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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明朝败家子txt下载     明朝败家子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百二十七章:翁婿之情

    可是方继藩的话,却在弘治皇帝等君臣们的心里,宛如投入了一块巨石,那心田处,漾出涟漪。

    从海里带回来的?

    又是海外?

    这海外,有高产的粮食,竟还有珍贵的药材。

    以往,朝廷的一切方针,都是围绕着节流去的。

    因为人们墨守成规的认为,大明的物产大抵只有这么多,为了防备灾年物产不足,就必须杜绝奢侈,故步自封的躲在家里,能省则省。

    因而,大明以俭为荣,战争?能避免则避免,毕竟战事一起,这话费便海了去了。下西洋?太浪费了,当即文皇帝的下西洋国策,至今还被不少清流喷呢。朝廷一切的开支,能省的就省,哪怕是养兵,也是划出一块地,自己屯田去吧,饷银就不给了。

    在这既定的国策之下,事实上,从明初至今,国库的收入,几乎没有太大的增长,一百多年前,是什么样子,而今,还是什么样子。

    方继藩最大的功劳,不在于他立了什么功劳,而是在于,他为君臣们打开了一扇新的大门。

    原来,除了节流之外,竟还有开源的可能。

    红薯和土豆的出现,大大的增加了粮产,海鱼的捕捞,不但增加了朝廷的收入,而且借捕鱼,而豢养备倭卫,从而震慑海外倭寇,解决了倭患的问题。下西洋,虽是靡费无数,可它的效果,却已开始显现,这一场大疫,若是继续肆虐下去,要死多少人,所有人都无法想象,可只从海外带回来的某个树种,却救活了无数人,甚至加强了西南的统治,而不必在大灾之后,朝廷花费无数人力物力去救灾,更不必,朝廷征募其他各处的官军入贵、滇、桂诸省,重新填补大灾之后的空虚。

    而至于这‘光宗耀祖萧公公’树,弘治皇帝自知,这是方继藩揶揄萧敬而已,这是小节,方继藩就是这样的性子,萧伴伴是大度的人,理当,不会和他计较。

    方继藩道:“树种带回来之后,屯田卫上下,为了种植出此树,不眠不歇,尤其是张信……”

    弘治皇帝压压手:“朕知道,你又要为他们请功了,好,好,有功,有功就要赏,赐金三百斤。”

    “……”

    方继藩开始有点怀疑人生了。

    三百斤铜,很让人着急啊。

    刘健等人也显得尴尬。

    内帑的赏赐标准,三百斤,已是比较高的标准了。

    在明初的时候,这个数目,更是惊人。

    可朝廷法度便是如此,还能咋样?

    虽然这挺难为情的,毕竟……确实有些拿不出手。

    至始至终,方继藩都一脸郁闷的样子,他眉头深锁,心事重重。

    弘治皇帝和刘健等人倒是有了兴趣,亲自去看了那‘光宗耀祖萧公公树’,弘治皇帝将张信等人叫来,狠狠的嘉许了一番。

    张信等人倒是对陛下的嘉许,显得格外的激动,甚至有人哭了,抽着鼻子,跪下,拜了三拜,称颂吾皇的恩典。

    弘治皇帝是细腻之人,见方继藩一直忧心忡忡的样子,却也没有表露什么,正午,温艳生下厨,做了一桌酒菜,君臣们愉快的围坐在镇国府的厅堂里,大快朵颐。

    弘治皇帝吃了一些酒,有些微醉,感慨道:“平西侯忠义,朕的女婿,也很不错,将秀荣许配方继藩,朕无憾也。”

    刘健等人,自是趁机说了一些恭维话。

    酒过三巡,弘治皇帝便动身,预备摆驾回宫。

    弘治皇帝微醉,萧敬本要搀扶弘治皇帝,弘治皇帝摆摆手,道:“继藩,你来。”

    方继藩一脸愁容,却只好上前,搀扶着弘治皇帝上轿,弘治皇帝低声道:“你的父亲已经平安无事,卿何故闷闷不乐?”

    方继藩摇头:“没什么,臣好的很。”

    弘治皇帝醉眼里,洞若观火,似乎一眼看穿了方继藩内心深处的焦虑不安:“卿有话,但言无妨,你我翁婿,有何不可说的?”

    方继藩吞了吞口水,想了想:“臣还是有些不敢说。”

    弘治皇帝笑了:“说罢,朕视卿为肱骨,若有什么难处,朕断然不会教你受委屈。”

    方继藩想了想,犹豫道:“臣在想,陛下,到时公主殿下下嫁时,那嫁妆,不会也是赐‘金’几千几万斤吧?臣……”方继藩难为情的道:“臣没别的意思,臣也并非是贪财,只是问问。”

    “……”弘治皇帝脸拉了下来,酒一下醒了,仿佛的一下子,龙精虎猛起来,却是什么都没有说,目中满是意味深长,只淡淡道:“国朝有国朝的法度,朕回宫了,卿不必远送。”

    打下了帘子,命人起轿,领着诸官和微服的禁卫,扬长而去。

    方继藩回过味来,摇摇头,心里腹诽,小气!

    “老方……”一见父皇走了,朱厚照顿时恢复了精神:“方才你和父皇说了什么?”

    方继藩道:“我对陛下说,太子殿下为人正直,不可多得,请陛下不要对殿下总是吆三喝四……”

    朱厚照乐呵呵的道:“管他呢,父皇历来就是如此,老方,这西南的疫病,当真好了!佩服,佩服,起初你说送药去,本宫还以为你是说笑的。”

    朱厚照眨眨眼:“可是安南……这没了疫病,安南人势必会龟缩回去,这可大大不妙啊。”

    琢磨了这么多日子,这安南还打不打了,不打,岂不是白折腾了。

    方继藩笑吟吟的看着朱厚照:“飞球营去都去了,怎么好无功而返。”

    “可是……”

    方继藩叹了口气,拍了拍朱厚照的肩:“殿下,臣最欣赏你的一点,就是殿下太单纯了。”

    “……”

    ………………

    半月之后。

    杨彪等人已抵达贵州。

    他们是先行出发,后头还有大量的辎重徐徐运来。

    一到了地方,便有飞马,送来了镇国府的军令,自朱厚照换了印之后,这确定军令,成了极令人头痛的事。

    杨彪和沈傲二人,拿出了对照表,先是看了一眼发布命令的日期,而后在对照着日期,寻到了当日的镇国公印的图形,在这一日,镇国公印的公字,会有一个不易察觉的小缺口,取了放大镜一看,对了,没错!

    呼……

    二人随即依令行事,带着一干人马,至文山,这文山这一带,乃是土人聚居之地,山路崎岖,好在有当地土人得知乃是明军,居然欢天喜地的配合,专门有向导,领着杨彪等人向南而行。

    再往前行,前头,便是一处安南人的大营了。

    事实上,这文山一线,朝廷认为这是蛮荒之地,只笼统的设了一个土司州,改土归流之后,这里的归属也是不明。

    而因为这里的土人,多是刘氏的族人,因而,平西候府坚持认为,这里乃是贵州都司所辖。

    可对安南人而言,他们自然清楚,大明的朝廷,对于这些蛮荒之地,不会有太多的兴趣。

    这些年来,他们步步蚕食,竟占了不少‘无主之地’,地方的官员,历来是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毕竟是蛮荒之地,天知道此地的归属在哪里。

    可当地的土人,却对此甚为不满,安南人侵蚀了土地之后,便将原先的土人们驱逐出去,在这附近,屯驻了军马,土人们受害极大,偏偏土人们自知自己曾反抗大明朝廷,在安南人心里,似乎也不担心,他们去向大明朝廷状告。

    正是因为摸准了这心态,安南人在此,日益猖獗。

    此番西南大疫,安南人似乎认为,这是一次天赐良机,开始在此处,增派了兵马,似乎有一举侵吞此地的打算。

    现在这安南军寨,一到了夜里,便灯火通明。

    而此刻,平西侯也已修书,至军寨之中,要求他们后退五十里,不得越境。

    安南人对此,没有任何的表示,既没有后撤,也没有挑衅,他们就好像是钉子,远在京师的安南使节,却是哭哭啼啼的状告,自己被平西侯所欺。

    杨彪一面嚼着肉干,撒了泡尿之后,便带着一干人,到了军寨之下,紧接着,开始观察这军寨。

    沈傲则站在他身边。

    沈傲道:“传令,在此扎营,还有,派人在其寨下,痛斥他们。”

    片刻之后,众人纷纷至山寨之下,而军寨之中,立即戒备了起来,安南人似乎感受到了这些不速之客的恶意,顿时戒备。

    这军寨下头,便有一个精通安南语的向导出来,开始破口大骂。

    自是痛斥安南人侵犯边境,胆大包天,让他们立即滚回去,否则如何如何。

    军寨上的安南人,不为所动。

    不过这话,越骂越难听,这寨中的安南人心里,却也有些愤怒。

    寨下的向导天生有一门好嗓子,毕竟土人们爱唱山歌,谁的嗓门大,唱得好,繁衍的几率才大一些,土人们的科技树,显然是点歪了,流传下来,都具有大嗓门的基因。

    他开始无所顾忌,变了花样。

    其他飞球营的将士们也不闲着,也用汉话跟着一起大骂起来,花样百出。

第六百二十八章:中了 中了

    叫骂的士兵,一点儿也不急,他们从向导那儿,学来了不少污秽的词儿,骂的渴了,便有人送来清甜的山泉,还有专门制的薄荷水,润了喉咙,继续叫骂。

    饿了,虽是吃干粮,可这咸鱼和腌肉直接熬粥,连盐都不必放了,滋味格外的好。

    那土人向导,吃着这粥,哭了。

    眼泪哗啦啦的掉下来。

    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啊,而且……居然还管饱。

    要知道这里是崇山峻岭,贵州本就有地无三尺平之说,环境恶劣,而土人山民的寨子,都是山地,能勉强种出点粮,也只是糊口而已,平时男人们还要打猎为生,可即便打了猎,对于寨子这么多人家而言,也不够分食的,总之,他们过的很苦。

    一面吃着这粥,端着铁盆子,向导便哭,哭完了拉着沈傲的手,用夹生的汉话便道:“小人愿一辈子给军中做向导,我还有四个兄弟,还有我的父亲,还有我大儿子,他有七岁了,我还有十一个侄子,请让他们都来效命吧。”

    “……”沈傲觉得他们是一群讨债鬼。

    纯属混吃混喝的。

    便安慰他:“事办成了,自有奖励,到时少不得你的富贵。”

    这土人养精蓄锐,又跑去安南人的军寨下痛骂,那嗓门,从早到晚,军寨里的安南人,感觉要疯了。

    到了第三日,终于有安南人忍不住,站在木质的角楼上,弯弓搭箭,瞄准了下头乌压压的数十人,松弦,那箭矢骤然之间,便如飞蝗一般射出。

    下一刻,这箭直中寨下的一个飞球营士卒,箭矢直接贯穿了他的胳膊,那青铜的箭簇直接自他的后肋穿插出来,鲜血淋漓。

    “哎呀,安南人动手了!”

    所有人激动起来。

    许多人眼里放光。

    “他们动手了,他们动手了。”有人飞也似得,朝自家的营地狂奔而去。

    “我中了,我中了哇!”那被箭射中了肩头的士卒激动的像金榜题名的读书人,他忍着剧痛,眉开眼笑,双手一拍:“噫!好了!我中了,我被安南人射中了!”

    许多激动伙伴,一面开始召唤大夫,一面羡慕的看着这被射中的士卒,走了狗*运啊,二虎这家伙,真是祖坟冒了青烟,居然不偏不倚,就射中了他,这下好了,三百两银子的赏银到手,少不得还要封官,养好了伤,至少会是一个百户,在西山庄子里的妻儿,肯定会有所照顾,这样的好事,到哪儿去找啊,死了都甘心。

    大夫们将这中箭的二虎抬着担架拖回营地,二虎血流不止,在担架里还兴奋的摇着胳膊道:“我中了,不偏不倚,就射中了我,欧耶!”

    整个营地,像是炸了营一般,杨彪和沈傲,带着一干人心急火燎的赶来,人人脸上,带着欣喜之色,杨彪看到了担架上的二虎,见这家伙龇牙咧嘴的傻乐,杨彪上去就给他一巴掌:“乐什么乐,中了箭还手舞足蹈个啥,一点中箭的样子都没有,不晓得的人,还以为咱们是在用苦肉计呢,马上中官和贵州上下的官员就来了,你还乐,乐你大爷,往后不给你吃肉干了。”

    二虎便滔滔大哭:“没天理啊,安南人射我,妄开边衅,诶哟,疼死了,疼死了。”

    杨彪方才满意,看了那箭矢,是安南人的箭,上头还有标识,这下就放心了:“快去报平西侯,咱们遇袭了,安南人丧心病狂,穷凶极恶,打他*的!”

    …………

    是日,被请丈量土地,调查安南人侵占边地的中官陈晔和巡按曾琦二人,看到了已失血而昏迷的二虎,接着,便是一干子土人,携家带口,哭哭啼啼的前来诉苦,控诉安南人如何穷凶极恶,侵占他们的山林,掠夺他们的粮食。

    陈晔和曾琦面面相觑,尤其是曾琦,这位巡按大人,乃是南京都御史调来的,早在数月之前,便奉命调查此事,而今,见了诸多的铁证,心里已有了计较。

    几日之后,平西侯便带着大军到了,浩浩荡荡的军马,围了安南人的寨子,数十门火炮齐发,可怜这安南人的军寨,不过数百人马,驻扎于此,不过是想要现有的土地,造成既成事实而已。

    显然那射箭的安南人,万万不曾料到,这发泄怒火的一箭,会引来这弥天大祸。

    在铁炮嗖嗖的一阵轰击之后,数千贵州精锐齐出,杀入军寨,战斗结束的很快,很快,这里便是一地的尸首。

    也有安南人,趁乱逃之夭夭,忙是往大后方,前去禀奏去了。

    …………

    夜里,油灯冉冉。

    方景隆升座,其他诸将各自站在两侧,帐中肃然。

    对付这一次平西侯的报复,中官陈晔和巡按曾琦,并没有意识到,这是一场大战的开端,双方有所摩擦,也是情有可原,这一次,是安南人先挑衅,平西侯动了手,踏平了这座军寨,也说的过去。

    可这时,沈傲却是捧出了一份镇国府的诏令来:“太子、镇国公殿下有诏。”

    方景隆离座,拜下,其余军将纷纷拜倒。

    陈烨和曾琦二人对视了一眼,觉得匪夷所思。

    可当今太子,与其他朝不同,他乃陛下独子,且陛下准许其镇国府,便有让他熟悉军政,某种程度,有限干涉各处军政的权利。

    陈烨和曾琦不敢怠慢,忙是拜倒。

    “本宫久闻,安南自蒙受我朝开恩,准其立国以来,妄自尊大,自即皇帝位,不服王土,一面诈使使者至京臣服,又阴私纠集贼等,侵我大明疆界,陛下一再容忍,望其能幡然悔悟、改过自新,至此,安南上下,竟视陛下之仁为软弱,再三践踏,变本加厉,今陛下之仁,至尽矣。本宫奉皇命,开镇国府建牙,以太子之位,为君父分忧,今陛下受安南之辱,边疆百姓,受安南之欺,事已至此,唯有吊民伐罪,诛杀不臣。安南其王,贼也,肆逞凶暴,虐于一国,彼国之志士,亦视其为眼中钉、肉中之刺。蕞尔小丑,罪恶滔天,此贼不诛,兵则何用?今本宫特命平西侯方景隆为征夷将军,率本部兵马,南下讨贼!镇国府诸部齐头并进……”

    军将们吓坏了。

    征安南。

    这太儿戏了吧。

    那陈烨和曾琦更是吓坏了,面如土色,惊恐不安,太子有权征安南吗?

    他们不知道。

    可……

    又不可……

    但是……怎么都感觉,这像是太子殿下在儿戏呢?

    只是……这若是儿戏倒也罢了,问题在于,这诏令如此正式,太子,虽是储君,可按理……

    所有人都有些糊涂了,不约而同的看向方景隆。

    方景隆一脸苦笑:“尔等怎么看?”

    “……”

    “侯爷怎么看呢?”

    “……”

    “这是太子诏令,若是不尊,太子威严何在?当今天下,非同往时,想来,陛下也不愿,太子殿下的诏令,被人视为儿戏吧?”

    “那么侯爷的意思是……”

    方景隆一挑眉:“不要老是问本侯的意思,本侯哪里有这么多意思,你们一个是中官,一个是钦命的巡按,你们才是京里来的,本侯区区一地方守备,哪里知道该怎么做?”

    “要不。”陈烨毕竟是宫里人,宫里人有个好处,就是懂事:“要不就虚张声势一下,至少太子殿下的面子算是过的去,另一面,赶紧上奏,请陛下定夺。”

    方景隆颔首点头:“那就这么办,传令!”

    “在!”诸军将纷纷应命。

    方景隆道:“召集各路军马,预备南征,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先调粮草,预备不测,除此之外,征募民夫五万人……”

    陈烨和曾琦二人,哭笑不得。

    方景隆道:“这样如何?”

    “使得,使得。”曾琦汗颜:“既要虚张声势,总要有虚张声势的样子,侯爷考虑的妥当。”

    陈烨道:“咱告辞了,得赶紧上奏,此事非同小可……”

    陈烨什么都没说,转身便走。

    事情实是脱离了他的意料之外,太子胡闹,也不是一次两次,现在诏令都发了,天下皆知,这还了得,天知道这事儿怎么收场。

    陈烨想死。

    当今太子,还真是不省心的主儿啊。

    想当初,陈烨差一点儿,就被派去东宫去了,可当时,却不知刘瑾这些家伙们,到底走了什么后门,最终将他挤了下来,陈烨当时还懊恼呢,现在他释然了,心里,竟有一丝丝同情起刘瑾来,那该死的家伙,想来日子也很不好过吧。

    他匆匆回到了自己的住处,命人取了笔墨纸砚,飞快的下笔,忙将这里的情况,一五一十的禀告,自然,他还没有胆子说和太子殿下唱反调,只说安南人凶残,屡屡越境,欺负大明边民,掠夺土地,又袭击明军,十恶不赦……

    这一通奏疏写下来,便连忙叫了人,十万火急送去京师。

    等人将急报送走,陈烨才长长的松了口气,突然想哭,喃喃道:“此事,旷古未有,这是造了那门子的孽啊。”

第六百二十九章:太子威武

    一封令人瞠目结舌的急报,火速送到了京师。

    而弘治皇帝,更是下巴都要掉下来。

    上一次,他看到朱厚照和方继藩二人趴在舆图上,双眼布满了血丝的纸上论兵,还以为,这二人只是儿戏。

    可谁料到……

    弘治皇帝眼睛都红了。

    “太子呢?太子何在,将他叫来。”

    擅自发布讨伐檄文,朕还没死呢。你胆子倒是大的很哪。

    这安南国,确实是可恶,可你朱厚照成日都在做什么?

    弘治皇帝抬头。

    看着众臣,众臣一脸幽怨的看着弘治皇帝。

    一副陛下,你自己看着办吧,这事儿,怎么收场。

    弘治皇帝觉得头皮发麻。

    见有宦官匆匆去传太子,弘治皇帝想起什么:“还有方继藩,方继藩也有份,一并传来。“

    弘治皇帝又看众臣一眼,众臣脸色更加难看。

    这几年,朝廷的礼法崩坏的有点厉害啊,以往的事,大家都能忍,可这……还能忍吗?

    不给一个交代,说不过去啊。

    弘治皇帝便道:“看朕不打死他们!”

    大臣们面无表情,没有为陛下的话,而欢欣鼓舞,若能打死,这倒也好了,可问题在于,大家都知道,这不过是陛下的一句‘气话’而已,没有任何意义。

    “陛下。”说话的是礼部尚书张升,张升道:“安南国使臣阮文,希望求见陛下,他认为,大明视征伐为儿戏,安南无错,大明此举……”

    “知道了,知道了。”弘治皇帝摆手:“朕不见,朕见他做什么?你自己去交涉吧。”

    张升心里说,那我如何交涉呢?檄文都出来了,还交涉个*?

    张升心里恼火啊,他是礼部尚书,这么大的事,檄文出来,他才得知,这礼部还要不要了。

    张升忍不住道:“那阮文还说,倘若大明要重蹈文皇时的覆辙,安南国上下,也定当众志成城,与南下侵犯之军,一决死战,他留在此,没有立即回国,乃是因为,大明此前,将安南纳为不征之国,而今,突然发布檄文,意欲征讨,这是背信弃义,希望……”

    “够了,不必再说了。”弘治皇帝冷声道。

    这一下子,心里更加的火起,这……是惹了大麻烦啊。

    檄文都出了,这个时候还回的了头吗?

    文皇帝时,国势如此昌盛,两征安南,虽是进展神速,却也因为这安南,而使大明变得虚弱,平白耗费了大明许多的国力,可如今呢,如今三军将士,有当初文皇帝时那般骁勇吗?而今的将军们,有文皇帝时善战吗?文皇帝时尚且如此,现如今,竟还要对安南国动兵。

    那安南的使节,虽是出言不逊,却也勾出了弘治皇帝的担忧。

    是啊。

    若是再重蹈覆辙,到时进又进不得,退又退不得,到了进退维谷的境地,该当如何?

    现在立即下旨收回太子之令?这显然又显得朝廷犹如儿戏。

    安南国侵犯边镇,这是确凿的事,贵州的巡按和中官,都证实了这件事,若是收回,岂不是……

    太子和方继藩,这是将朕陷入了墙角之地啊。

    弘治皇帝咬着牙,看着诸臣。

    刘健也忧虑起来:“陛下,老臣也以为,此事过于儿戏,而今,天下百废待举,朝廷要花费钱粮的地方,实是太多,太多,区区一个安南,朝廷若是大动干戈,老臣只恐,到时……”

    “臣也以为如此。”

    “臣附议。”

    几乎每一个人,都异口同声的,表达了自己的担忧。

    这……太坑了。

    当初文皇帝的大军进入了安南,就是被生生给耗死的。

    安南北部,崇山峻岭,大军想要过去,需要耗费多少给养,且明军是客,安南人是主,这天时地利人和,俱都给安南人占了去……

    打进安南,需要几年?若是一两年还好,可若是拖个三四年,要死多少人,又要耗费多少的钱粮。

    有银子,也不是这样花的。

    弘治皇帝坐下,没有吭声。

    这些话,他也明白。

    他敲了敲案牍:“那么该怎么办,如之奈何?”

    如之奈何,道出了弘治皇帝的无奈。

    檄文已经公诸天下。

    这是太子的意思。

    倘若皇帝立即下旨,收回成命,不但安南人讥笑,天下人也会认为,内宫之中,皇帝与储君不和,人们会认为,储君毫无威信。

    太子怎么可以无信呢?

    张升正色道:“臣以为,为天下苍生,和无数将士们的安危计,陛下该下旨,申饬太子,召安南使节,澄清此事,命安南人上表,认个错,而朝廷借此就坡下驴,收回成命。”

    这似乎也是个办法。

    弘治皇帝却没有做声,显然,他虽认同这样的办法确实理性,甚至,他想直接抽死朱厚照,可他绝不愿意,当着天下人的面,指责太子的错误,让天下人认为,太子是个荒诞无道之人。

    张升凄然道:“陛下啊,不可一错再错啊。”

    弘治皇帝叹了口气:“朕再想想。”

    张升叹了口气,便再不言语了。

    “太子和方继藩来了没有?”弘治皇帝怒道。

    过了好一会儿,才有宦官来,道:“启禀陛下,太子和驸马都尉……至今,至今……不知所踪,只是昨日有人听说,他们要去附近的田庄巡视,可具体去了哪个田庄,却是不知,或许是在龙泉观,或许去了通州,或许……已经命人四处去寻了,想来……”

    弘治皇帝脸色蜡黄,一口老血要喷出来。

    这不是摆明着两个人跑了吗?找?找个鬼!

    “挖地三尺,给朕挖地三尺,也要将他们给朕带回来。”

    ………………………………

    通州是个好地方,这里有大运河,乃通衢之地,热闹非凡。

    一切京师的物产,都会经过此处,一船船的南下,而江南的粮食、布匹,也会经由此,送至京师。

    在这通州之外,有一处龙泉观的田庄,乃是数十年前,一个富有的士绅,投献给龙泉观的土地。

    方继藩一向不将自己当做外人,师侄的东西,和自己的没有什么分别,不必分的太细,所以屯田千户所,也在这里,设置了一个培育种子的基地。

    在这田庄里,有一处院落,方继藩暂时便住在此。

    朱厚照自然也来了,他思来想去,眼下得避一避风头,依着父皇的性子,此时肯定很不冷静,人若是冲动,难保会做出一点不理智的事来。

    只是可惜,这里没有温艳生,这是极遗憾的事,二人在此,吃的很糟糕。

    不过朱厚照倒很有苦中作乐的心情,隔三差五,骑着马在这附近的林子里去打一些野兔回来,愉快的学着温艳生的法子,掏了内脏,加了十三香,烤着吃。

    方继藩却有心事,这么躲着不是办法,自己还没有娶公主啊,因为这事,婚事怕是要耽搁了,这两个月,可是有好几个吉日,若是错过,却不知又要等到何时。

    朱厚照兴冲冲的给拿着铁纤子,串着兔肉,将这香喷喷的兔肉放到方继藩面前:“快吃,快吃,听说这附近,有不少野物呢,本宫明日再带人去试一试,老方,你咋心事重重的。”

    方继藩道:“我挂念着家里。”

    朱厚照乐了:“男儿大丈夫,四海为家,这一次,咱们的计划没成功之前,可不敢回去了,父皇性子急,真会动手打人的。你看看本宫,本宫就不想着东宫,你可知道,本宫纳的太子妃,那个沈氏,前些日子,有了身孕,她有了身孕,本宫不也跟你出来,你心要放宽,别扭扭捏捏的。”

    方继藩一脸诧异,这沈氏,乃是陛下挑选的正妃,且又是自己徒孙沈傲的姐妹,想不到,她才刚刚嫁入东宫,就有了身孕了。

    自从切了之后,太子殿下……还真是放飞自我了啊。

    方继藩钦佩的看了朱厚照一眼:“殿下子嗣真是多啊,臣很佩服,真的服了。”

    朱厚照乐了,哈哈大笑:“这不算什么,本宫不是吹嘘,本宫也不只这一点本事,你等着瞧吧,到时,本宫的儿子,比你的徒孙多。”

    方继藩便托着下巴,心里开始琢磨起来。

    朱厚照看着方继藩:“老方,你在想什么?”

    方继藩感慨的道:“殿下勤奋如此,很令人佩服,臣在想,臣也要好好努力了。”

    “努力,努力个啥?”朱厚照一头雾水。

    方继藩深深的看了朱厚照一眼:“努力像殿下一样,多生娃娃,方家银子太多了啊,不多生几个,怎么败的完?”

    朱厚照噗嗤一笑:“啊哈……”他刚笑到一半,突然觉得怪怪的,这家伙,在想生娃的事,脑子里,是在想和谁生娃…顺着这个思路继续往下想,朱厚照怒了,掐着方继藩的脖子,晃啊晃:“姓方的,以后不许和本宫说任何生娃的事,一个字都不许提……”

    方继藩脑子里,本是想着传宗接代的正经事儿,被朱厚照这般一掐,额上青筋爆出,喘不过气,脑子晕乎乎的晃啊晃,他忙道:“大……舅……哥……你好狠的心肠。”

第六百三十章:出击

    好在朱厚照对于方继藩,并没有杀念,终是放开了方继藩。

    方继藩大口的喘息。

    朱厚照威胁了一番,方继藩有点懵,这妹婿做的,好像很没意思的样子。

    不过,看朱厚照这气咻咻的样子,也挺好。

    朱厚照终究又认真起来:“你说,咱们的计划,能成吗?”

    方继藩也认真起来:“这就看殿下对自己是否有信心了。”

    朱厚照想了想,惆怅的叹了口气:“本宫打小就学兵书,可真正能验证的时候却不多,却也知道,战场上的事,瞬息万变,所谓兵无常势、水无常形,许多预料之中的事,未必能成,可这战事,若是不去行动,只纸上论兵,那么我们所想的,就永远都无法验证,这一次的战法,超出以往,能否成功,只得看唐寅、沈傲等人的了。”

    方继藩托着下巴:“若是失败了,咋办?殿下,我的意思是,我们需未雨绸缪才好。”

    朱厚照眼睛,便瞥向了这厅堂外头,这厅堂有十数扇窗,几扇窗开着,一个窗后,看到一个绰绰的人影,人影佝偻着身,刘瑾有些累了,便倚在墙根,手里抓着一把炒熟的黄豆,时不时,塞一颗黄豆入口,他显得穷极无聊的样子,跟着殿下到这鸟不拉*的地方来,连吃都吃不好,他背抵着墙,两腿缠绕交叉站着,一面吃着豆子,一面悠然自得的自得其乐。

    经历了太多事,刘瑾反而看开了许多,这炒过的黄豆,在他口里咔吧咔吧的咀嚼。

    …………

    方继藩一看朱厚照的眼神,顿时明白了什么。

    虽然……这借口明显会有些牵强,可替罪羊最大的作用就在于,陛下所需要的,是一个借坡下驴的理由,发生这么大的事,总要打死一两个人才能有所交代的,不是朱厚照,便是方继藩,或者……两个人异口同声,牵涉进来的刘瑾。

    “真是太委屈他了啊。”方继藩感慨。

    刘公公在历史上,是何等的叱咤风云哪,虽然下场惨了一些,可作为八虎之首,甚至被人称之为‘立皇帝’,可自己的观感看来,这位刘公公,实在和历史上那层猖獗一时的刘大太监,反差有点大。

    “没法子,总得有人背锅。”朱厚照道:“谁让他平时总说愿为本宫效死呢,本宫给他机会。”

    ………………

    安南的地理狭长,北部为崇山峻岭,可这崇山峻岭至其王都升龙城,却又是一处开阔的平原,以至一直向南,又有占城这等鱼米之乡,此地的稻米,可以做到三熟,粮产极高。

    太子殿下突发檄文,贵州军卫便开始集结,试图南下,安南国内得到了警讯,若说完全不担心,那是骗人的,好在北方,有连绵大山作为屏障,只要安南人谨守各处隘口,便可与明军消耗下去。

    当初文皇帝征安南,战争的准备,就长达一两年之久,数十万大军齐头并进,这才一举攻破升龙。

    因而安南虽是紧张的备战,抽调各路军马北上,却并不急迫。

    他们自信自己对付明军,有祖传下来的经验,且安南的地势,本就是安南人占据了足够大的优势,于是乎,安南则起倾国之力,无数的军马和钱粮,抽调北方,浩浩荡荡的大军,连绵不绝。

    贵州军卫,已在北方摆开了阵势,他们是先锋,倘若朝廷决心南征,那么后续,黔国公的云南军马,以及各处的客军,也将蜂拥而至。

    大战,已是一触即发。

    可眼下,却是大战前的平静,就在这风和日丽的一日。

    驻守在清化的安南军如往日一般,懒散的出操。

    清化乃是大后方,北连国都升龙,南接占城,相比于无数调往北方的安南军马,这支驻扎于此的安南军,似乎并没有感受到暴风骤雨来临的紧张,毕竟……这里离战争太远,明军还在千里之外。

    可就在此时,一艘艘的舰船,却是出现在了海平面。

    越来越多的舰船,渐渐显露出了巨大的船影。

    当初下西洋,徐经四处寻找航道,曾经抵达过这附近的海域,不只如此,他还招募过占城人,细细的询查这里的水文信息,下西洋,本就是探索,再加上,徐经对于宋元时期,大量商船往返于占城、吕宋等地的航道,也清楚无比,这一对照,最终得出结论,此处是一天然的良港,且此地,上接安南王都,下连安南最重要的粮产基地占城,无论是北上还是南下,一路都是坦途,并无崎岖的山道,去这两地,陆路数日便可往返。

    这也是为何,唐寅将目标选在清化的原因,此处……附近的海域多为深水,船只可以畅通无处,不必担心暗礁,且此处乃是安南的咽喉之地,无数的舰船一至,甲板上,胡开山眼睛赤红,看着远处的陆地,立即发出了怒吼:“放下登陆舰船!”

    水兵们,早已枕戈待旦,一个个目露狰狞之色。

    戚景通无力的大吼一通:“登岸之后,都不要激动,不要激动!”

    这是日常的呼唤,戚景通已经习惯了。

    水兵们却是磨刀霍霍,眼睛个个都红了。

    他们看到的不是陆地,看到的是遍地的黄金之土,望远镜里,守卫在水寨的安南军马,这不是敌人,是人头,一个个明码标上了价格,四处移动的人头。

    一想到这个,他们便激动了,银子啊,这都是银子啊,长途跋涉来此,不收割了这些银子,猪狗不如,对不起祖宗,对不起自己。

    他们是一群能忍受海上寂寞的人,坚韧不拔。他们敢于无畏的面对巨鲸,发起进攻,绝不后退,他们横扫海外诸岛,扫荡盘踞在那里的倭寇。

    他们舔血为生,是一群亡命之徒。

    一艘艘平底的舰船落下了大船,他们蜂拥的顺着揽绳,一个个留下了登陆舰船。

    随即,海面上。上百舰船齐发,顺着潮水,这平底的舰船便直接冲上了沙滩。

    一登岸,戚景通便急迫的命人打出了旗帜,他害怕激动的水兵们擅自进攻,开始喝令所有人集结。

    而胡开山,一身锁甲,手持巨斧,开始叫骂:“都听戚千户的良言相劝,他*的,都给老子死过来,集结,集结了,谁敢擅自进攻,老子将他丢到海里去喂鱼。”

    一通乱骂之后,极不情愿的水兵们才集结起来。

    随即,胡开山一马当先,发起了冲锋。

    “杀!杀啊!”

    事实上,安南人压根就不曾想到,明军会出现在这里,守卫在此的安南军,也绝非是精锐。

    他们有点懵逼,甚至是在备倭卫登陆之前,他们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可当喊杀四起,如潮水一般的备倭卫,争先恐后的杀至,安南人才意识到,敌袭了。

    他们奋力抵抗。

    可这里,并没有多少防卫的攻势,更可怕的是,对方一个个疯了一般的冲来,他们杀人的手法,熟练无比,三五人为一队,最先之人,手持大盾,后头是矛手,长矛自盾后刺出,两边是带刀的侧翼,后队的火铳手,显然在此时,没有什么用武之地。

    这些凶残之人,犹如一群屠夫,熟练又凶残,一队人杀死一人,另一个小队已交错冲杀而上,数百个这样的小队,轮流冲刺,转瞬之间,满地便是尸首。

    三才阵,已经经过了改进,这里地势狭隘,施展不开,因而用的,乃是小三才阵,五六人一队,每一个小队,都成了人头的收割机器。

    而最可怕的,却是安南人刚刚集结起来,预备结阵抵抗,那冲在最前的,却是一个如小山一般的汉子,汉子身材高大,全身披挂,手中两个巨斧,疯狂的冲入安南军阵,顿时,密集的安南军阵,生生被撕出了一个缺口,身后,无数疯了一般的水兵杀至,将这缺口不断的扩大。

    这是最简单的战法,可简单,同时也高效。

    他们合力,变成了一柄利剑,胡开山便这剑的剑尖,剑尖刺入,水兵们迅速涌上,疯狂杀出一条血路,最后在将安南人分割,而后合围。

    可怖的,还不只于此,水兵们不但悍不畏死,且经受了严格的操练,他们居然还一个个力大如牛,冷兵器的格斗,是消耗体力的,而在这个时代,无论是大明或是其他任何地方,绝大多数的人,因为无法得到充足的营养摄入,十之**的人,都是面黄肌瘦,就如在后世,佛朗机人身材高大,体魄强健,可在这个时代,佛朗机人的普遍身高,也不过是一米六几而已。

    因而,佛朗机人作战,往往愿意征募骑士,因为骑士大多有采邑,勉强能吃饱,能够适应战场上的激烈搏斗,便是中国古代,声名赫赫的唐军,也多是招募良家子作战,所谓良家子,其实多是有一定资产的人。

    这群水兵,却是例外,他们大量的吃肉食,尤其是鱼肉,三餐都能吃饱,且每日进行严苛操练,意志顽强,格外的彪悍。

第六百三十一章:漫天飞球

    水兵们出现,犹如一群壮汉,冲入了幼儿园,几乎是单方面的吊打。

    傍晚之时,清化告破。

    事实上,安南军马,也已有七八十年不曾征战,早已腐朽不堪,几乎是一触即溃。

    胡开山骂骂咧咧,因为一群水兵在哄抢着首级,到了这个时候,哪怕是胡开山的骂骂咧咧,也不太管用了。

    次日,安南震动。

    显然,安南人无法想象,自己的腹背居然受敌,更可怕的是,这些海上之敌,只用了数个时辰,便拿下了清化上千的安南军马。

    此等战力,极容易让人误以为明军有主力抵达这里,人数只怕,在万人以上。

    而且,既然明军可以自海上来,那么,后续,是否还有军马源源不断的增援呢?

    这确实令整个安南国,犹如惊弓之鸟,清化距离升龙,和云贵距离升龙是不同的啊。

    看上去,似乎都只是数百里的距离,可清化至升龙,乃是一片平地,一旦要北上攻击,几日就可抵达,这支突然出现的明军战力实是恐怖,人们对于不了解的对手,难免心生惧意。

    而今,国都就在明军的眼皮子底下,安南国王岂敢等闲视之,没有人愿意使自己置身险地,于是乎,立即派出使者,召回各路大军。

    安南人的战略,发生了极大的改变,既然明军出现在了南方,那么,大量的军马在北方防守明军已经没有了意义,自是固守升龙,仗着升龙的高大城墙,全力固守要紧。

    这几乎是安南人唯一的选择,清化之敌,还不清楚他们的具体实力,是否后续,还会从海上派遣更多的援军,贸然围攻,可能使升龙空虚,让这随时出现在海上的明军有机可趁,倘若明军又在其他地方登陆,直取升龙,这将是极可怕的事。

    安南精锐,十数万人,纷纷开始向升龙集结,安南人预备采取坚壁清野之策,郊外的所有粮食,统统带入升龙,堆积如山的粮食,牛马,草料,军卒,在这座安南第一大城里,堆砌如山。

    升龙既是安南国都,也是一座巨城,此城乃仿中原都城所营建,城池的规模,尤为巨大,且和大明的都城一样,有内城、外城、皇城之分,城墙用青砖和巨势堆砌,经了自安南李朝至而今,已有数百年,这数百年间,城池的规模,日益大增,更是非同小可。

    躲在这里,是安全的,何况,明军原来,补给绵长,只要有足够的兵马在此固守,再坚壁清野,一颗粮都不送给明军,只要坚持下去,便是守十年都不成问题。

    …………

    一封封的急报,送至了贵州,贵州的明军,左等右等,不见陛下的旨意,仿佛这里,已被朝廷所遗忘,又听闻备倭卫发起了进攻,因此,贵州先锋军马,以先锋营为首,开始进入安南。

    半月之后,抵达了升龙附近平原的明军,面对的,却是一片残桓断壁,还有那所有收割了粮之后光秃秃的田埂。

    虽是大军集结于升龙,可安南各处州县,对于明军,带着天然的敌意,抵抗的活动,不小,尤其是放出去的斥候,一日间,竟有十几个死伤,不只如此,偶尔,后方输送粮草的辅兵,也总是遭遇袭击,袭击者,都是附近州县的安南民兵,他们或数十人,或数人,再多,也不过聚众百人而已,却是在这林莽山涧之间,神出鬼没,遇到了粮队,立即袭击,若是遭遇了顽强的抵抗,则立即撤退,躲入林莽。

    接到了一封封的奏报,亲自带兵入安南的方景隆显得很担心。

    他是大病初愈,身子倒还好,而且这一路南下,十分顺利,此番入安南的兵马,有两万,几乎没有什么阻碍,何况,又有精锐的山地营作为先锋,也不知后续,朝廷是否还会派出军马驰援。

    可这顺利的进军之下,却隐藏了太多不确定的因素,后方的粮队时刻遭遇袭击,使得粮食的补给总是断断续续,而要保护粮队,就不得不派出更多的军马去护卫,这使眼下的兵力,本就捉襟见肘,可是横在他们面前的,却是赤地千里,安南人坚壁清野,固守在那高大的升龙城内,攻又攻不得,打又没人和自己打,这是来干啥。

    可此时,磨刀霍霍的飞球营,却是到了。

    紧急送来的五百飞球,已是准备,大量的燃料以及燃烧瓶,也已抵达。

    杨彪等人,在观察了风向之后,当天的夜里,已白日美滋滋的睡了一觉的飞球队员们起来,他们聚在一起,杀猪宰羊,大快朵颐之后,在子时时分。

    沈傲命人集结,随即,地勤人员们早已准备,五百个飞球,早已充气,点起了火油罐子。

    而后,一个个飞球队员已穿上了皮衣,戴上了护目镜,进入藤筐,一个个飞球,在解开了揽绳之后,随即一个个飞向天空,近五百个飞球,一个个放飞,足足花费了半个时辰。

    而此时,沈傲和杨彪已上了天。

    对他们而言,这样的行动,便如吃饭睡觉一般了,没什么难度。

    沈傲直接给自己盖上了毯子,在藤筐里:“我先睡一觉,到了地方,喊我起来。”

    杨彪嘴里咕哝:“还睡,也不怕尿憋得慌。”

    沈傲便翻身起来,站在藤筐里,自上往下看,除了天上的星辰,地下一面黑暗。

    沈傲感慨道:“你知道不知道,我的妹妹,他有身孕了。”

    杨彪挠挠头:“我有几个妹子,大的那个,孙女都要抱了。”

    “你懂什么。”沈傲发现和杨彪交流,好累啊:“我的妹子,乃太子妃。”

    “太子妃也该生娃啊,生娃是女人做的事,天经地义。”杨彪一面调节着火油罐子的火力,一面满不在乎的样子。

    “你不懂,你细细想想,若是男娃呢,若是男娃,这就是皇太孙,皇太孙你懂吗?”

    杨彪一拍脑门,哎呀一声:“你看俺这脑袋,原来如此,也就是说,将来是要做皇上的人了?”

    沈傲虽是谨慎的人,可这么大的事,他还是忍不住得意,接到家书之后,他激动的要跳起来,却又不好和人说,可杨彪不一样,杨彪是自己的搭档,这才没忍住。

    沈傲道:“可不要乱说,陛下和太子还在呢,什么皇帝,胡言乱语。”他激动的望者远处的黑暗:“我这个做舅舅的,现在最紧要的事,便是多立一些功劳,不能让人认为,咱们沈家没出息,说实话,若不是遇到了师公,我这辈子,怕也只是一个下三滥的公子哥呢,师公真是了不起啊。”

    杨彪颔首:“俺娘也这样说,俺也是个下三滥。”

    “好了,不要多嘴,干活。”天上的风很大,尤其是到了一处气流层,自北向南的风呼呼的响,吹着飞球,一路南下。

    一个时辰之后。

    升龙城显得极为平静,可在这平静之下,却又暗波涌动,为了防范明军,巍峨的城墙上,到处都是来回巡视的兵马,他们手持着武器,不敢懈怠,来回巡视。

    宫城内,更是灯火通明,安南王黎依旧还在召集大臣们讨论着关于应对明军的计划。

    对于安南君臣们而言,此事最可疑的就是,大明南征,为何却是太子发布的檄文,而非是经大明皇帝开口,随即待诏房草诏,司礼监盖印,再送内阁颁布。

    这背后,显然有太多的蹊跷。

    而清化的陷落,令原本还踌躇满志,自称自己为安南皇帝的黎忧心忡忡,他万万料不到,明军竟会从海上来,面对如此匪夷所思之事,他首先想到的便是升龙的安危,升龙乃是国都,一旦遇袭,便非同小可,因而,他立即下旨,命诸军回防升龙。

    安南文臣武将们,还在面红耳赤的进行激变,有人认为,明军不足为惧,想当年,明军侵入安南,最终,不也吃了苦头,最后乖乖的撤军,他们认为现在的大明,比之文皇帝时,更为虚弱,只要坚持到底,明军必败。

    却也有人认为,与其与明军作战,不如服软,立即除掉皇帝号,同时向大明表示顺从。

    当然,后者毕竟是少数,在安南国内,早就诞生了自大的潮流,王族自称为皇帝,并且自认为,安南才是中华正朔,他们将大明视为北朝,虽然对外而言,是向大明称臣,可黎的一切用具,甚至是给自己先祖们的庙号,都是效仿大明皇帝的标准。

    此时,有安南翰林气势汹汹,严词厉色道:“陛下不必担心区区北朝军马,北朝历来征伐我南朝,无一成功,他们不过是虚张声势,而我南朝虎贲之士,数十万人,同心协力,何患区区北朝蛮夷,今陛下只需固守,再伺机反击,他日陷落北朝,与北朝划江而治,囊括北朝江南之地,则祖宗大业成矣。”

    他说的气势如虹,使人忍不住心潮澎湃。

    安南人历来自视甚高,否则也绝不会有如此狼子野心。

    有人暗暗称是。

    却在此时,外头一个安南宦官却是跌跌撞撞进来:“陛下,陛下……敌袭,敌袭……”

第六百三十二章:烽火连城

    黎听罢,呆住了。

    那翰林慷慨激昂的宣讲,也戛然而止。

    这满殿的君臣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有些懵了。

    明明根据斥候回报,明军的主力,在北方两百里,难道他们还会飞不成?竟可以一夜之间,抵达这里,并且发动袭击。

    而至于清化的明军,显然也没有挪窝的打算,一直在清化伺机而动。

    那么,这又是从哪里来的明军?

    黎脸色煞白,沉默了老半天。

    从开战以来,这样的意外就时有发生,从前明军对安南作战,总还遵循着套路,可这一次,分明是不按套路出牌啊。

    却在此时,那翰林道:“想来,是小股明军的骚扰,何况,陛下已收本朝精兵,固守皇都,这里城墙高大,又有十数万精兵据守,即便是明军主力来袭,也无妨碍,陛下何惧之有?”

    他这么一嚷嚷,所有人都放下了心,对啊,怕什么,天时地利人和,都在这里,区区明军,还能飞进升龙来,就算飞了进来,不也是找死吗?

    黎脸色,方才好看了许多,打起精神,近来有些风声鹤唳啊。

    可那宦官,却还匍匐在地,瑟瑟发抖,仿佛见鬼一般。

    黎便问:“明军袭击皇都何处?”

    安南受汉化极深,不但皇帝宫殿,几乎复刻了中原的建筑,便是一应的官职、官服、以及贵族所用的语言,都是以汉人为主,哪怕是科举制,甚至是儒学,亦是一般无二,他们还会作汉室诗呢,虽然是打油诗的水平,可贵族之间,却也以此为乐。

    宦官期期艾艾道:“回禀陛下……他们……他们从天上来……”

    天……天上来……

    天降神兵吗?

    黎有点懵,其他人也是面面相觑。

    “就是天上,是天上啊……”

    “你到底在说什么,好大的胆子,竟敢胡言乱语!”黎大怒。

    却在此时,便听到了无数的哀嚎声。

    黎心里咯噔了一下,忙是带着群臣,出了宫殿,而此时,黎看到了大火,漫天的大火,自城内东北角开始蔓延。

    黎抬头,看到了天上,乌压压的,无数巨大的飞球,缓缓飘荡,那巨大的飞球所到之处,先是起了爆炸声,随即火苗窜出,而后,这火苗像是扑灭不尽一般,开始燃烧,燃烧的越来越厉害,火势借助着风势,疯狂的席卷,漫天的烟尘,和那冲天的火光,燃烧了一座座的楼宇。

    安南人的一切简直,都是以木质为主,毕竟这安南,本就多木材,巨木无数,这些木屋连片,本就极容易酝酿火灾。

    好在安南雨季较多,湿气大,因而,想要引发大火,却很不容易。

    可是火油却不同,火油是不畏湿气的,这火油寻常的水,根本就无法扑灭,那一瓶瓶燃烧弹从天而降,炸开,火油溅出,起火,开始燃烧,附近的木材被烤干,随即引燃。

    而那漫天的飞球趁着夜幕,徐徐的出现时,其实巡夜的安南官兵,已经彻底的懵了,他们抬头看天,星星和月亮已被无数的飞球所遮蔽,这一个个飞球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缓缓的移动,随即,无数的燃烧瓶落下来,火油四溅,木质的建筑疯狂的燃烧,大火蔓延全城,根本没有救火的可能,且这飞球,故意出现在了上风口位置,这漫天的烟尘,倒是避了过去,即便避不过去,飞球故意会攀高一些,上头的飞球队员,会戴上专门的口罩,这等口罩,乃是上一世防毒面罩的原型,虽是简陋一些,可对防烟雾,有一定的效果。

    四面八方的飞球,纷纷出动,这飘荡在天空,庞大的怪兽,犹如安南人的梦魇一般,且早有数十艘飞球,不断的旋转着木质的舵轮,朝着皇宫的方向而来。

    黎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切。

    明军……果真从天而降……

    可怕的是,他们压根就没有降落,下头的一切飞矢,根本无法对他们有效攻击,只有被动挨打的份。

    那滚滚的烟尘,使人窒息,许多人不是被烧死的,也不是被燃烧瓶炸死,而是生生被浓烟熏死。潮湿的木质楼房,被大火引燃,瞬间的产生巨大的浓烟,这浓烟比之大火,更为致命。

    那城内的营房里,绝大多数安南士兵还在安睡,他们听到了喊叫,猛然惊醒,等他们拿着武器,冲出了帐房,看到这一切时,却发现,根本没有敌人,有的,只是天上飘荡的飞球,四面八方,都是大火,都是冲天的浓烟,而此时,乌压压的飞球已至,无数的燃烧弹落下,炸开,有人倒下,火油燃着了帐篷,官兵们惊恐的喊叫,他们想要躲避,却无处可躲,因为四处都是浓烟,都是大火,还有那时不时从天儿降的可怕瓶子。

    巨大的浓烟已至,拥挤在此的数千上万人拼命的咳嗽,他们已分不清方向了,没头苍蝇一般的乱奔,相互撞击在了一起,更多人,昏厥在地,偶尔,会有几个火人发出凄厉的大吼,手舞足蹈的狂奔。

    城门只有四处,而且一到了夜里,城门便紧锁,许多人疯狂的涌到了城门口,妄图逃出生天,却发现,这原本用来抵御明军的巨大城门,根本无法打开,它,反而成了困死安南人的天然屏障。

    “开门啊,快开门啊。”

    人们嚎叫着。

    虽然就在白日时,他们还信誓旦旦,要让明军尝一尝他们的厉害,要让明军,重蹈当初覆辙,他们甚至耀武扬威,认为区区明军,会如数十年前一般,仓皇撤军,可现在……

    拥挤在这城门处的数百上千人,终于被浓烟和火焰所席卷,随即,无数人一个个倒下,宛如被收割的麦子。

    黎抬着眼,他彻底的懵了。

    宫中已经大乱,那此前还在那里大声挞伐北朝的翰林,吓瘫了过去。

    其他人想逃,却发现,这宫城四周,哪里还有地方可以逃脱。

    黎身子在颤抖,颤抖的厉害,他喉结滚动,无数的宦官,已经没人搭理他了,早已散了个干净。

    数十飞球,已至宫城上方,开始攻击。

    飞球上的飞球队员,十分熟练的开始丢下了一个个燃烧瓶,在操练之中,他们也只学会了这个,他们带着护目镜,带着防烟的口罩,甚至根本不需进行瞄准,将藤筐里所有的燃烧瓶,统统丢下,随即,他们开始升空,一旦燃烧瓶丢尽,便不需盘桓,需立即返航,他们轻车熟路的抵达南风的对流层,直接飘荡。

    一个个飞球,完成了任务,不断的升空,升空的飞球越来越多,在他们的脚下,整座城市都在燃烧,疯狂的燃烧,那漫天的大火,喷吐着火舌,巨大的建筑,直接化为了一团火焰,四处都是燃烧之后的噼啪声,一座座曾屹立了百年的建筑,轰然倒塌,浓烟滚滚,弥漫在整座城市,那曾经的军营,瞬间已成灰烬,升龙城的宫殿,也开始窜出无数的火焰,天御寺、太清宫、万寿寺统统火起,五凤星楼、乾元殿、龙安殿、龙瑞殿统统化为乌有。

    狂风摇曳着火,不断的喷出烈焰,哪怕是那城墙之上的木质城楼,也开始熊熊燃烧。

    火焰燃烧之后的灰烬,如雨一般的洒落,这灰烬,便薄薄一层,覆盖在了整座升龙。

    飞球已升上了天空,最终,一个个销声匿迹,可是……在升龙,依旧没有了星辰和月亮,此前是被漫天的飞球所遮挡,而如今,却是滚滚的烟尘所遮蔽。

    飞球之上,杨彪取出了肉干,拒绝着,他突然想起了什么,迎着大风,他解开了裤带子,撒了一泡尿,才吁了口气,取下了防烟的面罩,大口的呼吸:“戴着这个玩意,真是痛苦啊。沈公子,你说……俺们将他们的王都烧了,他们会不会恨死俺们,和俺们死拼到底?”

    沈傲沉默了很久,他在思考这个问题:“如是你,你会如何?”

    杨彪思考了很久:“如果有人放火烧死了我的国人,我会仇恨他们,可是……如果此前我不知飞球为何物,突然这玩意从天而降,以至于,许多人连死都不知如何死的,我想,我的恐惧更多一些。”

    沈傲颔首点头:“有道理,或许,这就是师公想要的结果吧,却不知,城内还有多少活人,可这怪谁呢?他们若不挑起边衅,何至如此,师公有一句话,极有道理,对付恶人,既然非要动手,与其你和他反复的拉锯,彼此之间不断的流血,那倒不如,只给他一拳,这一拳,一定要将他打疼,疼的他痛不欲生,让他彻底知道你的厉害,从此之后,他不敢违抗你的意志,再不敢妄想反抗你时,这……才或许能挽救更多的人,有一句话,叫杀人既救人,这话虽是强词夺理,却也有一点道理。”

    “杀人既救人。”杨彪道:“你们读书人真厉害,做啥事都有道理,杀了人,还能杀出道理来,俺真是佩服你们。”

第六百三十三章:喜迎王师

    大火足足的烧了升龙三天。

    这样的火势,根本无法扑灭,城中连片的木质建筑,无疑是明军最犀利的武器。

    原本作为守城之用的马料和粮草,现如今也已烧成了灰烬。

    整个升龙城,依旧还冒着滚滚的浓烟,明火虽已没了,可是大量木炭依旧发红,带着滚滚的烟尘。

    到了第三日,一场大雨来临,而这大雨是黑色的,因为空气中满是粉尘,黑色的大雨落地,升龙,已沦为了人间地狱。

    城中原本有二十万人,其中军马就有十万,而今,剩余的,不过区区七八千,绝大多数人,不是被大火烧死,他们死的很安详,因为吸入了过多的浓烟,窒息而死。

    到处都是断壁残垣,哪里都是尸首,活下来的人,也大多都被烫伤,有人拼命的咳嗽,因为灰尘吸入过多的缘故。

    他们茫然的看着眼前的一切,这座王都,就好似一个罐头,所谓的固守和坚壁清野,反而令他们成了瓮中之鳖。

    活下来的人,至今还心有余悸,那一夜的场景,实是恐怖。

    人们寻到了安南皇帝黎,黎披头散发,哪里还有皇帝的样子,他被几个幸存的大臣保护着,躲入了宫中一处干枯的井里才侥幸求生,当人们将他自井中拉出来的时候,他整个人还在瑟瑟发抖,那宛如梦魇一般的恐怖,至今盘绕在他的心头。

    安南人其实并非是软蛋,甚至安南人历来有尚武的传统,性子较为坚韧。

    可勇敢针对的,毕竟是活生生的敌人。任何勇敢的人,突然看到有东西从天而降,你碰不到他们分毫,而他们只需一个时辰,便可摧毁你的一切,所谓的勇敢,就变得可笑起来。

    黎也是如此,若是明军杀入了城中,他或许,还会不甘心,若是能侥幸逃脱,他定会想尽办法,号召安南各州的兵马复国,与明军周旋到底。

    可当面临了这一场大火之后,他沉默着,战战兢兢,最后一丁点的勇气,也早已化为灰烬。

    他只有一个念头,明军,是无法战胜的,这些可以自海上出现,可以自天空出现,可以将一切坚城化为乌有,可以让十万精锐,转瞬之间杀伤殆尽的明军,已经超出了他的认知。

    其实若是理性的去思考,他们就会发现飞球的弱点,飞球在天空的移动速度很慢,只适合攻击固定的目标,聚集的兵马越多,对飞球的劣势越大,安南人遭遇如此挫折,其本质就在于,他们愚蠢的选择了聚集精兵,据城而守,妄图坚壁清野,和明军周旋,倘若化整为零,躲入崇山峻岭之中,飞球也就毫无作用了。

    只是可惜,到了这一步,人已无法理性的思考了。

    黎如丧家之犬一般,蜷缩着,一脸无助。

    时至今日,所谓的安南国,和笑话没有任何的分别。

    那翰林也活了下来,他长发烧掉了一半,面上有烧伤的痕迹,他悲呛的道:“陛下,我安南宗庙,也遭遇了大火,此不共戴天之仇啊,陛下应立即离开升龙,向南奔走,想办法至占城,或是其他州县,召集义兵,和明军作战到底。”

    其他的大臣已吓的脸都绿了。

    还打?

    他们已经失去了家人,失去了一切的财富,他们的府邸,也已烧成了灰烬,他们什么都没有了,按理来说,到了这个份上,若是不报仇,便真真是猪狗不如了。

    可更多人,眼里,只剩下了恐惧。

    “明军不可战胜,不知何时,那些天兵又现,陛下,至今日,十万精锐,灰飞烟灭,万万不可再打下去了……”

    “是啊,不可再打了……”

    人们嚎哭着,捶着自己的心口。

    这还怎么顽抗下去,这是找死。

    他们的心理防线,已彻底崩溃,什么血海深仇,什么家国,现在在这飞球面前,荡然无存。

    黎惶恐不安的看着四周。

    有人匆匆而来:“陛下,各营人马,已经搜检完毕,军士十不存一,军中死者八万余,百姓死伤不计其数,粮草已烧光殆尽……有斥候来,说是……说是明军已经开始南下,不日既抵升龙。”

    “……”

    所有人打了个寒颤。

    黎开始大哭:“万不曾想,朕克继大统,不曾有失,列祖列宗之基业,却也亡于朕手。”

    众臣们便都大哭。

    黎道:“而今,百姓死伤甚重,朕岂可再为一己之私,朕之基业,而驱使百姓与明贼再战,若如此,只恐安南国内,要赤地千里,朕受列祖列宗教诲,爱护百姓,乃朕之天职也,今明贼汹汹而来,朕死无算,然百姓何辜?”

    众臣哭的更加厉害,人们捶胸跌足,带着凄然。

    黎道:“如今之计,唯有举国而降,任明贼处置,方为上策。”

    黎不傻。

    到了这个地步,还不投降,难道等着自己被明军挂起来,枭首示众吗?

    想要活下去,就必须得赶紧降了,主动降了,还不失一个安乐公,否则,就真的是死无葬身之地了。

    只是要降,岂可说自己怕了。

    百姓这玩意,本来就是个筐,平日里骑在他们头上,吃他们,喝他们,用他们,睡他们美艳的女儿,一旦到了自身难保时,还可将他们推到前头,表示自己爱护百姓,不忍生灵涂炭,所以并非是朕胆小怕事,而是军民百姓们太脆弱,朕要保护他们。

    “陛下,陛下啊……”

    众臣俱都大哭。

    可哭虽哭,却又忍不住,松了口气。

    黎虽是玩了心眼,可若是说不悲哀,这却是假的,想到安南基业传至自己,已经六代,却是彻底在自己手里砸了,他也是悲从心起。

    黎咬了咬牙:“城内活着的宗王,统统控制住,万万不可使他们逃了。”

    “这……”

    黎流泪道:“今既决心降明,此后我等君臣为鱼肉,而明人便为刀俎,倘若我等在明营,有宗王逃出去,号召各州县百姓对抗明军,复兴安南,到时明军势必迁怒我等,那时,我等如何处置,只恐最后,明人为泄愤,而尽诛我等。”

    “……”

    陛下……还真是讲究人啊。

    这算盘打的很精细。

    既然要降,那就死心塌地,别出了意外,真如黎所言,有宗室跑了去揭竿而起,死的最惨的,就是黎,倒不如干脆断了这个念想,乖乖束手就擒。

    想当年,大明文皇帝征安南,也曾出现过这样的意外,而今,却不能再出现这等意外了。

    众人便又大哭。

    除了哭,还能咋样呢?

    ………………

    浩浩荡荡的明军在方景隆的率领之下,抵达升龙时,方景隆眼里湿润了。

    文皇征安南时,几乎所有勋臣子弟蜂拥入安南,自己的父亲,也曾在年轻时驻守安南,他们当初,在这里流过汗、流过血,也有人立下过赫赫功劳。

    可最终,文皇帝驾崩,新君登基,而安南虽还被大明所占领,可是叛乱却是风起云涌,明军被叛军搅的不胜其扰,方景隆的父亲,就曾在此,中过箭矢,好在,活了下来。

    宣宗即位之后,下旨明军撤出安南,当时檄文传至安南各州,镇守在当地的明军守备们,既是松了口气,可同时,却又满肚子的不甘。

    谁都知道这样耗下去不是办法,也谁也都明白,大明花费了无数钱粮,无数军马进入于此,明明屡战屡胜,明明已占据了安南,明明无数人鲜血洒在此,换来了安南国辟为州县,纳入大明的疆土,可最终,一切化为乌有,当时的朝廷,固然有当时朝廷的考量,可能是认为,下西洋已经没有了意义,占领安南,让舰队在安南出发,深入西洋,事半功倍,没有多少意义,既然朝廷海禁,那么安南这绵长的海岸线,反而成了巨大的负担。

    也可能是,认为这样的占领,使大明浪费了无数的钱粮,这些钱粮,完全可以用在其他地方。

    无论任何理由,十数年奋战的结果,最终一切成空,当初奉文皇帝旨意入安南的军士们,最终灰溜溜的撤回。

    可现在,自己和自己的父亲一样,也来到了这里,眼前的升龙,几乎成了一座死城。

    方景隆下令,预备攻城。

    可此时,那升龙城的城门却是洞开。

    瑟瑟发抖的黎带着活下来的臣子们,赤身背着荆条,一个个灰头土脸的安南士兵打着白色的蟠旗,徐徐出来。

    背着荆条的黎到了城门口,拜下,其余人纷纷拜倒,在经历了大半个月的征安南之后,升龙就此告破,安南王黎献城乞降,只是可惜的却是,这一次,黎没有机会献上黄册,因为那玩意,早就被大火烧为了灰烬,虽然这一次乞降有一些瑕疵,似乎也情有可原。

    “罪臣对抗天兵,万死难恕,今日幡然悔悟,喜迎王师,明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安南上下,尽皆真心归附,还望明皇不弃,予以善待,臣……感激涕零,望北而叩。”

第六百三十四章:神物的诞生

    躲在通州城外的庄子里,很是无聊,或者说,方继藩的内心是焦虑的!

    为了防止被人察觉,所以除了几个亲信之外,其余人最好不要外出活动,否则以厂卫的能力,想不被发现都难。

    因而,方继藩和朱厚照,几乎和外界失去了联系,也不知安南的战事如何,更不知道陛下现在的情况如何,方继藩甚至在畅想,或许陛下想宰掉的只是太子,在陛下的心里,他方继藩可能是无辜的,也是未必。

    若是如此,自己就可光明正大的回京里去,又可见到自己可爱的徒子徒孙们,还可吃到温先生的饭菜,这是一件多么愉快的事啊。

    心里产生了这个念头,方继藩就更是心里难耐,归心似箭起来。

    朱厚照的情况也差不多,前两日还兴致勃勃的,可很快便在此有点待不下去了,却又不敢冒头,便忍不住在方继藩的面前抱怨:“若是京里有什么消息,能第一时间让本宫知道该有多好啊,也不知京里情况如何了。”

    方继藩听了朱厚照的话,脑海里闪过了一个念头,心里生出了一种奇妙的感觉。

    而后,居然蠢蠢欲动了!

    我方继藩,两世为人啊,最近懒过了头,竟差点忘了这一茬。

    而今躲在这里,闲着也是闲着吧,方继藩便开始打了第一时间得到消息的主意了。

    于是接下来的日子,他索性将自己关在了房里,另外让刘瑾偷偷去采买了一些东西来。

    有锌棒,有硫酸,有铜棒,这些东西大致的预备好之后,用罐子将硫酸装好,密封……

    朱厚照见方继藩闭门不出,折腾着这些,不禁好奇,忍不住凑上去问道:“老方,你在做什么?”

    方继藩很认真的样子,口里只是道:“做电池。”

    “电……电池……”朱厚照不可思议的道:“这明明是个罐子,和电有啥关系?就算和电有关,那也该叫电罐头才是。”

    方继藩突然发现,和朱厚照解释这些,根本是浪费时间,不过……居然觉得小朱秀才说的很有道理,早期的电池,不就是罐头吗?

    方继藩颔首,片刻之后,这粗糙的‘电罐’便制成了。

    这是比较原始的电池,最早出现在十八世纪,被人称之为伏打电池,只是……在这个时代……呃,有用吗?

    当然,它是没啥用的。

    若是用它来制造电灯,倒不是不可以,只是成本太高了,吃饱了撑着才做这等傻事,可是……方继藩想到的却是另一样东西……

    电报……

    电报的用途自不必说,这玩意简直就是传递消息的神器!

    当今天下,人们传递消息,最快捷的乃是信鸽,只可惜,信鸽的安全性不高,一不留神,这信鸽若是和太子一般,溜了,那你便和他爹一般,除了想死之外,没有任何办法了。

    其次,自是快马,可耗费不但巨大,需建立驿站系统,还需浪费大量的人力和畜力,更不可能做到消息随时传递,这沿途的往返,还是需耗费大量时间的。

    可电报不一样!

    这一刻,方继藩想得知消息,下一刻,另一端便可发来,这是神器啊。

    要制造电报机,首先要解决的就是电池问题,伏打电池制造很简单,尤其这是明朝,此时大明已率先的提炼出了锌,这玩意,在这时代被人称之为倭铅,这是因为明朝的锌,大多是自倭人输入大明的银子中提炼而出的。

    有了这个,再加上硫酸和铜,大致上,简单的伏打电池便可制出,如此,电池的问题就算是解决了,而电报机,则更加简单了,只需寻个木板、一个漆包线、一口长钉、一口短钉、一个铜片、一个衔铁即可。

    方继藩先取了木板平放,钉入长钉,待钉子裸露出木板两厘米方才罢休,此后再将短钉固定在木板上,用衔铁和它们相连,随即在这长钉上,缠绕铜线,这时代还没有铜线拉丝的技艺,不过要制造,只要肯花成本,倒也不是太难的事,老祖宗们很早就能在金属上抽丝了,因而才出现了金线、银线的编织物,这铜线,是方继藩花费了一通忙碌下来,再将电池的两极衔接上了‘电报机’,这玩意,便大抵制成了。

    接着,便是搭设铜线,这时代没有绝缘的橡胶,因而让人给线上了漆,等漆风干了,便算是成了。

    砍了十几棵树,方继藩将这线从这头拉到了另一头,另一头是一个杂物房,朱厚照自始至终都跟在方继藩的屁股后头,好奇的看着这一切。

    而后,方继藩开始教授朱厚照电码,他先寻了一部书,作为母本,逐字逐句的教授朱厚照之后,朱厚照学习新鲜事物,历来快得很,很快就明白了。

    只是……老方到底在弄什么玩意?朱厚照还是有些无法理解。

    接下来,便让朱厚照在百丈之外的另一个屋子里,那儿,同时有个发报机。

    朱厚照看着这‘粗鄙’的机械,真的很粗糙,宫里任何一个玩意,都比它精细得多,朱厚照对此,很不以为然!

    不过他知道很快就能知道答案了,于是坐稳了!

    突然,那收发报机上传来了咔咔的声音。

    朱厚照惊叫一声。

    见鬼了。

    他吓得要跳起来。

    那环绕着铜线的电磁铁方才……明明震了震,还发出了声音啊。

    身后,刘瑾很平静的吃着炒黄豆,不以为然的样子。

    似乎除了饥饿,世上再没有什么东西能吓倒刘瑾了。

    朱厚照却是带着几分惊恐地大叫道:“刘伴伴,刘伴伴,你听见了没有,咔咔的声音,我听见了,这玩意自己会动。”

    “殿下,奴婢听见了,也见它动了。”刘瑾的声音很平淡从容。

    “好可怕!”朱厚照好奇的凑近收发报机。

    刘瑾抓了一颗豆子,塞进嘴里,面上很轻松的看着。

    下一刻,才见那电磁铁又振动了,这一次是第三声,咔咔咔……

    朱厚照看了个正着,这电磁铁振动之后,敲击在了木板上的短钉上,因而发出了撞击声。

    朱厚照瞪大眼睛道:“它又动了。”

    “奴婢看见了!”刘瑾平静的道:“奴婢记得都尉让殿下拿笔记下。”

    朱厚照突然一拍额头:“对,光顾着见鬼了,竟忘了这个。”

    于是连忙提笔,记下了一个二,一个三。

    而后,收发报机不断的震动。

    朱厚照足足的记下了十几组数字,每一组数字四个。

    朱厚照总算适应了一些,比方才冷静了许多,道:“那个……那个母本呢?”

    刘瑾取出了母本。

    这是一部最常见的《春秋》。

    拿着母本,朱厚照开始照着方继藩的方法,翻译第一组数字。

    二三九四。

    朱厚照拿着数,口里念念有词:“第二十三页,第九列,第四字……嗯?这是一个‘殿’字。”

    朱厚照像是发现了新鲜事物的惊喜,乐了:“哈哈,有些意思了。”

    接着,他翻译第二字、第三字。

    最终这些字串了起来。

    “殿下你饿了吗?速……回!”朱厚照在纸上写出译出的字数。

    朱厚照顿时眉飞色舞起来。

    拍着案牍,笑道:“哈哈,有意思了,你看,老方问本宫饿不饿……”

    说着,他拿着自己译出的字条,气喘吁吁的跑回庄子。

    庄子里,方继藩正一脸严肃的坐在收发报机前,显得很认真的样子。

    便听朱厚照大叫着:“老方,老方……”

    方继藩有一种日狗的感觉,说好了咱们电码交流呢。

    “殿下……”

    朱厚照兴冲冲道:“本宫是来告诉你,本宫饿了啊,咱们正午吃啥?”

    方继藩脸拉下来:“殿下,你该在那头回我。”

    朱厚照有些晕,怎么回?

    他又想起来了,又一拍额头:“啊呀,忘了,忘了,你且等着,本宫回去回你。”

    于是又气喘吁吁的跑回了他的小屋,急急的坐下!

    这收发报机上,有一个铜片的小键,连着那陶瓮的电池,他先取出母本,先寻到了自己想要说的字,变为数字,七三六五。

    而后,他连续按了铜键七下,每按一下,电流通过了收发报机,便发出咔的声音。

    他回的是,本宫饿了,正午吾等去吃何物。

    他本想说,我们去吃啥。可惜,母本《春秋》里,虽寻到了我字,却没寻到们字,‘啥’字自然也是没有的。

    这收发报机,承蒙母本为《春秋》,比较高级,因而连交流都不得不变得文雅起来。

    幸好诗经的字数不多,若是用诗经为母本,那就更高级了。

    发出了电码,朱厚照便开始耐心的等待起来,他性子急,瞪大着眼睛,看这收发报机老是没音讯,恨不得将它吃了,甚至想顺着这线,寻到方继藩,催促他一下。

    终于,方继藩有了回应。

    “殿下,臣以为,吾等正午,无食。”

    朱厚照愣住了,无食,啥意思,缸里没米了?

    他便回:“为何?”

    方继藩那儿,一字一句的回应:“萧公公在臣门口。”

    “……”朱厚照……吓尿了。

第六百三十四章:纯洁的太子

    朱厚照连忙回道:“不必怕,打死他。”

    简单而粗暴。

    打死就好了。

    这很朱厚照。

    而方继藩则回来了消息:“打不赢,人太多。”

    人……真的很多。

    识时务者为俊杰。

    方继藩在这电报房里,萧敬带着数十上百个东厂的番子也不急,只在这外头,静静的候着,萧敬带着笑容,一副任你如何,也逃不出咱的手掌心一般。

    方继藩在发出了人太多的时候,便站了起来。

    这玩意,很不好使,而且,虽然架设百丈的距离,可以起作用,可想要大规模应用,却不啻是痴人说梦。

    首先,铜乃大明的货币,想要铺设大量的电线,连接各地,这对铜的需求,实在太大。皇帝一次赐金,也不过几百斤呢,而这玩意,哪怕只是从通州到京师,怕都需精炼之后,去除了杂质的精铜数十万上百万斤,压根就玩不起。

    何况,电池过于原始,再复杂的电池,就涉及到真正专业的知识了,这是方继藩不能具备的,勉强靠这个发一丁点的电,来回玩一两个时辰,而后又需重新制造电池,太耗费时日了。

    而真正麻烦之处就在于,手工制造的发报机,在许多方面研究没有深入之前,在百丈,甚至是数千丈的距离,或许可以保持通讯,可若是再长一些,方继藩就不敢保证了。

    在没有完成初级的工业化之前,这东西,更多的只是方继藩和朱厚照的玩具。

    有钱,回家在西山和东宫之间搭一个,互通有无,彼此之间,快速的交流讯息。

    当然,之所以弄出这个来,方继藩是有自己的考量的。

    一个新奇的东西出现,势必会引发许多人的思考和好奇心,或许现在,没办法真正探索出现代意义的电报来,可只要有人开始思考,开启了许多人对电和导电的认知,总会有人站在方继藩的肩膀上,制出真正意义的电报来。

    方继藩朝萧敬傻乐。

    萧敬也乐了:“都尉,好久不见。”

    方继藩道:“是啊,许久不见,萧公公,你可想死我了。”

    “哈哈。”萧敬亲昵道:“是啊,咱家和都尉,历来无冤无仇,可不是一直相互想念吗?好啦,话就不多说了,请都尉回京吧,陛下一直在等着太子和都尉的消息。”

    方继藩道:“陛下?”

    萧敬颇有几分幸灾乐祸:“回去之后,都尉便知了。噢,对了,太子殿下,是在这线的另一头吧,哎呀呀,你说说你们,就算要躲猫猫,也要藏好一些才是,非要将这线的这头,连着那头,咱这东厂都督,有时也很惆怅啊。都尉,时候不早,咱们赶紧和太子殿下,上路吧。”

    方继藩美滋滋的道:“臣这几日,与太子巡视通州田庄,心里却一直念着陛下,亏得陛下竟还记得臣,我心里真是感激涕零。有一句话说的好,叫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在朝中的时,我心里念着田里的百姓,而今在这田里,又无时无刻的挂念着陛下,真是矛盾啊。”

    “呵呵……”

    …………

    英国公张懋与几个勋臣被请进了宫里,摆在他们面前的,也是一张舆图。

    这是安南的地形图。

    弘治皇帝板着脸,怫然不悦的样子。

    张懋有点心虚,小心翼翼地看了兵部尚书马文升一眼。

    马文升显得很委屈,大爷的,怎么又是我兵部尚书倒霉呢,自己上辈子做了什么孽啊,弘治朝君子,忝居兵部尚书,就差一步,便是位极人臣,也算是深受陛下的信任,可这两年,不顺啊。

    方景隆已经带兵进入了安南。

    兵部那儿,已经慌了。

    陛下显然责怪兵部,至今拿不出一个章程来。

    可兵部怎么拿,说打他们就打了啊,兵部是啥地方,这可是很讲究的地方,这么大的事,不研究个一年半载,拿得出什么?

    当然,马文升不敢说,兵部内部绝大多数都是反对进兵的。

    毕竟文皇帝的先例就在眼前。

    损耗太大了。

    而陛下呢,却将他与张懋等人召集而来,只让他们做一件事。

    大明能否在安南之战之中,做到速胜。

    这就相当于,远古时的国君都已派出了军队攻伐不臣了,可军队都开拔了,却还将巫师们喊来占卜。

    这算什么事啊,木已成舟,还占什么卜?

    在马文升眼里,这确实和占卜差不多,战场之上,瞬息万变,鬼知道明军会不会遭遇大败,这种事,怎么做的准。

    可弘治皇帝却很认真,他已接受了镇国府的事实,虽然想打死朱厚照,可不管怎么说,正事要紧。

    弘治皇帝想起了,当时方继藩和朱厚照在西山的纸上谈兵,这两个家伙,就曾有过作战的计划。

    可是……这作战计划,行的通吗?

    弘治皇帝毕竟不懂马政,所以才将他所认为的人才们喊来,想听听他们的意见。

    “诸位卿家,你们看……”也亏得弘治皇帝脾气好,此时面色平淡,手持着一枚棋子:“这枚棋,便是备倭卫,宁波备倭卫一路南下,到这里,这是安南的清化城,此处乃是安南津要之地……他们拿下这里,诸卿认为,此举如何?”

    张懋不吭声。

    弘治皇帝先看向马文升,马文升哪里敢说成,若是不成呢?他想了想:“陛下,清化既是重镇,安南人势必坚守,备倭卫打渔厉害,难道登陆作战,也是无往不胜?不错,备倭卫是剿除了倭寇,立下了赫赫功劳,可倭寇,终究不是安南人啊,何况,备倭卫区区一支人马,一旦登岸,若是陷入了安南人的合围,进又进不得,退又退不得,会如何呢?臣对此,甚是担心,这太冒险了。”

    弘治皇帝便皱眉:“有几分胜算呢?”

    马文升道:“兵法有云,兵行险招,这本也无可厚非,毕竟,有多大的风险,就有多大的收益。可陛下想过,既有如此大的风险,备倭卫,真能站稳脚跟吗?臣以为不然,想来,至多,只有两三成吧。”

    弘治皇帝又看向张懋。

    张懋心里说,臣习的是弓马,不是舟船之术啊,整个大明,也找不着几个擅水战的,大明才开海多久,陛下问臣,臣怎么答。

    他觉得还是保守起见:“臣大抵也以为,只有两三成的胜算。”

    弘治皇帝道:“接下来……”

    某种程度而言,弘治皇帝对于朱厚照和方继藩,还是有一些信心的,不相信自己的儿子,还能不信自己的女婿吗?

    可是……一听马文升和张懋等人不确定的口吻,令弘治皇帝心又悬下了。

    却在此时,有宦官匆匆而来:“陛下,太子和驸马都尉方继藩,回京了。”

    “好啊!”弘治皇帝像被点燃的火药桶,本要说,回来的正好,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可随即,又想到有外臣在此,还是不要让人看笑话。

    便风淡云轻:“噢,他们回来了吗?让他们入宫觐见吧,朕许多日子不见他们,也甚为挂念。”

    “奴婢遵旨。”

    …………

    马文升和张懋对视一眼,便都默不作声。

    张懋道:“陛下若是召太子,臣等是否告退。”

    弘治皇帝摆摆手:“不必,卿等在此备询吧。”

    张懋显得无奈,索性留下。

    片刻之后,朱厚照和方继藩便来了。

    朱厚照拜倒:“儿臣见过父皇。”

    方继藩道:“臣见过陛下,臣这几日,日日都在思念陛下,陛下平时谆谆教诲……”

    弘治皇帝压压手:“你们二人,去了哪里?”

    朱厚照尴尬道:“去了通州。”

    弘治皇帝拉着脸:“堂堂太子,私自离京,前往通州,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的道理,你不知吗?去通州,所谓何事?”

    “是……是……”

    弘治皇帝脸色越来越冷,冷哼一声:“镇国府做了好大事啊,整个朝廷,都蒙在鼓里,你们呢,却是擅自调动兵马,意欲何为?怎么,翅膀硬了吗?”

    朱厚照道:“儿臣乃是储君,这是儿臣该当做的事。”

    弘治皇帝万万想不到,朱厚照竟会顶嘴:“至今,你还不认错?”

    “那么你呢,方卿家,你认罪吗?”

    方继藩心里想,坦白从宽,牢底坐穿,我又不傻。

    方继藩义正言辞道:“陛下,臣有委屈。安南国,历来不服王土,妄自尊大,胆大妄为,这些事,中外皆知,臣读书时,这书上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土;陛下受命于天,乃是天子,这白纸黑字,总没错吧。书上有说,天无二日,人无二主,可安南王,竟也自称为皇帝,陛下,这和书里说的不一样啊。陛下难道不愤怒他们的行为吗?满朝文武,都是读过书的,学贯古今的大儒,更是不计其数,这个道理,他们比臣更明白,安南的事,他们难道没有耳闻?”

    “可是……陛下啊,为何安南人耀武扬威了数十年,大家都学了书中的道理,却没有一个人,站出来告诉安南人,他们的好日子到头了,因为他们犯了天下最大的忌讳。太子殿下,近来都在读书,读的书越多,越明白了事理,殿下一面读书,一面看着安南所发生的事,竟和书中说的不一样,敢问陛下,是书里所写的对呢,还是安南人对呢?现在太子按着书中所言的事去做,陛下竟责怪太子无礼,好吧,臣和太子,都认罪,怪只怪,太子和臣,太傻太天真,竟信了孔圣人和书中圣贤们的邪,听了他们的胡言乱语,臣……万死。”

    …………

    今天构思一下情节,不更了,明日开始,五更。

第六百三十五章:天朝上国

    “……”

    方继藩这属于强词夺理,连孔夫子,都拿出来狠狠的‘鞭挞’了一番。

    真不怪太子胡闹啊。

    孔夫子教的,冤有头债有主,出门左转,去曲阜啊。

    马文升几个文臣,脸都绿了,想杀人。

    天下的读书人,都是圣人门下,没人敢拿孔圣人来调侃的。自然,方继藩无所谓,可马文升这些人听来,却受不了。

    朱厚照一听,乐了:“对呀!”

    弘治皇帝本听着方继藩的强词夺理,还想着怎么反驳,听朱厚照一说对呀,怒道:“对什么?”

    朱厚照道:“就是孔夫子教本宫的,不信父皇自己去翻书看,孔夫子崇礼,安南人自封为皇帝,这便是礼崩乐坏,父皇乃是天子,居然不闻不问,父皇,有些话,儿臣不吐不快,天下,是列祖列宗们打下来的。父皇从前一再说,列祖列宗,创业维艰,父皇有没有说这句话?今儿,列祖列宗,将大位传至父皇身上,今有安南国无视天朝权威,视我天朝纲纪为无物,父皇居然视而不见,儿臣要问一下,父皇对得起列祖列宗吗?”

    “……”

    弘治皇帝胸膛起伏。

    朱厚照道:“先祖,是父皇的先祖,也是儿臣的先祖,先祖们在天有灵,知道这样的事,这还了得,非要气死,不,气活不可。当然,儿臣没有责怪父皇的意思,父皇只是一时不察而已,可有一句话叫做,君忧臣辱,父皇被安南人,如白痴一般的耍弄,儿臣……儿臣为父分忧,何错之有?父皇要怪,只能怪自己,当初让儿臣读书,学那孔夫子,什么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儿臣学来了呀,安南不守臣道,儿臣为父分忧,理所当然,而今,父皇竟要因此事而怪罪,儿臣无话可说,打死儿臣吧。”

    啪嗒一下,跪地,意思是,说破了天,我龙傲天,啊不,我朱厚照,不服!

    “畜生,你敢强词夺理!”弘治皇帝暴怒。

    朱厚照本以为,方继藩一番话,驳的父皇哑口无言,自己这一番话,父皇肯定羞愧难当。

    谁晓得……有点玩脱了。

    弘治皇帝居然暴怒,反了你了,须知作为君父,待人的标准是不一样的,方继藩可以强词夺理,是因为他是臣,他支持这样做,只要讲出他的道理,表明他的心迹,只要方继藩没有私心,当真是一心为了朝廷,凭着方家世代忠良,还是女婿的份上,自然一切都可以原谅。

    可朱厚照不同。

    朱厚照乃是太子,是未来的皇帝,这家伙成天在此抬杠,还像一个储君吗?

    朱厚照立即怂了:“父皇,有话好好的说。”

    弘治皇帝怒道:“诸位卿家,你们可以退下了。”

    “……”朱厚照有点懵。

    马文升十分配合:“臣这就告退。”

    张懋才反应过来:“老臣也告退了,陛下……”他本想说,陛下下手轻一些,别打死了啊,可想了想,算了,打吧,三天不打上房揭瓦,我儿子为啥有出息,不就是揍出来的吗?

    其余人,纷纷拱手,正待要告退。

    方继藩一看不妙,忙起身:“臣告退。”

    转身便要走。

    弘治皇帝拉着脸,闷不做声。

    朱厚照惶恐起来,看着方继藩,方继藩只盼着赶紧溜之大吉,饿了,回去找温先生,做一点酒菜,喝一些小酒,吃着美味佳肴,美滋滋。

    却在此时,有宦官匆匆而来:“陛下,安南使节阮文又来了,说是要求见陛下。”

    自从安南与大明开战以来,这安南使节,每日都会前来求见。

    弘治皇帝命人屡屡挡驾,并不愿见他。

    今日……竟又来了。

    弘治皇帝照例道:“不见。”

    宦官沉默了一会儿,才道:“陛下,那人说,若是不见,便死在午门外头……昨天夜里,他已备好了一口棺材。”

    此人,倒是刚烈。

    作为使节,代表了安南国,驻扎在这京里,专门与大明君臣交涉,阮文在京师,已住了七年,在这七年的时间里,作为使节,他不但已对大明君臣有所了解,这些年来,也为安南国,争取了不少的好处。

    现在大明突然征伐安南,事态急转直下,阮文大为震惊,自是四处在京里和一些交好的大臣四处联络,可显然,对此,许多和阮文私交良好之人,也没有办法,阮文处处都吃了闭门羹,思来想去,还是要觐见大明皇帝不可。

    他来了许多次,都没有觐见的机会,索性,便孤注一掷了。

    显然,这个人对弘治皇帝是略有了解的,知道弘治皇帝还算是个宽厚之人,因而,以死相逼。

    弘治皇帝沉默起来,坐下,出奇的冷静,抱起了案牍上的茶盏,呷了口茶,这茶水却是有些凉了,弘治皇帝便将茶盏放下:“叫来吧。”

    原本想要告退之人,此刻却都驻足,原先的舆图,也都被宦官收了起来。

    朱厚照心有余悸,庆幸自己暂时躲过了一劫。

    片刻之后,阮文觐见,他穿着安南国的礼服,入殿,诚惶诚恐,含泪道:“下臣见过大明皇帝陛下,下臣在京,无一日不是如履薄冰,下臣身负重责啊,却不知何故,下臣触怒了天颜,以至上国突然征伐下臣之国,安南国历年来,对大明朝贡,从未间断,两国也历来交好,下国,不曾有过失,无过而征,不仁。”

    弘治皇帝看了阮文一眼。

    阮文皮肤有些黝黑,显得干瘦,话中虽带有惶恐,说的却是不卑不亢。

    弘治皇帝道:“朕听说,安南王黎,自封天子?”

    “这……”阮文想了想:“臣不知此事。”

    “卿怎会不知呢?朕还听说,安南国王的行驾,与朕相同!”

    阮文道:“不教而诛,是为虐;下国若有错,陛下理应先行申饬,若下国不改,陛下兴兵,情有可原,可是贸然……”

    弘治皇帝倒是恼怒起来。

    也难怪方继藩和朱厚照两个家伙,振振有词,他们虽是强词夺理,可终究还有道理,毕竟,这安南国,确实可憎。

    弘治皇帝厉声道:“这是藩臣该当做的事吗?历年来,朕对安南的赏赐,比之他国,更丰厚一些,可是你们,却自称皇帝,据说,还将我大明,视为北朝。你们将朕,当做傻瓜吗?”

    “不敢。”阮文道:“下臣来此,是希望陛下下旨退兵,两国重修旧好。”

    弘治皇帝感慨:“覆水难收,而今,若不破安南,朕寝食难安,岂有退兵之理?”

    阮文心里绝望了。

    自知到了这个时候,自己的职责,彻底的结束。

    话说到了这个份上,自己最后的努力,也没有使大明皇帝收回成命,那么……是该结束自己的使命,回到故国,自此之后,安南和大明,再无修好的可能。

    阮文心里也不禁生出了滔天怒火,不由道:“既然陛下心意已决,下臣只好决心明日回国,到时,只好与大明,沙场上见了。”

    弘治皇帝没有做声。

    阮文又道:“安南国世居西洋,尊奉孔孟,自国君而下,无一不知书达理;今大明征伐我国,安南带甲之士,亦有三十万之众,有良将千员,士卒如云,陛下征安南,莫非已忘记了,数十年前的旧事吗?今陛下主意已定,臣无话可说,那么,就只好兵戎相见了。臣之国君,自克继祖宗大业以来,励精图治,安南国,兵强马壮,今日,且看看,鹿死谁手。”

    既然要走,当然放一句狠话再走,这样回国之后,也有一个交代。

    大明没有擅杀使节的传统。

    因而,阮文的话,很不客气。

    弘治皇帝脸色一沉。

    张懋厉声道:“死到临头,还敢大言不惭。”

    阮文却是笑了,看向张懋:“英国公先父,当初不也入安南作战,可结果如何,若是令先父在天有灵,绝不会希望英国公说出大言不惭的话。”

    “你……”张懋暴怒。

    这是侮辱自己的爹啊。

    当初,文皇帝征安南,自己的父亲,张辅为征虏将军进入安南,虽一路势如破竹,可安南人的反叛,却是日盛一日,不胜其扰……

    张懋朗声道:“恳请陛下,准臣带兵入安南,若不踏破安南,臣……”

    弘治皇帝却是压了压手,他显然知道,这阮文,其意图,本就是挑起大明君臣的怒火。

    弘治皇帝道:“朕不欲与卿做口舌之斗,明日,朕会命人护送你回国,如卿所言,到时,沙场上定胜负吧。”

    “多谢陛下美意。”阮文颔首点头:“以臣观之,陛下还算圣明,只不过,与臣之国君相比,陛下的贤明,不如臣主之万一,臣之君,韬略过人,杀伐果断,陛下远不及也。战场上的胜负,靠的,绝非是兵之多寡,而在于,三军统帅的勇猛和韬略,或许下一次,臣再来与陛下相见时,便不再是下国之使,见上国天子,而是南朝之使,见北朝天子,臣这些话,可能有些无礼,这是臣的肺腑之词,还请陛下……见谅!”

第六百三十六章:天崩地裂

    阮文对于自己的国君,确实很有信心。

    人都是盲从的,连他也不例外。

    尤其是人在京师,阮文无一日不在思念自己的故国,再加上国君黎对自己的信任,令他虽忧心于大明对安南的征伐,却也颇有信心,令明军,彻底被安南军耗死。

    安南北部,可有十万大山,这是天堑,明军入安南作战,谈何容易。

    何况,安南多林莽,升龙几经加固之后,又是坚城,安南已获得了占城,占城区域,乃是巨大的粮仓,有此粮仓,便可支持安南军源源不断的作战。

    他欣赏着愤怒的大明君臣,既然要被护送回国了,那么索性,恶心他们也好。

    大明的君臣,被礼法所约束,自己乃是国使的身份,在怎么样,他们也奈何不了自己。

    等他欣赏的够了,方才拱手作揖,朝弘治皇帝淡淡开口说道:”下臣告辞,陛下,拭目以待。”

    张懋怒气冲冲,想要上前,弘治皇帝却是脸上古井无波,他脾气好,压压手,示意张懋不要鲁莽。

    或许,眼前这个人,巴不得自己做不理智的事,如此,安南国,就更加站住了道义的制高点。

    “卿家退下吧。”

    阮文点了点头,从这暖阁里出来,心里……却是长长的松了口气。

    无论如何,自己的职责已经结束了,而接下来,该是安南将军们的事了,自己在这里所做的事,一定会传回国中,到了那时,安南皇帝和大臣们,定会赞颂自己的义举,自己对大明的出使,也就圆满的画下了一个句话。

    他脚步居然轻快了许多。

    其实……这一场战争,未必是坏事。

    他在大明所见到的是,明军的武备,日渐松弛,虽也有一些军马能打敢战,可明军历来重视北方,现在鞑靼虽是遭受了重创,可依旧有可观的实力。

    当初文皇帝敢于数十万大军齐头并进杀入安南,是因为文皇帝五征漠北,抓着一个敌人,狠狠揍了五次,想想对方被揍成了什么样子,因而,北方的危机,才真正解除,这才有了南征安南,敢于将明军精锐的主力入安南作战。

    可现在……明军能战、敢战,战的赢吗?

    这大明的朝廷,真是失策啊,却不知,今时不同往日的道理。

    他心里想着,明日回国的事,只怕还需在这京里,留下一封书信才好,如此,才能彰显我安南的国威,可留什么书信才好呢?

    猛地,他想到了自己一生所敬仰的人。

    居然……有些手痒起来。

    他看着前头的宦官,却是放慢了脚步,等至金水桥,见地上竟有一块瓦片。

    那宦官依旧埋头向前,恭顺的领着阮文,眼看着就要出宫,他的差事也就结束了。

    却没料到,阮文弯腰捡起了瓦片,却在这金水桥的白玉桥栏上,用力刻下文字:“南国山河南帝居,截然定分在天书……

    他写下这半阙诗时,眼眶红了,此乃安南数百年前一个大英雄的诗,此人曾是安南的大英雄,虽为宦官,却是领兵对宋作战,居然,还获得了胜利,此战,让安南人,吹嘘了十几辈子,至今,还成为无数安南人耳熟能详的名句。

    当然,此诗的水平,虽有打油诗的嫌疑,可对安南人的汉文水平而言,已称的上是高水平了。

    想到这位先烈的事迹,阮文忍不住激动无比,泪光在眼眸里闪烁,不过很快他便克制住,继续在此刻下后半句:“如何逆虏来侵犯?汝等行看取败虚!”

    一首诗写毕。

    阮文下意识的摇头晃脑:“好诗,好诗。”

    却在此时,前头闷头而行的宦官方才意识到,阮文竟没有跟从而来。

    见这阮文蹲在此,笔划着什么,宦官也料不到,有人如此大胆,敢在宫中涂鸦,他吓着了,气喘吁吁的赶回来,口里道:“你在做什么?”

    阮文却不理他。

    明日就要回国,自己乃是使者,大明君臣,最爱讲仁义道德,绝不会因此,而对自己如何,他急匆匆的继续写下:“安南使阮文书于此,曰:今两国交战,今题此诗,三年之后,待我安南王师至此,吾当验此诗存否。”

    这句话,狂妄之极,意思是,“我现在将这首诗留在这里,现在两国开战,三年之后,我安南军肯定大胜,说不准,有朝一日,杀来这大明京师,到了那个时候,我再来看这首诗还在不在。”

    他丢了瓦片,见那宦官气喘吁吁的赶来,心里格外的得意,面容里却是显得尤为平静:“快带我出宫。”

    那宦官看了他一眼,又看看那金水桥留下的污浊,忍不住怒气冲冲,可对方乃是国使,他却一点办法都没有,还是先将人送出宫去再说。

    阮文却得意洋洋,宛如得胜的将军。

    待随宦官至午门,刚要穿越门洞。

    却在此时,有通政司的人急匆匆的要入宫,门口的守卫厉声喝问:“入宫做什么?”

    那通政司的人道:“安南急报,平西侯自升龙传来的急报,需立即禀知内宫,半分不得耽误。”

    “……”

    阮文驻足。

    急报……

    若只是急报,倒也罢了。

    大明既要对安南作战,肯定会有急报传来,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可阮文真正注意到的却是平西侯,自升龙城传来的急报。

    升龙城乃安南的国都。

    平西侯,乃是此次对安南作战的总指挥,被敕为征夷将军,这……倒是大明的传统,每一次作战,大明朝廷都会敕征夷和讨虏将军,令他们进兵,可是……

    这征夷将军方景隆,怎么可能从升龙城发来的奏报。

    明军已经到了升龙城?

    不……

    这绝无可能。

    就算这个世上有奇迹,那这种奇迹也不可能发生的。

    升龙和大明之间,可是隔着十万大山啊,此乃天然的屏障,想要突破这十万大山,何其难也。

    阮文心里不屑于顾,这定是前线有人冒功。

    那禁卫自是要放布政使司的人入宫城,那布政使司的官员正待和阮文错身而过。

    可虽是对这所谓的奏报,不屑于顾,阮文却还是有些急了。

    不相信是一回事,可突然惊闻这样的消息,作为安南使臣,难免心里焦虑。

    他突然开口道:“我来看看。”

    说着,居然一下子,夺过了这通政司之人手里的奏报。

    其实……这等事,属于大逆不道,可也正因为大逆不道,所以谁也没有预料到,有人居然敢抢夺加急的奏报,那通政司的官员并没有太多的防备,手里一空,奏报便到了阮文的手里,这官员有点懵,竟是反应不过来。

    眼前这个人是谁,为啥有这么大的胆子,看着很面生,不像是哪个部堂的尚书,更不可能是阁臣啊。

    可就在所有人瞠目结舌的空档,阮文已揭开了奏报的蜡封,将奏报打开。

    “臣平西侯方景隆奏曰:臣等得镇国府敕令,连夜进兵,与备倭卫、飞球营齐头并进,速败安南军,飞球营夜袭升龙,升龙大火,烧三日,军民百姓,十不存一,臣提兵至升龙城下……”

    看到此处,阮文冷笑。

    真是鬼话连篇,荒唐至极。

    还速败安南军,我安南大军,何其威武。

    而明军的武备,早已松弛的不像样子,凭什么速败我安南大军。

    至于后头,说什么火攻,火攻最是可笑,升龙城防卫森严,还效仿大明的军事重镇,在外设立了护城河,你大火怎么烧进去……倒是飞球营……好像有一些印象,前些日子,倒是听说过……

    可是……无论如何……都是不可能的,这方景隆,想来是在冒功吧。

    他这样一想,继续往下看去。

    “兵至升龙,安南逆王黎望风而降,率军民人等,负荆于城下……”

    阮文忍不住要笑出来,哈哈哈哈……

    真是可笑至极,这是他一生中听到的最好笑的笑话。

    我安南当今圣上,是何等贤明之主,克继大统以来,修兵戈,与民休息,此时,正是安南盛极之世,国君承祖宗基业,宏图大志,壮志凌云,这些人,还真是……什么都敢编造。

    笑完,他继续往下看。

    “臣已得安南国王金印,以及安南降表……加急呈送陛下,还请陛下过目,逆王黎会同安南国宗室、大臣人等,不日,即将押至京……”

    阮文看到这里,心里却突然有一种奇妙的感觉,眉头不由深深的皱了起来。

    降表和金印……

    也送来了。

    这一份奏报,显然不止这些,后头还有几篇,他打开第二篇,是一本折子,打开,映入眼帘的……

    阮文突然脸色惨然,唇角发白如纸。

    这……是降表……

    笔迹……这笔迹……真是像极了国君的手笔。

    国君允文允武,他的行书极有造诣,这是安南国内,人人认可的,因而,在这安南,人们以学习国君的行书为荣,阮文也得过不少国君的亲笔书信,对国君的笔迹,有很深刻的了解,而现在……在这眼前的,真和国君的亲笔书信,一模一样!

    ......

    感谢彩云之南85同学成为本书第四十名盟主,万分感谢,老虎激动的哭了。

第六百三十七章:陛下何故先降

    阮文有些震惊了。

    这降书,怎么看,都不像是假的啊。

    金印,对了,金印……

    他眼睛有些红了。

    有些东西,是伪造不出的,或者说,不可能这么快伪造出来。

    何况,大明的将军,可以冒功,但是敢假冒自己已拿下了升龙,还俘虏了自己的国君,甚至伪造国君的降书,这东西,就算是伪造,可很快就会揭破,到时,我大安南皇帝若是押解不来京师,这不就是欺君之罪吗?

    所以……阮文竟有些信了。

    可他还不甘心,不甘心啊。

    他疯了似得,看向降书的大印,这是大明皇帝,赐予安南王的金印。

    虽然这金印,只对大明公文往来时才用,在国内,安南王自封为皇帝,自己造了皇帝宝玺,可既是降书,当然没胆子,拿出玉玺来盖在上头,而这金印,为了防伪,在大明赐予了安南之后,安南王自行的在这上头,制造了一个不易察觉的缺口,一般人,是看不出的,能知道的此事的人,也是有限,而安南国使,就是其中一个,毕竟,安南王的许多上表,都需经过国使呈递,阮文要转呈表文之前,都会进行查验。

    他捧着战书的双手竟是颤抖起来,整个一瞬间呼吸都困难了,咬着牙目不转睛的看着这印纹,突然,眼泪夺眶而出。

    是……没错了。

    就是安南王印。

    这降书,是真的。

    降书里头,极尽阿谀奉承为能,自称为罪臣,祈求得到大明皇帝的谅解,愿意献土称臣…

    阮文这一目十行看去,其实只是一瞬间的事。

    可这一瞬间,他的表情,却是从不屑,到震惊,再到泪目,仿佛也只在这一瞬,让他体验到了人生的甘甜苦辣,他突然觉得自己两腿有些软。

    完了!

    他如遭雷击,整个人都在发抖。

    要知道,从镇国府发出了檄文,再到现在,连一个月的功夫都不到啊。

    其实若是如当初文皇帝进兵安南时,花费了许多年的时间,也杀入了升龙,可这样的结果,阮文不简单,因为即便如此,明军也如强弩之末,即便丢失了国都,照样可以继续战斗下去,依靠着安南的林莽和崇山峻岭,将明军拖死、耗死。

    可现在……不同了啊。

    短短一月,明军根本没有大规模的集结和准备,一支偏师,随即便攻入了升龙,而后,国君便降了。

    这样的战果,等于是一个闷棍,直接将人打瘫,令人恐惧到连反抗,竟都没有了勇气。

    一切全完了。

    他一下子,抱着这战报,没站稳,瘫在了地上,痛哭流涕起来。

    “这绝无可能,绝无可能。臣在此奋战,为安南谋划,陛下何故先降。陛下啊,大安南……历经五朝,已有八十年基业,而今,正是如日中天,百废待举之时,何故至这样的地步……”

    他心里,又是痛惜,又是悲愤,嚎叫了片刻,竟是失声,嘴角蠕动着,却是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了。

    也只在这一瞬之间,所有人都惊讶的看着他。

    尤其是那通政司的官员,至今还像做梦一样,说实话,他没见过如此胆大包天之人。

    何况,此等捷报,此人到底是谁,为何大哭?

    他终于反应了过来,厉声道:“大胆,竟敢抢夺急报,尔是何人,竟有如此胆子。”

    门口的禁卫也看到了动静,忙是冲上来,有人将阮文手里的急报,抢夺了下来。

    阮文突然打了个激灵,见许多人气势汹汹的看着自己。

    那宦官似乎开始准备向通政司的官员和禁卫解释。

    而阮文却想到了一个可怕的事。

    自己的国君……降了。

    无数的亡国君臣,俱都落入明军的手里,任大明处置。

    而自己……做了什么?

    自己羞辱了大明君臣,还在……还在大明的皇宫里,提了诗。

    这……是何罪?

    他其实自知,自己做这些事,大明君臣是不会和自己计较的。

    因为他们是要脸的人。

    杀死一个使者,对于大明而言,没有丝毫的好处,反而会害了大明长久以来的名声。

    可现在却不同了。

    而今,安南国君臣,尽都成为了阶下囚。

    大明皇帝,会顾忌杀使臣的名誉,不会对自己动手,可……大怒之下,大笔一挥,这安南满朝文武,岂不是要杀了个干净。

    自己所做的事,形同于是害死了自己的国君,害死了满朝的文武啊。

    而今,大明皇帝想要泄愤,有一百种方法,哪一种方法,都足够诛自己的心一百遍了。

    可笑自己自诩自己为安南忠臣。

    谁知……

    他想到这可能之后,见几个禁卫已要上前,将自己拿住。

    阮文打了个激灵,不能……决不能被拿住,被拿住之后,自己再没有机会了。

    自己……要去见大明皇帝,要去请罪。

    否则,不但自己死无葬身之地,便连这安南无数的俘虏,都要被自己害死。

    普天之下,还有自己的容身之地吗?大明待不下去,回到故国,那也是大明的疆土,自己的妻儿老小,自己的家族,尽都在那里啊。

    一想到此……阮文便想起了那该死的诗,愚蠢啊,愚不可及。

    他发挥了安南特产……猴子的本能,嗖的一下,趁人不备,居然翻身而起,行动快如迅豹,这是他最后一次机会,他无法错过,接着,嗖的一下,便原路返回,朝着那深宫的方向发足狂奔。

    “站住,站住,快将此人拿下。”

    宦官急了。

    这阮文的每一个举止,都让人匪夷所思,好端端的出宫,他跑去提诗,好端端的到了午门,他胆大包天去抢夺奏报,好端端的该滚蛋了,他又往宫里跑了。

    他的一切行为,在别人看来,都毫无逻辑,没有一丁点的章法。

    令人始料不及。

    紧接着,宦官立即带着一干人,一面追了去,一面大吼:“快,快将此人拿下!”

    ……………………

    弘治皇帝脸色很阴沉。

    那阮文一通冷嘲热讽,弘治皇帝若是还能保持平常心,那才怪了。

    他虽没有吭声,随意滥用自己的怒火,可看向朱厚照时,难免杀气腾腾。

    朱厚照似乎也感觉到,该死的阮文,将自己坑的死死的,两国交战,不杀来使,杀之不详,可总没规定,做爹的不能打儿子吧,这是天经地义的事啊。

    朱厚照乖乖的跪结实了,这一次,又露出了可怜巴巴的样子,眼圈发红,仿佛一下子,认识到了自己错误,深知自己该死,随父皇处置一般。

    暖阁里的气氛,尴尬至极,张懋等人忍不住道:“陛下,臣等告辞。”

    赶紧走吧,还打算留在这里过年吗?关我屁事!

    却在此时,有宦官快步进来,道:“陛下,那安南使节阮文,胆大包天……”

    “又怎么了?”弘治皇帝气的不轻,脸色格外的不好看,闻声便劈头盖脸的质问来报的宦官。

    弘治皇帝心里真是郁闷极了,今日,似乎做什么事都不顺,连揍儿子都不顺。

    宦官战战兢兢的道:“他……他在金水桥,胆大妄为,居然提了一首诗……”

    “提诗……”

    方继藩心里翘起了一个大拇指,讲究人啊,只此一举,实是证明了,安南国自古以来,就是我大明的大部分,否则,咱们老祖宗们的提诗和到此一游的老传统,怎么会出现在一个安南人身上,看来从血统而言,安南人绝对是我大明旁支,跑不了了,赶明儿拿下了安南,得找几个大儒论证一下。

    这简直就是骑在头上拉si啊。

    不同于方继藩心里的小九九,弘治皇帝怒火彻底的爆发,双眸瞪得老大:“何诗?”

    宦官有些不敢说,却依旧期期艾艾的念道:“南国山河南帝居,截然定分在天书……”

    弘治皇帝脸都绿了,南国山河,果然是自居自己是南朝,这没跑了。还南帝居,他们是南帝,难道朕是北帝吗?

    宦官暗暗观察弘治皇帝的脸色,虽然心里害怕,却依旧继续道:“如何逆虏来侵犯?汝等行看取败虚……”

    此言一出。

    弘治皇帝狠狠拍案:“好大的胆子!”

    后头,直接将大明喻为逆虏,这就更加是胆大包天了。

    弘治皇帝这一拍案,吓的其他人个个战战兢兢,弘治皇帝咬牙切齿的从嘴角挤出话来:“果然是狼子野心,看来,征伐安南,实是安南罪有应得,卿等怎么看待?”

    “……”

    众人都不敢吭声。

    陛下从未如此愤怒,现在说任何话,都是触霉头。

    朱厚照更是恨不得将自己的脑袋埋起来,可惜他没有鸵鸟的技能。

    “嗯?”弘治皇帝见众人不满:“方卿家,你先说。”

    方继藩心里说,我能说啥,我又不是北帝,骂的又不是我……可见弘治皇帝恶狠狠的向自己看来,方继藩毫不迟疑,立即道:“此诗,几处韵脚都错了,且水平很是不堪,臣若是作诗,比他好。”

    其他人听罢,像抓住了救命稻草:“是啊,是啊,臣若是作,比他好。”

第六百三十八章:用兵如神

    众人纷纷表示,此诗之烂,已是入了骨子里。

    顺便鄙夷一下安南人的水平,就这,也配叫诗。我儿子作的都比他好。

    连方继藩,这半路出家的打油诗选手,都可与之一战。

    这不是吹牛逼,是底蕴,是来源于骨子里的自信。

    弘治皇帝冷哼一声。

    显然,他知道这些人是在和稀泥。

    “要不,陛下……”方继藩道:“若是陛下实在不喜,臣倒可以效劳,臣可以保证,这区区阮文,臣可以神不知鬼不觉,教他见不着明日的太阳,若是陛下还不解恨,臣还可以…………”

    “够了!”弘治皇帝摇了摇头:“今既已征安南,灭亡安南,已是势在必行,区区的使节无礼,不必放在心上,当务之急,是取下安南,朕在想,安南虽小,却是一根难啃的硬骨头,万万不可等闲视之,此次先锋入安南的,不过是区区贵州兵马,这还远远不够,命云南黔国公府,派兵协助吧,兵部立即拟一个章程,调集粮草以及兵马,随时准备进兵,朕要集兵马三十万,务必在三年之内,拿下安南,英国公张懋何在?”

    张懋道:“臣在。”

    弘治皇帝道:“卿家的先父,便曾入安南,立下赫赫功劳,朕欲敕卿仍为讨虏将军,总镇三十万兵马,杀入安南,朕给你三年为期限,若是那时,还不能凯旋,朕唯有是问。”

    张懋心里激动,说实话,他想揍安南很久了,自己的大父,随文皇帝靖难战死,立下赫赫功劳。自己的父亲,曾入安南作战,只有自己,虽是弓马娴熟,深得家传兵法,却一直没有施展的空间,混吃等死,成日为皇帝祭祖,他自觉地,自己使祖宗蒙羞,此刻一听有机会带兵作战,却还是先父当年为之抱憾的安南国,顿时老泪纵横,心里想,太子和方继藩这两个小家伙,倒是干了一件大好事啊,他激动不已,含泪:“臣敢不尽心竭力。”

    弘治皇帝见马文升一脸郁郁不乐的样子,便又道:“此次征战,所靡费的钱粮数目,定是不小。兵部要努力筹措,若是钱粮不足,朕从内帑出了,需要多少,报个数目来!”

    马文升一听,乐了。

    皇帝肯出钱,这就好办了,只要国库那儿尽量少动,这倒是一件愉快的事。

    事实上,这几年,皇家在西山的股份,早已让弘治皇帝赚了个盆满钵盈,内帑丰盈,弘治皇帝一直舍不得将银子拿出来,天天看着这银子数目不断攀升,那种拿着账簿数银子的感觉很好,这是皇家私库的银子,皇孙即将诞生,他得多为自己的孙儿们攒一点银子。

    可如今……

    好吧。

    只能说天子一怒,血流漂橹暂且有没有是题外之事,这内帑漂橹却是实打实的。

    弘治皇帝做出这个保证,心里就后悔了,依着兵部和户部的传统,会不会狠狠的宰朕一刀啊,有可能。

    可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却在此时,外头传来了呼救声:“我要见大明皇帝,我要见大明皇帝。”

    片刻之后,有宦官匆匆进来:“陛下,那国使阮文,疯了,竟是突然冲入宫中来,已被禁卫拿下,他口里不断的的呼喊,说要面见陛下,奴婢看他披头散发,疾跑时,连靴子都不知所踪,就这么赤着足,痛哭流涕,疯疯癫癫,是否将此人,下诏狱严审。”

    疯了……

    弘治皇帝和马文升等人面面相觑。

    接着又看向方继藩。

    方继藩心里咯噔一下,或许是在这个时代,被人质疑已成了本能,好似全天下罪恶的事,都和自己有关似得。

    方继藩下意识的道:“这……和臣没关系,臣是冤枉的。”

    弘治皇帝皱眉,他淡淡道:“终究是使臣,无故之间疯了,岂不是说,我堂堂大明,欺他区区一个使臣们?他想见朕,将他召进来吧。”

    宦官有些犹豫,不过细细想来,这疯子又能奈何,便匆匆出去,片刻之后,几个禁卫押着阮文进来。

    所有人都防备这疯子行凶。

    可阮文看到了弘治皇帝,顿时泪流满面,啪嗒一下,结结实实的跪下,接着便是干嚎:“下臣斗胆,冒犯大明皇帝陛下,下臣万死,恳请陛下责罚。下臣与安南,区区蕞尔小国,冒犯天威,逆天而行,今人俘国灭,实为天理之循环,陛下仁厚,不以臣之无礼,而降罪于臣,陛下仁德,深入臣心,下臣今幡然悔悟,今乞陛下恕罪!”

    “……”

    弘治皇帝当真呆住了。

    这反差实在太大了。

    方才还出言不逊,一副会猎安南,鹿死谁手的既视感,就恨不得以南朝使臣自居了。转过眼,这举止,分明就是可怜的磕头虫,只恨不得头触于地,四体匍匐,五体投地,表示屈服不可。

    真疯了啊……

    弘治皇帝不待打话,阮文又道:“安南,小邦也,本就为汉土,蒙陛下垂怜,方准其立国,设宗庙,以祀安南列祖,而今,臣之国君,丧心病狂,被朝中奸贼所蒙蔽,竟怠慢上国,以天子自居,此自取灭亡,国破家亡,只是天理而已,臣久闻陛下仁厚之名,还望陛下,能善待安南国上下,自此,安南上下,尊奉陛下为主,世世代代,为大明所用,陛下啊……臣……”

    “……”

    弘治皇帝一脸狐疑。

    却在此时,外头有气喘吁吁的宦官来:“陛下,安南急报。”

    弘治皇帝一听,已是懒得理会这小小的使臣了。

    “取来!”

    厚厚的一沓捷报送上。

    弘治皇帝发现自己有些紧张。

    其余人,也都眼睛直勾勾的落在这奏报上。

    弘治皇帝打开第一份奏报,一看大捷,眉头依然深皱。

    一个月功夫,安南已经告破了?

    这……说不通吧。

    就算是贵州军马自贵州出发,一路不眠不歇,这个时间,也未必能抵达安南王都升龙城啊。

    可第二封折子,却令弘治皇帝身躯一震。

    这是安南国王降书,降书之中,声情并茂,几乎要催人泪下,他深深的任职到了自己的错误,痛陈自己的过失,就怕将自己比喻成猪狗不如之徒了,最后他请求自己对他宽恕,并且善待安南国上下臣民。

    弘治皇帝倒吸了一口凉气。

    此后,他拿出了第三封奏报,这是一封详细的战书,里头事无巨细的记录了战争的经过。

    弘治皇帝不可思议的看着战书,却是越看,越是心惊。

    他并不是惊讶于,这份战报里将士们的勇猛,甚至,他已经不震惊备倭卫和飞球营的战斗力了。

    他所震惊的是……这个战报,居然和当初,自己在西山,站在方继藩和太子身后,二人纸上谈兵的内容,一般无二。

    这是什么意思呢?

    这意味着,这场战争的走向,竟全是依循着朱厚照和方继藩二人的计划行事的,从备倭卫袭击清化,使安南人的王都受到威胁,接着,是安南人不得不在王都集齐重兵,最后,飞球营趁着对方对飞球的火攻一无所知,直接一波出现在升龙城上空,投下无数的燃烧瓶,直接将整个升龙,化为火海。

    此战,飞球在空中损失了七个,失踪的飞球有六个,再加上运粮和放出去的斥候失踪和战死的,全部加起来,也不过三百人不到。

    可是战果……却是丰硕无比。

    安南军民,死伤巨二十多万,其中安南官军,战死了足足九万余,伤者更是无以数计,也这一个夜晚之后,安南军彻底的失去了抵抗的意志。其实,这换谁,都能想的到,若是大明遭遇到一次夜袭,在京的禁卫和京营数十万人,直接死了九成,二三十万大军一夜之间灰飞烟灭,只怕是连大明也承受不住,再没有坚持抵抗下去的勇气了吧。

    这每一步,都和当初纸上谈兵时,一模一样啊。

    太子和朱厚照这两个妖孽,当初犹如儿戏一般的纸上谈兵,直接在现实中,得以检验,不只如此,获得的战果,已经远远超出了弘治皇帝的想象。

    弘治皇帝大喜。

    这就难怪安南使节,有此举动了。

    更重要的是,自己的内帑,保住了。

    原本预料的无数牺牲和钱粮,统统省了下来,大明的国威,也得以彰显,从此之后,还有哪个藩国,敢对朝廷阳奉阴违吗?

    弘治皇帝胸膛起伏着,显得格外的激动,他抬头扫了朱厚照一眼。

    朱厚照吓了一跳,忙是低下头去,还以为父皇又有什么帐要和自己算,父皇的脾气,越来越糟糕了啊,儿臣也没做啥啊,不就是偷偷发布了檄文吗?咋了?很严重吗?

    弘治皇帝此时开口:“太子从何学来的兵法?”

    这兵法,真是神了,说是用兵如神,都不为过。

    在弘治皇帝心里,太子就是个贪玩的孩子,最近收敛了一些,学来了许多东西,可上一次的纸上谈兵,还有今日的战果,实在给弘治皇帝过于深刻的印象,这事,当然要问清楚。

    ………………

    我的老伙计们,还有一章。

第六百三十九章:完胜

    朱厚照一愣。

    这兵法,自是他的兴趣,朱厚照可是打小开始,便琢磨着怎么带兵去砍人的,足足研究了十年,连做梦时,都想着痛饮胡虏血。

    他毫不犹豫的道:“儿臣的兵法,乃是自学而成。”

    这是实话,最真实不过了。

    可弘治皇帝却不信,面上露出不悦之色。

    呵呵,简直就是一派胡言。

    到了现在,还敢自吹自擂。

    平日朕命将军教授过你兵法吗?可你上次论兵,有鼻子有眼,头头是道,此后,这安南之战,完全在你的掌握之中,备倭卫如何进攻,敌军会有什么反应,贵州的官兵如何深入敌境,飞球营如何作战,这些看上去简单的东西,其实背后都有大学问的啊。

    你竟说自己是自学来的,你从哪里自学来的。

    显然,弘治皇帝没有看过明史中的《武宗实录》,他也绝不可能,有机会看到,否则,他岂会知道,自己的儿子,一个从未经历过实战的家伙,竟是可以以当时腐朽的明军,指挥若定,痛击如日中天的鞑靼铁骑。

    弘治皇帝冷声道:“事到如今,还不老实,分明就是方继藩教授你的,竟还想将这功劳,揽在自己身上。”

    “儿臣……”这话朱厚照就不爱听了。噢,自己敢情十数年的兵法,都白学了?

    他想解释。

    可弘治皇帝却道:“真是岂有此理,你是太子,是储君,岂有什么功劳,都揽在自己身上的道理,储君该做储君的事,储君要晓得用人为上,而非是贪天之功为己有。这是昏聩不明之主才做的事,这些话,你要记住了。”

    “可是………”朱厚照想说什么。

    弘治皇帝不客气的道:“休要可是。”

    弘治皇帝心里大为愉悦。

    除了自己的儿子爱表现,喜欢出风头之外,这一战,真是完美到了极点啊。

    他旋即道:“张卿家。”

    张懋自敕了讨虏将军,心里激动的不得了,感动的老泪纵横,祖宗有德啊,终于轮到我老张表现了,学了半辈子的骑射,就指望着,这辈子能效仿自己的父祖,也立下汗马功劳,哪怕马革裹尸,也不辱祖先之名,此时听陛下呼唤自己,他竟还在神游,心里想着,如何提三十万兵马进兵,如何作战,还有先父在时,曾编写过一部关于对付安南人的兵书,回去得好好的翻翻,这是祖传下来的,有大用,得对症下药,我们老张家,得是安南人是克星,三年之内,不将这安南人打出*来,我张懋便宁愿死在安南。

    “张卿家……”弘治皇帝又呼唤一声。

    张懋方才回过神,见陛下呼唤自己,顿时美滋滋的道:“不知陛下还另有什么吩咐。”

    弘治皇帝挑着眉,喜出望外的样子道:“明日,卿去祖陵。”

    “啥?”一听祖陵,张懋便头皮发麻,堂堂英国公,功臣之后,天天跟祖宗们打交道,是人都不甘心啊:“不知老臣去那……做什么。”

    “自然是代朕祭祖。”弘治皇帝正色道:“顺道儿,给祖宗报捷,文皇的陵寝,要格外的祭祀一下,告诉先帝,朕乃他的子孙,当初他老人家二征安南,虽是屡屡得胜,可最终,却是抱憾,今朕克继大统,承他的基业,效仿文皇先帝伐安南,一月即克安南,安南上下,望风而降,既畏惧我大明天威,又怀我大明之恩德,朕之所为,不愧于人之子孙也,望列祖列宗,得此佳讯,在天之英灵,能与朕同乐。”

    “啥?”张懋有点懵。

    所有人都懵了。

    安南……已经克复了。

    这怎么可能,才一个月啊。

    马文升觉得不可思议,张大嘴,嘴比鸡蛋大。

    其实他心里挺高兴的,这一次征安南,不用国库出钱,正好,现在兵部还欠了不少的饷,一并这帐,都可以算在内帑里,让陛下将这银子,都出了,不但内阁六部喜欢,兵部也可松口气。

    可是……

    方继藩一愣。

    其实连他自己,都觉得进展有点神速了。

    他还是低估了,这海军和空军,三位一体的战法的突然性和战果。

    新的战争形式出现,势必会给抱守着旧战法的人强烈的冲击感。

    可是不管如何,赢了就是赢了。

    方继藩顿时美滋滋起来,你看吧,我方继藩……

    朱厚照方才被弘治皇帝训了一顿,本是耸拉着脑袋,一听,方才还有气无力的跪在地方,一下子,整个人连跪着,都显得精神了,身子挺拔起来,虽是比人矮了一截,可身上的气势,却如俯瞰众人一般,竟是跪出了一览众生小的感觉。

    张懋的脸色,却是挣扎的。

    意思是……三十万大军没有了?

    征虏将军也没有了?

    敢情我老张,到了迟暮之年,这辈子,也赶不上了对吧,有一句话叫啥,吃*都没赶上热乎的,这是不是在说我老张,老夫……老夫又要去祭祖了对吧?

    “……”

    弘治皇帝却是眉飞色舞,神气活现,甚是激动,他眼角的余光瞥了那阮文一眼,现在他终于明白,阮文判若两人了。

    弘治皇帝激动的道:“朕的这个女婿,精通兵法,实是不可多得啊,朕一直都看好他,方家果然代代忠良,历代都是大明的肱骨,实为柱国之石也。”

    一通猛夸。

    朱厚照有点不乐意了,可他没话说,懒得计较,哼,本宫自己知道自己很厉害就是了。

    张懋尴尬的不知说啥好。

    我张家……不也是代代忠良,不也是除自己之外,都是大明皇帝们的肱骨,是柱国之之基吗?可我老张,咋就天天去祭祖了呢,哎,明日去了祖庙里,好好和历代先皇们沟通吧,让他们评评理去。

    方继藩得了弘治皇帝夸奖,尤其是红纸皇帝言到这是自己女婿的时候,刻意的加重了语气,方继藩忙道:“臣不敢,这都是殿下和三军将士们的功劳。”

    弘治皇帝正色道:“该是卿的功劳,便是卿的功劳,你方卿家何时这般的谦虚了?”

    方继藩心里说,陛下既然把话说到这个份上,那么臣也就不谦虚了,没错,就是臣,是臣这个万中无一的男人……德艺双馨,浑身上下,带着青松一般的品质,不居功,不自傲,功不可没,为人还能如此正直。这样,陛下满意了吧?不满意我还有三千字要讲。

    朱厚照忍不住道:“父皇,能否将这战报,给儿臣看看。”

    他百爪挠心,朱厚照毕竟是比较纯粹的人,他更关心的,是这战争的结果,是否都如自己计划中一样。

    弘治皇帝现在心情大好,龙颜大悦,自是将战报,转交给身边的宦官,宦官忙是将战报送到朱厚照的手里,朱厚照手里拿着战报,其他人便忍不住放肆起来,无论是张懋还是马文升,都伸长了脖子,虽是有时候,难免有酸溜溜的情绪,却还是希望,一睹战争的经过,方继藩也凑了脑袋过来,四五双眼睛,都盯着战报,目不转睛。

    马文升在背后,啧啧称奇:“真是令人敬佩啊,这备倭卫,千里奔袭,竟可一日拿下清化,歼贼千人,实是不可多得,难怪他们能横扫倭寇,干得好。”

    张懋也不禁夸奖,低声细语。

    朱厚照眉飞色舞,看着这都是依自己和方继藩的计划行事,心里感慨万千,居然眼里水雾腾腾,心里很是感慨,本宫……这一身本事,真的没白学啊。

    方继藩眯着眼,见众人都是称赞。

    可不是吗,这世上的人,本就是以结果而论英雄。

    赢的如此漂亮,不狠狠的夸一通,怎么显得自己也有独到的慧眼。

    朱厚照也忍不住眉飞色舞,想要开口夸赞。

    却听到此时方继藩道:“呔,该死的唐寅,这个劣徒,他这是要气死为师啊,不成了,不成了,为师不去安南将他往死里揍,夜里都睡不好觉。”

    “……”所有人都懵了。

    以为自己听错了。

    纷纷看向方继藩,却见方继藩痛心疾首的样子。

    方继藩破口大骂:“这厮奔袭的还是太急了,分明可以在破晓时动手,却在正午时用兵,哎,真是让人见笑了,丢人,我早说什么来着,我最嫌弃的便是他。”

    “……”

    张懋的内心,是崩溃的。

    方继藩,你够了啊你,你再这样骂,这让我这祭了半辈子祖的老家伙,还有脸在这世上活吗?

    方继藩又骂道:“还有戚景通这个家伙,当初非要拜我为师,我早知他是个糊涂虫,若不是实在拉不下面子,心地善良,不忍心见他痛哭流涕的模样,你看看,果然,明明可以带兵包抄左翼,他竟直接带兵长驱直入,他哪里知道用兵,用个屁,有种他别回京来,回到了京里,我抽死他不可。”

    马文升的脸色,是黑的。

    他总觉得,方继藩这是当这和尚骂秃驴的套路,绝对是故意的。

    …………

    第五章送到,很惭愧,前段时间病了,病好之后,整个人懒了,成天就想睡觉,今天才勉强恢复。小伙伴们,快告诉老虎,老虎棒不棒,摸着自己良心喊起来,要不要支持一下。

第六百四十章:开疆

    方继藩一通大骂,反是让不少人无地自容。

    朱厚照一听,乐了,突然也大叫起来:“唐寅这家伙,实是愚不可及,这样的人,是怎么混进咱们镇国府的,作战居然不晓得掌握先机……该死,该死,回去打死他。”

    方继藩颔首点头,表示认同,并附和道:“太子殿下,目光如炬,实是字字珠玑,这其中,问题最大的,就是唐寅,我不认这个门生了,殿下想打死,便悉听尊便吧,不要客气。”

    朱厚照越发乐了,眉头不禁挑了挑,继续说道:“那一并将这该死的胡开山打死算了,此人作战,总是冲锋在前,此等人,最是讨厌,行军布阵,是极讲究的事,似他这般毛毛躁躁,迟早要拖累三军。”

    朱厚照说着,不由停顿了一下,才又道:“还有这该死的沈傲,本宫没他这舅哥,居然遗失了这么多飞球,倘若让别人去,定不会遗失,可见这个家伙,平时操练飞球营,何等的敷衍了事,忍不住了,回去罚他妹子去。”

    方继藩脸都绿了,我只想装一回逼,这是性格使然,太子殿下你这玩过了吧,沈徒孙的妹子,吃你家大米了?

    细细一想,居然……还真吃了。

    弘治皇帝无言,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眸在朱厚照,方继藩俩人身上游走着。

    看着两个家伙,你一言我一语,对这些功勋之臣,破口大骂,怎么听着,不是滋味。

    换做别人来,就比如说英国公张懋,朕给他三十万大军,他能在三年之内,杀入安南吗?

    可唐寅等人,却是屡立奇功啊,一月克安南,这是何等壮举,便是汉时的冠军侯,怕也可以一论长短吧。

    现在好了,这两个家伙,成什么样子。

    弘治皇帝抿了抿唇,才开口呵斥道:“胡言乱语,这些在前方的将士,哪一个,不是战功彪炳,既有功劳,又有苦劳,到了你们二人口里,却如此不值一提,好了,都住口,少在此胡说八道,否则,朕绝不轻饶你们。”

    朱厚照吓得将后头的话吞咽了回去。

    方继藩道:“陛下所言差矣……”

    “……”

    这家伙,已经抬杠成精了。

    马文升和张懋心里想,这是悲剧啊。

    弘治皇帝脸拉了下来,一双眼眸微微眯了起来,直勾勾的盯着方继藩。

    方继藩心里有些毛毛的,却依旧开口说道:“臣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弘治皇帝大抵知道,他肯定没有什么好话,便道:“不当讲就不必讲。”

    “可是臣若不吐不快,难免心里憋得慌。臣是个耿直的人。”方继藩大义凛然。

    弘治皇帝皱眉,越发深沉的凝视着他。

    方继藩却是一点也不惧怕,而是继续说道:“在陛下心里,唐寅等人,乃是大功臣,可在臣心里,却是不然,唐寅乃是臣的门生,臣嫌死他了,这个家伙,有一身读书人的臭毛病,侥幸,立了一些功劳,可臣却不认为他有功,因为……他是臣的门生,门生,即臣之子也,臣对自己的儿子苛刻,自是对他多有责骂,更不相信,这平日里,只晓得吟诗作画的门生,真能立下什么汗马功劳,诚如老子骂儿子,乃天经地义一般,臣骂自己门生,又何错之有。所谓天地君亲师,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此乃应有之义,陛下反而怪臣对唐寅等人严苛……这是什么道理?”

    “……”弘治皇帝有点懵,这家伙,果然上瘾了,抬杠抬出来的。

    弘治皇帝很不赞同,朝着方继藩说道:“那也不可,如此不讲道理。”

    方继藩乐了,摇头:“陛下此言又差了。”

    “……”

    方继藩振振有词道:“诚如太子殿下,便是陛下之子一般,征安南的檄文,是谁下的?是太子殿下啊。太子殿下下的檄文,此前,陛下也是亲眼所见,殿下拟定的作战计划,水陆空三军,俱按太子殿下的计划行事,因而,才有此大捷,可为何,陛下依旧还认为,太子殿下没有功劳,反而责骂他揽功呢?可见,在做爹的人心里,大抵都是如此,他们总是无法接受,自己的儿子,比自己更加优秀,诚如臣一般,臣一见唐寅这些家伙,立了功劳,心里便不舒服,总觉得,他算什么东西,也配立功,当初我收他为门生时,他还只晓得玩泥鳅呢……正因为如此的偏见,才蒙蔽了陛下的眼睛和耳朵,臣骂门生,陛下不喜,可陛下也做这样的事,这岂不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原来绕了这么一个大弯子,痛骂了唐寅等人一番,狠狠的装了一波逼,可回过头,直接杀了一个回马枪,原来是在为太子殿下请功啊。

    方继藩道:“此次入安南,臣不是谦虚,唐寅等人,没多少功劳,臣的功劳,也不过尔尔,若论首功,非太子殿下不可,倘若太子非首功,臣和唐寅、胡开山、沈傲以及海陆空三军将士人等,哪里有脸称功呢?臣和萧公公不同,臣脸皮薄,是要脸的。”

    萧敬在一旁傻乐呵,突然像一块砖头没来由的朝自己砸来,脸都绿了,忍不住从鼻腔里发出声音:“哼!”

    朱厚照听了,眼泪都要出来。

    老方实在啊,这个时候,还没忘了本宫,这真是比亲兄弟还亲哪,本宫算是没白给他洗底裤,值了。

    弘治皇帝一愣,忍不住看着朱厚照。

    真是如此吗?

    他心里想着,当初,确实是太子发布了檄文,那一日,也确实是朱厚照拟定了计划,可至于他从哪里学来的这本事,这重要吗?

    自己的脑海里,总还停留着,太子还年幼时,自己牵着他的手,夜游的印象,那时候,太子只有半人高,牵着他的手,他总是会问出无数稀奇古怪的问题,这一切,都仿佛就在昨日,而如今,他看着壮实高大的朱厚照,突然想到……太子长大了。

    自己成日臭骂太子,这和方继藩成日痛斥他的几个门生有什么分别。

    方继藩的门生,都是何其优秀之人啊。

    张懋和马文升听到此处,心里咯噔一下,服了,难怪小方这家伙水涨船高,这讨巧卖好的本事,怕是连臭不要脸的萧敬都不如他。

    弘治皇帝沉默良久:“卿家所言,不无道理,太子……”

    说着,弘治皇帝将目光放到朱厚照身上。

    朱厚照忙道:“儿臣在呢。”

    弘治皇帝道:“方才委屈你了。”

    朱厚照乐了:“其实儿臣没什么委屈的,儿臣脸皮厚一些。”他朝弘治皇帝笑,露出洁白的牙齿。

    弘治皇帝颔首点头:“你能如此,列祖列宗泉下有知,想来也着实欣慰啊,张卿家。”

    张懋道:“臣在。”

    弘治皇帝道:“明日祭祖,记得,好好向列祖列宗们,说一说太子的功劳。”

    张懋一脸憋屈,想死:“遵旨。”

    弘治皇帝不禁感慨,他的目光,最终落在了那阮文身上。

    阮文一直跪着,无人关注,可他心里,却早已是惶恐不安,而今,整个安南,都已成了这大明朝廷的板上之肉,如何处置,真只在这大明皇帝,一念之间。

    弘治皇帝淡淡开口道:“安南国,不守臣道,今日败亡,乃天理也。”

    “是,是,是,此乃天理。”阮文心里悲愤,迭连附和弘治皇帝。

    弘治皇帝稳稳坐着:“卿家在鸿胪寺戴罪吧,如何处置,等安南逆王同宗室、大臣人等,押解至京之后,朕在一并处置。”

    阮文悲从心起,想到不日就要见自己的国君,却都是以阶下囚的身份相见,他不禁哭泣,这样的结果,真比杀了他还难受:“还望陛下仁慈……”

    弘治皇帝淡淡道:“仁慈与否,不在朕,在你们。至此之后,安南废藩设府县,朕若是记得没错,安南有四十八府州、一百八十县,有民百万户,自此,效文皇先例,设交趾布政司吧,卿以为如何呢?”

    交趾布政司,这几乎形同于,安南彻底灭国,安南王的宗庙,也不能再保全了。

    阮文身子瑟瑟发抖,他很清楚,自己说任何一句不该说的话,自己的国君便要死无葬身之地,而今,国王已降,成为阶下囚,还有什么资格讨价还价。

    阮文泪目,哽咽道:“安南,自古便为大汉交趾故地,今陛下将其重纳汉土,臣……喜不自胜。”

    弘治皇帝微笑:“这可是卿说的,那么,卿家回到鸿胪寺之后,便先上一道奏疏吧。”

    “……”阮文有点懵。

    他明明想要做大忠臣的,可让自己先上这一道奏疏,这岂不是在许多未来矢志于复国的眼里,自己便是第一号安南奸贼?

    他显得犹豫。

    “卿家莫非不肯。”弘治皇帝淡淡道。

    阮文咬了咬牙:“臣喜不自胜,自当为安南上下之表率,自汉而始,安南即为汉土,此乃渊源,臣当上奏。”

    弘治皇帝一挥手:“朕等的就是卿这句话,卿退下罢!”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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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好了,我承认,我不是人,我是败家子,我卑鄙,我无耻,我卖了家业,我愧对祖先,我还四处沾花惹草,恶贯满盈。爹,有话好好说,可以把你的大刀放下好吗?”明朝败家子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明朝败家子,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明朝败家子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