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言情小说明朝败家子TXT下载明朝败家子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明朝败家子全文阅读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明朝败家子txt下载     明朝败家子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百一十二章:命中注定

    寝殿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弘治皇帝一脸的诧异。

    显然,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他是天子,君临天下,要考虑的,乃是天下事,虽也有儿女私情,却无论如何,也没有将方继藩和太康公主放在一起。

    大抵,他还是将方继藩当子侄看待,否则,也绝不会让方继藩为太康公主看病。

    而此刻,作为方继藩的君父,以及太康公主的父亲,弘治皇帝后知后觉之后,下巴都要掉下来。

    张皇后呼出了一口气,突然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她突然有一种,你们方家也算是神了。

    自己女儿的心事,自己怎么不知。只是张皇后自然不便说什么,公主乃是她的独女,张皇后自然希望给她找个好归宿。

    大明的公主,从明初时开始,大多是皇室与勋臣之间联姻的手段。譬如太祖高皇帝时,其女大多与常遇春、徐达等功臣的儿子们联姻,到了文皇帝时,文皇帝之女下嫁黔国公之子,可是至文皇帝而始,这皇室公主,便多嫁给寻常百姓了,从前显赫一时的驸马都尉,也开始没落,譬如当今的驸马都尉,也即是弘治皇帝妹妹,嫁给驸马之后,驸马的主要职责,是每日跟着英国公张懋前去太庙祭祖,那位仁兄是祭祖专业户,对每一道程序,都是了若指掌,无人可比。

    可张皇后却不这样看,这是独女啊,和其他皇室之女不同,当真甘心嫁给一个寻常百姓。

    这些年来,但凡是有出息的男子,或是勋臣之后,几乎都不肯和皇家联姻,能被选中的驸马,大多都是泛泛之辈,这方继藩不同,生的俊俏,至今没娶妻,又是大功臣,本事自是有的。

    张皇后心里又计较,却没有做声。

    一来这等事,不能由公主和张皇后提出,否则,这算个啥意思,只能让方家自己来提,可左等右等平西候一点消息都没有,可谁料,这方继藩竟是来提了,这方家,也算是奇葩呀。

    二来,若当真下嫁平西候之子定远侯,少不得,朝中会有不少的非议。

    毕竟,这破坏了传统。

    而且,方继藩一旦为驸马都尉,那么,他本身的爵位,该怎么办?

    种种的考量,让张皇后踟蹰不决。

    今朝,可不同往朝,今朝的公主,可金贵,半分委屈也受不得的。

    她定了定神,见那公主早已躲了起来,心里更有了计较,便索性气定神闲,且看方继藩接下来怎么说。

    朱厚照听罢,已是气炸了,他左右看看,刀呢,仁寿宫里咋没有刀,姓方的,早知你心里有鬼,果然哪………

    那朱秀荣躲在了耳室里,她一听方继藩的话,心里大抵知道什么,便躲起来,此时真真切切听到方继藩厚颜无耻的高呼非公主不娶,竟没有欣喜,反而泪水涟涟下来,她固然知道,方继藩提出来,是极不容易的事,后果难料,这有情郎倒也不曾相负自己。于是哭了,低声抽泣,心里乱糟糟的,既担心难料的结局,又觉得殊为不易。

    ……

    太皇太后已深吸了口气,她凝视着方继藩,老半天,才回过了神。

    今日乃是大喜的日子,她是真高兴,结果……这么个小家伙,可怜巴巴的抱着自己的腿,提出了这么个要求。

    “……”

    小小年纪,脸皮很厚啊。

    人家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倒好了,亲自上阵,脸皮都不要了。

    “你测算过八字?”太皇太后凝视着方继藩。

    方继藩道:“算过,京里的道人、和尚,都测过了。”

    “她的八字哪儿来的?”太皇太后严厉的道。

    这一下子,寝殿里顿时多了几分肃杀之气。

    对啊,八字哪儿来的。

    你方继藩得讲清楚。

    古人对八字看的极重,因为古人有巫蛊之术的传统,尤其是皇家,八字是严格保密的,就是害怕泄露出去,为人所利用。

    那么,你方继藩怎么知道的?

    莫非,是公主殿下亲口和你说的?

    若是如此,这就更严重了,公主殿下乃是未出阁的女子,竟是将这八字告诉一个男子,这是不守妇德,这若是传出去,岂不让天下人都笑话。

    皇室乃天下人的典范,皇室需作为表率,无论躲在宫里头,你是什么样子,可对外,却定当是道德的化身,任何对皇室不利的消息,都将被扼杀。

    若是让人知晓,这是何其严重的事。

    可若是你方继藩阴私打探去的,那么你方继藩成了什么人,这岂不是万死之罪。

    方继藩一呆。

    “你说,你是如何知道?”太皇太后声音更加严厉。

    方继藩想了想:“是臣……臣找人打探的。”

    好像有点作死。

    可方继藩既然豁出去了,也就凛然无惧了。

    怕死?

    想一想雄蜂,人家和蜂王**之后,便死了。

    再想想人螳螂,公螳螂**之后,便要被母螳螂吃掉。

    大爷,为啥传宗接代而已,怎么就这么悲壮呢?

    “从何处打听来的?”太皇太后不依不饶,她乃后宫之主,自是对后宫规矩的捍卫者。

    尾随而来的萧敬站在角落,心里偷乐,这方继藩,好大的胆子,这不是找死吗?

    方继藩毫不犹豫道:“乃司礼监太监萧敬!”

    “……”萧敬脸都绿了,噗通一下跪倒,哭天抢地道:“奴婢……奴婢没有啊,奴婢和方继藩,历来……不睦,奴婢绝不敢做这样的事,奴婢……哪有这样的胆子,奴婢对陛下的忠心,天日可鉴……哎呀,奴婢是被冤枉的,奴婢冤枉啊。”

    他自然知道,此事的严重,方继藩,你生儿子没*眼,咱招你惹你了。

    太皇太后脸色缓和了一些,其实她见太康公主躲入了耳室,心里就大抵明白,这方继藩和秀荣只怕……有些内情。

    她可是历经了数朝的女人,现在方继藩图穷匕见,她岂会一丁点都看不出来。

    因而,这定是太康公主相告的,好在这方继藩倒还算忠厚,不敢说实话,否则这实话一说,就等于将一切责任推到了太康公主身上,若当真如此,这方继藩,就真是无法值得托付了。

    而现在,这方继藩宁愿拼着死罪,也只承认是他勾结了萧敬。

    这萧敬和方继藩有仇吗?

    太皇太后眯着眼,也有些心乱了,却见方继藩抱着自己的大腿不撒手,她吁了口气。

    却在此时,张皇后道:“臣妾向祖母告罪。”

    “嗯?”

    张皇后淡淡的道:“这八字,其实是臣妾告诉方继藩的,娘娘莫忘了,方继藩,和道家的渊源很深,因而,臣妾将这八字相告,便是希望方继藩能为朱秀荣测算一下。”

    “……”

    太皇太后一愣,看着面无表情的张皇后。

    心说,难道是自己想错了。

    其实是张皇后相告,方继藩不敢说实话,怕牵累张皇后?

    方继藩忍不住仰天长啸,张娘娘给力啊。

    弘治皇帝侧目看了张皇后一眼,他心里立即明白了,自己和张皇后关系莫逆,这样的事,若是真有,张皇后一定会告诉自己,现在张皇后突然在此说这些,想来……这是为方继藩转圜。

    可她为何要转圜呢?

    难道……秀荣和方继藩的事,她早已知情。

    这态度,显然已不言自明了。

    朱厚照不可思议的看着自己的母后……他便是再蠢,也能察觉出什么。自己的妹子还没等方继藩求告,就躲了起来,而自己的母后,却为方继藩……

    刀……刀呢……

    …………

    太皇太后眼眸一沉,她背着手,看着方继藩,一字一句道:“好,这且是皇后给你的八字,那么,哀家也就不责怪你,你说你测算过八字,这八字之中,有什么讲头?”

    方继藩道:“乃天作之合,这世上,在没有比这更好的姻缘了,臣……将这测纸,带来了,娘娘明鉴。”

    说着,自袖里取出一张纸。

    众人震惊。

    这家伙……真是蓄谋已久啊。

    太皇太后有些哭笑不得,却还是极认真。她是姓命之人。

    她接过,看着一眼,这是龙泉关李朝文真人的测算,果然……是大大吉,说是能子孙繁茂,长寿延年,且男主腾达,女主有百年之兆,夫妻相濡以沫,无半分的不和。

    太皇太后下意识的道:“这李朝文,可是龙泉观里当初祈雨的真人吗?此人倒是大贤大德的有道之士。”

    方继藩道:“正是他。”

    朱厚照立即道:“此人是方继藩的师侄,怎么能相信。”

    方继藩心里恨的牙痒痒,立即道:“不只这位李朝文真人,还有天宁寺的有道高僧也测过,请娘娘过目。”这一次,从袖里取出一枚签来。

    太皇太后接过签,看了一眼,乃上上签,说是方继藩与朱秀荣乃有缘之人,是命中注定。

    太皇太后吁了口气:“这是紫柏上师的签吗?”

    方继藩道:“正是他。”

    太皇太后凝重道:“哀家也有耳闻。”

    朱厚照道:“谁知道有没有被人收买。”

    方继藩便道:“其实,臣这里,还有龙虎山大真人的符,还请娘娘过目。”

    如变戏法一般,取出了一沓黄纸,低头翻找了一番,抽出一张:“娘娘,这就是了。”

第六百一十三章:马到成功

    这一沓黄纸固然是儿戏。

    可这还得看人。

    所谓信则有、不信则无。

    若是遇到弘治皇帝这等油盐不进之人,便是太上老君亲自下凡,他照例还是不信这等事。

    可若是太皇太后这般,一生笃信的,这玩意是多多益善。

    听说乃是大真人所赐的丹书,太皇太后哪里敢怠慢,取了一看,这确是大真人的手笔。

    这龙虎山大真人,乃天下正一道的掌教,乃张道陵之嫡系子孙,非同小可,地位超然,虽是当初遇到了太祖高皇帝那样的凶神恶煞,狠狠的收拾了一通,可其他时候,便连宫中也都有所敬意的。

    至今这大真人,对方继藩而言,真不算什么,他本来就腰子疼,又是自己的同门师弟,自己没去找他麻烦就不错了,他还求到了自己头上,只需让李朝文去晓以利害,什么东西搞不到?

    方继藩不是吹牛,这满天下但凡是修道或是寺里做和尚的,绝没有谁敢不给方继藩面子,无论是得道的高僧,还是有为的修士,人挡杀人、佛挡杀佛。

    太皇太后细细看过一遍,不由倒吸一口凉气。这方继藩与秀荣竟是契合到了这般的地步吗?

    朱厚照根本不信,他立即大声道:“曾祖母,万万不要信他,方继藩在正一道里辈分高,他还和我吹嘘过,天下的道人,都是他的徒子徒孙……”

    这台拆得真好。

    方继藩在心里暗暗抱怨,不过仅是一会,他便回过神来,朝着众人大义凛然的开口说道。

    “太子殿下误会我倒也罢了,为何要侮辱诸位真人和高僧,他们……”方继藩差点说,他们还是孩子呀,细细一想,虽多是自己的徒子徒孙,可这些人的年纪,却实是和孩子不沾边,便改了口:“他们可都是得道之人啊。”

    太皇太后脸色也凝重起来,啐了朱厚照一口:“太子休要口没遮拦,你是太子,是储君,这都是得道有德之士,岂会因为和方继藩的远近亲疏,而胡乱代天作谶,若是被外人听到,那还了得?”

    朱厚照被痛斥一通,气得满面羞红,眉头深锁,他不由恼羞成怒的说道:“皇祖母,这些人,都是招摇撞骗之徒,哪里有什么修为,皇祖母信这些人,也不信孙臣吗?”

    太皇太后看看朱厚照,再看看手中的竹签和黄纸,似乎已经有了主意,朝朱厚照摆了摆手:“住口。”

    “……”

    朱厚照无语了。

    太皇太后耐心看完,深吸了一口气,凝视着方继藩:“你与秀荣,早就相识了吧?”

    方继藩郑重颔首:“是。”

    太皇太后深深看着方继藩,打量着。

    对于方继藩,她印象还是很不错的,是个很实在的人,很是可靠,做人也懂得循规蹈矩,还有那周家的周腊,也幸亏是方继藩营救呢。

    这种种的事,叠加在一起,太皇太后竟是动心了。

    既是天作之合,二人早就相识,虽不是青梅竹马,却也称得上是一段好姻缘了,何况方继藩人品和能力,都无可指责,自己的嫡亲孙女,这朱秀荣,几乎是自己看着长大的,自是对她另眼相待,此时不禁起心动念头,抿了抿唇,她便开口道:“只恐外头风言风语,大臣们反对,你们方家,乃是勋贵,大臣们对于外戚,多有防备,方家虽不是位极人臣,却也有所顾虑,这一点,你想好了吗?”

    方继藩振振有词道:“这个放心,大真人早就说了,公主殿下,和臣乃天作之合,否则下嫁给谁,都可能给夫家遭来无妄之灾……娘娘你细细看那黄纸的第三句,说的就是这个,为了公主殿下的幸福,大臣们莫非还要妨碍这等好事吗?儿女私情,却非要用朝中的事来考量,若如此,他们娶妻纳妾,岂不也是结党营私。臣要检举。内阁大学士谢迁和礼部右侍郎是亲家,还有英国公和周王殿下,也都结了姻亲,还有……且等着……”

    方继藩自袖中,取出一部厚厚实实的簿子来,朝太皇太后跟前送去:“请娘娘过目,里头触目惊心啊。位高权重的大臣和宗亲之间,还有文武之间,他们相互联姻,臣想问,方家和皇家结亲,便是外戚干政;那这些文武大臣、宗亲、勋臣结亲,岂不是结党营私,图谋不轨,皇家结亲处处受制,他们以婚约为盟,怎么就没人管,还有天理吗?”

    太皇太后接过了簿子,翻了翻,似乎也有点恼怒。

    这么一想,对啊,怎么就管着皇家,他们自己怎么就不自己管管呢?

    外戚有危害,大臣以婚约而勾结一起,就不是事了?

    方继藩暗暗察看了太皇太后的面色,不禁又道:“太祖高皇帝和文皇帝时,就有勋臣和皇家联姻的先例,且惯常都是如此,怎么到了而今,他们反而不遵从祖宗之制了呢?可见这祖宗之制,于某些人而言,就是草纸,他们想来制衡皇家时,便取出来,他们不想时,便将这弃至于地。”

    太皇太后动容了,不禁颔首。

    方继藩叹了口气:“臣对外头怎么看,一点都不在乎,倘若有人反对,冲着臣来便是,臣一力承担。可臣却知道,无论别人怎么想,咱们大明,说话作数的乃是皇上,而不是区区几个言官。而在这深宫,能一言而断,成全臣好事的,非娘娘莫属,娘娘只要开了口,这天下臣民,哪个不是将娘娘视若神明,除了偶尔有几个想邀直取宠之辈,可能会咋呼几句,其余之人,只会佩服娘娘目光如炬,洞若烛火。再者说了,从前这些言官,不还天天骂周家和张家吗?”

    前头的话,听着很让人舒服。

    后头的话,立即让太皇太后冷哼一声:“现在的言官,确实是愈来愈不像话了,当初英宗先皇帝在时,他们哪里有这般猖獗。”

    方继藩继续娓娓道来:“臣乃定远候,宁愿辞去侯爵之位,为庶民,只在西山,教书育人,经营家业,绝不涉足朝中之事,只求娘娘恩准这门亲事。”

    对于方继藩的态度,太皇太后很是满意,她不禁深深看了方继藩一眼,随即看向弘治皇帝:“皇帝,你怎么看?”

    张皇后也看着弘治皇帝,他是女儿的父亲,这件事,显然还得皇帝做主。

    不过太皇太后既问起皇帝怎么看,显然,已是意动了。

    言外之意是,这个孩子,做哀家的曾孙女婿,再好不过,哀家很满意,你自己看着办吧。

    弘治皇帝不禁为难起来,眉头深深皱了起来:“只是……朝廷也离不开方继藩啊……”

    这是实话,在弘治皇帝的计划之中,显然方继藩已成为了肱骨之臣,未来更是辅助太子的大臣之一,方继藩的才能,已在许多地方得到验证,无论说他这是怪才也好,是其他才干也罢,至少,许多朝廷解决不了的事,都被他轻松的解决了。

    这个时候,让方继藩乖乖做个驸马都尉,每日给皇家去太庙里祭祭祖宗,还有祭祀一下天地,再或者,每年还要往返一趟中都凤阳,这……怎么成?

    太皇太后瞥了他一眼:“这是皇帝的事,皇帝,你该拿拿主意,不要总是被人牵着鼻子。”

    弘治皇帝踟蹰着,很是为难的样子,他深深看了方继藩一眼,不禁开口道:“此事,儿臣以为,须先问问秀荣才好。”

    朱厚照一听,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是了,妹子肯定瞧不上方继藩,他主动请缨:“我这便去问问。”

    于是冒冒失失冲进了耳室,就见朱秀荣背着身,对着自己,朱厚照故意放大声音道:“妹子,外头的话,你听到了吧,方继藩这无耻之徒,他竟对你垂涎三尺,你自己来说说看,你怎么想的,你大声的说,不要害怕。”

    朱秀荣不做声,一双凤眸瞅着朱厚照。

    朱厚照便乐了:“看来,她不做声,定是不同意了。”

    朱厚照话音刚落,朱秀荣有些急,低声道:“全凭曾祖母和母后做主便是了。”

    朱厚照感觉自己听错了一般,错愕的凝视着朱秀荣:“你说啥,我没听见。”

    朱秀荣便鼓起勇气,大了一些声音道:“全凭曾祖母和母后做主。”

    朱厚照道:“曾祖母和母后可没有同意。”

    朱秀荣便道:“既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自是要顺天而行,得道的祖师们既已洞悉天命,我理当顺从……”

    “天命,啥天命,都是骗人的,飞球队的人上了天,没看到仙人,一个鬼都不曾见,这个不算数。”朱厚照大声嚷嚷。

    这一下子,朱秀荣便愠怒了,哭着鼻子道:“你又欺负我!”

    话音落下,泪水便止不住的出来,楚楚可怜。

    朱厚照一呆,他觉得自己的心口,像是狠狠被什么东西锤了一下,有一种无力的感觉,朱厚照脸色苍白的道:“我明白了,我已一切都明白了,原来不是天意,也不是父母之命,这些都是托词。”

第六百一十四章:何以成大业

    此时,朱厚照的心情很糟糕,真真有一种万念俱灰的感觉。

    日防夜防,果然是家贼最难防啊。

    虽然从前也有怀疑,可毕竟没有往深里去想。

    在他心里,自己的妹子,自不该对哪个男人看得上的,哪怕是像自己这般优秀的男人。

    可他终究还是失策了。

    看着朱秀荣似怨含泪的看着自己,朱厚照自也是有着心疼,叹了口气,苦涩的道:“好吧,我已明白了。”

    …………

    半个时辰之后,方继藩出宫了。

    对方继藩来说,这是一个愉快的开始啊。

    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其他的,就是太皇太后和张皇后的事了。

    自己必须得给皇家一点扭捏的时间,最重要的是,大爷,我爹呢,我爹还没提亲啊。

    他走了没多久,便见朱厚照疾步的奔跑而来。

    方继藩脸色一变,第一个反应就是想跑。

    可朱厚照的体力是何等惊人,转瞬之间,便追上了方继藩。

    拦下了方继藩,朱厚照气喘吁吁的瞪着方继藩,方继藩同样气喘吁吁,二人都有些脱力。

    朱厚照刚想开口,方继藩率先道:“殿下,你要点脸吧。”

    “……”朱厚照一脸古怪。

    方继藩振振有词道:“准你生娃,就不准我方继藩娶妻?这是什么意思?平时说是兄弟,哪有你这般做兄弟的,我和令妹,这是郎情妾意,我们彼此的事,和你什么关系?”

    “……”朱厚照抿着唇,就是直直的看着方继藩。

    本来是打算来个先发制人的,可看着朱厚照这个样子,方继藩还是心软了,看着这个脑子缺根弦的家伙,无论如何,这家伙将来也是自己的大舅哥啊!

    他上前,拍了拍朱厚照的背道:“好了,我们不说这些事,你自己也说和我一辈子是朋友,朋友之间,连妹子都舍不得,这还是朋友吗?我若有妹子,我便舍得。”

    朱厚照终于有了反应,气喘如牛地道:“好啊,你确实有个妹子,叫方小藩。”

    方继藩一愣,卧槽,差点忘了,我还真有。

    于是方继藩露出一张苦瓜脸,哀嚎道:“殿下,她还是个孩子啊。”

    朱厚照摆摆手,一脸颓废地道:“罢了,是我妹子不争气。而且我也发誓,要将你当自家兄弟看待,绝不揍你。”

    他叹口气,显得无精打采,不太想再理方继藩。

    这一次轮到方继藩追着朱厚照了。

    看着朱厚照眼睛都红了,方继藩也不禁心里有点难受,连忙在旁安慰道:“殿下,不就是臣做你的妹夫吗?你我兄弟,是手足。”

    “殿下啊,你妹子不嫁我,便要嫁别人,你拦得住吗?你想想,若是嫁给那些下流无耻,好吃懒做,还臭不要脸的人,殿下你心里……不疼么?”

    “我……”朱厚照吸吸鼻子,努力打量方继藩,似想要寻找方继藩的闪光点。

    只听方继藩道:“殿下你想想,如我这般有情有义,义薄云天的男人,有什么不好。想开一点嘛,世上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坎。”

    “你再说,本宫要忍不住了。”朱厚照又怒气冲冲起来。

    方继藩只好双手举起道:“好,好,不说,反正生米煮成熟饭了。呵呵……”

    方继藩其实还是挺高兴的,木已成舟了,至于小朱秀才的伤痕,好吧,时间会慢慢抚平他的忧伤的。

    朱厚照红着眼睛道:“想当初……”

    他吸吸鼻子:“想当初的时候,妹子打小就跟在我的身后,我藏哪儿,她便也跟着藏哪儿,我走去哪里,她也去哪里,这宫里都被我们跑遍了。那时我若不在身边,她便不肯进膳,非要等我一起来不可。我挨了父皇责骂,她便抱着父皇的腿,为本宫求情。我年纪大了一些,需移驾东宫,走的时候,她哭的昏天暗地,只抱着我,不许我走,好几个嬷嬷都没有拉住。”

    朱厚照背着手,眼泪止不住的出来了:“我就这么一个妹子呀……”

    方继藩拍拍他的背:“不错,我能理解,我给方小藩喂*时,也是这样的感受。”

    “可就是你!”朱厚照怒气冲冲看着方继藩,眼里要冒出火来:“你令这一切都化为了泡影,方才妹子幽怨的看我时,我便知道,自此之后,她只会跟着你的身后,你去哪儿,她便去哪儿,你若不在,她便茶饭不思的念着你;若是有人责骂你,她一定比任何人都要焦灼不安;你若是要远行,她一定哭的肝肠寸断,伤心欲绝的。”

    方继藩叹了口气,没有说话。

    朱厚照心中怒火中烧,一把扯住方继藩的衣襟:“姓方的,你若是欺我妹子,我便宰了你喂狗。”

    方继藩唉声叹息地道:“莫冲动,嫁出去的妹子,泼出去的水。”

    朱厚照顿时愣了,方继藩能明显看到朱厚照眼里怒火腾腾!

    终于,他勃然大怒:“方继藩,我宰了你!”

    说罢,他提起拳头,要动手。

    方继藩无辜的看着他:“小朱……”

    “……”朱厚照凶光毕露,拳头依旧还提在半空。

    方继藩眨了眨眼,道:“你饿不饿……”

    朱厚照的拳头依旧还悬在半空,脸上夹杂着痛苦和犹豫。

    良久,他终究放下了拳,摸了摸肚子,有些不甘心的道:“有些饿了。”

    “去寻温先生,我们打边炉。”方继藩道。

    “……”

    在沉默了很久之后,朱厚照耸拉着头:“好。”

    二人肩并着肩,无言。

    毕竟,如来都来了一样,事情已经发生,除了选择原谅之外,还能咋样。

    于是当方继藩和朱厚照赶到西山里没多久,一阵阵香气飘散……

    一个特质的铜锅里,红彤彤的汤水沸腾着,方继藩愉快的涮着牛肉,口里发出兹拉的声音,很过瘾,吃的也很愉快。

    朱厚照一口温热的黄酒下肚,脸红扑扑的,有些醉了。

    方继藩翘着脚,该做的,他已做了,接下来,就是皇帝自己的事了,怎么解决……这……还得看陛下。

    …………

    乾宁宫里。

    弘治皇帝和张皇后已从仁寿宫中回来,弘治皇帝没有心思再去暖阁了,在这寝殿里背着手,来回的踱步,他很有心事。

    皇孙的出现,让他的心里生出了希望,而今整个大明帝国,都将期待着一个又一个的皇子诞生,他们之中的一个,将会克继祖宗的大位,在未来,会如今日的弘治皇帝这般,成为九五之尊,治理这福源万里的庞大帝国。

    弘治皇帝沉默了片刻,才抬眸看着张皇后道:“这是何时发生的事?”

    张皇后便道:“从方继藩给秀荣治病开始,陛下……臣妾万死,这些事,臣妾虽在此前发现了一些眉目,却一直不敢告诉陛下,恳请陛下治罪。”

    弘治皇帝倒没有恼怒,压了压手,沉吟道:“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你没瞧见祖母吗?她呀,一旦起心动念,这念头还怎么收的住,何况秀荣她……”

    弘治皇帝幽幽的摇了摇头。

    张皇后抿嘴一笑道:“陛下,其实臣妾以为,这未必不是好事。大明的公主,历来都得受委屈,只能嫁给寻常百姓,秀荣,她是天潢贵胄,在这宫中……哎……臣妾观这历来的驸马,无论是相貌、才能,哪怕是品格,又有几个优秀的呢?这方继藩也算是你我看着长大的,他是什么人,陛下和臣妾,也算是知根知底的,臣妾暗地里也打听过,他年少时是有些荒唐过,可这又如何呢?而今他不是挺好的?再者说了,方继藩可是救过陛下的性命之人啊。他与秀荣情投意合,这八字合的又这样的好,不嫁,委屈了方继藩不说,也委屈了秀荣,陛下,您是天子,臣妾知道您有所顾虑,所碍于的,乃是臣子们的想法。可陛下处处的为臣子们着想,臣子们说什么,便按着他们说的去做,那么陛下还是天子吗?”

    “陛下啊,为了秀荣,任性一回又怎么了?那些个大臣,臣妾算是看明白了,如方继藩所说的那样,他们自个儿暗地里相互以姻亲为盟,说是结党,难道错了?太子是咱们的独子,他只一个妹妹,将来身边没有一个真正的自己人帮衬着,谁又会尽心尽力为太子谋划呢?陛下要早做决断,且要态度坚决!”

    弘治皇帝暗暗点头,觉得张皇后说的有理。

    事实上,张皇后总是有理的。

    弘治皇帝便道:“可是他的爵位……堂堂一个侯爷,去做驸马都尉,这……只怕也委屈了他。”

    张皇后眯着眼道:“什么事都可以从权。”

    “什么意思?”弘治皇帝凝视着张皇后。

    张皇后却显得淡定,显然她是蓄谋已久,心里早有了主意!

    只见她道:“陛下莫忘了……从前大明只有詹事府,却是没有镇国府的,这镇国府可以凭空出来,那么有什么事是不可以转圜的呢?恕臣妾说句不敬之语,陛下太食古不化了,为何每一次都得万千人推着陛下,陛下才肯艰难的朝前走一步呢?当初太祖高皇帝和文皇帝,若是如陛下这般,总是瞻前顾后,处处心有顾虑,何以成大业?”

第六百一十五章:可怜天下父母心

    弘治皇帝颔首,看了张皇后一眼,道:“朕有考量了。”

    “不过……”弘治皇帝道:“此时,也不该是我们急,方家不曾正式上表求亲,我们自己倒是乱了阵脚了,那平西候自个儿闷不吭声,难道还让朕下旨,求着他们不成。”

    张皇后听罢,忙是颔首点头:“正是此理。”

    弘治皇帝说着,外头有宦官来,道:“陛下,刘健等大学士听闻太子有喜,激动不已,在暖阁外坚持着,要恭贺陛下。”

    弘治皇帝一愣,随即喜出望外,道:“是啊,这是双喜临门,朕满脑子想着秀荣的事,竟是忘了,哈哈……走,摆驾暖阁,朕要亲自去见见诸卿才是。”

    说着,辞了张皇后,火速至暖阁,便见刘健等人喜滋滋的还跪在此,远远看到弘治皇帝,个个激动的道:“臣等恭喜陛下,贺喜陛下。”

    弘治皇帝尽是笑颜:“卿家们辛苦了,快进暖阁里做。”

    见刘健等人疲惫不堪,弘治皇帝有些愧疚,至暖阁,坐定了,道:“这方继藩,真有几把刷子啊,这疑难之症,他竟都有一手。”

    刘健等人其实心里已清楚了,方继藩提刀一切,算是使大明王朝,直接改变了方向。

    太子无子,乃天大的事,而今,总算是大家心头大石落地了。

    刘健道:“是是是,方继藩功不可没,不知陛下,打算如何封赏?”

    弘治皇帝笑吟吟的道:“嗯,朕在思量思量。”

    眼下,当然得端着,那平西候上了表求亲,不,得舔着脸来求亲,接下来,才是宫中所考虑的事。

    皇家嫁女,那也是要脸的。

    刘健等人反而奇怪起来,如此功劳,居然只说思量思量。

    这陛下……果然是小气的出了名,不过,这也有道理,这么大的功劳,赏什么呢,明面上,也不好说,难道真说,方继藩妇科圣手,使太子有了身孕,所以这是天大功劳?所以皇帝重重赏赐?

    也罢,此等事,和自己没关系。

    弘治皇帝似乎生怕刘健等人深究一般,便道:“诸卿,而今,大事已定,朕也心,也定了。国祚既可连绵延续,朕更该勤政了,今日诸卿,要议何事?”

    刘健才想起了什么,道:“陛下,安南国与我大明的争端愈发的明显,尤其是关于米鲁……不,刘氏领地的争议,愈发频繁,双方在边境,发生了一些冲突。平西候和他们发生了一些冲突,此后,又有云南、广西等地,揭发了安南国擅改历法之事,陛下……这是弹劾的奏疏。”

    萧敬将奏疏送到了弘治皇帝面前。

    弘治皇帝低头一看,心里就了然了,当初大明撤出安南,正式承认安南为藩国,某种程度而言,虽维持了体面,却相当于一场军事上的失败,这一点,大家心里都清楚,大明撤出之后,安南国虽表面上恭顺,可心里,却已对大明有些不屑于顾了,他们凭着和明军多年的作战经验,开始侵吞了占城以及附近诸国,已是西洋一霸,甚是跋扈。

    因此,虽在对大明的公文之中,以臣自称,可关起门来,却自居为皇帝,自称自己才是中华正朔,米鲁的部落,横跨云贵,与安南国接壤,在米鲁叛乱之后,安南国假装帮助大明剿灭米鲁叛乱,却是侵占了米鲁等土人诸部的大量领土,势力已侵入了云贵腹地。

    本来这些领土,多是崇山峻岭,大明也懒得计较。

    可接着,事情却发生了转机,米鲁竟在此时,成了平西候妻,而她的部族自然也就成了效忠朝廷的力量,米鲁的族人被安南人驱逐至云贵腹地,可他们背后,却有镇守贵州的方景隆撑腰,这一下子,原本叛乱失败,朝不保夕的土人们,自然也就希望返回自己的故土,这争斗,便愈发的有了火药味。

    弘治皇帝想起了什么,道:“此前朕命钦差前往安南,申饬安南国王,命其吐出所侵占的领地,结果如何了?”

    “安南国王阳奉阴违,招待了使者,说了不少好话,可边境依旧纹丝不动,不但如此,还有愈演愈烈的趋势。”刘健道。

    弘治皇帝大怒:“他们这样做,是拿捏住了咱们大明,不敢对安南大动干戈吗?”

    刘健等人默然。

    良久,李东阳道:“陛下,虽是如此,可朝廷对安南用兵,没有什么意义,何况,有了文皇帝的前车之鉴,臣等看来,大动刀兵,需慎之又慎啊。”

    弘治皇帝叹了口气,道:“再命人申饬吧。”

    谢迁摇头:“臣以为不可,朝廷此前申饬,安南人便阳奉阴违,这说明,申饬已经没有了效果,若是继续申饬,只会让安南人更加看轻朝廷,认为我大明,除了申饬之外,对他们再无办法。依臣之见,不妨关闭与安南国的互市,下旨昭告天下,对其进行斥责,暂停与安南之间的朝贡,且看他们,会有什么反应。他们见朝廷如此,自当知道,朝廷的态度,已经坚决,深知继续如此下去,可能会遭致可怕的结果,或许,会悬崖勒马……”

    弘治皇帝想了想:“那就依卿所言的去办。”

    却在此时,有宦官匆匆进来,道:“陛下,兵部尚书马文升求见。”

    弘治皇帝皱眉:“叫进来。”

    片刻之后,马文升疾步进来,他见了弘治皇帝,纳头拜倒,道:“陛下,出事了,云贵诸地,军中大疫!”

    “什么?”弘治皇帝一愣。

    刘健等人,亦是面面相觑。

    马文升手中拿着奏报:“黔国公来了奏报,这一次疫情蔓延极快,尤其是各卫,十分严重,将士们先是畏寒,此后,发热,强烈呕吐不止,更有甚者,直接昏厥,不省人事……不只云南,便连贵州,亦是如此。”

    弘治皇帝沉默了。

    又是疟疾。

    这疟疾几乎是数十年发作一次,平时虽偶尔有爆发,可一次大爆发,却极为可怕。

    这种疫情不只是在云贵、广西等地,且高发的,往往是在军中。

    一方面,是明所建的屯田军卫本就多是汉人,汉人到了那里,极容易水土不服,而土人相对而言,抵抗能力强一些。

    另一方面,军中人员密集,一旦传染,立即疯狂蔓延。

    大明在云贵,乃至于起初占领安南之后,一次疫情爆发,便是数千数万人死亡,更有无数人,失去了战斗能力,这也是大明最终选择安南撤军,以及在云贵之中,当初不得不依靠羁縻当地土司代理统治的原因,因为每一次在这疫情爆发时,便是明军在西南最为虚弱的时候。

    弘治皇帝叹了口气,道:“这是上天不仁啊。”

    一声叹息,弘治皇帝看了刘健等人一眼。

    刘健也叹了口气,道:“陛下,方才陛下对安南国……”

    弘治皇帝道:“断绝互市和朝贡的事,不必进行了,也不必昭告天下,派出一个使节,前往安南,告诉安南国王,晓之以大义吧。”

    这意思便是,此时只能暂时容忍。

    至于晓之以大义会有什么结果,只有天知道。

    “下旨,命黔国公府,平西侯府,做好防范,尽力缓解疫情。”

    马文升看了弘治皇帝一眼,道:“陛下,臣听说,平西候,也染疫了。”

    “什么?”弘治皇帝脸色一变。

    马文升叹了口气,他取出了一封奏报:“这是平西候的奏报,他说……他说……”

    马文升欲言又止,有点难以启齿。

    弘治皇帝不忍心亲自去看那奏疏,叹了口气,道:“说罢。”

    马文升哭笑不得的道:“平西候说,他镇守贵州,此时军中发生了疫情,而他在巡视之中,也已染病,此刻,已至垂危之时,生死不知,倘若能为死在贵州,虽未算是马革裹尸,能为朝廷在贵州尽忠,也是无憾。他还说,他只有一个儿子,自小纵容,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他心底深处,一直有个大胆的想法……”

    弘治皇帝一愣。

    马文升道:“他说他的儿子,品性相貌,都还过得去,又听说,公主殿下待字闺中……”

    刘健……有一种ri了狗的感觉。

    这人都要死了,平西候,居然还在琢磨这个。

    可细细一想,刘健了然了,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对平西候而言,他这个儿子,什么都好,就是有些不太靠谱,名声嘛,毁誉参半,他人若在世,倒也不必担心,怕就怕,不在世了,自己的儿子,惹出什么祸端来,不好收场,固然皇帝对方家,总还念一些旧情,可谁知,那方继藩胆大包天,会做点什么可怕的事呢。

    所以,对平西候而言,家族将来有什么前途,他已不敢去多想了,他在求稳,若是能为朝廷效忠而死的时候,促成这么一桩婚事,方继藩固然成了驸马都尉,方家从功臣,成了外戚,可依着陛下对公主殿下的厚爱,这方继藩便几乎算是有了金刚不坏之身,捅了天大的篓子,总也有人可以为他收场,不至降罪。

    …………

第六百一十六章:神药

    “咳咳……”说到此处,其实马文升内心也是绝望的。

    平西候,你这都病成了这个样子,命都快没了,你还在瞎琢磨这个。

    不过……显然,这一手很有效。

    连刘健都动容了,这卫戍边镇的大功臣,临死之前,有点心愿,咋了?

    马文升在心思忖了一番,便继续道:“他还说,若是陛下肯恩准这门亲事,他便是死也能瞑目了,平西候的爵位,宁愿被陛下虢夺了去。还说,此次大疫,西南势必不安,他只要还有一息尚存,拖着这重病,也要继续巡视各卫,若是他死了,他的妻子刘氏,也会继承他的遗志,为陛下,镇住贵州,贵州定,则西南定,西南定,则大明昌。这个道理,他懂。”

    “这奏报里,还有刘氏的亲笔奏疏……”

    马文升叹了口气,继续道:“刘氏说,她既嫁入了方家,一日是方家人,便是死了,也是方家之鬼,倘夫君有所不测,请朝廷立派钦差,以防不测,她虽一介女流,却也愿为钦差效力,为朝廷效死。”

    话说到了这个份上……

    弘治皇帝沉默起来,这方景隆的忠义自不必说,竟连这刘氏,也确实令人感到钦佩。

    弘治皇帝自然也能明白平西候的意思,可与此同时,他不禁为平西候的身体状况显得担心。

    他立即道:“立即命御医火速至贵州,想尽办法,为平西候治疗,而眼下当务之急,却是将这病治好。”

    弘治皇帝不由感慨:“方家一门忠烈,哪一个不是为朝廷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此事若是方继藩得知,还不知有多担心。”

    他发现自己居然开始挂念起方继藩那个家伙的感受了。

    明明更该关心的是,整个云贵的糜烂局势才是。

    现在这么大的瘟疫爆发,就意味着无数人的死亡,大明在云贵一带的统治力将会薄弱,再加上现在和安南之间的龌蹉,难保安南不过借此机会,落井下石。

    弘治皇帝起身,背着手,在殿中来回的镀步,心里很是焦虑。

    每一场疟疾的爆发,在云贵一带,在以往,都意味着军事上的失败,或者是叛乱的发生。

    但愿这一次,可以平安度过吧。

    且疟疾每一次危害最大的都是屯田军卫,这就意味着,大量的汉民伤亡,大明对西南的统治,将会陷入虚弱无比的境地,到了那时……

    弘治皇帝叹了口气,接着便停下了脚步,一双炯炯有神的眸子看向刘健等人,一字一句的顿道:“朕欲令公主下嫁平西候子方继藩,诸卿以为如何?”

    刘健等人沉默了。

    公主是不宜下嫁给功勋的,这在许多人看来,这会增加外戚干政的风险。

    可眼下呢……

    平西候染病,死亡即在眼前。

    人之将死,若是公主下嫁,这平西候的爵位,自然也会被虢夺。

    到这个时候,若是反对,实是有点说不过去。

    这是满门忠烈啊,大明不是一直都倡导着忠孝吗?

    方景隆年纪大了,疟疾虽非不治之症,可死亡率极高,一旦染上,到了方景隆这样年龄的人,几乎就形同于是一只脚踏在了棺材板上。

    而且西南的情况危急,朝廷还需借助刘氏和她的族人们,尽力维持住局面。

    否则,一旦西南糜烂,后果不堪设想。

    弘治皇帝又补上了一句:“遥想当初,黔国公临危受命,镇云南。文皇帝将公主下嫁给黔国公之子为妻,朕如此做,也是有先例可循。朕只有一女,为旌表方家一族的忠义,下嫁公主,有何不可。西南有汉军十数万,家眷数十万人,还有许多移居的百姓,更是无以数计,此时此刻,朕既顾念他们的安危,同时,也希望,能借公主下嫁之喜,而冲淡西南危局之忧,刘卿家、李卿家,还有谢卿家,且不说,祖法之中,公主下嫁于勋臣,并无不可。可即便祖法没有先例,这法外亦有情,方继藩的父亲垂危,想来,他也如鲠在喉,朕赐下婚姻,奖掖忠贞,难道,也不可吗?”

    刘健定定神,陛下这一番话,确实令他无法拒绝:“陛下若是下旨,臣无话可说。”

    弘治皇帝松了口气,看向谢迁和李东阳。

    谢迁苦笑道:“陛下说的有理,法外不外乎人情,臣也没什么可说的。”

    李东阳犹豫了一下,颔首点头。

    弘治皇帝道:“既如此,那么下旨吧,今日所发生的事,有喜有忧,朕愿江山太平,愿国泰民安,今朕女朱秀荣,待字闺中,今闻方氏忠义,予以外放宫中,下嫁方氏之子方继藩……”

    ………………

    西山。

    方继藩已得到了一封家书。

    看着家书,方继藩皱眉。

    这与其说是家书,不如说是一份遗嘱,希望方继藩将来能守着家业,从此之后,万万不可荒唐,做事,定要瞻前顾后,万万不可如从前一般任性,要好生照顾自己的妹子云云。

    老爹……得疟疾了。

    而且……自大明开国以来,第九次疟疾已在云贵一带,彻底的爆发。

    疟疾已经席卷三省,几乎各处的军卫,都已出现了疫情,严重者,已到了整个军营,无一不是哀嚎的地步。

    恐慌已经蔓延,大量的官兵开始私逃,百姓们开始携家带口,希望距离这疫情的发源地越远越好。

    原本安定的云贵一线,又开始蠢蠢欲动。

    方继藩看完了这篇家书,不由惆怅,整个人很是难受。

    我爹……马后炮啊。

    居然在自己提亲之后,才在这个时候,向宫中提出了关于公主和自己的亲事。

    虽然心里吐槽一番,可方继藩却知道,这疫情如火,一旦无法控制,那么,又不知要死多少人,甚至,还包括了自己的父亲。

    方继藩有点急了,疟疾在这个时代可算是疑难杂症了,现在重要关头得控制病情,治病救人。

    他匆匆的寻到了张信。

    金鸡纳树的培植,自徐经自前年带回了树苗和种子开始,就已开始种植,它对环境的要求较高,张信大抵已摸透了它们的习性,因而在温室里,已开始大规模的种植。

    要种植金鸡纳树,需极高的成本,当初屯田卫,需要培植的树种和作物太多,并不愿意投入太多的成本,若不是方继藩重视,张信也不会对这金鸡纳树有兴致。

    这两年以来,整个西山北麓,已搭起了连片的温室,对金鸡纳树进行广泛的种植,不过现在的金鸡纳树,绝大多数,还没有‘成年’,并不高大茁壮,眼下,不过生的不过和人一样高,树干只有水杯粗壮罢了。

    原本此树的生长周期,需六年才算长成,从经济效益而言,现在若是开始刮了它们的树皮,收益不高,且极容易导致金鸡纳树坏死。

    张信听说方继藩要取金鸡纳树的树皮,顿时有些不乐意了:“千户,为了种植这些树木,屯田所,动用了上百的人力,此树对温度和土壤的需求极高,又需大量的水灌溉,娇惯的很,温棚搭建,也是不易,花费巨大啊。”

    他没说的是,这金鸡纳树,花费了他无数的苦心。

    虽然他没说,可从张信的声音里可听出他的不舍。

    这个时候方继藩管不了那么多,救人要紧,因此他非常郑重的朝张信说道:“到了这个时候,救人要紧,眼下极需树皮制药,和人命相比,这树花费再多,又值几个银子?”

    方继藩突然觉得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自己的腰杆子挺得很直,什么叫三观正,什么叫做为国为民,我方继藩就是了。

    “立即采收树皮,能采收多少是多少。”

    方继藩亲自至北麓连片的金鸡纳树的培植基地走了一圈,在这里,数千株金鸡纳树,占据了方圆数百亩土地,为了营造热带雨林的环境,这一大片的土地,都经过了专门了改造。

    方继藩一声令下,即便是张信,也只能忍痛传下了命令。

    上百个庄户,手持着专门取树皮的刀具开始动手,他们小心翼翼的将这金鸡纳树的树皮刮下来,随即,用簸箕装了,到了次日,数十筐金鸡纳树皮便运入了专门的制药工坊。

    在上一世,人们从金鸡纳树的树皮之中,提炼出了金鸡纳霜,这成为了初代抗疟疾的特效药;此后,随着制药业的发展,人们再将这金鸡纳霜的成分之中,制出了奎宁。

    这种特效药,对于疟疾,药效极好,是快速血液裂殖体杀灭剂。

    要制奎宁,其实并不容易,不过……有了金鸡纳树皮,这原始的奎宁,却是容易的多。

    在南美洲,那里的雨林环境和同处热带和亚热带的云贵以及西洋一带相似,因此,印第安人便发现了金鸡纳树,将这金鸡纳树的树皮晒干,磨成粉,便可治疗疟疾。

    可单单如此,对方继藩而言,显然还不只如此,他一面命人,再多采收一些树皮,哪怕不顾金鸡纳树的存活,能搜刮多少,便是多少,一面命人,开始预备制药。

第六百一十七章:神器现世

    方继藩先将这些树皮统统晒干,而后开始命人将其碾压成灰。

    这第一批的树皮,得到的树皮灰大抵有一百来斤。

    看似不多,可若是再混杂上其他的药物,如制造奎宁所用的石灰碱,青蒿等物,大抵便可得药三百斤上下。

    其实后世,真正的抗疟神器乃是屠哟哟女先生的青蒿素,只不过,以方继藩这半吊子的水平,想要从青蒿中提取出青蒿素来,这无疑是痴人说梦。

    单纯的青蒿,虽对抗疟有辅助作用,却无法制成特效药,因而,只可作为辅药。

    一通忙碌下来,上百人日夜不歇,待到了第三日,这简单的奎宁,便算是制成了。

    三百斤的奎宁,以这奎宁的药效,其实已足以能应付眼下的疫病了。

    一般的服药,不过几克而已,而且也并非什么人都需服药,除非重症病人,若是身体能扛过去的,自是任由其先扛过去再说。

    当然,要杜绝疫病,单凭特效药还不成,且还需对疾病进行防治。

    起初人们并不知道这疫病从何而来,只认为这是水土不服,对于疾病,有一种天然的恐惧,甚至有人认为,这是上天想散布下来的瘟疫,因而任由疫病随时传播。

    更有人在得病之后,没有找到正确的治疗方法,胡乱治疗,吃下许多不该吃的药物,或是做一些对病情非但没有帮助,反而有害的事,最终,这小病成了大病,大病直接致死。

    虽说这时的中医比佛朗机的所谓医术要高明了许多,总还不至于得了瘟疫便到处去杀女巫,又或者直接来个放血疗法,甭管啥病,先放几斤血再说,如果还不够,那就多放几斤。

    可毕竟这个时代,人们基本没有现代医学的认识,许多所谓的疫病,本身就经常出现错误的治疗方法,导致更多人大面积死亡。

    方继藩开始修书,大致的告诉了自己的父亲,这奎宁特效药的用法,多严重的病人才可以使用,而这疟疾,主要是靠蚊虫传播,因而各地的军营都需立即开始着手,对营地里有水洼和潮湿的地方,尤其是那些容易滋生蚊虫之地,进行处理,杜绝蚊虫的影响。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减轻疟疾症状的方法。

    只要能做到灭蚊,那么这疫病的传播,便可以得到大规模的缓解。

    一封家书,迅速的封装,连同着数百斤奎宁,朝着贵州方向,紧急调送!

    因为关乎人命,时间是最重要的,方继藩用了百匹快马,数十个骑士,每人背负着密封的数斤药,要求他们日夜不屑,沿着官道,沿途不断换乘马匹往贵州的方向,加急送去。

    等着这药一送,方继藩的心才安定了一些。

    他这几日也顾不上其他的事,殊不知,此时西山医学院,已是热闹非凡。

    不少人已开始打听如何生孩子的事了。

    在得知太子殿下已致七个妇人有了身孕,整个京师几乎是炸了。

    人们疯狂的议论着此事,无数人在感受到欢欣鼓舞的同时,却也提出了一个疑问。

    根据小道消息,太子殿下似乎是不育的,可说也奇怪,据说在西山治好了,那个像是叫什么环切,切一刀,孩子便很快出来了!

    在这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时代,没有子嗣,乃是天塌下来的事啊,不知有多少人为了子嗣,四处寻医问药,更不知多少人,急得夫妻不和。

    现在西山这儿,想来环切的人,不知凡几,甚至已开始有一些附近的外乡人加急赶来,想要治病了。

    西山医学院,现在不缺想要被环切的人。

    哪怕切一次要一两银子,这想来环切的人,也还是如过江之鲫。

    医学院并没有贸然开始动刀子,虽是简单的手术,可现在不缺病人,缺的却是主刀的大夫。

    于是乎,数十个身强体壮的读书人被选拔出来,进入了医学院,开始培训学习,负责教授一些理论知识,如术前处理和术后处理,如麻醉知识,如金疮药的用法,如器械的消毒的人,乃是方继藩的徒孙苏月。

    而负责带人进行手术实习的,乃是刘一刀。

    刘一刀在此刻,已焕发了第二春。

    从前他虽也切那啥,可那等事,毕竟罪过大一些,而如今,却是为人传宗接代而切,顿时,他的身份上了一个很大的阶级,从一个下九流之人,被人尊称为刘大夫。

    刘一刀做梦都想象不到,他会被人所尊敬,下头还有数十个学徒,这些有知识的读书人,个个天天的围着他,被他吆喝。

    不只如此,镇国府还授予了他医官,虽是小小的九品官,他却知足了,因为在这里,还有薪俸,比从前,那等见不得光的营生,现在在这西山行走,都像是带着风。

    西山医学院内,十几个蚕室开始搭建了起来,一切的医疗器械,俱都专门定制,其他如绷带、纱布、酒精之类,亦是筹备妥当。

    除此之外,还有专门的病房,以及一群培训出来的作为护工的庄户。

    这里的待遇,显然比其他地方要丰厚得多,毕竟这一刀下去,便是一两银子,安全快捷,且几乎没有任何的后患,利润丰厚。

    既然舍得银子招募人手,就不愁没有人了。

    这环切之术,最是简单,比切腰子要容易得多了,甚至还不如刘一刀当初切那啥玩意的难度,因而,只几日功夫,十几个主刀和数十个助手,以及三四十个护工,便已准备就绪了。

    无数人趋之若鹜的开始奔入西山医学院,这切一刀,已成了极健康的事,哪怕还没有成婚的人,据说切一切,也有莫大的好处!

    西山的大夫们,一开始自是有些生疏的,可熟能生巧,多切了几个,一下子就熟练了,便连缝针,也变得好看起来。

    再过了两日,一直没有露面的朱厚照终于又来了西山。

    这些日子,他一直都待在东宫里,犹如受伤的野兽,舔舐着自身的伤口。

    而今,小朱出栏,一见到方继藩,便脸色不好,瞪大着眼睛道:“老方,你听说了吗?你爹病了!”

    其实前几日,朱厚照是不太愿意理睬方继藩的,毕竟这一次是真的伤着了啊。

    可一听方景隆出了事,朱厚照终究还是没有忍耐住。

    何况,他不理睬方继藩也不成,这西山有书院,有医学院,有温艳生,有许许多多他无法割舍的东西,而这一切都是他和方继藩一起建立起来的。

    可方继藩的反应似乎很平静,完全没有朱厚照所以为的着急焦虑!

    朱厚照懊恼了,忍不住道:“哎呀,糟了啊,这是大病啊,你为何还在此,不去贵州?老方,你不担心吗?”

    方继藩脸上的表情依旧平和,甚至很耿直的摇了摇头,眼睛淡定地看着急得要跺脚的朱厚照。

    朱厚照便挑着眉头道:“你这是啥意思?”

    方继藩很没心没肺的道:“生死有命,我相信我父亲会好起来的。”

    朱厚照眨了眨眼睛,随即叹了口气,似乎觉得方继藩是伤心过度,已经疯了。

    而后他拍了拍方继藩的肩道:“罢了,本宫原谅你了。”

    方继藩见他很认真的样子,心里也颇有感触:“谢过殿下,只是殿下有没有想过一件事。”

    朱厚照便好奇的看着方继藩:“什么?”

    方继藩道:“此前,安南国与我大明摩擦越来越烈,这安南国上下,只怕也多有不安,毕竟当初我大明曾经略安南,这安南对我大明戒心重重,何况安南历来桀骜不驯,有狼子野心,此时,本是与安南关系最为恶化之时,却在西南突然发生了疫病,各处军卫都受到了影响,太子殿下,你认为安南国……是否有先下手为强的可能?”

    “先下手为强?”朱厚照皱眉道:“可能吗?”

    方继藩微微笑道:“安南国在西洋称王称霸,早已妄自尊大,目中无人了,何况当初他们自以为击溃了明军,得以光复安南,而我大明西南,却是最虚弱之时,此事却不得不提防。”

    说到军事上的事,是朱厚照最为感兴趣的,他顿时就来了精神:“意思是接下来,可能会和安南……”

    方继藩笑而不语。

    朱厚照眼睛亮起来了,兴奋起来地道:“倘若如此,那该早做准备啊,老方,咱们去贵州吧,去不去?咱们偷偷溜去,别怕,带着刘瑾一起去,出了事,父皇怪罪下来,就说是刘瑾怂恿,是咱们信了刘瑾的邪。”

    方继藩心说,西南发生了疟疾,这个时候我带你去西南,这不是找死吗?

    方继藩连忙摇头道:“殿下,既要未雨绸缪,却也决不可亲去这危险之地,西南那儿,瘴气太重,殿下难免会水土不服,臣父在贵州,殿下不必担心,若是殿下去那儿,岂不是看不起家父不成?其实……办法也不是没有,不妨我们将飞球营调去,除此之外,再命宁波备倭卫一路南下……只要安南人敢动一动,到时……嘿嘿……”

    ………………

    明天开始慢慢恢复更新了,帐慢慢还。

第六百一十八章:恩典

    朱厚照也不知自己咋的了,对于任何狗屁倒灶的事,总能有十二万分的兴致。

    一听方继藩说起安南,便龙精虎猛,眼里放光。

    他的父皇,唯恐天下出那么一丁点的事,但凡有任何的事,便寝食难安。

    可朱厚照,却是唯恐天下不乱,倘若不出点事,便觉得无精打采。

    一听说镇国府飞球营和备倭卫出击,顿时像要过年一般,却又担心起来:“可倘若安南人不动手吗?”

    方继藩双手一摊:“那就算了,我大明德泽四海,以德服人,历来从不擅开边衅。”

    朱厚照顿时露出了失望之色,唉声叹息起来,又双手合掌,似在祈祷。

    却在此时,有宦官来,见太子也在此,显得有些犹豫,却还是硬着头皮道:“定远侯方继藩接旨。”

    方继藩不敢迟疑,至镇国府,摆了香案,郑重其事道:“臣接旨。”

    宦官手持着圣旨,打开,咳嗽一声:“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承天序,统驭万方,盖闻汉高增封萧相,旧惠是怀,周武褒建胡公,至戚惟厚,况恩亲之兼,有宜名爵之特崇。定远侯方继藩,忠义之后,年迨耆英,德称乡郡,孝义于平,朕心甚慰,今虢夺卿定远侯之位,敕卿为驸马都尉。

    夫妇之道,人之大伦,婚姻以时,礼之所重,帝女下嫁,必择勋旧为期,此古今通义也,朕今命驸马都尉方继藩,卿当坚夫道,毋宠,毋慢,永肃其家,以称亲亲之意,恪遵朕言,勿怠。”

    方继藩心里一块大石落地,忙道:“臣……遵旨。”

    美滋滋的起来,得了圣旨,低头,左看右看,又对这宦官道:“不知可择定了婚礼的佳期吗?”

    宦官道:“自当选吉日,都尉上六礼便是。”

    方继藩颔首点头,委屈巴巴的道:“你得回去和陛下说,他夺了我的定远侯位,这是臣一刀一枪干出来的,今为娶帝姬,臣是豁出去了,可这嫁妆,却不能再用铜了。”

    宦官诧异道:“什么铜?”

    方继藩摆摆手,叹息一声,算了,和他也解释不清,便道:“意思就是,嫁妆要丰厚。”

    宦官吓的脸绿了:“奴婢不敢说,都尉自己为何不去说?”

    方继藩理直气壮道:“我也不敢。”

    “……”这宦官有一种ri狗的感觉,你皇帝的女婿都不敢说,你让咱去说,你当咱是二。宦官幽怨的看着方继藩,却勉强挤出笑容;“都尉真会说玩笑话。”

    朱厚照凑过来……左看看右看看,道:“老方,你不做定远侯了?”

    方继藩叹息道:“为了公主殿下,区区一个候位算什么。”

    朱厚照也幽怨的看着方继藩,本想闹一下脾气,显出自己对这门婚事的不赞同,可细细一想,人家爹性命垂危了,罢了。

    方继藩将圣旨收了,道:“真不容易啊,我年纪大了,该早点成婚不可,待会儿我回去算算日子。”

    朱厚照恼怒道:“你的父亲,你不管了?”

    方继藩道:“家父知道我要成婚了,迎娶了公主,说不准,一高兴,就从病床上蹦起来了。”

    朱厚照龇牙。

    二人话音刚落下。

    却又有宦官来,道:“驸马都尉方继藩,接诏。”

    方继藩奇怪,看了朱厚照一眼,朱厚照也道:“父皇真是吃饱了撑着,话总是说半拉子。”

    这宦官却取了一封奇怪的诏书,道:“东宫太子殿下、镇国公曰……”

    “……”

    朱厚照的脸色有点僵。

    东宫太子是谁?

    不就是我吗?

    镇国公是谁?

    不还是本宫吗?

    啥意思?

    本宫有发什么诏书吗?

    没有啊。

    这和我有啥关系?

    还有这宦官,是东宫的人?

    不是啊。

    他看着这宦官。

    宦官看了太子,战战兢兢,却还是努力鼓起了勇气:“驸马都尉快接诏令。”

    方继藩则询问似得看着朱厚照。

    朱厚照怒道:“这是矫诏,有人擅改本宫诏书。”

    宦官咳嗽,道:“快接。”

    朱厚照要将诏书抢夺过来,怒气冲冲道:“岂有此理……”

    那宦官要哭了:“殿下,莫动,奴婢也是奉旨而行,殿下万万不可令奴婢难堪。”

    朱厚照便道:“且拿我看看。”

    他一把抢过了诏书,一看,乐了,对方继藩道:“哈哈,竟和本宫的诏令一模一样,老方,你看这抬头,还有用纸,都是东宫的,还有这个印……”

    朱厚照身躯一震,惊呆了,努力的看着那东宫和镇国公的印,东宫宝印,乃是历代太子传承下来的,自是无话可说。可这镇国公大印,乃朱厚照亲自造出来的,里头还有防伪标志,可在这里,不但这印的纹理惟妙惟肖,却连那隐藏在印中的防伪标识,竟也丝毫不差。

    朱厚照大惊失色:“这印一直都挂在本宫身上,从不离身,可现在,这印哪儿来的,竟是一般无二。”

    方继藩也懵了。

    不是太子的诏书,那怎么来的太子诏令?

    那宦官忙是将诏令夺了回去,惶恐不安道:“太子恕罪,奴婢职责所在。”

    朱厚照已是惊的下巴都掉下来。

    宦官则匆匆道:“驸马都尉方继藩快接诏。”

    方继藩只得道:“臣接诏。”

    宦官道:“驸马都尉方继藩,甚得本宫之心,本宫初创镇国府,都尉方继藩,功不可没也,今本宫奉皇帝命,辖镇国府已教导贤良,屯田卫戍,以安天下,正需都尉辅佐,今诏方继藩入镇国府,敕镇国候……”

    镇……镇国候。

    方继藩吓尿了。

    太子是没权利敕镇国候的。

    不过……太子一向糊涂,毕竟连他这镇国公,都是自己敕封给自己的。

    这镇国公,虽是自娱自乐的产物。

    可随着镇国府的水涨船高,满朝上下,最终还是捏着鼻子默认了。

    毕竟镇国府现在已属于强权衙门,起初的时候,皇家不认可,可它若是下了公文去兵部,兵部尚书马文升,敢不认吗?

    而现在……又一个类似于镇国公的产物,却是凭空出世。

    当然,这……理应又是太子胡闹之下的结果。

    可问题在于,朱厚照一脸委屈巴巴,本宫这一次没有胡闹啊,这镇国候哪儿来的。

    宦官又道:“都尉于镇国府,位列本宫之下,望都尉举贤用能,辅佐本宫,不可懈怠。”

    方继藩也不知道该不该接。

    因为这诏书,摆明着,它是真的。

    可它,却又是假的。

    真真假假,天知道。

    方继藩看着朱厚照。

    朱厚照悲愤道:“本宫被人矫诏了,这定是父皇做的好事,这么大一个人,居然也玩这等小儿一般的把戏,可耻。”

    那宦官听的脸都绿了,低着头,不敢做声。

    方继藩却有一种醐醍灌顶一般的感觉。

    此次被虢夺了侯位,作为驸马,几乎已经没有任何职责了,也就是说,方继藩虽如愿以偿,迎娶了公主,可驸马都尉除了给皇家去祭祖之外,也没别的事。这和皇帝希方继藩能够辅佐太子的初衷,有很大的背离。

    自己做的许多事,已得到了皇帝的认可,认为这些事,都是利国利民,于朝廷有莫大的好处,怎么肯让方继藩这辈子成日跟着公主鬼混,蹉跎一辈子呢?

    于是乎,太子兼镇国公的诏书便被炮制了出来。

    以太子名义,敕镇国候,继续与太子一道,执掌镇国府。

    这时,天下人肯定有非议。

    可又如何?

    这跟朕有啥关系?这是太子做的事,你们去找太子吧。

    太子历来就胡闹惯了的,你能拿他怎么办?朕也拿他没办法啊。

    啪叽一下,*盆子就扣在了朱厚照头上。

    可朱厚照属于那种债多不愁的人,他做的事,哪一样不是让人大跌眼镜。

    可你说这是儿戏,却又不对。

    因为镇国府是真实存在的,方继藩是镇国候,那么就名正言顺的,成了镇国府的二号人物,这个事实存在的机构,且渐渐如日中天,谁可以忽视呢?

    ……

    方继藩美滋滋的接了旨意,镇国候……其实也挺好。

    虽然领的不是朝廷的俸禄,可领的,是东宫的俸禄,一样的,东宫以后,迟早要克继大统,这老朱家的饭,我方继藩吃定了。

    那宦官等方继藩一接了旨,便飞也似得逃了。

    朱厚照低着头,有点想不开。

    他口里喃喃念着:“本宫的防伪,是怎么泄露出去的?”

    方继藩低头看了一眼诏书,道:“殿下,你的防伪,是在何处,怎么臣看不明白,你告诉我。”

    朱厚照摇头:“告诉了你,还叫防伪码?”

    方继藩看了很久,又取出朱厚照此前的诏令来比对,可怎么比,也看不出来,不禁翘起大拇指:“陛下真是个讲究人啊,难怪太子殿下有矫诏的专长,原来……竟是遗传,臣现在彻底的服气了。”

    生怕被朱厚照抢了去似得,方继藩忙将这‘朱厚照’的诏令踹进自己的怀里,道:“殿下,啥时候给我制一枚镇国候的印,也要有防伪的,若能像殿下的镇国公大印那般拉风,那就再好不过了。”

第六百一十九章:乡亲们 要发大财了

    方继藩能看到朱厚照脸色中的尴尬。

    像是一个老师傅,突然发现自己秘传的老手艺,突被人篡取一般。

    耸耸肩,对此,方继藩也是爱莫能助。

    数日之后,太子殿下大婚,这一场大婚,却是无人关注,而太子妃沈氏,据闻生的端庄,可到底啥样子,方继藩也不曾见过。

    想想这位沈氏刚刚过门,头上便顶着绿油油的大草原,方继藩自己也不清楚她会是什么感受,一觉醒来时,看着七个摸着自己大肚子的女人,又会是啥感受,倘若那其中一个,还是年近三十,在这个时代,几乎可以做她母亲的人,那么……

    所以方继藩看着沈傲的表情,怪怪的。

    沈傲却很高兴,沈家要出皇后了,虽现在还是太子妃,可太子殿下,也是他极佩服的人。

    只是此时,他却需收拾了行装,与那杨彪一起,带着两千多飞球营的将士们出发,无数的飞球,被装成了数百辆大车,除此之外,还有数不清的燃料,为了出发,西山征募了上千匹牛马,还有九百多的庄户。

    浩浩荡荡的队伍,朝南进发,他们将在三个月之后,跋山涉水,抵达贵州。

    与此同时,远在宁波的备倭卫,也已接到了命令。

    宁波备倭卫,又征募了一千五百多员穷了十八辈子的义乌和永康人,毕竟在这个时代,富了十八代的人,比较难寻,可这穷了十八辈子的穷汉,却是漫山遍野。

    备倭卫的待遇好,一听说要招募人员,人们便争先恐后。

    在经过数月的操练和捕鱼、捕鲸之后,这些人已是迅速的成长起来。

    备倭卫已有战舰七艘,除此之外,还有专门捕鱼的舰船六艘,鱼产量已是节节攀高。

    几乎每月,自海外拖回来的巨鲸,已多达七八十头,在这海湾处,一个个水产处理的作坊拔地而起,数不清的农人成为了屠宰的匠人,附近有专门的制蜡作坊,与此同时,专门对鲸皮、鲸骨、鲸肉处理的作坊,也都拔地而起。

    江南一地,宁波府的税赋,直线攀高,以至于户部,对于宁波水寨,也表现出了支持。

    一方面是大量的水产,能够代替粮食,江南诸地多吃鱼,对于米的需求自然降低,除此之外,最可喜的,却是银税的暴增。

    这宁波一府,而今每年竟可为朝廷带来五十万两银子的盐税。

    这……是极其可怕的数字。

    要知道,大明主要的税赋来自于实物税。比如针对农户,朝廷收的是粮税,粮税即是粮食。针对制造布匹的商贾,朝廷则采取十抽一的方式,直接征收布匹;针对丝绸,则丝绸为税。

    因此,大明的税银收入,并不多,一年有两三百万两,便算是不少了。

    朝廷无银,其实也是挺尴尬的事,以至于官员和军士,大多是发布匹、木炭作为薪俸,甚至朝廷索性用大明宝钞,来支付薪俸。

    而宁波府一年带来的五十万两白银,却是大大缓解了户部尴尬的情况。

    因为朝廷主要是税银收入,来自于盐铁,譬如盐,朝廷采取的乃是专营制,盐产出来,要求盐商用银子换来盐引,而后才允许兜售。

    正因如此,导致盐的价格一直居高不下,又导致了私盐的猖獗,因此,这盐税自开国以来,非但没有增加,反而越来越少,宁波府的情况就不同,大量的渔产上岸之后,需要处理,要制成咸鱼、腌鱼,才可保证它不会腐坏,对于盐的需求,格外的巨大,一些作坊,每日用盐,就是数百斤,而这,用的几乎都是官盐,大量的咸鱼、腌鱼制好之后,再兜售到内陆或是京师,销量居然出奇的好,虽是价高,可毕竟黄鱼的成本低廉,哪怕用了官盐,也是有利可图。

    如此一来,水寨赚了一笔银子,宁波府上下的士绅,赚了一笔银子;盐商赚了一笔银子;转运的商贾,也赚了一笔银子;便连朝廷,也大赚了一笔银子。

    每日高达上百万斤的咸鱼、腌鱼,通过各种渠道,进入了天下各处,千家万户之中,哪怕是在军中,也喜欢用这样的鱼作为干粮携带,毕竟保质期长,而且有了这咸鱼,其实可以代替盐来食用,要熬粥时,割下一小块腌鱼肉放进去,不但这粥水的味道鲜美了不少,连盐都省得放了,可谓居家旅行,必备良鱼。

    镇国府的军令传达到了水寨。

    唐寅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里距离安南千里,此番出击,他万万想不到,恩师居然要借用水寨的力量。

    好在安南的水文情况,早已被下西洋的徐经摸了个清楚,航路不是问题。

    唐寅升座,召集水寨上下的武官,下达命令。

    此后,所有的水兵被召集至校场,开始下达了前往安南作战的命令。

    已自京师回到了水寨的戚景通当场念了军令。

    顷刻之间,水兵们激动的要欢呼起来。

    有人双腿跪下,双手刨着地上的沙石,激动的痛哭流涕。

    嗷嗷叫的水兵们,一个个热泪盈眶。

    终于……等来了。

    尤其是那些新兵。

    他们没有赶上打击倭寇的好时候。

    那是老兵们吹嘘了小半年的快乐日子。

    一个倭寇首级,就是从前打鱼时一天的收入,一路横扫海外诸岛,多少老兵,就是凭着一场倭寇歼灭战,直接寄了银子回家建房子,而且还不是夯土堆砌起来茅草房,用的都是青砖红瓦,连房梁用的都是大木。

    现在……终于来了。

    打渔虽是收入不菲,可一月下来,收入毕竟是看得见的,换一句话来说,这叫生活淡出了个鸟来。

    可去安南,甚至是作战,这就不一样了啊。

    新兵们跃跃欲试,老兵们想起了自己峥嵘的岁月,泪洒衣甲。

    每一次,到了这个时候,戚景通就忍不住要念起自己的口头禅:“不要激动,大家不要激动,此去安南,相隔千里,且作战,是数月之后的事,眼下,还需忍耐,不需急着出击,还是需以捕鱼为主,要等待出击的命令;现在传达将令,是先请令尔等加紧操练,以备不测,安南人的战法,与倭寇不同,从今日起,操练的方法,也要有所不同……”

    他歇斯底里的吼着,可这声音,很快便被欢呼和嗷嗷叫的声音所淹没。

    人头就是银子,银子就意味着,可以娶婆娘,可以生娃,可以买地,可以建房子,可以荣耀乡里。

    水兵们几乎可以看到自己的大宅子的地基,可以想象出自己的娃长的是什么模样,连自己的孙子名字,都已经开始开始取了。

    戚景通只好一摊手,看向胡开山。

    胡开山赤着身,胸膛上的胸大肌抖了抖,随即发出了狮吼:“*你*的,都***的给老子闭嘴,一群该死的穷鬼,成天就想着婆娘和宅子,你**的就不能想想唐侍学和戚千户的教诲,咱们想一点健康的东西,譬如报效朝廷,又如为国效力?”

    一下子,水兵们安静下来,所有人一个个如鹌鹑一般,看着胡开山。

    胡开山这才满意,对戚景通道:“好了,戚千户,接下来你来讲。讲一讲除了娶媳妇、生娃、买地、建房子之外的事。他们不喜欢听,俺喜欢听!”

    戚景通:“……”

    ………………

    贵阳。

    快马已至,带来的药物送了来。

    方景隆大病不起,这贵阳内外之事,统统由刘夫人做主。

    夫人乃叛军出身,却操纵着当初叛乱的大局,数十万土人男女妇孺,俱都被她所差遣。

    而今,嫁了方景隆,也是耳濡目染了大明的军中情况,因此,一道道命令下去,所以虽是眼下大疫,可军中的情况,还算稳定。

    刘氏对于丈夫的情况很是担心,这疫病可怕无比,军中的大夫根本就束手无策,而所谓的土医,也用尽了方子,依旧还是不见任何的成效。

    眼看着丈夫病入膏盲之状,几乎每日呕吐不止,高热越来越严重,以到了无法进食,长时间昏厥,哪怕偶尔苏醒,也是不断说着胡话的地步。

    而贵州军中,似夫君这样病重者,已有数千人,其他感染者,更是多达数万,而这样的疫病,却还在疯狂的传播,谁也不知下一刻,有人开始畏寒和咳嗽起来。

    因而当方继藩的家书送来,与此同时,还带来了所谓的‘特效药’。

    刘氏几乎没有任何的犹豫,亲自为方景隆用药。

    都到了这个时候,已经没有办法去分辨这药物的好坏了,有药就成,总比坐以待毙为好。

    而今,因为这疫病,死去的人已多达两百人,每日在军中,都有人暴毙,刘氏面上为了稳住军心,还显得坚强,可到了夜里,也是泪洒长襟。

    她亲自取了药,将已形如枯槁的方景隆头枕在自己腿处,取了勺子,趁着方景隆还有一丁点的清醒,将这药喂入方景隆的口里。

    方景隆已是气若游丝了,只努力的张大了一些眼睛,眼前一片模糊,他突想着什么,一面吸吮着药,一面极努力的嚅嗫着:“陛下,答应了吗,答应了没有?”

第六百二十章:将军百战死

    刘氏看着自己的夫君。

    她自然清楚,方景隆心里在想什么。

    此前这夫君一直担心着方继藩的婚事,踟蹰不决,一方面,认为方继藩做事总是冲动有余,容易惹祸,若是能结亲宫中,那便再好不过了。

    可另一方面,夫君又有些舍不得方家的爵位,不甘心自己的儿子,就这么平庸度过一生。

    在这种矛盾之下,夫君为此几乎要愁白了头。

    直到此时,病入膏盲,眼看着便要命不久矣时,夫君才下定了决心。

    他这一口气,一直吊着,刘氏知道,哪怕是真到了身子熬不住的时候,夫君也会熬下去,因为他在等旨意,等宫里,那一份诏命来。

    在这死亡在旦夕之间的时候,向宫中讨旨,成功的几率最大,哪怕是宫中不情愿,甚至认为方家坏了规矩,因而惹来龙颜震怒,那也会因为方景隆此刻的情况,而最终按捺住心头的不快。

    都到了这个份上,还在未雨绸缪,刘氏叹了口气。

    刘氏是个坚强的女人,可此刻,却已是双目泛红,眼泪哗啦啦的落下:“你要好起来,先不要担心这些,继藩,他送药来了,吃下了,或许就无事了。”

    她低声安慰,却也知道,这么多土药都不济事,便连宫里,也委派了御医来,所开的方子,也不中用,凭着这药,当真是治好?

    方景隆听到了继藩二字,整个人沉默了,不再喃喃呓语,又想是在积蓄着力气,良久,他才道:“我若死了,倘若宫中不肯,你……你是他的母亲,要看牢他……咳咳……打小……打小……为夫就知道,他和寻常的孩子不一样……万万不要让他惹祸,须知方家数代所积攒的功德,可以给他富贵,可我听读书人们说,君子之泽、五世而斩,让他凡事,都要小心啊。我这个做爹的,也留不给他什么,能留下的,就是一个忠义的名声,所以……我……我是活不成了,可为了继藩,却不能糊里糊涂的死在这里,死在这病榻上,要死,得死在大军的营地里,待会儿,咱们……咱们还得去巡营,死在军营,报丧的时候,陛下方才会知道,我方景隆,便是死,那也是尽忠职守,为我大明,耗干了最后一点心血,也唯有如此,陛下才会念我方景隆那么丁点儿好处,将来若是继藩惹了大祸,这……这……可以保他命的。”

    “到了这个时候,你竟还去?”刘氏揩着泪。

    方景隆苦笑,努力的道:“这是命啊,想来是上辈子,欠了我儿子的,这辈子,他来索债,我这条命,得给他……想来……这是上辈子做的孽吧。”

    到了这时候,他竟还有闲心开玩笑。

    刘氏自然清楚方景隆在这弥留之际,在打什么主意。

    他要的……就是这个赤胆忠心之名。

    只有这份忠心,才是留给子孙最大的保障。

    所以,要死,得换个地方死。

    刘氏默然无言,心里既是心疼,却也知道,自己之所以会看上这个汉子,是知道他是个勇于担当,顾全家人的大丈夫。

    自己再多的劝说,也是无用。

    刘氏垂泪,颔首点头:“待会儿,我陪你一道去。”

    方景隆吃过了药,只小憩了片刻,接着,刘氏命人预备了藤轿,搀着方景隆上了轿子。

    这疫病极为可怕,尤其是方景隆这样的重症,连续的高烧不断,不断的呕吐,已经耗干了他所有的气力。

    原本魁梧的汉子,现在却犹如一滩烂泥,人已清瘦了数十斤,原本可以撑起的钦赐斗牛服,现在穿在方景隆身上,却没有一丁点的威势,反而像沐猴而冠一般的滑稽可笑。

    方景隆几乎是瘫着,歪斜在椅上。

    刘氏已一身戎装,显得格外的英武,藤轿起了,她步行陪着自己的夫君。

    这一路的摇晃,几次方景隆不得不停下来,拼命的呕吐,以至于连胆汁都要吐出来,他脸色染了一层金色,是一种尤为病态的模样。

    终于……到了大营。

    而今,各卫之中,疫病发生之后,到处都是哀嚎,将士们早已军心涣散。

    可听说平西候又来了。

    营中上下人等,纷纷前来迎接。

    方景隆努力的张开眼,看着辕门处,无数各色武服的军官。

    他勉强挤出一些笑容。

    手指着这些人,道:“进去说话。”

    只有到了这里,他精神却仿佛恢复了一些,宛如回光返照一般。

    众人关切的看着侯爷。

    一个武官上下,眼眶通红:“侯爷,营里,昨日又病倒了几个,昨夜子时,陈末病发,死了。”

    方景隆沉默,他闭上眼,眼泪落下来。

    陈末是当初跟着自己来贵州的老兄弟,从自己的护卫家丁做起,被自己提拔成了千户。

    可他和自己一样,终究是没有躲过去啊。

    方景隆苦笑:“他先走一步,也好,好的很哪,少受一些苦……他的儿子,也在军中吧,要好好抚恤,原本……咳咳……该是老夫关照他的儿子,可现在……看来,老夫也不成了。你们……你们记着,不要使他的儿子,受了委屈,过一些日子,想办法将他调回京里去……咳咳……这鬼地方,终究不是长久之地……要给他们陈家,留个后啊。”

    武官哭哭啼啼的道:“侯爷……”

    方景隆摆摆手:“进营吧,去看看咱们这些老兄弟,今日看过之后,还不知明日见的着见不着呢。”

    他努力想要下轿。

    可下不来。

    刘氏便搀他下来,可方景隆整个人软趴趴的,竟连支撑都撑不住了,于是几乎被刘氏抱住。

    武官则骂道:“侯爷,亏得您还肯来,您是不知,现在贵州上下的官员,没一个敢来卫里的,那狗阉贼,中官刘宝,平时见他趾高气昂,现今已不知所踪,还有那布政使、都指挥使,统统闭门不出……”

    方景隆努力喘着粗气,想制止这武官的抱怨,可他努力的抬起脸,却发现刘氏的泪水如雨一般落下,他身子几乎是瘫着,自己的头,只垂在刘氏的颈上,那泪水啪嗒啪嗒落在他的额头,方景隆心里一疼,口里嚅嗫:“委屈你了。”

    这声音很低,只有刘氏才能听真切,刘氏努力止了泪,朝方景隆一笑,她本是一个‘彪悍’的女人,身上女人味并不重,很有几分英气和寻常男人都所没有的虎气,可这一笑,在她面容姣好的脸上,却是媚态丛生。

    一步步入营。

    营中不少人出来,围着方景隆,方景隆使劲了气力,见了许多的熟面孔,一面被刘氏几乎抱着,却没有人敢取笑,所有人很安静,只听方景隆努力艰难的呓语:“是吴应龙,老吴,咱们当初还一起喝过酒的,想不到,我染了病,你还这样康健,真好,真好啊。”

    “你们别怕,疫病是害不着真汉子的,从前……也不是没有过,可如何,卫里有不少人,不还是祖祖辈辈为咱们大明,卫戍于此吗?咱们之中,肯定得有人被这疫病若染,死在这里,可更多人,会活下来……”

    他每说一句话,刘氏便大声的复述一遍。

    “所以啊,老子当初怎么说来着,来这贵州的人……咳咳……哇……”方景隆开始干呕,好不容易,才缓过来:“老子说什么来着,没有儿子的人,别来贵州,得给自己留个种再来,那些个没娶妻的,若是就这么死在这里,可惜了……真可惜了。”

    他说着说着,突然脸上带着红晕,突然双目像是定住了一样:“继藩啊,继藩来了,继藩,你……”像中了魔怔一般,方景隆突然哭了,像妇人一般:“继藩你来这儿做什么,公主你娶了没有?是了,陛下肯定不会下嫁给你,这么好的女娃,怎么会让你糟踏了呢,咱们方家,没德啊……呜呜呜……我……我……你快走吧,这里是是非之地,快走……”

    所有人目瞪口呆。

    这里……显然没有继藩。

    却在此时,方景隆喉头,突然一口血喷出来,鲜血淋下,他打了个趔趄,最后一丝气力像是在他身上抽空。

    整个人,眼前一黑,像是再没了意识,刘氏一时恍惚之间,方景隆的身子,生生的倒下。

    无数人涌上去,有人悲声道:“侯爷……”

    刘氏几乎要崩溃了,忙是将方景隆抱起。

    有人探着方景隆的鼻息:“还有气,还有气,快,快搀扶回去,赶紧回去养病,不能再让侯爷出来走动了……来人……来人……”

    刘氏的泪眼里,却掠过了一道冷芒,她咬着银牙,厉声道:“不能带回去,就在这营里,要死,也该死在此,这是侯爷的遗愿,寻个普通的营房,侯爷要和患病的伤兵们,住在一起,快去给侯爷腾出一个铺子来。”

    “这……这怎么可以,他是侯爷啊……”有人目瞪口呆的看着刘氏。

    刘氏深吸一口气,动了定神:“这是军令,违者,斩!”

    ……………………

    待会儿还有,这一章不好写,更的慢了一点,会继续写,大家等等。

第六百二十一章:大病初愈

    众人七手八脚将方景隆抬到了病员们的帐中。

    这里本是无人关注的地方,十几个大帐,每个帐里数十人,里头只有简单的床榻,污水横流,也没有人愿意来照顾他们。

    绝望的士卒们,除了哀嚎之外,别无他法。

    可此时,却有无数人涌了进来。

    这些寻常不太见到的武官,一个个肃穆的进入了大帐,人们为方景隆收拾了床榻,这时,许多病员们才意识到,来了大人物。

    可当知道,来人乃是平西候时,不少人惊呆了。

    刘氏至始至终,一声不吭。

    她深知,自己的夫君,想要的是什么。

    固然不能马革裹尸,可至少,也要成就一番忠义。

    固然每一个将军,血染沙场,可称其为为国为民、忠肝义胆,可人总是有血肉的,人有公义,也有私情。

    而方景隆所做的一切,同时,也是为了他的儿子。

    为了他的骨肉,那个远在千里之外,骨肉相连的少年。

    刘氏坐在病榻前,握住了方景隆的手,方景隆的手很是冰凉。

    刘氏便俯身去探了探方景隆的额头,额头上滚烫,似乎,方景隆还有些不甘心,从方才的昏厥中,清醒了一些,他努力想要张开眼,可是张不开,只有嘴唇在轻轻的蠕动。

    刘氏双眸一闪,嘴唇凑在方景隆耳畔,低声道:“你放心,便是没了性命,我也会令继藩周全,使他无忧。若是你的忠义,还不够感化朝廷,那么,还有我,你死在贵州不够,我便也死在贵州,或死在疆场,或死在营中……”

    方景隆干瘪的嘴上,那不甘心的蠕动,似乎因为听的亲切了刘氏的话,因而放下了心一般,呼吸开始均匀了一些,安心的睡下。

    刘氏一身戎装,起身,左右看了一眼,向诸军官道:“而今,大疫肆虐,各卫惶惶,在这人心惶惶之际,稍有变化,便是天崩地裂,而今平西候重病,卧床不起,暂时就在这营中歇养,我代平西候,巡视各营!”

    众人道:“夫人……”

    刘氏不比寻常的夫人,这贵州,她一直以夫人的身份,辅佐平西候,许多的主意,都是出自于刘氏,再加上她在土人之中,有着极高的威望,各卫一开始并不服气这个土人女子,且此女还是叛贼出身,可慢慢的,也心服口服了,现在见如此关头,平西候重病在榻,依旧还让夫人巡视诸营,以安稳人心,众武官感触甚深道:“夫人,卑下们可以代劳,不必夫人……”

    刘氏正色道:“我听说,每一次明军各卫大疫,便是居心叵测之徒,图谋不轨,制造混乱之时,这大疫,已使我军焦头烂额,此时要防范于未然,自当更加小心,这是平西候府的职责所在,你们汉人有一句话,不知我理解的对不对,叫做唯器与名,不可以假人;这是该当我的职责!”

    说着,刘氏留了几个亲卫,率众出帐,当日巡视了几处大营,探望伤病的将士,了解各营病死、染病的数目,抚慰各处营地的武官……

    有了刘氏的巡视,原本因为疫病,而几乎陷入瘫痪的各营,终于恢复了一些军中的样子,重新开始设置了岗哨,健康的士卒恢复了操练,原本无人搭理的病员,也开始安排人的照顾。

    在巡视了贵阳周边的几处大营之后,明后日,刘氏将带人启程,前往黔南诸卫巡视。

    那里乃是土人盘踞最多的地方,与刘氏的族人犬牙交错,巡视那里,一方面是安抚刘氏本部的土人,免得这土人之中,有人见明军虚弱,煽动谋变,也是安抚住各卫的官兵,防止军中松懈。不只如此,再向南,刘氏所属的部族山寨连绵,这十数万的族人,散布于广大的山区,与安南国相邻,此去,也是为了防止安南人趁乱火中取栗。

    固然安南人绝不敢对大明大举进攻,可他们狼子野心,势必会制造事端,趁机染指大明的疆土。

    疲惫不堪的刘氏回到了方景隆所在的军营,这里,因为方景隆的到来,许多的病员,开始有了较好的待遇,便连那污水横流的环境,也得到了极大的缓解。

    刘氏已经十数日,不曾睡过好觉了,一脸疲惫不堪,想到明日将要远行,更要将方景隆留在此,这一别,可能夫妻二人,从此生死相隔,刘氏突然想到,自己终究是女子,可此时,却需比任何人都要坚强,便心如刀割一般。

    “不好了。”照顾着方景隆的亲卫恐惧道:“侯爷喘不过气来。”

    果然,方景隆呼吸粗重,像是要窒息一般,身子在抽搐。

    刘氏吓的花容失色,却又不知所措。

    大夫们匆匆而来,一个大夫在大抵看过诊之后,面如土色:“侯爷用的是什么药,此药甚毒啊,侯爷怕是不成了,而今,他腹中胀的厉害,呼吸似也粗重了许多,气息紊乱,病情比之从前,又加重了不知多少倍,学生叫了这么多次,侯爷也没有反应,怕是连听力也没了。”

    大夫朝刘氏行了个礼:“夫人,只怕……熬不过今夜了,还是早早准备后事吧。”

    此时已是夜深,帐中只有冉冉的微亮烛火,摇曳着,使刘氏的脸忽明忽暗,刘氏脸色惨然,她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坐在榻上,抓着方景隆的手,默然无言。

    这一夜,极漫长。

    黑灯瞎火之中,只有偶尔自附近病榻的痛苦呻吟。

    刘氏脑子已彻底的乱了,天亮之后,她即将出发,而现在,她却必须等待着自己的夫君彻底的死去。

    自己滚烫的手,无论如何也不能将方景隆冰凉的手焐热。

    刘氏心里一叹,悲从心来,却依旧强撑着,她是平西候夫人,朝廷的诰命,她的夫君,有一个家,这个家,夫君已经撑不起了,她必须撑起来,这是夫君的遗愿,她要信守自己对夫君的承诺。

    等到天刚拂晓之时。

    却不知哪里来的雄鸡,鸣叫起来。

    刘氏昏昏沉沉的起来。

    突的,一个声音道:“饿,有粥吗?”

    “……”

    刘氏沉默了一下。

    她下意识的认为是一同在此的随扈发出的声音。

    可有一只手,却是无力的搭在了她的腰肢上:“饿了。”

    “……”

    是……是……他的声音。

    此时,账外只有一缕晨曦射出的微光。

    刘氏的心,却是跳到了嗓子眼里。

    她以为是在做梦。

    “掌灯,掌灯。”刘氏大叫。

    那随扈在睡觉,一听夫人的呼唤,几乎要跳起来,忙是取了火折子,去点了蜡烛。

    烛火一起,刘氏看到了方景隆的脸。

    方景隆的脸色蜡黄。

    可是……他却是张着眼睛。

    既没有粗重呼吸,也没有露出什么痛苦,而是平静,十分的平静,就好似是无波古井。

    “你……”

    刘氏下意识的,忙是去摸方景隆的额头。

    额上……冰凉……

    刘氏目中掠过了欣喜……

    高烧……竟是退了。

    刘氏不可思议的看着方景隆。

    可方景隆很虚弱,他气若游丝的道:“我……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饿了一千年,眼前有一个大蒸饼,却吃不着,好饿啊,快,快寻点吃的来。”

    “你……你好了。”

    “老子死不了!”方景隆恢复了瑟。

    可此时,刘氏却是哭了,哭的花容失色,痛彻心扉。

    强撑了这么久,却在方景隆突然好转的时候,哭的死去活来,以至于整个大营,都听到了刘氏的哭声。

    可怜这帐中无数的伤病,好不容易昏昏沉沉的睡下,此刻却全部惊醒。

    “继藩的药……他的药……”刘氏涕泪直流,那晶莹的涕水,落在了方景隆的脸上:“他的药,有奇效……”

    “继藩的药……”方景隆双眸一张,目中掠过了欣喜。

    他原以为,是自己强悍的身体素质,使自己撑了过来。

    却原来是……

    “这药……还有……运来了数百斤。”刘氏轻轻的捶打着方景隆的心口,露出了女人的娇态,似乎因为自己的男人活了回来发,她又大可以安心做一个男人背后的小女子,便连她的声音,也多了几分轻柔。

    “真……真的……”方景隆自然意识到,这等一夜之间,便可使自己退烧的药,意味着什么。

    这将救活多少自己的老兄弟啊。

    大明的军马,难道可以从此不再畏惧这可怕的疟疾。

    而此时,却听到了侯爷喊饿的随扈,已是匆匆的取了一碗粥水来。

    这是最寻常的红薯粥,军中主要的口粮。

    方景隆远远闻到了粥水的香气,已是垂涎三尺。

    顾不得这么多,在刘氏的帮助之下,他坐起,随即,刘氏亲自给他喂下了粥水。

    这一碗粥水,方景隆几乎喝了个干净。

    这一病,半月来,哪怕是吃了一些东西,也很快呕吐出来,肚中空空如也,一口热粥下肚,方景隆仿佛复苏了一般,忍不住道:“真香啊!”

    ………………

    前几天病了,忘了给第三十八位盟主sh1t-jd同学表达谢意,万分感谢sh1t-jd同学,谢谢。

第六百二十二章:神药除灾

    奎宁乃是特效药。

    虽然副作用很大,在用药过程之中,有耳鸣、视觉下降、呕吐甚至是昏迷的症状,可它的最大作用,是见效快。

    方继藩所提炼的奎宁,药效自然远不及后世。

    可这个时代,却也有一个好处。

    那便是这个时代的人,并不似后世之人一般,因为依赖现代医药的治疗,体内具有很高的耐药性。

    譬如方景隆,体内几乎是没有耐药性的,因而,这第一副奎宁吃下去,见效尤其的快。

    此时高烧已退去,虽还觉得自己视觉、听觉有些衰弱,还需慢慢的恢复,肚中空空,一碗粥下肚,整个人骤然恢复了气力。

    这大病初愈的感觉,使他重获新生一般,令他精神格外的好。

    方景隆忙道:“继藩的书信呢,给我瞧瞧。”

    刘氏忙是取了书信给他。

    方景隆一眼,立即道:“从现在起,立即命人掩埋军营中各处有水洼,容易滋养蚊虫之处,再命人备齐驱蚊草、食虫草、藿香、紫罗兰、凤仙花、七里香、夜来香等驱文药物,每一处帐子,每一个营地,都要杜绝蚊虫,有条件用帐子的,安睡时,需备上蚊帐,若是备不上的,士卒要穿厚实一些,严防蚊虫。”

    数百年之后,人们方才知道,原来疟疾是通过蚊虫来传播。

    事实上,人们对于蚊虫传播疾病,并没有太多的意识。

    这云贵等地,之所以疟疾流行,本质上就是因为地处潮湿之地,蚊虫极多,方继藩的药,既已有了奇效,那么这就说明,他的防疫之法,一定有效。

    方景隆又道:“再命人四处搜集青蒿,令青蒿混水,给得了疫病的士卒们治疗;倘若是重症之人,则分发继藩送来的药,贵州上下各营,都需如此……除此之外,各营附近,若是杂草丛生,则命人清理附近的杂草,命人取石灰撒地,免使杂草再生,全军各营,都要行动起来。”

    他神奇一般的不需刘氏搀扶,站了起来,举目看着这帐中其他的伤病,伤病们一个个惊讶的看着方景隆,方景隆走到一个士卒的榻前,见他面上已是烫红,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笃定的道:“尔等放心,朝廷将你们送来此,老夫在这贵州一日,老夫能活,你们便不会死,就算死,也不会被疫病打倒。”方景隆言里放着光:“我儿子,送药来了,神药送药来了。”

    绝望的士卒们,眼里突然也掠过了一丝希望。

    有人痛哭流涕:“多谢侯爷。”

    方景隆又想起什么:“用快马,立即知会云南、广西,告诉他们防疫之法,继藩带来了三百斤药,足够了,给这两地,各带五十斤去,咱们贵州,勒紧腰带,能撑就撑一些,云南和广西二地,也是疫情如火,都是袍泽兄弟,眼下,救人为好。”

    …………

    病重的平西候神器一般的痊愈了。

    这只是一夜之间的事。

    没病的需防疫,以防染上疟疾,感染了的,用青蒿水治疗,虽然这青蒿水的疗效并不好,可还是有一些效果,有的人凭着这个,可以熬过去。可若是病重,依旧还有治疗重症的特效药。

    消息传出,军心大定,贵州各路军马,七卫三十九路千户所,顿时开始行动起来,铲除杂草,填平水洼,清扫营地,在许多角落,撒上石灰,大量的青蒿采集了来,给士卒们饮用。

    重症的士卒,则分发奎宁。

    这上上下下,原本一片哀嚎的军中各营,顿时振奋了起来。

    方景隆虽是大病初愈,却还是坚持着要亲自往各营巡视,当这奎宁使一个个重症的患者奇迹一般的退了高烧时,人们的心,彻底的定了,哪怕是染上了疫病的人,也不再心里绝望。

    除此之外,一些土人山寨,亦有人染上了疫病,各卫开始传达平西候的命令,调查土人各寨染病的情况,分发了一些药物进行治疗。

    而今这土人各寨,在当初的屯田校尉入住,教导他们种植番薯和土豆之后,这些本在山地和林莽中的寨子,因为贫困,往往对汉人政权,心怀不满,可校尉们令他们贫瘠的土地上,长出了吃食,土汉之间的矛盾,已经大为降低,几乎在每一个寨子里,驻扎在寨中的屯田校尉和力士,几乎是寨中除乡老之外,最为敬重的人,校尉们既负责指导耕作,同时也负责教授人读书写字,学习一些简单的汉话。

    再加上刘氏嫁给了平西候,土人们对平西候府,不再反感。

    而今,平西候府又开始送药,土人们并没有疑心这是汉人的诡计,往往平西候的命令,是先传达至寨中驻扎的屯田校尉和力士,再由力士和校尉们,召集本寨的乡老们宣布和商议防疫之法,接下来,各寨也开始行动起来,疫病虽然对土人的危害小了一些,可几乎因为这疟疾,而导致死亡的事,也多有发生,某些重症,亦是性命垂危,这药一下,高烧退下,被救活的人,哪怕是没有学过礼义廉耻,却也有一种天然的报恩心态。

    在土人们心里,或许他们对于大明朝廷未必彻底心服口服。

    可对于平西候,对于这寨中的屯田校尉和力士,却是佩服和心怀感激的。

    几乎每一个山寨里,力士和校尉,几乎都形同于是山寨中驻扎的护民官,通过这些校尉,不少山寨开始汉化,他们接触到了汉人的文化,一批优秀者,已开始认得了汉字,会说一些简单的官话;也是通过这些校尉和力士,平西候府掌握了各寨的户籍情况,山寨中有多少的人丁,有多少的田地,平西候府开始编造土人的黄册,而这黄册,则是统治土人的保证。

    改土归流,绝非只是派遣汉官这样的简单,不掌握人口,没有基层建立足够让人信服的力量,一味的高压,只会引发一次次的叛乱而已。

    ………………

    暖阁。

    弘治皇帝的案头上,是数十封弹劾奏疏。

    这些奏疏,多是不满于公主下嫁方继藩的。

    他们认为,这破坏了传统,增加了外戚干政的隐患。

    不过,因为内阁对此事的默认态度,再加上平西候重病,陛下已下旨,昭告天下,木已成舟,这样的反对,虽有,却并没有想象中的激烈。

    何况,太子的大婚,以及东宫后继有人,使朝廷多了几分喜气,来触碰这霉头的人,却是不多。

    毕竟,现在让君臣们烦心的,却是这一场西南的大疫。

    九年前,同样是一场大疫,夺走了四万多人的性命,至于其他的患者,更是不计其数。

    同时,也因为汉军的衰弱,导致了叛乱,大量的汉人,背井离乡,四处逃亡。

    这样的疫病,动摇的,乃是大明对西南诸省的基础。

    绝不只是几万人的死伤这样简单。

    弘治皇帝皱着眉,坐在案牍之后,马文升则是小心翼翼的看着弘治皇帝,他是兵部尚书,手里拿着一份自云南来的急报:“云南感染者,不计其数,其中多为云南诸卫,思毛卫,更是因为如此,而发生了军中哗变,数千人抛弃了营地,四处逃亡。而今,死者已过千人,情况十分危急,黔国公府弹劾云南布政使司对此束手无策;而云南布政使司,则弹劾黔国公沐昆在听闻疫病之后,举家迁山中,闭门不出,不顾将士垂危。中官何艳,不知所踪,似是逃了。还有……各卫军将,逃亡者众多,臣听说,有一个卫指挥使,居然不在任上,疫病发生之后,人去了……”

    弘治皇帝厉声道:“够了,不必念了。”

    这些奏报,令弘治皇帝大为恼火。

    到了这个份上,单单云南一地,就死伤惨重,这还不重要,从黔国公府,至布政使司,再到中官,逃的逃,躲得躲,干瞪眼的干瞪眼,个个无计可施,却又相互弹劾和攻讦,显然,都想将责任,推到别人头上。

    弘治皇帝冷冷道:“疫病固然可怕,可何以上下惊恐至此啊。”

    刘健等人心里苦笑,这疫病才真正令人惊恐呢,这东西看不见、摸不着,谁也不清楚,自己一早醒来,可能就染上了疫病,性命垂危了。军中之人,可能并不害怕上阵搏杀,毕竟,敌人就在眼前,是看得见的。

    谢迁此时道:“陛下,臣这里,还有一封自贵州巡按吴承业的奏报。”

    站在暖阁里的内阁大学士,各部尚书,还有来自于鸿胪寺、大理寺等卿,脸色木然,这来自于贵州的奏报,大抵也好不到哪里去吧。

    弘治皇帝心念一动:“朕知道的是,平西候染上了疫病,现在如何?”

    “情况很不好。”谢迁忧心忡忡的样子:“从奏报来看,已到了病入膏盲的地步,连日高烧不退,不断呕吐,整个人清瘦了数十斤,眼看着,就活不成了,可是……”

    谢迁深深的看了弘治皇帝一眼:“可是平西候这些日子,都在巡视各营,拖着病体,安抚上下各卫。”

    ………………

    第四十个盟主‘贪睡的迟玉’诞生,在此表示感谢,因为有你,所以老虎在这冰冷的天气里,感受到了温暖,带着这温暖,愉快的码字,感谢,感谢。

第六百二十三章:十万火急的奏报

    “什么?”弘治皇帝大吃一惊。

    疟疾的可怕,弘治皇帝岂有不知。

    这疟疾,相隔十数年一次爆发,整个大明在西南的驻军,不胜其扰,这个时代的卫生条件和医药水平,几乎对疟疾束手无策,一次大爆发,便是无数人病死,前几日的奏报,方景隆已是病入膏盲,据闻这疟疾病发之后的症状,极其恐怖,对于人的身心,都是煎熬。

    可是……

    方景隆居然在此时……还去巡营。

    “他疯了吗?”弘治皇帝道:“是真的不要命了?”

    谢迁也苦笑,其实他看到奏报的时候,也觉得匪夷所思,觉得不可能,不过……

    谢迁道:“臣起初,也觉得匪夷所思,不过贵州的疫情,和云南、广西一样严重,可从奏报来看,贵州的局势,还算稳定,虽是因为,也死了八百余人,这疫病,还有愈演愈烈的趋势,可贵州各卫指挥、千户人等,依旧还安份的守在本营,也没有出现军中哗变之事,便连逃散的军民百姓,也是寥寥无几……”

    谢迁深深的看了弘治皇帝一眼:“以此,足见平西候的巡视,是见了成效的,须知疫病是天灾,可天灾之后,最可怕的是**,**是否酝酿,与地方守备,有莫大的关系。平西候而今染病,命不久矣,拖着这残破之躯,四处巡视各营,安抚军士,军士们想来,也感念他的恩德,不愿逃散,他在贵州,立了一个好的榜样,这军士的人心,都是肉长的。上梁不正下梁歪,而若守备愿尽忠职守,便可使军中无忧了。”

    谢迁顿了顿,接着道:“前两日,兵部那儿,也有一份奏报,是刘氏代平西候的上书,说是平西候有遗愿交代,他若死,则刘氏当代其安抚军中诸卫,等朝廷委派新的守备或者是巡抚,再让刘氏辅佐天差,贵州乃西南中枢、桂、黔、滇三省,贵州的土人最多,崇山峻岭,亦是最多,因而,贵州平,则西南定,贵州万万不可有疏失,现在看来,只要平西候还活着一日,贵州,莫说是出现了瘟疫,便是再来个天崩地裂,也能稳得住,只是……可惜了平西候,他……实是受苦了。”

    谢迁说到此处,眼里有些泪花。

    无论文武之间,是否有什么沟壑和隔阂,可这等忠义,即便临死,也为国筹谋之人,依旧还是教人无比佩服的。

    大明所缺的,不就是这般的人吗?

    若人人是平西候,又何至于滋生这么多事端。

    谢迁忍不住抬眸,却已发现,弘治皇帝的双眼,已是湿润了。

    天家本当无情,既自称为天子,那么便该如天一般,驱使万物,而苍生为棋,可弘治皇帝,毕竟还是人,是有血有肉之人,脑海里,自登基而始,方景隆四处奉旨征战,不避矢石的画面;还有那拖着病躯,那魁梧的身子,转瞬之间,骨瘦如柴,却依旧顽固的拖着病躯,代朝廷安抚三军,巡视各营。

    因为有这样的人,贵州……才没有闹出大乱子,才没有出现令弘治皇帝愤怒的事。

    弘治皇帝双目赤红,努力着,没有使自己的眼泪夺眶而出,他唏嘘了一口气,幽幽道:“国难思良将,朕有平西候,方可无忧。可若是……平西候噩耗传来,将来,谁可替朕守备边地,安抚四方,弹压不臣呢?”

    弘治皇帝觉得自己心口堵得慌,努力的深吸了一口气:“卿等,不可学他啊。忠心力,说来轻易,可要做,太难了,血肉之躯,怎么经受的了这样的折腾,朕病重的时候,便知这病魔的厉害,才知,那时哪怕动弹一分,便有蚀骨一般的疼痛,非坚韧不拔,难以抵挡。可平西候,莫说连命都不要了,便是这人之将死,竟还如此,这是何苦来哉。下旨,飞马派出钦差,命平西候,立即歇息养病。巡营之事,有刘氏,刘氏若是女流,不足以镇贵州,朕自会委派人前往,让他不必操这个心。”

    刘健等人,个个默然。

    内心深处,又何尝不钦佩这样的行为呢。

    德才兼备,对于古人而言,德永远是在才之前的。

    方景隆未必是个有通天之才的人,军中立有大功的将军,并不只他一个方景隆。

    可是……

    人们更多的,会愿意为忠贞之士而感动,而对于有才干的人,至多也就是为他立下赫赫功劳,而欢呼而已。

    欢呼和感动是不同的。

    诚如人们可能会为冠军侯喝彩,可流传千秋,最为君臣们感佩的,却永远是牧羊的苏武,是写下正气歌都文天祥。

    弘治皇帝摆摆手:“倘若平西候有失,则命人至贵州,督造忠烈祠,差遣人供奉,使其香火不绝。”

    说罢,弘治皇帝显得心情低落,道:“卿等退下吧,朕今日……乏了。”

    刘健等人忙道:“臣等告退。”

    欧阳志也预备退下。

    弘治皇帝道:“欧阳卿家。”

    欧阳志驻足,木讷的看着弘治皇帝。

    弘治皇帝靠在椅上,沉默着。

    欧阳志便驻足站在一旁,他是个安静的人,只要弘治皇帝不说话,他便绝不会发出一语。

    弘治皇帝眼睛依旧通红,眼角落出泪来,伸手:“取巾帕来。”

    欧阳志迟疑了好一会儿,才左右看了看:“巾帕在哪里?”

    弘治皇帝只好用长袖拭泪,勉强打起精神:“你的恩师,一定很伤心吧。”

    欧阳志想了想:“恩师在想办法,配置药方,营救师公。”

    “对。”弘治皇帝喉头哽咽,这才像方继藩的性子,自己的父亲出了事,他肯定急得跳脚,但绝不会哭哭啼啼,定是要穷尽一切的办法,可是……疟疾乃是顽疾,这数百上千年来,人们对此都束手无策,怎么可能,配置出什么救命的药方呢。

    方继藩,想来此刻,也是病急乱投医吧。

    朕已敕命,方继藩为驸马都尉,朕只朱秀荣一个女儿,从此之后,方继藩便是驸马,朕将他当做半个儿子看待,可哪里想到,却在此刻,这个孩子,却要遭受如此丧父之痛。

    弘治皇帝摇摇头:“平西侯若有差池,朕即为他的父亲,走吧,陪朕走一走。”

    欧阳志沉默了很久:“陛下要去哪儿?”

    弘治皇帝正色道:“西山!”

    欧阳志默默的点头。

    他作为门生,后知后觉,此时突然想到,师公重病,恩师……不知该如何的肝肠寸断,顿时……眼泪如雨一般落下来,哽咽难言,拜倒,匍匐于地。

    弘治皇帝道:“怎么了?”

    欧阳志呜咽道:“痛哉!”

    ……………………

    自西南来快马,走的极快。

    朝廷的驰道,自京师而始,纵横天下各州,马上的骑士,自疫区而来,却是精神抖擞。

    哒哒哒……

    快马径直飞奔入城,轻车熟路的至通政司。

    通政司接到了快报,则迅速的报入内阁。

    内阁之中。

    刘健等人至内阁。

    马文升等尚书尾随而来。

    西南大变,陛下感佩于平西侯的忠义,没有心思继续议事,可灾情如火,作为内阁和六部的重臣,怎么可能也束手旁观?

    刘健抱着茶盏,这是内阁的关门会议,除内阁大学士统统来了,除此之外,还有吏部尚书王鳌、吏部尚书张升、兵部尚书马文升,除此之外,还有兵部、户部、刑部等尚书、侍郎,至于鸿胪寺、大理寺也都来了人,当然,九卿来此,更多是凑数的作用,这些事,和他们没有太大的关系。

    刘健坐定了,一脸疲倦,人老了,不知为何,连心也软了,听到了平西侯之事,刘健心里,也是难受的很,他定了神,看着肃穆的众人,道:“幸赖平西侯镇住了贵州,可其他诸省,疫情依旧可怕,哪怕是贵州,军中染病者,十之三四,长此下去,西南危矣,到了此时,理应尽速拨付钱粮、药材,前往云贵诸省,先安抚住人心吧。除此之外,也需防范于未然,天灾**、天灾**,有了天灾,便必定会有**,自古以来,尽是如此……”

    众人依旧沉默,这时候,就必须内阁首辅大学士拿主意,且绝不容质疑了,情况紧急,哪里还有七嘴八舌讨论和争议的必要,内阁诸部,需拧成一根绳子,一切以刘健马首是瞻。

    却在此时,外头有人道:“报,西南急报,我要见刘公,刘公何在?”

    “快请。”

    显然……又有快报来了,且还是十万火急的奏报。

    刘健的话被打断,他皱眉,怎么又有奏报来了,是叛乱了,还是出了什么事?

    他呷了口茶,勉强使自己定下神。

    片刻之后,便见通政司左通政官刘赫大步流星进来,此时这刘赫,也懒得讲什么规矩,凛然道:“刘公,十万火急的奏报,贵州来的……乃平西侯亲书!”

    “……”

    平西侯亲书。

    不是说……平西侯已经病入膏盲吗?

    疟疾……到了严重的地步,理当是高热不退,浑身无力,呕吐不止,据说连平西侯巡营,几乎都是被人抬着去的,怎么可能,还能亲自修书?

    这句话,有点侮辱智商啊。

第六百二十四章:天幸也

    虽是觉得匪夷所思,可刘健却深知事关重大。

    任何一个来自于贵州的奏报,都不可怠慢。

    更何况,还是平西侯亲自送来的消息。

    刘健伸手:“取来!”

    奏疏送至刘健案前,刘健忙是取了来看,这一看,眼睛却都直了。

    刘健倒吸了一口凉气,这奏疏在他的眼底,看了一遍又一遍。

    谢迁急了:“刘公,到底如何了?”

    刘健没反应。

    谢迁道:“刘公,出了什么事?”

    其他诸人,也一个个忧心忡忡的看着刘健。

    刘公历来稳重,现在突然失色,一定有缘故,难道……真发生了可怕的事?

    刘健努力的使自己的呼吸均匀一些,脸色苍白,抬头:“这封奏疏,确是平西侯所书?”

    “……”

    内阁之中,落针可闻。

    刘健继续道:“平西侯的疫病,已治愈了!”

    “……”

    许多人脸色一松。

    这是喜事啊。

    平西侯守备贵州,一旦出事,难免令朝廷担忧,现在他痊愈了,有什么不好。

    不过张升却是一脸的狐疑:“不对,此前听说,平西侯重病,这疫病,一旦加重,几乎是九死一生,根本扛不过去的,平西侯怎么会病情加重之后,又神奇的痊愈了呢?老夫有一句话,不知该说不该说,这一切,怎么都像是苦肉计,老夫甚至怀疑,平西侯根本没有染上疫病,之所以报病,或许是因为……公主殿下下嫁之事,又或者,是想要显现忠义……这是障人耳目的戏法……”

    此言一出,有人不以为然,认为张升的想法,过于阴暗。

    也有人若有所思,这……还真有可能,否则,病重之后,转眼之间,又活蹦乱跳,这怎么解释。

    刘健摇头,苦笑:“不,张部堂所言,实是诛心,有些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张部堂,痊愈的人,不只是一个平西侯,而是数百上千个病重的将士!”

    “什么?”张升等人脸色变了。

    “刘公的意思是,这疫病,竟是可以根治。”

    “是的!”刘健瞬间,眉飞色舞起来:“老夫所震惊的,就是如此,数百上千年来,西南乃至东南疟疾之症,无药可医,每一次发作,都是死伤无数,不知多少军民,死于非命,朝廷将此,当做是天灾处置,所能做的,只是在疫病发生之后,严防死守,免得天灾之后,发生**。可是现在……竟有神药,可以将此病根除,你们说,这是何等大的功德啊。”

    李东阳、马文升等人大喜:“这是哪里来的药?”

    “方继藩!”刘健一字一句道。

    所有人沉默了。

    方继藩……这家伙……到底肚子里藏着多少东西啊。

    这家伙,能让太子枯树生枝,能割了陛下的腰子,还能使陛下活蹦乱跳,可现在……这个家伙,居然……

    “诶呀!”谢迁激动的道:“这岂不是……活人无数?”

    “对,是活人无数!”刘健很是感慨,他对方继藩没有恶意,毕竟自己的儿子,现在就是方继藩的跟屁虫,现在已高中状元,入了翰林,可从翰林院下了值,还是不着家,成天往西山书院跑,在西山书院,学习新学的经世之术,一年到头,也见不着一回人,刘杰是有妻子的,还有一对儿女,可这老父不管,妻儿也不顾,成天如痴如醉,这真是将方继藩当爹了。

    可对于方继藩,刘健又有佩服,这家伙……还真是活人无数啊。

    刘健挑眉,激动的道:“贵州的灾情,已经开始缓解,方继藩自称,这疫病,乃是通过蚊虫传播,因而各卫都在灭蚊,果然,这几日,极少再出现新的病患了,他的药,对重症有奇效,贵州上下,已经安定下来,除此之外,云南、广西诸地,也已派了人,传授这救治之法,总而言之……朝廷的心腹大患,算是解除了,这真是列祖列宗庇护,朝廷有幸啊。”

    内阁里,上下人等,俱都长长松了口气,甚至人群里,有人发出一个声音:“欧耶!”

    众人朝着声源处看去,却是不太起眼的翰林大学士沈文激动之下,忍不住发出的声音。

    见许多眼睛落在自己身上,沈文才醒悟过来,脸一红,忙解释道:“这……这是吾子那儿学来的,他说欧耶乃高兴之意,咳咳……八成是犬子,自方继藩那儿学来的。“

    原来如此……

    内阁里又陷入了沉默。

    谢迁却是比出一个剪刀手,学着沈文的样子:“欧耶!”

    “欧耶!”众人心里高兴啊,这欧耶是啥意思不重要,重要是,能表达大家内心的喜悦,谢迁做了表率,其他人也纷纷比着剪刀手,这大明核心的重臣们,居然也当了一回弄潮儿。

    “哈哈哈哈……”

    有人大笑,笑的乃是王鳌,王鳌激动的道:“陛下呢,陛下在哪里,这样大的事,理应奏报陛下。”

    众人醒悟过来,也不欧耶了,这欧耶虽新奇,却似乎显得不太庄重。

    “对啊,走,去暖阁。”

    众臣捋起了袖子,跃跃欲试状。

    可命人通报,预备觐见。

    却有宦官来,说是陛下微服去了西山。

    众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刘健意识到了什么:“平西候病重,陛下感念他的忠义,念及他的儿子方继藩,想来,微服去探视抚慰了。”

    “若如此……”李东阳显得犹豫。

    “老夫去西山奏报吧。”谢迁主动请缨。

    “我也愿跑一趟。”说话的是马文升,他这兵部尚书最没滋味,明明位极人臣,执掌一部,偏偏时运不太好,总是被人嫌弃,以至于他底气都不足了,说话都小心翼翼,生怕引发围攻。

    “都去。”看着一个个跃跃欲试的人,刘健当机立断:“现在左右无事,这心中大石也落地了,不妨都去。”

    “好。”

    ……………………

    西山。

    镇国府。

    朱厚照在这里,已三天没洗澡了。

    方继藩认为攻伐安南已经成熟,一下子,勾起了朱厚照的兴趣,朱厚照整个人都激动起来,满脑子,都是应对安南的策策略。

    在这漏风、漏雨的镇国府,如宝贝一般,挂着十几方大印的朱厚照,又开始趴在了大桌上,这桌上,是一幅巨大的舆图。

    向来只有朱厚照伪造别人,这一次吃了血亏,居然被某人伪造了镇国府的诏令,朱厚照格外的小心,他现在采取了新的防伪标识,那便是造十二枚印,每一枚印,都需对照着不同的日期,方能生效。也就是说,每一方带有不同防伪的印章,若是不同防伪的印章,与日期对不上,便算是伪诏。

    虽然这玩意很高深,然后并没有什么*用,因为太高级,传送公文去各衙门,人家也没办法辨认。

    因而,只能作为自娱自乐的用途。

    只是这十几方镇国公印挂在腰上,叮叮当当的碰撞发出的响动,却令方继藩很烦躁。

    方继藩面上虽是没心没肺,心里却还是挂念着疫情的事,奎宁是否有效,副作用会不会太大,又或者,自己的爹,压根就没熬住,这种种的疑问,都悬在他的心里,说不担心,这是假的,可担心也没用,自己不可能去贵州,若是去了,方继藩可以保证,躺在病榻上的方景隆见自己犯险跑到疫区,第一时间,即便没有病死,也要气死。

    没有法子,与其这样担心,那就不要让自己空闲下来,一旦空闲下来,就难免胡思乱想,于是乎,索性陪着朱厚照发疯,没日没夜的和朱厚照制定方略。

    朱厚照眼睛已经熬红了,披头散发,他这个人,事情要嘛不做,一旦要做,便专心致志,茶饭不思。

    方继藩心里有心事,陪着大舅哥,也趴在这舆图上头。

    二人认真的端详着舆图里的每一处地点,显然,无论是朱厚照,还是方继藩,所思虑的,都是想要玩一票大的,既然要打,那就往死里揍,打到对方三千年,都没有反抗的心思。

    舆图上,有几枚棋子,棋子替代了镇国府所能动用的力量。

    却在此时,二人并没有注意到,弘治皇帝已和欧阳志蹑手蹑脚的进来了。

    门口虽有人守卫,可他们一见到天子亲临,早已吓的面无血色,弘治皇帝只压了压手,这些守卫,便连呼吸都已停止了。

    弘治皇帝的眼睛,依旧还发红。

    心里颇为感伤。

    这一路来,与其说是来抚慰方继藩这忠义之后,不如说是来缅怀平西侯。

    他背着手,没有做声。

    看着两个趴在舆图上的小混蛋,龇牙,都是披头散发,眼里布满了血丝,一脸疲倦之色,弘治皇帝轻轻的吸了吸鼻子。

    “你妹!”方继藩突然一拍脑门,大叫道。

    朱厚照一听妹字,立即激动:“你再骂我妹试试看?”

    方继藩服软了:“殿下,臣的意思是……臣有主意了。”

    朱厚照眯着眼,双目依旧盯舆图,却道:“本宫,却也有主意了。不妨本宫来说,且看看,我们是否不谋而合。”

第六百二十五章:朕之子也

    方继藩颔首点了点头:“殿下你先说吧。”

    弘治皇帝背着手,看着舆图,他大抵有印象了,这是云贵、安南的舆图。

    这两个家伙,竟然现在还有闲心,琢磨这个。

    征安南?

    朕有说过征安南吗?

    胡闹,简直就是胡闹啊。

    不过,显然二人只是纸上谈兵,这两个家伙,真是闹心的主啊。

    可弘治皇帝依旧没有做声,他想听听,朱厚照的‘高见’。

    此时朱厚照手中举着一枚棋子道:“对于我们而言,最大的优势,就在于飞球营,飞球营的特点在于,能够突然奇袭,攻敌不备,只要越军没有防备,便可得到奇效,就如当初,对付鞑靼人一般。”

    “而这一次,飞球营已更加的强大,我们的飞球,已是当初对付鞑靼人时的三倍;且,鞑靼人当初被我们奇袭,他们是在山谷里,可毕竟,还有逃脱的可能,他们的帐篷比较易燃,可其实杀伤力,也是有限。可越人不同,越人多以城塞防守为主,城塞之中,城门狭隘,想要逃窜,十分不易。不只如此,他们的营寨、房屋,大多都是木制,而一旦有火油从天泼下,一场大火,便可席卷全城。”

    “可是……我们的奇袭,只有一次,只有让越人完全没有防备,对我们飞球营没有任何了解时,突然奇袭,一次性,将越军,统统全部歼灭,才能得到更大的战果。否则,只是杀伤一部越军,越军固然吃了大亏,所谓吃一堑长一智,他们势必在以后,会尽力的分散兵力,防止被飞球营袭击,而一旦如此,飞球营的杀伤力,也就大打折扣了。”

    朱厚照手指着舆图:“所以,我们只有一次机会,首先,必须要让越军凝聚在一起,使他们的大军,守在一处,可如何才能使他们起倾国之兵,固守在一处呢?”

    朱厚照看着方继藩:“唯一的办法,就是令他们的王都,感受到巨大的威胁,一旦他们自觉地王都不保,势必会收各路大军,屯驻于王都,妄图在这王都,以倾国之兵,和我们决一死战,倘若在这安南国的王都里,聚集了十数万大军,这时,飞球营夜袭,烽火连城,一战之下,尽灭安南国倾国精锐,那么,大功可成。”

    这个思路,没有错,这叫利用自己的长处,一次性,直接让安南国直接骨折,打到对方怀疑人生,歼灭对方所有有生力量。

    方继藩指出了最大的问题:“可是,又如何才能使其王都受到威胁,使安南人,聚集安南所有军马,试图让他们都安安分分在其王都呢?”

    朱厚照挑眉:“这就是问题的关键所在,从前我大军入安南作战,安南人一直都在北方设防,那里崇山峻岭众多,他们借助地利,可以和我们对峙鏖战,想要让他们撤回前方和后方的军马,全数聚于王都,除非……在此时,有人威胁到了王都的安全,只有如此,他们才会成惊弓之鸟,回防王都,以备不测。”

    朱厚照眯着眼,却是直接手指着靠近王都的一处海港:“那么,这时候,备倭卫的水师就有了作用,若是先命水师,直接袭击靠近王都的这处港口,如此一来,其王都的门户,也就大开,接下来,咱们虚张声势,做出要从海路源源不断增兵,要自海港一路袭击其王都的姿态,那时……安南人会如何?”

    “不错。”方继藩眉飞色舞:“臣也是这样想,一旦如此,安南人势必收缩兵力,守卫王都,而一旦安南人的精锐,统统凝聚于其王都,便是飞球营给他们重创的时候了。”

    二人的想法,确实不谋而合,想要从陆路攻击安南,诚如当初文皇帝征伐安南一般,调动数十万大军,一路攻略安南人在北方的关隘,这不但见效慢,且花费巨大,数十万大军,齐头并进,即便能势如破竹,这巨大的损失,也是不可承受的。”

    朱厚照所提出的,其实就是清末时,八国联军入北京的打法,人家才不跟你按常理出牌,直接从海上,袭击大沽口,而这大沽口,本就是北京的门户,而后,逼迫清军回防附近的力量,迫使清军和八国联军在京畿一带进行决战。

    而征战安南,也是如此,利用舰队,袭击靠近安南王都的港口,拿下了港口,安南国内,肯定惶恐,势必收缩兵力,寄望于保卫王都,而一旦他们的大军聚集了起来,便可利用飞球营的火攻,将其一波带走。

    朱厚照粗重的呼吸着:“只要一次尽歼,那么,整个安南,便彻底的空虚,成为我大明的囊中之物,最重要的是,这一战,便可使整个安南国风声鹤唳,暂无反抗之心,你的父亲以及云南沐氏若是各领一军入安南,安南各州府,势必望风而降,区区安南,便是操持在我们的手里了。哈哈哈哈……文皇帝虽是我朱厚照的先祖,可他实是不算高明,他打的乃是呆账,而本宫,所使的,却是前无古人的战法,别人都说文皇帝擅用兵,可在本宫看来,他老人家,给本宫也就做一个账下亲军而已,本宫不是吹嘘……”

    弘治皇帝本是看着二人纸上谈兵,虽觉得这两个家伙所言的东西,不甚靠谱,将这战争,当做了小儿的游戏,可多少,还是觉得至少二人总还心怀着天下,凑在一起,琢磨这些,也无可厚非。

    可一听到朱厚照叉着手大肆嘲弄文皇帝……弘治皇帝的脸,瞬间的绿了。

    文皇帝,他是你朱厚照的天祖啊,是你朱厚照,曾祖的祖父,没有他,哪里来的你,你这厮,躲在这儿,妄自尊大,口吐狂言,真是不肖子孙啊!若是文皇帝在天有灵,要是知道自己的子孙之中,出了你这么个夯货,怕是要从自祖陵的棺椁里爬出来,抽死你这不肖子孙。

    朱厚照还在大笑,目光一转,满是血丝的目中,却是突然看到了一个人影。

    朱厚照的笑容……一下子凝固了。

    那笑声,戛然而止。

    突然……后襟有些发凉。

    后脑,竟是阴风阵阵。

    紧接着,这凝固的笑容,突然变得想哭的样子,垂头,身子一动,腰间挂着的十几枚大印,便哐当的碰撞起来,很是悦耳。

    “父皇……”朱厚照发出了悲呛的声音:“儿臣……知错了。”

    啪嗒一下,拜倒在地。

    父皇的脸色,实在是难看,朱厚照用脚指头都知道,若是不乖乖认错,面对自己的,会是何等结局。

    方继藩这才惶恐的侧目一看,见到了弘治皇帝,心里咯噔了一下,有些发毛,忙是行礼:“臣见过……”

    弘治皇帝双目,像是刀子一般,刮过了朱厚照一眼。

    可随即,他深呼吸。

    现在……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

    他目光落在了方继藩的身上。

    脸上,也带着嗔怒。

    弘治皇帝背着手,责怪的道:“方继藩。”

    “臣在呢,臣在……”方继藩道。

    弘治皇帝嗔怒道:“你的父亲在贵州重病在榻,你还有闲心,和这个逆子胡闹?”

    恨铁不成钢啊,你方继藩不该一脸悲恸的吗?现在朕看到的,却是两只臭虫在一起,纸上谈兵,相互吹捧,妄自尊大!

    方继藩忙道:“臣……臣正是心里惦记着父亲,可是家父远在千里之外,干着急也是无用,便……便与太子殿下,谈一些兵事,好派遣心中的闷气,臣万死之罪,还请陛下责罚。”

    弘治皇帝一愣。

    看着披头散发,浑身臭烘烘的,双目赤红,一脸憔悴的方继藩,方才知道,原来自己是责怪他了。

    这……倒是情有可原,毕竟是男儿,发生了事,难道每日哭哭啼啼吗?每一个人,都有对疼痛的表达方式,只是方继藩的方式,不同寻常罢了。

    弘治皇帝瞬间想到了方景隆,那个远在千里之外,可能要客死异乡的忠义之臣,心里的怨气,转瞬之间,便已一扫而空,他红着眼圈,道:“起来吧。”

    方继藩起身,朱厚照也想起来。

    弘治皇帝狠狠瞪了朱厚照一眼,朱厚照吓的又趴了下去。

    弘治皇帝方才目光自朱厚照身上移开,叹了口气:“你的父亲,现今的情况,很不好。你……心里要有所准备。”

    方继藩道:“臣已命人给家父送药了……”

    “送药?”弘治皇帝一愣,听这话音,好似是方继藩还指望着,能够治好方景隆似得。

    弘治皇帝道:“何药?”

    方继藩道:“治疟疾的特效药,当然,臣也未必有百分百的把握,只是……”

    “哎……”弘治皇帝看着方继藩,其实也能理解。

    人在绝望的时候,便喜欢抓着救命稻草,哪怕明知不可能,也希望奇迹发生,诚如这送药一般……想来,方继藩大抵也是这样的心理吧。

    弘治皇帝道:“你要坚强一些,你是忠义之后,无论发生什么事,你都需明白,朕是将你当做自己半个儿子看待的。”

第六百二十六章:光宗耀祖

    这番话,出自弘治皇帝的肺腑。

    一方面,是方家父子一个忠义,一个功劳赫赫,这二人,都为弘治皇帝所倚仗。另一方面,也是方继藩即将迎娶自己的女儿,成为驸马都尉。

    大明有许多的驸马,这是因为,历代皇帝,都有许多的女儿,毕竟皇帝的后妃多,有许多大明皇帝,往往比较勤劳能干,子女多不胜数,女儿多,自然这驸马也就不值钱了。

    可弘治朝不同,弘治皇帝身边的至亲,除了上头有一个太皇太后周氏,便是张皇后和一双儿女了。

    而今,想到贵州的方景隆,弘治皇帝说出这些话,倒是至情至性。

    方继藩差一点儿没忍住,要唤弘治皇帝一声爹了,人要现实啊,要脸那还要叫方继藩,叫了皇帝一声爹,往后什么荣华富贵没有,混吃等死一辈子,怎么作死怎么来,很快乐的人生啊。

    可终究,方继藩还是忍住了。

    男儿大丈夫,岂可轻易将自己的亲爹卖了,我方继藩,还是有底线的。

    方继藩努力的挤了挤眼睛:“陛下,陛下厚爱,臣……臣感激万分。”

    弘治皇帝拍了拍方继藩的肩,又是一声叹息,也不知该如何的安慰。

    旋即,弘治皇帝在椅上坐下,朱厚照依旧跪着,弘治皇帝看着这桌上的舆图,不由道:“你们二人,在此密谋征伐安南事?”

    朱厚照立即道:“不错,安南狼子野心……”

    弘治皇帝见了朱厚照,气不打一处来:“朕没有问你。”

    方继藩看了看左右,没有问太子,当然就是问自己了,方继藩道:“是,安南狼子野心,狂妄自大,和臣继母的部族摩擦不断,他们不将臣的继母放在眼里,就是不将臣父放在眼里,不将臣父放在眼里,就是不将我大明朝廷放在眼里,不将朝廷放在眼里,就是瞧不起陛下啊。”

    弘治皇帝很想说,朕不觉得安南人没将朕放在眼里,不过他心情郁郁,实是懒得计较这个:“而今,西南大疫,正是守成之事,安南国,明面上大体还算顺服,此时,不宜大动干戈,你们在此,当做儿戏即可,万万不可滋生事端。”

    弘治皇帝感慨道:“方继藩,朕知道,你的心里,一定很不痛快,所以才需,寻个事来解闷,所谓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天下的事,总会有种种不如意,倘若有什么消息传来,你可要挺住了。”

    方继藩一愣,听陛下的口气,莫非……贵州来了什么奏报?

    有噩耗送来了?

    方继藩心里咯噔了一下,莫非那奎宁的药效,根本和自己想象中不一样?又或者是,这药送的迟了,而父亲已经病重不治?

    方继藩打了个冷战,似乎明白了什么,是了,若非如此,怎么可能陛下亲自来西山,和自己说这番话,陛下乃是内敛之人,何况,西南大疫,他哪有闲工夫,跑来西山?

    出……出事了……

    一念至此,方继藩这几日心底的烦躁,顿时勾了起来。

    想着父亲对自己百般的好,而今……真的是天人相隔,连这最后一面,竟也见不着了?

    这样一想,方继藩突然觉得自己的心,像是扎了一般,想说什么,可眼里已瞬间泪水条件反射一般的滴淌起来,胸口像被人锤击了一般,闷得慌,连呼吸都止不住,就这般闷了片刻,方继藩嚎嚎道:“我的爹啊,我的亲爹啊,你怎么……你怎么就这么去了,我还没娶妻,还没生娃,你什么都没见,就这么走了?”

    方继藩捶着自己心口,平时虽是没心没肺,那是因为生活很快乐,确实没什么可感伤的,而如今,真正到了伤心处,整个人心理防线便崩了:“爹啊,你死的冤啊,儿子明明给你送药,送药了啊。”

    方继藩嚎嚎一哭,弘治皇帝吓了一跳。

    朱厚照被方继藩的情绪所感染,忍不住道:“世伯,你死的好惨啊……”

    二人嚎叫了一阵,弘治皇帝心情更是郁闷,心里有个疑问,平西侯,已故了吗?

    却在此时,外头萧敬匆匆进来,道:“陛下,内阁大学士刘健等,来了,请求觐见。”

    方继藩便不哭了。

    刘健也来安慰自己了?

    看来自己的人缘还不错,亡了父亲,总算还有不少人来安慰自己,可见自己平日与人为善,还是有所回报的,种瓜得瓜、种豆得豆,善良的人,总有好报,古人诚不欺我……心里又想,自己脑子里在想些什么,得赶紧问明,自己的爹是何时过世的……

    他刚要开口,刘健等人,便一股脑的冲了进来。

    刘健面上带笑,喜气洋洋,其余诸人,也都像是过年一样,恨不得张灯结彩。

    “陛下,陛下,大喜,大喜啊……”

    “……”方继藩有一种窒息的感觉……大喜……

    弘治皇帝心里乱的很,一面是见方继藩如此,心里也跟着难受,另一方面,顾念着西南大灾,不知要死多少人。

    一听刘健大喜,弘治皇帝脸拉了下来:“何喜之有?”

    “陛下,平西侯修书而来,还请陛下过目。”

    说着,一份奏疏,送到了弘治皇帝面前。

    “诈尸……诈尸了啊,老方,你爹诈尸了啊!”朱厚照大叫。

    “……”方继藩哭笑不得,明明该很悲伤才是。

    弘治皇帝也是吓了一跳,尤其是朱厚照这一句诈尸,让弘治皇帝脸色苍白,他还是接过了奏疏,细细一看,表情却是古怪了起来。

    “父皇,方继藩他爹诈尸了,这诈尸不是好事,平西侯死了,到了九泉之下,也不得安宁,要请道人做一场法事。”

    弘治皇帝却没做声,他一脸古怪的凝视了方继藩一眼:“方继藩,你有治疫的特效药?”

    方继藩想了想,点头,眼里还挂着泪。

    弘治皇帝激动的一拍大腿:“为何不早说?”

    方继藩一脸迟疑:“我爹咋了?”

    “你爹的病,奇迹一般的好了,贵州军镇各卫,疫病开始减缓。”弘治皇帝眉飞色舞。

    方继藩忍不住道:“可是陛下不是说我爹死了吗?”

    “朕何时说过?”

    方继藩瞪着眼睛看弘治皇帝,一副你逗我的样子。

    弘治皇帝同样瞪着方继藩,目中露出惊喜。

    方继藩想了想,看向朱厚照:“太子殿下也听着了,分明陛下……”

    “是啊,不是说病逝了?”朱厚照道。

    弘治皇帝厉声道:“朕没有说过!”

    好吧,皇帝总是比别人大一些,方继藩无话可说。

    敢情,是空悲戚一场啊。

    刘健等人兴奋的道:“恭喜驸马都尉啊。”

    他们很识趣的,避过了方继藩这镇国侯的封号。

    接着,众人又朝弘治皇帝拜倒:“恭贺陛下,疫病一除,西南定了,自此之后,有了对抗疫病的良方,西南诸卫,再无后顾之忧了,无数重病的士卒,都可活下去,这于守卫西南边垂,开发西南,有莫大的好处。”

    弘治皇帝又低头看着奏疏,已确认是方景隆的手笔,倒吸了一口凉气:“方继藩,你既有良药,为何不早说?”

    方继藩道:“说了呀,方才就说了。”

    “……”弘治皇帝一愣。

    依稀记得,是说了,当然自己没往心里去。

    只认为这是方继藩,在抓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即便方继藩提早奏报,自己也未必能相信吧?

    管他呢。

    弘治皇帝心里一松,大事已定,这方继藩,遇事,总有办法。

    弘治皇帝此刻,突然觉得自己让公主下嫁,是无比正确的决定,乐呵呵的手指方继藩:“此朕之婿也。”

    话语之中,带有几分瑟的成分。

    刘健等人长松口气,而今,大事已定,自然也就愉悦起来,刘健道:“驸马都尉确实有独到之处,臣等佩服。”

    朱厚照要站起来,身子还没起,弘治皇帝看他一眼:“太子啊,你再跪一跪,这是要教你知道,做人,不可忘本,为人子孙,需饮水思源。”

    “好的,好的。”朱厚照如鹌鹑一般,忙不迭的点头:“儿臣谨记了,儿臣甘愿受罚,甘之如饴。”

    乖乖跪倒。

    弘治皇帝此时生出疑团,看向方继藩:“这治疫的药,从何而来?”

    方继藩想到自己的父亲平安无事,心情一松,轻松愉悦道:“臣的弟子徐经,回航时,自西洋带回来了无数的种子,臣发现,其中有一树,臣且叫他‘光宗耀祖萧公公树’……”

    站在弘治皇帝一旁的萧敬,脸都绿了。

    前些日子,萧敬坑过方继藩一把。

    方继藩的小账本里,至今还记着呢。

    光宗耀祖……

    人都切了,还光个屁宗,耀个淡祖啊。

    这是讽刺,绝对是讽刺。

    萧敬好歹也算是体面人,没来由的,突然自己的大名,挂在了一棵树上,方继藩,咱*你祖宗。

    可萧敬面上却不得不露出一副平淡的样子,不吭声,现在不能发怒,要心平气和,毕竟,西南报来了喜讯,自己还能哭不成?这一哭,多扫兴啊。

    于是……萧敬面上依旧带着笑容,像光宗耀祖了一样。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18350/ 第一时间欣赏明朝败家子最新章节!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所写的《明朝败家子》为转载作品,明朝败家子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明朝败家子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明朝败家子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明朝败家子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明朝败家子介绍:
“好了,好了,我承认,我不是人,我是败家子,我卑鄙,我无耻,我卖了家业,我愧对祖先,我还四处沾花惹草,恶贯满盈。爹,有话好好说,可以把你的大刀放下好吗?”明朝败家子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明朝败家子,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明朝败家子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