起来,毕竟是老江湖,能听出方继藩的话外之音。

    方继藩便抬眸,目光在人群中逡巡,最后,这目光落在了一个道人身上:“你叫什么?”

    那道人像是见了鬼一般,却忙是上前,躬身道:“师叔,小道李朝文。”

    又是一个‘朝’字辈的。

    方继藩笑了:“我看你就很好,从今日起,你来执掌斋堂吧。”

    李朝文一听,脸都绿了,忙是想要摇头拒绝,可方继藩却看向张朝先:“先先小师侄,你看可好?”

    张朝先眼眸里,掠过了一丝冷色,他眼角的余光瞥了李朝文一眼,目光深处,那最幽邃的眼底,似是闪烁着什么。

    只是……这一句先先小师侄,还是令他差点炸了,倘若不答应,不知道还要招惹出什么,可是答应下来……

    方继藩虎着脸:“无妨,先先小师侄可以慢慢想。”

    “好。”张朝先算是服了,现在必须速战速决,再不能拖延下去,何况,只是一个小小的斋堂而已。

    方继藩笑了:“如此甚好,师叔很是欣慰,哈,时候不早,师叔该下山了。”

    张朝先长长松了口气,忙是强笑道:“我送送师叔。”

    “不用。”方继藩摇摇头:“你好好养一养身体。”

    张朝先脸色顿时又僵硬下来。

    方继藩打了个哈欠:“让朝文师侄来送吧。”

    张朝先其实哪里想送方继藩,不过是表面上客套一下罢了,不过听到方继藩指明了让朝文师弟去送,却是意味深长的看了李朝文一眼。

    李朝文顿时脸色铁青,哪里有半分执掌斋堂而欣喜的样子,如丧考妣的尾随着方继藩,出了斋堂。

    人生真是美好啊。

    方继藩心里感慨,带着一干门生和王守仁下山。

    那李朝文亦步亦趋的跟在方继藩身后,一路欲言又止,好不容易下了山,方继藩便回头:“小李……”

    李朝文脸色惨然:“师叔……”

    “师叔看你有心事。”方继藩笑吟吟的看着李朝文。

    李朝文身躯微微一震,想要掩饰什么,可方继藩一语戳破了他的心事,他终是忍不住了:“师叔,小道被你害了。自师尊闭关修行之后,这观中的事,都是大师兄打理,别人绝不敢轻易插手,今日师叔打了他的弟子,却让小道来执掌斋堂,大师兄会怎么想?”

    方继藩哈哈笑道:“师叔才管他怎么想,他又不敢揍我。”

    这话说的……实在有点没心没肺了。

    李朝文几乎要崩溃,泪流满面:“可是小道完了,在大师兄眼里,小道就成了勾结师叔的奸人,他一定不会放过小道,这斋堂于小道而言,就是烫手的山芋,大师兄平时独断专行,是绝不容许,有人在观中忤逆他……师叔……救我……”

第一百五十四章:费尽心机

    看着李朝文的一张脸比苦瓜还苦,方继藩依旧不以为然。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他在心里无声地道:傻瓜,这本来就是我的安排啊。

    面上却是不露声色道:“你和他乃是师兄弟,都是师兄的弟子,是平辈,凭什么他可以主持龙泉观,你却连一个斋堂都执掌不得?你害怕什么?放心,现在有师叔给你撑腰呢,你放心大胆的执掌斋堂就是,多拉拢一些师兄弟,那张朝先还敢动你分毫吗?”

    李朝文却是打了个冷战,似乎还沉浸在张朝先这十几年来在观中独断专行的恐怖手腕之下。

    方继藩给他提了一个大胆的建议,他心里真真的感到害怕,可同时,他发现自己已经无路可走。

    不对着干,还能怎么办呢?大师兄历来是绝不容许观中有师兄弟忤逆自己的,这一次,方继藩却让自己取代了他的亲信弟子,在大师兄眼里,自己已经算是方继藩这边的人了。

    而师叔今日和大师兄之间的龌蹉,谁看不清?

    这个从天而降的师叔,既把自己推进了火坑,却又成了自己最后的救命稻草。

    他踟躇着,既是惶恐,又有些不知所措。

    方继藩继续诱导道:“凭什么他能吃香喝辣,你却是过着苦哈哈的日子?你放心便是,好好的执掌你的斋堂,谁敢欺你,师叔给你做主了。”

    那吃香喝辣似乎一下子勾起了李朝先的某种'yuwang ',而苦哈哈三字,似乎也使李朝先有些不甘心。

    当然,常年在大师兄的独断专行之下,李朝文在从前,便是有一百个胆,都不敢有什么大胆想法的。

    可现在……刀已经架在脖子上了啊,他能怎么办?

    李朝文深深地看了方继藩一眼,看来眼下唯一能凭仗的,也只有这个师叔了,只是……

    这半路杀出来的师叔,底细未知,靠谱吗?

    靠不靠谱,这条贼船,似乎也非上不可,李朝文只得朝方继藩道:“小道明白了,师叔,往后还请多多照拂。”

    方继藩笑起来:“这才像话,师叔就喜欢有志气的人,回山上去吧,过几日,师叔来看你。”

    李朝文下意识的道:“您……您可一定要来啊。”

    “……”

    其实方继藩很能理解李朝文的心情,现在让李朝文重新上山,对他而言,就像是上刑场,现在只有依靠着他,李朝文才稍稍有那么丁点儿安全感,所以……李朝文是巴不得他永远都住在山上。

    依依不舍的送别师叔,李朝文深吸一口气,看着山门,最终还是叹了口气,上山去了。

    这一顿操作,已是令随行诸人大开眼界。

    不过,欧阳志、刘文善、江臣三人,似乎还是处变不惊,他们毕竟跟方继藩时间长嘛,习惯了!恩师做什么事,他们都不觉得奇怪了!

    其实欧阳志在第一次下山的时候,心里还在嘀咕,今日来这龙泉观,怎的就这样的风平浪静,这不是恩师的风格啊。

    等到恩师第二次兴冲冲的上山,他才松了口气,还好,还好,恩师还是那个恩师,没错了,早料到会出事的,于是乎,心情居然出奇的放松,这种久违的感觉,才真正的使他安心,即便是跑去砸了人家斋堂,即便是后来才知,恩师竟是普济真人的师弟,也没有一丁点的违和。

    唐寅显得兴致勃勃的,似乎觉得恩师为自己出了一口气,此时文思如泉涌,嗯,想作诗。

    徐经则在瞎琢磨着恩师的种种事,猛地眼前一亮,心里竖起一个大拇指,恩师……英明!

    王守仁已经憋不住了,他感觉自己要疯了,这个方公子,到底在做什么,他猜不透啊,心里又增添了无数个疑团,于是厚着脸皮道:“方公子,学生有一件事,想要请教。”

    方继藩心情不错,看着王守仁求知若渴的样子,倒是耐着性子道:“你说罢。”

    “能否借一步说话。”王守仁看了看欧阳志数人。

    哎,怪人就是怪人啊,也是一个没有情商的家伙,当着自己几个门生的面,让借一步说话,这不就是不放心欧阳志这些人吗?

    方继藩却还是点点头,随王守仁走远了一些,王守仁凝望着方继藩道:“这是方公子有意为之的吧,方公子似乎想从龙泉观得到一些什么?”

    这种事,傻子都看得出来,王守仁不傻。

    只是……王守仁还是不太明白。

    方继藩道:“你说的不错,我就是要从龙泉观里得到一点什么。”

    没想到今日方公子竟如此坦率。

    “那么方公子想要得到什么?”王守仁顿时又生起了更多的疑问。

    “龙泉观的万顷良田。”方继藩很老实的回答。

    王守仁直接的倒吸了一口凉气,有一种ri狗的感觉。

    看着王守仁震惊的表情,方继藩则是笑吟吟地道:“你自己也看到了,这龙泉观在那张朝先的执掌下,可谓是有声有色,不过……此人经营的办法,怕是不太光明磊落。于是我就想,既然让这样的败类来敛财,那么就不妨还是让我来吧,反正结果不会再坏了。”

    “……”王守仁无言了……

    还能这样理解?

    方继藩叹了口气,心里想,万顷良田,就意味着番薯可以大规模推广,而大规模的番薯推广开来,则意味着可以缓解即将到来的灾情,到了那时,不知可以救活多少人,可以让多少原本在历史上成为饿殍的人,活下来!

    当今世道,虽也称得上是太平盛世,可古人的所谓太平盛世,指标是极低的,一个灾殃到来,依旧有无数人食不果腹,会有无数人成为道旁的森森白骨。

    虽然来到这个世界,经历了许多事,也发生了许多事,无论别人如何看待自己,方继藩都坚守着一个底线,自己必须做一个好人,一个即便不太纯粹,可倘若有余力,便一定要助人的好人。

    这是方继藩在做任何事时,暗中告诫自己必须坚守的东西。方继藩更喜欢称呼它为情怀,一个人可以外表可以下贱,行为可以xialiu,行事可以卑鄙,但是绝不可以失去情怀。

    方继藩带着微笑道:“你一定很惊讶是不是,本少爷就知道你一定会胡思乱想,你既然这么想知道,那么就告诉你好了。龙泉观的斋堂价格如此高昂,到了灾年,也绝不肯减少地租,这说明什么?根据本少爷的判断,倘若执事的人乃是普济真人,以我和普济真人的交谈后的感觉,深信他断然不会如此做。既然如此,那么唯一可以解释的,就是普济真人已经不管俗事,龙泉观的经营已交给弟子们打理了。”

    王守仁竖着耳朵,几乎一个字都不敢遗漏。

    方继藩继续道:“可你看那观中的道人,却很奇怪,许多年长的道人,穿着朴素,苦哈哈的模样。可是呢,一些年轻的道人,却是油光满面,便连道袍,竟也是用绸子做的底料,你不觉得奇怪?这又说明什么?这便说明,普济真人将俗事早早交给了他的弟子,可是呢,却并非是第三代‘朝’字辈的弟子共同打理,而是这权力独揽在了一人身上,因为只有如此,其他‘朝’字辈的弟子才显得寒酸,既然有一个师兄独揽大权,他最提防的,反而是自己的师兄弟了,因为这些人是自己的同辈,岂可不有所防范?

    因而,他的亲信反而多是一些辈分不高的弟子,因为只有如此,他既可借由这些人控制整个龙泉观内外,又不担心这些弟子掌握了权力,而动摇他的地位,这才是年长弟子朴素,反而是某些第四代的‘天’字辈却成了龙泉观骨干的原因。”

    方继藩看着王守仁一脸认真的样子,道:“所以听说唐寅被人揍了,我本不在意,可后来听说龙泉观竟有万顷良田,我便毫不犹豫上山,做了那普济真人的师弟,接着便说饿了,去了那斋堂,去斋堂的目的,其实就是去揍人的啊,不揍人,怎么能把那个张朝先引出来?”

    “引出张朝先,那一切就好办了,令他骑虎难下,教他威信荡然无存,这是为了乱他的心。他的心乱了,被我突然奇袭,势必想草草了结此事,他越是巴不得想要了结,我偏不遂他的愿,接着强迫他罢黜王天保,再接着,又强迫他不得不接受李朝文来执掌斋堂。”

    方继藩的心情显然很好,整件事情都很有耐心的给王守仁说个清楚。

    “你知道为什么是李朝文吗?因为我看他寒酸,且年纪不小,想来定是朝字辈的弟子,是张朝先的师兄弟,选择他的目的,不是因为看好他,而是要让他无路可走,他深知自己执掌了斋堂,而且还是我这羞辱了张朝先的师叔推荐的,往后势必就成了张朝先的眼中钉,张朝先是绝对不会放过他的,这李朝文就如一个落水之人,被我斩断了后路,那么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只有破釜沉舟,死死的抓着我这师叔,和张朝先奋力一搏了。”

    “你看,李朝文就是我的一枚棋子!我成了龙泉观的师叔,又有什么用呢,不过是个吉祥物而已,噢,吉祥物你知道不知道,就如那道观里的泥像一样,看着尊贵,实则,却对观中一点用都没有。而现在,通过了李朝文,本少爷便算是真正的进入了龙泉观的这场棋局中了,只要张朝先出局,那么整个龙泉观的万顷良田,便可任我摆布,李朝文,不过是一个可控制的玩偶罢了。”

    “这叫什么,这就叫知行合一,心里有自己对万物的看法,便放手去实践,通过自己行为,来实践自己的愿望,再通过自己对万物的理解,从而去实践自己要做的事,这两者缺一不可。

第一百五十五章:既为自己,也为苍生

    这算是王守仁纠缠了方继藩这么久,方继藩对他最有耐心的一次。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听完方继藩的话,王守仁毫不意外的倒吸了一口凉气,显然此时比刚才更令他感到吃惊。

    “你如此费尽心机,到底是为了什么?你所追求的,又是什么?”王守仁深深地盯着方继藩。

    看着王守仁执拗的样子,方继藩先是抿嘴一笑,而后大义凛然地道:“吾平生所愿,既为自己,也为苍生。”

    王守仁的眼眸猛地一张,追根问底道:“到底是为了自己,还是苍生?”

    方继藩瞪了他一眼:“以我的人格,苍生更多一些。”

    王守仁的脸色顿时像吃苍蝇一样,他不是方继藩那种啥事都能演得跟真的一样的人。

    所以方继藩一眼便洞悉了他的异色,冷笑:“怎么,不信?”

    “我……”王守仁艰难地道:“信。”

    方继藩摇摇头,悲剧啊……

    “你不信!”方继藩看着王守仁,戳破了王守仁的谎言。

    “不过……你信不信与我何干呢?”方继藩撇撇嘴,背着手,一副不屑于顾的样子。

    鄙视他。

    …………

    方继藩这两日只顾着关照他的番薯,所以一直躲在西山里,想到大规模的实验田地有了希望,而大量的番薯秧苗开始培植。如今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虽是眼下大旱,方继藩却总是傻傻的直乐,待在暖房里,龇牙。

    开心。

    这表情看在王金元的眼里,心里头不知啥滋味,自己的后半生全靠方公子了,虽然方公子又是挖煤,又是种瓜,噢,还试产了琉璃,这等无色的琉璃,已出了成品,王金元亲眼见过,真是惊为天人,只是可惜,无论有多少的惊喜,可看着这位方家公子的样子,王金元……却总觉得不靠谱哪。

    好在,方公子一向是不太正常的,王金元的提心吊胆,也习惯了。

    …………

    而在方家里,儿子不在家,方景隆自五军都督府下值回来,门子便上前压低声音道:“老爷,有客来了。”

    方景隆瞥了一眼不远处的轿子,微微皱眉,这不是徐家的轿子吗?

    妹子,又来了?

    上一次,妹子登门,使他惆怅了很久。

    她变了……变得自己险些都要不认得了。

    此前那个爱笑的小丫头,现在却是愁眉不展的模样,看着方景隆心疼。

    不过,她就算来省亲,那也显得极为冷淡,面上似乎没有丝毫的情绪,方景隆甚至怀疑,这个妹子,怕是将来再难踏足方家一步了。

    可谁料到,这妹子,今儿又来了。

    方景隆不露声色,毕竟家丑不可外扬,这虽不是家丑,可此等事,还是不可表露。

    于是对着门子颔首点头,快步步入了厅中,便瞧见妹子垂坐在厅中了。

    下人们斟上来的茶,已冷了,这妹子只欠身坐着,局促不安的样子,似乎随时想要起身离开。

    方景隆咳嗽一声,她才回过神来,却忙是将脸侧着一边。

    方景隆不由道:“妹子,你来了好……”

    话说到一半,即便是武官出身,方景隆也不至粗枝大叶到没察觉出妹子的异样,却见方氏面颊上,分明有一个掌印,那掌印虽不是十分明显,可细细看下去,依旧还可以模糊的看到淡淡的影子。

    方景隆一下子的,肚中的一股火便腾地熊熊燃烧起来,厉声道:“这谁打的,他娘的,哪个狗东西竟敢打我方景隆的妹子?这是怎么回事?”

    是啊,方家无论如何,那也是出自名门,至于自己这妹子,因为方家人丁单薄,这南和伯府便算他的娘家了。

    长兄为父,方景隆现在是方家的一家之主,现在是怎么回事,连方家嫁出去的女儿也敢打?

    那方氏忙道:“兄长,我……”她似乎以为自己脸上的掌印已消去了许多,不会被人察觉,谁晓得被方景隆一眼看破,立即眼眶微红,举着长袖拭泪。

    “兄长,不要声张,声张出去,别人要笑话的。”

    “我他娘的管他什么笑话不笑话,你说,这究竟是谁动的手,当我们方家的人都死绝了吗?竟还有人胆大包天,敢欺到头上来了?。”

    方氏便幽幽的叹息着道:“我在徐家,公公待我是极好的,至于夫君,虽不是很争气,全凭着父荫混日,对我,也挑不出错来的,唯有那妯娌,却是极不好相处,此番我们一同上京,是为了太皇太后祝寿,这一路来,她便处处挑我的错,我……”

    方景隆顿时明白了。

    动手的人,应该就是那魏国公世子徐正道的夫人。

    其实这等事,实在太铺垫了,在这个时代,嫡长子才是一个家族的正主儿,长房不但要继承家业,且还要承袭爵位,是未来的一家之主。

    至于下头的兄弟,都得仰仗着长房度日,只要不分家,这长房便是天一般,一旦触怒,找个由头,便是将下头的弟弟们赶出去也不是没有可能。

    魏国公的长媳乃是黔国公之女,原本家世就非同凡响,又因为生了长孙,这地位在徐家,自是与众不同。

    方景隆的脸上,带着几分痛惜又不甘的样子。

    他当然是不甘心的,倒不是因为说,他方家畏惧黔国公的家世,黔国公虽说位列公爵,世镇云南,可方景隆却也未必就怕了他们。

    问题的关键就在于,人家这长媳的身份,凭着娘家有人,又是未来徐家的一家之主,她如何骄横,方家一点办法都没有,难道还要打上门去吗?

    若真如此,又有什么用?妹子依旧得继续在徐家生活,以后只会换来更加变本加厉罢了。

    “哎……”方氏一脸的悲怜之色。

    “早知如此,还不如嫁个寻常人,也不至成日受她的侮辱,她是黔国公的嫡女,又是长房,此番一同来京,我这二房却还需仰赖她,才能亲近太皇太后,希望能因此而为夫君搏一个前程,兄长,我来此,并非是教你为我出头,这等家里的事,是说不清、道不明,也理不顺的。说到底,还是我们方家家世比人差了一些,我和妯娌同住,实在气闷,心里郁郁得厉害,可在这京师,却又不知该往何处去,思来想去,还是来这里坐一坐,这里……毕竟算我的半个娘家。”

    方景隆不禁老泪纵横,方氏虽然说的平淡,可她的处境和内情,他岂有不知,当初还道嫁给了徐家二公子,是一门圆满的婚姻,可谁曾料到,里头竟有这么多隐情。

    此时,方氏勉强一笑道:“继藩的脑疾,是否好了一些?”

    “啊……”这话题转得有点快,方景隆怔了一下,才回神道:“好,好了许多,他也争气。”

    方氏幽幽道:“可要让他少胡闹一些,我从妯娌那儿听说了一些事,说是继藩跟着张家的人,和周家闹的很是不愉快,想来……太皇太后对继藩很是不喜呢,或许因为这个由头,她才对我更加变本加厉,兄长,来你这坐了坐,我心里也舒坦了许多,我得赶紧回了,现在天色不早了,若是在外逗留的太久,就怕她又要生事了。”

    方景隆苦笑道:“也不多坐坐。”

    方氏抚了抚额前的发线,似乎想用发丝尽力遮挡面颊上的淤痕,她勉强笑了笑:“下次还会来的。”

    方景隆颔首,亲自将她送出去,看着这打小便娇弱的妹子在人的搀扶下上了轿,徐徐而去,方景隆又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惆怅。

    那头的方继藩,忙活了两日,终于回家里来了。

    方继藩第一眼看到多日不见的方景隆,便见他一副愁眉不展的样子。

    “爹……”方继藩仔细的打量了一下,见到了方景隆眼底里的某种忧虑,却没有点破,笑嘻嘻的朝方景隆打了个招呼。

    “你在外当值回来,甚是辛苦吧,来来来,爹给你熬了粥,来人,将粥取来。”

    方景隆立即恢复了笑呵呵的样子。

    不一会,一碗热腾腾的粥就送了上来,只见里头有桂圆、莲子,还有一颗红枣,这都是方继藩最爱吃的,都说君子远庖厨,可偶尔,方景隆却会下厨给方继藩熬一些粥水、汤水什么的。

    在他看来,这都是对身体有益的东西,假手于人,很不放心,下人们毛手毛脚,或是偷懒,若是火候不够,继藩不爱喝。

    方继藩坐下后,喝了几口粥,便擦了擦嘴道:“不吃了,我明儿要入宫,给太皇太后祝寿。”

    方景隆见方继藩只吃了几口便不吃了,顿时露出了一丁点可惜之色,太糟践了,这可是足足熬了三个时辰的粥,里头的红枣、桂圆还有那莲子,都是他精心选过的。

    不过一听方继藩去给太皇太后祝寿,方景隆非但没有喜,反而露出几分忧心忡忡的样子:“你得罪了周家的人?”

    “没有呀,谁说的。”方继藩不以为意地道。

    方景隆就不好多问了:“去祝寿时要小心。”’

    “啥?”

    方景隆便笑了笑,摇头道:“没什么,没什么,好儿子,再吃两口。”

第一百五十六章:事有反常即为妖

    在方景隆心里,实是有些担忧啊!

    无端端的,太皇太后让儿子去祝寿,再结合此前流出来的流言蜚语,方继藩似乎是帮着张家欺了周家。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只怕,这是宴无好宴!

    方继藩则是翘着脚道:“我不吃粥了,我得琢磨着去置办寿礼去。”

    方景隆便遗憾地颔首点头,噢了一声,将方继藩的粥端到自己的面前:“那别可惜了,我来吃。”

    说罢,埋头喝粥,低着的头,却依旧没掩盖住他脸上的忧色。

    肯定出啥事了。

    方继藩心里琢磨着,平时老爹虽也有惆怅郁闷的时候,却不似今儿这般,忧虑重重的样子。毕竟是个武夫,这爹是历来粗枝大叶的,只是偶尔遇到涉及到儿子的事时,才会细腻一些,不过即便如此,也是有限。

    事有反常即为妖。

    方继藩虽是不露声色,等出了厅,却是将邓健寻了来,道:“近来家里出了什么事?”

    邓健诧异道:“啥,啥事?”

    “我爹!”方继藩觉得这家伙,即便没有得脑残,这智商也是有限得很。

    “噢。”邓健恍然大悟,然后小眼睛滴溜溜的转着,看着方继藩,沉吟了很久很久,才道:“少爷,你啥时关心起家里的事了。”

    “……”

    方继藩沉默了。

    听着,好像很有道理的样子……

    以往那个没心没肺的败家玩意,怎么会突然对家里长短的事这样的上心呢?

    自己还是低估了邓健的智商啊,看来自己对他一定产生了某种误会,哎……

    方继藩一声叹息。

    这不也正是传说中的事有反常即为妖了吗?

    然后邓健歪着头,很努力地想了想:“少爷,小的觉得你有些不正常了,和以往有些不同。”

    这都给他看出来了。

    失败啊!

    方继藩心里叹了口气,自己本来就和以往那个人渣有区别啊,这半年多,你现在还没回过神来?

    不过……人不能改变得太快,得有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否则,违和感就太重了。

    人是不可能一觉醒来就变成第二个人的,那是妖怪了呀。

    可人可以一天天长大,慢慢的成长,一点一滴的改变,这叫润物细无声。

    所以,还是不要被邓健觉得自己成长的太快为好。

    方继藩抡起胳膊,狠狠的就是飞去一巴掌。

    啪……

    下一刻,邓健的脸上立即便多出了一道掌印。

    邓健哀嚎一声,眼泪便迸出来,捂着自己腮帮子,疼得龇牙咧嘴。

    “现在,还有问题了吗?”方继藩厉喝。

    “没,没问题了。”邓健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还觉不觉得本少爷不正常了?”

    邓健呜嗷一声,泪流满面地哀道:“正……正常得很。”

    没毛病。

    敢情自己最近不正常,是因为你少爷我揍你揍得少了啊。

    你看,现在这一揍,不就正常的不能再正常了吗?少爷本来就是随心所欲,就是不可捉摸的,突然揍你咋了,突然关心家里的事,又咋了?

    “好了,现在开始回答问题。”

    邓健在方家,可谓消息灵通,其实作为贴身仆人,他是方继藩与家中下人们沟通的桥梁,这府里发生的事,他大多略知一二,因而老老实实的将事情抖露了出来。

    原来是因为方景隆的堂妹,便是那嫁给了徐家次公子的妇人,在婆家受了气,倘若只是受气,倒也罢了,偏偏受的却是长房夫人的气。

    老爹之所以郁闷,既是因为这是别人家的家事,自己无法干涉,就算干涉,也只会让他这个堂妹的处境更糟糕。

    除此之外,他多半认为,之所以自己的妹子受人欺负,是因为自己的缘故,若不是方家家世远不如黔国公府,方家的女子,又怎么只会嫁给人家二公子,那长房的沐家主妇,怕也不敢对他这个堂妹如此吧。

    在这个嫡长子继承制的时代,沐家主妇,确实就是未来徐家的一家之主,方继藩这姑姑的一辈子,怕也只能仰仗在她的鼻息之下。

    听明白了这件事来龙去脉,方继藩皱眉道:“上次我也见了姑姑,可我见她对我并不热络。”

    方继藩说罢,忍不住撇撇嘴,对这个姑姑,他是真的没什么好印象,还是老爹太多愁善感啊。

    邓健却是一副欲言又止样子。

    方继藩瞪他一眼,语带不善地道:“皮痒了吗,有屁就放。”

    邓健方才期期艾艾的道。

    “少爷,我听杨管事说……说,那徐夫人……徐夫人怕是也不好显得热络,少爷您想啊,她在徐家的处境尴尬,倘若……倘若和咱方家太近了,将来若是和长房有什么龌蹉,岂不反而坏了方家与徐家、沐家的关系?自然,小的对这里头的内情也不甚懂,不过倒觉得杨管事说的有道理。当初……当初徐夫人还是姑娘的时候,可喜欢少爷了,少爷那时候还小,她成日带着您,处处护着您的呢。”

    “噢。”方继藩心里感慨,没想到这里头牵涉到了如此多的人情世故,自己还是太年轻,有时候太天真啊。

    他便点头道:“知道了,来,给少爷帮忙置办太皇太后娘娘的礼去。”

    邓健眼前一亮,表情带着兴奋道:“少爷,预备送什么礼?”

    …………

    龙泉观。

    今日龙泉观山门大开,张朝先一大清早便到了山门,将一个自南方千里迢迢赶来的道人迎上了山来。

    便连一直闭关在三清阁读经的普济真人喻道纯,此时也早早沐浴了一番,随后命接引道童在外等候。

    那上山的道人步入了三清阁,他须发皆白,年过七旬,一身青色道衣,头戴玄色道巾,脚踏青履,目光很快定格在了喻道纯的身上。

    喻道纯朝他微微一笑:“刘道友,幸会。”

    这被称之为刘道友的人,出自龙虎山正一观,被敕为弘法真人,此番自江西来京,却并没有什么架子。

    龙泉观源自正一道,而正一道奉龙虎山天师府为尊。龙虎山正一观,乃龙虎山八十一道观之一,当初的危大有,其实就是出自这龙虎山正一观,奉了张天师的道旨,方才入京来弘法,因而喻道纯与这位刘真人,本就是源出一门,一直都有书信往来。

    刘真人朝喻道纯颔首,却是随即拜下,躬身道:“小道刘天正,见过师叔公。”

    他虽为真人,可从辈分上而言,却比之普济真人喻道纯差之千里,危大有是晚年才开始收徒,他的师兄王大山,则作为正一观掌观,早早便收了无数徒子徒孙。因此,虽然这刘天正年纪和喻道纯相仿,可从渊源而言,却得喊喻道纯一句师叔公。

    正一道之内,最讲究的便是辈分,因而喻道纯颔首点头,接受了他的大礼,方才道:“汝此番入京,所为何事,莫非奉了天师道旨?”

    刘天正道:“倒非是天师之命,而是魏国公相邀,命小道入京和太皇太后讲经,魏国公在江南对正一道多有关照,小道虽是化外之人,这个情,却非承不可。”

    喻道纯立即明白了。

    魏国公府世镇南京,管理江南事务,而正一道在江南本就根深蒂固,彼此之间,早有交往,听说太皇太后的寿辰就要到了,太皇太后崇道,魏国公投其所好,自然希望正一道派出人来,好使太皇太后对魏国公府格外的垂青。

    喻道纯却是微微一笑,不为所动的样子,淡淡道:“当今陛下对吾辈并不甚看重,又因成化年间,一**邪道人乱政之故,陛下对道人擅自入宫,难免心有芥蒂。魏国公此举,不甚明智啊。”

    喻道纯目中洞若观火一般,显出几分不同寻常的精明。

    是啊,这个时候,魏国公请道人入宫祝寿,虽然可能讨好太皇太后,可对皇帝陛下而言,却未必喜欢。

    魏国公此举,是有点过火了。

    刘天正倒是一笑道:“这是魏国公府的家事,其中内情,一时半会也说不清。”

    顿了顿,他还是蜻蜓点水地道:“魏国公年老了,公府世子却是惧内。这倒还罢了,偏偏长妇为人善妒。公爷心里颇为担心,就怕百年之后,次子要受欺,因而希望次子能够自立门墙,只可惜次子也不争气,至今不过是个指挥罢了。此番公爷命长妇和次妇入宫祝寿,本意就是希望太皇太后凤颜大悦之下,能赐次妇诰命淑人。”

    喻道纯顿时恍然大悟。

    这魏国公,还真是煞费苦心啊。

    长子靠不住,长妇呢,性子又不好。

    二儿子没本事,现在不过是个指挥,世袭指挥对于寻常人家而言,自然是了不起。可是对魏国公府这样的家世而言,真是不值一提,可指挥之上,想要继续升迁,就非要陛下格外开恩不可了。

    魏国公府虽然世镇江南,可越是在外的公爵,就越谨慎,绝不敢逾越了规矩,破格提拔自己的儿子!

    否则一旦传到京师,被御史弹劾,就可能遭来宫中的怀疑。

    只是这个次子又没什么功劳,甚为平庸,总不能魏国公厚着老脸皮跑去哭求,请皇帝在自己临死之前,给个恩典吧。

第一百五十七章:入宫拜寿

    显然,这位魏国公最终的主意是打到了太皇太后身上了,若是能讨得太皇太后的欢喜,太皇太后没准就破格给次妇,也就是那方家的媳妇儿,赐一个淑人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在大明,赐封的妇人之中,一品、二品为夫人,这便是常见的所谓诰命夫人。三品则为淑人,四品为恭人,此后为宜人、安人、孺人等等。

    倘若徐家次妇为淑人,名列三品,而在这个男尊女卑的时代,朝廷怎可让徐家次子,一个四品的世袭指挥,他的夫人,竟是一个三品的淑人呢。

    最后的结果,极有可能是为了规避此等情况,破格提拔徐家次子,到时,就少不得另有恩典了。

    这等于是抓住了一个朝廷的漏洞,想要耍一个滑头。

    不过在此其中,却是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对身后之世急迫的安排!

    此等苦心,不得不说令人感触。

    喻道纯叹了口气道:“世俗之人,终是许多事都看不破啊。”

    刘天正苦笑道:“便是方外之人,也未必能看破天下事,斩断万千情念。”

    “有理。”喻道纯笑了:“来来来,给你读一部经。”

    刘天正莞尔,带着几分开玩笑的意味道:“师叔公,小道刚来,旅途劳顿,原以为会有洗尘宴,谁料竟只是经书相待吗?”

    “你看过便知道。”喻道纯红光满面,眼中显露着几分欣然之色,亲自去取了经书来。

    这本,正是那《道德真经集义》。

    刘天正笑了笑,心里想,这定是师叔公亲自所修的经注吧,难怪他如此迫不及待希望自己看看。

    刘天正接了经书,随即便开始看了起来,这刚看了点开头,却是脸色变了,于是目不转睛地继续看下去,面上的讶异之情,溢于言表。

    若是细细的观察,甚至发现他的老脸,竟露出了惭愧之色。

    虽然二人辈分不同,可修道的时间却差不多,便是年纪也是相仿,喻道纯乃普济真人,他也已被赐封为了弘法真人,可同样都是真人,为何这位师叔公,竟如此的优秀,出经真是……罕有啊,怕是三百年,都难出一部。

    等看到了‘圣人体道在己,其用心也不劳,其应物也无方,故万物并作,随感而应,若谷应声,美恶皆赴,无所辞也,故曰万物并作而不辞’这句时,刘天正便忍不住的浑身打了个哆嗦,竟有某种明悟之感。

    他下意识的抬眸,骇然地看向喻道纯:“师叔公经学,竟是一日千里,到了如此骇人的地步!”

    喻道纯不禁露出了苦笑,道:“吾便是再学经三十年,怕也未必有此感悟。”

    刘天正怔住了,骇然得下巴都像是要掉下来。

    北地除了普济真人,谁还有这般的造诣?

    他呼吸急促起来,难以置信地道:“休要玩笑。”

    喻道纯郑重其事地道:“哪里玩笑,此人乃吾之师弟,骨骼清奇,乃道星下的凡尘,吾师便是相中了他,才将一身道学倾囊相授,可惜他今日不在此,否则非要让你亲眼所见不可。”

    “太师叔公……”刘天正惊讶得说不不出话来,满脸的诧异,震惊地看着喻道纯……

    …………………

    次日一早,天空依旧暗淡,方家就已忙活开了。

    方继藩穿了麒麟服,系了金腰带,佩戴着御剑,虽然显得骚包,却不显得违和,倘若不是因为这家伙名声差一些,怕也是一个翩翩美少年!

    他正预备出门,却见书房那儿,在这大清早,竟还亮着烛火。

    于是左右看了看,见邓健跟着,便问道:“书房里有人?唐寅这些混账,夜里不知节省一些蜡烛?”

    邓健小心翼翼地道:“少爷,是老爷,老爷昨天一宿未睡,都在书房里呢,怕是有心事吧。”

    哎……真是多愁善感的爹啊。

    怎么就这么想不开呢?

    方继藩心里摇头,父亲太重感情了,明明你就是个在杀戮场上,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大老粗好不好,要不要这样?

    “要不,少爷去看看?”邓健很小心地看着方继藩的眼色。

    最近少爷的脾气更坏了,动不动就对他拳打脚踢,旧伤还没好呢,至今还一瘸一拐的。

    方继藩摇摇头,面带冷漠:“走,入宫,祝寿要紧。”

    太皇太后的寿辰,乃是头等大事。

    大明朝沿袭汉制,以孝治天下,而今太皇太后已逾七十,当今皇帝,母亲早亡,唯有这祖母,成了他尽孝的对象。

    文武百官,早在数日之前便已纷纷上表,无数翰林,争相献上祝词。

    命妇们虽是准许正午入宫拜寿,可其实从卯时起,便已没功夫吃茶填肚子,早就忙碌开了,沐浴、更衣,心里还是放心不下,再核验一下寿礼,这入宫一趟,可能连太皇太后都无法靠近,更多人只能是远远的遥拜一下,便站在百米开外了,可入宫所要预备的立礼节,以及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早已预备了数月之久。

    这一场寿宴,犹如一幕大戏,每一个人都有各自的角色,可即便只是最不起眼的角儿,却也需磨砺多时,方才能在舞台上展现那刹那之间的芳华。

    魏国公府在京的宅邸,自也是忙碌开了。

    长夫人沐氏再三催促着,一副一家之主的模样呼喝着奴婢们预备,生怕出半分的闪失。

    她脾气暴躁,下人们见了她,没一个心里不胆颤的,谁也不敢出差错。

    她乃是魏国公世子夫人,因而早早的便封了三品淑人,此时已穿戴了金绣云霞孔雀纹的霞披,穿着大红的袍裙,尽显雍容,左右四顾之后,不免问。

    “弟妹还在梳妆?这都什么时候了,这等大日子,还磨磨蹭蹭的?是一丁点规矩都没有?”

    那被问话丫头吓得大气不敢出,回道:“二夫人……”

    “好了,由着她去吧,反正她也无关紧要。”沐氏端坐着,呷了口茶。

    正赶巧,方氏穿着盛装进来,碎步上前,朝沐琦行了个礼。

    “嫂嫂…”

    “你来的好。”沐氏只是淡淡的点了个头,道:“再过一炷香,便该入宫了,宫里可等不得人。”

    说着,她朝一旁的丫头道:“去问一问,弘法真人预备好了没有,可不能误事,还有寿礼,再命人看看,对着礼单,一个个的比对。”

    丫头屈身告退。

    沐氏目光又落在方氏的身上。

    “进了宫里,你乖乖跟着我身后,宫里的规矩繁复,我做什么,你便做什么,别和你那侄儿一般,没规没矩的,原本这一次入宫,咱们徐家还可露露脸,只是我可听说了一些流言蜚语,你那侄儿,真真胆大包天,居然帮着人去和周家作对,这周家是太皇太后她老人家的娘家,太皇太后她老人家,即便大人大量,可心里会怎么想?”

    方氏被数落,却不敢做声,良久才踟蹰道:“孩子不懂事呢,嫂嫂何须计较。”

    沐氏勾起一笑,却是带着几分嘲弄,道:“我可听说你去了两趟方家了,虽说入了京,回家瞧瞧也好,可以后还是少来往一些吧,咱徐家担待不起。家翁此番请了弘法真人入宫为太皇太后讲经祝寿,心思你会不明白?你却还和方家纠缠不清,你是诚心让徐家难堪吗?弘法真人乃是得道之人,咱们徐家可是好不容易请动的,寻常人请他,便是八抬轿子,怕也请不来……好啦,言尽于此,你自己心里思量着吧。”

    方如懿低眉顺眼地行礼道:“是。”

    沐琦便不再看方如懿一眼,低头喝茶。

    …………

    朱厚照是清早入宫的,先去了一趟坤宁宫,给母后问了安。

    此时即便是张皇后和太康公主朱秀荣,也已是一副盛装,张皇后一遍遍的矫正朱秀荣待会儿祝寿时所说的寿词:“到了曾祖母万安时,声音要上扬一些,你是女儿家,莫学你那皇兄,对你那皇兄,太皇太后是心如明镜,晓得他顽皮。你不同,你是公主,要行礼如仪,得比外头那些命妇更知书达理,来,你再试一试。”

    朱厚照在旁听着,不禁目瞪口呆,他这是惹谁了,母后的话是附带骂他呀。

    朱厚照自是不敢反驳的,见母后没功夫理自己,便乖乖站在一边。

    只见朱秀荣温柔地踏着莲足上前三步,按着张皇后的教诲,微微缳首,显出恭谨,等三步之后,方才驻足,娇躯微微垂下,此时眼角稍稍上扬,只抬眸看了正前一眼,又照着规矩,眼帘阖下,身躯款款拜下,声音先是放轻:“孙臣朱秀荣,拜见曾祖母……”

    说到此处,朱唇微微一顿,声音渐高:“曾祖母金安,长寿万福……”

    张皇后呼了口气:“好,有点儿模样了,可还差了一口气……”

    朱厚照直勾勾地看着,忍不住笑了:“妹子这样行礼,倒真像要随时病倒了一样。”

    被朱厚照如此一说,朱秀荣有点不好意思了,俏脸微红。

    张皇后恼恨得切齿:“去,休来此胡闹。”

    “噢,那儿臣走了啊,儿臣等方继藩进宫。”朱厚照便预备要开溜。

    朱秀荣听到朱厚照说到方继藩,便想到那夜里朱厚照口称什么不清不白,顿时柳眉微促,睫毛颤颤,眼眶微红。

    朱厚照一看,连忙道:“妹子,你怎么了,谁招惹你了?”

    张皇后才回眸,看了朱秀荣不吭声又满是委屈的样子,不由道:“这是怎么了?谁欺负你了,先前不还好端端的。”

    朱秀荣咬着唇,不吭声。

    这令张皇后审慎以待起来:“你跟母后说,有委屈,万万不可憋在心里头,是谁?”

    朱秀荣才缳首,轻声道:“哥。”

    ………………

    看到有些同学说前几章写得有些不尽意,老虎检讨反思,写了一个章节也尽量多花时间修改,不满意的就直接给删了重写!希望大家也能谅解老虎,毕竟不是每一个剧情都能令每一个人满意!也谢谢大家依旧支持老虎!

第一百五十八章:师命不可违

    朱秀荣一张精巧的小脸委委屈屈的,只是张皇后听到从女儿口中轻吐出一个“哥”字,脸上就更不好看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张皇后的目光,瞬间凌厉地落在朱厚照的身上。

    朱厚照一脸懵逼,连忙道:“不是我啊,我没有,我近来没惹她啊,母后,你别听她瞎说。”

    张皇后气咻咻地道:“难怪你父皇隔三差五打你,亏得本宫还处处对你维护,自家妹子你也欺负,你还是人吗?猪狗不如的东西,滚!”

    “噢。”朱厚照怂了,乖乖的溜了出去。

    而方继藩也是在清早入宫,比命妇们早一些,这是太皇太后的意思。刚过了金水桥,朱厚照便已在那兴冲冲的等了。

    他一见到方继藩,便朝方继藩招手:“来来来,老方,跟你说一件可气的事。”

    “不听,我是来祝寿的。”方继藩很老实的样子,他今日打算做一回老实人,可千万别在祝寿时出什么意外才好:“我是来拜寿的,心里该怀着对太皇太后娘娘无限的感激,还有发自内心的喜悦去万寿宫,殿下别坏了臣的心情,臣正在酝酿情绪。”

    朱厚照便龇牙道:“说出来你都不信,我那妹子的脑疾肯定犯了,她犯病了啊,你不能不管。”

    “噢……”方继藩只平静的点头。

    方继藩比谁都清楚,脑疾,那是骗人的,所以……不操这个心。

    朱厚照则是瞪大眼睛道:“你怎么一丁点都不上心,你是她的大夫啊。”

    方继藩便驻足,上下打量着朱厚照:“殿下,臣倒是觉得殿下也有脑疾之症。”

    朱厚照竟是乐了:“这敢情好啊,本宫若是得了脑疾,就威风了,哼,谁敢不顺本宫的心,本宫就犯病!”

    这样一想,朱厚照竟身躯一震,眼里闪烁着别样的光彩。

    这一天皇宫自然是热闹,可最热闹的自然是宫里的万寿宫。

    弘治皇帝早早就到这里了,陪着太皇太后说着话。

    太皇太后笑吟吟的,左右四顾,突得想起什么,朝弘治皇帝道:“这方继藩,道学如此精湛,实是令人意想不到,哀家向来听说悟道、悟道,可见悟道不分先后,哀家读了一辈子的经,说来惭愧,只晓得读,却难通其意,这方继藩怎的还未来?哀家倒是很想见见他。”

    她顿了顿,眉头轻皱,又道:“上一次倒是难为了他,差一些,哀家便有不察,倒是对他有所误会。你是皇帝,哀家也晓得你对学道之人,多少有些不满,这是你父皇的错,他哪里是痴迷道学,他满门心思都想着去长生,做那修仙不老的迷梦去了,可这非道家的错,先皇帝,就是昏聩。”

    说到那儿子,太皇太后可一丁点客气都没有:“他昏聩,自然会有不少假道人投其所好,给他炼什么丹药。可这老庄之学,却没有错啊。”

    弘治皇帝从不忤逆自己的祖母,只连连点头:“祖母说的是。”

    太皇太后笑了。

    “这方继藩,有如此才识,平时听人说他这人爱胡闹,哀家不信,一个胡闹的人,会如此精通道学吗?能写出那样的经注,可见他在这上头是花了心思,是有极高造诣的。哀家先前说,你是皇帝,知臣莫若君,他平时都在干些什么,你可知道?”

    “……”

    弘治皇帝有点蒙了。

    他很不愿把血淋淋的真相的告诉太皇太后,弘治皇帝并非只是坐在宫里的皇帝,即便成日在宫中,却也有足够的渠道了解宫外的事。

    比如这个方继藩,这些日子……大抵的生活就在跑去詹事府和太子贼兮兮的关起门来不知在密商什么,或者在西山折腾他的暖棚,更多时候,就是四处招惹一点是非。

    当然,有些话,弘治皇帝不知该不该说,修道……不存在的,这家伙天知道从哪儿学来的道学,可弘治皇帝可以对天发誓,方继藩这厮倘若当真勤奋的看过一本道书,他可以将自己的头颅砍下来给人当球踢。

    深吸一口气,还是得哄着老太太啊,弘治皇帝笑吟吟地道:“是呢,他平时除了为朝廷尽忠职守,就是关在家里读书。”

    “读的是道书吧。”太皇太后赞许地点着头,眼里尽是欣赏之色。

    不错,她就知道不可能是一个混账的败家子能精通道学的。

    因此她娥眉一挑,淡淡笑道。

    “可见人言可畏,外头那些长舌妇,最是爱说人是非,此等人,最是可恨。”

    “是……是啊……”弘治皇帝只有尴尬的点头。

    正说着,却听宦官上前道:“禀娘娘,陛下,太子殿下与方百户到了。”

    “请来说话。”太皇太后喜出望外,凤眸微转,期盼地往外看去。

    弘治皇帝的脸已拉了下来,他有点心里发虚,这可是弥天大谎啊。

    他毕竟是不善于撒谎的人,身为天子,其实也没有撒谎的必要,因而,难得弘治皇帝老脸竟腾地一下红了。

    没多久,朱厚照和方继藩便联袂而来,朱厚照笑嘻嘻地道:“孙臣见过曾祖母。”

    方继藩抬眸,见太皇太后和蔼地看着自己,深吸一口气,恭谨地上前道:“臣方继藩,见过太皇太后,娘娘身子康健,一丁点都不像是七十大寿的样子……”

    “……”

    这一次,轮到弘治皇帝和朱厚照两个人有点发蒙了,祝寿就祝寿吧,怎么就你话最多?

    只见方继藩很认真地道:“若臣的娘还在世,怕也是娘娘这个模样。”

    “……”

    “不要脸……”朱厚照心里骂。

    弘治皇帝觉得自己犯下了一个不可宽恕的错误,千不该万不该,方才竟在祖母面前说那一些违心的话。

    可是……方继藩接着道:“臣祝娘娘福如东海、寿比南山;日月昌明、松鹤长春。大明上下,无不称颂娘娘宽宏仁德,今日娘娘大寿,普天同庆,僧俗百姓,亦是欢喜鼓舞,真比自家老太太过寿,还要乐呵一些。”

    呼……

    伸手不打笑脸人,方继藩说句实话,多少对太皇太后有点忌惮。

    那没法儿,只好将你捧到天上再说,到时你脸皮再厚,也不好对我痛下杀手了吧。

    这一手,是两世为人之后,方继藩苦心总结出来的,嗯,看起来……效果显著。

    太皇太后果然没有恼,笑盈盈地招手道:“你近一些来,哀家有话要问你。”

    方继藩倒不客气,直接的上前:“臣聆听太皇太后教诲。”

    反正,这人都可以做自己奶奶的妈了,尊老乃是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所以……方继藩没啥心理压力。

    太皇太后上下打量方继藩:“真俊俏……”

    “……”

    噢,女人果然是先看脸的啊。

    太皇太后继续道:“听说,你成日在家读书?”

    “……”

    方继藩顿时心里翻江倒海了,这谁造的谣,我喜欢啊。

    于是抬眸,见坐在一旁的弘治皇帝正杀气腾腾地看着他。

    方继藩心里明白了什么,一脸谦和地道:“说来惭愧,臣打小就喜欢读书,读书使臣快乐!”

    一旁,弘治皇帝那儿,传来了拼命的咳嗽声,像是患了痨病一般。

    朱厚照彻底的服了,对老方,他是彻底服气的,这脸皮可谓比紫禁城的城墙还厚。

    太皇太后却是笑了:“小孩子胡乱说话,哀家听说,你竟和普济真人,乃是同门师兄弟?”

    方继藩道:“臣此前也不知臣和师兄有这样的缘分。”

    是呢,龙泉观那万顷良田,就是自己和师兄的红绳啊,这辈子赖定他了。

    太皇太后又颔首。

    “可见人间的事,上天都是注定好了的。你精通道学,又受贤师危大有指点,一身道骨。龙泉观那儿已恳请礼部将你录入道籍,自此之后,便列入龙泉观中了,不过普济真人修了书,向哀家讲明,说是你虽有道家的机缘,可毕竟在朝为官,乃南和伯世子,南和伯也只你这一个儿子,还指望你能承袭爵位,因而希望哀家能够准允,既予你道籍,又令你在朝中修道,并不列入方外,哀家看哪,你是可惜了,既有此机缘,何不上山专心修道,将来或许可以有大成就,何故要在这俗世中走一遭呢?”

    “……”

    亏得方继藩稳住了,他心里猛地打了个激灵,就怕太皇太后一拍大腿,就你了,直接就将他当真送进龙泉观去,做一辈子臭道士……

    他想了想,便忙道:“臣的师父指点了臣之后说……呃……臣说出来,有些怪不好意思的……他说,臣是注定了要匡扶明君的人,尘缘未尽,因此……这个……师命不可违。”

    太皇太后眉头微挑,方继藩的话……她竟真信了。

    老太太嘛,无论地位多高,身份多么尊贵,在上一世,你不还得跳着广场舞扭着秧歌吗?这说明啥,说明心眼实在。

    太皇太后笑了,侧目看了弘治皇帝一眼:“皇帝,这话,你也得记着,那危大有贤师,可是方外高人,他的箴言,料来不会错。”

第一百五十九章:太皇太后美滋滋

    显然,太皇太后对于方继藩的话,是深信不疑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听了太皇太后的话,只有弘治皇帝才知道,他是掐死方继藩的心都有了。

    却还是淡定地道:“孙臣知道了。”

    只见太皇太后抿抿嘴,又道:“既如此,那么哀家就做一回主,此事,准了,吩咐道录司,添方继藩入道籍,却依旧令他在世俗中行走。你这孩子,很好,是哀家从前对你有所误会。”

    方继藩摆手道:“臣早被人误会得习惯了。”

    这样一说,太皇太后心里感慨起来,是啊,当初多少人说这方继藩不是东西来着,简直是没一个人说他好话的。倘若不是普济真人极力举荐,不是知道他乃是危大有的关门弟子,不是皇帝说出了实情,她心里头还不知怎么想他呢。

    可见那些背后乱嚼舌根的人,是多么的可恨。

    太皇太后满意地点着头,带着和蔼的笑容道:“你既是来祝寿,可带来了什么寿礼?”

    “带来了。”一说到寿礼,方继藩便眉飞色舞起来:“娘娘大寿,臣怎么不带礼来呢。”

    “那么,哀家……倒是期待得很。”太皇太后又笑了,却没有继续追问,待会儿唱喏礼单,自然也就清楚了。

    这少年郎,看着很实在,是个被人欺负、辱骂、编排,却从不计较的老实人啊,其实他送不送礼,倒是无所谓的。

    过不了多久,天色已是不早了,便有宦官入内,禀明命妇们已至午门,太皇太后宣她们入宫觐见。

    在那金水桥,在宦官的指引之下,宛如长蛇的队伍,蜿蜒而至,走在前头的,反而不见多少一品诰命夫人。

    能获封一品诰命夫人的妇人,在大明少得可怜,除了王妃,更是凤毛麟角,这些妇人,大多已经老迈,出风头的事,自是让年轻的来。

    此后则是二品,这个品阶较多一些。

    魏国公府的沐氏与方氏两个,一个是淑人,一个是安人,却因为沾着魏国公府的光,则在二品夫人们的后头。

    沐氏来过几趟宫里,当年做姑娘的时候,还随父亲黔国公入宫,因而这里的许多景色,她略略都见过。

    倒是方氏,显得有些局促不安,这是她第一次入宫,难免紧张。

    沐氏冷冷瞥她一眼,低声道:“休要东张西望,小家子气的,别给徐家丢脸。”

    方氏默不作声,只乖乖地尾随着沐氏。

    待到了仁寿宫,一般的妇人就已止步了,能够真正进入仁寿宫的人毕竟不多,不过数十人而已,即便是太皇太后爱热闹,却也绝不是什么人都准许进去祝寿的。

    寻常人,跪在这仁寿宫外头遥祝一下,便已是恩典。

    这不到百余的妇人,鱼贯至正殿,沐氏还记得当年曾来这仁寿宫拜见太皇太后的场景,今日再来此地,便生出阔别已久的情愫,又想到自己的弟妹,想来不曾见识,更是挺直了腰杆,入殿之后,行礼如仪,随众妇人行云流水一般,行了大礼。

    “恭祝太皇太后娘娘金安,祝娘娘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方氏则是有些慌,连忙拜下去,竟忘了词。

    好在混在人丛之中,倒没被人察觉。

    一旁的沐氏,却是一清二楚,心里不免鄙夷,真是没有礼数,没见过世面的。

    等太皇太后喜滋滋的道:“都起来吧,你们哪,哀家可都见过,都抬起头来。”

    众命妇抬头,方氏更是不安,只是这抬眸之间,却看到了坐在太皇太后不远处的一个身影,这身影真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令方氏顿时错愕起来。

    继藩……

    他……怎么会在此?

    不是听说太皇太后与他有嫌隙?

    可此时,却见方继藩乖乖地坐在太子殿下之下,靠着太皇太后何其近,这……岂是寻常人可以享受到的恩荣?

    似乎……方继藩也看到了方氏,朝方氏这边很俏皮的眨了眨眼。

    方氏恍然,这时却听太皇太后道:“都不必客气,也不必拘谨,你们都是来给哀家这老妇作陪的,来人,给大家赐座。”

    众命妇再拜之后,这才起身,各自按位次落座。

    只有方氏,本就紧张,此时见到了方继藩,更觉得惊诧,一时间,心乱如麻,竟不知如何是好。

    这一慌乱,便出了岔子了,忘了再拜,胡乱着起来,茫然间,又寻觅不到自己的座次,急得脸色赤红,忙不迭的,就差眼泪要跑出来了。

    她万万料不到,今日会出如此的岔子,家翁的心思,怕是全白费了。

    如此一来,其他命妇见状,有的莞尔,一些不近人情一些的,更是噗嗤一笑。

    此情此景,方氏便愈发的慌乱了,娇躯颤颤,豆大的泪,终于自眼角噙出来。

    朱厚照一看,忍不住捂着肚子,似乎觉得甚为滑稽,捧腹要笑。

    冷不防的,方继藩在他腰上,狠狠掐了一下。

    朱厚照一下子崩住了笑,朝方继藩看去。

    只见方继藩朝他摇头,今儿又是重要的日子,朱厚照倒是忍住了。

    太皇太后目光幽森,却是不露声色,只淡淡道:“却不知是谁家的新妇,来人,引她入座。”

    有宦官连忙引着方氏在一处角落里坐下。

    方氏却是显得惶恐不安,想到今天自己把事情办砸了,心里不禁生出了绝望,此番回去,只怕更受沐氏的白眼,便连南京那儿,若是知道,只怕……

    为人妇的人,最是难,上有公婆,身边的丈夫,在这个时代,又是说一不二,至于一旁的妯娌,又是虎视眈眈。

    那太皇太后问这是谁家的心妇,众人都默不作声。

    倒是那沐氏,笑吟吟地出来,行了礼道:“回禀娘娘,方氏乃徐家的次媳,她不谙礼数,还请娘娘见谅。”

    这话儿,看似是在为方氏开脱,可她本可以说,方氏见了娘娘,心里紧张,不知所措,这事儿就可圆过去。

    唯独她说的却是不谙礼数,这就别有意味了。

    好歹也是命妇,为何别人都懂礼数,唯独你不懂呢?

    这显然就牵涉到了你不上心的问题了,规矩,起初谁都不懂,这情有可原,可难道就没人教你吗?魏国公府也是大明有数的名门,这名门之家,肯定有人教的,可你还不谙礼数,这宫里的规矩都不上心,这便是态度的问题了。

    太皇太后微微皱眉,显得有些不悦。

    沐氏抬眸看了太皇太后一眼,又道:“倘若娘娘要责罚她,这……便是臣妾的疏失了,臣妾身为徐家长妇,闹出此等笑话,是臣妾的不是。”

    说罢,她行礼如仪地款款拜下:“臣妾恳请娘娘责罚。”

    拜倒,叩头,接着,三拜,再叩,礼毕。

    这番话使人听得极舒服,太皇太后不免另眼看了沐氏一眼:“哀家觉得你面熟。”

    沐氏便道:“臣妾当年随先王入宫,曾见过娘娘。”

    一听先王,太皇太后与弘治皇帝对视了一眼,二人心里都了然了。

    原来是云南沐家所出的姑娘,这云南沐家,满门都是忠良,为朝廷镇守云南,不曾有过疏失,很为朝廷所倚赖。

    而沐氏口称的先王,实际上是黔国公沐晟,沐晟死后,被朝廷追封为定远王,谥忠敬。

    因而,沐家虽为公爵,可但凡提到了沐晟,势必称为先王。

    太皇太后目露慈爱之色:“原来是将门虎女,你入宫时,定是还年幼,哀家……竟是将你忘了,你抬起脸来,真是个懂事的孩子啊,徐家的那个混小子,也不知是修了多少辈的福,才娶了你。”

    得了这么一句夸奖,沐氏心里自是乐开了花,便更加谦逊:“徐家上下,凡是有人犯了错,臣妾这长妇,都是万死,臣妾愿代弟妹受罚,免得坏了宫中的规矩。”

    众命妇在旁听了,心里却都是唏嘘,这沐氏……很会‘来事’啊。

    可偏偏,越是这般来事的人,反而越讨长辈喜欢,太皇太后完全不以为意的样子:“哀家不怪你,方氏……也没什么大错,你不必自责,起来吧,近前来。”

    她是定远王之女,虽只是庶女,可毕竟有了这一层身份,更得太皇太后的好感。

    太皇太后命她上前,她倒是不急不躁,缳首碎步上前,恭谨无比的模样。

    坐在角落里的方氏,心里很是落寞,她心里对这长妇的手腕,其实既是佩服,又是敬畏,身世既好,又会来事,说话更是漂亮,无一挑剔,走到哪儿,永远都是光彩夺目。

    不安的同时,又不免自哀自怨,只怪自己不知礼数,可是……这侄儿怎么出现在这儿,她依旧想不通。

    沐氏上了近前去,太皇太后依旧坐着,却是伸手挽住沐氏的芊芊玉手,笑吟吟地道:“好,好……”

    连说两个好,显得亲昵。

    沐氏心里已是乐开了花,她自南京来时,也听说许多传闻。

    心说那方氏真是不懂规矩,幸好自己讨了太皇太后的欢喜,否则徐家岂不是被她害死了?

    此时,她又想到,方家的那个小子,还得罪了周家,只怕太皇太后心里是极有芥蒂的,倒不如……

第一百六十章: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得了太皇太后的高看,沐氏得意之余,心思也活络起来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此时,沐氏边小心翼翼地看着太皇太后,边道:“次妇方氏,出自南和伯府,娘娘……”

    “南和伯府……”太皇太后不经意地瞥了方继藩一眼。

    方继藩得表现得谦虚,于是默不作声。

    太皇太后笑了笑,道:“那么她的侄儿,便是方继藩了?”

    “正是他。”沐氏小心谨慎地察言观色:“娘娘,这方继藩在京师,可是出了名的,坏透了,方家也算是忠良,却不知何故,竟出了这么个败家子……”

    方继藩尴尬了……

    你大爷,我招你惹你,吃你家饭了?

    太皇太后脸上的笑容渐渐的褪去了几分,笑脸显得有些僵硬:“你认得方继藩?”

    “不曾见过。”

    “不曾见过,为何却知道他坏透了?”

    “这……这满京师,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娘娘……”

    太皇太后已经皱起了眉头,可显然,沐氏虽一直观察着太皇太后的神色,却依旧没有醒悟!

    毕竟在她看来,周家乃是太皇太后的娘家人,张家兄弟这么嚣张跋扈,方继藩据闻还为张家兄弟开脱,太皇太后的心里头难道不会将这个小子恨之入骨吗?

    她在太皇太后面前,加油添醋几句,这太皇太后自然与她生出同仇敌忾之心,便更亲近一些了。

    固然沐氏没眼色的继续道:“娘娘有所不知,此人不好读书,不学无术,成日游手好闲,可谓人尽皆知,娘娘……”

    太皇太后的脸色是愈发的冰冷,她眼眸深处最后一丁点的笑容,也渐渐消失殆尽。

    就在这个时候,沐氏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却又不知哪里不对劲。

    太皇太后淡淡道:“你既是道听途说,却又为何如此言之凿凿,方卿家。”

    方……卿……家……

    谁也不晓得太皇太后这喊的是谁。

    却在这时,太子身边的一个少年郎道:“臣在呢。”

    于是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约而同人地落在了方继藩的身上。

    方继藩显得有些不好意思,来到这个世界,说实话,女人大多都是足不出户,一下子被这么多妇人关注的机会并不多。

    他显得很尴尬的样子,朝沐氏作揖:“惭愧,惭愧,我就是那个不好读书,不学无术,成日游手好闲,臭名昭著,以至人尽皆知的方继藩,方继藩见过沐夫人……”

    沐氏身躯一震,霎时间像是见了鬼似的。

    这脸上夸张的表情,以至于那妆粉俱都被挤的扑簌下来,她如遭雷击一般,彻底的懵了。

    方……方继藩竟就在这里?

    今儿是太皇太后的寿辰,外臣命妇们都是午时入宫,可这方继藩,显然是一早就到了的,重点是,他怎的……一早就到了……

    这于理不合啊,除非……是有人格外的恩旨,问题在于,太皇太后会格外开这恩典吗?

    这方继藩,不是明明得罪了周家?这事儿,她是已经确定过了的。

    得罪了周家,太皇太后竟还对他格外开恩,这个家伙,究竟给太皇太后灌了什么**药?

    她顿时意识到了可怕的事,顿时慌了,心乱如麻起来。

    方才所展现出来的落落大方,在此刻全无,竟和方才的方氏一般,也开始无措起来,朱唇嚅嗫着,竟没有回礼,想要张口说什么,却是哑然,竟发现完全不知该说什么好。

    方继藩则是笑嘻嘻地道:“我早听姑母说过夫人,姑母说,夫人执掌徐家,兢兢业业,将徐家打理的井井有条,为人飒爽,又没有心机,对下头各房都没得挑,实乃贤妇的典范,姑母一再说要向夫人学习,小侄虽不曾见过夫人,可心里却一直想要拜访,代姑母多谢夫人的照拂,听说夫人入了京,本要登门,只无奈何,继藩身患脑疾,名声又有些糟糕,怕是冲撞了夫人,这才踟蹰不敢去。”

    暴击!

    这绝对是暴击!

    倘若方继藩痛斥沐氏一顿,沐氏倒还有转圜的余地,大不了就说自己有误会,事情总可以圆过去,而方继藩针锋相对,她只需要做出楚楚可怜的样子,万事就都好办了。

    唯独方继藩一脸仰慕的模样,倒显得方家上下无一不承了他沐夫人的关照,都对他心存感激,这……就尴尬了。

    这不就显得他沐氏不但不识人,还道听途说,四处造谣生事的多嘴长舌妇吗?

    不只如此,方继藩在最后更着重的点明了自己脑残患者的身份。

    这几乎形容于长刀出鞘,一刀扎在了沐氏的心口上了。

    脑残患者啊,还是你沐氏的晚生后辈,残疾少年啊,你大爷的,你还是人吗?残疾人你也说他是非,猪狗不如,呸!

    沐氏脸色蜡黄,看着朝她如沐春风一般笑着的方继藩,真有一种见了鬼的感觉。

    弘治皇帝目中带着狐疑,忍不住瞪了方继藩一眼,他心里却是若有所思起来。

    他怎么突然有种感觉,方继藩这厮……看似处处无心,又顽皮且稀里糊涂的样子,可他这糊里糊涂的每一句话,却总像能打中人的要害……

    太皇太后似乎也听出了一些滋味来,再看着完全已经慌乱的沐氏,她的笑容早已是凝固了,心里不免有几分愠怒,好在今日乃是寿辰,倒也不便大发雷霆,只是对这沐氏,瞬间冷漠了许多。

    招了她的不喜,语气自也下意识的冰冷起来:“臭名昭著?谁说方卿家臭名昭著了?”

    这一句诘问,令许多人惶恐不安,尤其是沐氏,竟连请罪都忘了,只不安得瑟瑟发抖。

    殿中鸦雀无声。

    许多人各怀着心事,命妇们显然都在拼命地开始回忆,这个方继藩到底是谁,又在拼命回忆,南和伯府,何时突然受到宫中如此青睐了?

    太皇太后的这一句诘问,袒护之意,真是太明显了。

    这背后所代表的,自是宫中的态度,足以让人揣摩上意。

    方氏在角落里也是惊诧莫名,她见方继藩沉着应对,哪里有传闻中自己这侄子‘荒唐胡闹’的本色,这侄儿……竟如此……如此……让人刮目相看。

    再看那沐氏,显然栽了个大跟头,现在是骑虎难下,方氏的心底竟有一种前所未有的痛快之感,这些年来,她实是被压得太狠了,没一日不是诚惶诚恐,生怕有一丁点的差错,惹来长妇的不喜。

    可想不到,这个平日气焰嚣张的长妇,也有这般无措惊慌的一天。

    方继藩则笑吟吟地欣赏着沐氏这不安的脸,他可没有半点惭愧,也只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而且……

    他很不介意,落井下石。

    都是败家子、人渣、败类、人类公敌了,落井下石算啥?

    方继藩一脸人畜无害的笑道:“娘娘,沐夫人想来,确实只是道听途说罢了,她什么都不懂,娘娘何须诘问她,她见了娘娘,心里紧张,所以才胡言乱语的,娘娘万万不可责罚她。”

    第二次暴击……

    太皇太后当然不会责罚她,毕竟她只是多嘴多舌一些,最多只是不喜她罢了。

    何况今日乃是太皇太后的寿辰,怎么可能在这大喜之日责罚命妇呢?

    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可方继藩满口维护她,说她不懂事,说她没犯什么大过错,为她求情。

    再相比于方才沐氏的‘坏话’,二人之间,高下立判,一下子,差距就拉大了。

    你堂堂定远王之女,魏国公之媳,竟不如一个脑残少年,你不觉得尴尬吗?你还有脸吗?

    “……”沐氏已经脸色煞白,恨不得寻一个地缝钻进去了。

    对她而言,方继藩的话可谓字字诛心,而更可怕的却是,太皇太后的脸色,已是愈发的难看。

    眼下,这太皇太后,哪里还有半分老寿星的喜庆劲,原本一场喜事,闹得竟是不愉快起来,而追根问底,这一切的源头,竟来自于她。

    沐氏想反击,奈何发现自己想到的任何反击,都像是无用的。

    她不笨,怎么还看不清楚形势?对方……是个少年郎,自己比他长一辈,长辈可以教训晚辈,但是……长辈却不能拉下脸来和晚辈撕逼!

    教训和撕逼是两回事!

    更可怕的是,人家还是个脑残玩意,任何的反击都会显得自己没有丝毫的格调,心胸狭隘,睚眦必报,臭不要脸。

    她努力地深呼吸,这辈子也不曾受过这样的气,可她发现,她现在得憋着。

    太皇太后似乎心情已平复了,不愿和这‘妇人’多纠缠,今日毕竟是大喜的日子,于是她淡淡道:“其他的事,哀家不知。可唯独不学无术四字,哀家却极不认同,方卿家道学造诣极高,若非苦学,断无有此成就。”

    她只轻描淡写的一席话,却透露出了无数的欣赏。

    沐氏终于一下子明白了。

    原来方继藩这厮,为了讨好太皇太后,竟是苦心学道?

    这是投其所好啊……

    这个无耻的小奸贼,谁说他是脑残来着?这人还真是精明的令人发指啊。

    如此一来,一切都可以解释通了,太皇太后崇信道学,见方继藩小小年纪竟对道学有所了解,自然而然,心里偏帮着他。

    可怜她竟是没有意识到这一点,直接在这里栽了跟头。

第一百六十一章:讨教

    沐氏毕竟是大家族未来的当家主妇,弄明白事情因果后,倒很快就淡定了下来。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这事情还有转机……

    徐家,不是请了弘法真人前来祝寿吗?

    呵……这小贼班门弄斧,以为粗通一些道学,便可蛊惑太皇太后。

    只需……

    心里有了主意后,沐氏瞬间恢复了冷静和自信,惨白的脸也恢复了一点血色。

    她勉强一笑,看了方继藩一眼,又看了太皇太后一眼,朝太皇太后行了个礼:“娘娘,说起这道学,臣妾倒也请了一位真人来为娘娘祝寿,这位真人,乃是名满江南的高士,弘法真人,此番为了请动他,倒是花费了一些功夫。娘娘,弘法真人身子不好,此番千里迢迢而来,实是不易。”

    弘法真人……刘天正……

    在座之人,但凡崇信道学的,听到弘法真人刘天正,脸色都微微一变。

    说来也是,魏国公府既然为了大手笔的为太皇太后祝寿,怎么可能随便找个什么阿猫阿狗来给太皇太后讲经呢?

    这位弘法真人,可谓江南最著名的真人之一,说是学贯古今也不为过,其经学得龙虎山诸真人真传,曾著写了几部经书,炙手可热。

    何况龙虎山八十一观,这正一观,乃是八十一观之首,天下正一道道观,自是正一观傲视群雄。

    据闻,弘法真人四十岁时,便被天师府委以正一观掌观,可见此人是何等的优秀。

    现在他已年近七十了,只在山中清修,一般的法事,便是当代天师都不易请动他,甚至还听说,去年时,他得了重症,差点便驾鹤西去。

    这样孱弱的身体,且如此让人敬仰的人物,不料居然被魏国公府请到了京师来。

    当初因为受成化皇帝的影响,京中不少勋贵人家,崇信道学的为数不少,因而对于这位弘法真人都有耳闻,想不到这位弘法真人现在就在这京师里,令不少命妇不禁为之意动。

    这魏国公府,果然是摸准了太皇太后的胃口。

    这杀手锏一出,太皇太后方才的不喜,霎时烟消云散,不由道:“可是刘天正,刘真人?哀家早听说他在龙虎山正一观设道场,讲授经学,他的经书,哀家也曾读过,虽是资质愚钝,不解其意,却也能感受他的道学精深,想不到他竟来京了?”

    “正是。”沐氏此时急着翻身,一见太皇太后意动,心里一喜。

    她眼角的余光不免看了方继藩一眼,心里在想,你这点斤两,等那弘法真人一来,自然有你看的,太皇太后是老太太,自然信了你的邪,可这真人一到,立即就能戳穿了你那半桶水的学问。

    “臣妾已请他至午门,只候娘娘召见。”她笑了笑,又看向方继藩道:“臣妾听说方世侄也对道学有所涉猎,这敢情好哪,真人一到,不妨可以请弘法真人与方世侄切磋一番。”

    太皇太后听到弘法真人来,心里已是大悦:“从前只闻刘真人之名,一直不曾相见,今日倒是很想听听他的教诲,快,将刘真人请进来。”

    方继藩听这沐氏想引什么鬼真人跑来和自己切磋,一点也不心慌,反而晒然一笑,女人……真是麻烦啊,你还没完没了……

    好在他也不畏什么讨教和切磋,反正自己年轻,输了就输了,输给一个德高望重的真人,很丢人吗?

    不过这妇人自以为请了真人来,洋洋得意的样子,真够令人讨厌。你大爷,若不是因为今天太皇太后大寿,我方继藩的脑疾病就发给你看看。

    早有宦官火速去了午门请真人入宫了。

    殿中诸命妇,鸦雀无声,一个个屏息等候,也都盼望着一睹这江南弘法真人的风采。

    此时,沐氏便借机道:“娘娘,这弘法真人而今可被称之为天下第一真人,道学深厚,非寻常那些招摇撞骗的人可比……”

    太皇太后听了这话,心里则更觉得这个沐氏讨厌,她自然清楚沐氏是想做什么了。

    于是她眼角看了看方继藩,方继藩则是一副笑吟吟的样子,好像没有听出沐氏话中的‘夹枪带棒’一般。

    这……不就是个二傻子嘛。

    年轻人啊,不晓得世间险恶,人家在讥讽你,在骂你呢,你倒是好,还笑嘻嘻的。

    这倒令太皇太后心里不免对方继藩滋生出一丁点同情。

    这孩子得过脑疾,自小还没了娘,可怜啊……

    对沐氏,她倒没有发作,脸上依旧带着微微的浅笑,只是那历经了不知多少世事的眼眸子深处,却带着洞若观火一般的锐利。

    片刻之后,弘法真人刘天正入殿。

    只见弘法真人头戴道巾,脚踏布履,只一身洗的浆白的道衣,自入殿之后,目不斜视,见了太皇太后,亦是荣辱不惊状,朝太皇太后行了道礼,道:“贫道见过娘娘,娘娘千秋。”

    太皇太后目光炯炯地看着弘法真人,欣喜道:“真人大名,如雷贯耳。”

    “不敢。”弘法真人刘天正只微微一笑,欠身道:“这俱是虚名罢了,贫道行将就木之人,哪里承得起娘娘谬赞。”

    众人上下端详这刘天正,俱都觉得这道人仙风道骨状,宠辱不惊,倒真有几分世外高人的风采。

    便连弘治皇帝,自他一身朴素道衣,以及那淡泊的奏对之中,倒也觉得此人颇有几分‘不同’。

    太皇太后显得很高兴,笑道:“来来来,给真人赐座吧。”

    “贫道不敢坐,站着即可。”刘天正拒绝:“此番受魏国公相邀,入宫觐见,本已是惶恐,区区方外之人,得见圣颜,已是洪福,站着能为太皇太后解一些疑惑,贫道便已知足了。”

    他谦虚得过分。

    或许是因为成化年间,一群道人过于嚣张跋扈的缘故,刘天正入宫,显得极为谨慎。

    事实上,他本心里是不愿来的,若非是魏国公的面子,他这已到了知天命的年纪,还不如在龙虎山中享清福的好。

    太皇太后颔首,愈发觉得这真人值得敬重,因而大悦,看向沐氏道:“哀家今儿倒是沾了你们徐家的光。”

    沐氏连忙惶恐地道:“万万不敢,娘娘言重了,臣妾与家翁,本是臣子,臣子为娘娘效劳,本是理所应当,哪里敢居功。刘真人乃是高士,自也仰慕太皇太后,这也是他的造化。”

    这番话,倒是应对的极为得体。

    毕竟是顶级豪门出身,品性是一回事,可这漂亮话,却是再厉害不过了。

    可她也有自傲的一面,方才被方继藩坑了个半死,心里总觉得不解恨,又怎么会放过这个大好机会,便又道:“方贤侄精通道学,不妨和真人讨教。”

    这摆明着是挑拨,是暗示太皇太后,这方继藩就是个不学无术的家伙,太皇太后可千万别被他给糊弄了。

    方继藩噢了一声,一副不感兴趣的样子道:“不讨教,不讨教,道学有什么好讨教的。”

    懒得理她。

    太皇太后的心里倒也是觉得沐氏多事了,这妇人,实是小鸡肚肠啊。

    还是方继藩懂事一些。

    不过……

    那刘天正听了沐氏的话,脸色却是变了。

    方才还风淡云轻的脸,瞬间变得肃穆起来。

    这里,居然也有修道之人……

    可他环顾四周,哪里找得到半个道家人。

    答案只有一个……这也是刘天正最为忌惮的一件事。

    成化年间开始,因为成化皇帝崇道,因而不少蝇营狗苟之徒,为了荣华富贵,假装道人,祸乱宫中。

    此后,道家因此而一蹶不振,就是因为这些小人打着道学的名义招摇撞骗啊。

    万万想不到,当今天子登基,刚刚铲除了这些奸人,现在竟又有人混入了宫中,蛊惑太皇太后了。

    他平生最厌恶的,便是假道人,败坏道家的声誉,一听到沐氏之言,他便警惕起来,脸色冷漠道:“噢,不知这位道友在哪里?”

    其实他已看到了方继藩,方才是方继藩口称说不讨教。

    这只是一个少年,一个少年能懂什么道学,简直就是荒唐,这分明……就是个招摇撞骗的骗子。

    刘天正踏前一步,他打定主意,今儿非要维护这道家声誉不可,再不可重蹈成化年间的覆辙了。

    他笑吟吟地看着方继藩,眼里露出鄙夷,随即义正言辞道:“居士也参道?”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方继藩的身上。

    弘治皇帝似笑非笑地看着方继藩,心里说,好嘛,看你如何收场。

    太皇太后倒是不愿双方起什么争执,方继藩的道学,是经由普济真人认定的,这一点她深信不疑。而刘真人,她亦是敬仰。

    不过看刘天正如此凛然之色,显然,刘天正这个方外之人,似乎无端的生出了真怒。

    方继藩便站了起来,今日本是打算要做一个老实人的,可天不遂人愿啊。

    于是,他瞪了沐氏一眼,沐氏脸上带着盈盈笑意,一副坐等看热闹的样子。

    方继藩才慢悠悠地回答刘天正道:“偶尔……会读一些道书。”

    很偶尔……呃,那是上辈子的事。

第一百六十二章:送礼

    听了方继藩的话,刘天正则是冷哼一声。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御前失仪,本是大罪,可刘天正乃是得道之人,到了如今这个年纪,倒也无所畏惧,可他最痛恨的,就是招摇撞骗之徒,毁坏道家清誉啊!

    他神色冷然地道:“敢问居士名讳。”

    方继藩叹了口气,他只想好好的参加这个寿宴呀,可真有人来‘讨教’了。

    本少爷只是半吊子道士啊,虽然属于领了证的那种。

    方继藩只好道:“方继藩。”

    方……继……藩……

    三个字一出,原以为接下来,该是刘天正冷笑讥讽几句。

    可刘天正身躯一震,像是一下子怔住了,竟再无修道之人的风采。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方继藩,身子竟是瑟瑟发抖起来。

    一旁的沐氏见了奇怪,心里嘀咕,这刘真人是怎么了,莫不是这方继藩臭名昭著,连他都有耳闻?

    所有人都定定地注视着刘天正,也有人偶尔转了眼珠子,看了看方继藩。

    二人相互对视,方继藩也一脸懵逼的对方,这气氛,有点怪。

    唯有刘天正,竟是突然眼角湿润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接着,噗通一声……

    “……”

    方继藩更加懵了,一头雾水。

    刘天正,居然直挺挺的拜倒在了他的脚下。

    这鸦雀无声的仁寿宫大殿,原本落针可闻,可一下子,却是哗然了。

    太皇太后动容。

    命妇们一个个窃窃私语的同时,错愕地看向刘天正。

    沐氏则是花容失色了,这……这又怎么了?

    刘天正跪倒之后,规规矩矩地地行了大礼,才道:“小道……拜见师叔公……”

    师……师叔公……

    沐氏几乎要昏厥过去了,这还有没有天理啊。

    你刘真人这么一大把年纪了,你也好意思?

    若不是亲自将这位刘真人接来京师的,沐氏甚至怀疑,这刘真人是早被方继藩所收买了。

    一个年过七旬的人,竟叫一个少年人师叔公?她觉得自己心疼得厉害,这造的是哪门子孽。

    太皇太后已经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正一道内部的辈分,她也不懂,不过在这时代,无论是道门还是儒门,亦或者是寻常的宗族,这辈分大小,确实是没有人敢开玩笑的。

    只是……方继藩……他……

    方氏原本在角落里,暗暗着急,她深知沐氏的手段,侄儿得罪了她,定会睚眦必报,可谁曾想……

    方继藩则是深吸一口气,看着地上对自己顶礼膜拜的刘天正……这一刻,他一切都明白了。

    自己强行和危大有扯上了关系,哪里晓得,危大有的辈分,居然高到了如此恐怖的地步。

    而偏偏辈分这东西,是不看能力,也不看水平的,比你高就是比你高,这就好像我方继藩是你爹一样,我管你是哪根葱,你就算是成了天王老子,你到了人前,还得乖乖叫一声爹。

    刘天正一脸惭愧,老脸通红。

    前两日他前往龙泉观,才得知普济真人有个师弟,叫方继藩,只是他万万想不到,这个人真的年轻至此。

    普济真人虽也说他年轻,不过在年过七旬的人眼里,凡是五十岁以下的人,看着都年轻。

    在读过了那部《道德真经集义》之后,刘天正更是惊为天人,这两日,他已将这部经读了不下十遍,而现在……这部经书的作者,就在眼前。

    这一跪,跪得真的心悦诚服。

    “小道大言不惭,妄与师叔公争论道学长短,惭愧,自拜读师叔公《道德真经集义》之后,小道废寝忘食,方知山外有人,人外有人,师叔公的灵智,非小道此等愚人可及,还望师叔公恕罪。”

    呼……

    太皇太后懵了。

    事实上,所有人都懵了。先前那一跪,还可以说这只是辈分问题,可现在,却等于是刘真人自己都承认,自己给方继藩提鞋都不配,恨只恨这辈子不能做方继藩的门下走狗!辩论道学?是不存在的。

    就在所有人震惊的时候,刘天正一脸愧色地起身,朝太皇太后一礼:“娘娘,小道此番受魏国公相邀,本欲为娘娘讲经,可今日方知师叔公在此,小道惭愧,不敢班门弄斧,恳请娘娘容贫道告退。”

    不讲了,就是这么任性。

    主要是刘天正觉得丢不起这个人,那一部《道德真经集义》,堪称自大明开国以来,经学集大成者,在自己师叔公的面前,自己有什么资格讲经?一个举人,再优秀,敢在状元郎的跟前讲学吗?

    人……要有自知之明啊。

    “真人……这话,是否严重了。”太皇太后骇然得失色。

    刘天正肃容道:“贫道万死,告辞。”

    竟再没有嗦下去,这样的做法,虽有些任性,可于他而言,这是底线问题,所以绝没有迟疑,朝太皇太后又行了一礼,很干脆的转身便走。

    就……这么走了。

    所有人都回不过神来。

    方继藩也懵了,这道人,还真实诚啊!话又说回来,自己怎么又多了一个孙子了?啊,不,是师孙侄。

    却见无数目光,皆炙热地看着自己,方继藩摸了摸鼻子,脸皮厚,被许多妇人看着看着,竟渐渐开始习惯了。

    那沐氏,脸色已是惨然,到了这个份上,她心下已是一凛,方氏的这个侄儿,真是骇人啊。

    她悄悄抬眸,便见太皇太后笑吟吟地看着方继藩,那眼里是掩饰不住的欣赏,沐氏哪里会想到,一个小小的南和伯府会出一个这样的妖孽。

    沐氏心里打鼓,惨然的脸上努力地挤出了笑容,上前一步,很亲昵的想要摸一摸方继藩的脸。

    方继藩则后退一步,直接避开。

    沐氏有些尴尬:“方家大侄子,真是了不得啊,方才若有得罪之处,还请见谅,我是个没见识的妇道人家,贤侄若是有闲去南京,可一定要来府上……”

    她不傻,在彻底的认清了方继藩的实力之后,现在唯一的念头,就是立即修补关系,此前她得罪方氏的地方太多,可谁晓得这方家突然祖上冒了青烟呢。

    太皇太后不愿搭理沐氏,只笑盈盈地对方继藩道:“继藩,你来。”

    方继藩上前:“臣在。”、

    太皇太后嫣然道:“南和伯府真是出了一个有出息的孩子啊。”

    却就在这时,有宦官进来道:“禀娘娘,各家的礼单已经送来了。”

    太皇太后抿嘴一笑,她心情不错,方才刘真人没有给予她震撼,反而是方继藩将她吓坏了,这个小子……小小年纪,莫非……当真是道君转世不成?

    不过她自不会轻易表露什么,毕竟是太皇太后,有些事,也只藏在心里。

    说到礼单,太皇太后其实并不看重,皇家什么好东西没有啊。

    可人情世故,太皇太后再清楚不过了,为了自己祝寿,各府不知挖空了多少的心思,倘若费尽心机的大礼送进宫里,结果石沉大海,一点儿浪花都不见,难免让人心灰意冷。

    正因如此,太皇太后特别有交代,这礼单,得唱一遍,将大家的心意念出来。

    太皇太后朝一旁的宦官王艳使了个眼色。

    王艳便取了礼单,弓着身。

    太皇太后四顾一眼,轻描淡写地道:“念。”

    命妇们这才从震惊之中走出来,许多人喜上眉梢,为了筹备寿礼,可没少花功夫啊,现在太皇太后亲自让人念出来听,这心意便算是送到了。

    王艳便扯开嗓子道:“定国公府,献玉璧四对,珊瑚十六只……”

    方继藩只坐一旁听,各府所用的寿礼,真是让人瞠目结舌,无一不是奇珍异宝,哪一个都是价值连城,他顿时泪流满面,本少爷这煤老板,跟人家老寿星一比,竟还差了好几个档次。

    被唱到名的人,个个红光满面,显得格外的精神。

    南和伯府爵位不高,所以垫着底,等唱到了南和伯府的时候,王艳公鸭嗓子戛然而止,他似乎又垂头确定了一遍,方才迟疑地道:“南和伯府,献玻璃镜一副。”

    然后……然后没了。

    其他各府的礼单,都是如意、珊瑚、玛瑙、珍珠,如意是用对,珊瑚成双,玛瑙可以用斤,珍珠直接用斗了。可这玻璃镜,一副是什么鬼?

    朱厚照一直坐在一旁无聊,道学的东西他也不懂啊,听着云里雾里的,现在听到了玻璃镜,他终于懂了,眼前一亮道:“玻璃本宫知道,这玻璃是好东西,老方……方卿家造暖棚用的,可好用了,方卿家在西山有个玻璃作坊,一天炼上千斤。”

    这不说还好,说了等于是把方继藩坑死的节奏了。

    便见众人都露出了古怪神色,朱厚照则是看得心里直嘀咕,本宫说错话了吗?

    真是太鸡贼了。

    不说你方继藩送个好点的寿礼,这一天能产上千斤的东西,你还只送玻璃镜……一副……

    太皇太后对方继藩的印象,本是彻底改观,觉得这孩子既聪明又伶俐,人还老实,这样的人,在勋贵之家里,可不多见啊,看看那些不知耻的各家子侄,有几个能上的了台面的,哼,一群辱没先人的东西。

    可现在……她虽没说什么,可也觉得,方继藩有点儿小气得过分了。

    …………

    哭了,码字码的腰酸背痛,订阅、月票、打赏统统看不到多少,果然是勤奋的人即便五更,大家也觉得理所当然,稍稍更新慢了一点就要骂几句。懒得人一天更一章,偶尔更两章,对读者而言,顿时成了上天的恩赐,大家欢呼雀跃,高呼作者良心哪。

    好吧,凌晨第一更,继续码字。

第一百六十三章:重赏

    太皇太后虽也觉得方继藩这礼送得是小气了些,不过她对方继藩是很欣赏的,倒也没有真的计较。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朱厚照在这么多人的跟前说那样的话,太皇太后反而有着为方继藩圆场的打算,笑了笑道:“礼轻情意重,太子不懂,休要胡说。”

    方继藩的脸上却是毫无愧色,脸上浮出灿烂的笑容道:“娘娘,臣正想说一说这玻璃镜,这是臣花费了无数心思,为娘娘筹备的大礼。”

    大……礼……

    说着,方继藩已变戏法一般,自袖里掏出了一个木盒子来,木盒子只比手掌大一些。

    这就是玻璃镜?巴掌大的玻璃镜?这……怕是一斤都没有吧?

    许多人暗暗摇头。

    角落里的方氏,又不禁为这侄子担心起来,虽然方才还因为侄儿争气,喜得眼泪都出来。

    连弘治皇帝都忍不住的瞪了他一眼,这玻璃都产了上千斤了,还是用来盖暖棚用的,你就用个小盒子装这么点儿来?

    方继藩则在众人各异的目光中若无其事地将盒子打开,太皇太后面上虽笑,不过这笑终究有点僵硬,倒不是真贪这点儿礼,只是觉得,这面子不太好看啊。

    少年人,不懂事啊,送礼都不会。

    却见方继藩自盒中取出了一副奇怪的东西来。

    是眼镜。

    准确的来说,这是一副老花镜,有了玻璃,老花镜制起来就容易了,无非就是打磨的问题罢了,虽然人工打磨费时费力,可只要肯下功夫,就不成问题。事实上,中国的第一个眼镜,就出自明末,起源于姑苏地区,为了保证镜片打磨的精度,崇祯年间,一个叫孙云球的吴江人,此人和唐寅算是半个同乡,便制造出了框架的眼镜。

    不只如此,他还发明了镜片研磨机器牵陀车。这种牵陀车,是用脚踏转动,采用矿石砂、白泥、砖灰等作研磨剂或抛光材料,把镜片磨成凸凹透镜,以适应眼屈光的需要,最后终于掌握了“磨片”技术。用天然水晶石磨制出镜片。同时他又掌握了“验光”的技术,按照人的年龄和不同的视力研制出老花、近视、远视等品种以及各种光度的镜片,并编制了一套“随目对镜”的原始验光方法.用以验目配境。这样就可以随目配镜,效果丝毫不差,戴在脸上也比较方便舒适。

    方继藩制作眼镜的材料则是玻璃,至于打磨的方法,则借鉴了孙云球的‘牵陀车’,制造镜片的效果,很是显著。

    当然,这里头最大的问题,反而是老花镜的度数问题,方继藩曾大抵咨询过朱厚照,心里对太皇太后大致的度数有了底,不过在配镜时,方继藩显得很保守,他只需保证太皇太后所看到的世界清晰一些,却未必需要这老花镜的度数与太皇太后完美贴合。

    至于以后如何,再量身定制便是。

    这眼镜的镜框,用的是铜制和木质材料,为了保持滑润,还上了一层漆面,上头镶嵌了两片镜子,和后世的眼镜没什么不同。

    只听方继藩道:“此乃万寿镜。”

    “……”

    玻璃弄成了这样,就成万寿镜了?

    这令朱厚照想起了当初明明暖棚里种出来的瓜,这感觉就如方继藩当时非要说那是天材地宝滋润出来的瓜一样。

    太皇太后年纪大了,历经四朝,人老了,自然也就面临着一个问题,那便是眼睛花了,近物看不清,而更可怕的是,年老的人,也不可能四处走动,每日只在这殿里坐着,说实话,眼前几乎都是模糊的一片。

    方继藩道:“太皇太后,能否容请臣亲自给娘娘配上这万寿镜。”

    “大胆。”弘治皇帝觉得方继藩这厮简直疯了。

    亲自佩戴,这什么意思,一点规矩都不懂了吗?

    太皇太后反而宽容地笑了,这方继藩,可是弘法真人的师叔公啊,是个好孩子,虽然小气鸡贼了一些,不过……

    “准了。”

    方继藩便可怜巴巴地看向弘治皇帝,意思是,陛下,你看太皇太后都准了,是不是……

    太皇太后一看方继藩的脸色,瞬间便明白了,方继藩这好孩子,被皇帝给吓坏了。

    于是咳嗽一声,带着几分严厉的模样看向弘治皇帝,意思是,今日乃是哀家大寿,你有事没事,就摆着皇帝的架子做什么?

    弘治皇帝有点蒙,可怎么说,他是不希望皇祖母不高兴的,便勉强挤出笑容道:“方卿家,去吧。”

    方继藩便不客气了,上前去,站在太皇太后的一边,轻轻的将这万寿镜戴在了太皇太后的鼻梁上。

    太皇太后觉得古怪,这眼镜,起初架在鼻上,还勾着耳朵,给人一种不适的感觉,可一刹那之间。

    太皇太后感觉眼前的世界,竟是全然不同了。

    原先那模糊的世界,竟是顷刻间变得清晰无比,这贸然的清晰,令她有几分眩晕,可等她渐渐适应后,便看到原来还只是模糊的一个人影,这站在身侧的方继藩,五官都清晰可见,那剑眉,那如刀裁的鬓角,乃至这鬓角上的发丝,每一根都清晰无比。

    一个习惯了模糊的人,至少在这个时代,已是对此习以为常,可突然见识到了这清晰的世界,瞬间让太皇太后想起了还算年轻时的时候,她身躯一颤。

    这一颤,顿时令无数瞩目的目光变得心惊胆战起来。

    怎么……这镜子,有问题?

    弘治皇帝心里也咯噔了一下,脸上出现了一丝忧色。

    太皇太后戴着万寿镜,突的转眸,这一次,目光却是落在了朱厚照的身上。

    看着朱厚照的眼神,尤其的怪异。

    这是自己曾孙啊,最亲至爱的曾孙,太皇太后已经忘了有多久不曾好好清晰的端详这个孩子了,现在看到了这个家伙,或许在别人眼里,这个太子有无数的缺憾,可现在这清晰的曾孙在太皇太后眼里,每一根头发,乃至他脸上的青春痘,都可爱极了。

    自那镜片的背后,竟是有一滴泪滑落下来。

    太皇太后的身子也开始颤抖,她伸出手,想要召唤朱厚照近前来,让自己再好好端详端详这曾孙,怎么看,都觉得喜欢。

    这种感受,寻常人怎么会明白和理解呢?

    可这泪一落,无数人却是打了个冷颤。

    出……出事了吗?

    “皇祖母……皇祖母……”弘治皇帝担忧地呼唤。

    太皇太后这才从恍惚中回过了神来,可即便如此,还是难以抑制内心的激动,良久,她深吸了一口气,才道:“方继藩。”

    “在呢。”方继藩笑得很开心,也笑得很鸡贼,老花眼和近视眼其实是一样的,上一世,方继藩就是近视眼,在没有佩戴眼镜的情况下,视力正常的人,是根本无法理解会有多坑的。

    太皇太后扶着椅柄,勉强支撑着使自己站起来,她还戴着老花镜,左右四顾:“哀家这辈子也不曾收过这般的好礼,今日大寿,便是金山银山,也及不上这万寿镜万一,你……费工夫了,要赏,重赏!”

    太皇太后心里高兴啊。

    金银珠宝算什么,这辈子该享的福,她早享了,这些珠宝,在她眼里,不过是好看的石头而已,唯独这万寿镜,却仿佛使她一下子光明起来。

    每日待在这殿中,即便点了蜡烛,却因为老花,几乎不能视物,现在突然重见光明,怎么能不重赏?

    女人是情绪动物,即便是太皇太后也不例外。

    本来她就对方继藩极为欣赏,现在加上这么个大礼,太皇太后便不吝任何溢美之词了。

    她侧目看了弘治皇帝一眼,道:“皇帝,你怎么看?”

    虽还不是很明白怎么回事,可见皇祖母高兴,弘治皇帝心里也乐了,他正想说什么。

    却听方继藩道:“娘娘,臣不要赏赐。”

    “不要赏赐?”太皇太后微微皱眉。

    方继藩道:“不过臣有一个姑母,嫁给了魏国公的次子,自小她便对臣很好,臣现在这般的聪明伶俐,想来也是姑母教导有方的缘故……”

    “………”起初,方继藩要推辞赏赐,弘治皇帝还以为这家伙正常了,谁料这家伙又开始美滋滋的称自己聪明伶俐,果然……方继藩还是那个方继藩吧。

    “哀家明白了。”******的太皇太后,在那镜片之后,眼睛似乎一亮:“你的意思是,你希望宫中赏你的姑母。”

    方继藩心里真不稀罕宫中的赏赐,能赏赐什么呢,十万金……金啊,听着喜闻乐见,大爷的,其实这就是铜。升官……是绝无可能的,大明还没有送个寿礼,便立即升官的前科。爵位……更无可能,既非皇亲国戚,又没有战功,想要封爵,简直痴心妄想。

    既然爹现在惆怅得不得了,索性……就将这好处给姑母吧,这样老爹也就开怀了。

    太皇太后笑了:“真是个好孩子啊,哀家果然没有说错,既如此,就诰其为二品夫人,皇帝,如何?”

    二品夫人……

    方继藩吓了一跳。

    方氏也吓了一跳。

    包括了那沐氏,更是花容失色。

    要知道,便连沐氏,也不过是三品淑人啊。

    ...............

    别人家的......读者....泪奔!

第一百六十四章:我方继藩,就服你

    其实太皇太后也是兴之所至,她哪里想到,方氏现在不过是区区五品安人呢,想来,既是嫁入了魏国公府,怕是早已位列三品四品了吧,她心里念着方继藩的大功劳,赐一个二品夫人,又何妨?

    可是从五品直接赐为二品,这几乎是国朝历史上,前所未有啊。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弘治皇帝的目光落在了那方氏的身上,方氏在角落里,一脸错愕,显得不可置信。而从她的穿戴而言,不过是区区五品而已。

    弘治皇帝顿时觉得这个赏赐有些过头了,给个三品淑人,或是四品,就已是天大的恩赐。

    他正待要开口……

    却见方继藩已经很不客气地乐呵呵的道:“娘娘圣明!方家上下,感激不尽,臣代姑母,谢娘娘恩典。”

    这是一锤子买卖,都已圣明了,还谢了恩……

    弘治皇帝顿感一口气给堵住了,用力地深吸一口气,最后轻轻的将这口气呼出来,才感觉平复下来,算了,不计较,这喜庆的日子,皇祖母高兴便好。

    这殿中的命妇,此刻,却都将目光落在了那不起眼的方氏身上,这只是个五品的安人哪,转眼就成了正儿八经的二品夫人了,所谓妻凭夫贵、母凭子贵,可这方氏,却是凭着一个侄子,直接显赫起来,教谁心里不羡慕呢?

    方氏依旧一脸难以置信,心里的震撼,可想而知,连身躯都在暗暗颤抖,这……赏赐实在太重,重得超出了她的想象。

    更令她震惊的却是自己的侄子,从前那顽皮胡闹的侄儿,怎么转眼之间,竟是如此优秀了。

    家门有幸啊!

    想那魏国公府两个儿媳,大儿媳也不过是三品,而次媳却已二品了,于是许多人都别有意味的看了沐氏一眼。

    沐氏心思更是复杂无比,无地自容。

    真正到了酒宴的时候,男人们却需回避的,所以在偏殿,弘治皇帝自己摆了一桌,太子和方继藩入席。

    今儿太皇太后既然高兴,弘治皇帝心里也高兴,他暗暗打量着方继藩,不由道:“方卿家。”

    皇帝总是这样,继藩和卿家之间,随心所欲的转换,想来,这也是帝王心术的一种。

    “臣在。”

    方继藩一面应了一声,一面看着坐在对面,一副乖巧的朱厚照!

    方继藩心里忍不住叹息,这演技又精进了。

    此时,弘治皇帝笑了笑道:“朕有时在想,卿家到底有没有脑疾了,为何这人有了脑疾,反而鹤立鸡群起来。”

    方继藩心里发懵,果然,陛下已经开始怀疑了,他道:“这只是臣没有病发而已,若是病发,就可怕了。”

    弘治皇帝更是定定地看着他,道:“噢,如何可怕……”

    “这……”这倒难倒了方继藩,于是踟蹰道:“一旦病发,臣就如太子殿下这般乖巧。”

    “……”朱厚照瞪着方继藩,目光有点不善!

    老方,你坑本宫啊。

    其实,方继藩只是想转移话题,因为他知道,陛下但凡提到太子,情绪波动就比较大。

    弘治皇帝果然冷哼了一声,看看人家方继藩,再看看这逆子,这逆子在詹事府里是什么德行,朕会不清楚吗?杨卿家和王卿家可没少来状告呢,现在却是装作可怜的模样。

    看看人家方继藩,人家方继藩心里总还有一个姑母,总还能讨人喜欢,可这逆子就知道胡闹。

    他脸抽了抽,眼里掠过了一道精光,精光有点锐利。好在,今日大喜,所以……他忍了。

    深吸一口气,他才不徐不慢地道:“说起魏国公府,朕正好听说南京守备魏国公有奏,说是南京有一会门,号称丐帮,聚众作乱……”

    丐帮……很熟悉的名字。

    作乱……

    嗯……

    方继藩心里在想,在上一世,许多大师UU小说,也有许多关于丐帮的传奇故事,而丐帮中的人物,无一不是为国为民、义薄云天。

    方继藩当时很不理解,你说你特么的都混成了乞丐,跑去要饭了,你为个哪门子国,忠的哪门子君,这不合逻辑啊。如此不合逻辑的设定,简直就是在方继藩的智商按在地上摩擦。这人都要了饭,连饭都吃不饱,还不反了他丫的,难道还将这皇帝老子留着过年?

    自然,绝大多数人是不觉得大师的设定有问题的,大师就是大师,永远让人膜拜和瞻仰,瞻仰过后,再找几本网络小说,寻几个不太出名的作者,狠狠踩一通,不但得到了优越感,且还可以提升逼格。

    现在听说丐帮作乱,方继藩心里舒服了,这才是丐帮嘛,这也才是吃不上饭的人应该有的样子,江南的乞丐们,讲究!

    弘治皇帝又娓娓道:“朕记得,魏国公的奏疏中称,已命金山卫指挥徐世绩调兵弹压,可这已过了一个多月,还没有捷报出来,可见,区区一个会门,堂堂的金山卫竟都弹压不住……”

    弘治皇帝说罢,却是笑吟吟的看着方继藩。

    方继藩顿时醒悟,金山卫指挥徐世绩,这不就是自己的姑父嘛!

    魏国公想来是希望自己的儿子趁机刷一刷功劳,毕竟只是一个会门,想来可以轻松拿下,可谁料……一个多月没有消息,这不就说明……

    方继藩的脸顿时涨得通红起来,丢人了,丢人了啊。

    弘治皇帝微微一笑道:“你的姑母,封了二品诰命,他却只是从三品的指挥,这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所以……朕会封赏他。”

    “……”方继藩一脸惭愧地道:“陛下,其实臣没有想到……”

    “没有想到你的姑父如此不堪?”弘治皇帝失笑,摇摇头道:“不可有下次了。”

    “是。”

    这话虽是有几分责备的意思,方继藩却有着几分感动,弘治皇帝对他算是挺好的了。

    朱厚照在旁听着,则是忍不住磨牙,心里对方继藩的姑父,真是鄙视得不得了,琢磨着,若是本宫出马,只需一个千户所,便可将丐帮弹压了。

    弘治皇帝吃了一些酒菜,就显得没什么胃口了,随即道:“说起来,贵州那儿,至今还没有消息,相比于江南的区区会门,云贵的米鲁之乱,才令朕忧心。”

    方继藩心说,要平乱还得等后年呢,慢慢等吧。

    这个时候,弘治皇帝意味深长地看了方继藩一眼,道:“方卿家啊,朕早在两个月前就已下了旨意给王轼,命他筹建山地营。”

    这事儿,方继藩听说过,不过皇帝很鸡贼,当时面对他的建议模棱两可,转过头却把事办了。

    这不厚道啊。

    方继藩故作不知,道:“原来陛下已经将事办了,陛下圣明,尧舜禹汤,臣……”

    弘治皇帝一听他开始吹捧,心里就渗得慌了,压压手道:“朕的意思是,这贵州也有两个多月没有捷报传来了。”

    方继藩顿时又尴尬起来了。

    不起作用?

    那也不怪我这狗头军师啊,就算怪,也是怪贵州那儿执行得不好,不讲究。

    可皇帝是不跟你讲道理的,他认为一点效果都没有,可不就是你的问题吗?

    一旁的朱厚照按耐不住地道:“要不,父皇,儿臣挂帅……去贵州走一遭。”他真是做梦都想去贵州,想要血战沙场。

    弘治皇帝狠狠地瞪了朱厚照一眼,眼里冒出了火来。

    朱厚照顿时打了个冷颤,有种不大好的预感。

    今儿,方继藩出宫得比较迟,迟的原因比较奇葩,是苦口婆心的劝了一下午老子揍儿子,一开始是说,陛下,今日是太皇太后的大寿,万万不可败了太皇太后的兴啊。

    到了后来,眼看着木已成舟,殿中鸡飞狗跳,弘治皇帝抡起了一根装饰用的斧钺,方继藩就抱住弘治皇帝:陛下,会出人命的,用鞭子吧,抽几鞭子就好了。

    然后眼睁睁的看着朱厚照皮开肉绽,吊在房梁上,说实话,他衣衫褴褛,luo露出来的肌肉,竟还挺男人的。

    弘治皇帝呢,自然也气得够呛,就这么一个儿子,将来是要克继大统的,这是未来的天子,反了你还,成日想着外出统兵,不务正业,今日不打,更待何时,方继藩不就被揍成了这么个人才吗?

    到了天近傍晚,方继藩才心有余悸的出宫,午门前,早已冷清了,祝寿的贵妇们,早已一走而空,他脑海里还走马灯似得留存着朱厚照被吊在房梁上,先是求饶,后来高呼好男儿不畏死的悲壮,方继藩心里给他竖起了大拇指,铁血真汉子,我方继藩,就服你。

    骑马一路直奔回家,到了家中,想着惆怅了几天的老爹,方继藩决定先把好消息告诉老爹。

    谁知道,刚见了方景隆,方继藩还没说话,方景隆就先炸了。

    “二品诰命……”方景隆瞪大着眼睛,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他难以置信地看着方继藩。

    在他手上,正拿着一封信笺,显然刚刚正在看信。

    这信正是他那堂妹送来的,因为刚刚给太皇太后过了寿回去,不便来方家,所以便修书来,报了喜讯,同时对方继藩多了几分关注,隐隐里有着感谢的意思。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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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败家子介绍:
“好了,好了,我承认,我不是人,我是败家子,我卑鄙,我无耻,我卖了家业,我愧对祖先,我还四处沾花惹草,恶贯满盈。爹,有话好好说,可以把你的大刀放下好吗?”明朝败家子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明朝败家子,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明朝败家子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