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言情小说明朝败家子TXT下载明朝败家子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明朝败家子全文阅读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明朝败家子txt下载     明朝败家子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百八十六章:师父好棒棒

    两日之后,在经过悉心的谋划,在霏霏细雨之中,两艘佛朗机船缓缓的进入了港湾,在其桅杆之上,西班牙王国的旗帜高高飘扬,随后,迎面而来预备接引其入港的舰船还未靠近,这两艘大船,居然没有撤下风帆,而是依旧顺风,朝着码头横冲直撞而去。

    巨大的舰船,直接冲过了栈桥,那无数的木板卷起,随后,将这木质的栈桥和码头撞了个粉碎,等舰船被传递的淤泥所卡住时,无数的人,便顺着缆绳顺溜而下,他们脚踩着较浅的海水,双目赤红,疯了似得,举起了手中的弓弩、刀剑。

    在此时,因为下雨,火铳并没有什么用,容易受潮,手提着刀剑的水兵们,蜂拥上岸,趁着案上的佛朗机人不备,疯了似得水兵,犹如潮水一般,登上了岸。

    西班牙人万万料不到在这附近,会出现一支威胁到他们的力量。

    他们在此驻扎已有七八年光景,城镇的规模越来越大,他们建起了堡垒,却没有提防来自于海上的敌人,这本就源自于他们的自信,在他们看来,他们所要面对的,不过是当地的土人罢了,而当地的土人,不堪一击。

    可现在,这突如其来的敌人,已冲入了城堡,但凡是阻止他们的人,都被这些衣衫褴褛的人砍翻。

    西班牙人试图反击,火铳队在这阴雨的天气里难有作为,更可怕的是,等他们集结起来,一切都来不及了。

    瞬间,这座西班牙的殖民堡垒,顿时陷入了一片混乱,宛如人间地狱。

    最可怕的是,他们压根不知这些敌人,自何处来。

    又为何,会突然发起袭击。

    …………

    周腊提着刀,手刃了一个西班牙的士兵,面目狰狞,他刀锋前指,无数的水兵争先恐后,自他身后如潮水一般用蜂拥上前。

    这已不需有人用鞭子来督促他们了。

    他们遭受了无数的折磨和艰辛,他们犹如蝼蚁一般,飘荡在海上,没有人过了今天,却还知不知道自己还能活着,刀头舔血,对于他们而言,已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他们胸膛里,都涌着一股不甘。

    如此千辛万苦,遭了绝大多数人,一辈子都遭不了的罪,到了此处,怎么能空手而归,怎么能呢?

    这里,有钱,有粮,有女人。

    他们疯了。

    一个已不将自己的命当做一回事的人,自然,已经失去了人身上的本性,他们双目之中,充斥着的,只是最原始的**。

    …………

    此后,慢悠悠的小朱秀才是坏人号,方才徐徐进入了港湾。

    站在甲板上,张延龄拿着望远镜,远远眺望:“一个,两个……十八个,二十九个……哥,这群佛朗机人,倒是顽强的很,到了这时候,都已杀入了堡子里了,他们竟还在顽抗,咱们损失惨重啊。”

    张鹤龄不屑于顾:“死了就死了,没什么大不了。”

    对于兄长的冷酷,张延龄吞了吞口水:“哥,我觉得,我们不该将所有的钱粮都分给这些穷鬼,凭什么啊?咱们才是钦差哪,理应占了大头才是。”

    张鹤龄呵呵冷笑:“你懂什么?不拿出真金白银,他们怎么会拼命,靠你我去找金山,可能吗?这一点钱粮,算什么,能有多少,到了金山之后,这些钱粮,便是九牛一毛,要来做什么?”

    张鹤龄是个有眼界的人,现在,在他的心目之中,他已是富可敌国了,这虽是纸面上的财富,而且有点虚无缥缈,可对于张鹤龄而言,正因为有了纸面上的财富,眼界才高了,我都是富可敌国的人,会在乎这几千几万两银子吗?虽然……在乎是在乎,可毕竟……为了将这纸面的财富兑现,自是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

    可等张鹤龄登岸之后,他却被眼前的场景惊呆了。

    是黄金,足足一个屋子的黄金,这些黄金,用一口口箱子装着,西班牙王国的洪都拉斯总督,就在这里,与冲杀进来的水兵们负隅顽抗,最后,他被砍了数十刀而死,可同时,当人们打开了一个个箱子,这无数金灿灿的黄金,一下子,让所有人疯狂了。

    数十个箱子的黄金,堆砌在一起,足足有数千斤上万斤哪。

    人们掩面大哭,有人相互抱在了一起,也有人身子躺在了箱子上,有人取出一把金子,抛向空中,这一次,当真是发财了,发大财了。

    这是黄金啊,是世上最稀罕的金属之一,是财富。

    “哥,还给他们吗?”张延龄要哭了。

    他们想不到,在这里,居然有如此多的黄金。

    事实上,黄金洲确实生产黄金,而当地的土人,又有用黄金来装饰的传统,近千年积累下来,代代相传,结果,西班牙殖民者到来,在此数年,强取豪夺,积攒了这巨大的财富,西班牙人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一批黄金,却彻底的点燃了这万里之外,所有人的贪欲。

    张鹤龄面上的肌肉在颤抖,他……心疼……疼的厉害。

    我是猪啊我,为啥当初,就许诺着,将所有的战利品统统分发下去呢?

    看着这一个个满身血污的人,疯了似得荡漾在狂喜之中。

    “可以不给他们。”张鹤龄深深的看了张延龄一眼:“你现在去告诉他们,现在这些黄金姓张了。”

    张延龄面上,露出了狂喜:“是吗?那我去说了啊。”

    张鹤龄点点头:“嗯,别说是我说的。”

    张延龄道:“为啥啊。”

    张延龄看着这个傻货,想哭:“因为,咱们兄弟总得活一个,得为老张家传宗接代啊。”

    “……”张延龄沉默了很久:“哥,我发现你挺会说笑的,哈哈,哈哈……”

    张鹤龄腾的一下,心中火起,这本身就是一场人间悲剧,自己的心,就已腾了,他竟还笑得出。

    一巴掌,将张延龄打翻:“狗一样的东西,以后别叫我哥。”

    “哥……”张延龄发出了嚎叫。

    ………………

    年关将至。

    赌斗之事,已是甚嚣尘上,随着日期迫近,赌场已是热闹了起来。

    只是这一次赌,有些特别,赌的竟不是胜负,而是方都尉输了,肯不肯自杀以谢天下。

    这倒不是京中的军民百姓,不爱大明,涨他人士气,灭自己威风,认为此战必败,而是……人们对于骑射之事,对于方都尉的门生,不太有信心。

    那什么五太子,据说可是打小就在马背上长大,打小便练习弓箭,且鞑靼人,天生就是神射手,这天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和他们比射箭,这……不是找死吗?

    这赌坊里很热闹,沸沸扬扬,这一次,赌的乃是方继藩的人品,用的还是真金白银,结果,赔率竟是惨不忍睹的一赔十三。

    也即是说,谁若是买了方继藩去死,那么下注一两银子,方继藩当真死了,便可获得十三两银子,简直……就是暴利啊。

    大家对于方都尉的节操信心不太足。

    而方继藩对此,只是不屑于顾,鄙视这些人发国难财,臭不要脸。

    对于朱厚照教授张元锡射箭之事,方继藩还是极上心的。

    一个多月不见,只见他们成日都去后山里练习,却不知现在进展如何。

    方继藩今日起了个大早,便去了后山。

    后山这里,是一片还未开拓的土地,而今,这里却是平整出了一块平地,上头多是箭靶,在这靶场的远处,则是几个临时搭建的草庐,这些日子,太子殿下和张元锡,都在此练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方继藩之所以选择张元锡出马,要借的就是张元锡这神奇的臂力,可其他的,到底能不能练的炉火纯青,不过是一个半月的光景,想来……也不敢有太多的指望。

    远处,便听到朱厚照哇哇的大叫声,方继藩看到了朱厚照的人影,小跑着过去。

    却见朱厚照弯弓,口里咋咋呼呼的道:“小张,本宫这样,对不对?”

    “不对,师父,你要放轻松。”

    “可本宫轻松不起来。”

    朱厚照保持着射箭的姿势。

    张元锡一瘸一拐的在朱厚照身后,拍着他的后脊,想将他的后脊拍的松软一些,张元锡道:“殿下打小所学的射箭之术,其实并没有错,对于一个不会射箭的人而言,有极大的用处。可是殿下有没有想过,射箭的本质,在于随心,怎么样射中目标,才是关键,而不一定,非要马步下沉,非要手臂平直,殿下见过杀敌时,将士们会按平时练习的招式去杀敌吗?不会的,因而,一个好的射手,想要随心所欲的命中目标,首先要做的,就是使自己心态平和,而后,让自己的身体,去适应弓箭,怎么站立,如何握弓,如何引弓,如何放箭,都要切实的根据自己的特点而为之。”

    “师父,你看我……”说着,张元锡随手拿起自己的铁胎弓,他的身形显得笨拙,站姿散漫,很随手的样子,弯弓,引箭,狼牙箭激射而出,啪……远处,一个靶子顿时射翻,一气呵成。

    “师父,你明白了吗?”

第六百八十七章:神之箭手

    道理,朱厚照都懂。

    他毕竟不是傻子。

    而且徒弟张元锡的话,简单而直白,无非是让他,不要拘泥于形式而已。

    对于一个初学者而言,怎么握弓,怎么舒展臂膀,这些硬性的要求,确实很有用,这可以让初学者快速的掌握诀窍,站稳身体。

    可是若一直如此,想要真正的射箭高手,可就很难了。

    可最气的却是,张元锡对于箭术的天赋,实是可怖。

    他不但气力大,对于箭术的领悟能力,也是超群。

    他很快就意识到,师父教授的这一套,对是对了,可自己却不需要。

    因为这射箭、瞄准之法,本身就是让初学者掌握平衡的。

    而张元锡却不需掌握平衡,他是瘸子,本身就是平衡身体,有着寻常人所没有的敏感。他渐渐发现,原来射箭,并不需要掌握什么诀窍,而在于对自身身体的控制。

    当他一箭箭射出时,慢慢的越来越准,他开始有了新的感悟。

    原来……一切的教材,都是骗人的啊。

    现在,轮到他来指点朱厚照如何突破自己的箭术了。

    师父的箭术,太拘泥于方法,不走心,且人太蠢,说了一百遍,他依旧还是学不会。

    朱厚照大声嚷嚷道:“你说的都对,为师晓得你射得好,可为师拿起了弓箭,便不由自主的会如当初学箭时的样子……你这家伙,怎么教为师的,快想想办法,想个如何让为师从心的法子来。”

    “弟子教不会啊。”张元锡要哭出来。

    有时候,人比人,真的气死人,这人的天赋,更是让人无言以对。

    寻常的读书人,十年寒窗,专心学八股,辛苦吧,可是,屡屡落弟。

    可王守仁打小就东搞西搞,今日要学骑射,明日找老道人去谈玄,等他年纪大了,一拍脑袋,哎呀,我得考个功名了,然后他就金榜题名,名列前茅。

    无数的将军,出生入死,打仗起来,输得多,赢得少,经验丰富,蹉跎一辈子,活了下来,人生之中,几乎找不到几个光彩的胜利。可朱厚照躲在东宫里瞎琢磨,一出山,立即便击败凶狠的鞑靼人,使鞑靼人不敢南顾。

    张元锡也是如此。

    他看着自己的师父,这笨拙的样子,心里已经绝望了:“师父,我觉得,射箭并不适合你,你可以改行,去学剑,或许好一些,否则,只是白白的虚度光阴而已。”

    朱厚照气的要吐血,厉声道:“为师怎么做,还要你教,罚你跪一个时辰。”

    “噢。”张元锡很老实,乖乖跪下。

    朱厚照背着手,气呼呼的道:“你看看你哪里有半分做人儿子,不,做人学生的样子,出言不逊,你眼里还有为师吗?老方有七个门生,哪一个不是对他敬若神明,你这是什么态度,你竟不将为师放在眼里,简直岂有此理,岂有此理,为师瞎了眼,收你做门生,以后不教你学箭了,你自己领悟去吧。”

    张元锡委屈的道:“学生知错了。”

    朱厚照高声道:“知了错你也不改。”

    张元锡道:“学生改。”

    “为师说,不教你学箭了,你却只说知错,却不说,请师父教我,可见在你心里,一定不将本宫放在眼里,气死为师了,气死了为师,你就可以放任自流,就没有人监督了你是不是?”

    “不是。”

    “那你说,为师骂你,对不对?”

    “对。师父教诲,学生铭记在心。”

    “还学不学箭了?”朱厚照气咻咻的道。

    张元锡忙道:“学!”

    朱厚照才道:“好了,起来吧,来,再告诉本宫,该怎么样发箭来着。”

    张元锡艰难的起来,见师父又开始弯弓引箭,在旁道:“师父,射箭发乎于心,你不要总想着怎么握弓,也不必想着如何引箭,你眼里只看中靶子,你心里默默想着,我要如何将他射下来,而后,放箭。”

    嗤……

    朱厚照顺势放箭,那箭矢,在天空划了个半弧,最终,与靶子擦身而过。

    朱厚照气的要撞墙:“这法子不对啊,分明不对。”

    “师父心里要没有杂念。要不,学生再做一个示范,师父细细看着……”

    “不必了。”朱厚照将弓箭摔在地上,岂有此理:“这是弓的问题,明日让刘瑾去取一副好弓来,师父要再琢磨琢磨才好。”

    “噢。”张元锡颔首点头。

    刘瑾倚在树旁,一只脚金鸡独立,另一只脚缠后瞪着树干,优哉游哉的样子,他一面吃着炒熟的黄豆,一面远远的盯着,口里嚼着黄豆,一颗又一颗,脸上显得很平和,只远远眺望着太子殿下和张元锡,对于眼前的一切,他并不在乎,射箭有什么意义呢?没有意义?大好的时光,都荒废在这射箭上,真是糟践了啊。

    他咀嚼着,将黄豆吞咽进肚里,摇了摇头,世上的人都很纯,没有找到人生的意义,看着他们这样浪费大好的时光,很是可惜。

    可一看殿下练完了箭,他立即将手里的黄豆重新装进了荷包里,小跑着冲上前去:“殿下,有吩咐吗?”

    “殿下……”

    这时听到了方继藩的声音。

    一听这熟悉的声音,朱厚照顿时大喜:“老方,你来了啊。”

    方继藩气喘吁吁:“真是好找,累死了,殿下,现在我这侄儿的进步如何?”

    张元锡刚要说话,朱厚照却是眉飞色舞,叉手:“有本宫在,怎么会没有进步,你等着瞧吧。”

    方继藩觉得太子不可靠,看向张元锡。

    张元锡老老实实的道:“师父成日教授我学箭,而今已有小成了。不过……”他顿了顿:“学生的极限,乃是射四百步,寻常的两三百步倒也还好,可若是配上一副极好的弓,这四百步,不在话下,只是可惜,超过了三百步,箭就可能失去准头,且目力没法儿视物了。”

    这你就找对人了。

    没错,张元锡最大的优势,就在于射的远,可惜,他的双臂没有阻碍他远射,可人的眼睛,毕竟是有极限的。

    至于射的准不准,还得靠练,且还需要一副有足够韧性和精度的好弓。

    方继藩咬咬牙:“精度不够,和弓箭有关,且能不能射的更远,也和弓箭有关,叔这几日,便召集能工巧匠,专门为你定制一副好弓来,不惜工本,哪怕是砸进去纹银万两,也绝不皱眉头。谁让我是你叔,你爹和我是忘年之交呢。”

    可是视力的问题,却绝不是砸银子就可以解决的。

    张元锡是个天才啊,这样的人都不利用,那方继藩还是人吗?

    方继藩所考虑的,并不只是这一场的比试,他想的是未来。

    张元锡这样的人,用的好了,便是八百里之外打死鬼子的强者啊,这种人只有在电视剧里面才会出现。

    方继藩皱着眉:“我会想想办法,办法总会有的,要不,给你配一个副射手。”

    “副射手?”朱厚照和张元锡同时惊讶的反问。

    方继藩笑呵呵的道:“搭配一个副射手,给你背负弓箭,一旦需要射箭的时候,他负责为你提供方向和位置,你负责弯弓射箭,这个人可以戴一个望远镜,用望远镜,观察数百步外的目标,而后准确报告位置,而你只专心朝着位置射击即可。当然,这样的人也是可遇不可求,他需有一双好眼睛,且对方向和距离极敏感,能够随时提供精准的信息,当然,还需和元锡能极好的配合起来,双方要有默契,最重要的是,你们还得磨合,一次次的练习,只有如此,才可制胜数百步之外。”

    朱厚照听了,不禁咋舌。

    这不就是辅兵吗?

    原来射箭,还可以要辅兵啊。

    显然,方继藩更希望,发挥出张元锡所有的潜力,这个家伙,天生就是射箭的好材料。

    是狙击手啊。

    可惜的是,弓箭上不能搭配望远镜,既然如此,那么只好让一个人来配合张元锡了。

    未来学习的过程,一定会很艰难,因为要用辅兵通过望远镜去观察的那双眼睛,来替代张元锡的眼睛,让他只单纯的提供数据,而这些数据必须准确,且准确的数据,还需要要让张元锡理解和消化,同时,还需用这些数据,让张元锡精准的大致测算出对方的位置。

    且箭一旦射远,精度就越低,这两个人所需的装备,可能高昂无比,这花费,可能能养得起几个村的庄户了。

    “可以试一试。”张元锡显然觉得,寻常的射击没有什么挑战,反而方继藩所说的方法,倒是让他动心了。

    朱厚照厉声道:“为师有让你答应吗?自作主张,真是岂有此理。”

    张元锡忙是恭恭敬敬道:“请师父做主。”

    朱厚照背着手,想了想:“可以试一试。”

    方继藩颔首:“既如此,那我这就去挑选人手,再招募人量身定制弓箭了,恐怕至少需要数月的功夫,这赌斗怕是来不及了,先赢了赌斗再说。”

    ……………………

    睡觉,明天开始…………五更……或者六更,反正是五更打底,大家拭目以待。

第六百八十八章:生死勿论

    年关已至。

    难得这一日没有下雪。

    暖阁里,弘治皇帝一声叹息,赌斗……就在今日了。

    他原本,想要对此不闻不问的。

    可大清早时,召了内阁诸学士入宫,弘治皇帝命人开了窗,看了一眼暖阁之外的天色。

    天阴沉沉的,而今,是清晨,弘治皇帝突然叹了口气,道:“方继藩人等的比箭,就在今日了吧?”

    对于此事,整个京师,都是沸沸扬扬,动静很大,刘健等人,哪怕是想要忽视,都不可能。

    人们对于竞技,总有天生的热衷。

    何况,还牵扯到了大明和鞑靼,两国之间,积怨甚深,军民百姓们,虽是对此事比箭不甚看好,却也为之津津乐道。

    这时代的娱乐,过于贫乏,哪怕是不可描述之事,那也不可能成天去,会伤肾的。

    这世上,还有什么比这比箭,更加吸引眼球呢?

    “是的,陛下,就在今日。”刘健道:“因涉及到了国使,以及西山书院,此次主持的,乃是顺天府尹,试箭的场地,则在东城的瓮城之中,那里的军营,荒废已久,已经重新修葺了一番。”

    弘治皇帝便道:“哎,这是纵容他们胡闹啊。”

    口里虽这样说,弘治皇帝道:“诸卿以为,若是方继藩输了,他会自裁吗?”

    这才是弘治皇帝所担心的事。

    刘健想了想,道:“老臣以为,应当不会吧。”

    弘治皇帝看向谢迁。

    谢迁斩钉截铁:“不会。”

    李东阳沉默了片刻:“方继藩是机智的人,臣也料来……不会……”

    “……”

    内阁诸公,个个言之凿凿。

    倒让弘治皇帝放心了一些,总不能让秀荣守寡对不对?

    可是……既然那方继藩不会自裁,却非要来赌,这……真是一言难尽。

    弘治皇帝便故作不关心的模样:“敕命礼部尚书张升,主持箭试吧,让他谨慎从事。”

    张升的病已好了,而今已入部堂里当值,弘治皇帝让礼部去,自是希望这一次比试,双方能守规矩,万勿闹出什么变故。

    刘健颔首点头:“臣遵旨。”

    …………

    一封诏命,至了礼部,张升接了旨意,随即前往瓮城,在这瓮城城楼,顺天府上下官吏早已到了,来此维护秩序。

    城楼上,来了许多人,人头攒动。

    张升这些日子,心情都很不好,他皱眉,忍不住对顺天府尹呵斥道:“怎么会有这样多的人,此事,旁观者越少越好!”

    张升自有自己的想法,大明崇文不尚武,这件事已是闹的沸沸扬扬了,现在来这么多人观看,难免不够庄肃,容易闹出乱子,事情可能不可控。

    顺天府尹苦笑道:“张部堂,下官也是无奈啊,京里的公侯和世族统统都要来,下官怎么拦得住?”

    他一副委屈的样子:“何况,现在就算想要赶人,怕也赶不走了。”

    其实这府尹还有一事没说,不只是公候和一些不可得罪之人来了,顺天府不敢阻拦,还有为数不少商贾或是殷实的人家,偷偷贿赂了顺天府上下人等,也网开一面放了进来。

    这顺天府本就和京中三教九流,接触甚深,因而,本身由顺天府来协助主持这一次比箭,就不可避免的会有许多‘关系户’进来。

    张升便没有继续纠缠下去了,他只深深的看了顺天府尹一眼,落座,自这城楼看下去,下头的瓮城极空旷,四周的城墙已是人满为患。

    片刻功夫,朱厚照和方继藩便来了。

    二人登上了城楼,张升等人便率人向朱厚照行礼。

    朱厚照笑吟吟的看了张升一眼:“张卿家,不必多礼。”

    张升请朱厚照上座。

    朱厚照摇头:“本宫要给本宫的门生助威,坐就不坐了,张师傅随意便是。”

    张升总觉得朱厚照的眼神,怪怪的。

    方继藩笑容可掬的看向张升:“张公,有礼了。”

    方继藩今日,也特别的客气,这不像方继藩的风格啊。

    也罢,自己的儿子,现在在西山书院学习,也不知现今如何了,张升是既希望去打听,又不忍去打听。幸好,那里是书院,至多,自己的儿子受一些气吧,性命想来无碍。他心情复杂,这些日子,都在想,自己的儿子会不会受人欺凌,会不会……

    他心乱如麻,索性也不管太子。

    其实他很多次,都想开口问一问方继藩,张元锡现今如何,可想要开口,众目睽睽,却终是咽进了肚子里。

    再过片刻,那鞑靼国使阿卜花便到了,他红光满面,待登上了城楼,几个礼部官员和他见礼,他一一回礼,却道:“方都尉,你好。”

    方继藩想不到这阿卜花竟是在叫唤自己,回头,奇怪的看着他:“何事?”

    “我奉五太子之命,特来说清楚,此次比箭,若只是寻常的射箭靶,没什么意思,我们鞑靼人比箭,是对射,五太子听说,大明居然专门弄了箭靶,让双方射箭,一比高低,对此,不甚满意。都尉,草原上的人,有草原上的传统,此次输赢如此之大,还是对射,才能使比试的双方,全力而为。”

    对射……

    张升听罢,顿时冷了脸:“若如此,伤了人,该如何?怎么现在才提出这些要求,事先没有征兆?”

    阿卜花笑吟吟的道:“我们起初,也以为是对射,谁料得知了大明朝廷的布置之后,方才知道,原来只是射箭靶而已,在大漠之中,只有黄口小儿,才拿着箭,去射箭靶,五太子乃是豪杰,怎么还会玩着黄口小儿的把戏呢?”

    一时之间,城楼里哗然。

    阿卜花道:“草原上决斗,讲究的是生死勿论,谁若胜了,便夺取对方的一切。自然,五太子也知道,你们汉人,喜欢文绉绉的比法,可若只是射箭靶,那么五太子索性就不比试了。当然,若要比试,一旦双方有什么死伤,都是咎由自取,这里,是五太子的一份亲笔生死契,你们汉人是叫它生死契吧,五太子已按了手印,却不知,大明朝廷敢不敢。”

    “……”

    张升皱眉,他心知,这是阿卜花和那五太子术赤的诡计,他们先不声张,结果等到天下皆知,一切都布置好了,才说要对射,若是大明不准,则会被嘲笑为自愧不如,不敢和鞑靼人生死决斗。

    张升冷哼。

    “好啊,好啊,那就对射,本宫最喜欢看对射了。”朱厚照笑嘻嘻的道:“我代我的徒儿,和你签这生死契,他若死了,便是技不如人,咎由自取。”

    朱厚照抢着要画押。

    方继藩也激动了,捋起了袖子:“殿下,还是让我来,毕竟是臣和他们约斗的,还是让臣来签字画押最是合适。”

    “本宫乃是他的师父,本宫不来谁来?”

    朱厚照将方继藩挤开,激动的不得了,签生死契,朱厚照喜欢啊,对他而言,这两个人只对着箭靶射箭,确实没什么意思,还是这样有意思,技不如人,便死了算了。

    他匆匆忙忙的接过了生死契,签字画押。

    城楼诸官,个个目瞪口呆,都看向张升,张升心里无奈,却又无可奈何,心里说,太子殿下啊太子殿下,你自作主张,到时,却不知是谁因你而身死瓮城,殿下……太任性了啊。

    只是太子殿下既已做主,其余之人,自是无话可说。

    阿卜花见朱厚照签下了生死契,更是红光满面,道:“太子殿下果然是勇士,佩服的很。”

    朱厚照大喇喇道:“若是射死了五太子,你可别哭。”

    阿卜花爽朗大笑:“我们鞑靼人,最是讲信义,且决斗之事,生死是长生天的安排,我断不会哭,无论是什么结果,我都愿欣然接受。”

    阿卜花面带笑容。

    心里想,今日,就让五太子,让你们见识见识鞑靼人骑射的厉害,正好报了当初一箭之仇!

    见他自信满满,张升等人,心里却有些虚了。

    那顺天府尹在太子殿下面前,不敢说话,却心里没底,不断的眼睛看向张升。

    张升铁青着脸,却是不置一词。

    随着一通鼓毕,紧接着,这瓮城连接着内城和城外的门同时打开。

    自这外城里,便见五太子赤术龙行虎步而出,他背着弓箭,踌躇满志。

    当他一步步自城外的门洞里走入瓮城时,这四周城墙处的看客们,却是安静无比。

    无数人窃窃私语,低声议论,此人便是那赤术,据说是鞑靼的神箭手,更是鞑靼王子……

    “咦,瓮城中的箭靶,为何有人要撤去?”

    近日这望远镜脱销,不少人买了这价格高昂的望远镜,就是奔着这一场比试来的,无数人纷纷抬起望远镜,看到这瓮城之内,有顺天府差役,开始拆除箭靶。

    “听说要对射,生死勿论!”

    “呀,这下遭了,这鞑靼人,只怕是想要名正言顺的杀咱们西山书院的读书人。”

    与此同时,那内城的城门也已打开,等了很久,那门洞里也不见一个人影。

    嗯?人……还没出来吗?

第六百八十九章:那一箭的风情

    门洞里,依旧是黑乎乎的一片,一个人影都没有。

    城墙上的人,显然已经有些等待不及了。

    人们议论纷纷。

    已过了这么久,还没出来?

    此人是谁?

    莫不是那王守仁,自交趾赶了回来吧?

    就在这议论纷纷之中。

    其实在这门洞之后,无数守卫在此的差役和五成兵马司官兵,个个目瞪口呆。

    因为他们看到的,是一个瘸子。

    瘸子背着铁胎弓,同时,还背负一个箱子,不错,是箱子,而非是箭壶,箱子里,统统都是箭矢,一杆杆狼牙箭露出了箭羽。

    这狼牙箭分外的粗壮和沉重一些,是专门为铁胎弓而制,寻常的箭壶装不了多少,索性,便背了箱子来。

    张元锡有些紧张,他看到一双双眼睛,这些人看向自己时,时刻的盯着自己的腿脚。

    面对这些目光,张元锡不禁心里有些沉。

    这是某种轻视、怀疑的眼神,令张元锡很不舒服。

    他拖着腿,继续蹒跚而行。

    每前行一步,都很慢。

    这一路,也很长。

    等他穿过了门洞,紧接着,一步步走出门洞时,他抬头,看着这四面高墙的瓮城,而在高墙之上,已是人声鼎沸,无数人忍不住欢呼起来。

    无论如何,他是大明的射手。

    人们下意识的沸腾,纷纷叫好。

    是否技不如人不重要。

    重要的是,人家有勇气,和鞑靼人比试他们最擅长的弓马。

    张元锡觉得有些眩晕,看着那高墙之上的人潮涌动,听到无数的欢呼,他深吸了一口气,接着,继续拖着他的腿,一瘸一拐,朝向对面的鞑靼五太子赤术走去。

    欢呼声渐渐停止了。

    直到这时候,人们却才发现了什么一般。

    有人突然道:“是个瘸子,怎么是个瘸子。”

    一下子,人们哗然。

    许多人生怕自己看的不够仔细,纷纷的抬起了手中的望远镜。

    果然……

    那张元锡一瘸一拐的样子,行走的仿佛很艰难。

    “怎么是一个瘸子和鞑靼人比箭?”

    “是不是搞错了!”

    人们同情的看着瓮城中的张元锡,而在张元锡的身后,巨大的城门,开始缓缓的合上。

    城楼里,也已乱成了一锅粥。

    “是瘸子。”一个礼部官员大叫。

    这不是开玩笑吗?

    面对的可是鞑靼人的五太子,大明派出的,却只是一个瘸子,瞧他腿脚不便的样子,这么一瘸一拐的在瓮城里蹒跚而行,简直就像一幕滑稽剧。

    朱厚照和方继藩却是气定神闲,他们对视一眼,都乐了。

    好戏,要开始了。

    那礼部尚书张升高坐,其实对于瓮城内的比斗,他并不太关心,毕竟他是文臣,此等武人的伎俩,有什么好看的?

    可一听众人齐声说着瘸子二字,张升脸沉了下来。

    他这辈子,平生最恨的便是瘸子两个字。

    瘸子怎么了,瘸子吃你家大米了?

    派出了一个瘸子?

    嗯?这倒有些心意了。

    方继藩此人,还算是聪明哪。

    对付鞑靼的五太子,派出一个瘸子出战,就算是输了,那也是鞑靼人胜之不武,颜面无光,无论最后结果如何,大明中还保住了体面。

    若是侥幸胜了的话。

    不对,想来方继藩派出瘸子的本意,就压根没打算胜吧。

    不不不,这是细枝末节,总而言之,大明的脸面,重要。

    只是,这瘸子,从哪里找来的?

    张升说着,不疾不徐的取出了望远镜,当他的眼睛落在了张元锡身上时,张升那谦和的笑容,顿时凝固,他深呼吸,死死打量,内心的狂躁,久久不能平息。

    张升觉得自己看错了。

    望远镜的镜片之后,他瞳孔开始放大,最终……确定了。

    是他儿子。

    望远镜啪的一下,摔在了地上。

    镜片摔了个粉碎。

    张升打了个冷颤,一脸铁青。

    一个官员道:“张部堂,张部堂,这是怎么了,张部堂,您说话啊。”

    看着浑身僵硬的张升,众人纷纷涌上来,表示关切。

    “戳达姆娘!”张升发出了怒吼:“那是我儿子,那是我儿子,来人,快,快停止,开了门,派出骑手,将我儿子救回来!”

    张升说着,人已朝着女墙扑去,腿已架上了墙,几乎要翻过女墙,从这城墙上翻身跳下去。

    这高耸的城墙,一旦跃下,定会粉身碎骨。

    还好这里人多,众人忙是将他扯住。

    张升顾不得体面了,骑在女墙上,高呼道:“救人啊,救人啊,方继藩,你缺德不缺德啊,我哪里得罪了啊,我就这么一个儿子啊,我造了什么孽啊,快,快下去救人啊,再不救人,就来不及了!”

    此时,所有人盯着方继藩。

    方继藩面如常色,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

    这……

    确实有点缺德了。

    张部堂就算得罪了你,也不至于如此啊。人家就这么个儿子,你要让人绝后吗?这事太不地道了。

    张升接着滔滔大哭。

    可那阿卜花见状,脸色却是铁青。

    居然派出了一个瘸子。

    这可是五太子,是咱们鞑靼的神射手,是长生天眷顾的大可汗的儿子,对方,竟只派出了一个瘸子,来羞辱五太子。

    他眼眸里,掠过了一丝锋芒。

    这……是耻辱。

    是奇耻大辱。

    他嘴角微微勾起,露出不经意的微笑,既如此,那么就更加不能客气了,这个瘸子,必须死。

    另一边,张升已是哭的惊天动地,他被人从女墙上拉了下来,却是哭的死去活来,锤着自己的心口:“方继藩啊方继藩…”

    …………

    城下。

    张元锡并没有受任何的影响,他站定了。远远眺望着前方。

    在自己的正前方,五太子赤术,距离自己大致是三百多步之遥,这个距离……很合适。

    最重要的是,这里是瓮城,四面都是高墙,因而,无风。

    他均匀的呼吸,放下了箭箱。

    在他的对面,五太子赤术,似乎也感觉到了一丝异样,起初他没在意,毕竟相隔甚远,对于赤术而言,无论对手是谁,其实都不重要。

    他乃鞑靼神射手,一百八十步,都可百发百中。连自己的父汗,都经常夸奖自己。

    要知道,寻常的射手,能有百步内命中目标,就已合格了。

    可慢慢的,赤术眯着眼,极努力的观察,这才发现……对面,果然是个瘸子。

    一下子,赤术暴怒。

    可耻!

    卑鄙!

    这是故意用这个方法,来羞辱我们鞑靼人吗?

    好!

    他开始徐徐前行,双目喷出了怒火。

    今日……就让人尝尝他的厉害,瘸子又如何,先杀了再说。

    他疾步而行。

    可是……

    在三百五十步外。

    脸色平静的张元锡呼处了一口气。

    而后,他自箭箱里,取出了一枚狼牙箭。

    这辈子,虽为礼部尚书之子,可是他籍籍无名。

    这是一个机会。

    他要像天下人证明,他也有名字,而不是被人称只为张家的公子。

    一切都轻车熟路,狼牙箭在手,而后,弯弓,箭弦拉满,到了极致。

    刹那之间,嘈杂的城墙上,一下子安静下来。

    居然这个时候……就开始射击了。

    但凡是对弓箭有一点了解的人,尚且知道,这个距离,哪怕是出众的弓手,用最好的弓箭,勉强,这箭矢可以射出三百五十步,可到了三百五十步的时候,整个箭矢已如强弩之末,根本已经没有力道了,而且,这个距离,箭矢的精度,会剧烈的下滑,失去了力道的箭,射出没有任何意义。

    人们习惯于在百步之内,射出箭矢,再远一些,则完全会失去准头和箭矢的穿透力。

    这个瘸子……他不会射箭吧?

    人们的心底深处,禁不住的透着失望。

    对面的赤术,似乎也察觉到了异样,面上,掠过了一丝笑容……

    还真是……不自量力啊。

    他继续带着弓,徐徐前行。

    而张元锡面色平和,他浑身上下的每一块肌肉,都配合着手中的长弓,一双眼睛,已凝视住了目标,那个目标,只是黑乎乎的一团影子,此刻,只如手臂般大小,可这样的目标,将其当做靶子来射击,张元锡已不知多少次了。

    他心如止水,随即,扑的一声,牛筋和金丝缠绕的弓弦回弹,发出噗的声音。

    那一枚狼牙箭,便如流星一般射出。

    他……射了。

    无数人发出惊呼。

    这个距离,怎么能射呢?

    简直就是玩笑。

    那狼牙箭,疯狂的在空中旋转,刺破了虚空,急速朝着目标而去,箭簇在阳光之下,寒芒阵阵,闪耀光芒。

    城楼上,张升已经不哭不闹了,他瞪大眼睛,几乎趴在女墙上,随着所有屏住呼吸,他也屏住了呼吸,双眼,迅速的捕捉着那一支狼牙箭。

    狼牙箭超出了百步……

    可是,其威势竟是不减,通过自旋所带来的巨大力量,破风向前。

    两百步!

    那两百步之后的狼牙箭石破天惊。

    最终,嗤的一声,在这三百三十步左右,赤术身形一顿,他露出了不可思议之色。

    ……………

    感谢《吃***》喜提第四十四位盟主,在此,万分感谢,众所周知,《吃***》同学一看它的读者名,就知道他是个暂时还没有脱离低级趣味的人,可它用朴实无华的读者名,对当前某些不可描述的社会现象,进行了挞伐和鞭策,犹如鲁迅先生那一句发人深省的‘写不出的时候不硬写’的话一般,揭示了人性之恶,好了,编不下去了,今天五更,明天争取六更。

第六百九十章:九连射

    三百三十步。

    而那枚狼牙箭破空而来。

    就会将赤术吓了一跳。

    他身子竟是下意识的颤了颤。

    而那狼牙箭,几乎与他擦身而过。

    嘟的一声,狠狠的刺入了身后的泥地里。

    那乱石,竟生生的被箭簇刺裂,而后,箭矢贯穿入土,扬起了灰尘。

    被击碎的乱石裂开,弹射而出,一枚碎石,生生的溅射在赤术的手背,很疼……

    赤术惊呆了!

    这是三百五十步啊。

    寻常人,哪怕是二百五十步,这箭矢便已没了力道。

    可是现在这一箭,在三百三十步外,竟还有如此的威势。

    可怕……

    赤术心里竟有些后怕起来。

    太可怕了,这个人,臂力到底强到了何等地步。

    可随即,他心里一松。

    面上,露出了狰狞。

    可即便如此,对方还是输了。

    因为对方先发箭。

    对于常年射箭的人而言,一个人用尽了全力,发出了箭矢,对于体力和手臂的消耗,是极大的,想要发出第二箭,那么势必,就需要休息。

    否则,哪怕勉强能拉开弓,手臂也难免颤抖,毫无准确性可言。

    这……是机会。

    只要自己在这个时间间隙里,走到了两百五十步内,以自己百步穿杨的箭术,对方必死无疑。

    赤术发出了怒吼,他开始向前疾奔,他熟悉弓马之术,自然清楚,自己可以争取到这个时间。

    而城楼上,所有人都屏着呼吸。

    当张元锡射出一箭的时候,人们才意识到,张元锡并没有想象中那样简单。

    张升的心,已提了起来,他睁大眼睛,眼里布满了血丝,取了一个新的望远镜,死死的看着自己的儿子,他嘴唇哆嗦着,眼泪哗啦啦的流下来,心里……不禁默默的在祈祷。

    而那阿卜花在震惊之后,随即松了口气,没有射中,那么,接下来……就是机会了。

    此人,臂力非凡……可惜……还是太急躁了,他该让五太子靠近一些再射的,现在却平白了浪费了这大好的时机。

    接下来,该五太子出场了。

    可是……

    在随后,阿卜花脸色一变。

    因为此时,张元锡已不徐不慢的,自箭箱里,又取出了一枚狼牙箭。

    他脸色平静,很稳。

    他就如一个经验丰富的老猎手,并没有因为第一箭的失误,面上有任何的波动。

    接着,他弯弓,搭箭。

    箭簇的方向,对准了三百步外的赤术,那箭尖,锋芒阵阵。

    方才的第一箭,虽是失误,却给了张升调整的机会,他射偏了,可能是因为这是无风的环境,和平时自己联系时,不一样,所以,正也好可以调整。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预判,因为赤术是移动的,赤术为了抓紧时间,会直线而行,而他的速度……也必须经过精确的计算。

    关于这些,张元锡已有过无数的感悟。

    他微笑,或许是第一次真正的抛头露面,他反而显得出奇的平静。

    我叫张元锡,我有一个父亲,可这无关紧要,我来这里,是要学习我的叔父,他身患脑疾,依旧名震天下。而我……也将让天下人永远的铭记我的大名!

    人们一下子又哗然起来。

    又要射?

    这才多久功夫啊。

    寻常人,怎么承受的住,他的手臂,难道不酸麻吗?

    二连射!

    那狼牙箭,如飞蝗一般,射出,威势更足。

    破空的狼牙箭呼啸着。

    而张元锡却再没有去看自己是否射中目标,因为对他而言,这没又意义,射出去的箭,自己已经无法主导了。

    与其如此,他需去做更有意义的事。

    所以,他微微的躬身,从箭箱里,继续抽箭。

    那破空而来的第二箭,彻底让赤术感觉自己要疯了。

    这……不可能……

    这是连射,对面这个瘸子,到底是如何做到?

    那如飞蝗一般的箭矢,已是转瞬而至。

    赤术下意识的……想躲。

    可一切都……迟了。

    在他的瞳孔里,倒映着箭簇的锋芒。

    电光火石之间,赤术闷哼一声,这该死的箭矢,竟是深深的刺入了他的大腿。

    呃………啊!

    赤术嚎叫。

    那狼牙箭,竟是生生将他的大腿贯穿。

    鲜血淋漓的箭头,带着无以伦比的力道,直接自他的大腿贯穿而出。

    赤术摇晃着,疼……疼的厉害,他拼命的想要向前蠕动,现在……他也一瘸一拐。

    他是大漠中的汉子,早已将各种刀伤、箭伤,当做家常便饭,他咬着牙,忍受着这无以伦比的剧痛,几乎是拖拽着这残破的腿,依旧……向前一步步的挪动。

    他要走下去,要靠近这个该死的瘸子,一定要杀死他。

    我赤术向长生天所赐福的父汗起誓,一定要手刃自己的仇敌。

    城墙之上,没有欢呼。

    许多人已看清了这一幕,可是现在……却是出奇的沉默。

    除了气喘如牛,扑哧扑哧的赤术。

    更可怕的……开始了。

    远处……

    张元锡并没有理会第二箭是否射中,因为,第三箭已搭在了弓弦上。

    他心如古井无波,脑海里,只有方继藩,这个鼓励自己走出家来的叔父,这个教会自己,人生可以如此缤纷多彩的人。

    此刻,张元锡的血,沸腾了。

    那潜藏在心底深处,因为脚疾而死死压在体内的巨大热血,在这一刻,统统的迸发了出来。

    浑身的每一块肌肉,宛如都成了一张弓,狼牙箭非是自铁胎弓射出,而是源自于自己身体的力量。

    三连射!

    嗤……

    箭矢入肉。

    这一箭,直中赤术的肩窝。

    赤术身子,生生的被狼牙箭强大的力量狠狠一震,身子后仰,以至双腿,下意识的想要稳住自己的平衡,可双脚剧烈一动,那脚下的疼痛,瞬间让他脸色煞白,疼的要昏厥过去。

    紧接其后,是那肩窝处,肩骨碎裂的声音,狼牙箭的箭尖,好似凿穿了他的肩骨,血雾喷洒而出。

    此时……赤术流出泪来。

    手中的弓,哐当落地。

    三连射,这是三连射。

    如此巨大的力量,如此强硬的弓,一个人,是怎么做到三连射的。

    自己这一辈子,都在学箭啊,每日至少开三十弓,开三十弓,尚且无法做到三连射,可这个瘸子,这个该死的瘸子……他如何做到的?

    其实他不知道,对面那个瘸子,是自小做数千上万个引体向上的人,他必须得靠手,来取代自己的四肢,他每一次,双臂死死的将力量灌注在拐杖上,接着,再借由拐杖将自己的身体撑起,这种锻炼,对他而言,都是习以为常,他练习臂力时,就如人们穿衣吃饭。

    赤术摇摇晃晃,他支撑不下去了。

    他大口的喘着粗气,不甘心的,发出怒吼。

    自己是长生天赐福的大可汗之子啊。

    怎么可以,死在一个瘸子的箭下。

    ……

    接着……是第四箭。

    第四箭,又贯穿了赤术的大腿。

    赤术……哪怕他自诩自己如何的硬汉,身子却是晃了晃,终于,不甘心的倒下了。

    他浑身都是血洞,泊泊的涌出血。

    此时,他眼里竟是泪水流出来。

    人在面对死亡时,再如何自诩为硬汉的人,都难免开始产生害怕,还有……对这个世界的不舍。

    他不想死!

    可是……他就站在瓮城之中,四周都是高墙,还有,三百步外的那个瘸子。

    嗤!

    第四箭,狠狠的刺入了赤术的膝盖。

    膝盖像是炸开一般,血肉模糊。

    赤术哭了。

    眼泪啪嗒啪嗒的落下,他口里嚅嗫着,可是他说什么,根本没有听众。

    第五箭……

    第六箭……

    张元锡,越来越觉得得心应手。

    这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

    整个人都沉浸其中。

    仿佛只有如此,张元锡才感受到生命的意义。

    他七箭。

    他觉得自己的血液,已经彻底的沸腾了,浑身滚烫,他机械式的,取出了第八箭。

    相比于方才移动的目标,现在这个目标,完全成了活靶子。

    他闭上了眼睛,竟可以清晰的感受到远处那个靶子的存在。

    所有他毫不犹豫的,射出了第八箭。

    事实上。

    当八连射时,所有人,都已经不再关注赤术了。

    这个所谓的五太子,简直就是渣渣一般的存在,形同蝼蚁。

    人们会关心一个蝼蚁吗?

    人们所关注的,是这瘸子,到底能发出多少箭,又有多少,能命中目标。

    第九箭!

    那破空而去的第九箭射出之后,张元锡呼出了一口气,他艰难的,背负起了箭箱子,而后,他一瘸一拐,提着弓,许徐向前。

    就好像……打靶归来。

    面上无喜无忧。

    射!是他如今唯一存在的意义。、

    他是朝着赤术去的。

    赤术身上,已成了一根刺猬一般,一根根的箭,贯穿他身体每一个部位。

    他已如烂泥一般,瘫在了地上了,浑身上下的剧痛,宛如刮骨一般。

    疼啊,疼的厉害,这比遭遇酷刑,还要难受。

    更疼的……是他的心!

    他的心已经碎了,支离破碎。

    堂堂骑射著称的五太子,居然被一个瘸子,完胜!

    一个人,竟可以做到九连射!

    ……………………

    推荐一本书《史上最强赘婿》,现在第三章,还有两更,大家记好。

第六百九十一章:压倒式的完胜

    赤术宛如死狗,倒在血泊。

    九连射。

    他不可置信,竟是个瘸子。

    这几乎不是一般人可以做到的。

    他记得,自己在幼时,曾给父汗教诲,说起鞑靼人起源时的往事,父汗告诉他,他们是成吉思汗的子孙,乃是大元的后裔,是黄金帐的传人,当初,又一个神射手,这个人叫做哲别,他可以连续发射九箭,百发百中。

    赤术一直认为,这不过是遥远的故事,口口相传,难免会有夸大,因为他不相信,一个人可以做到九连射。

    可现在,他见识到了。

    因为,这个人只在瞬间,朝自己射了九箭,没有停歇,这每一根插在自己身体里的狼牙箭,便是证明。

    他想大笑,真是可笑啊,这样的神射手,竟然出现在中原,被一个去瘸子所掌握,可他这一笑,便开始咳嗽,咳出血,殷红的血,连带着他一切的骄傲和自尊,淌在泥地里。

    他深知,完了,一切都完了。

    黄金家族,后裔所剩无几,自己的父汗,光复了祖先们的荣耀。

    可是……他的子嗣们,却统统被杀戮,只剩下自己,而自己……也将死去。

    …………

    张元锡一步步的走向赤术,他一瘸一拐,走起来,很是滑稽,铁靴子其实并不合身,再加上方才连续发射了九箭,使他身子有些虚脱,以至于,现在虎口有些发布。

    每一步,都走的很艰难。

    可现在,再没有嘲笑他的腿脚了。

    这城墙之上,每一个人,都没有发出声息,无数个望远镜,聚焦在他的身上。

    张元锡走的有些累了,可他是一个要坚持到底的人,他一遍遍的告诉自己,叔父有脑疾,尚且可以成为了不起的人,我也可以,我可以的,我一定可以,这世上,没有什么可以难倒叔父,那么,也就没有什么可以难倒我。

    好不容易,到了赤术面前。

    赤术扑哧扑哧的喘着出气,他像死亡在即的狮子,仰面倒在地上,身下,被血染红了,身上一根根的箭矢,使他滑稽可笑。他看到了九连射的这个人。

    这个人艰难的走到了他面前,然后低头,皱眉。

    这是羞辱,是**裸的羞辱。

    哪怕自己将死,他也要羞辱自己。

    悲愤的赤术,身子在抽搐,他开始回光返照了,也不知哪里来的气力,拼命着想要挣扎起来,可是没有作用,伤的太重太重了,浑身的骨头,多处粉碎,哪怕回光返照,总不能让那已粉碎的骨头续接起来。

    “你……”赤术说话了,可口一开,鲜血便泊泊的自口里涌出来。

    张元锡没理他。

    取出了一张纸。

    “他在做什么?”赤术更为悲愤,起初,他以为这个人会来侮辱自己,可他拿出纸来做什么?

    这是一张很普通的纸,纸上画了个一个人形。

    然后张元锡很认真的取出了炭笔。

    之后,低下身子,开始检视每一根箭杆子,箭杆子上有编号,分别为‘甲’、‘乙’、‘丙’、‘丁’排列。

    张元锡没有找到编号为‘甲’的狼牙箭,不由叹息了一声:“第一箭,看来是彻底射偏了。”

    然后,他在白纸上的人体外,写了一个甲字,在甲字上,打了个一个x。

    而后,他寻到了第二根箭,这根箭厉害了,射中的乃是赤术的大腿。

    张元锡很认真的顺着箭杆子,摸到了箭簇入肉的位置,摇了摇。

    赤术发出了杀猪一般的哀嚎。

    没理会赤术的嗷嗷叫。

    张元锡按了按箭簇入大腿附近的肌肉:“这是第一次射中的地方吧?”

    “我要杀了……杀了……”赤术满口是血,身子开始抽搐。

    张元锡确认过赤术的眼神,看来没有错了,他低头,用炭笔在白纸上的人形位置,也就是大腿方向,做了一个标注。

    第二箭射中的乃是大腿。

    当时用的是仰射,无风,弓弦拉满,距离心脏的位置,有些远,张元锡看着标注,心里想,若是当时仰射的高度再高那么一丁点,或许就可一箭刺心了。

    自己……终究还是经验不足啊。

    他开始寻找第二根箭,在箭头,肩骨碎了,不过穿透力还不足,他在画中小人的肩头处标记,下头记下来。

    张元锡是个瘸子,瘸子每日关在自己的世界里,自然找到了一个可以让自己精益求精的方法,就比如,这次射了九箭,命中率是八箭,每一个位置,都要标记好,以后在无风的环境之下,可以检讨。

    最重要的是,要找到那种感觉,一个人射箭时,靠瞄准是没用的,尤其是移动的目标,必须要人弓合一,人箭如一人,那种很奇妙的感觉,只需拿起弓,看到了目标,便能迅速的感受到自己的箭矢在射出时,会射中他的位置。

    这是很奇妙的体会。

    可这种体会要加强,却需研究出每一次射箭的得失。

    至于地上抽搐浑身冒血的赤术……

    噢,叔父和恩师说了,这是一个坏人,射他就像射兔子一般,他只是一个目标。

    所以,张元锡满心只想着,方才射箭得失,像是痴人一般。

    等他低头画了画,好似有了感悟和心得,便起身,赤术羞愤交加。

    我……我是大可汗之子。

    是黄金家族的嫡系子孙。

    是五太子!

    我不是蝼蚁。

    他使出所有的气力:“你……你叫什么名字?”

    张元锡想了想:“不告诉你!”

    “……”赤术又开始大口大口的呕血。

    张元锡道:“叔父说了,我是秘密武器,在敌人面前,不得轻易示人……”

    “……”赤术不甘心的发出了最后的大吼,最终,脖子一歪,不甘心的睁大着眼睛,他……死不瞑目!

    张元锡呼了口气,没理赤术,一瘸一拐的……朝着内城的城门而去。

    而此时,人们才反应了过来,城上,已是欢呼一片。

    城楼上,张升不可置信的看着自己的儿子,他有些晕,这是自己儿子吗?是吗?

    他一把抓住身边一个礼部官员的衣襟:“他是张元锡吗?是张元锡吗?是吗?”

    这官员哭笑不得:“不知道啊,我没见过,不过方才张部堂说……这是您的儿子,想来……他真是您的儿子吧。”

    我的儿子……

    张升身子打了个颤。

    我的儿子,是一个神射手?

    这鞑靼的神射手,在他面前,竟是全无还手之力。

    就好像大汉在捶打弱鸡!

    朱厚照已欢呼雀跃起来:“这是本宫的门生,他叫张元锡!”

    方继藩已是喜上眉梢。

    其实……起初,方继藩还是担心的。

    派人去送死,心里有愧啊。

    这若是不小心,玩砸了,人死了,自己怕是心里要难受的很,最少也会茶饭不思,一两几钱肉,肯定要掉的。

    这张元锡,果然没有让自己失望。

    这家伙……简直天生下来,就是一个射手。城楼里,已是呼声一片。

    决胜负的时间,其实不过是片刻,可片刻之后,便是九连射,即是碾压式的完胜,精彩至极。

    张升已激动的滔滔大哭:“我儿子没死,我儿子还会射箭,为何当初,老夫不知道啊。”

    他激动的又恨不得,想要跳下城楼了。

    众人将他抱住,好不容易,让他情绪稳定下来。

    而在此时,早有人接了张元锡上了城楼。

    这个大英雄一上城楼,欢呼声才停止。

    所有人好奇的打量着这个瘸了脚的家伙,每一个人,都不敢轻视,眼中带着敬重。

    瘸子尚且能如此,这天底下,多少人手脚完好,却无法和他比肩。

    “父亲……”一见到张升,张元锡显得愕然,他忙是拜倒在地。

    张升已是热泪盈眶,此刻,无数人羡慕的看着自己。

    自己……生了个好儿子啊。

    “你……你是如何,学来的箭术?”

    “是我的师父,他悉心教导我,我从他身上学来的。”

    “师父,哪一个是你师父?”张升一头雾水,虽然朱厚照已经吼了很多次了,可事实上,人们没把朱厚照的话放在心上,毕竟……这家伙胡说八道惯了。

    朱厚照已在人群之中,叉起了腰。

    其实他过于激动,叉腰的动作,不够规范。

    方继藩为之皱眉,这动作,好熟悉啊。怎么像上一辈子,那位在电视广告里,天天喊‘肾透支了’的家伙呢,好像,人家也是这样叉腰的。

    “乃是本宫!”朱厚照激动的脸红了:“本宫看他根骨清气奇,孺子可教,随意教了他几手,他学的还好,总算学去了本宫,两成半的箭术,嗯……元锡啊,你射的还不错,以后还要好好努力才是。”

    两成半……

    方继藩身躯一震。

    卧槽……太子殿下,是同道中人啊,吹牛逼都这么讲究,瞧瞧人家,两成后面还加了一个半,这在后世,就相当于还加了一个小数点,是讲究人。

    热泪盈眶的张升,瞬间被震住了,自己的儿子,竟是太子殿下的得意门生,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接着,张升毫不犹豫,拜倒在地,激动的朝朱厚照拜下。

    “太子殿下,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

    还有!

第六百九十二章:杀敌于八百步外

    张升就这么一个儿子。

    而最重要的是,这个儿子还是瘸子。

    他对这个儿子的前途,不报任何的期望。

    可现在……这期望,却是重燃起来。

    太子殿下的得意门生啊。

    天底下,有几个人能做到。

    不只如此,这九箭射出去。名震天下,天底下,谁不知道自己的儿子,射死了鞑靼五太子。

    只此一点,就足以名垂青史。

    何况,这一切,本就是五太子自行挑衅,当初要比斗,是五太子提出,此后的生死契,也是他率先提出,一切……都是咎由自取。

    按着他们草原上的规矩,好像……还很合情合理。

    死了也是活该。

    一念至此,张升老泪纵横,只恨不得跳将起来,狠狠亲吻朱厚照的脸。

    朱厚照心里,自然大为痛快,开心哪,这可是礼部尚书,平时隔三差五,跑来说本宫不是的大臣。

    这些大臣们,别看私下里叫自己太子殿下亲热的很,可一旦到了众人面前,立即便恢复了古之大臣的风采,一副我是个有道德有骨气的人,不挑陛下和太子一点毛病,显示一下我嫉恶如仇,怎么说的过去的态度。

    可如今,这大恩大德、没齿难忘四字,让朱厚照飘飘然起来:“没什么可谢的,本宫谦虚的很,懒得领这功劳,这都是元锡自己的功劳,他学本宫的箭术,颇为刻苦,本宫也只是稍微指点了一下而已。”

    众人震惊。

    稍微指点了一下,就这般厉害。

    那太子殿下,那岂不是超神了?

    ……

    人群之中,那阿卜花浑浑噩噩的站着,他看着城楼之下,看着那尸首,现在似乎没有人管顾着五太子了。

    完了,全完了。

    当初要来互市,是自己提出的建议。

    而大可汗信任自己,认为此时,需争取时间,所以命自己出使,也趁此机会,一探大明的虚实。

    和大明内部的王爷接触,也是自己的主意,这个王爷早已磨刀霍霍,暗中,也一直在试探鞑靼人,似乎有里应外合的心思。

    因此,五太子赤术来此,其实,还是自己的主意,他向大汗奏陈,认为想要让联合这个王爷,必须取信于人,所以……五太子来了。

    可现在……五太子死了。

    死的安详不安详不知道,不过身上这么多血洞,想来……不太瞑目吧。

    自己,该如何去见大可汗呢?

    这是大可汗最后一个子嗣了啊。

    几乎形同于,断子绝孙!

    阿卜花像吃了苍蝇一般,他想……死。

    这时,不知什么时候,有人拍了拍他的肩。

    他浑身打了个哆嗦,下意识的回头一看,却是方继藩一张真诚的脸:“阿……卜花?名字没叫错吧,还请节哀。”

    “……”阿卜花舔了舔干瘪的嘴唇,没有说话。

    方继藩道:“不过说句老实话,像你们鞑靼五太子赤术这样的人,这么一心求死,非要签生死契的傻瓜,我真是前所未见,你说一个人,怎么会傻到这等地步呢?鞑靼人果然都是勇士啊,都不怕死。阿卜花,你怕死吗?”

    阿卜花打了个寒颤,他内心深处的恐惧,此时如潘多拉的盒子,统统放了出来。

    “哼!”

    他用冷哼,来掩饰自己的虚弱的内心,抬腿想要走,可才刚走一步,脚竟软了,一屁股瘫坐在了地上。

    …………

    瓮城上下,欢呼不绝。

    这一场比斗,绝对是激动人心。

    人们记住了一个瘸子。

    …………

    紫禁城里。

    弘治皇帝觉得有些焦虑。

    虽然……只是一场赌斗而已,算的了什么呢?

    可弘治皇帝还是觉得不安,他发现自己的眼睛,老是跳。

    于是乎,他将奏疏一推开,索性躺在软垫上,闭目养神。

    一旁的萧敬躬身站着,见陛下烦闷,便道:“陛下请不要担心,驸马都尉一定不会求死的,奴婢太了解他了。”

    弘治皇帝张眸:“这些话,休要四处嚷嚷,不知道的人,还以为继藩言而无信。”

    萧敬心里说,这狗贼,本来就言而无信,他要是言而有信,咱都可以称得上是赤胆忠心了。

    只是……这些话他不敢说,于是萧敬笑吟吟的道:“是,是,是,奴婢万死。”

    弘治皇帝叹了口气,道:“哎,朕觉得,那赤术,绝不是这般简单,所以心里,才放心不下啊。”

    萧敬想了想:“陛下,倒是有一件事,颇为奇怪,东厂那儿查到……”

    却在此时,有宦官匆匆进来:“陛下……”

    弘治皇帝又觉得自己眼睛跳了,他豁然而起:“什么?”

    宦官道:“东城那儿传来消息,鞑靼的赤术,竟要求对射,签下了生死契!”

    弘治皇帝的脸,骤然冷了下来,他怒的身子颤抖:“此贼莫非还想在天子脚下,杀我大明子弟?”

    这是极可怕的事。

    闹不好,要出事的啊。

    想想看,一个鞑靼王子,作为使臣到了大明。

    却发出挑衅,最后杀死了一个大明西山书院的读书人。

    那么,该怎么收场呢?

    朝廷不管不问?那么大明颜面何存?

    可若是深究,那么岂不是大明言而无信。

    这赤术,分明是挑衅来的,这哪里是想要求和和互市。

    他们杀了朕的子民,难道还想朕和他们互市?

    可当初的赌约,就是互市啊!

    弘治皇帝气的发抖,平日宽厚的脸上,此刻却是杀机隐现。

    萧敬忙道:“陛下息怒!”

    弘治皇帝却没理他,背着手,来回踱步,脸色越来越冷。

    “还有……”宦官偷偷的看了弘治皇帝一眼:“这一次,奴婢所知,好似……好似……”

    “好似什么?”

    宦官小心翼翼道:“好似,此次方都尉,派出去的,乃是一个瘸子……”

    “……”弘治皇帝震惊了。

    茄子,啊,不……瘸子!

    这是开玩笑吗?

    弘治皇帝一屁股瘫坐在了御椅上,脑袋有些晕。

    萧敬一见如此,就晓得陛下大怒了,忙是低头,大气不敢出。

    弘治皇帝直勾勾的看着虚空。

    “继藩,他脑疾没犯吧?”

    “这……就不知了。”这宦官战战兢兢的道。

    弘治皇帝咬牙:“去叫御医,给他看看!”

    “奴婢……奴婢……这便去。”

    ……

    可此时,一个激动的差役奉顺天府尹之命,已经匆匆的赶到了通政司。

    差役上气不接下气:“快,快,急报,急报!”

    通政司立即有人迎出来,看着这差役,不免觉得奇怪:“公文呢?”

    “没有公文,是口奏,赌斗,胜了,胜了!”

    胜了……

    这通政司的人汗毛都要炸开。

    好事啊,难怪顺天府这么急着来传消息。

    “咱们大明胜了。”

    “自然,鞑靼的赤术,射死,你是不知道啊,当时,两人相隔甚远,你猜猜,有多少步。”差役激动的伸出了手掌:“五百……”

    “五百什么?”通政司的堂官吓了一跳。

    “五百步啊。”差役激动的开始胡扯,其实,他在现场,也不知具体多少步,只晓得双方距离很远,完全超出了正常射手的射击范围,精彩,真精彩,他口干舌燥的样子,道:“至少是五百步,人都还没看清呢,却见咱们大明的射手,连眼睛都不曾张开,就这么闭着眼,完全靠一对耳朵,啪叽一下,耳朵一煽,便好似辨明了那鞑靼赤术的方位,接着随手一箭,这一箭,真真是石破天惊,犹如惊鸿一般,这天上,隐隐有乌云翻滚,劲风随之而起,那鞑靼赤术,竟是应声倒下。”

    “射中了。”

    “没射中。”差役拍了拍自己的肚腩,有些饿了,却还是津津乐道的道:“你可晓得惊弓之鸟的典故吗?就是没射中才厉害,这一箭虽没射中,可我分明看到,那赤术晃了晃,大为惊恐。”

    五百步,惊弓之鸟。

    “原来这一箭,竟只是咱们大明的神射手故意谦让,这摆明着是对那赤术发出警告,那赤术见状,心里自是吓得不轻,他想不到,咱们大明,竟还有这样的大英雄。”

    “说时迟,那时快,还不等那赤术知晓了厉害,想要逃之夭夭,咱们神射手,便须臾之间,连发八箭啊,八箭哪,这八箭,五百步外,处处都射中了那赤术的要害,赤术直接被射成了刺猬,自此气绝。”

    堂官身躯一颤。

    卧槽……还有这么神奇的事。

    五百步杀人。

    还有惊弓之鸟之技,九连射?

    咱们大明……有这样的大英雄?

    天佑大明,这是上天对皇帝陛下的眷顾啊。

    这堂官压压手:“你确定是五百步,还是闭着眼睛射的?”

    “怎么不敢确定,这么多人瞧见了。”差役正色道。

    堂官呼的一声:“来人,来人,立即入宫……给陛下报喜。”

    这里,早有宦官在此当值,一听到消息,哪里还顾得上,一溜烟的就跑了。

    五百步啊,五百步杀人于无形。

    嗯?方才听着是多少步来着,是五百步还是八百步?

    好像是八百步吧。

    没错了,八百步外,百步穿杨!

    …………

    推荐一本书,幻羽呀的<我真的不是富二代>今晚上架,书不错,有新意。

第六百九十三章:大喜

    暖阁里。

    弘治皇帝无法理解,一个瘸子,被方继藩派去和人去赌斗,这不是去送死吗?

    难道这瘸子,还得罪了方继藩,借刀杀人?

    似乎……这个理由,很充分。

    已至正午,萧敬道:“陛下,是否该进膳了。”

    弘治皇帝摆摆手,叹了口气,道:“哎,朕这个时候,怎么吃的下饭呢,罢了吧。”

    弘治皇帝面上的焦虑,更浓,方继藩这家伙,不至于人品如此糟糕吧。

    在如此重大的场合,竟为了一己私利,借刀杀人。

    这可是牵涉到了河西之地,和互市的一场豪赌。

    虽说,即便胜了,鞑靼人未必乖乖交出河西之地,可至少在道义上,大明腰杆子直了,至于未来如何攻略,却是另一回事。

    可一旦输了,则为人所笑,贻笑大方。

    弘治皇帝不得不注意此事的影响,他寝食不安的样子。

    心里想,料来方继藩不是如此不顾大局之人。

    可……这是一个瘸子啊,哪怕是方继藩派出他的最得力的弟子戚景通,据闻他算是一员骁将,弓马娴熟,也未必是赤术的对手。

    鞑靼人的弓马,冠绝天下,人所共知的。

    真是麻烦啊。

    弘治皇帝不禁抚额。

    “陛下,不必过于忧心……”萧敬见状,忙是安慰道。

    “怎么能不忧心呢。”弘治皇帝苦笑摇头:“朕实在想不透,这方继藩,葫芦里到底卖了什么药。”

    说罢,他叹了口气:“不管是太子,还是继藩,他们二人,真是无风也要卷起三尺浪来,思来想去,还是皇孙最好,从不折腾。”

    “……”萧敬脸色一僵。

    皇孙……他还是孩子啊,能折腾个啥?若是现在能折腾,那不成了妖怪吗?

    当然,萧敬不敢吐槽。

    弘治皇帝感慨:“他们二人,有时候连个孩子都不如,瞧瞧朱载墨,真该让他们好好学学他。”

    说起朱载墨,弘治皇帝心底,不禁多了几分温纯,还是孙子好。

    于是坐下,呷了口茶。

    却在此时,又有宦官急匆匆的来:“陛下!”

    这宦官走的急,差点被门槛绊倒,打了个趔趄,最终拜倒在门口。

    弘治皇帝看着这宦官,心里便知道,东城那里,有消息了。

    弘治皇帝深吸一口气:“如何?”

    “胜负已分了。”宦官声音颤抖。

    弘治皇帝慵懒的道:“嗯……”

    他没有继续追问。

    这胜负,不是已经明白着吗?

    瘸子还会射箭,那宦官该能举鼎了吧。

    宦官期期艾艾的道:“咱们大明,胜了,陛下,天佑大明哪。”

    “……”弘治皇帝一愣,凝视着这宦官。

    宦官口若悬河起来:“这一场比斗,真是石破天惊,令凤云色变。咱们大明的神射手,一进入了瓮城,觑见了那赤术,八百步外,一箭命中……”

    “且慢!”萧敬脸色怪异:“八百步外?”

    “正是,所有人都瞧见了,八百步外,那赤术便啊呀一声,紧接其后,咱们大明的神射手,又如连珠一般,发出八箭,转瞬之间,赤术便射成了刺猬,当时,真真是惨不忍睹。最厉害的是,神射手不但是连射,每一次这箭矢,不偏不倚,非不中赤术的心脏不可,只伤他筋骨和四肢,陛下,这是摆明着,要为朝廷出一口气,赤术挑衅朝廷,在陛下面前出言不逊,而这神射手,乃西山书院门生,对了,还是太子殿下的关门弟子。他心里自是对赤术,怒火冲天。这九箭,便是要让鞑靼人知道,我大明亦有箭无虚发的神箭手,因而,故意不伤要害,便是要让赤术饱经痛苦,流血而死。”

    弘治皇帝倒吸一口凉气。

    八百步外……

    他看向萧敬:“勇士营的步弓手,可以在多少步内命中?”

    萧敬一脸惭愧:“有一骁将,可以在百五十步内,三发连中。”

    这勇士营,乃是内宫豢养的军马,都是千挑万选的精锐之士,却也只能百五十步。

    而这八百步……

    弘治皇帝眼睛都直了:“这怎么可能?”

    “陛下,许多人都瞧见了,这是亲眼所见,谁敢作假?奴婢……只是据实陈奏。”

    弘治皇帝听罢,颔首点头,说的……有理。

    他随即大喜:“想不到,我大明竟有如此的勇士。”

    “此人叫什么名字?”

    “叫张元锡。”

    张……元……锡……

    弘治皇帝念着这个名儿:“去,将这张元锡,还是太子和继藩招来。”

    弘治皇帝忍不住激动起来。

    世间有这样的勇士吗?

    他道:“召欧阳志。”

    片刻之后,欧阳志自待诏房里赶来。

    弘治皇帝看着欧阳志,深吸一口气:“欧阳卿家精通经史典籍,朕要问问你,古之勇者之中,可有八百步外毙敌的吗?”

    欧阳志沉默了。

    弘治皇帝有点急了。

    此时的翰林待诏学士,就相当于是古代版皇帝专用的百度百科,而欧阳志其他时候都好,唯独有的时候,他的网速比较卡,嗯……人家连接的可能是光纤,可连接欧阳志的,却是电话线,嗯……还是移动的电话宽带。

    弘治皇帝凝视了欧阳志很久。

    欧阳志才顿了顿,道:“陛下,有的。”

    弘治皇帝惊讶的道:“是吗?是何人?”

    欧阳志想了想,道:“古有神射手后裔,能射中太阳,臣在想,太阳只怕不只八百步吧。”

    “……”

    弘治皇帝有点懵,后羿……你怎么不说女娲补天?

    欧阳志又道:“不过,臣对此,有所疑虑,认为后羿之说,可能是后人牵强附会。”

    …………

    方继藩已和朱厚照联袂而来,身后头,是一瘸一拐的张元锡。

    张元锡看着这巍峨的宫室,心里激动万分,随太子和方继藩至暖阁。

    便见皇帝端坐,太子和方继藩行礼,张元锡却显得不自在。

    弘治皇帝则打量张元锡:“此人,便是大明的后羿吗?”

    张元锡才忙不迭拜倒,一时之间,鼻子一酸。

    想不到,自己一个无名小卒,却能因缘际会,成为大英雄,更被皇帝亲自召见,他顿首:“草民……”

    “朕见你,竟是眼熟,你与张升,是什么关系?”

    “这是家父!”

    弘治皇帝一脸诧异。

    随即,大喜道:“英雄出少年啊。”

    朱厚照道:“父皇,他不年少了,儿臣和方继藩才是少年。”

    弘治皇帝深深的看了朱厚照一眼:“他的箭术,是你传授的?”

    朱厚照满面红光:“儿臣教的不好……”

    “……”弘治皇帝脸色微微一变,教的不好?那鞑靼可汗岂不是要找块豆腐撞死吗?你教的不好还能射死他的儿子,岂不是说,那可汗教授自己儿子很糟糕?

    弘治皇帝又看朱厚照:“你的箭术,又是从何而来的?”

    朱厚照有点犯难,老半天才道:“自己瞎琢磨的。”

    弘治皇帝一愣,倒是对朱厚照刮目相看起来,聪明是真聪明啊,就是成天瞎琢磨一些有的没的事……

    只是,父子很久没见。

    今日见朱厚照大放异彩,弘治皇帝笑吟吟的道:“这些日子,你都在西山,和继藩在一起吧?”

    朱厚照道:“正是。”

    弘治皇帝看了方继藩一眼:“朕敕方继藩为少詹事,教授你读书学习。现在学的如何了?”

    趁此机会,这是要考较朱厚照了。

    朱厚照眼巴巴的看着方继藩。

    方继藩便道:“陛下,太子殿下,聪明绝顶,在西山之后,脱胎换骨,焕然一新,臣很佩服他。”

    朱厚照松了口气。

    他看出了父皇的喜悦,今日,总算不必挨骂了,他也喜滋滋的道:“方继藩教儿臣,儿臣教张元锡这劣徒。”

    弘治皇帝看着颇为得意的朱厚照,面不改色。

    倒是此时,外头有宦官进来,道:“陛下,刘健诸学士,会同各部九卿请见。”

    想来,他们也听到消息了。

    弘治皇帝颔首点头:“都请进来。”

    须臾功夫,数十大臣进来。

    不少人面露喜色。

    尤其是那张升,红光满面,有时,忍不住拿长襟去擦拭眼角的眼泪,感慨万千。

    弘治皇帝笑了:“朕正预备考较一下太子呢,诸卿家竟是来了,来的正好,朕便一同,都考较考较诸卿吧。”

    刘健等人,面面相觑,纷纷道:“请陛下明示。”

    弘治皇帝道:“而今,张元锡射死了鞑靼的五太子赤术,彰显了我大明之威。这鞑靼人,会作何反应?”

    此言一出,诸臣面露难色。

    这倒不是为难,而是许多人,不想在这个大喜的时候,去触这个眉头。

    弘治皇帝先看向张升:“张卿家,你是礼部尚书,你先来说。”

    张升汗颜,而后道:“陛下,臣以为,刀兵要起了。这赤术,乃是鞑靼可汗最后遗留下来的儿子,可如今死在京中,虽说有生死之契,可料来,这可汗,定是恼羞成怒,发兵来袭。”

    弘治皇帝颔首点头,又看向其他诸卿。

    人们也纷纷的点头。

    杀绝了人家的儿子,这口气,咽得下吗?是人都无法接受啊。

    ………………

    第一章送到,还有五更,含泪求保底月票,没月票,心好疼。

第六百九十四章:精锐中的精锐

    刘健等人听了张升的话,也纷纷颔首。

    那马文升方才还面带笑容,接下来,脸色就不太好看了,忍不住道:“张公所言甚是啊,鞑靼人,绝不肯罢休,依臣看,只怕鞑靼人,又要侵犯边境了。”

    弘治皇帝若有所思:“如此说来,边镇又需加强警戒才是,兵部这里,可有什么难处吗?”

    马文升道:“现在边镇上,还有一些欠饷,臣恐因为欠饷,导致将士们士气低下,等到鞑靼人来时……”

    又是伸手要银子了。

    弘治皇帝道:“多事之秋,万万不可使将士们心怀怨愤,户部折算钱粮,要尽速运过去。”

    马文升又道:“除此之外,臣以为,各处边镇的火器,也需更换了……”

    还是要银子!

    众人不怀好意的看向马文升。

    可是……这钱粮,还非得给不可。

    弘治皇帝叹道:“拨付钱粮,至造作局,让他们加紧制造火器,供应边镇吧。”

    李东阳显得无奈,却只好道:“臣遵旨。”

    弘治皇帝说罢,心方方安定了一些。

    他才看向了朱厚照:“太子,对此怎么看待。”

    朱厚照顿了顿,他看向了方继藩。

    方继藩则微微一笑,给他一个鼓励的眼神。

    人要坚持自己的看法。

    朱厚照便道:“儿臣以为,这鞑靼汗,一统漠南、漠北,当初,还取了大明河西之地,此人的坚忍,非寻常人可比,既是我大明的心腹大患,自上次吃了飞球的亏之后,也绝不是鲁莽之人,他虽是勃然大怒,可想来,也绝不会轻举妄动,甚至,儿臣以为,他极有可能,会派出使者,继续请求陛下互市。”

    “什么?”弘治皇帝一愣,不可思议的看向朱厚照。

    那鞑靼可汗,还会派人来请求互市吗?

    刘健等人,也不由摇头:“太子殿下所言,老臣并不赞同。”

    朱厚照道:“大明有飞球营,已使这鞑靼可汗惶恐不安,而今,当他明白,我们的射手,竟比鞑靼箭手更强,这屈辱,他咽不下,也会咽下去。此人非寻常人啊,父皇,儿臣曾研究过此人……”

    眼看着,朱厚照和众臣就要争执下去。

    其实弘治皇帝对于朱厚照的话,也是不以为然。

    这个时候,鞑靼人不杀来就不错了,还派人来互市,这是笑话。

    他忍不住看向方继藩:“继藩怎么看呢?”

    方继藩笑吟吟的道:“儿臣相信太子殿下。”

    “什么意思?”弘治皇帝皱眉:“你自己没有看法?”

    “没有!”方继藩正色道:“儿臣深信,太子殿下的判断是对的。”

    “……”

    没有态度,就是态度。

    当然,方继藩也不傻,凭啥就相信朱厚照呢。

    这当然不是因为方继藩当真枉顾事实。

    而是……方继藩心里最清楚,这个世上,最了解鞑靼可汗,也即是大明历史中,被称之为‘小王子’的人,就是朱厚照。

    历史上,朱厚照一直想和小王子一较高下,所以在他做太子时,便一直都在研究小王子,足足研究了十年,将这小王子的作战方法,以及小王子如何征服各个部落的手段,乃至于他的家庭情况,俱都摸了个底朝天。

    就在所有人都笼统的称延达汗为小王子时,朱厚照几乎把延达汗的祖宗十八代,都摸透了。

    知己知彼,百战百胜。

    最终,朱厚照能一鸣惊人,在做了皇帝之后,和延达汗一决死战,最终将他击败,这绝不只是闭门造车这样简单。统统是花费了无数心思,细心去观察延达可汗性格、作战方式之后的结果。

    因此,方继藩深信,朱厚照的猜测,是正确的,没有人比朱厚照更清楚鞑靼可汗了。

    弘治皇帝显然有些不信。

    不过,他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深深的看了朱厚照一眼:“太子在西山,好好读书,你的这个门生……身残志坚,此番立了大功,敕一个世袭千户吧。”

    世袭千户,不算什么。

    可对于张升而言,自己儿子能立下功劳,他已极满足了。

    张升忍不住道:“陛下,臣……也需多谢太子殿下,多谢驸马都尉,对臣子的提携之恩。”

    弘治皇帝微微一笑,心情顿时爽朗起来,自己的儿子,才厉害呢,张爱卿啊,你儿子还不是得朕的儿子提携。平时你们这些人,说起话来,个个都是教训的口吻,想不到,也有今日。

    弘治皇帝含蓄的颔首点头。

    …………

    自暖阁里出来,方继藩松了口气。

    现在赌斗是赢了,就看鞑靼人的反应了。

    倘若鞑靼人撤出河西,那么大量的劳力和流民,就可立即填充进去。

    方继藩有些相信,朱厚照是对的。

    朱厚照背着手,神气活现,而张元锡,则是一瘸一拐的跟着朱厚照,犹如一个跟屁虫。

    这张元锡的箭术,进展飞速,可见他天生,就适合射箭。

    这么一个有才之人,不用实在可惜了。

    方继藩很想好好的挖掘一下他的潜力。

    一方面,是明人打制更好的弓箭,得量身定制,不惜工本,且要召集最好的匠人。

    同时,还得招募一个副手,这副手要和张元锡和自己一般,都有良好的为人品质,且要善于配合,能和张元锡做到心有灵犀,还得眼神好,方向感强,能熟悉的目测出距离,还能辨别风向。

    这样的人,如方继藩一般,都属于万里挑一的人才,德才兼备,说来容易,可选来却难。

    方继藩索性让张元锡去选。

    这张元锡选来选去,竟还真选了一个人来。

    李怿!

    当李怿兴奋的站在方继藩面前时,方继藩懵了。

    卧槽……

    “你还没走啊?”方继藩看着这位朝鲜国王。

    李怿挠挠头:“走去哪里?”

    方继藩龇牙:“你是朝鲜国王,不该回国吗?”

    李怿摇头晃脑道:“此间乐、不思蜀。”

    方继藩想拍死他,伙食费给我!

    方继藩道:“这朝鲜国,你不管了?”

    李怿道:“师公,学生命人快马修书,重大的事,学生偶尔过问一下,其他的事,管了也是无用。师公放心,那些人,不敢篡夺王位的,学生一日在上国,就更无人敢胆大包天了。”

    方继藩:“……”

    服了。

    “你要做副手?”

    李怿郑重其事点头:“朝鲜国善射者多矣,却无一人,可以和师叔相比,学生对师叔,敬仰无比。学生在年幼时,在宫廷中,就受人教导射箭之术,对射术颇有心得,学生的眼神还很好……不信,师公看看!”

    他努力的张大自己的眯眯眼。

    方继藩身躯一震,是个好苗子啊。

    看看他的眼睛,眯成一条缝的,天生就有聚焦的功能,神了。

    方继藩咳嗽一声。

    毕竟是自己的徒孙,赶又赶不走,既然人家喜欢做安乐公,还能咋样,打死他吗?算了吧,好歹是一条生命,就算是一条狗,方继藩也不忍心屠宰,何况还是自己的徒孙?

    方继藩感慨道:“你既是希望做这副手,便需依师公几件事不可。”

    李怿毫不犹豫道:“中!”

    方继藩道:“首先,你这口音得改改,得用标普,也即是正儿八经的官话,别老是中啊中啊,再中,老子吊你起来,打死你。你既要做副手,便需和张元锡亲密无间,语言之间,万万不可有任何的障碍,中不中?”

    “中!”李怿斩钉截铁的道。

    方继藩顿时举起手中的茶盏便要砸:“中你大爷。”

    李怿吓得忙是拜倒:“不中了,不中了,穴森不中还不成吗?”

    方继藩:“……”

    悲剧啊。

    方继藩道:“其二,你是副手,就相当于是张元锡的儿子,他是你爹,他说什么,就是什么,明白吗?”

    “好叻。”李怿激动的不能自己。

    方继藩最后,翘着脚:“这其三,师公最近身子不好,你师奶奶眼看着就要生娃了,即将要哺乳,身子不好啊,你是徒孙,一点规矩都不懂,不拿点东西来滋补一下吗?赶紧送几千斤高丽参和虎骨来,不然打不死你。”

    “中!送三千斤!”

    这个中,听着方继藩就很舒服了,低头,呷了口茶,一口茶入肚,浑身通透,自牙缝里迸出一个字:“滚!”

    李怿拜下,朝方继藩行了个师礼,便一溜烟的跑了。

    朱厚照亲自让人在后山,开辟出一个靶场,除有人按时送饭菜之外,其余人都不得出入,由这张元锡和李怿二人,在此练箭。

    现在首先要做的,就是增加二人之间的亲密度。

    这就如夫妻一般,为啥夫妻呆久了有夫妻相?那是因为越是相熟,成日待在一起,便都成了对方肚里的蛔虫,一个眼神,便能明白意思。

    现在想要真正令张元锡能八百里,不,八百步射死鬼子,首先要做的,就是要将主副射手合二为一,他们不但吃饭要在一起,睡觉要在一起,还需一起练习,彼此影响,相互融合。

    …………

    第二章送到,感谢《若相契》同学成为本书新盟主,看名字还以为是妹子,激动的不得了,原来……竟是个男读者,老虎激动的一蹦三尺高,好男儿啊。这是第二更,接下来,大家数着,还有四更,还有那啥,保底月票呢,跪求。

第六百九十五章:至宝

    李怿是个很温和的男子。

    一点都不像后世的子孙那般,动辄哇哇大叫。

    他和张元锡一起。

    站在高处,而后……不厌其烦的,他开始举起望远镜观望,附近……有许多头牛,散养在附近,却多在八百步外。

    这是张元锡的恩师朱厚照放养在附近,让它们自行吃草的牛。

    牛很健康,生活于它们而言,犹如涓涓流水一般,平静而怡然。

    这里的草,口味有些怪,有些老,草上的露水,也不够甘甜,倘若这里的草根,清脆一些,多一些养分,而被枯黄的落叶,少一些的沾染,或许味道更佳。

    偶尔……这清闲走动的牛,会突然有一枚箭矢嗖的一下擦身而过。

    而后……李怿便气喘吁吁的开始拿着线团,一路布线而来,飞快狂奔,等他累得气喘吁吁之后,到了牛的身边,寻到了箭矢,确定箭矢没有射中,再做了标记,而后收回狼牙箭,接着,原路而返,将布下的线头,收了回去。

    这是一个浩大的工程,作为副手,需要兼顾的事太多了。

    可李怿不怕苦。

    他脸已晒得黝黑,眯成了一条缝隙的眼睛,透着闪闪精光。

    收回了箭头,就开始测量。

    大致算出来了,真实的数字是五百七十九步。

    李怿不禁汗颜,道:“方才报的是五百四十步,此次目测的距离,偏离的有些远。”

    随后,他将箭矢落地的草图,交给张元锡。

    张元锡和李怿,早有默契,他只托着下巴,回忆着方才的一箭,而后颔首点头:“继续。”

    张元锡深呼吸,他提起了弓,此弓乃反曲弓,不算稀奇,可用材极好,保证了弓的韧性,弓所用的筋弦更是千挑万选,请了许多优秀的匠人,进行调试,保证了精度。

    当然,专用的箭矢,也是确保精度的重要原因。

    每一根箭矢,都是特制而成,要求做到丝毫不差,为此,专门有三个匠人,负责箭矢的制作。

    张元锡呼了一口气:“来。”

    李怿表情凝重起来。

    张元锡伫立,预备弯弓。

    李怿则在他的身侧,举起了望远镜。

    这望远镜乃是特制,里头有刻度。

    当然,靠刻度是不成的,必须还得靠经验。

    他下意识的取出一根绸子,随即道:“风向向北,微风。”

    张元锡没有做声,此刻,脑海里一片空明。

    这样的射击训练,他已不知经历多少次了,此时,他心如止水。

    李怿开始找到了目标,那是一头牛,依然很健康,舒舒服服的,在一片水洼附近喝水。

    李怿凝视着望远镜,眼眸里,只有一条缝隙,而这缝隙之中,宛如放着光。

    “向南三十一度!”

    方向感必须极好。

    而且,双方要有所默契。

    他们按着方继藩的方法,将方向,直接划分为了三百六十度。

    利用这细小的单位,来辨别准确的位置。

    李怿说罢,则开始拿出一个特质的罗盘,罗盘的指针,那牛的方向,确实是向南三十一度。

    呼了口气,自己的目测,十分准确。

    而张元锡继续道:“目标,为牛,高半丈余,甚长一丈,所处地形……向下,三丈看,距离,六百二十一步!”

    必须迅速的观测,为了做到准确,李怿已经无数次,瞄着望远镜,进行观察,而后每一次射击之后,他都要总结得失,拿着线,去丈量真实的距离,再和自己目测的误差进行比对,此后,一次次的进行修正。

    人的潜力是无穷的。

    当你一次次目测之后,最终再进行真实的丈量,若是发现自己目测过长或过短,那么下一次,就可以根据上一次的失误,更加细微的观察。

    当然……要做到这一切,需下苦功夫,现在的李怿,眼睛无论定格在哪里,心里都忍不住,会冒出目测的距离和方向,而后,取出罗盘和线头去丈量,验证自己的目测是否正确。

    这还不是关键,关键是时间,目标是活物,是移动的,可能,机会只有一次,只是短暂的停留,所以,他必须迅速的目测出结果,而后,报出最准确的数字。

    而和他配合过无数次,试射了无数次的张元锡,脑海里,顿时对这方向、风向、风力大小、目标所处的地平面、距离自己的距离迅速射出一箭。

    他毫不犹豫的拉满了弓。

    所有的数据,都已在他脑海中形成了印象。

    一次次的试射,再加上他这可怕的天赋,使他只在瞬间,射出箭矢。

    那箭矢如流星一般,朝着目标飞去。

    哞哞!

    六百多步的牛,发出了哀嚎。

    它无法理解,为啥自己好好的喝水,屁股却中箭了,于是,牛哀嚎着,开始狂奔。

    李怿眼里掠过了喜色,中了!

    他立即抬起了望远镜飞快的寻觅牛逃亡的方向,立即道:“牛向西狂奔,速度大致为,一秒两步!”

    速度……

    这就更难了,需要立即做出预判,当自己弯弓搭箭,射出箭,箭需飞行,最后抵达目标时的时间,而这些时间,还需向西偏移,因为牛是会动的,你得赶在牛没有转变方向之前,需先预判它的位置,最终,确保箭矢射来时,牛恰好奔跑到了这里。

    张元锡没有说话。

    他开始连射,心里大抵有了数之后,第二箭射出。

    随后,他迅速的开始射出第三箭,每一箭,他都会向西偏移那么一丝丝,便是要对牛向西奔跑的距离和位置,做出预判。

    “第二箭,没有中!”李怿紧张的看着望远镜,开始汇报:“牛继续向西狂奔,速度依旧。”

    “第三箭……中了,中了他的小腹,它依旧在狂奔,位置改变,改变了,向东二十三度,速度下降,每秒一步。”

    张元锡不断的开始连射,第四箭,第五箭,第六箭……

    “第五箭射中,位置为目标大腿,牛倒了,第六箭,偏离!”

    “他倒下了!”李怿兴奋的放下了望远镜。

    这一切,只是转瞬之间。

    近七百步之外,超出了视距进行狙杀,双方哪怕有一点延迟,或者是配合不够默契,又或者……李怿的目测出现失误,张元锡的箭矢射偏了哪怕那么一丁点,以至于……便连弓弦松动了一丝,箭矢的后羽掉落了一根羽翎,都可能前功尽弃。

    李怿紧张过后,像是虚脱一般,几乎一下子,趴在了地上,大口喘着粗气,而后……他大笑起来。

    张元锡瘸腿走了两步,放下了弓,抹了一把额上的汗水,狙杀这头牛,可比狙杀鞑靼五太子,难度要高了不知多少倍,距离越远,哪怕到了后来,只是增加了十步的距离,其难度,都是成倍的增长。

    “去测一测吧。”

    “好叻。”李怿虽是累得如死狗一般,却又兴冲冲的先绑住一个方向的线头,固定,而后,领着线头的另一端,飞快的朝着目标奔去。

    ………………

    当日,朱厚照吃着土豆炖牛肉,忍不住夸奖温艳生:“别人的炖牛肉,总是不如温先生地道啊,温先生,为何任何食材到了你手里,总是更有滋味呢?”

    温艳生看着朱厚照,笑容可掬的道:“殿下,天下没有难事,难的,在于是否肯花功夫。”

    方继藩早已吃饱了,坐在一旁,架着脚,吃着白水。刚吃饱肚子,方继藩反而不喜喝茶,宁愿喝水,实在一些。

    刘瑾笑吟吟的,提了一坛花雕来:“殿下,殿下,找着了。”

    刘瑾道:“您看,奴婢就记得是埋在镇国府后头,一挖,就出来了,这可是二十年的酒啊,前年埋在镇国府后头的,热一热,殿下就着牛肉吃,肯定舒坦。”

    朱厚照端详着,噢了一声:“那还不赶紧去热,赶紧。”

    刘瑾美滋滋的应声点头,提着这一坛酒,垂涎欲滴,待会儿,倒是可以偷偷尝一尝,二十年的老酒啊。

    他一转头,谁料这时,却有人手提着一封便笺,冲了进来,来人是王金元。

    刘瑾不禁和王金元撞了个满怀,手中的一坛酒吧唧一下,落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刘瑾惊叫一声:“咱的酒,二十年的陈酿………”

    这坛子破了,酒水流出来,顿时酒香四溢,刘瑾要哭了,酒啊,糟践了啊。

    他朝王金元龇牙:“这是二十年的陈酿,你……赔得起吗?”

    王金元显得无措。

    他有点害怕刘瑾。

    毕竟是商贾出身,对于官员和宦官,有着本能的畏惧。

    他期期艾艾的道:“我……我是来送书信的……我没瞧见。”

    刘瑾龇牙,阴冷的道:“你没瞧见,你得赔,这是二十年的酒!”

    方继藩看着地上的酒,香气扑鼻,真是可惜了啊。

    不过见王金元手足无措的样子。

    而朱厚照却是乐得看戏一般。

    方继藩眉一挑。

    手里一松,却是哐当一声,手里的杯子落地,那杯里的白水顿时洒了出来。

    刘瑾和王金元一呆,都朝方继藩看来。

    此时,方继藩顿时怒气冲冲的豁然而起:“刘瑾,你这狗奴,方才你一吼,吓得我将这一杯百二十年的陈酿的白水都洒了,要嘛赔钱,要嘛去死!”

    ………………

    第三章送到,还有三更,继续。

    ’

第六百九十六章:汉道昌

    刘瑾震惊了,他瞠目结舌的看着方继藩。

    四目相对。

    刘瑾凶恶的目光,渐渐变得温柔。

    而方继藩的目中,却带着痛心疾首。

    在短暂的沉默之后,刘瑾想明白了,他啥都没说,啪嗒一下,顺势跪下。

    “奴……该死!”

    方继藩恶狠狠的道:“这是我大父的大父,在弘治十一年酿的白水,平时我都舍不得喝,俱有美颜养肾的功效,现在,就这么砸了,说吧,咋办?刘瑾啊,你做人做事,就这么不小心?亏得平时,我还很看重你,成日在殿下面前,说你的不易。谁料你竟是这样的人,我方继藩还能说什么?”

    刘瑾……哭了。

    眼泪啪嗒啪嗒落下:“奴婢不是故意的。”

    方继藩坐下,架起脚,瞪着他:“滚!“

    刘瑾如蒙大赦,忙不迭的磕头:“多谢都尉宽宏大量。”

    方继藩叹息一声:“我无话可说,哎,劝你善良啊。”

    “……”刘瑾有点丢魂了,脑子里开始不知在想些什么东西。

    方继藩一拍桌几:“滚一边!”

    “是,是。”

    王金元才松了口气,很是感激的看了方继藩一眼。

    跟着少爷,就是有归属感。

    遇到了事,不必怕,自己只需怕少爷一人就可以,其他的人,看都可以不看他们一眼。挖空心思的为少爷办事,办好了,这辈子就和衣食无忧了。

    “少爷,有贵州来的家书,出事了。”王金元凝视着方继藩。

    方继藩一听贵州,又说出事,不由道:“何事?”

    王金元道:“贵州士**乱,纠结数万人,不,他们号称是十万,攻陷了一处州府,其中有一人,自称为阮晔,乃是安南国宗室,自称自己为安南皇帝……”

    方继藩听罢,皱起眉来。

    号称十万。

    管他到底是什么。

    可安南初纳大明的疆土,本来就民心不稳,许多安南人,又桀骜不驯,现在……果然,当初文皇帝征安南时的一幕,又重演了。

    这些安南人,卷土重来,显然,不甘成为交趾布政使司治下之民。

    方继藩忙将书信取了来看,细细看过之后,朱厚照闻讯,已放下了筷子,急匆匆的赶过来。

    这封家书,乃是方景隆焦头烂额之际,急送入京的。

    方继藩将书信放下,和朱厚照对视一眼。

    朱厚照道:“区区数万叛军而已,给本宫三万精锐,便可杀得他们片甲不留。”

    方继藩摇头:“问题没有出在这里,关键之处就在于,若是这变乱不立即弹压,其他不满的人,会纷纷加入。到时,这叛乱的人数,只会滚雪球一般广大,一个月后,可能就是号称二十万,一年之后,就是号称八十万了。”

    变乱的可怕,方继藩是最清楚的。

    研究历史,一个根本的问题就在于,一旦大的叛乱发生,若是没有及时制止,官军为了进剿,且不能迅速扑灭,势必会给叛乱地造成巨大的负担,会有越来越多的良民,因为战火,最终一切化为乌有,到了那时,他们能怎么办?只好跟着一起反了。

    朱厚照忍不住道:“这样说来,必须得看你父亲了,你父亲若是能迅速平叛,便能弹压,可若是迟了,局势只会急转直下?”

    方继藩颔首点头:“不错,正是如此,不过,交趾地域广大,而明军有五万人驻扎在那里,分驻在各州府,家父要平叛,就必须调兵遣将,只怕到了那时,一切都来不及了。”

    朱厚照皱眉:“这样,岂不是和当初一样?”

    是啊。

    和当初一样。

    想要制服安南人,还真是不易。

    拿下安南很难,而彻底使他们归顺,更难。

    方继藩道:“还有这里,起初动乱的,乃是一群士人,可见,这些士人,对我大明,离心离德啊。咱们大明试图教化交趾士人的一切努力,算是前功尽弃了。”

    朱厚照忍不住道:“那王守仁,看来也不过如此。”

    方继藩摇摇头,他不相信是王守仁的责任,毕竟他只是副提学,而且……王守仁这个孩子……啊,不,他已不是孩子了,总之,方继藩绝对不相信,王守仁如此的渣。

    方继藩深吸一口气,看着朱厚照:“陛下若是得了急报,指不定,又要吐血了呢?”

    朱厚照吁了口气:“主要是父皇吃的牛肉太少,身子不结实,若是如本宫一般,天塌下来,也能气定神闲。”

    方继藩乐了:“有道理,他娘的,看来,得想想办法才是。”

    ………………

    交趾。

    占城内外,风平浪静。

    王守仁依旧在这占城书院里教学。

    慕名来此的读书人、贩夫走卒、商贾、农夫,越来越多。

    整个交趾南部诸府,俱都知道,在这里,有一位先生,他不但免费传授你雅言,而且还教授你学习文字,讲授道理。

    起初,有许多不满大明统治的人,试图刺杀王守仁。

    可王守仁须臾之间,便将来人反手杀了。

    刺客不成,于是有一些士人赶来,他们想要和王守仁辨论。

    可结果,却是落花流水。

    渐渐的,当许多人看到王守仁讲授学问,看到王守仁带着学生们下乡给人治病,看到他们养鸡、养马、推广红薯和土豆,他们学习弓马,这里的人,竟渐渐的,开始习惯了有这么一个人存在。

    仿佛,王守仁和他们的弟子们,就是自这里长出来的,没有丝毫的突兀感。

    可是……来这里学习的人,却是越来越多。

    人们在附近搭起了棚子,一边做工,或是一边经营,一面来读书。

    有教无类。

    任何人,来此,王守仁和弟子们,都不曾因为对方的出身,而将其驱赶。

    此时,坐在王守仁对面的,乃是一个占城的大儒。

    附近,无数的学生,人头攒动。

    此时天还未亮,在这里的学生,已超过了两千多人,人们很安静。

    因为,占城来的大儒陈贤,决心向王守仁讨教。

    陈贤打量着王守仁,很年轻,不由得心里有些失望。

    他在占城城内,听说过种种传闻,久闻王守仁的大名,说是讨教,其实颇有几分辩论的意思。

    二人起身,接着,默默的朝对方深深作揖。

    而后,陈贤与王守仁各自盘膝而坐。

    陈贤含笑:“今日吾读书,听闻王君口称大道至简,不知何意?”

    王守仁朝陈贤微笑点头,虽然面对刺客,他都比较狠,可对于想来辩论的人,他却显得很随和:“当初,安南国在时,不知陈先生,可曾研习过前安南国的律令吗?”

    “这……”陈贤随即微笑,摇头:“此小吏之事,非吾辈传习也。”

    王守仁摇头:“那么,在这里的人,有谁学习过前安南国的律法?”

    所有人都沉默,两千多人,鸦雀无声。

    王守仁道:“这就怪了,律法约束上下尊卑人等,可谓是关系着在座之人的切身利益,倘若一旦遭遇了诉讼和官司,轻则钱粮受损,重则害了性命,如此关系重大之事,尔等竟无一人对前安南国的律令有所了解吗?”

    陈贤微微皱眉:“陈君,我们在谈圣学。”

    “这就是圣学啊。”王守仁微笑:“之所以在座之人,竟无一人通律法,根本就在于,律令繁复,上至大儒,下至贩夫走卒,都不能将其研究透。以至于,天下人,十之**,都不通律令,一旦惹上了是非,自己的身家性命,便都操持于父母官和胥吏之手了。他们说你有罪,便可自浩瀚的律令中寻出条文,他们若是认为你们无罪,也可在这律令中寻出反例,你们认为……这难道不可笑吗?”

    “昔汉高祖皇帝时,高祖入关中,约法三章,于是天下大定。这约法三章,脍炙人口,哪怕是乡野村夫,尚且知道原来高祖皇帝,准他们做什么,不准他们做什么,法令清晰,小民们,会以三章之法,引以为戒,不敢去越雷池一步。而官吏们,哪怕是想要徇私和偏袒,可这清晰无比的铁律在此,人人尽知其意,想要操弄,却也无能为力,如此,关中大定,人们无不怀念汉高祖皇帝的功绩。”

    王守仁凝视着陈贤:“所以本质上,律令,并非是越高深和繁复越好,若一县之地,只有区区几个胥吏才能了然于心,那么这律令,又有什么意义呢?简单明了,通俗易懂,使上至判官胥吏,下至诉讼双方的百姓,一目了然,自然,也就难有官吏舞弊,小民枉法而不知了。”

    “圣学,也是如此啊。”王守仁笑吟吟道:“有一些人,将这圣学,非要弄的高深无比,于是乎,天下真正知道何为仁政者,寥寥无几,这……难道就是圣人的本意吗?我不敢苟同。我认为,圣学就需简单明了,莫说是读书人能看得懂,便是天下所有人,都能一目了然,如此,圣学才可深入凡夫俗子之心,这才是圣人人人皆尧舜的愿望。如若不然,所谓的圣学,操持于区区一些大儒之手,这些大儒,以治学之名,使其更加高深莫测,那么……这样的圣学,便和那繁复的律法一般,本是护民、爱民之物,最终,却成了害民、妨民、愚民的手段了。”

第六百九十七章:不堪一击

    王守仁笑吟吟的看着陈贤。

    陈贤乃是占城大姓,而陈贤,更是占城为数不多的大儒。

    他听了王守仁的话,陷入了思考。

    王守仁的话,在他的立场看来,他不甚认同,可……他却又觉得,有一些道理。

    难道圣学至今日,都走偏了吗?

    王守仁道:“圣人说,立功、立德、立言。这立言,最难。何为立言呢?代圣人立言,教化天下,圣人之学,上千年来,人人都说教化,教化,可真正得到教化者,又有几人呢?你看,陈先生,这里坐着两千多人,他们有的是士人,有的是商贾,有的是农夫,有的在给人做工,绝大多数,都是凡夫俗子,可你看他们,他们聚在此,为的,就是想要学习圣人的道理。”

    “而我们的儒者们,却是关起门来,使这圣人之学,日益的高深,那么敢问,他们有立言吗?他们不曾有,若是有立言,这些求知若渴之人,为何只有到了这里,才开始学习学问呢?人人皆尧舜,说来容易,做来难。有一些儒者,自视甚高,口口声声说,孺子不可教也,又或是,朽木不可雕!那么,吾又想问,你们不教,怎么知道他们不会懂圣人的道理,他们做不得尧舜。你们不去精工雕琢,又如何知道,他们乃是良材又或是朽木?”

    王守仁道:“所以,大道至简,越简单的道理,越是深入人心,越简单,就可更多人受教,可让这圣人的仁政,深入人心。倘若是一个资质平庸的读书人,学了我的学问,一个月便知其意,那么我定当庆贺。若是一个山野樵夫,他学了我的学问,三个月能有所悟,吾定当喜出望外。倘使一个稚童,三五月亦知何为仁政,何为良知,那么……吾便要高兴的手舞足蹈了。吾在此授学,不以肤浅为耻辱,不以学问精深为荣;这两千余人,只需盘膝坐在此,闲时和吾读书,听我吾讲授一些大道,偶尔喂养鸡鸭,学习弓马、击剑,学习医术,吾便知足了。”

    陈贤竟是动容。

    若是,在其他地方,他和王守仁对谈,可能只是觉得王守仁的话,或许有道理。

    可是……处在这里,四周乌压压的都是人,人们屏住呼吸,很是安静,他们之中,有老有少,有高矮肥瘦,有尊贵者,也有卑贱者,可是……他们却都安静的在此,一个个崇敬的看着王守仁,似乎希望,时刻听从王守仁的教诲。

    这种感觉……给他一种滚滚潮流,浩浩荡荡朝自己汹涌而来,而自己平时自诩高深,自诩大儒,在这潮水面前,却显得无助。

    他若有所思:“能听君一席话,真令人茅塞顿开。王君的道理,我未必认同,可是吾却希望,留在此,听王君授课。”

    “请自便。”王守仁微微一笑。

    陈贤便肃然起身,又朝王守仁躬身一揖,而后,转身,走入了人群之中,在这人群之中,盘膝坐下。

    他能感受到王守仁体内的某种力量,可他依旧还顽固的认为,流传千年的圣学,怎么可能被一个青年人颠覆呢。

    这是一种矛盾的心态。

    他安静的看着王守仁。

    谁知,王守仁却站了起来:“今日乃单日,先学弓马,尔等各去马圈中取马,预备弓弩、刀剑,随吾往返三十里,正午方回。”

    弟子们纷纷道:“谨遵师命。”

    接着,一个个人起身。

    自数月之前,王守仁去信西山,希望恩师能够寄一批马来,西山那儿,倒是很快便让顺道前往交趾的粮队将一千多匹马送来了。

    这都是鞑靼马。

    好在,这等马,最是吃苦耐劳,且西山已有了专门的马倌,对这鞑靼马的习性最是熟悉。

    将马运来此之后,王守仁早命人建起了马圈。

    学生们,来此上学时,都会各自带一些稻杆等马料来,喂马吃。这书院里,已是一个大田庄,花销越来越大,可产出也开始日益增多。

    至于弓弩,倒都是方景隆,大笔一挥,送了来的。

    虽然不知这王守仁搞什么名堂,可既是自己儿子的弟子,且他也深知,王守仁在此治学,也是不易,这里毕竟不是内地,因而,派人送了来一千副弓。

    至于剑,读书人是可佩带的,直接在这里,架起了铁炉子打制。

    这两千多人,读书、学习弓马,治病,做农活,倒是个个乐不思蜀,许多人索性,不肯从事原先的营生了,留在了这里,为这诺大的庄地种庄稼,学习农垦,或是打铁冶炼。

    王守仁一句交代,所有人都轻车熟路。

    倒是那陈贤,却是懵了。

    我要听你授学啊,怎么又去骑马了?

    自己这把老骨头,合适吗?

    却在此时,一匹快马飞快而来,马上的人翻身下马,道:“急报,急报……”

    王守仁面无表情,只驻足,等那骑士飞快走近一些,伸手,取过了书信,这书信看过之后,不少读书人都围拢了上来:“恩师,何事?”

    王守仁出奇的平静:“清化有人反了。”

    所有人倒吸了一口凉气。

    王守仁继续道:“贼子聚众数万,号称十万,而今,攻城略地,杀戮官军,所过之处,一切化为乌有。”

    “恩师,该怎么办?若是如此,局势势必恶化,不如我们立即迁入城中,以防不测吧。”一个学生道。

    王守仁笑了:“其实,吾早料到,时局可能有变的,朝廷派驻了许多官吏至此,可许多人,对交趾实情,大多不知,却也不屑知道……哎……”

    王守仁轻轻的叹了口气:“大丈夫遭遇了变故,怎么能躲呢。圣人可教过你们,遇事当避吗?”

    众门生,都沉默了起来。

    终于,有人大着胆子,道:“可是贼子聚众数万啊,不可小觑,等到官军调兵遣将,这叛乱,势必蔓延……”

    王守仁笑了:“看来你们不知兵,甚至,这交趾之中,许多人都不知兵。”

    “……”

    众人一脸疑惑。

    王守仁道:“叛乱刚刚发生,却如此声势浩大,事先为何没有察觉?”

    “……”

    “因为这一场叛乱,定是突发性的,若说有蓄谋,这蓄谋之人,一定严守机密,若要严守机密,那么事先谋划叛乱之人,绝不会超过百人。”

    众人一时陷入了深思,是这样吗?

    王守仁继续道:“所以,这所谓的聚众数万人,更多的,既是借着民怨,趁此而起的交趾百姓。也有不少,散落于各地的原安南旧贵,更有无数,被裹挟的百姓。”

    “他们才刚刚叛乱,声势便如此的浩大,却有一个致命的缺点。”

    王守仁笑吟吟的道:“这个致命的缺点就是,就是起事仓促,看似规模浩大,这支叛军,却是无数股乱军的集合,他们之中,各有各自的目的,彼此之间,甚至都不相识,以至于,许多人,都根本没有编练入士伍,他们凭着的,只是一口气罢了,所以……此时的叛军,看似强大,实则,却是乌合之众,不堪一击!”

    不堪一击!

    当王守仁的口里,平静的说出不堪一击四字时,所有人都有点懵了。

    这是什么样的自信,才能说出这样的话啊。

    可王守仁,却是面如常色,他的判断,十分清晰,那就是,叛乱是一个突发的结果,而正因为突发,聚集了各色人等,这些人因为一个反明的目标,而集合了起来,可事实上呢,却是龙蛇混杂。

    现在他们想来,还没有进行整编,凭着的,就是一口气,还有看上去的人多势众而已。

    王守仁此时,斩钉截铁道:“所以,击溃他们,并不难,可要击溃他们,一定要快,一旦令他们上层倾轧,最终决胜出了号令如一的贼首,一旦他们的士卒开始徐徐适应了征战,并且源源不断的补充壮丁,编练为伍,明白了作战的要点,那么……才是可怕。”

    “不能给他们一丁点喘息之机,所以,必须要在十日之内,将其彻底击溃,这是解决当下叛贼的唯一办法!”

    王守仁抬眸,看着无数的学生:“这些贼子,不堪一击,为师在此,既传授你们圣人之道,却也曾说,大丈夫当建功立业,改变天下,现在,一群叛军距离我等,不过三百里,他们可能手里没有趁手的武器,他们甚至,不知如何挥舞棍棒,可是,等官兵调拨弹压,已经来不及了。”

    “而现在……”王守仁不徐不慢道:“建功立业,不就在此时吗?封荫妻子,不也在此时吗?你们今日学习了圣人的道理,难道一生甘心平庸,不,入我门者,当为俊杰!今事急,为师带你们击贼,你们不必害怕,区区乱贼,人数是我等二十、三十倍,其实……不过是乌合之众,不堪一击!”

    …………………………

    第五章送到,待会儿还有,老虎两点之前会发上来,同学们别熬夜,快去睡,明天一大早起来,就可以看了。

第六百九十八章:击贼

    王守仁的眼睛,迫视着所有人。

    他给他们一个机会。

    既是为了证明他们的勇气,也是为了证明王守仁的机会。

    在此传授学问已有半年。

    王守仁相信自己的军事眼光。

    所谓的数万贼军,号称十万,不过尔尔。

    对于王守仁而言,这不过是土鸡瓦狗,不值一提。

    很多时候,人们在遭遇问题时,首先想到的是恐惧,人所遭遇的许多问题,是来源于自身。

    因而,王守仁的心性之学,本质上,坚守自己的良心,因为良心,能战胜恐惧,当人们听到了十万之众时,俱都会表现出骇然之色。

    而战胜了自身恐惧,能够心平气和去分析敌人弱点的王守仁,则是不可战胜的。

    可他现在所考验的,还是自己。

    这半年来的言传身教,有意义吗?

    他们愿意相信自己吗?

    交趾人和汉人,彼此之间,虽渊源相同,却习俗迥异,他们……愿意追随自己去平叛吗?

    王守仁在等一个答案。

    “你们会骑马吗?”

    众人纷纷回答:“会!”

    一下子,方才沉默的人,突然有了一些‘生’气,他们昂首。

    他们学过骑马,有人在骑马时,还吃过不少苦头,渐渐的,他们掌握了驾驭马匹的方法。

    王守仁面带微笑:“你们会弯弓吗?”

    “蒙恩师不弃,开得了弓!”他们纷纷回应。

    用的是各种口音的汉话。

    王守仁道:“你们能击剑,懂行伍吗?”

    众人七嘴八舌,开始越来越有底气,有人道:“会!”

    也有人道:“懂!”

    王守仁道:“你们学过圣人之道吗?”

    “学习过!”众人的声音,越来越高昂。

    他们开始意识到,他们的人生已经不同了。

    他们学习了这么多本领,已经无法回头了。

    一个曾经的农夫,在能识文断字,在学习了弓马,学习了真理之后,还愿意回过头,默默无闻的去做一辈子农夫吗?

    一个匠人,他学习了这些,还甘心于成为一个匠人吗?

    一个寻常的士人,他们自认自己学习到了一种新的学问,他们辛苦的练习弓马、击剑之后,还愿意抱着书本,回到自己的书斋,用心的苦读吗?

    他们回头时,却发现,身后已没有了路。

    眼前,只有恩师。

    恩师笑吟吟的道:“大丈夫在世,当提三尺剑,上则报效君恩,下卫生民,若能有利国家,匡扶天下,则百死亦无憾!”

    “无憾也!”众人纷纷回应。

    王守仁微笑,他眼睛亮了。

    半年的辛苦,没有白费。

    他沉默了。

    因为他沉默,所以所有人都沉默。

    王守仁驻足,眺望着北方。

    北方有贼。

    也有京师,有紫禁城,有天子,更有西山,是恩师。

    他斩钉截铁:道:“那么,击贼!”

    众人眼睛清亮,无畏起来。

    “击贼!”

    “上马!”

    “谨遵师命!”

    每一个人,都热切起来。

    一旦做了决定,便再无畏惧了,人们含笑,恩师教授他们的,不只是学问,也不只是击剑和弓马,教授他们的,其实还有一样在他们体内跃跃欲试的东西志气!

    人们蜂拥着,去预备干粮,去取各自的武器。

    那陈贤在人群之中,甚是尴尬。

    他看到身边,那些高矮肥瘦之人,一个个精神抖擞,在他身边擦肩而过。

    陈贤沉默了。

    他是一个大儒,安南国在时,他不愿奉安南之王命,隐居于占城。而今,明军来了,废安南国置交趾布政使司,而他……依旧不是一个合作者,他没有接受平西候府的征辟。

    现在,他置身在洪流之中,心里突然生出一个奇怪的感觉。

    齐家治国平天下,许就是如此了。

    若是老夫年轻三十岁,或许……这一刻,也曾想过要尝试吧。

    一匹匹的快马,至马圈中飞驰出来。

    背着干粮全全副武装的新学门人,一个个跨马而出,坐在了马上,他们的心情,更加的平静。

    因为……他们开始……有了思想。

    王守仁已飞上马,眺望着北方,踏马而行。

    而后,他下达了一个苛刻到了令人发指的命令。

    三日之内,至清化,一路向北,不得迟疑,清化之贼,若闻我等不过千余,势必出战,届时,一战而定!

    这就是他的作战计划,简单,而高效。

    要的,就是用自己这块石头,去碰那一筐的鸡蛋。

    对付这些刚刚起事的叛军,他们的组织还未真正架构起来,绝大多数人,还没有见识过战场的残酷。

    王守仁……要求这些一路北上,身心疲惫的学生,立即投入战斗。

    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其碾成粉末。

    轰隆隆……轰隆隆……

    马队迅速出发,扬起了漫天的灰尘。

    留下的,是那大儒陈贤。

    陈贤遥看着北方,一声叹息,苦笑着,坐上了自己的驴车:“这样的读书,真是令人大开眼界啊。”

    ………………

    三日之后。

    清化。

    连绵的大营,毫无章法,数之不尽的叛军,盘踞于此,他们杀入了清化城,杀死了城中的守将,将一个个士兵的头颅砍下来,这还淌着血的头颅,高高的悬于城楼。

    他们所针对的,并不只是明军,事实上,叛军一旦起事,尤其此等仓促而起,是完全没有任何约束力的。

    他们之中,有旧安南时的官军,有乞丐,有流民,有自诩为安南志士的人,甚至还有土匪。

    杀入城中,劫掠三日,犹如一场狂欢,无论是汉人,又或者是城中的商贾、寻常的交趾百姓,在劫掠之后,清化城彻底的沦为了人间地狱。

    而后,一场漫天大火,足足烧了两天,若非是交趾特有的雨季来临,只怕这清化,彻底的化为乌有。

    城中,发出来的是阵阵恶臭。

    正因如此,叛军们俱都扎营于城外。

    当有人察觉到南方出现了异象时,叛军的头目们,顿时沸腾了。

    这些头目,有士人,有僧侣,有匪首,也有一个号称阮晔的人,他自称自己为皇帝,当然,或许是众头目们,为了树立旗号,显示自己正统的需要,暂时,所有人都尊奉其为安南皇帝。

    安南皇帝自是没有黄袍,身上只一块黄布,这些日子,众首领已经吵闹的不可开交。

    有人不赞同纵兵劫掠,认为自己当是仁义之师,替天行道。

    有人则是一口黄牙,吐出了浓痰,对这些士人和士绅们阴森森的笑。

    有人要求立即杀去升龙。

    也有人认为应当留在清化,等明军抵达,与之决战。

    甚至……还有人认为,现在应该上山……打老虎,额,不,是上山落草!

    阮晔无法约束这些生面孔,事实上,天知道哪里来的这么多‘义士’来指手画脚,他拼命压抑着怒气。

    可只有到了现在,他们才一起达成了一个共识。

    有一支奇怪的军马杀来了。

    他们有许多的马。

    而叛军缺马,他们只有一千多人,绝不会超过两千,这是大好的时机。

    最终,阮晔做出了皇帝该有的姿态,狠狠一拳砸在了榆木桌上:“迎击!”

    无数的叛军,自四面八方涌出来,他们提着各种古怪的武器,浩浩荡荡,遮天蔽日。

    事实上,他们的人数,又有了增长,从杀入清化的四万人,剧增至七万。

    这是极可怕的数字,宛如旧安南国的挽歌,在此时,吟唱和迸发出来,这无数的怨气……冲天!

第六百九十九章:大胜

    王守仁已经勒住了马。

    因为在他的前方,是一望无际的人海。

    这数不尽的人流,汇聚一起,一眼看不到尽头,他们手持着各种的武器,一个个气势如虹,张牙舞爪。

    眼着远处,那单薄的骑军,个个跃跃欲试,只恨不得立即冲杀上前,将骑军击溃。

    这些人中,多数没有经历过真正的战阵,起事之后,一窝蜂的攻入附近的州府和县城,仗着人多,随意杀戮,在他们看来,原来造反竟这样的容易,再者,无数人密密麻麻的聚在了一起,给予了他们足够的勇气,此刻,他们勇气倍增,无所畏惧。

    区区千余的骑队,想来如吃瓜切菜一般,须臾功夫,便剁为肉酱吧。

    王守仁只一看这叛军浩浩荡荡的阵型,心已定了。

    他座下的战马,不安的躁动着。

    身后,门生们却显得有些紧张。

    在他们面前的,有数万人啊。

    阮义便是紧张的人之一,他滚动着喉结,一路风尘仆仆而来,早已疲惫不堪,刚刚抵达,叛军便已浩浩荡荡而来,他此时头皮发麻,觉得自己的扯着缰绳的手,有些颤抖。

    于是,所有人都看向王守仁。

    王守仁面带微笑:“贼阵型散乱,不过如此,诸生预备!”

    王守仁缓缓的,抽出了弓,道:“都随我来。”

    他率先飞马而起。

    门生们见状,虽是稍稍犹豫,却纷纷尾随其后。

    哒哒哒……哒哒哒……

    马蹄开始扬起,追随着王守仁,只要王守仁无所畏惧,那么,这些门生,便是无所畏惧的。

    王守仁没有直接朝着叛军的正中冲杀,他显然能感觉到,列在正中的叛军队列,明显要比之其他各处的叛军军纪更齐整一些,这些人,定当是安南的旧官军。

    座下的战马,疾奔起来,越来越快,越来越快,王守仁随即,沿着这叛军庞大的阵型,开始兜着圈子。

    一下子,叛军下意识的,开始有些混乱起来。

    他们原以为,骑队会直冲军阵,谁料,却是朝着侧翼而去。

    叛军们没有什么军纪可言,有人便下意识的,便想要涌至侧翼的军阵,有人依旧还驻守原地,人们乱糟糟的。

    可他们再快,也快不过马。

    出现在侧翼的王守仁,座下战马奔驰,双腿夹紧了马肚,却已取了弓箭,张弓,弓如满月,双眸微微眯起,仿佛闪烁星芒,哪怕耳畔猎猎风声呼啸,随即,箭矢如飞蝗一般射出。

    嗤……

    箭矢破空,下一刻,一个冲在较前,想要截击马队的叛卒身子一顿。

    他的喉头,被箭矢狠狠的贯穿,鲜血泊泊而出,他捂着自己的喉,口里啊啊的发不出声音,口里喷出了血雾,随即应声而倒。

    “射贼!”

    王守仁发出了怒吼。

    他一箭之后,座下战马依旧奔驰,不断和叛军拉开距离,随即又取出箭矢,张弓……

    门生们会意,纷纷取箭,靠身体和双腿以及马镫维持身体平衡,人人张弓,不必瞄准,下一刻,漫天的箭雨如蓬洒下,那密集的叛军侧翼,顿时无数人倒地。

    叛军开始有些混乱了,蜂拥的人潮,开始脱离了军阵,妄图截杀,也有人想要后退,更有人茫然无措。

    倒是不知从何处,有人不知从哪儿弄来了十几头大象,大象轰隆隆的想要朝着那马队的方向去。

    只可惜,大象是不易驯服的,尤其是在混乱的情况之下。

    转眼之间,有大象突然冲进了人群……

    如王守仁所判断的一样。

    这些叛军,尽为乌合之众,他们还没有战争的经历过战场,他们的上层指挥官,根本来不及组织起一批骨干,掺杂进军中,牢牢控制住叛军的基层。他们上层的指挥,极为混乱,不过是数十股各种诉求的人,联合起来的乌合之众。

    战马没有停歇,依旧在疾驰。

    围绕着叛军的边缘,不断的射击。

    几轮箭雨过后,叛军的阵型,彻底的崩溃。

    阮义射过几箭之后,顿觉虎口有些酸麻,可此刻,在这骑队之中,风在耳畔呼啸,远处是嘈杂和惨呼,一下子,他整个人,精神起来,所有的疲倦,一扫而空,渐渐的,身体本能的畏惧,也消失的无影无踪。

    却在此时,王守仁弃弓,因为叛军开始散开,且箭矢几乎告罄,眼前,便看到无数散乱的叛军迎面而来。、

    王守仁面带冷色,他不但杀猪厉害,杀人,也很有一手。

    长剑在手,王守仁催动战马,他昂首,身后的天际,仿佛已为他而变色。

    王守仁道:“土鸡瓦狗,也敢做贼?拔剑,向前,击贼!”

    “击贼!”

    无数人拔剑,朝着正面的叛军开始冲杀。

    此刻,再无人犹豫。

    阮义的血,已是沸腾。

    建功立业,就在此时。

    什么安南故国,安南故国在时,自己不过是个可怜的农夫,没有人教化自己,高高在上的士人,更不会低头瞧自己一眼,现在,他们的国亡了,自己平生所学,皆为王先生所赐,王先生要击贼,那就击贼!

    这一路来,让阮义更加明白,什么是贼,叛军所过之处,村寨化为乌有,尸骨弃置于地,这……就是他们想要得到的吗?

    阮义拔出了剑。

    而后,战马带着他,飞驰着,在马队的最前,王守仁旋风而至,一个叛卒,直接被撞开,粉身碎骨。

    此后,王守仁横冲直撞,直接朝着叛军最密集之处,疯狂奔驰,手中长剑挥砍,所过之处,便是一条血路。

    叛军们毫无军纪可言,此前的乱射,已使他们开始有些恐惧,此后见这骑队,凛然无惧,直面冲杀,看着这无可抵挡的威势,不少人手中朝着虚空毫无意义的挥舞着武器。

    更多人,想要避开锋芒。

    于是乎,人们拥堵在了一起,彼此叫骂。

    可转瞬之间,王守仁已至。

    “嘭!”

    战马强横的冲撞力,直接将人撞翻,被撞得,显然是个头目,他哀嚎着倒地,想要翻身而起,可一切都已迟了,王守仁身后,浩浩荡荡的马队已至,无数马蹄,无情的踩在他的脊背、腿脚、脑袋上。

    他不甘心的发出凄厉的吼声,下一刻,他浑身的骨头尽裂,脑袋迸出了浆液,化为了肉泥。

    犹如一柄尖刀,马队狠狠的刺入了叛军的侧翼,王守仁绝不肯停马,只是在这人海之中,疯狂的冲杀,无数人被撞翻和砍翻,还未等附近的人有效的组织起抵抗,后队呼啦啦的骑队,便如旋风而至,生生在这密集的军阵之中,撕开一道口子,而后,这口子越来越大,最终,犹如铁犁一般,在这军阵之中,犁开一道血路。

    叛军生生被切割。

    他们本身,就毫无军事素养可言,此刻,他们彻底的崩溃了。

    恐慌在蔓延,眼看着骑队乌压压的冲来,有人毫不犹豫的将自己的后背,送给了身后骑队的屠刀,他们转身便逃,叛军的队伍,更加的混乱。

    天地在此刻,为之变色,血雨挥洒,那滚热的血液,此刻成了祭品。

    战马嘶鸣着,门生们,一齐发出了怒吼,他们持剑,疯狂的砍杀,犹如狼群进入了羊圈。

    叛军们,其实早已没有了任何组织可言。

    有人开始抱头鼠窜,有人茫然失措,有人还在寻觅自己的头领和同乡。

    可……现在,一切都已迟了。

    在骑军面前。

    王守仁无法理解,他们为何要密集的拥簇在一起,与自己对阵。

    可是他非常立即,这些人为何会瞬间的崩溃,因为……凝聚十人容易,管理百人有些困难,到了千人的地步,就必须用最信任的老兵作为骨干,到了万人,便定要要求号令如一,拥有大规模的亲兵、家丁、中层武官,才能起到约束作用。可到了近十万人的规模……

    肆无忌惮的,骑队来回冲杀,几乎没有任何人,可以躲避他们的锋芒。

    偶尔,会有掉队的门生被叛军围住。

    疯狂的门生,举剑,劈砍,最终淹没在人潮之中。

    而叛军……即便如此,却已彻底的崩溃了。

    最先崩溃的,乃是位于中军位置压阵的所谓皇帝阮晔。

    阮晔毫不犹豫,骑着为数不多的马,掉头就要离开。

    身边无数人,蜂拥着想要逃,一个僧侣的头领,似乎想要制止阮晔的行为,生生被人用大锤砸死。

    这方圆七八里,已陷入一片巨大的混乱,没头苍蝇一般的人,四处践踏。

    只是那骑兵的锋芒所向,无人应其锋芒。

    愤怒和叫骂,和绝望的惨呼,交织一起。

    王守仁却已瞅准了他的目标,他疯狂的奔驰,朝着阮晔的方向,随手,取弓,而后,张弓搭箭。

    一枚箭矢破空而出,随即,这一箭便没入了阮晔的胸膛。

    怪只怪,阮晔太高调了,竟是披着一身黄布,如此鲜明,如此出众,宛如黑暗中的萤火虫,这样拉风的男人,简直就是天生的箭靶!

    ………………

    感谢《柳神轻语》同学成为新的盟主,真的很感激,祝您健康,愿您长寿,老虎拜谢。另外,求月票。

第七百章:鸿恩浩荡

    方继藩这几日都没有睡好。

    他很担心王守仁。

    众弟子之中,王守仁才是他心中最柔软的一部分。

    交趾一场风靡而起的叛乱。

    自己的父亲已回贵阳镇守,想要平叛,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可是王守仁徒儿,他是个冲动的性格啊。

    不会出啥事吧?

    他若是出了什么意外,谁来给自己养老送终?

    方继藩唏嘘了一阵,倒是朱厚照蹦蹦跳跳的,显得极为激动,搓着手,满心想着有朝一日,前去交趾平乱。

    朝中已是震动。

    弘治皇帝接到了急报。

    他脸色极不好看。

    随即,召方继藩等人觐见。

    刘健、李东阳、马文升诸人,个个铁青着脸。

    弘治皇帝深吸了一口气,他徐徐的闭上了眼睛:“果然,交趾人,是无法教化的!”

    这实是一件灰心冷意的事啊。

    为了使交趾人不反叛,大明吸取了文皇帝时期的教训,源源不断的往交趾输送大批的钱粮,为的,就是当地的官军,不去劫掠百姓,同时,对交趾大赦,还派出了大儒,前往交趾,试图教化他们。

    弘治皇帝已经发过几次恩旨了,对交趾暂行税赋的减免。

    本以为,此等宽厚仁心,可以使交趾人归心,让他们效忠朝廷。

    可结果,一场叛乱,顿时功亏于溃。

    礼部尚书张升道:“交趾提学官陈望祖,已上书请罪了,戴罪之臣,愿受陛下责罚。”

    “教化……说来容易,做来难啊。所谓的教化,就是要使人心依附。”弘治皇帝面无表情:“可想要征服交趾人的心,只怕,难如登天。裁撤他吧,令他回京……”

    这个陈望祖,实是教弘治皇帝大失所望。

    弘治皇帝脸上,露出了淡淡的冷漠:“还有那王守仁,也一并召回京师,他们二人……”

    说到此处,弘治皇帝本想要严厉申饬,可终究,宽厚惯了,有些严厉的措辞,开不得口,便淡淡道:“他们有苦劳,却无功。大明要另择贤明之士。”

    方继藩没什么动静,神游去了。

    弘治皇帝看向方继藩,道:“方卿家,你说是吗?”

    “什么?”方继藩一愣,看向弘治皇帝。

    弘治皇帝一时无语:“朕说,要裁撤提学官陈望祖和副提学王守仁。”

    “为什么呀?”方继藩不禁道。

    弘治皇帝道:“教化无功,此次叛乱,诸多交趾士人,攀附叛贼,朕没有治罪,已是宽宏大量了。”

    方继藩舔舔嘴:“可臣在担心一件事。”

    “何事?”弘治皇帝有点恼怒了,在议论正事呢,你居然神游去了?

    方继藩痛苦的道:“儿臣担心,儿臣的门生王守仁是个冲动的人,他教化不成,恼羞成怒,倘若一时激动,前去杀贼,儿臣很担心他的生命安全。”

    教化不成……恼羞成怒,去杀人……

    这……怎么有点像你方继藩的性格啊。

    那王守仁,看着挺敦厚的人,不至如此吧。

    弘治皇帝一脸懵逼。

    刘健等人,也都懵了。

    倒是李东阳,觉得方继藩言过其实,他淡淡道:“伯安此人,老夫是看着他长大的,他为人还算是稳重,是行礼如仪的至诚君子,伯安虽是都尉的门生,可老夫……对他也是知根知底……”

    方继藩心里说,你李公,还是太嫩了,知子莫若父,我相当于他半个爹,会不知道吗?

    弘治皇帝皱眉,道:“不要说这些闲话了,下旨,命平西候提兵,进剿吧。只是……这一次叛乱,令朕大失所望,这交趾……实是鸡肋啊,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他竟生出了几分当初文皇帝晚年的一些心思,这交趾人心不肯依附,隔三差五就要反,明军只是一些沙子,哪怕就是掺入了交趾之中,也不过是杯水车薪,靠什么来统治交趾……这样持续下去,大明不断的平叛,而交趾人不断的谋反,这是持续的失血啊。

    弘治皇帝深吸一口气,心情郁郁。

    所谓的开疆拓土,何其难也。

    哪里是兵锋所向这样简单。

    弘治皇帝继续道:“贼势甚大,为防范于未然,立命黔国公,提兵三万入交趾,南京镇守,也要调拨精锐兵马……所需钱粮,自内帑里出吧。”

    他说着:“贼人猖獗至此,刚刚起事,便成烈火燎原之势,这……才是最令朕所担心的。”

    他扫视了四周,见朱厚照跃跃欲试。

    弘治皇帝皱眉:“太子有什么话说?”

    朱厚照道:“等调兵遣将,一切都迟了。现在贼人们刚刚起事,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应以最快的速度,集结一支精锐,突袭他们,便可一举,将他们击垮。可是,这其中最难的,却是需有一员骁勇的将军,带头冲刺。儿臣遍观朝野内外,酒囊饭袋居多,庸人也是不少。老方……不要误会,本宫说的不是你爹,你爹还成,就是胆魄有些不足。”

    方继藩想掐死他。

    弘治皇帝的脸也拉下来:“你到底想说什么?”

    朱厚照道:“父皇,儿臣的意思是,这天下之人,论起骁勇,无人可以和儿臣媲美。若是父皇现在恩准,儿臣可以单骑,一路南下,日也不歇,争取半月之内,抵达交趾,而后迅速召集两三千精锐平叛,一群叛军,不足为虑,儿臣愿意为父皇分忧。”

    弘治皇帝一听,脸都绿了。

    刘健等人,不禁感慨,太子殿下……这真是吃饱了没事做啊,闲的。

    弘治皇帝本想申饬朱厚照,你都是有儿子的人了,竟还如此不靠谱,可话到嘴边,终于苦笑,摇摇头。

    儿子大了啊。

    再不是当初,可以吊起来打的家伙了。

    弘治皇帝起身:“诸卿退下吧。”

    …………

    朱厚照吃了闭门羹,或许是打小就被揍的缘故,总有着强大的内心,从暖阁里赶了出来,晃晃脑袋,又将心里的郁闷,抛到了九霄云外。

    “老方,你来,本宫想好了。”

    方继藩背着手,感慨万千:“殿下,去交趾的事,就休提了,殿下敢去,我立即告发。”

    “……”朱厚照顿时唧唧哼哼起来:“就知道你是这样的人,马屁精、胆小鬼。”

    二人自是出宫去了。

    ………………

    暖阁里,众人散去。

    弘治皇帝抱着茶盏,却陷入了深思。

    他看着舆图,这舆图里,交趾已经归入了大明的版图,在这版图之内,使大明向南一直延伸,已延伸至了西洋。

    这原本是极好的事,可这延伸出去的一根‘棍子’,却令弘治皇帝忧心忡忡。

    弘治皇帝突然道:“欧阳卿家。”

    哪怕是心烦意乱,弘治皇帝依旧还是和悦。

    欧阳志站在一旁,道:“臣在。”

    弘治皇帝忍不住循声,去看了欧阳志一眼。

    这个几乎绝大多数时候,都伴驾在自己左右的伴驾翰林,令弘治皇帝,心里感觉到一阵安心。

    “早知……”弘治皇帝微笑:“朕该命你去交趾教化士民啊,你是老成持重之人,为人又忠厚,朕委你去,或许,这一场叛乱,就不会滋生了。”

    欧阳志听罢,迟疑了片刻,摇头:“陛下,臣担待不起如此夸张,臣的师弟……”

    弘治皇帝道:“你说的是王守仁?”

    弘治皇帝苦笑:“他和陈望祖一般,也是言过其实。事发之后,陈望祖尚且还知道上书请罪,这王守仁,却全无动静,这也是朕所恼恨之处,他虽是副提学官,并不负有主要的责任,可毕竟……这也是他教化的缺失,上书请罪,是理所应当,此人办事不利,却太傲了。”

    弘治皇帝见欧阳志还想要解释,便起身:“教化,真的有这样难吗?”

    他见欧阳志没有回音,回头,见欧阳志一副委屈的样子,似乎在为王守仁抱不平,弘治皇帝晒然一笑:“卿家真是太忠厚了。”

    ………………

    方继藩和朱厚照到了西山,朱厚照摸摸肚子,又饿了。

    “今日吃火锅吗?”

    方继藩摇摇头:“今日心情不好,吃不下饭。”

    “老方,不必担心,不就是一个王守仁吗?大不了,再召几个门生就是了,若是他死了,这是他运气不好,不要放在心上。”

    方继藩龇牙道:“若是张元锡死了,殿下就不会这样说了。”

    朱厚照拍掌,哈哈大笑:“他死了,本宫肯定要伤心半柱香的。好了,好了,今日又死了一头牛,你说奇怪不奇怪,最近咱们在后山放的牛,隔三差五,不知被哪个丧尽天良的家伙射死,这……这……本宫最爱牛了啊,这牛浑身都是宝,是耕地的利器,性情又温顺,这么好的畜生,居然有人射它,哎呀,本宫一想想,就难受的很,不如……我们索性遂了牛临死前的遗愿,吃了它吧,免得这牛想着这辈子没耕过几亩地,有点对不起自己的主人家,也免得它因此而抱憾,死不瞑目。”

    ……………………

    感谢新盟主wzzz333同学成为新盟主,你的支持,就是老虎最大的动力,老虎爆肝码字报答,同时,求月票。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18350/ 第一时间欣赏明朝败家子最新章节!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所写的《明朝败家子》为转载作品,明朝败家子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明朝败家子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明朝败家子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明朝败家子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明朝败家子介绍:
“好了,好了,我承认,我不是人,我是败家子,我卑鄙,我无耻,我卖了家业,我愧对祖先,我还四处沾花惹草,恶贯满盈。爹,有话好好说,可以把你的大刀放下好吗?”明朝败家子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明朝败家子,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明朝败家子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