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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明朝败家子txt下载     明朝败家子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八百八十九章:陛下,你不能这样啊

    采石队能脱颖而出,自然球技不差,他们的攻击极为犀利,一次又一次摸进‘狗裁判该死’队的禁区。

    随着一声哨声,一个激动的狗裁判该死队的队员因为急了眼犯规,直接吃了黄牌,警告。

    弘治皇帝目不转睛的看着,心却也随着有点急了。

    眼看着自己的儿子,被几个采石队的球员逼得动弹不得,而其他的球员又屡屡犯规,场外更是嘘声连连。

    弘治皇帝忍不住语气激动的道:“为何他们逼着厚照,就不吹哨,这什么裁判,如此的不公,该死!”

    “……”方继藩其实觉得人家没毛病,可很难和弘治皇帝解释啊。

    足球运动风靡得太快了。

    实际上,虽然规则已经出来,可绝大多数人对于规则,依旧是一知半解,完全靠自己脑补来解读。

    也正因为如此,无论是哪一个队触犯了规则,被裁判警告或者惩罚,人们都忍不住大叫不公。

    场外,只听排山倒海的声音大吼着:“打死裁判,打死他!”

    “狗裁判该死队加油!”

    弘治皇帝急的不得了。

    采石队罚球。

    球进了!

    顿时,天上飘着的蓝色飞球挂出了比分。

    弘治皇帝急的脸都绿了……

    方继藩倒显得很镇定从容,无论是谁胜了,都和自己都无关,自己只是卖票的,嗯……足彩。

    比赛到了中场,该休息了,场面还在胶着状态,狗裁判该死失了一分,难以追平,当裁判吹哨,宣布中场休息,忍耐不住的一群狗裁判该死队的队员,便围着那裁判开始理论,裁判连忙蹲下,护住了脑袋。

    “站起来啊,站起来,我们在和你讲道理,你蹲下做什么,想死吗?”

    裁判瑟瑟发抖,双手护头,膝盖护住自己的腹部,死也不肯站起,众人推推搡搡了一阵……

    朱厚照的肺快要气炸了。

    却又无可奈何……

    到了下半场时,那采矿队显然开始保守起来,竭力守着,不给该死队任何一点机会,而急红了眼的该死队开始急切起来,频频出错,可最终……零比一……惜败。

    弘治皇帝暂时忘却了淮河的事,随着这无数的声浪,也跟着嘘了起来,忍不住道:“明明好几次都有机会的,还有那裁判,真是该死,每一次到了关键时刻便吹哨,此人定是被人收买了……”

    弘治皇帝气急败坏,恨不得抓那裁判来打一顿,方解心头之恨。

    他一辈子没有什么娱乐,总是按部就班。

    这足球,他起先没什么兴趣的。

    可见自己的儿子登场,自然会注意几分,心里也不免怀有几分求胜之心。

    可慢慢的看着看着,再加上场外的氛围,格外的激烈,这巨大的声浪极容易使人随之情绪激动起来,尤其是好几次攻入禁区的时候,弘治皇帝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心都要跳出嗓子眼里,可一旦失败,顿时发出遗憾的声音,有时额上甚至青筋暴起,忍不住想要抄家伙问候裁判的祖宗十八代。

    结束的哨声一起,定兴县的看台上顿时发出了欢呼,喝彩声振天,而其他的看台,纷纷骂声一片,隐约之中,有声音道:“打死裁判,打死裁判……”

    无数的彩票被撕碎了,丢在半空,顿时半空中满是纸屑飘飞。

    输了钱的彩民们,个个眼睛赤红,激动的不得了。

    而得胜的采石队,哪里敢炫耀,立即在重重的保护之下立场,坐上了早已准备好的车,立即回家,在这西山,是一刻都不敢逗留。

    片刻之后,一群不忿的该死队便揪住了想要跑的裁判,一群人拳打脚踢。

    朱厚照冲在最前,拼命的拍打裁判的那包的如天竺阿三一般的脑壳。

    好在早已做好准备的护卫和西山医学生们拼命的分开了人群,将那裁判往担架上一丢,仓皇鼠窜。

    人们依旧还不肯离场,还在喋喋不休的议论和怒骂。

    弘治皇帝气咻咻的回过头来道:“这裁判不公,真是岂有此理,这样的人也可做裁判吗?若这样的人为官,不知要冤死多少百姓。厚照用手接了球又怎么了,不是又放回脚下了吗?最后不还是踢着走了,为何要罚球?”

    方继藩一脸的尴尬,老半天,才一脸蒙圈的振臂一呼:“裁判该死!”

    弘治皇帝满意的看了方继藩一眼,似乎心平气和了一些,却还是有些不忿,想说什么,可自恃身份,慢慢清醒过来,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便背着手,一脸阴沉的样子,口里吐出四个字:“玩物丧志!”

    “……”对于这位老泰山,方继藩是打心里服气的,方才激动得青筋在额上暴起的他,现在就如那些该死的渣男,糊弄了失足妇人做了不可描述的事之后,点了一根烟,就开始叹息人心不古,道德缺失……

    方继藩笑吟吟的道:“陛下,只是偶有娱乐而已,这西山上下,无论是匠人和庄户,平日劳作都很是辛苦……”

    弘治皇帝的心情似乎还没有完全平复,背着手,带着一张阴沉的脸下了楼。

    方继藩赶忙跟了出去,外头却是人山人海,人们三三两两的出场,所有人在窃窃私语,或是高声议论,十之**的人,却都是痛斥裁判不公,或是谈论方才双方的球技。

    弘治皇帝有些恍然,看着这么多人,每一个人都心无旁骛。

    他突然转过头,看了方继藩一眼,却是突的道:“西山和定兴县也聚众了这么多人……为何不似淮河的民夫们一般?”

    听弘治皇帝这么一问,方继藩不急不慢的回道:“陛下,说来惭愧,人一旦聚众起来,就如带兵一般,臣的门生王守仁,对此了若指掌。”

    “嗯?”弘治皇帝看向王守仁。

    一直跟在后头的王守仁上前,道:“陛下,臣随恩师学艺,所学,俱都出自恩师。”

    弘治皇帝似乎觉得方继藩和王守仁都是话里有话。

    于是便又回到楼中去,坐定道:“来,说说淮河的事吧。”

    方继藩道:“请问陛下,不知淮河修堤聚集了多少民夫。”

    “七八万人。”

    弘治皇帝呷了口茶,轻描淡写的样子,可显然心里的怒气还未消散。

    方继藩便微笑着道:“七八万人聚在一起,且还都是男人,这讯息的传播,何其的迅速啊,陛下啊,人聚在一起,就成了众,一旦有什么流言蜚语,或是有人带了头,就不是闹着玩的,在儿臣看来,淮河所发生的民变,是情理之中。”

    弘治皇帝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自太祖高皇帝以来,哪一次修河堤,不要闹出一点事……只是这一次,闹的有些大了。

    方继藩接着道:“想要使百姓们安心做工,单凭让他们吃饱是不足的,因为人日复一日的紧张劳作,就极容易受身边人的影响。定兴县那儿也招募了这么多民夫,其实前些日子,确实出过一些小乱子,毕竟聚众数万人,泥沙俱下,谁也无法保证,这其中会不会混入一些奸贼,一旦传出什么流言,百姓们盲从,无法分辨,可就不是闹着玩的了。”

    “正因如此,所以……一下子聚众了这么多人,必须得让百姓们有一个精神上的寄托,使他们的精力花费在别处。”

    “花费在别处?”弘治皇帝凝神。

    方继藩笑吟吟的道:“陛下难道不信吗?不如我们试一试。”

    方继藩说着,寻了萧敬来,对萧敬耳语一番。

    萧敬听了方继藩的耳语,有些无语,便征询似的看向弘治皇帝。

    弘治皇帝颔首点头。

    萧敬道:“那么,奴婢去布置。”

    看着萧敬离开的背影,对于方继藩所谓的试试,弘治皇帝倒是滋生出了好奇心。

    怎么试?

    ……

    到了傍晚的时候,许多的农户们便纷纷盛着饭,举碗出来。

    农户们来自五湖四海,每到这个时候,许多人便会来晒谷场一面吃着饭菜,一面天南地北的胡侃。

    周岩,其实就是锦衣卫布置在农户中的缇骑,这厂卫无孔不入,哪怕是西山,按着规矩,也需布置密探。

    当然,西山不是重点的打探对象罢了,所以周岩绝大多数时候,都和其他普通的农户无异,只是在此潜伏。

    今日,他却带来了几个朋友。

    弘治皇帝和萧敬以及几个护卫,都是寻常庄户的打扮,也各自端了饭菜来。

    所有的庄户们蹲着,开始扒着碗里的饭菜。

    弘治皇帝觉得新鲜,也跟着如此。

    有人见弘治皇帝几人面生,便忍不住道:“周大腿子,这几人是谁。”

    周岩咧嘴一笑道:“我亲戚,来投奔我的,才刚刚来西山。”

    此时天色昏暗,也没人在意,毕竟随时都会有新的庄户进来。

    庄户们开始胡侃了,当然,所有人胡侃的内容,几乎都是今日球赛的事。

    “那该死的采石队,好端端的,怎么就输给了他们呢。我眼看着那裁判几次都胡乱吹哨的,哎,输了八文钱!”

    …………

    感谢书友1602191802428今日十五万起点币的打赏,跪了。

第八百九十章:上天之子

    庄户们有人懊恼着,有人开始吐槽裁判,也有人议论着每一个球员。

    一群男人在一起,很快对所有的球员如数家珍。

    哪一个跑的快,哪一个犯了错,五花八门。

    某种程度而言,足球已成了社交的运动。

    哪怕是起初,不太喜欢这项运动的人,听的多了,耳朵出了茧子,自然也知道,那采矿队里哪个是前锋,哪个是后卫,哪个守门。

    平时他们的工作实在艰辛,固然在西山能吃饱饭,可每个人,都向往更美好的生活,因而,都不得不辛苦的劳作。

    在这闲暇时刻,他们似乎不愿放过任何关注这球队的机会。

    弘治皇帝只蹲一旁默默的吃着饭,偶尔,看到光屁股的小子自身边走过,而后撅起某个不可描述的东西,当着弘治皇帝的面,嗤的一声,将这童子尿化作了银弧,射了出来。

    妇人们在身后,叽里呱啦。

    这……原来就是寻常百姓的日常。

    弘治皇帝心里这般的想着,听着男人们的议论,竟是若有所思。

    只有萧敬,一脸魂不守舍的样子,满脑子想着,太子殿下是否会怪罪的事。

    现在怪罪倒也罢了,哪一天皇上若是不在了怎么办?难道一定要赶在皇上面前死?

    他乱七八糟的想着。

    却似乎有人看出了萧敬的异常:“老丈……”

    “啊……”萧敬错愕的抬头,第一次……有人叫自己老丈。

    说话的是个精壮的汉子,一面端着碗,一面乐了:“老丈一定输了不少吧,买了多少咱们狗裁判该死队赢?”

    正式的名字,该是‘狗裁判不公’,不过人们更喜欢叫该死,朗朗上口,还带节奏,押了韵脚。

    萧敬有些不知所措,只是慌忙点了点头。

    其他人哄笑起来:“哈哈,一定买了许多。”

    弘治皇帝莞尔,意味深长的看了萧敬一眼。

    萧敬的声音细,不敢打话,只低头扒饭。

    其他人只因为,萧敬输的太多,所以才神魂不属,倒也不觉得有异。

    倒是弘治皇帝给了那锦衣卫校尉周岩一个眼色。

    周岩会意。

    他哈哈一笑:“我听说一件事,前些日子,那王东家,似乎贪墨了不少银子……将咱们的种苗,偷偷拿去卖了……”

    众人一听,庄稼人家,是最在乎来年的种苗的。

    这些种苗,可都是屯田所培育出来的,给他们试种……因而,许多人觉得很珍惜。

    周岩自知方都尉在这里的声望高。

    不过王金元那种商贾,名声却很是欠佳。

    所以,他没有说方继藩的坏话,而是直接从王金元入手。

    “是吗?他有这样的胆子。”有人气咻咻的道:“就不怕上头知道,杀他的脑袋。”

    其他人纷纷道:“这狗东西,大腹便便的,一看就不是好东西。听说他家里已有四房妻妾了。”

    “哼!等我若是中了彩,也娶一个婆娘。”

    “哈哈……”有人大笑:“说起来,下个旬日,就是咱们西山的一场友谊赛,是屯田队,对上医学院队,可有乐子看了。”

    “啥?医学院队,那些书生,上一次他们和狗裁判该死队,可是输了两个球的,得买屯田队胜,屯田队的前锋叫杨贺,这个人了不起,身体可结实了,踢得一脚好球,他从前会蹴鞠,能射风流眼的。”

    “呀,你哪里得来的消息……”

    “那到时咱们买屯田队。”

    “也不成,若是都买,这赔率就不高了,听老哥的话,想要发财,还得买偏门。”

    周岩一脸无语的看向弘治皇帝。

    弘治皇帝的脸上,却是一脸震撼。

    他能感受到,当一个坏消息出现时,人们的愤怒,可很快,这股子愤怒,并没有持续多久,哪怕大家都不喜欢王金元,可很快,他们更关系的,却是男人们都爱关心的方向。

    萧敬也是目瞪口呆。

    他可是东厂厂公啊,专门打击的,就是妖言,可是……厂卫这么多人,捉拿了多少妖言惑众之人,可相比于人家方继藩,轻轻巧巧一个足球赛……

    弘治皇帝脑子顿时乱了。

    他想起了方继藩的话。

    他忍不住又朝周岩使了个眼色。

    周岩苦笑,便不禁道:“我听说了一件事,前些日子,走失的那头牛,其实是被人吃了,是李大头,亲眼所见,可他不敢说,这是……”

    “王家的牛?被谁吃了?”

    大家一起看向周岩。

    周岩一副忌讳莫深的样子。

    若是以往,这等事,难免引发人的愤怒。

    牛是最宝贵的物资,是耕地的主力,也是农人的命根子,若是这王家的牛,当真是因为别的原因走失的,那么……后果就太可怕了,毕竟,人都会有兔死狐悲的心理,他们家,也真的有一头牛啊。

    “你是说……那该死的姓温的?”

    姓温的……

    不就是西山的那个大厨吗,做牛肉是出了名的,不过他有方都尉庇护,因而人送外号温牛。

    “我早该猜到是他,咱们方都尉,给他骗了啊,一瞧他獐头鼠目,就知道他不是好东西。”

    “是呢,生的极丑,还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

    “听说他下头,有一个厨艺班,也凑了一个球队。”

    “是吗?哈哈,一群厨子,踢什么球。”

    “据说请了外援呢,招募了几个从前踢蹴鞠的来,成日躲在后山那儿练习。”

    “呵,他们真敢比赛,我定买他输……”

    “……”周岩无语。

    弘治皇帝居然一时忘我了,听着津津有味,他忍不住道:“这却是未必的。”

    众人都看向他。

    弘治皇帝道:“踢球讲究的可不是个人的本事,靠几个球技好的人,未必能胜,朕……依我来看,决胜的关键,在于配合,就如行军布阵一般,哪一个环节有所缺失,就可能溃败。”

    “呀,大兄弟竟还懂这么多。”

    许多人佩服的看弘治皇帝一眼,虽然不知道弘治皇帝说的对不对,可听着有模有样的样子。

    弘治皇帝道:“就说今日这场比赛,除了裁判……”

    他一说到裁判,数十个庄稼汉子就怒了,有人抛了筷子,大叫道:“打死裁判!”

    众人咬牙切齿的大骂,西山的人,当然支持自家的球队,这一次没有人不输的。

    弘治皇帝竟觉得这些庄稼汉子很实在,没错,这些该死的裁判。

    他继续道:“除了裁判之外,该死队的根本问题,就在于配合上出了问题,那朱寿几次带球,都可以传出去,与人配合,突破对方的防线,可他太刚愎自用了,竟妄图一人突破对方的防线,那采石队的队长,是个精明的人,就是那个甲号,我看他衣上缝着是叫‘叶秋’吧,这叶秋一眼就看出了该死队的弱点,所以专门让人盯着朱寿,只要朱寿动弹不得,该死队,想赢,却是难了。”

    众庄户们不擅长总结,这么一听,脑海里立即浮现出今日比赛的光景。

    有人一拍大腿:“老哥,就是这么一回事!我说呢,那采石队,个个生的贼眉鼠眼,獐头鼠目,猥琐不堪的样子,他们能赢?”

    弘治皇帝淡淡笑道:“只要该死队,能找到这个问题所在,尽力改正,下一次,鹿死谁手,就未可知了。”

    庄户们纷纷点头:“恩公是个极聪明的人,我听说他织毛衣就很厉害,耕地也是一把好手,他这一次输了,定会接受教训,下次,保准赢的,听了老哥这么一说,下次再有决赛,我买五十张彩票。”

    “我也买!”

    弘治皇帝被一群庄户佩服着,竟心里生出一股子得意感。

    拳打保育院,脚踢养济院啊。

    众人眉飞色舞,纷纷围拢上来。

    弘治皇帝呢,心里想着白日的比赛。

    这些日子,实在不轻松,又遇到了那淮河的噩耗,实在令他不胜其扰,心中烦躁,现在却觉得心情放松了不少,他将白日所见,一一分析,众人听的纷纷点头,如痴如醉。

    那周岩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萧敬,一脸懵逼,啥意思,陛下是来干啥来的?

    萧敬面带微笑,却也有些无措。

    好不容易,天色不早了,屋里的婆娘们,开始河东狮吼,大呼男人们回家,众人才意犹未尽的纷纷起身,相互告别。

    弘治皇帝说的口干舌燥。

    他难得一次说这么多的话,可说了这么多,心里竟有小小的爽快。

    抬头,天上弯月如钩,隐隐约约的月影,洒落在他的脸上。

    他背着手,徐徐朝着黑暗中前行。

    黑暗之中,许多人自夜雾之中现身,有人忙是打起了灯笼,照着弘治皇帝脚下的路。

    弘治皇帝目视着黑暗,这一刻……他有的……绝不只是那从庄户身上找到的优越感。

    他努力的回想着,今日自来了西山,再到现在,这一天下来,所有的感受。

    他所见的,他所闻的,他能感受到的。

    他是天子,这是他的职业病。

    “陛下,天色不早,得赶紧回宫了,奴婢派人,将马车赶来。”

    “噢。”弘治皇帝淡淡的道:“是啊,该回宫了。”

    …………

    第四章,还有。

第八百九十一章:妙不可言

    弘治皇帝上了马车。

    若有所思。

    等马车到了镇国府不远的时候,他突然道:“停下,且看看方继藩在否。”

    萧敬汗颜,小心翼翼道:“陛下,方继藩睡了,他每日睡得早……”

    “……”弘治皇帝无言。

    自己可都是子时三刻才睡呢。

    这个家伙……

    只是,毕竟是自己的女婿,是自己外孙的爹,也不好说什么,便故作漫不经心的道:“是啊,毕竟他有脑疾的嘛。”

    马车外头的萧敬一听,眼睛都要哄了,就差点说,他脑子比谁都正常。

    当然……

    是不是有脑疾,已经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皇帝的女婿有病,所以,他的许多行为才好解释。

    难道你敢说驸马爷成日贪吃贪睡,还游手好闲。

    “明日……召方继藩与王守仁觐见。”

    弘治皇帝没有说什么:“回宫吧。”

    …………

    虽是夜渐渐深了。

    可在定兴县工棚附近的简易球场里,还是有无数的人,人头攒动着,焦灼的等待着消息。

    哒哒哒……哒哒哒……

    马蹄声传来。

    所有人都激动起来。

    无数人循着声音,朝着马蹄声的方向涌去。

    那马上的人终于气喘吁吁的到了面前,他看到了一张张热切的脸。

    每隔一两盏茶功夫,就有快马而来,上半场采石队获得了巨大的优势,可变数依旧很大,从西山传来的消息,那狗裁判该死队并非是浪得虚名,这令无数人心焦起来。

    不会追平了吧,又或者……反转了。

    许多人或捏着彩票,又或者,只是单纯的喜欢。

    只可惜,球赛是在西山进行,下一次,一定要让西山的球队,来咱们定兴县决胜……

    “如何了,如何了?”

    无数人焦灼的询问。

    马上的骑士好不容易才喘息好了,最后……在短暂的沉默之后,他扯着嗓子道:“咱们采石队,胜了,一比零,完胜!”

    “……”

    夜色之下,是寂静。

    没有一丁点的声音。

    可随即,人群中爆发出了喝彩。

    赢了!

    干脆利落。

    就说采石队会赢的。

    叶秋队长,是何等厉害的人物,哈哈哈哈……

    赢了……

    不只是球队赢了,便连许多人,也赢了,明日就去兑奖去。

    人们欢声雷动,说不出的喜悦,方才无数人凑在一起,低声的议论着每一个球队的好坏,以及每一个球员的优劣,可分析了再多,也不过是枉然。

    现在……

    “且听我说,咱们的球员,马上就要坐车回来,大家伙儿,迎咱们的健儿回家。”

    又是一阵欢呼。

    欢声雷动。

    哪怕明日还要开工,哪怕其实所谓的足彩,即便赢了,绝大多数人,也只是挣几文,至多也就数十文的钱,可这胜利的喜悦,却是可以分享的。

    ………………

    在远处,欧阳志背着手,远远的眺望着前方的黑暗,黑暗中,欢呼不绝。

    身后,一个文吏忧心忡忡的道:“县尊,是否让他们早些去休息,毕竟,明日就要上工,可别耽误了……”

    欧阳志摇了摇头,淡淡道:“不急这一刻,他们劳累了这么多日子,难得可以如此轻松,让他们再高兴一阵子吧,人彻底的歇息放松了,才可精神百倍的上工,否则,让他们总是绷着,日复一日的劳作,迟早,会憋坏的。”

    欧阳志这时……方才理解了自己的王师弟,王师弟……真是个人才啊,他所懂得,其实未必是什么文武艺,若论文武艺,欧阳志甚至并不觉得,自己比他要差。

    王师弟厉害之处在于,他懂人心!

    欧阳志抿嘴一笑,回头,看了那文吏一眼:“足彩,你也买了?”

    文吏颔首点头:“买了,赢了三十文呢。”

    欧阳志沉默了,随即他转过身,拍了拍他的肩:“恭喜。”

    “县尊买了?”

    欧阳志沉默着,再没有说话。

    他登上了车,在车里,他取出了一沓足彩,作为西山大宗师的首席大弟子,欧阳志当然而然的买了西山的球队赢。

    只是显然,太子殿下并不争气。

    他将这一沓足彩撕碎了,而后打开了马车的一扇小窗,趁着夜色,丢了出去,那白色的纸片,借着月光,如雪絮一般的纷飞。

    欧阳志坐在沙发上,面无表情,无喜无悲。

    ………………

    弘治皇帝一宿未睡。

    震撼。

    太震撼了。

    治天下,就是治人心哪。

    淮河之事儿,令他忧心。

    而昨日的所见所闻,却突然,给弘治皇帝一种醐醍灌顶的感觉。

    萧敬见弘治皇帝未睡,只好陪着,陛下有一搭没一搭的看着书,而他……却只能站在一旁,他不断的打着哈欠。

    弘治皇帝道:“你若困了,就去歇一歇。”

    萧敬打了个哈哈,忙道:“陛下,奴婢还有一些精神。”

    他说着,身子摇摇晃晃,几乎睁不开眼睛。

    弘治皇帝便没有说什么。

    等晨曦露出了曙光,才有宦官疾步来:“陛下,方都尉与侍读学士王守仁求见。”

    弘治皇帝手搭在御案上,目光闪烁,若有所思,他淡淡道:“宣。”

    方继藩和王守仁入殿。

    方继藩跨前一步,振振有词:“儿臣万死,儿臣……竟把陛下撂在了西山,结果自己竟去睡了,儿臣……赤胆忠心,无法接受这等不忠不孝之举,儿臣心已死了,如千刀万剐、万箭穿心……”

    王守仁在身后,面无表情,事有反常即为有,可换句话来说,恩师都没反常,很正常,再正常不过了。

    不过,当方继藩说心已死了的时候,王守仁还是学不到师兄们那般淡定自若,面皮不禁的颤了颤,心有戚戚然。

    弘治皇帝抿嘴而笑:“压压手,朕能体谅,不要告罪了……”

    方继藩颔首。

    弘治皇帝随即目光穿过了方继藩,看了王守仁一眼,沉默片刻,道:“这足球……颇有几分意思。”

    方继藩正色道:“陛下,这是儿臣的弟子王守仁……”

    弘治皇帝颔首点头,道:“朕都知道,否则,为何让你与王卿家同来。朕观足球,规则简单,决胜却是激烈,一场决战,热闹非凡。”

    他顿了顿,心里竟有一些期待,下一场的友谊赛了。

    哪怕不能去看,也想知道,最后的结果。

    他发现,这其实也是一件挺有意思的事。

    观看赛事最大的乐趣,对于寻常人而言,是胜负,可对于弘治皇帝这样自诩自己是主宰者的人而言,他反而对于每一个球队在赛场上的表现,以及比赛过程中,每一个球员的发挥,对其进行归纳和分析,反而觉得很有意思。

    弘治皇帝心里想笑,可随即,他又绷着了脸,露出严肃的样子:“朕……昨日……倒也体察了民情,印象最深刻的,却是似乎百姓们,对此津津乐道,朕想起,继藩对朕说过一番话,现在恍然回头去看,方才发现,这其中,竟是蕴含了极大的道理。王卿家,你是如何想到,应对民情,堵不如疏的道理。”

    堵不如疏……

    这是弘治皇帝归纳和总结出来的道理。

    得让百姓们有点念想。

    他们劳作,已经极辛苦了,偶尔也需放松,让他们神经紧绷着反复劳作,一旦麻木,定会容易生怨。

    倘若再有人暗中煽风点火,哪怕居上位者,并非刻薄寡恩,照样可能是**,那修淮河,不就是如此吗?

    修河堤,难道不是为了百姓?不是为了防止,百姓们遭遇水患?

    朝廷拿出这么多银子,甚至弘治皇帝还从内帑中,取出大量的钱粮,这本该是恩典,可结果呢………一个火苗,一句流言蜚语,就制造了漫天的怨恨,最终,闹的惊天动地。

    反观在西山,弘治皇帝也能感受到,百姓们未必是对一切都满意的,他们固然感激太子和方继藩两位恩公,可并不代表,现管着他们的低级官吏们,他们完全满意。

    所以……他们也有抱怨。

    若是不对其进行疏导,不令他们产生某种共同的兴趣,一旦有人想不开,难道……不也可能出现修淮河时的情况吗?

    弘治皇帝欣赏的看着王守仁。

    王守仁朝弘治皇帝行礼,不卑不亢的道:“陛下,臣带过兵……对于军中之事,有所了解,方知,在这军中,万万不可让士卒们清闲下来,一旦清闲,遇到了战时,他们便会抱有各种的念头。人有了杂念,就再难一心一意了。况且,一旦士卒们清闲,没有了共同的喜好,就极容易侵扰百姓,为虐一方……因而,臣带兵时,哪怕是让士卒们休息,也绝不只是放任他们自行其是这样简单。”

    “而当下,大量的百姓做工,这和带兵,也没有什么分别,人群聚集起来,就是巨大的隐患……臣这才想起了此法,恩师对此,极为认同,便将这蹴鞠,改良为了足球,臣对恩师,佩服的五体投地,起初还不知他的用心,现在细细回想,方才知道,这足球,真是妙不可言。”

    ……………………

    第五章送到,好累了,睡觉。

第八百九十二章:升官

    听了王守仁的话。

    弘治皇帝微微一愣,他若有所思,心里不禁想,王守仁所言,确实极有道理,尤其是这足球,此时听了王守仁的提醒,他方才细细的开始对比起蹴鞠和足球的区别。

    弘治皇帝也知道一些蹴鞠,只是难有什么热情,这蹴鞠更多的是表演性质,对于球员的要求也是极高,反观这足球,不过短时间之内,立即风靡了整个京师。

    弘治皇帝感慨道:“无论是治民之道,还是带兵之道,在朕看来,都是治天下的道理,王卿家,实是令朕大开眼界,小小的足球,竟有如此用途……若是当初,朕命卿家去治河,何至如此?”

    相比于那刑部尚书文涛,这王守仁,真是无论哪一点,都比他强得多啊。

    弘治皇帝心里只有后悔的份。

    他手微微的搭在了御案上:“足球风靡,不是坏事,朕听说,现在西山和定兴县组建了大大小小许多的球队,下一场,该是一场预赛了吧,这足球,既能强身健体,又能使百姓们有点儿盼头,这不是坏事,朕下一次,要亲自去看看这一场预赛不可。”

    他看了方继藩一眼:“方卿家,可欢迎吗?”

    方继藩忙道:“欢迎之至,欢迎之至,陛下圣明哪,儿臣…”

    弘治皇帝点点头。

    却又带有欣赏的看了王守仁一眼。

    却在此时,外头有宦官道:“陛下,内阁大学士刘健求见。”

    弘治皇帝颔首,却是板着脸。

    等刘健入殿,行礼。

    弘治皇帝淡淡道:“淮河治水,有司可有结论了吗?”

    “查过了。”刘健沉声道:“陛下,大理寺那儿,得出来的结论是,此事,涉及到了白莲教教匪,这些人狼子野心,居心叵测,暗中造谣生事,煽动百姓,根据大理寺的建言是,白莲教匪十恶不赦,理当将首恶统统拿捕归案。而刑部尚书文涛,竟是不能明察秋毫,玩忽职守,理当……罚俸三年……”

    弘治皇帝显得不耐烦,敲了敲案牍:“这么大的事,只是罚俸?”

    “后头还有……”刘健错愕的看着弘治皇帝,他没想到,陛下的情绪如此激动:“还有就是,老臣的建言,不妨,可将其调任南京。”

    一下子,弘治皇帝明白了。

    所谓调任,就是刑部尚书,平调至南京任刑部尚书。

    级别虽还是一样,可南京的刑部尚书,毕竟比刑部尚书的权柄要小得多。

    这边算是彻底的断绝了文涛的仕途,让他乖乖去南京养老而已。

    这个处理的建议,是刘健反复斟酌过的,这事儿太大,想从轻发落都不可能。可是处罚再重,又过犹不及了,毕竟,文涛乃刑部尚书,地位崇高,门生故吏不少……

    弘治皇帝皱眉:“朕不这样看,他不只是玩忽职守这样简单,他是昏聩,是无能!”

    刘健不敢回答,陛下这些话,过于诛心了。

    弘治皇帝板着脸道:“欧阳志在定兴县修路,也征募了这么多的民夫,何以定兴县能够相安无事,可到了他文涛那里,就出了乱子。你们啊……遇事总是说,这个贼子无礼,那个贼子穷凶极恶,白莲教匪猖獗,这满朝上下,可曾有人想过怎么对付吗?”

    刘健瞠目结舌,只好道:“臣等万死。”

    萧敬站在一旁,忍不住咳嗽一声:“陛下说的……”

    他话没落下,弘治皇帝却是冷冽的看了萧敬一眼:“朕不但是在说朕的文臣,也在说你!”

    啥……

    萧敬本还想帮腔呢,谁料到引火烧身,陛下,奴婢是您这边的啊。

    可他不敢反驳,忙是拜倒,战战兢兢:“是,是,奴婢万死。”

    弘治皇帝豁然而起。

    倘若没有方继藩和他的弟子们珠玉在前,倒也罢了。

    可你们看看人家,人家也在修路,人家还在西山,在新城,招募了多少民夫啊,这么多的人,是那文涛的多少倍?

    可结果呢,结果却是,人家相安无事,所有的宫城,进展都是顺利,一切的事,都被安排的井井有条。你们这些人,不是酒囊饭袋是什么?

    弘治皇帝瞪着萧敬,怒气冲冲:“厂卫上下数万人,数万人,捉了多少所谓的乱党,又抓了多少,妖言惑众之人?又花费了朕多少的内帑,什么厂卫,你们就不会动一动脑子,想一想,什么叫堵不如疏,再想一想,怎么防范于未然,似你们这般,朕要尔等何用?”

    萧敬想死……

    他脸色铁青,哪里敢辩驳。

    弘治皇帝厉声道:“厂卫内部,要整顿,要检讨。刑部尚书文涛,昏聩无能,有眼无珠,罢黜了吧,朕也该处置几个尸位素餐之人,以儆效尤了。否则,难道眼睁睁的看着你们这样的烂下去。我大明,就是养了太多吃闲饭的。吃了闲饭倒也罢了,却还只晓得作威作福,可耻!”

    钱啊。

    这么多内帑,统统被这些家伙折腾了。

    折腾完了,还来一句白莲教匪猖獗,还想去南京养老?

    从前,倒还罢了。

    可隔壁家的孩子得了一百分,你考了三十分,还敢说不就差一点可以及格吗?你侮辱朕智商?

    刘健一脸的不解。

    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以至于陛下突然如此怒气冲冲。

    他想了想:“陛下所虑,不是没有道理,既如此,那就罢黜文涛。只是刑部尚书……”

    弘治皇帝背着手,淡淡的道:“大明,唯独不缺的就是刑部尚书……就以左侍郎顶上吧。至于左侍郎的人选……”

    弘治皇帝稍稍的迟疑,他看了一眼王守仁:“王卿家,你懂刑名吗?”

    侍郎……

    王守仁才三十多岁啊。

    按理来说,该在翰林里再磨砺一番。

    小小年纪,就成为一个部堂的佐二官,这放在整个大明,都是鲜见的。

    方继藩心里乐了,这事儿,可是为难我家王守仁了,什么叫做你懂刑名吗?当事人,肯定要谦虚一番嘛,不过这不打紧,他不好意思,我这做师父的,却得给他吹一吹。

    方继藩刚要开口。

    却听王守仁朗声道:“陛下,无论是刑名还是带兵,或是治民,只需融会贯通一个道理,便可一以贯之,臣不懂刑名,却可以做的比别人好。”

    “……”

    殿中沉默了。

    臭不要脸。

    方继藩心里悲愤的想,伯安这是一丁点都不客气啊,口气大的很,当然,好听一些,叫做耿直,这难道是学自己的?

    弘治皇帝也没想到,王守仁这般的痛快,微微的一愣之后,嚅嗫了嘴,乐了:“甚善,如此,王守仁敕为刑部左侍郎!”

    刘健有些错愕,他不太明白,咋王守仁突然得了如此器重。

    弘治皇帝看了王守仁一眼:“朕拭目以待,看看你如何融会贯通,噢,还有……下旬的球赛,朕要看看。”

    方继藩心里乐开了花。

    左侍郎,这是正儿八经的正三品,再进一步,就是一部的部堂了。

    想不到啊,我方继藩也有今天,还有门生,直接成为大明有数的高官,幸福来的有些快……

    方继藩道:“陛下,臣这门生……”

    “你别说话。”弘治皇帝不给方继藩任何‘谦虚’的机会:“就如此吧,诸卿家……退下!”

    …………

    萧敬……有一种日了狗的感觉。

    却是……无可奈何。

    这一次陛下对于刑部尚书的处置,实是过于严厉,可他犯下了大错,谁也无可奈何。

    倒是王守仁突然被敕为了刑部左侍郎,却是让所有人都瞠目结舌起来。

    ……

    几个旬日。

    弘治皇帝都出现在了西山那最佳的观赛台上。

    陛下似乎对于足球,有浓厚的兴趣。

    毕竟,一项娱乐,不但有趣,还可抵挡流言蜚语,这对于弘治皇帝而言,实是一举两得之事。

    所谓上行下效。

    陛下几次据说都去观球了,倒是让百官们既是担忧,也忍不住对于球赛,关注了起来。

    《球经》现在成了和求索一般同名的刊物。

    里头大多都是揭晓最近的比赛结果,或是一些球员和球队的分析,还有最近一些日子,球赛的预告。

    而如今,对于许多人而言,无论在哪儿,身上夹带着一本球经,兜里带着几张足彩票,已成了流行的事。

    大家凑在一起,谈一谈球,说一说各队的优劣,倒也是极有意思的事。

    毕竟,平日的工作,实在过于辛苦,难得休闲下来,有了这球赛,却使人多了几分盼头。

    这球经会请一些人来投稿。

    而近来,竟有一个叫‘朱大寿’的家伙,开始崭露头角,他滔滔不绝的讲述各个球队的优劣,指出每个球员的问题,甚至对于每一场球赛,做出预测。

    起初,人们对此,并没有在意。

    只是……

    …………

    今天鲁迅文学院结业,也就是说,老虎的学习,终于结束了,前些日子,为了码字,翘了很多课,请了不少假,最后一天,所以还是乖乖学习,所以,更新来迟了,老虎现在趁课余时间,拼命的写,总之,今天更新可能会迟,但是今天任务不完成,老虎不会睡,就这样。

第八百九十三章:帝心难测

    这朱大寿虽是分析的头头是道,只需一看,便知此人非凡。

    足球到了现在,毕竟还只是平民的爱好。

    哪怕是有达官贵人有了那么点儿的兴趣,可碍于自己的身份,总还不至于凑这球评的热闹。

    而此人,显然可能是个饱读诗书之人,极善于总结归纳,将个个球员拎出来一通评论,有鼻子有眼的,哪怕是不认同他评论的人,单凭他这有理有据的分析,也不禁为之欣赏。

    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他对于下一场即将到来的决赛的分析。

    经过几轮的预赛之后,眼看着年关将至,所以新的一场总决赛即将开始。

    这一次,几乎没有意外。

    至少在预赛时,定兴县的采矿队迅速的击溃了对手。

    毕竟得了一届的冠军之后,名声出来了,也有了不少的赞助。

    要银子有银子,要人……定兴县的球员里,不知多少人希望加入采矿队。

    这球队的规模,已扩充到了三十多人,替补就有十几人。

    队长叶秋,更是风头一时无两。

    因而这一次,采矿队比之从前,更加的强大。

    而在西山这里,狗裁判该死队虽是惜败于采矿之下,队伍也有所扩充,毕竟他们是西山翘楚。

    因而,在经过几轮预赛之后,最终对决的,又是这两个曾经的老对手。

    绝大多数人看到了采矿队的阵容,顿时震惊了。

    这简直就是梦之队啊。

    几乎所有的精兵强将,都被其收入门下,因而人们对于采矿队的期待最高。

    哪怕是在西山,叶秋队长也成了许多人倾慕的对象。

    可这个朱大寿,竟是直接了当的指出,此次采矿队必败。

    他大致分析出了原因,采矿队原本最大的优势,在于其整个球队配合极佳,可因为招募了更多精英球员的加入,虽然总体而言,实力增强了,可其配合能力却是未知之数。

    而对于死裁判该死队,却是接受了上一次惜败的教训,势必会调整战术。

    接着,他开始分析双方上场的每一个球员,指出他们的弱点,最终他认为,采矿队最大的弱点,恰恰是其队长叶秋,叶秋擅长于进攻,而进攻对于团队的配合最是关键,一旦死裁判该死队严防死守,削弱了叶秋的锐气,那么采矿队的失败,也就可见了。

    许多人看了这评论,忍不住叫骂,采矿队怎么会输,这个朱大寿是谁啊,怎么像和朱寿一伙的,这摆明着,就是吹捧啊。

    上一次,死裁判该死队,输的还不够惨吗?

    又想骗我们的钱去买死裁判队赢?

    许多愤怒的球迷,甚至咒骂《球经》,以此抗议。

    …………

    弘治皇帝显得饶有兴趣,他依旧还是一早起来,见过了内阁大学士,好不容易逮着了一些空闲,让萧敬斟茶上来,一面抱着茶盏,一面让人将厂卫的奏报送来。

    他现在,显然对于民间的反应,很是热心。

    前几日,自己可是足足的熬了一宿呢。

    弘治皇帝面带微笑,低头看着,这里头所奏报的内容,无所不包,例如东市和西市的物价,现在到了几何,例如最近京里发生了什么事……

    弘治皇帝暂时没有心情关注物价,也没有兴趣去看各个衙署发生了什么。

    而是一路朝后翻阅。

    等到了一个地方,他停了下来。

    “京中《球经》出新刊,百姓叫骂不绝,更有人至书铺要求退刊,引发争执,前因后果,似与《球经》中一篇与帝同姓者评论有关…”

    弘治皇帝看着,脸都绿了。

    他眼里忽明忽暗,神色凝重。

    后头,还有关于某些百姓痛骂的内容。

    显然,厂卫的奏报,还是有一些修饰的,尽力不会用什么不雅的言辞,让其出现在陛下的案头上,可见这些痛斥,显然可能比现实中温柔的多。

    可哪怕是如此,上头的字眼,却依然尖锐。

    弘治皇帝铁青着脸,手微微在颤抖。

    萧敬察觉出了异样。

    咋了?

    陛下对于奏报,还不满意?

    他知道陛下关注球赛,所以对于球赛的内容,也格外关注,早就吩咐了下头,关于球的事,都要打探的详尽一些。

    可陛下这一副眼里要杀人的样子,却让他心里咯噔了一下。

    陛下……不会对奏报……不满意吧。

    真是伴君如伴虎啊。

    萧敬也不知咋了,最近总是被陛下呵斥。

    所以他显得格外的小心翼翼:“陛下……兵部尚书马文升,马上就要觐见了。”

    哐当……

    那茶盏顿时摔下来。

    直接摔了个粉碎。

    萧敬吓的脸都白了,忙不迭的拜倒。

    这地上可满是茶盏摔碎之后的碎瓷,萧敬的双膝一跪,便有碎瓷扎在他的皮肉里,殷红的血顺着他的裤腿泊泊而出。

    “陛下……奴婢万死啊,奴婢……真真该死。”他二话不说,扬起手就是给自己几个耳光。

    啪啪啪,下手极重,萧敬的脸上顿时多了几道鲜红的掌印。

    弘治皇帝瞥了他一眼……

    忍不住道:“无事,朕……只是不喜这茶而已,你怎么了?”

    “……”萧敬的脸被自己打成了猪头,双膝也扎破了,狼狈不堪,却看着陛下,懵了。

    这些日子,看来是过于紧张,竟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萧敬尴尬的擦了一把汗,忙道:“奴婢,这就去换,这就去换。”

    弘治皇帝的脸色,渐渐的缓和下来。

    他显然没有料到,一个球经的评论,竟会引起如此的轩然大波。

    弘治皇帝第一次直接感受到了民意的力量。

    以往所谓的舆情和民意,都是二道贩子,转过了不知多少道手,什么海晏河清,什么天下大治,哪怕是有一些不好的民意,经过了无数道的润色和修饰之后,却也已面目全非。

    唯独是朱大寿……当失去了天子的光环时,弘治皇帝不禁有些无言……这些人,骂人真狠哪。

    他假装是漫不经心的样子。

    只背着手,道:“将地上的碎片,收拾干净吧,萧伴伴,你也去包扎一下,瞧你这个样子……”

    “是,是……”

    萧敬想哭。

    他觉得自己和陛下的距离,竟有些远了。

    这是一个不妙的信号。

    从前自己是陛下肚子里的蛔虫,陛下一挑眉,他就知道陛下在想什么。

    可现在……

    弘治皇帝突然道:“对了,总决赛那一日……早一个时辰起来,朕要处理好手头的奏疏。”

    “是……”

    终究是咽不下这口气啊。

    朕这评论,花费了多少的心力,里头的点评,哪一个不是反复的推敲。

    你们不是骂朕吗?

    好啊,那就来看看。

    弘治皇帝的心里竟有些急切起来。

    萧敬预备要走时,弘治皇帝突然又叫住他:“萧伴伴。”

    “奴婢在。”

    弘治皇帝冷冷道:“从内帑里拿一笔银子,五万两吧,买西山队胜!”

    “啊……”

    萧敬错愕的看着弘治皇帝。

    …………

    总决赛是最吸引人眼球的。

    满京城,都在热议着这一场决赛。

    也正因为如此,足彩的赔率不断的浮动,不过这一场决赛,悬念却不高,许多人都认为,此战定是采石队必胜。因而,这狗裁判队该死的赔率,曾一度涨到了一赔五。

    不过慢慢的,开始有下跌的趋势,毕竟赔率高,不少人看好。

    到了后来,却不知是谁在背后操纵,一下子,赔率暴跌,想来是有大庄家突然进场,竟是生生砸盘,将赔率砸到了一赔二方才堪堪的稳住。

    几日之后,比赛的日子……到了。

    …………

    方继藩手里捏着《球经》,竟是哭笑不得,他是今日才正式看了一眼球经的。

    毕竟,方继藩并不关心谁输谁赢,反正无论谁赢,方继藩都在最大的赢家。

    《球经》的销量火爆不说,足彩的抽成也是丰厚。

    当然,这不是银子的事,如果有必要,方继藩随时可以将这些所得献给朝廷,他就是这样的人,置身于名利场,却一身傲骨,视名利如浮云,心里有的,只有家国天下,有的……是万民的福祉……

    践行良知二字的准则,是方继藩被人尊称为大宗师的主要原因。

    ……

    西山早已建立起了巨大的球场。

    中间是球场,四周则是阶梯状的看台,直接用砖石,再铺上混凝土建成。

    且这足球的盛行,让西山的望远镜,销量连日暴涨,进场的人们,人手一个望远镜,除此之外,还有无数人打出了各色的布条。

    浩瀚的人潮之中……

    在一个看台上,则是一个书生举着望远镜,他的手里有一个看板,看板上,他需虽是用炭笔,记录下比赛的经过。

    这是即时的消息,要保证记录下之后,以最快的速度传播出去。

    也就是说,在这场比赛的每一刻所发生的事,都会用各种手段送至每一个角落。

    再次感谢本书第一土豪同学(书友160219180242876)今天打赏的十五万起点币。支持是动力,一直有大家支持,艰辛的码字道路上也是充满光明,谢谢大家!

第八百九十四章:大胜

    弘治皇帝的圣驾,有些迟。

    当他的马车到了观景楼时,比赛几乎要开始。

    坐在马车里,弘治皇帝能感受到,车外数不清的欢呼声。

    弘治皇帝的心,不能平静。

    这些日子,天天看厂卫奏报上来的舆情,有些人,实在太过分了。

    弘治皇帝第一次感受到,自己会以另外一种姿态,处在舆情的旋涡之中。

    最重要的还是,历来被称颂为圣明的他,哪怕他知道身边的人所谓的圣明,不过是恭维而已,所以并不喜欢。可这并不代表,他喜欢被人用吐沫淹死。

    采石队在而今,已有了许多的球迷,尤其是队长叶秋,弘治皇帝的一个球评,顿时惹来了滔天大波。

    弘治皇帝的马车停住。

    方继藩人等,忙一脸懵逼的站在楼下迎候。

    看到朱大寿这个名儿,方继藩其实就打了个哆嗦,后脊冒着一股子寒气。

    摸着良心说,第一次看到朱大寿的时候,方继藩就想到了猪大肠。猪大肠是人们喜闻乐见的营养品,将其处理了,切成片儿,添入胡椒、花椒,放至锅里,慢火温个三个时辰,这胡椒猪肚汤,令人回味无穷。

    当然,最重要的是,大寿二字,意境悠远,方继藩一眼就看出,这是谁了。

    再联想到‘朱大寿’作死的言论,前些日子,据说有不少球迷痛骂,方继藩就觉得自己头皮有点发麻,事情……似乎是在不好的方面慢慢的进展。

    方继藩后悔了,忍不住一拍自己的脑壳,脑残吗?早知道玩乒乓球了。

    方继藩今日笑的格外的谄媚。

    以至于身后的几个门生,都是汗颜。

    “儿臣……”

    弘治皇帝板着脸,面带几分幽怨的扫了方继藩一眼,他背着手,淡淡道:“上楼。”

    待上了楼,弘治皇帝不客气的坐在了最好的位置上,铁青着脸,熟稔的拿起了望远镜,看了看球场,两个球队,已经入场,欢声如雷。

    一脸淤青,不知谁将萧敬打成了包子脸的萧敬眼睛有点睁不开,眯眯眼,他预备给弘治皇帝斟茶。

    方继藩等他茶水端了来,却是将他拦住,笑呵呵的道:“萧公公,歇一歇,我来,我来。”

    抢过了茶水。

    萧敬肿的老高的腮帮子,不禁的将嘴一扁,姓方的,你大爷,咱泡茶的时候,怎么不见你来,现在茶端来了,你说你来?

    方继藩却没理他,笑吟吟的抱着茶盏,轻轻的搁在了弘治皇帝面前喝茶,方继藩笑的格外的灿烂:“陛下,您喝茶,陛下肯屈尊来此,这是儿臣的荣幸啊。儿臣听说,古之圣君,君臣同乐,今陛下无心之举,岂不正合了圣君之道吗?儿臣这辈子,没有佩服过谁,最佩服的,就是陛下,陛下……”

    弘治皇帝道:“还没开始?”

    方继藩笑吟吟的道:“开始了,开始了,马上了。”

    弘治皇帝淡淡道:“朱寿上场了吧。”

    方继藩抬起望远镜,看了一眼:“上了,正在热身。”

    弘治皇帝值得玩味的噢了一声。

    方继藩心里想,朱寿这一场输了,会不会被吊起来打呢?

    他尴尬的一笑:“朱寿前两日,病了……”

    这是为输了做铺垫,毕竟是兄弟,方继藩,还是很愿意插兄弟两刀,啊,不,为兄弟两肋插刀的。

    弘治皇帝若有所思,却是直言不讳的道:“他没有病!”

    “……”方继藩面上露出尴尬,咳嗽道:“陛下太耿直了,真是了不起啊……”

    铛铛铛……

    钟声一响。

    随即,四面八方吹来牛角号。

    场中一下子欢呼起来。

    弘治皇帝没搭理方继藩,却是直接拿起了望远镜,聚精会神的看了起来。

    比赛开始!

    头包的如天竺阿三一般的裁判,戴着一个白手套,口里含着哨子,哨子一吹,随后,扬起的手放下。

    开球了。

    …………

    叶秋开球!

    他气势如虹。

    在一个棚子里,生员张毅一面看着场中,一面唰唰的写下几笔,而后,一旁的人接力一般,将消息传出去。

    “叶秋队长开球,气势如虹,如猛虎下山。”

    …………

    “不妙,叶秋队长失球。朱寿夺球,一个漂亮的回传,呀,狗裁判该死队进攻了!”

    …………

    场外,无数人欢呼着,声浪一浪高过一浪。

    弘治皇帝坐着,呷了口茶,却显得风云淡轻。

    到了中场,双方你来我往,好几次,攻势凌厉的叶秋,几乎杀至禁区,却都没有进球。

    而这时,弘治皇帝却是气定神闲起来,他突然对方继藩道:“该死队,下半场,要发威了。”

    “啥?”方继藩一脸发懵。

    弘治皇帝淡淡道:“你等着看吧。”

    …………

    至下半场。

    所有人都有些焦灼。

    该死队这一次打的很稳,哪怕是得球,也没有迅速发起进攻。

    反观是该死队,几次猛攻之后,显得有些焦虑起来。

    他们承载了太多的希望,这一次希望赢的漂亮。

    因此,一到了下半场,他们进攻更加猛烈。

    弘治皇帝抬着望远镜,心要跳出嗓子眼里。

    却在此时,一个疏忽,球被带走。

    朱厚照的队友,将球传至朱厚照。

    当采石队发现球传出时,却发现……朱厚照早已气定神闲的在他们的身后,带着球……径直朝着禁区狂奔。

    一下子……所有人都懵了。

    他们匆忙组织回防。

    …………

    球……进了!

    一下子,场中欢声如雷。

    该死队,一比零获胜。

    弘治皇帝激动的眉一挑,狠狠一拍案牍:“好!”

    …………

    弘治皇帝心里激动的不得了。

    现在……该知道朱大寿有多厉害了吧。

    …………

    一切,都如朱大寿的评论所说的那样。

    在上半场,采石队被不断的消磨了斗志和体力之后,他们之间的配合,开始出现了极大的问题。

    而朱厚照为首的该死队,突然转守为攻,在一次次的配合之下,朱厚照突然变得生龙活虎起来。

    场外,只有万千人吼叫。

    却已分不清是欢呼还是嘘声了。

    第二次……朱厚照突破了禁区……球进了!

    置身在这无数的呼喊声中。

    弘治皇帝再也坐不住了,忍不住拍案而起。

    留给采石队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而采石队,却显得极为顽强。

    他们妄图扭转颓势。

    可是……

    弘治皇帝眯着眼,却是一脸镇定自若。

    如他所判断的一般,叶秋这些人,越是急于求成,反而,在战术上,就彻底的中了该死队的圈套。

    第三次……

    朱厚照冲入了禁区。

    而此时,已至最关键之时。

    朱厚照抬脚,一脚将球飞出!

    球……又进了。

    吊打!

    整个球场,几乎已经疯狂。

    数不清的人,歇斯底里的吼叫。

    弘治皇帝坐下了。

    比赛结束。

    人们还意犹未尽。

    接下来,似乎又成了球赛的传统项目。

    疯了似得护卫和西山书院医学生们,冲入了赛场。

    还是那熟悉的味道,熟悉的配方。

    方继藩放下了望远镜。

    太可怕了。

    他最见不得的就是这样的场面,似自己这般,连杀鸡都手颤的人,怎么忍心目睹这样可怕的事。

    他忙是回头,看了弘治皇帝一眼。

    弘治皇帝脸上,却没有一丝的兴奋和喜悦。

    “……”

    弘治皇帝低头喝茶,一面慢悠悠的道:“比赛……尚可。”

    尚可是啥意思?

    方继藩觉得自己智商有些不够用。

    他干笑:“是啊,陛下,尚可。”

    弘治皇帝随即道:“时候不早,朕还有许多的奏疏……”

    他站起了身。

    哪怕是最激动人心的时刻,他依旧还想着自己的本职。

    方继藩本想庆祝一下,可见陛下风淡云轻,一副置身于外的态度,忍不住有点拿捏不定,他忙干笑:“儿臣,恭送陛下。”

    弘治皇帝没有留恋,直接下了楼,上了马车。

    他面上,还是老样子。无喜无悲。

    …………

    一个时辰之后。

    弘治皇帝至奉天殿。

    他坐下,萧敬忙给他斟茶递水。

    弘治皇帝随即开始处置手中的票拟。

    一直忙了一个多时辰,他才伸伸懒腰,站了起来,活动了关节,而萧敬这一次学聪明了,少说话,多做事。

    弘治皇帝抬目看了萧敬一眼,突然道:“足彩,兑了吗?”

    “啊……”萧敬方才想起来:“奴婢这就去……”

    弘治皇帝竟不知该说什么好,这萧敬,真是越发的懒惰了,叹了口气。

    萧敬再不敢迟疑,忙是下去吩咐,才大汗淋漓的回来,拜倒:“陛下,已经安排妥当了,此次……只怕奖金,有近二十万两银子。”

    “噢。”弘治皇帝颔首:“淮河治水的银子,算是拿回来了,这淮河的灾情,朕是一日都放不下啊,此次,得再择贤明,朕从内帑里,取出一笔银子,将这河堤,该修的都得修好了,否则,百姓们……该当如何是好呢?不能再让他们受水患了啊。”

    萧敬忙道:“陛下爱民如子……心心念念的还念着百姓,奴婢……佩服之至。”

    弘治皇帝只抿抿嘴,却是不置可否。

    ……………………

    身体不行了,从前熬夜杠杠的,生龙活虎,昨晚一点多回来,脑袋就蒙圈,坐在电脑边,就犯困。哎……

第八百九十五章:千呼万唤

    淮河的水患,是弘治皇帝的一块心病。

    一方面是闹出来了乱子。

    另一方面,是银子没了。

    虽然处置掉了文涛。

    可弘治皇帝依旧为此而痛心疾首。

    这不是罢黜文涛的事……问题在于,再让谁去治河呢,这接下来的银子……谁出。

    弘治皇帝万万料不到,自己就这么轻而易举,就挣了这么多的银子。

    虽然这银子,是靠足彩来的,可又有什么关系呢。

    若是因此而使淮河两岸的百姓受益,使他们免受颠沛流离和水患之苦,弘治皇帝并不在乎银子的出处。

    他显得颇为兴奋,却还是尽量的收敛自己喜悦,淡淡道:“下个条子给内阁吧。”

    说着,坐回了御座,继续低着头,批阅奏疏……

    …………

    内阁。

    刘健打开了条子,一看,有点懵。

    陛下又要修河了。

    这一次,居然修河的银子,从内帑里出。

    当然,上头浓浓的有警告意味,有了文涛的前车之鉴,再发生什么事,接下来要处置的,就不是文涛这个层级了。

    刘健忙将谢迁和李东阳招来。

    三人默默的坐着,有点懵。

    他们本是知道陛下的脾气的。

    这是一个勤政的圣君,爱民如子。

    可是……倘若说这一次出了这么大的岔子,陛下却还能如此气定神闲,继续愿意从内帑里掏出银子来。

    这……就有点儿不太对劲了。

    若是以往,可不是如此。

    “于乔,你怎么看?”

    刘健苦笑。

    谢迁沉默了很久,才试探性的道:“陛下……或许有什么深意吧。”

    废话。

    大家都知道有深意,没深意这么痛快掏银子?

    刘健却忍不住看向李东阳:“宾之如何看待呢?”

    这……

    李东阳道:“或许,根本就没有什么深意,只是陛下念着淮河的百姓,如今,国库本就在卯吃寅粮,长久拖延下去不是办法。”

    刘健颔首点头:“陛下……历来节俭,可为了黎民百姓,却能如此壮士断腕,吾等……当效仿之。”

    李东阳和谢迁纷纷点头,表示同意。

    “可治河的人选呢?”刘健看向谢迁和李东阳。

    谢迁沉默片刻:“王守仁如何?”

    刘健摇摇头:“他刚刚升为刑部左侍郎,据说上任之后,正在处理刑部多年的积案,此时,不宜让他去。”

    李东阳忍不住笑了。

    王守仁也算是他的小辈,王守仁能有此成就,他心里也甚是宽慰。

    当然,最重要的是,李东阳发现了一个致命的问题。

    他对于王守仁的能力,历来是不担心的,唯独担心的,却是王守仁的脾气,有旷世之才者,势必有铮铮之傲骨,就如王守仁上任,他是佐贰官,又不是刑部尚书,可甫一上任,居然立即开始清查刑部的积案。

    刑部肯定有积案,而且还不少。

    可问题就在于,这是你刑部左侍郎可以做的吗?你这么说,可将部堂放在眼里?这位新部堂,可是从左侍郎的位置上升上去的,人家做了这么多年的左侍郎,也还曾清查的弊案,你一个下属,说查就查,查的不好,这是过。若是查的太好了,当初的左侍郎,现在的部堂尚书,有脸?

    这家伙……真真是‘耿直’啊。

    可李东阳对此,却是一丁点都不担心。原因无他,王守仁的恩师方继藩弥补了王守仁最大的不足。

    王守仁想做什么事,自是发挥他的才干,放心大胆的去做便是。至于有人看不惯,有什么关系,那方都尉,可是狗屁倒灶,什么事都干得出来的,宁可得罪天子,毕竟天子还懂得宽恕,也万万不可得罪方继藩这般的人,因为人家嫉恶如仇,不,是人家睚眦必报,新任的刑部尚书,敢放肆?

    刘健此时开了口,打断了李东阳的思绪:“这个人选,得赶紧甄选,既要让陛下满意,也如陛下所言的那般,定不可重蹈文涛的前车之鉴。”

    “是。”

    ……………………

    西山和定兴县都已疯了。

    输了……

    这一输,当真是输的让人眼睛都发红啊。

    谁也没有料到,最被人看好的采矿队,竟会大败。

    三比零,这几乎是采矿队自诞生以来,从来没有过的败绩。

    不败的神话,被一朝打破,数不清的人,为之捶胸跌足。

    惨啊……

    无数人为此郁结起来,人们议论纷纷。

    可是……人们却突然发现……

    《球经》……朱大寿……

    朱大寿的文章,当初,不就预言了采矿队的失败吗。

    当初的预言,倒也没有什么关系。

    可这朱大寿的文章,对两个队的分析,在这赛场上,当真是完全吻合,文章所指出的弱点,采矿队几乎暴露无遗。

    这……作弊?

    有人想到了这个。

    是不是这朱大寿与球队联合起来,暗中勾结……以此来获得彩金。

    可细细一想,不对,人家可是冠冕堂皇的告诉你,采矿队必败,若是当初你听了他的话,买了该死队胜,便可赢钱。哪里有人作弊,还如此敲锣打鼓告诉大家,大家跟着我来买啊。

    既然杜绝了舞弊的可能,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这位朱大寿对于足球的分析水平极高,眼光独到了。

    这人……神了啊。

    一时之间,往期的《球经》被销售一空,人们开始谈秋,就离不开朱寿和叶秋,渐渐的,就更加离不开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神人朱大寿了。

    朱大寿到底是谁?

    几乎所有人,都在打听。

    人们纷纷猜测……

    这街头巷尾,人们茶余饭后,每一个人,都在纷纷的猜测。

    他的文章,更是被人寻出来,津津乐道的研究和分析。

    …………

    弘治皇帝在次日,起了个大早。

    他如往常一般,伏案批着票拟。

    大抵,主要是票拟朱批之后,那厂卫的舆情奏报,便送到了案头上。

    弘治皇帝气定神闲,先呷了口茶,他瞥了萧敬一眼,而后,漫不经心的打开了奏报。

    萧敬的心,可是跳到了嗓子眼里。

    最近他是有些怕了。

    弘治皇帝故意先看了东市和西市的菜价,而后,继续有一搭没一搭的朝后翻阅。

    到了某处,他顿了下来。

    “京中百姓,近来热议一人……曰:朱大寿。卑下等打探,竟不知朱大寿此人底细,只知其乃凭空而出。此人眼光独到,文章犀利,竟是言中了足球决赛的胜败,无数百姓,争相订购其往期的文章,猜测此人,定非寻常之人……”

    接着,厂卫的奏报里,开始大量的列举那一篇文章的可怕销量。还有坊间的无数猜测以及流言。

    最后,厂卫显得担忧,此人神龙见首不见尾,至今,还没有摸清底细,为了防范于未然,理当查出其真面目。只可惜,这《球经》乃镇国府办的,厂卫不敢登门去查实……所以……

    弘治皇帝皱皱眉:“厂卫这般的狗拿耗子吗?一个写了球评文章的,竟还花费如此大的气力,怎么,难道此人,也成了隐患?真是不知所谓,这么多人手,要用在该用的地方。”

    果然来了……

    萧敬本就提心吊胆,一听,二话不说,趴在地上:“奴婢万死。”

    弘治皇帝显得很不高兴。

    怎么,你们厂卫还敢查底细查到朕的头上……

    他继续慢悠悠的看下去,面上古井无波,细细的看过之后,依旧是风淡云轻之状,他将奏报搁在了御案上,道:“办正经事吧,召几位卿家来。”

    “奴婢遵旨!”萧敬松了口气,今日好险啊。

    他擦了擦额上的汗,心有余悸。

    ………………

    各大书铺门口,却是沸腾了。

    数不清的百姓,涌入这书铺的门口。

    “来一份球经。”

    “来最新的一期……”

    “我也来一份……”

    球经的销量,直接爆炸。

    原来大家以为,买足彩,或是看球,何须跑去看什么劳什子球经的文章呢。

    可现在方才知道,听了专家的分析,是绝不会吃亏上当的。

    尤其是那朱大寿。

    所以,最新一期的球经发行,无数人就在书铺外头排起了长龙。

    这一次,朱大寿一定还会有文章,下一个旬日,有好几场的比赛呢,嗯……且得看看朱大寿的分析……再说。

    人们争先恐后,生怕缺货一般……

    买到的人,眉开眼笑。

    这球经和期刊不一样,它用的纸质,十分廉价,几乎和草纸,没有太大的区别,所以印刷的成本极低,价钱,也在绝大多数人的可承受范围之内。

    有人买了《球经》出来,顿时,便有许多人围了来:“朱先生写球评了吗?怎么说的?”

    “你们自己不会买?”买到的人,白了他们一眼,这是自己花钱买来的,凭啥给你看。

    可他一面抱怨,一面低头,却是身躯一震……

    不对啊。

    朱大寿呢。

    咋了……朱大寿没写球评?

    手里拿着球经的人,一遍遍的翻找,试图想找到那朝思暮想的字眼。

    可是……

    没有!

    什么都没有!

    这人的脸……绿了!

    ………………

    感谢书友160219180242876土豪今日打赏的十七万起点币,真的很感动。

第八百九十六章:赤胆忠心萧伴伴

    啥意思?

    为什么没有?

    那朱大寿他不写球评了?

    足球是逐利运动,也是社交运动。

    偶尔买一点儿足彩,小赌怡情。

    又或者,跟身边的亲朋好友凑在一起,大家讨论一番。

    这都是极惬意的事。

    毕竟,现在大街小巷,都在议论着比赛。

    其他的话题,早就无影无踪了。

    什么妖言惑众,说句实在话,哪怕是那些道门的徒众,都在不断的流失,毕竟,一群人津津乐道的谈着球,若是有人莫名其妙的跑来,说什么弥勒之类的事,往往是自找无趣。

    现在出现了朱大寿这般的神人,多少人想从他发球评里学习到一点儿东西啊,无论是买足彩,还是和亲朋好友们谈球,都有极大的作用。

    可是……没有……

    一时之间……

    书铺里有点儿混乱。

    “朱大寿的球评呢,他没发球评,咱们看什么?”

    “叫朱大寿来写球评……”

    “喂喂喂,诸位客观,我们没说这球经里有朱大寿的球评哪,买定离手,买定离手了啊,退货,这不成,这可不成,你们都已看了。”

    可无数拿着球经的人却是愤怒了。

    清早天还未亮就跑来排队,为的就是买了这朱大寿的球评,结果没有……这还像话吗?

    众人吵吵嚷嚷,其实这不是退钱的事,《球经》的价格并不贵,这在于,浪费了大家的感情罢了。

    这可是京师啊,且还是接近年关的时候,天寒地冻,虽没下雪,可前几日的积雪,还没有融化。

    人们愤怒了。

    纷纷涌入书铺。

    书铺的伙计急的满头是汗。

    自然不肯随意让人们退订,于是乎……聚众的越来越多,在球迷们心里,这书铺的东家和伙计,其可恶程度,竟已隐隐要与裁判比肩。

    有人大呼:“去叫那朱大寿写球评……”

    “退钱!”

    …………

    顺天府尹看了一份奏报,脸都吓绿了。

    天子脚下,朗朗乾坤,聚众数百上千人,然后一个书铺,化为乌有。

    他打两个寒颤。

    这是自己办事不利啊。

    府尹哪敢怠慢,匆匆忙忙的上奏。

    …………

    弘治皇帝端坐在御案之后,气定神闲。

    不得不说,陛下的气色还不错。

    他开始说起了吏治。

    既然要重新修河,那么这吏治,就不能不去管。

    刘健等人,小鸡啄米的点头,这一次有了文涛的前车之鉴,大家都没有了脾气。

    吏部尚书的王鳌显得有些不安。

    陛下既然大谈吏治,这不就是说,吏部的事没有办好吗?

    他一脸惭愧:“臣……真是万死之罪啊……”

    弘治皇帝压压手:“朕并没有责怪卿家的意思。历朝历代,想要整肃吏治,哪里有这般的轻易呢,这不是你一人之失,朕自然也不会将所有的责任,都怪在你一人身上。”

    他顿了顿,呷了口茶:“可朕近年倒是明白了一个道理,为民之道,在于变通,因为这人若是不懂的变通,便要穷途末路,是要饿死的。那么,何为天子之道呢?朕细细想来,民情如水,百姓们需变通,难道朕就不需变通吗?同样的道理,这为官之道,也万万不可拘泥,食古不化。自有史以来,便有大禹治水,再此后,历朝历代,就没有不治理水患的,这治水,决定的,乃是天下的兴衰,要治水,先清吏……”

    弘治皇帝说到此处,却有宦官匆匆进来,显得有些紧张,这宦官无措又冒失,进了奉天殿,趴倒在了地上,张口道:“陛下……顺天府有奏……”

    这一看,就是出了大事。

    否则,绝不至慌张至此。

    弘治皇帝的话被打断,却也不恼。

    他气定神闲:“何事?”

    宦官战战兢兢的道:“顺天府奏,东市有刁民滋事,聚众者数百上千人,砸了一家书铺……闹的很是厉害。”

    闹事……其实不算什么大事。

    可聚众……就不是小事了。

    一旦势态恶化,可就不是闹着玩的。

    毕竟,这是天子脚下。

    刘健等人,不禁紧张起来。

    那刘健正色道:“因何而滋事?”

    弘治皇帝皱眉,这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没一日是省心的啊。

    怎么当家就这么难呢。

    若只是区区一群人滋事,倒没什么,立即弹压了就是。

    可问题就在于,天子脚下,尚且发生这样的事,于天子的颜面,有损啊。

    弘治皇帝面带怒色,死死的看着那宦官。

    这宦官战战兢兢的道:“滋事的人……人说……他们说,朱大寿……”

    “朱大寿是谁?”刘健一脸懵逼,猪大肠听说过,没听说过朱大寿啊……

    弘治皇帝一愣。

    那宦官耐心的解释道:“就是曾经写球评的,写的极好,可谓是料事如神,这天底下但凡爱球的人,都对他敬仰万分。可……可这球迷们清早去买球经,却发现,这球经里,朱大寿竟没有了,球迷们大怒,便与店家起了争执……他们扬言,不将朱大寿寻出来,他们便砸了铺子……后来,果然砸了……”

    朱大寿……

    就一个朱大寿……就闹的天翻地覆。

    刘健脸色铁青,忍不住道:“这朱大寿,真是胆大包天,此人定是妖言惑众……否则,怎么会如此鼓动人心。此事,要彻查到底,这朱大寿到底是何人,又有什么居心,都要彻查个清楚!”

    谢迁也皱眉:“不错,此事,万万不可姑息,一个朱大寿,尚且如此,若是有十个八个朱大寿,岂不是要天翻地覆了?”

    弘治皇帝:“……”

    “陛下……”刘健看向弘治皇帝。

    弘治皇帝听着,却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

    哭的是,你们砸人家铺子做什么,这朗朗乾坤的。

    当然,弘治皇帝自知,这些人,本质上并非是针对朝廷,是真正的只针对书铺,怒火中烧而已,所以……这事儿……性质并不严重。

    且听到无数人等着自己球评,弘治皇帝心里冷笑,当初,你们是如何骂朱大寿的,现在好了,转过头,就要求球评了,你们当朕是什么,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弘治皇帝抚案。

    他显得出奇的冷静,宛如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竟有几分欧阳志的风采。

    弘治皇帝淡淡道:“不过是滋事而已,并没有这样的严重,若是朝廷如惊弓之鸟,此事,反而大了。就当寻常的滋事处置吧,其余之人,不问。为首几个,拿了,打一顿板子就是。年关将至,岁祭祖陵的时候就要到了,朕正预备让英国公去祭祀列祖列宗,就不必大加杀戮,去告诉顺天府,从轻处置,这是朕说的。”

    刘健等人一脸愕然。

    却见弘治皇帝轻描淡写的模样,倒是放下了心。

    陛下如此从容淡定,反而显得他们紧张的过份了。

    不错,只要不是谋反,何必把事情闹大呢,闹大了也不好看。

    “陛下宽宏大量,臣等佩服。”

    弘治皇帝淡淡的摆摆手:“时候不早了,卿等去忙自己的吧。”

    “是。”

    刘健等人告辞。

    弘治皇帝依旧面上没有表情,随手要捡起一份内阁的票拟。

    萧敬在一旁,见陛下从容之色。

    心里却在想,这些日子,不知倒什么霉运,总好像,陛下和自己疏远了一般。

    得让陛下知道,咱的厉害才好。

    他笑呵呵的看着弘治皇帝,道:“陛下,奴婢倒以为,此事……没有这样简单。”

    他一说。

    弘治皇帝抬眸,似笑非笑的看着萧敬。

    萧敬被盯的发毛,却是干笑道:“陛下您想啊,这个朱大寿,到底哪里冒出来的,若是这么多人对他的身份有兴趣,想要查,还查不出?可事实上,厂卫确实打探过其底细,可那西山消息捂得严实,竟是密不透风。”

    “当然,这还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陛下,难道……您还没明白吗?太子殿下,在西山,伪名朱寿,知道此事的人,可是不少啊。而此人,居然取名朱大寿,这是何居心哪?奴婢苦思冥想,却突然之间,明白了。”

    “你明白了什么。”弘治皇帝不以为意的样子,他已提起朱笔,在一份票拟上,漂亮的画了个一个圈。

    萧敬打起精神:“陛下您想啊,太子是朱寿,此人却以国姓为姓,自称大寿,这不就是想压太子殿下一筹吗?是谁给他天大的胆子,这样做?所以奴婢思来想去,此事不得不察,当然,奴婢也明白陛下的心思,陛下不想将此事闹大,因为牵涉到了太子,所以表面上,让顺天府从轻发落,这背地里,却是要将这朱大寿,查个水落石出。陛下……此事……厂卫可以代劳,定要将这十恶不赦之徒,揪出来!”

    弘治皇帝一脸古怪的看着萧敬,细细一想,似也明白了什么。

    朕是什么人,他萧敬太清楚了,只怕打死他都不相信,这朱大寿就是自己,自己竟还会跑去写球评。

    弘治皇帝别有深意的看了萧敬一眼,轻轻的将朱笔搁下,手微微碰着御案,身子朝萧敬的方向微微前倾,笑吟吟的道:“是吗?萧伴伴,很愿意为朕分忧嘛。”

    ………………

    还有!

第八百九十七章:砥砺前行

    弘治皇帝乃是萧敬看着长大的。

    所以任萧敬想破了天,怕也无法想象,一辈子循规蹈矩的陛下,会做出这样的事。

    可萧敬此时,却有点懵了。

    陛下如此心平气和的询问自己,是否为他分忧。

    根据萧敬多年的经验,却突然察觉到……事情可能并不如他想象中的那样。

    他斟酌再三,期期艾艾的想说什么:“陛下……”

    “陛下……”

    外头,却有宦官来了:“方都尉入宫求见。”

    方继藩……

    萧敬一愣,他小心翼翼的看着弘治皇帝。

    弘治皇帝微笑:“叫进来吧。”

    方继藩是心急火燎的赶来的,日子没法过了,许多人都围了《球经》期刊,在西山,许多人都要朱大寿的球评。

    这等事,只要有人煽风点火,便连方继藩都一点办法都没有。

    他匆匆入宫,就是解铃还须系铃人。

    到了奉天殿,方继藩拜下:“儿臣见过陛下。”

    弘治皇帝见了方继藩,微笑颔首:“方卿家,怎么此时入宫来了呢?”

    方继藩苦笑道:“陛下,儿臣是来……恳请朱大寿,写一封球评,以解燃眉之急的。”

    朱大寿……

    萧敬下巴都要掉下来。

    方继藩找朱大寿,找到了陛下这里?

    他看了一眼弘治皇帝。

    可他失望了。

    陛下的脸上,并没有出现任何多余的表情,却是哂然道:“噢,这个……有稿酬的吗?”

    “……”方继藩虽然对此,早有心理准备,可是……他还是低估了陛下的下限。

    脸呢?

    有我方继藩这样的女婿,就没有使陛下的道德水平提高那么一点?

    陛下,您这是拉低了老方家亲朋好友的道德水平啊。

    方继藩脸抽了抽,努力的挤出笑容:“有。”

    弘治皇帝的手指头,磕了磕御案:“几何?”

    方继藩道:“三百两一千字。”

    弘治皇帝微笑:“不如这样,朕命朱大寿,也开办一个球经,专门请朱大寿先生撰文写球评,方卿家,你说,到时这两家球经,哪一家好呢?”

    方继藩心沉到了谷底:“八百两银子一千字!”

    弘治皇帝叹了口气:“少是少了一些,既如此,那么朕就赐一份球评你吧。”

    他倒不迟疑,竟是自御案的最底座,抽出了一沓厚厚的纸来。

    萧敬的瞳孔不断的收缩。

    他……震惊了。

    就算是一个傻瓜。

    萧敬也大抵能明白怎么回事了。

    他一拍脑壳:“陛下,奴婢明白了,朱大寿就是陛下,陛下就是朱大寿,陛下……”

    萧敬的脸上的笑,比哭还难看,他恨不得当殿撞死在这里。

    日子没法活了啊。

    难怪说近来,越来越觉得不对劲呢,现在这么一解释,真相大白。

    啪嗒……萧敬二话不说,拜倒在了地上,整个人彻底的怂了。

    弘治皇帝没理他,却是自他的一沓纸中,抽出几张:“这里,有一千三百字,先拿去发了吧。朕这里,还有一万七千字,当然,也不必急,只是一些,球员的分析,以及对于战术的讨论,你这‘球经’反正也不急着一次性发出去,我们细水长流。”

    “………”方继藩懵了。

    乖乖的上前,接过了几页纸,打开,这密密麻麻的字,数的脑壳疼,每一个,都是银子啊。你大爷,我方继藩赚点银子容易吗?天哪,这都是一砖一瓦,卖房和球彩的血汗钱啊。

    方继藩忍着心里的无言,乖乖将球评收了:“陛下请放心,儿臣是个忠厚老实的人,这银子明日就奉上。”

    “不是银子,这是稿酬,朕不喜欢你老是谈钱,传出去,不知道的,还以为真一身铜臭。除此之外,这银子不是给朕,是给朱大寿的,你牢记了。”

    此事,自然该秘而不宣。

    岂可让人知道。

    方继藩苦笑:“陛下真是清高啊,儿臣聆听陛下教诲,宛如春风拂面,陛下说的是,儿臣最讨厌的,也是那等满身铜臭之人,儿臣在这世上,最重的就是忠心,其次还是忠心,最后也还是忠心。儿臣……”

    弘治皇帝脸拉下来:“去吧,赶紧印制,不要耽误了。”

    方继藩揣着那几页纸,心里很复杂,想说什么,最后心里叹口气,算了,还是不说了,总不能说,其实这一次自己打算是两千两一千字来求稿的吧,《球经》毕竟只是小头,可一旦有了‘朱大寿’带出了巨大的人气,未来可以衍生出来的生意,却是无穷,八百两银子一千字,嘿嘿……

    …………

    方继藩一走,萧敬就磕头如捣蒜。

    顿时,头破血流。

    可萧敬一点都不在乎,不断磕头。

    “奴婢不是人哪,奴婢竟不知……”

    弘治皇帝吁了口气:“够了,朕对厂卫,真的越来越失望了。”

    他的面上,难掩寂寞之情。

    这不是萧敬的问题。

    问题出在厂卫上头。

    堂堂东厂督主,居然两眼一抹黑,你萧敬不嫌丢人,朕还嫌丢人呢。

    “这……”萧敬小心翼翼的看着弘治皇帝:“陛下,这……这……”

    弘治皇帝淡淡的道:“朕一直在想,这么些年来,厂卫弊病重重,可要整顿,却又不知如何着手。”

    “……”

    萧敬哭了:“奴婢们,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国家重器,要的就是功劳,这侦缉四方的厂卫,难道只凭苦劳吗?”弘治皇帝若有所思。

    萧敬不敢接茬了,只瑟瑟发抖。

    弘治皇帝叹了口气:“这是你的造化啊,倘若方继藩是宦官,哪里轮得到你在此督掌厂卫。”

    “……”萧敬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弘治皇帝,却似是心事重重起来。

    厂卫是天子的爪牙和鹰犬,这是直属的力量,完全代表了天子的意志,若是这个环节出了问题,将来……可是大麻烦。

    只是……弘治皇帝对萧敬,又难以割舍,毕竟,是这么多年的忠仆。

    再者说了,不让萧敬来掌握厂卫,那么,谁合适呢?

    除了方继藩几乎没有任何人选。

    弘治皇帝叹口气,觉得有些可惜了,若是方继藩可以分成几个,其中一个入宫,也不失为一件畅快的事。

    可随即一想,朕怎么可以这样想自己的女婿,太对不住秀荣了。

    随即,排除杂念,便想到了那无数人想求自己球评的激动人心场面,弘治皇帝忍不住一挑眉,心里暗暗得意,竟有一种说不出的愉悦感。

    …………

    数万的劳工,冒着风雪,继续修筑着道路,路基终于合拢了。

    其中一个生员,在‘求索’之中,发表了一篇土木工程的勘测法,这道路的勘测,是极重要的事,这生员本就天资聪明,否则也不可能年轻轻中了秀才,此后,进入工程学院学习,新城开工之后,又常年在工地上实践。

    再加上《求索》期刊的出现,使更多像他这样的人,开始苦思冥想着论文的事,根据平时的理论以及实践,他提出了导线点和水准点的三角点的概念,这为地形的勘测提供了一个理论的基础。

    这篇论文,很快引起了巨大的反响,在这个基础之上,勘测的理论开始慢慢成型,许多理论,虽还很粗糙,甚至……幼稚,更多的是,前人实践中的理论总结。

    可如此一来,测绘水平的提高,也该分段施工,提供了可能。

    数万人,十几个工程队,在经过反复的试验之后,开始尝试着同时施工。

    在大雪之中,常威背着简陋的水准仪器,走遍了整个路段。

    接着,做下标记,反复的在图纸上,修改方案。

    这些工程队,哪怕只有一个地方出了问题,就可能产生偏差,而有的偏差,可能使工程陷入尴尬的境地。

    这些工程学院的生员们,就仿佛一群孩子,方继藩给了他们数不尽的银子,任他们在一张白纸上挥墨,前人虽然提供给了他们大量的土木经验,可这些零零散散,毫无章法的经验,从没有去总结过。

    现在,凭着这许多浩大工程的开始,他们开始一次次的进行总结,并且在此基础上,花样翻新。

    最终,路基基本完成。

    在数万人的努力之下,他们冒着风雪,冒着寒冬,踩在泥泞里,一条宽敞的道路,自那新城,一直延伸到了定兴县。

    接下来,便是快速的铺上水泥,地面找平,以及铺上沥青了。

    这一道道的工序,繁琐,却是井井有条。

    过年了。

    可守在工棚里,常威看着外头漫天的大雪,缩着脖子,这等临时的棚屋,总是防不住风雪,以至于,不得不裹着厚厚的大衣,哪怕是睡觉,都不敢脱下。

    热水过了片刻,就会凉,所以,许多工地上的人,只好喝酒,酒水入口冰凉,可进了肚子,却一下子火热起来,浑身才能带来暖意。

    一盏油灯点起,五六个生员睁着布满血丝的眼睛,和常威一道,盯着桌上的图纸,有人提出问题,有人尝试着解答,而外头呼呼的北风,却在嚎叫着,令人毛骨悚然。

    ………………

    困了,睡觉,大家也早点睡,细水长流,明天,继续。

第八百九十八章:帝王之术

    常威所担心的永远都是工期的问题。

    眼下天寒地冻,水泥混凝土根本无法铺就,所以眼下贯通的,只有路基,而今,无数的匠人和劳工都已经纷纷回乡过年,等开了春,方才会回来,倒是常威这些人留了下来,他们要看守着工地,还需将这些筑基和拓宽的道路,再巡视一遍。

    这是大明第一条,真正意义的道路。

    哪怕只是简单的土木工程,可这看似简单的背后,却是无数人呕心沥血的努力。

    几口酒下肚,浑身便觉得热乎起来。

    无烟煤在炭盆里烧着,发出莹莹的火光。

    夜色更深,十几人坐在了炕上,当初入学时,还意气风发,面色白皙的少年,而今却都肤色黝黑,不修边幅。

    “天儿真冷啊,可惜要过年了,近来都没有球赛。”常威笑了:“我运气真糟糕,买什么赔什么,倒是听说,那位朱大寿先生,连续预测了三次,有两次都中了,哪怕是不中的那一次,也实是运气,对方靠点球追平。”

    “朱大寿到底是谁来着?怎么如此神秘。”

    有人皱眉:“莫非……是师公……”

    这么一说……所有人俱都身躯一震。

    对啊。

    世上还有谁,有此才能。

    除了师公之外,谁敢自称朱大寿?

    其实坊间,确有这样的流言,因为朱大寿的身份,实在过于神秘。

    “我看,十之**就是师公了,师公经天纬地,无所不能。”

    一群家伙们,提到了自己的师公,眼里放出光。

    世上还有谁比师公更厉害的吗?

    并没有。

    匡扶天下,满腹才华,立新学,建书院,铸神兵、建新城,著作等身,随便拿出一个门生,丢到外头去,那都是能臣和才子。

    “若是师公,那就太可怕了。”一个人道:“不过,哪怕是师公是朱大寿,这也不算什么。我最佩服的,就是师公那不畏严寒、傲霜斗雪、坚韧不拔,犹如青松一般的品德。”

    …………

    工棚之外。

    某个人虎躯一震。

    耳边是呼呼的大雪,可一听到青松二字,某个人的心里……突然暖和了起来。

    方继藩披着大髦,浑身裹的严严实实。

    站在他之前的,也是一身裘衣的弘治皇帝。

    弘治皇帝来,是因为得知这大过年的,竟还有生员,在此修路筑基,弘治皇帝倒很是感慨。

    方继藩便在面前说,这大过年的,这些人真是辛苦啊。

    弘治皇帝似是若有所思,竟是在此刻,起驾来此。

    这一次,不是微服。

    他的身后,是司礼监的太监,还有当值的翰林侍驾官,以及金吾卫指挥,至于其他宦官和禁卫,自不必言。

    大家冒着风雪,站在门外,一个个冻得脸都僵了,个个抬头看着弘治皇帝。

    弘治皇帝咳嗽,感受到了寒意,他脸色微青,听到里头有人议论朱大寿乃是方继藩,就别有深意的看了方继藩一眼。

    方继藩一脸无语的模样,立即做出一副我没有,不是我,他们瞎说的表情。

    弘治皇帝莞尔微笑,推开了柴门。

    呼呼的风便灌了进去。

    弘治皇帝左右顾盼,便见十几个生员,乱糟糟的或拢着袖子坐,或躺在炕上,工棚里,是一个残破的桌子,桌上有酒,还有零散的图纸。

    众人一见陌生人进来,细细一看,此人的大髦之下,竟是大红色的朝服,那五爪金龙霎是耀眼。

    所有人一脸错愕。

    再看站在此人身边的……不正是师公方继藩是谁。

    十几个生员像是石化了。

    弘治皇帝抬步进去,背着手,轻描淡写道:“不必多礼了。”

    这叫先发制人。

    他一说不必多礼,吓的常威几个,匆匆忙忙就要拜倒,弘治皇帝却是一挥袖子,却是笑吟吟的道:“今日真冷啊,说着,便坐在了靠近炭盆的炕上,他随手捡起桌上一份图纸,细细看过之后,里头密密麻麻,全是绘图和数字,看不懂。

    常威等人跪下了:“见过陛下,见过师公。”

    方继藩笑呵呵的道:“陛下来看望你们了,不要多礼,陛下的性子是极好的,都起来吧。”

    常威等人战战兢兢的起来。

    弘治皇帝已将图纸放下,他抬头,这柴门之外,无数的宦官、官员和侍卫依旧还在寒风之中。

    只可惜,这里狭小,容不下更多的人了。

    弘治皇帝感慨道:“真是不易啊,一条道路,要修筑起来,竟有这么多人的心血,朕在宫里,走在沥青路里,尚不觉得什么,今日来此一见,方知这是无数人呕心沥血的结果。”

    生员们都是瑟瑟不敢做声。

    弘治皇帝微笑道:“大明就是一座宅子,宅子底下,就是基石,这漂亮的宅子上头,哪怕有人再光鲜,却也是在这基石之上的。你们……都是秀才?”

    方继藩朝他们喝道:“回话,仔细着回答。”

    来的有些匆忙,方继藩都来不及让他们准备,现在倒是很担心,这些家伙说错了话。

    常威拜倒,叩首:“回禀陛下,学生人等,都是秀才。”

    弘治皇帝笑吟吟的道:“可为何……学这修桥铺路之学呢?”

    常威等人,不知该怎么说才好。

    老半天,才有人道:“这世上,总要有人来修,学生们……学业不成,学这建桥铺路之法,又有何妨?”

    “好一个这世上总要有人来修桥铺路。”弘治皇帝乐了:“卿家所言,最朴实,却也最动人心。你们的师公,成日都在和你们的恩师,宣扬他们的新学,同理、至简、践行和良知,在朕看来,你们做到了,很了不起。”

    弘治皇帝垂头,看到了桌上的酒,他笑吟吟的道:“你们还喝酒?喝酒能御寒,不错,不错。”

    说着,他拿起了酒囊,打开塞……

    方继藩一看,有点懵。

    啥意思……陛下这也是要践行同理之心吧,也喝一口,表示一下与民同乐?

    卧槽……

    “陛下……”

    方继藩刚开口。

    弘治皇帝果然,咕咚咕咚对准了瓶口,一大口酒便灌进肚子……

    “……”方继藩眼睛睁的大大的,他看着弘治皇帝。

    弘治皇帝的脸,腾地一下就红了。

    “陛下,这是……”

    方继藩嘴唇嚅嗫,想说什么。

    可随即,他没什么可讲的了。

    这酒……和其他酒不同。

    是西山的酒厂酿的。

    怎么说呢,这个时代,大多是黄酒或是果酒,通常来说,就是酒精度数比较低,喝进去,挺爽口的,能有七八度,就算不错了。

    所以……古人才经常说什么大碗喝酒。

    我方继藩喝啤酒,也敢用大碗啊。

    可是……西山的酒……是方继藩特意命人改进了工艺之后,酿成的‘二锅头’。

    度数四十以上,哪怕是轻轻抿一口,都觉得辣口,进了喉咙,感觉有一团火。

    可陛下……

    弘治皇帝睁大着眼睛,眼睛已经红了。

    这哪是一团火,而是几乎有焚天之火要将自己烧了。

    喉咙顿时火辣辣的疼,胃里,如热锅一般……沸腾……

    他一脸懵逼……脸色血红,极想捂着自己的喉咙,哇哇大叫几句,可他是天子,却不得用自己的意志力,拼命的抵挡。

    弘治皇帝默默坐了很久……一句话都没有开口。

    而常威等人,也是一脸震惊,真是惊为天人啊,陛下好酒量,二锅头原来是陛下这般的喝法……

    方继藩已决定放弃治疗,陛下坐在那,得让他好好缓一缓,自己是不是该说点什么,掩护一下陛下。

    方继藩咳嗽:“嗯,你们很好,在这大过年的,尚且能坚守岗位,师公很是欣慰。今日陛下来看望你们,这是你们的造化……”方继藩一面说,一面撇着弘治皇帝。

    弘治皇帝依旧如石化一般,方继藩心里感慨,论起吹牛逼,我方继藩不成,想不到两世为人,我方继藩连喝酒,都不够配给陛下提鞋,啊,不,不对,自己不该脏了陛下的鞋的。

    外头是北风呼号。

    很久之后,弘治皇帝站了起来,竟是打了个踉跄,他有点懵了。

    方继藩忙是搀扶住弘治皇帝道:“陛下想来,是困乏了,尔等,好生坚守岗位。嗯,天寒地冻,要注意自己身体啊,不要像师公这般,总是体弱多病,你们早些歇了吧。”

    忙是搀着弘治皇帝,留下一群蒙圈的人。

    这第一次……在年节时,看望自己的徒子徒孙,似乎有些失败。

    回到了马车上,弘治皇帝几乎是瘫坐在了沙发上,哪怕是过了小半时辰,他还是一脸蒙圈的样子。

    方继藩自告奋勇的坐在了对面的小沙发,马车里很暖和,很是担心的看着陛下:“陛下这半夜的,本就不该来的……”

    弘治皇帝开口了,可舌头有点大,声音有点听不清:“帝王之术,岂是你懂得,诶……朕头疼的厉害,这什么酒,实是可怕。”

    方继藩不敢说是自己酿的,怕挨打,摇头:”儿臣对酒,一窍不通。”

    弘治皇帝抚摸着额头:“你且等着看吧,明日……京里就热闹了。”

    “噢。”方继藩却在想,陛下酒醒了,会不会秋后算账呢?

    …………

    终于回到了江西老表的地方了,一个月的学习,彻底结束,回望这一个月,真是一把鼻涕一把泪,要上课,要和老师同学们交际,可任何时候,心里最惦记的,还是码字,现在……总算清静了,热泪盈眶。

第八百九十九章:变则通 不变则死

    大年初三。

    日讲起居注官的一份记录送到了翰林院。

    翰林院里,当值的人寥寥。

    可皇帝每日公开场合的言行举止,却是需随时记录,并且送达的,这些档案,都将封存起来,将来编撰弘治皇帝实录时,都是重要的素材。

    史官的传承,历经无数个朝代,到了大明,这更成了最紧要的事。

    往往负责修撰实录的主要官员,一般都由内阁大学士来兼任,虽然内阁大学士未必亲自撰写。

    文史馆新年当值的翰林,倒是觉得奇怪起来。

    一般起居注并不记录宫中的私密之事,只有陛下公开的活动,方才记录,昨日是年初二啊,大年初二,怎么会有这个送来?

    他不敢怠慢,忙是进行抄录。

    “弘治二十年正月初二,帝夜临定兴县工地,探守路值守诸生,与之对饮,赞诸生苦劳,及至子时,乃还。”

    这翰林一边抄录,一面心里倒吸了一口凉气。

    陛下在大半夜,跑去探望一群修路的人?

    这可是大年初二啊。

    这是何等不寻常的事。

    翰林修史,而修史的翰林,往往在未来,前途远大,鹏程似锦,甚至入阁拜相。

    这是因为,人们信奉着以史为镜可以知兴替。当然,最重要的却是,在修史的过程之中,却可以揣摩帝心。

    这翰林眼里扑簌着,这是一个不同寻常的夜视,正因为不寻常,才需格外的重视。

    他小心翼翼的抄录、封存之后,而后,叫来了书吏,低声吩咐:“下一个条子,予刘公,你速速送去。”

    他刷刷几笔,写了一张便笺,交给书吏。

    那书吏忙是捧着条子,疾步而去。

    ……

    这一个年,让许多人心里,都了几分心事。

    陛下的任何举动,都不可能只是兴之所至。

    突然之间,对于这些在修路的生员如此重视,想来,既可能是陛下对于西山书院的生员们,格外的有几分亲近和信重,除此之外,也可能是陛下对于这一段自定兴县至京师的工程,有所期待。

    几乎每一个得到了消息的人,似乎都预感到,可能这是陛下心思的转变。

    或者说,陛下的心思,早已转变,只不过……需要一个契机,来给予群臣们……一点暗示而已。

    领会到了意图,那么恩荣还会继续。

    若是无法领会,则被渐渐疏远。

    无数人开始绞尽脑汁起来。

    倒是刘健,却是心知肚明,此路……和新税是息息相关的,陛下驾临此地,一方面,是向全天下表示,士农工商,原有的体系,开始渐渐的瓦解,哪怕这只是有一丁点的苗头,并没有摧枯拉朽,可陛下对于工的重视,已有了端倪。

    另一方面,则是陛下对于欧阳志的支持,欧阳志在定兴县,进行变法,虽只是一县之地,却是开大明之先河,创自高祖以来之未有之创举。

    陛下……已不再是弘治十二年的陛下了。

    …………

    过完了年,开了春。

    今年的天气,暖和的还算早,天气一好,定兴县数万的劳力,便蜂拥而至,继续修筑道路,以至于春耕,竟都有些耽误了。

    所有的水泥混凝土,开始搅拌,早已预制好的竹筋,先行铺就,接着倒上混凝土,泥匠拿着平刀,开始抹平,为了防止热胀冷缩,道路还需预留一道缝隙,道路两旁,也需进行平整……

    甚至,还有一些土地,需要预留,以备未来之需。

    熬制好的沥青,开始倒在已抹平和风干的混凝土路面上,匠人们戴着口罩,开始对其进行找平。

    各个路段,到处都在忙碌,车马如龙。

    无数的银子,变成了无数的民夫,也变成了数之不尽的物资,更是带来了无数的作坊,日夜不停的开工,大肆的招募流民,甚至招工的掮客,竟已跑去了云贵。

    竣工之日……在即!

    可此时,一封书信,却是送到了方继藩的案头上。

    方继藩只看了一眼,欧阳志的,嗯,怪想他的,这家伙,过年沐休也不回来看看自己这个恩师,没有良心啊,亏得为师,还给他准备好了三千八百八十八文铜钱的大红包。

    拆开书信,方继藩便明白怎么回事了,欧阳志感到了担忧,因为在计算之后,他发现,这一条路段,原来预计投入二十二万两银子,可实际上的开销,竟是二十五万两,这多出来的三万两,对于定兴县这般的穷乡僻壤而言,是沉重的负担。

    方继藩想都没想,回复了一句:“可以税赋为抵押,继续借贷。”

    接着,命人赶紧送去定兴县。

    不几日。

    一个个消息,自县衙里张榜出来。

    既是收了税,县里的开销,还是需明示的,定兴县还需多借贷三万两,不只如此,还有今年的税赋,也将预备开征。

    一下子,整个定兴县炸了。

    日子没法过了啊。

    地主们要饿死了啊。

    过完年,你就催税,你招募了这么多人去修路,接过地里想要雇人种地,佃农少,而地多,这不但要交税,佃农竟也要求提高租价,这日子,还能过吗?

    听说方家庄,那方老太爷,听说了此事,竟是吐出了一口血,捶胸跌足,说一句世道怎么成了这个样子,整个人,便倒下了。

    可欧阳志对此,似乎充耳不闻,他只负责收税,命下头的差役,严厉督办,不可松懈。

    …………

    可定兴县的消息,传的倒是很快。

    原先的二十二万两,一下子变成了二十五万两,吏部尚书的王鳌看到了一份来自于保定府的奏报。

    保定府知府乃是王鳌的门生。

    这位知府颇有几分忧国忧民,定兴县乃保定府的县,历来地处偏僻,又没有什么产出,本不为保定府所关注。

    可一下子,这欧阳志成了县令,却是引发了天下人的关注。

    知府心里愁啊,不少士绅,拿这县令没有办法,只好将状,告到了保定府来,希望知府能够做主。

    可他能做什么主呢,一想到定兴县民不聊生,苛政猛于虎,思来想去,知府便上了奏来。

    王鳌脸色铁青,里头所列举的种种事,使他怒极攻心,拍案道:“老夫就不信,大明没有了国法,老夫若是不弹劾这方继藩和欧阳志,就不姓王!”

    那书吏见王公动了真怒,忙道:“王公,这方都尉和欧阳……他们……他们……”

    “老夫自然知道,他们的身份,陛下对他们的态度,老夫岂有不知。可是……我大明的江山,不能毁在他们的手里,老夫忝为天官,岂可坐视,看看这些可怜的定兴县士绅吧,一个个在哀嚎,泣不成声,这是多少的冤屈啊……就算那欧阳志狡辩,说破了天,老夫也绝不容许如此,大明是皇帝与士大夫治天下,若士大夫都离心离德了,这大明的江山,还稳得住吗?”

    他说罢,起身,一脸忧国忧民的愁容:“已经无法再姑息下去了。”

    …………

    定兴县……

    方家堡。

    大夫已来过了,方老太爷,这是气急攻心,心里郁结,再加上年纪老迈,所以……

    大夫们几乎都摇摇头,心病还需心药医。

    可要对症下药,这心药,只怕得是那欧阳志被千刀万剐才成吧。

    没救了,料理后事吧。

    方老太公,多子多福,大儿子是举人,本在京师磨刀霍霍,预备科举,一听消息,连夜赶了回来,二子、三子、四子,要嘛守家,要嘛在外有所公干,现在也纷纷回乡。

    这定兴县不少与之交好的士绅人家,也来了不少。

    众人七嘴八舌,看着方老太爷这般样子,个个愁容满面。

    “这是不让人活了啊。”

    “辱我们太甚。”

    方老太爷悲哀的看着床榻上的帐子,他觉得自己的身体,虚弱的不行,心口堵得慌。

    儿子们在塌下,倒是尽孝。

    可有什么用呢。

    这是祖上的基业,是祖产啊,祖产落到自己手里,自己是战战兢兢,为了守住这个家,不知花费了多少的气力。

    可是……到了现在……

    他陡然发现,再这么下去,这个家……怕是要完。他爱这个家,他怕它完了,所以这些日子,他是一宿一宿的不敢合眼啊。

    他脑袋一偏,气若游丝的看着塌下的几个儿子。

    “咳咳……咳咳……”

    “爹……”诸子嚎哭。

    “老夫若是……没了,记着,要守住咱们这个家,要记住,老大的性子急……性子急……定要记得……要记得……不可鲁莽……”

    ………………

    与此同时,在老方家外头,一个商贾,一路询问了沿途的庄户,才找到了方家的宅院。

    就是这里了。

    这从京里来的商贾,看着这烫金的方府,露出很不容易的样子,方府外头,是一个石坊,石坊已是斑驳,却述说着他们某个祖先,显赫的事迹。

    商贾看着这门楣,眼里放着光,匆匆上前:“鄙人乃是粮商,不知府上可有人在堂吗?”

    门子如丧考妣的样子,见是有人来访,奇怪的看着这商贾一眼:“你要做什么?”

    “收粮、收油、收酒,啥都收,高价!”

    ……………………

    还有。

第九百章:垂死病中惊坐起

    门子一愣,看着这商贾,面带犹豫之色。

    “收……收啥来着?”

    定兴县没有什么特产,也就是粮食……

    当然,这里是保定府的偏僻小县,又非是通衢之地,所以,除了本地一些做买卖的商贾,极少有外地的客商来。

    就算是有客商来,那也是将货物带进县里……至于带出去……

    反正,这门子在这里蹲了十几年,还没有见过有人眼巴巴的跑来说收粮的……

    门子显得很犹豫。

    现在老太爷还在大病呢。

    这个时候,不便见外客啊。

    他朝那商贾道:“我家太爷病了……”

    “却不知尊府的大老爷,是否在?”商贾很急。

    做买卖这等事,讲的是商机,一旦拖延下去,可就不妙了,谁知道会不会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来,这附近的地,大多都是方家的,方家实力雄厚,想来……有的是是余粮,错过了,可就失之交臂了啊。

    门子迟疑道:“大老爷正在病榻前伺候……”

    “不过……要不,小人去通报一声?”

    门子话风转得很快,因为一块碎银,已经落在了他的手里,他眼里一下子放光,嗖的一下,便往里头赶了。

    …………

    方老太爷开始交代着:“守住了地,才能守住这个家,老夫……活了这么多年,这家门兴衰之事,看的多了,愁啊……”

    “爹,您别说了。”儿子们都哭。

    这明显是交代后事的节奏……方老太爷,怕是活不成了。

    大儿子握着方老太爷的手:“这家,还得父亲来当呢,这些……不必交代给儿子,父亲好好养病……”

    方老太爷苦笑,摇头,却是继续道:“你们兄弟,要和睦,家和万事兴。老三的媳妇,有点儿小心眼,老三啊,这男人,可不能给妇人制了,万万不可因为这妇人,和自家兄弟起了隔阂。”

    “爹……”老三只是哭。

    方老太爷心里,升腾起了一股子浓浓的悲凉,自己这两腿一蹬,方家该怎么办啊……他咳嗽:“而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我看……当今陛下,是被奸贼给蛊惑了,到时,何止是咱们方家,这满天下的诗书传家的世族,怕是没一个好的。可士绅和世族们都人人自危了,这天下……咳咳……天下还能太平吗?所以……要防范于未然。家里的周武,颇有几分气力,他们祖宗三代,都给咱们看家护院,这个人……要好好待他,将来,多招募一些庄户,让他带着,一旦将来群寇四起之时,就有用武之地了。”

    几个儿子,听的心里冰凉,顿时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却只是不断的磕头:“父亲……”

    “说这些,是犯忌讳,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不说,老夫放不下心……”

    “太爷,太爷……”

    那门子冒冒失失的进来。

    这个时候,突然有人来,让几个儿子大怒,老大豁然而起,厉声道:“混账东西……”

    门子大汗淋漓,却是大着胆子道:“外头来了个人,看着挺光鲜的,说是想要收粮……”

    他不敢直接说是商贾。

    老太爷最鄙视商贾了。

    老大怒斥道:“狗东西,这个时候,谁还顾得上这个,给我滚!”

    “慢着……”老太爷上气不接下气:“诶,怎么说你来着,你太鲁莽了,方才还说你,万万不可莽撞……叫来吧,叫来吧……”

    似乎,老太爷希望给老大做一个表率。

    于是,哪怕是病的要死了,却还是一副慈和的模样:“来者是客,不可怠慢了。”

    …………

    片刻之后,商贾来了。

    一看他的打扮,一下子,方家人就轻慢了几分。

    此人穿着的是圆领绸缎衫。

    一看,这绸缎就是好料子,价格不菲。

    可他头上没有戴方巾,那么,定不是读书人。这不就是一个读书人嘛……

    太祖高皇帝在时,是最歧视商贾的,甚至言明,商贾不得坐轿子,也不得穿丝绸,不过……话虽如此,到了如今,就没有人严守这规矩了。

    倒是这方巾、儒衫,商贾倒是不敢戴。

    老大上前,不客气的道:“敢问尊姓,不知何事登门。”

    商贾不以为意。

    他显然和士绅们打过不少的交道,知道这些人的臭脾气。

    所以忙是行礼:“鄙姓张,叫张煌。听闻方家乃本地望族,特来拜访,冒昧而来,实是万死。”

    老大冷笑,心里说,你既知万死,却还来做什么?

    看笑话的吗?

    方老太爷,最怕的就是老大鲁莽不懂事,嘴唇嚅嗫着,使出了吃不可描述的气力,却道:“噢,不知足下来此,所为何事?”

    “收粮。”

    一看对方,就没有和自己寒暄客套的样子。

    这张煌心里有数,所以也直截了当,这样也免得尴尬。

    “收粮?”方老太爷一愣……

    张煌继续道:“两文钱一斤,有多少要多少。”

    “啥?”

    两文……

    这价格,其实不算多。

    若是方家拿着粮食,零零散散的去卖,也有这个数。

    可问题就在于,人家要的……是有多少要多少啊。

    而且……眼下的收成好,所以在定兴县,两文钱,已是粮行里直接出货的价了,士绅人家,若是卖给粮商,可能连一文人家都不肯要。

    “除此之外,还要红薯干,还要油,还要酒,还要土豆粉,价格,都公道,还是那句话,有多少要多少。”张煌很不客气:“甚至,咱们还可以签一个长约,红薯干是八文一斤,油的话,一斤五十文,酒价……”

    他一口气,连珠炮似得,讲出了一个个价位。

    而这价位……

    突然……

    方老太公居然坐了起来。

    老大一看,忙道:“爹,您……”

    “扶老夫起来。”方老太公揭开了被子。

    老大想将方老太爷按下去:“父亲,不可啊,您重病在身呢。”

    谁料,方老太爷,却已趿鞋而起,巍巍颤颤的起身,眼里盯着张煌:“来,给尊客上茶,张贤弟,请坐。”

    张煌心里一松,坐下,有茶水递上来,方老太爷巍巍颤颤的坐在他的对面:“有多少要多少?”

    “不错,有多少要多少。”

    方老太爷眯着眼,面上逐渐的红润。

    张煌又道:“可以先立契约,我先付定金。总而言之,贵府的农产,我都要了。”

    方老太爷笑了:“这样的好事,实不相瞒,府上,有两个榨油坊,还有几个谷仓,那粮,可都是满的。酒……也有……还有鸡鸭什么的,要不要?”

    “这就好极了,都要!”张煌面露喜色。

    方老太爷道:“这价格……是不是高了?”

    张煌微笑:“做买卖嘛,自是要大家都满意才好。”

    方老太爷客客气气的道:“先喝茶,先喝茶。”

    张煌颔首,心里笃定起来,便呷了口茶:“以后,贵府的一切农产,鄙人也可包了。”

    方老太爷激动的一拍大腿:“是吗?这好极了,若是如此,倒是要多谢了。”

    张煌笑呵呵的道:“只是,不知何时开始签契约?”

    一旁的几个兄弟,见父亲激动的神采飞扬,都愣了。

    方老太爷心花怒放的看着张煌,面带着笑容,道:“这么好的事,老夫还能说啥,这契约嘛,自然是……”

    张煌气定神闲,看着这老太公。

    老太公突然道:“自然是不签的。”

    “……”张煌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这……您方才不是……”

    “好了,送客。”方老太爷挥一挥袖子。

    “这……”张煌急了,方才还说的好好的呢,说变就变啊。

    他还想说什么。

    方老太爷一点都不客气:“你走!”

    “这……”张煌汗颜,却不得不站起来:“那么,鄙人告辞,若是何时您回心转意,且记得,可到……”

    “不会回心转意,后会无期!”方老太爷干脆利落。

    那张煌无语,只好告辞。

    那张煌一走。

    张家几个兄弟却是急了,他们既担心父亲,又觉得可惜,纷纷围上来:“爹……”

    方老太爷却是眉飞色舞,捋须,一脸得意之色,摇头晃脑道:“你们啊,叫你们不要鲁莽,一群没眼色的东西,蠢啊,家业交给你们,老夫怎么放心的下。你们还没明白吗?这个姓张的,急匆匆的跑来,有多少要收多少,这说明什么?说明有利可图,这个价钱,看似是公道,咱们方家若是统统都卖给他,甚至还给他签了长约,方家可以大赚一笔,且以后,还可无忧。可……你们的脑子想一想,人家为什么急匆匆的跑来……收粮?”

    “……”

    方老太爷激动的一拍大腿:“说明……咱们的粮油,现在就是香饽饽,诶呀,老夫活了这么多年,也没这样的好时候啊。呵……那姓张的,还做买卖,竟想唬老夫,他也不打听打听,老夫纵横这定兴县数十年,岂是浪得虚名,他啊……还嫩着呢,老夫一根手指头,都上不了他这个当……一群蠢货……”

    方老太爷中气十足,拍案而起:“还愣着做什么,快去打听,到底出了什么事!”

    …………

    今天坐了一天的飞机和车,所以睡了,以后稳定更新,改正错误,老实做人,同时,感谢咱们的大土豪同学,今天的十七万起点币打赏,请允许老虎唱首歌:“土豪、土豪我爱你……”

第九百零一章:不亦说乎

    消息很快就打听来了。

    虽然打探的过程,很是艰辛。

    有一伙商贾,已悄悄来了定兴县,不为别的,就为收购一切能够收购的东西。

    京师和西山,突然多了数十万人口。

    而这数十万人口,还都是领有薪水的。

    京师大宗的商品,早已开始通膨,谷物和许多物价,都微微开始上涨,即便如此,这数不清的人口流入,再加上市面上出现的大量银子,以及银票的发行,以及有了薪水的人消费能力的增加,物价早已不断的攀升。

    可这种物价的上扬,是无法及时传导到定兴县这样偏僻的小县城的。

    只是现在……似乎有人瞅准了商机。

    在京师,同样是一斤谷物,价格是五文钱,脱谷之后,则为八文至十文之间,哪怕是这样的价格,对于京师之人,也不算什么,因为哪怕是一个劳工,一月也能得一二两银子,平均的薪水,在一千五文上下,还有不少人,便是妇人也能做工,更不必说,一般劳工,中午还包了午饭。

    若是再穷一些,还可用更廉价的红薯和土豆来作为替代。

    可这数十万人,何止是劳工,再加上匠人,他们的消费力,就更加惊人了。

    定兴县交通隔绝,虽有官道,可官道的本质,只是用来传递文书之用,不过是夯土建成的罢了,平时还好,从这定兴县去新城,数十里地,用马车,需三天三夜才能往返,若是更早的时候,人挑着担子运输,需五天五夜的往返时间,一个人,能挑七八十斤的谷物就算不错,你还得付这个人工钱,还需让他沿途吃喝,这统统算下来,不但费时费力,钱全部花费在了交通上。

    新城现在开始流行马车,马车的运力,就惊人了。可这马车价格不菲,若是以往官道那般的泥泞路,对马车是有损害的,这马车的折旧费惊人,且因为道路泥泞难行,马车又走不快,来回一趟,马料钱和人力,也是不少了。

    这定兴县,自是一直,都这么默默无闻。

    哪怕他距离京师近在咫尺,可在以往的交通环境之下,依旧还是穷乡僻壤。

    可现在……

    一下子……

    情况改变了。

    道路修通了,最好的沥青路,且是并排六车道,不惧任何雨雪的天气,没有泥泞,一辆载重的马车,几乎可以一天往返。

    一天往返啊,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清早在定兴县谈好了买卖,立即命人装车,若是快一些,正午就可抵达新城的货栈,哪怕是慢一点,当日在天黑之前,也可抵达。

    在京师里,哪怕是外城进内城,若是有时遇到了拥堵,也需这个时间。

    路……

    方老太爷瞠目结舌。

    这路,竟有这么个作用?

    他看着周武,周武是他的心腹,几代人都在方家做事,最是信任不过。

    “消息可靠吗?”

    “可靠!”周武斩钉截铁的道:“不过,现在消息还没有传开,不只是咱们方家呢……听说,就在几个时辰之前,还有人去了杨家,找了杨老爷子……”

    方老太爷眯着眼:“怎么?”

    “杨家有一大块地,都靠着路,有人想买他的地,价格……一亩两百两,刚刚订约了,卖了一百多亩。”

    方老太爷吓了一跳。

    寻常在定兴县,一亩地也不过是二十两银子,转手之间,价格涨了十倍不止。

    “他卖了?”

    “卖了!”周武道:“杨家高兴的疯了,两万多两银子呢,在地里刨食,几辈子都挣不来啊,这消息是捂着的,秘而不宣,若不是因为要订立契约,得请县里的刘书吏去作保,只怕没人知道……至于还有没有商贾,在和人谈买地和收粮的事,就不知了。反正小人所知的是,现在定兴县,哪怕是和道路不搭架的土地,价格都要涨了,粮食现在都比暗中价格上扬不少……还听说……有不少人,想在定兴县,建立作坊……”

    周武道:“老太爷您还记得吗?当初,欧阳县尊,清丈了土地,发现了不少无主之地,直接抄入了官府不少。”

    方老太爷面上变幻不定。

    清丈土地的过程中,出现很多根本就没有主人的地,之所以没有订立地契,是为了免税赋的需要,当时,因为那些土地贫瘠,又没有什么产出,结果原地主听说土地清丈出来,还要交税,所以也不来认领了,结果直接被官府没收和查抄,听说,统统用低廉的价格,卖给了西山建业。

    当时……大家对此并不关注,一些荒地而已,交了税,就是个贴钱的无底洞。

    可方老太爷,却越发觉得蹊跷起来:“你继续说。”

    “有书吏收过一份公函,说是那些西山建业所拥有的大量荒地,未来,预备建大量的作坊,还要开发……定兴新城……说是京师的地,太贵了,可咱们定兴县,和京师相比,就如不要银子一般,随便的拣,老爷,新城那儿,一亩地,都到了两万五千两银子了,可杨家两万两银子,卖出了百亩土地,还乐疯了,您想想看……”

    方老太爷倒吸一口凉气,觉得头晕目眩。

    粮食……将来价格定会暴涨,未来种粮,有了极大的暴涨。

    除此之外,方家还有榨油坊,还有一个土窑酿酒作坊,还有……

    “我们方家有不少地啊,咋没人来买咱们的地?”

    一旁的老大听的目瞪口呆,忍不住道:“爹,不是说,要守着家业……这是祖产,不能卖的吗?”

    方老太爷反手就是给老大一个耳光:“你懂个屁,此一时,彼一时也。”

    方老太爷眼里放光。

    他顿时明白了什么。

    而今,这道路将新城和定兴县连了起来,定兴县几乎就形同于,和新城相连了。

    那是京师啊,这定兴县城,岂不相当于成了京师的外城?

    周武忍不住道:“也不是什么地,都这么的值钱,得靠着路,才成。”

    方老太爷气咻咻的道:“早知如此,这路该修到咱们家地头啊。也罢,也罢……现在,这些事别声张,可千万别声张,老大,你想想办法,也去购置一些土地去,还有县城里的粮油,能收则收。”

    他压抑着心里的激动,一下子龙精虎猛、生龙活虎起来,面带红润:“老二,赶紧想办法去县里,去找县尊,备上礼,问问他们,这路……还修不修了,不能厚此薄彼啊,咱们方家的地,处在偏乡,怎么只照顾着人家,不照顾着方家堡。”

    “啊……”老二挠挠头:“我不敢去,上次我还当面顶撞了县尊,说他横征暴敛。”

    “畜生!”方老太爷跳脚痛骂:“你懂个什么,正因为你顶撞了他,方才叫你去,这叫化干戈为玉帛。”

    “老三,你得去亲家那里一趟,他家有地,是靠着路的吧,肯定有人暗中找他了,去打听打听。老夫觉得这事,太玄乎……还是打听清楚为好。”

    “老四,你赶紧进京一趟,去拜见刘主事,他和我们家,是通家之好,得问问他,若是修书信,怕是迟了,你亲自去一趟,快去快回。”

    吩咐过后,方老太爷稳稳坐下,他预感到,一股暴风将至,这股风暴,将会使整个定兴县彻底的洗牌,未来的格局如何,杨家是否还是大名鼎鼎的杨家,就靠这几日了。

    “吩咐下去,今日起,所有的庄户打起精神,若是有商贾路过,请来家里坐坐,老夫是个平易近人的人,最是好客,所谓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来,家里的好茶好酒,都预备着。”

    “噢,对了,对外说,老夫还在重病……”他眯着眼,仿佛一只老狐狸,淡淡的道:“人病了,才容易糊涂,才会给那些商贾以为,有了可趁之机,想趁着方家家里生了变故,才会纷纷来拜访,想来和方家谈一谈,周武,你大张旗鼓,再去县里请大夫……”

    “噢,噢。”

    方老太爷激动的握了握拳头,眼里放光,忍不住开腔哼唱起来:“老夫兴兵到此,为何四门大开。咦,你看诸葛亮又在那里弄鬼,不要中了他人之计,待我先传一令……”

    这一唱,他自己都摇头晃脑起来,背着手,躺回了病榻上,将被子一盖,突然……他又想起了什么,翻身起来:“有些饿了,待会再躺,来福啊,去杀只鸡!”

    …………

    定兴县内,已是暗潮涌动。

    几乎所有人都是心照不宣,抓住了商机的商贾们,开始此处的出没,打探着每一个消息。而开始察觉到了什么的士绅们,也嗅到了什么,亦是不露声色,在这暗中,无数的交易,悄然的达成,有人唱着空城计,有人摆了鸿门宴,自然也有人设下连环计。

    道路修筑完毕,一日三十文钱的壮丁们,心里满是遗憾,挣钱补贴家用的日子,没了!

    可是……

    人们渐渐察觉到,不但事儿还有……而且……工钱竟在悄然攀升……日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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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零二章:纳税光荣

    县衙。

    一个个拜帖送至县里。

    而县尊对此,只有一个态度……不见客。

    当初,所有人都以为,欧阳志是个怒目金刚。

    却是没想到……这一位,是个财神爷哪。

    县里的士绅们都要疯了。

    他们突然意识到,从前哪怕是修个县学,都要仰仗士绅们的县令老爷,现在,却是手握着通天的权力。

    路修在谁的地里,未来县里的规划是什么,这一些,能带来的……是何等巨大的财富。

    在所有人搔头骚耳之际。

    欧阳志却是一脸的心平气和,他伏在案上,修了一封书信,直接送往西山。

    …………

    新城里头,第一座大戏院已经落成。

    这大戏院占地极大,有四层高,阶梯状的看台层叠而起,可以容纳数千人。

    在娱乐匮乏的时代,这样的戏院,对于百姓们而言,吸引力是极大的,不只如此,在这里,还有一百零八个贵宾的厢房,厢房虽是狭小一些,可只要推开窗,便可看到戏台,位置绝佳。

    方继藩亲自领着几个门生,坐在包厢里,翘着脚,手里抱着茶盏,在自己的脚下,早已是人头攒动,无数人买了戏票登台。

    今日演的,乃是定军山。

    所以朱厚照也来了。

    他最近太忙,连喝茶,都是粗鄙之人的模样,一口喝干,而后对身边的宦官道:“刘伴伴,倒茶。”

    其实他身边的宦官姓不姓刘,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太子爱怎么叫就怎么叫。

    “这里真舒服啊,价格不菲吧。”朱厚照兴冲冲的道。

    方继藩摇头:“也不贵,一晚上,不过三十八两银子而已。”

    “……”朱厚照要跳起来:“这么贵。”

    方继藩微笑:“下头那些百姓,一张戏票才十文钱,可是,咱们不一样,咱们是贵人,是在乎银子的吗?”

    朱厚照沉吟良久:“怎么听着,你是将人当牛一般的宰,这是扒皮抽骨,一点肉沫儿都不放过啊。”

    方继藩振振有词的道:“这是劫富济贫,是替天行道,为了咱们大明,为了皇上,我方继藩……”

    朱厚照觉得脑壳疼,忙是摆手:“别说了,别说了,你再说下去,本宫顿时不想听戏了。”

    方继藩一脸幽怨的看着朱厚照,自己容易吗?自己这么做,为了啥?为了啥来着……

    方继藩自己都糊涂了,且不管,反正,是为了崇高的理想,为国为民就是了。

    朱厚照则是探出窗去,左右看看附近的包厢,却见包厢里,一个个亮起了灯,似乎都有人,朱厚照咋舌道:“原来还真有傻瓜上这当啊。”

    方继藩翘腿坐在一旁,心里冷笑,太子殿下,这是不懂得自己臣民们的心理啊,想想那些贵人们,他们会跟一群泥腿子混在一起吗?这包厢,就是给他们准备的。

    一面是十文钱,一个是三十八两银子,这完全是根据贫富差距,算出来的定价。

    这样的价格,看上去吓人,可对于许多想要邀上朋友,或者上官,摆摆阔,或是想显出自己对受邀之人重视的人而言,这点钱……还真不算什么。

    …………

    朱厚照呼出一口气:“本宫还是不明白,他们这样有银子,干嘛不自己请个戏班子到家里去唱。”

    方继藩摇头:“第一,天底下,最好的剧团,都在咱们西山。第二,在家里听,多冷清啊。可在这里不一样,殿下感受到了吗?尊贵呀,看看窗下头,人头攒动,那些……都是寻常的小老百姓,而自己呢,看着他们挥汗如雨,虽然和他们听着一样的戏,他们在那人挨着人,自己却翘着脚,落座在这清幽所在,一旁有人是伺候着自己喝茶,这是什么样的感受?免费游戏你知道吧?”

    “免……免费游戏……”朱厚照瞠目结舌:“啥免费游戏。”

    方继藩顿时觉得自己竟是得意忘形,说漏了嘴,忙是摇头:“没什么,总而言之,这个世上,有了绿叶,就有人抢着做鲜花。自然,这也并非是争做鲜花的人蠢,殿下心疼人家土豪,却殊不知,对于那些腰缠万贯之人而言,这只是日常而已。好了……听戏……”

    正听着,站在方继藩身后的刘文善被人叫了出去,随即匆匆的回来:“恩师。”

    方继藩抬眸,看了刘文善一眼。

    刘文善低声道:“学生的一个朋友,听说,有人暗中串联……已有三十多人,弹劾欧阳大师兄……”

    “都是谁?”方继藩道。

    刘文善压低声音:“可能和吏部天官王鳌有关。”

    方继藩吁了口气。

    看了朱厚照一眼。

    朱厚照似乎也听到了什么,朝这边看来:“王鳌怎么了?”

    方继藩痛心疾首:“真是欺负老实人啊,欧阳志这样老实忠厚的人,自打做了官,就没一日不被人欺负的,他们是看我们好欺负,是将我们当做了面团,想捏就捏,想揉就揉。”

    方继藩站了起来:“去查一下,王鳌有几个儿孙,打听清楚。”

    刘文善脸色一变:“恩师……这是……”

    方继藩怒气冲冲的道:“王鳌乃是帝师,为师比较耿直,我确实不敢动他,我欺负他儿子和孙子不成?”

    “……”

    刘文善哭了……

    恩师确实是耿直的过了份……

    他啪嗒一下子拜下。

    站在一旁本沉浸在戏中的唐寅一听,也几乎炸了。

    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啊。

    “恩师……”唐寅泪流满面:“庙堂只争,岂可祸及家人。恩师若是看王公不顺眼,学生们便是粉身碎骨,也为恩师充作马前卒,可是……可是……王鳌老年得子,他儿子……还是个孩子啊。”

    方继藩怒气冲冲坐下,瞪了他们一眼:“狼心狗肺的东西,为师也是孩子的时候,有人欺负为师,也不见你们这样说。”

    “……”

    朱厚照在一旁,倒是劝道:“好了,好了,不要争,先听完戏,听完戏之后,明日去见驾便是,王鳌咬欧阳志,就是咬你,咬你,就是咬本宫,本宫帮你咬回去。”

    方继藩叹了口气,他心里何尝不明白,祸不及家人,方才只是气话罢了,难道真让自己去脚踢幼儿园,我方继藩堂堂正正,光明磊落,是这样的人?

    ………………

    “太爷,老太爷……”

    周武上气不接下气,眼睛都红了,冲到了老爷的房里。

    这方老太爷,正握着一女婢的手,龙精虎猛的给这女婢看着手相,一听周武在号丧,脸都绿了,将女婢放开,便要摸手边的杖子:“畜生,你号什么丧?”

    “不好,不好了。”周武跪下:“老爷啊,这下不好了。”

    方老太爷脸色铁青:“快说,不说个子丑寅卯,老夫剐了你。”

    周武道:“小人刚刚听来了消息,说是……说是……地价,有下跌的趋势……”

    方老太爷正待价而沽呢,一听,豁然而起:“为啥?”

    “路……路啊。”周武哭丧着道:“咱们这路,不是从定兴县修去新城的吗?可是……这一路修过去,却是需途径房山县和涿州县的,那两个县的人,也听到了消息,说这路也不是定兴县一家人的,定兴县人可以用,他们也可以用,他们……他们四处在招揽商贾呢,那新修的路上,到处都是进出涿州和房山的车马,一车车的粮……往那京师里送哪,还有人,厚颜无耻,打出了招牌,也说要建新城呢。”

    方老太爷一听,面上顿时苍白如纸。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啊。

    最近方家,可偷偷摸摸的收了不少的粮,就等商贾来收呢。

    可现在……

    方老太爷嚎叫道:“该死,这路,乃是咱们定兴县的税银修的,欧阳青天大老爷,他早说了,这是取之于民,用只于民,路是定兴的,这便宜,却让房山和涿州人占去了?他们又没交税,凭什么就便宜了他们?”

    周武哭了:“是啊,现在各家都急红眼睛了,杨家人正在组织庄户呢,咱们定兴县,得护路啊,不能平白交了税,让别人占了便宜。”

    方老爷子眼里布满了血丝,跺脚道:“当然要护路,不是咱们定兴县的车马,其他人统统都不准用,来,召集庄户,咱们得护着咱们交的税。”

    周武颔首点头,忙是去准备家伙和召集庄户去了。

    方老爷子也不闲着,再没心思跟小婢女去研究命理玄学的问题了,拄着拐杖:“去县里,要讨个说法。”

    定兴县外头,已是人满为患。

    不只是士绅,为数不少的百姓也都来了,乌压压的。

    路是定兴县的,自修好了,莫说是士绅,便是寻常的百姓,也都利益均沾,现在士绅们急着种粮,毕竟粮价涨了,所以给予了庄户不少的让利,突然之间,有了许多商贾,到处都有人在招募做工,三十钱日结,而今,却成了五十钱日结。

    还有定兴县的买卖人,突然涌入了这么多客商,更是受益匪浅。

    这路……能让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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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零三章:万众一心

    不能让,绝不能让。

    整个县衙,已是人声鼎沸,好不热闹。

    数千上万人滔滔大哭,众人拜倒在地,泪满了衣襟。

    前几日,还病的要死的方老爷子,此时却跪拜在了最前面,朝着欧阳志就是大哭。

    “青天老爷哪,您得为我们做主啊,从去岁到今岁,咱们县中上下踊跃纳税,哪一个不是倾尽家财……为了修这条路,咱们县里贷银近二十万两……可如今呢,如今这路却是便宜了别人,县老爷,这世上岂有这样的道理啊……”

    “使君……您得做主啊。”

    众人哭成了一团。

    日子没法过了。

    欧阳志面上……是沉默。

    他这等沉默,让从前心惊胆战之人,现在却莫名的有了几分信心。

    这位县老爷一看,就是谋定而后动之人,瞧瞧他这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样子。

    欧阳志方才徐徐道:“此事说难也难,说易也易,其他县的事,本官只为一地父母,也干涉不得,可诸位的委屈,本县岂有不知,既如此,那么……不妨……本县与你们一道上奏,请陛下做主。”

    一道上奏……

    细细想来。

    确实没有错。

    涿州二县,毕竟不在欧阳县尊的管辖之内,就算想要管,那也是鞭长莫及。

    这事,还真得朝廷来主持公道。

    众人窃窃私语。

    “听说这县尊,曾经伴驾陛下左右,很受陛下的赏识,他既是让天子做主,想来,一定是有信心的。”

    “眼下也只能如此了。”

    方老太爷拜倒,二话不说:“既如此,县尊要如何上奏?”

    欧阳志沉默良久,才又道:“既有不平,自当不平而鸣,有冤屈,当泣血而告。”

    “……”

    一干人终于是慢慢的散了。

    方老太公被人搀扶着出了县衙,忍不住吮了吮手指头,这手指头上……还有残血。

    他晃悠悠的出来,在这外头,那周武等人却已上前,拜下道:“老太爷怎么说?”

    方老太爷便和其他的士绅交换了一个眼色。

    别看他们平时自称自己是诗书传家,别看他们满口仁义道德,别看他们到了欧阳志面前痛哭流涕,可这时,众人交换了一个眼神,方老太爷面上没有表情,眼眸闪烁着什么,淡淡道:“怎么说,还能怎么说,这路上,绝不许有外县的人!”

    周武便二话不说,在这寒日里脱了外衫,裸露出隆起的肌肉,一旁的庄户给他递来了长棍,他长棍一指,大喝道:“打他娘的!”

    接着,人潮涌动,纷纷振臂:“拼了。”

    ……

    械斗………

    几乎是宗族社会的传统运动,一村一姓,为了一个水源,为了一块田,甚至是作为娘家人,给自己嫁出去的女人出一口气,任何理由都可能令整村,整姓,甚至是一个乡的百姓出动,拿出各种武器,流血搏命。

    这是贯穿了自秦汉以来的传统,一声号召,便是无数人响应。

    更何况,这一次是为了那可以带来无数财源的道路,二十五万两啊,不拼命,以后还抬得起头,做得了人吗?

    沥青路上,首先通的,不是马车,而是乌压压的人,手持着棍棒的人,疯了似的冲上这路。

    踩着……竟还很舒服。

    这是我们的!

    张牙舞爪的人,粗通兵马之道,道上得有人,道路两侧的林子里,也要有人护住……

    数千人闻风而动,咬碎了牙齿……

    …………

    锦衣卫的快马,疯了似的抵达了北镇府司。

    牟斌吓坏了,又疯了似的要入宫。

    在大明宫里,却又是另一幕场景。

    此时,弘治皇帝正手搭着案牍,他的手指头敲击着,打出有节奏的咯咯声,他的眼睛看着某个地方出神,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在案牍上,是一沓沓的奏疏,这是这几日来,送入宫中来的弹劾奏疏。

    弘治皇帝叹了口气。

    果然……还是来了啊。

    在这无数弹劾奏疏,振振有词,引经据典,义愤填膺的背后,又何尝不是恐惧呢?

    欧阳志在定兴县的变法,迟早有一日是可能推广出去,可能祸及到他们的家族。

    与此同时,士林早已沸沸腾腾,怨声载道。

    弘治皇帝对这些,不是不知道。

    他所痛苦的是……当初教导自己如何施行仁政的师父王鳌,竟也成了反对他的重要骨干。

    弘治皇帝揉了揉太阳穴,露出了痛苦之色。

    变法何其难也。

    哪里是一朝一夕可以改变。

    非大智大勇,方可成功。

    他心肠软,能坚持到现在,已是难得了。

    可是……弘治皇帝脑海里,想到了皇孙,他面上虽是痛苦,可最终……他突的眼眸一张,目光流转,却显得无比的坚定,口里道:“这些奏疏,统统留中。”

    “是。”一旁的宦官低眉顺眼的颔首。

    “召太子和继藩进宫吧。”弘治皇帝又苦叹了口气,而后喃喃道:“朕想找人陪朕说说话。”

    …………

    朱厚照和方继藩二人,马不停蹄的赶来了。

    其实他们早想来了。

    方继藩是个睚眦必报的人。

    被人骂的这么惨,这还了得?现在他看到读书人,眼睛就冒火,再好的涵养,也压不住内心小脾气的火爆。

    二人见了弘治皇帝,行礼。

    弘治皇帝起身,背着手道:“走一走?”

    方继藩和朱厚照对视一眼,有点心虚了。

    这反应……

    咋了?

    于是方继藩干笑道:“陛下……请问,陛下……可是太子殿下又惹您不高兴了?”

    朱厚照顿时感觉自己的背脊被人狠狠的插了一刀。

    弘治皇帝摇摇头道:“人有喜怒哀乐,本属平常,太子是朕的儿子,朕气他做什么?”

    “……”方继藩讨了个没趣,只能尴尬一笑,却是放下了心,陛下连太子都可以原谅,那么……想来,自己应当是安全的,他忙道:“儿臣万死。”

    弘治皇帝默然的领着二人走了几步,突然道:“太子……”

    朱厚照上前,忙道:“儿臣在。”

    弘治皇帝淡淡道:“你那会动的车,如何了?”

    “还在研究呢,有几个问题没有解决,不过……已有一些眉目了。”朱厚照说起了自己的车,顿时露出了自豪之色:“现在的钢材,还是差了一些,这些日子,不断在试制钢材,若是能成,就妥当了。还有车床……”

    “噢。”弘治皇帝笑着点头。

    其实对于会动的车,他没有太大的兴趣……

    会动又怎么样呢?

    想来,只是好玩的好意儿吧。

    可弘治皇帝看着乐不可支的想要解释蒸汽机车的朱厚照,眼眶竟微微有些红,眼角有些湿润。

    “父皇,你咋了,母后骂你了?”朱厚照察觉到了父皇的不同寻常,忍不住激动的要跳起来。

    方继藩:“……”

    弘治皇帝吸了吸鼻子,眉毛微微皱起。

    方继藩忙道:“殿下,不要胡说,陛下……只是被风沙吹了眼睛。”

    “可是没有风啊。”朱厚照是个真正耿直的人,他比较较真,不喜欢玩这一套沙子进了眼睛里的把戏。

    方继藩忍不住在心里想,陛下生了这么个玩意,一定是人间惨剧吧,上辈子得造了多少孽啊。

    弘治皇帝却没有动怒,他笑吟吟的看了方继藩一眼:“方卿家……你历来聪明,你来说。”

    方继藩咳嗽一声,他想了想,看了弘治皇帝一眼。

    若是不仔细看,方继藩都没有意识到,弘治皇帝只短短时间不见,头上又多了许多的华发,眼角的皱纹更深刻了,全无人到中年的朝气,有的……却是一股子暮气。

    方继藩突然心里很有感触,叹口气道:“儿臣若是猜得不错的话,陛下此时心里一定在想,太子因为有一个好父亲,所以陛下才羡慕太子可以无忧无虑。而陛下一定又在想,陛下却没有好父亲,所以……才如此操劳吧。正因为陛下没有一个好父亲,所以陛下才希望成为天下人的好皇帝,才希望做太子的好父亲。”

    弘治皇帝听着方继藩的话,心里有所触动。

    方继藩感慨道:“所以太子殿下,真是幸运,而陛下……固然得天命,却有诸多的不幸。陛下,儿臣若是说错了,求陛下宽宏大量,只当这些都是儿臣的胡话。”

    弘治皇帝却是微笑的看着朱厚照。

    朱厚照咋舌,便忙抬头道:“今日的天气,真好啊。”

    弘治皇帝没好气的摇了摇头,却认真的端详了方继藩一眼道:“方卿家说的不错。真读太祖高皇帝的生平,年幼时,总有许多疑问,太祖高皇帝为何做这么的事,他杀勋臣,废丞相制,建内阁,先用锦衣卫,后又罢黜锦衣卫,因为一个空印案,便大加杀戮……为何他这一辈子总是这般的不肯停歇,以至于臣子们,人人自危,勋臣们遭难者,不计其数。”

    弘治皇帝背着手,接着道:“可朕年纪越长,越是能明白他了……朕……也不可避免,非要折腾下去不可,只是……这是祸是福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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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败家子介绍:
“好了,好了,我承认,我不是人,我是败家子,我卑鄙,我无耻,我卖了家业,我愧对祖先,我还四处沾花惹草,恶贯满盈。爹,有话好好说,可以把你的大刀放下好吗?”明朝败家子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明朝败家子,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明朝败家子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