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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明朝败家子txt下载     明朝败家子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九百零四章:臣有事要奏

    弘治皇帝显得很惆怅。

    他不是太祖高皇帝,也不是文皇帝。

    自然没有那等孤注一掷的霸气。

    他是一个柔和的人。

    可现在……他不得不破釜沉舟。

    弘治皇帝叹了口气:“吏部尚书王鳌……狠狠的抨击了定兴县发生的事。”

    弘治皇帝说着,侧目看了方继藩的一眼,这眼神,带着苦涩:“他曾是朕的恩师啊,是他教导朕,如何做一个好皇帝,朕当初,对他何等的信服,将他视为,天下读书人的表率。别人反对,朕可以坚持,可是他……”

    弘治皇帝摇摇头:“他太伤朕的心了。”

    朱厚照似乎也察觉到了父皇的无奈,乖乖的住了口。

    方继藩索性假装沉痛的样子。

    自己能说啥呢?除了溜须拍马,我方继藩不会别的啊。

    弘治皇帝叹口气:“可天下无不变之法。继藩啊……朕同意你,让欧阳志去定兴县变法的原因,很简单,就是要让欧阳志在定兴县,做出成绩来,他若能做出成绩,朕在京师,就少几分压力,可若是他在定兴县当真惹来了天怒人怨,朕……在朝中的压力,会比他大十倍,一百倍,这汹涌的士林清议,会汹涌而来。朕也会……众叛亲离……你明白朕的意思吗?”

    方继藩道:“请陛下放心,儿臣这个门生,定不会辜负陛下重托。”

    “但愿如此吧。”弘治皇帝苦笑。

    他似乎觉得,再说下去,只会给方继藩巨大的压力,可还是忍不住说道:“那些弹劾奏疏里,有一个姓方的老先生,竟是因为如此,病倒了,说是不日,可能撒手而去,倘若因为催逼税赋,而逼死了人,只恐……”

    方继藩振振有词道:“陛下,天下姓方的,统统都是忠良,犹如儿臣这般,随时可以为陛下去死。这位方老先生,若是能为陛下的宏图大计去死,这是他的福气,儿臣作为他的本家,五百年前,是一家人,说不准,还是亲戚呢,他若死了,此乃死得其所,死,或重若泰山,又若轻于鸿毛,此死只重千钧,犹若泰山也,儿臣很欣慰,作为他的本家,儿臣与有荣焉!”

    朱厚照脸皮子一抖索。

    厉害,一下子把姓方的都代表了。

    弘治皇帝的脸抽了抽,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这话你也说的出……

    方继藩却是激动了,忍不住道:“当然,他若死了,儿臣还是很痛惜的,儿臣只等他的噩耗传来,到时,儿臣等找人续一续家谱……”

    弘治皇帝觉得自己脑壳疼。

    本来一件很令人惆怅和悲伤。

    尤其是想到一个士绅,被税赋逼死,到时天知道,会不会有人大做文章,又是群情汹汹。

    可现在……却好像是生生的,将这人间惨剧,变成了一幕喜剧。

    敢情你方继藩还要敲锣打鼓的庆祝一番啊。

    弘治皇帝背着手,摇摇头:“朕真佩服你。”

    方继藩干笑:“哪里,哪里,儿臣……儿臣说的是肺腑之言,姓方的为陛下去死,这是该当的,我今日这样说,十年之后,也还这样说,谁皱眉头,他就不姓方。”

    “……”

    弘治皇帝背着手……脑子有点转不过弯。

    他长叹了口气:“够了,不要再胡说八道,朕不希望任何人死。”

    方继藩心里叹息,陛下,这话就不对了,历来变法,哪有不死人的,反正死的是姓方的,作为他的远方亲戚,我很同意啊。

    弘治皇帝眼睛微红,依旧还泛着点湿润。

    他是过于宽厚的人。

    他幽幽道:“朕年幼时,先皇在位,宫中乱成一锅粥,朕亲眼看了太多的阴谋诡计,也见了太多太多的杀人诛心,那时起,朕就在想,朕一定不要和他们一样,有人因朕而死,害了朕母亲的万贵妃,她的亲族,朕虽是将他们统统驱赶出了京师,可朕依旧留着,不曾诛灭。那些曾在宫中蛊惑先皇的奸贼妖道,朕也不曾伤他们分毫。就是因为,朕知道,朕若是有了第一次的手起刀落,朕和他们,就没有了任何的分别……”

    说着,他背着手……显得很孤寂。

    他所经历过的,别人何曾经历,人们中认为,掌握了别人的生杀大权,方可畅快一生。却殊不知,很多时候,当你掌握了万千人生死荣辱之死,若只是一味的倒行逆施,一味的以弄权为乐,那么……这样的人生,哪怕再如何畅快,又有什么意义?

    君子当有所为,有所不为,君子若掌握了国器,就更该如履薄冰,更该小心翼翼,因为随时可能有人,因你而死,因你而受屈辱,这是何其沉重的重担啊,是故君子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惧乎其所不闻也!

    朱厚照奇怪的看着父皇,无法理解。

    方继藩却似乎理解了一点,心里却为弘治皇帝惋惜,这样的人,你可以说他迂腐,可以说他妇人之仁,可是作为同样是有道德感的方继藩,又能责难他什么呢。

    想来……自己本家的死,一定会使陛下很是难受吧。

    而接下来,可能还有更多人因此而死,陛下的心里……

    这样的老丈人,挺好的,给我来一个连,我方继藩也能接受。

    却在此时,身后脚步匆匆,有人疾步而来:“陛下。”

    弘治皇帝驻足,回眸,是一个小宦官。

    小宦官叩首:“陛下,锦衣卫指挥使牟斌,恳请陛下赐见,说是有大事……”

    弘治皇帝脸色变得严峻,这个时候,锦衣卫指挥使急着来见驾,一定出了什么事:“叫来。”

    牟斌气喘吁吁而来,道:“陛下……闹起来了。”

    弘治皇帝一呆,凝视着牟斌:“什么?”

    牟斌道:“出事了,定兴县……定兴县那里……”

    一听定兴县那里……弘治皇帝身子一颤,他皱眉,脸色铁青:“一口气说。”

    “是。”牟斌道:“定兴县那里,数千上万的百姓,聚集了起来,他们拿着棍棒、武器,竟是……”

    说到了这里……弘治皇帝仿佛跌入了冰窖里……

    反了?

    因为变法吗?

    欧阳志……他……终究没有收拾住局面?

    “欧阳志呢,他还活着吗?”弘治皇帝想到了一个可怕的可能。

    方继藩一听,也明白过来,是啊,自己至亲至爱的门生呢?

    牟斌一愣,奇怪的看着弘治皇帝,他有点不太理解陛下说的啥意思,这和欧阳志有啥关系,他汗颜道:“欧阳县令,应该没事吧,没听说过他有事啊,不过……倒是涿州二县的百姓……只怕要遭殃了。定兴县的百姓们,听说涿州二县的百姓,竟是用了他们税银修的路,急红眼了,聚众数千上万,要讨还公道,他们说,这是定兴路,是定兴县的,其他二县,没有交税,凭什么用,所以……许多人带着武器,说是要去护路,浩浩荡荡的人,三五成群,到处都在寻觅路上涿州二县的车马,要拼命呢!”

    “……”

    弘治皇帝有点懵:“什么意思?护路?”

    牟斌哭笑不得:“听说,那新修的路,带去了许多买卖,卑下,能打探的消息也不多,对这里头的玄机,也不理解……反正他们说,这路就是银子,是他们定兴县的,谁走这路,便是挡了他们的财路,为首的一个人,叫周武……此人,卑下打探过了,此人乃是方家方唐吉的庄户,这方家庄的方唐吉,乃是……”

    方唐吉……

    弘治皇帝一皱眉。

    这个人……听着很耳熟啊。

    猛地……

    弘治皇帝想起来了。

    弹劾奏疏里就有。

    “这个人,他不是病重的要死了吗?”

    “没有……卑下的缇骑,明明在来奏报之前,还看到这方唐吉的车轿,往县衙里赶呢,龙精虎猛的很哪,哪里有半分病重的征兆……”

    “……”弘治皇帝瞠目结舌。

    他也算是服气了,一个弹劾奏疏里,要死的人,转过头,就死而复生,不但活着,还精神奕奕,不只如此,居然还能指使人闹事。

    若是针对县衙的闹事倒也罢了。

    弘治皇帝尚且还可以解释为,这是人家恨透了县衙,认为这是苛政猛于虎,咽不下这口气……所以……

    可是……瞧着这架势,摆明着,人家精力充沛的很,跑去祸害涿州二县的百姓了。

    这……算不算欺君罔上?

    说好了要死了呢?

    …………

    方继藩和朱厚照,下巴都要掉下来。

    方继藩真没想的这么深远,道路能带来财富,他是有预见的。可他没想到这些士绅战斗力如此之强啊,刚刚带来了点财富,一听有人要利益均沾,二话不说就抄家伙,你大爷,黑,真黑!

    可是接下来……

    方继藩无语,他没研究过路权的问题,便看向弘治皇帝。

    弘治皇帝咳嗽一声,才勉强抬起头,看着牟斌:“你说的那个方唐吉,是方继藩的方,唐宋的唐,吉祥如意的吉?”

    “正是他!”牟斌无法理解,陛下为啥关注点,这么的与众不同。

    弘治皇帝仰头,看天,无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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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零五章:深得朕心

    弘治皇帝有一种见了鬼的感觉。

    言之凿凿的,要被赋税逼死的人,现在却是胆大包天,指挥着人去护路。

    这显然,只能用灵异来解释了。

    可至现在……弘治皇帝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至少……整件事,还未清晰。

    只是他心里隐隐觉得,事态,可能在偏离着许多人的想象,似乎……在朝着一个未知的方向,发展。

    弘治皇帝不禁道:“方继藩。”

    “儿臣在。”方继藩汗颜,士绅们胆子太大了,若是这些力量,是用来反对变法,一县如此,一府,一省,两京十三省呢?

    这是不可想象的。

    弘治皇帝凝视着方继藩:“说说,怎么回事?”

    方继藩道:“陛下,儿臣不是早说了吗?取之于民,用之于民,从前朝廷和官府,不收税,至少不收富商、士绅地税,到手的税赋,能有多少?哪怕是沉重的负担,加在了赤民的身上,赤民们倾家荡产,能收上来的税赋,也只能勉强维持朝廷和官府应急的开支。”

    “可现在,既将税赋收了上来,有了银子,就该用之于民了。从前官府连修个县学,尚且需要士绅们募捐,可有了银子,为何自己不修呢,为何,不修的更好呢?就如这道路这般,有了银子,就可以开工,路不但要修好,而且还要给士绅百姓们用,儿臣预计过,以往那定兴县到新城往返,多则五六日,少则也要二三日,若是马车,还带着货物,一旦遇到了泥泞天气,就更可怕了,有时七八日,也未必能往返。可现在不一样,道路修好,车马疾驰,一日可往返,陛下……想想看,咱们京师,外城至内城往返,所需的时间……怕也未必比定兴县至新城少多少吧。”

    “道路通了,这定兴县,岂不和京师的外城没有分别。就如北通州一般,这北通州,从前是一文不名,却因为通了运河,因而成了通衢之地,无数的货物,需在那里转运,这能带来多大的财富啊。而道路比之运河更大的优势在于,道路是人人可用,水路……却需得有人有船,且官府还严禁私船,非官船、粮船,不得下水,为的,就是防范水路堵塞,粮船无法来去自如。”

    弘治皇帝大抵明白了。

    他皱眉:“士绅们从能中牟利”

    方继藩笑吟吟的道:“何止是士绅,整个定兴县的士绅百姓,都可从中牟利,否则,单凭士绅,如何能迅速的集结这么多人,定是有不少的百姓,自发的维护自己的利益。陛下啊,定兴县是保定府,乃至于是整个北直隶,最穷的县,人口稀少,土地贫瘠,在京师,一斤脱壳的米,价格已经到了十文一斤,可在定兴县,同样的米,不过三四文而已,就这……还无人问津呢?”

    弘治皇帝还是有些不明白:“从前他们为何不运来京师?”

    方继藩心里鄙视弘治皇帝,这是何不食肉糜啊:“道路难行,运输之中,人力物力的成本太高了。何况,正因为道路难行,道上人烟稀少,官府反应的时间,也不及时,道上,甚至还有剪径的强盗,中途有太多太多的变数,等这一斤米,运到了京师,十之**,运输和隐患的成本,可能就将所有的利润,统统抵消了。现在不同,现在一日一夜,就可往返,且因为道路好,从前一辆车,运几百斤米,就算是难得了,现在用新的马车,配上这样的道路,便是运输上千斤,甚至几千斤,都不在话下,这道路的通过速度快,陆路巡检司,又可沿途随时反应,打击盗贼,如此一来,风险和运输的成本,都降到了最低,商贾们这才发现了有利可图。不只如此,陛下想想看,现在京师的地价这么贵,可谓是寸土寸金,不少的作坊,若是设在定兴县,从那儿生产,再用车马半日时间,运输到京师,这是多大的好处啊。”

    “到时,定兴县有了税银,不但百业兴旺,官府拿着税银,还可建更大规模的县学,让孩子们入学,还可以修筑更多的道路,与各地相连,甚至,还可以随时,赈济百姓,朝廷和官府,有了银子,可以办的事,就太多太多了。”

    弘治皇帝不断颔首点头,这是一个全新的思路,他忍不住又问:“可是,这摊子铺的太大了,花费只怕不小吧。”

    方继藩乐了:“陛下啊,变法的本意,不在于要抢夺被人的财富,也并非是,官府得了利,士绅们就要被逼得家破人亡。倘若如此,变法是行不通的,儿臣几个门生,制定薪税制时,儿臣一再提及这一点。”

    弘治皇帝一脸无语:“你继续说下去。”

    方继藩道:“新税制的本意就在于,民富则国富,官府收取税赋,是为了富民,以富民主旨……无论是朝廷还是官府,想要收取更多的税赋,就必须得让士绅和百姓们都富足起来,他们富足了,便要缴更多的税。朝廷和官府,收益就更加惊人,方才有了动力,去修更多的道路,去建立更多的书院,去赡养老幼,甚至……辅助士绅和百姓,兴农、兴商,如此一来,那些士绅,还有那些富贾,哪怕是舍不得缴纳如此重税,却也知,这些税赋,最终会使自己得益。他们哪怕再不甘愿,最终,却也无所怨恨。”

    弘治皇帝脑海里,渐渐开始有了蓝图。

    一种全新的概念,渐渐诞生:“你为何不早说?”

    方继藩苦笑:“儿臣其实提起过,不过陛下并不在意。”

    “……”弘治皇帝不禁道:“这是你没说明白。不过……毕竟,只是以定兴县尝试,朕才由着你和你的几个弟子,在那‘胡闹’。”

    他虽是说‘胡闹’,不过对于定兴县,却多了几分期待,立即道:“现在定兴县乱成了一锅粥,立即召百官,廷议,商讨对策。”

    弘治皇帝背着手,面上带着几分激动。

    不是说好了,方老先生气死了吗?朕倒要看看,你们怎么说。

    他忍不住笑起来:“你们两个,也一道去。”

    方继藩和朱厚照对视一眼,朱厚照朝方继藩挤眉弄眼。

    方继藩却一副端庄大方的样子,本都尉……已经升华了,现在是治世之臣,朱厚照,你这败类,少给我使眼色,像什么样子。

    ………………

    突如其来的廷议,让百官措手不及。

    所有人都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人们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刘健等人,露出了几分担忧,他们听说的消息是,定兴县可能出事了。

    可到底出了什么事,暂时还没有准确的消息。

    吏部天官王鳌,正气凛然,近来,越来越多的臣子,都表现出了对变法的不满,虽然变法,不过是在区区的定兴县,可是……百官和士林的忧虑,却已更加深重了。

    王鳌不服气,不服陛下为何就非要变法不可。

    历朝历代,变法有几个好下场的,那些士绅们,可是和天子共治天下的啊,若是陛下失去了他们的支持,一场灾祸,就在眼前。

    天子是自己的弟子,做为帝师,他不希望自己的弟子,被天下人视为民贼。

    他自认为,自己必须得有此责任感和担当。

    入殿之后。

    弘治皇帝与太子、都尉三人前后入殿,弘治皇帝上了金銮,升座,方继藩和朱厚照二人笑呵呵的站着。

    众臣行礼,三呼万岁。

    弘治皇帝手搭在案牍上,肃容道:“定兴县出事了,此等大事,不容小觑,朝廷……必须拿出一个应对之策。”

    果然,定兴县出事了。

    此时,不少人开始跃跃欲试起来,这正是废黜新法的最好时机。

    “陛下。”王鳌当仁不让,竟是亲自出班:“官逼民反,历来如此,老臣以为,百姓们若非是被苛政逼到了绝境,断不会如此胆大包天,臣以为,当今之计,万万不可贸然弹压,理应招抚。”

    他率先给那些‘乱民’定个调子,不管怎么说,这都是官府过份的缘故,这责任,不该是士绅百姓们来付,唯有如此,所有的矛头,才可指向始作俑者。

    王鳌一出班,许多人都激动起来:“臣附议,王公所言甚是,为何,其他诸县太平无事,唯独定兴县,却是滋生了事端,陛下万万不可派兵弹压,以免扩大事态,理应降下皇恩,满足士绅百姓们的愿望,如此……则祸乱必除。”

    “王公此乃谋国之言啊,陛下……士绅百姓们……苦啊,这些年来,天灾频繁,本就是民生凋零,士绅百姓,何故反焉。无外乎,就是天灾与**而已。恳请陛下宽宏大量……”

    “陛下……老臣……”

    众人七嘴八舌,竟是许多人激动的站了出来。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热闹非凡。

    弘治皇帝一愣。

    诸卿之言,真是深得朕心啊。

    居然他们所想,难得的,和朕竟不谋而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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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零六章:想百姓之所想

    奉天殿里沸腾了。

    热闹非凡。

    所谓做文章,便是如此,抓到一个点,使劲的发挥。

    现在定兴县不是出了事吗,出了事,肯定有不平只事,所谓不平而鸣嘛。

    更有人瞄向了方继藩,心里说,这一次,你方继藩的弟子欧阳志,算是惹来了天怒人怨了。

    现在……总该有所交代才是吧。

    有人道:“方都尉……定兴县之事,你怎么看待?”

    方继藩想不到,有人点到了自己,有些错愕,随即,乐了。

    他含笑道:“这个……我和大家的意见一样,诸公所言,实在太有道理了,我方继藩如陛下一般,爱民如子,现在百姓们,有所诉求,岂可动辄弹压,理应招抚才是,以我方继藩的浅见,只要满足百姓们的愿望,这事,自然也就能平息。”

    “……”

    所有人呆住了。

    这方继藩……吃错药了。

    方继藩何止是吃错了药,继续道:“谁若是敢说一句弹压,就是和陛下对着干,不配为臣子。”

    “……”

    王鳌有点懵了。

    这方继藩,就如狼群中的哈士奇。明明自己是头狼,身后,是一群狼,可方继藩……怎么混了进来。

    弘治皇帝微笑,颔首:“朕也有此意,既如此,那么就依诸卿所言吧。定兴县士绅百姓,为了路权,闹将起来,声势浩大,客朕念他们无辜……”

    弘治皇帝拿起了一本奏疏,低头,看了一眼,淡然道:“譬如这个姓方的,叫方唐吉,此人……诸卿家可有印象吗?”

    “……”

    殿中鸦雀无声。

    似乎有哪里不对。

    不是百姓们不堪重负,苛政猛于虎,所以……闹起来了吗?这和路有什么关系?

    还有这方唐吉。

    这个人,许多人都有印象。

    是不是那个,病倒了的那个……

    弘治皇帝笑吟吟的道:“这领头之人,就是方唐吉,哎……朕还以为他已死了,谁料,竟还生龙活虎……”

    王鳌懵了,到底咋回事。

    方唐吉死而复生了?

    弘治皇帝继续道:“居然,为了保路,还闹得满城风雨……也罢,朕不追究他,放假去岁,纳税了五百七十多两嘛,也算是为官府,分忧了。这路,是定兴县人用税赋修的,让别人用,确实很不妥当,来人,下旨意,此路既为定兴县人所修,那么,就不得让其他县人,占了便宜,定兴县上下,踊跃纳税,这路,就是他们的,让陆路巡检司,专设定兴县道专员稽查,不得有车马,自定兴县之外,走下道路,违者,重罚,为了以示公允,定兴县也可足见人手,沿途巡查,凡有车马,自涿州二县下车者,都要重惩!”

    “……”

    刘健有点糊涂:“陛下,这……这……这是什么意思?”

    王鳌等人也急了,忍不住道:“请陛下示下。”

    弘治皇帝微笑:“还能是什么意思呢?定兴县闹起来,其根源,是为了保路,无数的士绅和百姓,修下了定兴县道,这条路,是他们的聚宝盆,也是他们的命根子,他们听说涿州二县的士绅百姓,竟也沾了这路的便宜,自然不依,便闹了起来,其中,为首的就是方唐吉,诸卿啊,朕倒想问问你们,你们口口声声说,百姓们被欧阳卿家逼迫,仿佛要家破人亡的样子。可朕看来,并没有嘛,不只如此,他们似乎还很生龙活虎。”

    “陛下,能否将奏报,给老臣看看。”王鳌脸色铁青。

    身后,群臣都哗然了。

    许多人窃窃私语,低声议论着。

    弘治皇帝朝萧敬使了个眼色。

    萧敬会意,取了案牍上的奏报,下了金銮,送到王鳌的面前。

    王鳌接过,无数人如饥似渴的看着王鳌。

    王鳌垂头,一看,脸色就变了。

    果然,根本就没有什么官逼民反,有的……却是为了保路,而引发了定兴县与邻县士绅百姓的争斗。

    他突觉得有些眩晕,一个字,一个字的将奏报看过,却是沉默了。

    倘若真如此,这岂不是说明,定兴县的士绅百姓,都是对这一条税款修的道路,求之不得吗?

    那么……哪里来的民怨。

    他欧阳志修路,没有制造民怨,反而还成了实打实的政绩了?

    王鳌的脸,转瞬之间,变幻不定。

    他不能接受。

    王鳌不禁道:“陛下,这是锦衣卫送来的奏报吗?”

    弘治皇帝抚案:“正是。”

    王鳌不禁道:“老臣以为,这其中必有隐情,老臣前几日,还得了定兴县某些人的修书,他们对于这条道路,抱怨无比,怎么转眼之间,锦衣卫就上了这奏疏,老臣并没有非议厂卫的意思,只是……老臣以为……此事,值得商榷。”

    这一番话出口。

    总算让心乱如麻的百官们一下子打起了精神。

    不错……事情不该如此,十之**,就是锦衣卫所奏不实。

    这是常有的事,有时厂卫为了讨陛下的喜欢,往往会报一些与事实偏离的事,现在这份奏疏,十之**,就是如此。

    王鳌肃然道:“此时事关重大,还是陛下明察秋毫的好,老臣建议……可令都察院、刑部、大理寺,派员前往定兴县,将……”

    看来……他是不相信了。

    弘治皇帝抚案,面带不悦之色。

    朱厚照不禁道:“里头说的言之凿凿,怎么王师傅说不信就不信,王师傅这般说,可是说父皇昏聩,竟是连这等事,都不辩真假了吗?”

    太子殿下,显然是和方继藩穿一条裤子的。

    王鳌忙道:“太子殿下恕罪,老臣只是觉得蹊跷而已,只要彻查……”

    …………

    此时……

    一个宦官,抱着一沓厚厚的奏疏,匆匆的赶到了奉天殿外。

    “急报,定兴县的急报!”宦官高喊着。

    奉天殿内,听到了消息。

    弘治皇帝面色如常,道:“进来!”

    那宦官匆匆而来:“陛下,定兴县令欧阳志上奏……”

    弘治皇帝道:“取来,朕看看。”

    转眼之间,这奏报说来就来了。

    所有人都好奇起来,这急报里,写的又是什么?

    王鳌有点急了。

    不能让方继藩师徒们,这般的搬弄是非下去,他立即道:“陛下……老臣也想看看,这欧阳志,奏报的是什么!”

    许多人纷纷放肆起来:“事关重大,臣等也想看看。”

    奉天殿里,已是炸了锅。

    所有人都激动起来。

    弘治皇帝和刘健换了一个眼色:“王卿家,这奏疏,你来念。”

    王鳌才松了口气,心里想,若是欧阳志上来的奏疏,肯定是想借此解释这件事,他就不相信,欧阳志的奏疏里,会没有漏洞。

    他取过了那奏疏,打开,里头密密麻麻,让人竟有些头皮发麻。

    他缓缓念道:“臣欧阳志,启禀圣上,曰:今定兴县士绅百姓上下,不忿道路为涿州二县百姓所侵用,定兴路,乃定兴县上下赋税以及告贷所修,岂可定兴县缴税,而涿州二县之人所用之理,今诸士绅百姓……”

    念到此处,王鳌面带冷漠,已经不想看下去了:“陛下……这欧阳志,看来还是民变之事,栽在保路上头,倘若士绅百姓们当真之事保路,他……”

    王鳌说到他的时候,眼睛忍不住继续去扫这奏疏,可看下去,脸色却是变了。

    仿佛见了鬼一般。

    他喉结滚动着,咽了咽口水,继续道:“今诸士绅百姓联名,恳请陛下为之做主……再下头,是一个个签名,每一个签名上,还有一个血印,这指印,竟是带着几分腥臭味,是血……”

    王鳌身子一哆嗦,却是硬着头皮念下去:“具名者有:方唐吉、杨文生、刘见喜……吴建业、梁……”

    奉天殿内,却是在转瞬之间,安静下来。

    沉默……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所有人,只是默默的听着,一个又一个的名字。

    有些名字,甚至耳熟能详。

    王鳌继续念下去:“王贺、张百叶、邓子天……”

    翻开下一页,还是密密麻麻的性名,每一个姓名上,依旧还是血。

    血腥味……弥漫开来……

    王鳌的脸……则越来越红,他瞳孔收缩着,继续念出一个又一个的名字……到了后来,他发现自己如鲠在喉,声音越来越嘶哑……

    许多的大臣,一个个瞠目结舌。

    转过头,怎么看就……天地翻转。

    方继藩,将他们所有人,都收买了?

    这不可能,事情,怎么可能如此啊。

    里头的名字太多,竟有数千之众,王鳌已开始念不下去,他脸色蜡黄,最终长长的吐出了一口气:“陛下……老臣……老臣……”

    他既有些不相信,又觉得不可思议。

    这么大的事,没有人欺君罔上,且上头的名字,行书千奇百怪……这……

    啪!

    弘治皇帝在此刻,猛地一拍案牍。

    这一声脆响。让所有人的心里,都咯噔了一下。

    许多人拜倒:“臣等万死之罪!”、

    王鳌也已跪下,他面带糊涂的样子:“陛下……这……陛下……名字太多……老臣……无力再念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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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零七章:杀人诛心

    王鳌念不下去了。

    他嘴唇嚅嗫着,最终,陷入了死一般的沉默。

    弘治皇帝则凝视着他:“王卿家,你怎么说?”

    王鳌耸拉着脸。

    所有人都诧异了。

    士绅们不需要他们来鸣冤叫屈,他们过的很快乐。

    而此前还一副以代表了定兴县的人,现在……却一个个哑火。

    此时……再说什么,都变得苍白无力。

    王鳌深吸一口气,终是拜倒:“老臣……”他艰难的张口,从来没有这般的无力过,可最终,他还是道:“老臣万死之罪,恳请陛下……恕罪。”

    弘治皇帝凝视着王鳌,心情复杂无比。

    看着王鳌一脸颓然的模样,弘治皇帝道:“朕记得当初,王卿家教朕读书,说天子理应施行仁政,要视百姓为赤子,这些话,王卿家还记得吗?”

    王鳌羞愧难当。

    他沉默无声。

    弘治皇帝一声叹息。

    良久,王鳌才道:“陛下,臣……臣……”他似乎下足了勇气:“老臣蒙陛下不弃,起于阡陌,恩荣见于望外……”

    众人一听,都吓到了。

    这一番话,分明是为接下来的话所铺垫的,可是,他乃是帝王之师,是名震宇内的吏部尚书啊。

    所有人心里打鼓起来。

    便连刘健,也不禁心里打鼓。

    却听王鳌继续道:“臣侍奉陛下,已三十年矣,君臣之情,非人可比,陛下于臣之高德厚爱,宛如甘露也。而今,老臣眼老昏花,不能视事……恳请陛下,放臣还乡,苟延残喘,以养天年。”

    满殿几乎都炸了。

    王鳌是何等公允之人,他在吏部任上,没有人不服气的,可谓是刚正不阿,两袖清风,今日却为此,竟要请辞。

    弘治皇帝也是一愣。

    他倒是很想敲打一下王鳌,此人是帝师,若是在新政的问题上,和自己对着干,这变法,还能继续吗?

    可弘治皇帝没有想到,王鳌竟会心灰意冷,直接致士。

    弘治皇帝想要开口挽留,口嚅嗫了一下,却无法张口。

    许多人窃窃私语,尤其是不少弹劾欧阳志的官员,也有些慌了。

    王公若如此,奈其他人何?

    刘健眼眸一沉,立即道:“王公身体康健,何故致士?”

    王鳌却是灰心的道:“而今如此,为天下人所笑。请陛下成全臣下。”

    他一副去意已决的样子,倒不像是装出来的。

    方继藩站在一旁,悄悄的打量着每一个人。

    显然,许多人是震惊的,哪怕是三位内阁大学士。

    方继藩看了弘治皇帝一眼,弘治皇帝似乎举棋不定。

    方继藩突然大笑:“做了错事就要走吗?”

    “什么?”许多人错愕的看着方继藩。

    方继藩撒泼起来,那可不是玩的,毕竟这是专业,方继藩哈哈大笑:“真是可笑,新法已势在必行,而定兴县,更是借新法,而士绅百姓,无不欢欣鼓舞,王公却自称定兴县上下苦不堪言,现在如何,现在………请王公告诉我,定兴县上下,还是苦不堪言吗?”

    这是**裸的质问,是咄咄逼人。

    然而……没有丝毫的违和感。

    因为……方继藩这个人渣,他不就是个痛打落水狗的人吗?

    王鳌已是羞愧难当,恨不得以头抢地,可这一次,他算是彻底的服输了,没什么好狡辩的,哪怕方继藩的言辞再如何的激烈。

    方继藩扬起袖子:“现在真相大白,水落石出,一个致士,就可以回去颐养天年,就可以撒手不理,从此荣辱之事与你无关,王公,你可知道,若是你和某些人……”

    方继藩说到某些人的时候,许多人的脸都绿了。

    方继藩继续道:“你们若是得逞了,你可知道,多少士绅百姓,没有了路,他们怎么活下去啊?”

    “现在,王公拍拍屁股就想走?”方继藩厉声道。

    王鳌身躯一颤,依旧没有做声。

    任方继藩如何侮辱,他也无话可说。

    方继藩这般的话,实是有些诛心了,王鳌毕竟是混了大半辈子,位高权重,声望卓著之人。

    有人想为王鳌争辩什么……

    倒是弘治皇帝默不作声,他有一种预感,方继藩,又在玩什么把戏。

    王鳌此时,万念俱灰,便道:“既如此,那么就请陛下治罪吧。”

    方继藩哈哈大笑:“治罪,好,那就论一论你的罪,你身为吏部天官,危言耸听,自诩自己是清流,陷害忠良,这是什么罪?你尸位素餐,狗拿耗子,明明是善政,你却颠倒黑白,这又是什么罪?”

    王鳌身躯一颤,他抬眸,王鳌是个脾气很硬的人,此时忍不住道:“死罪,那么,就请治臣死罪,陛下……臣无怨无悔。”

    ……

    满殿群臣,已经放弃治疗了……

    方继藩又大笑:“你不怕死吗?”

    “无所惧也。”王鳌比方继藩想象中,要硬气的多。

    方继藩道:“这是因为,你还要脸,看来,我没看错你,你和我是一样的人……”

    “……”

    王鳌几乎要昏死过去,自己什么时候,和你方继藩是一样的人,他一口老血要喷出来,宁可现在死了干净,免得活在世上蒙羞。

    方继藩道:“可是,你不怕死,连死都不怕,那敢问王公,王公不怕羞耻吗?”

    “什么?”

    方继藩气定神闲道:“从哪里跌倒了,就从哪里爬起来,做了错事,就要认,如我方继藩这般,虽然我方继藩只做正确的事,可若我如你这般,天天做错事,我一定会反省自己,三省吾身,想尽办法,去改正。而不是如孩子一般,出了错,便动辄致士。王公既认为自己是对的,为何不敢坚持。那么,王公若认为,自己做错了,为何不改正?可见人想要改正错误,比死了还难,可在我方继藩看来,一个人若是知错不改,便是厚颜无耻,王公,你要点脸吧。”

    “……”王鳌已经想杀人了。

    方继藩笑吟吟的道:“想要改,其实,也不难,王公之现在只怕,还不明白自己错在哪里吧?来,我方继藩可以教你,不妨如此,王公可先告假数月,这数月里,王公就在我的身边,我来一一告诉你,王公错在哪里。”

    “什么……”

    一时殿中哗然。

    王公还需你方继藩来教。

    这还真不如致士呢。

    不,还不如死了呢。

    王鳌胸膛起伏,似是大怒,他知道方继藩在激将自己,可这口气,他咽不下哪。

    方继藩正色道:“恳请陛下恩准,让王公暂时成为儿臣的主簿,儿臣定然教他心服口服!”

    弘治皇帝心念一动。

    这事儿,很荒诞。

    却令人生出了好奇心,自己这个师傅的性子,弘治皇帝是再清楚不过的,这是牛脾气,认准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方继藩这一次,只怕要失策了。

    王鳌冷冷的看着方继藩,胸膛起伏,冷哼一声。

    “陛下,不可啊……”有人站出来,痛心疾首:“王公是何等人,怎可……”

    “陛下。”连刘健都看不下去了,他和王鳌,政见不同,却对王鳌,多少是有些佩服的。何况,王鳌是何等声誉卓著之人,若是传出去,岂不是让人笑话。

    只怕这比杀了王公,还要难受。

    方继藩大声道:“陛下,王公定然不肯,他还想摆自己的臭架子,自以为自己是帝师,哪怕自己做错了,便一声致士,陛下就要乖乖挽留他……”

    “放屁!”王鳌暴怒:“老夫是真心致士,竖子安敢辱我。”

    弘治皇帝看看王鳌,又看看方继藩,他淡淡的道:“既如此,那么,三个月,就这三个月吧,若是王卿家坚持己见,朕无话可说,若是王师傅想要致士,三个月后,朕也恩准……”

    同意了……

    所有人下巴都要掉下来。

    他们并不知道。

    弘治皇帝最难受的,就是自己曾经的师傅,站在自己的对立面,即便是王师傅致士又如何,致士了,他会认同朕吗?

    王鳌的声誉卓著,隐隐是士林的领袖,无论他是在朝还是在野,以他的威望,都会有无数人,对他俯首帖耳。

    弘治皇帝站了起来:“定兴县的变法,还要继续下去,最后定兴县会变成什么样子,朕不知道,诸位卿家,可能也不知道。那么……朕和诸卿就拭目以待,且要看看,这定兴县,最终,会变成什么模样。王师傅……这些日子,朕要委屈你……”

    说着,弘治皇帝深深的看了方继藩一眼:“方卿家……你也要仔细了。”

    王鳌……几乎又要吐出一口老血。

    不能啊……

    自己一世清名,怎么可以和方继藩鬼混一起……

    他张口想说什么,可是……君命难为,脸色……顿时苍白如纸。

    这一下,算是彻底的凉凉了,以方继藩睚眦必报的性子,这三个月,只怕……自己根本熬不过去吧。

    许多人面如死灰,却是说不出话来。

    倒是方继藩,却是一副得逞的样子,忍不住大笑,却忙道:“臣谢陛下,请陛下放心,儿臣一定会善待王公的!”

    ……………………

    还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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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零八章:名师出高徒

    方继藩这个人,一肚子坏水。

    现在这堂堂吏部天官,竟落在此人手里……

    满殿群臣,都是一股子兔死狐悲的想法。

    王鳌恨不得站起来,撞柱子。

    可方继藩却知道,王鳌是不会去死的。

    他是老年得子,一个老年人,尚且还能造出儿子,可见……这个人对于生命,是多么的爱护。

    朱厚照心里乐开了花,老是朝王鳌看过去。

    有意思,有意思了。

    弘治皇帝话出了口,倒是有些后悔了。

    无论怎么说,也是曾教授过自己的恩师啊……这样做,是不是有些不对。

    可金口玉言,也只好如此。

    …………

    一道旨意,送至保定府。

    所有人傻了眼。

    定兴县的路,只许给定兴县的人用。

    定兴县将设立陆路巡检司,不允许任何的车马,在涿州二县下车道,违者,查办,扣货。

    消息一出,定兴县顿时扬眉吐气,好日子来了。

    这个时代的商户,是不敢冒任何的风险的。

    民不与官斗,想要做买卖,就得守规矩,固然谁都有侥幸的心理,可能来做买卖的人,都是家大业大之人,犯不上……冒这个风险。

    甚至定兴县直接挂出赏金,但凡有人检举有商贾暗中去涿州二县商货的,给予奖赏。

    这下子,就更没有人敢去了。

    定兴县而今是如过年了一般。

    县衙……

    欧阳志高坐,手里拿着户部司吏送来的一份奏报。

    里头报了几件事。

    一件是上半年将开始清查税赋,今年的税赋,肯定是要暴涨的,上一年,是六万多两银子,解押国库三万多两,定兴县自留三万多两,今年不出意外,这个数目,可能翻翻。

    第二件事……是入户的问题。

    大量附近州县的劳力,甚至是保定府,都疯了似得往这儿赶,有女儿的人家,将女儿嫁,有儿子的人家,冒称是定兴县某户人家收养的儿子,总而言之,他们换爹啦……

    现在千方百计,都在想着办法,落入定兴县的户册。

    理由很简单,定兴县这里,商贾来了极多,什么都收购,还有不少规划的作坊,不日也将兴建起来,有了西山的作坊,不少商户,也在附近购置土地,预备建立配套的作坊,毕竟……这里的地价,哪怕是暴涨了不少,比之京师,还是低廉许多。

    京师的人力,价格也不低,而在定兴县,五十个大钱,要多少有多少。

    现在到处都在招募人工,而其他各府县的人,谁不眼红的。

    这年月,太多人有一身气力,却无处施展了,若是能在定兴县落户,一个月,少说也有一二两银子的进项,这对于寻常百姓而言,可是天文数字啊。

    而今,什么都不多,唯独多的,就是那些活不下去的百姓。

    欧阳志淡淡道:“若是情有可原的,都可以落户,定兴县的人力,本就不充裕,除此之外,税银之事,往后重点要排查商户,做买卖可以,想挣银子,也可以,可该缴纳的税赋,要缴纳……还有………”

    他沉默了很久:“县里该多招募一些差役了,最好去附近的州县招募,能读书写字的,统统招纳,至于本县……”

    这司吏,早习惯了欧阳志的沉默了,耐心的等着。

    欧阳志将奏报丢到了案头上,方才不紧不徐的道:“本县的人,也招募一些,纳入陆路巡检司。”

    让本地人去管理道路的治安,外县的人,入衙为吏。如此,在本县,可去除那些士绅的影响,可陆路巡检司呢,本就是为了维护定兴县利益的机构,招本地人最好,肯干,干的不好,会被戳脊梁骨的。

    欧阳志说罢,挥挥手,让那司吏退下去。

    有了税银,就掌握了财权,欧阳志的一切政令,就可不比看士绅们的脸色行事,我招募谁,都和人无关,反正,也不必求着士绅。

    他揉了揉太阳穴,现在,局面算是真正打开了,接下来……整个定兴县,都将成为示范,既是示范,那么在这里,必须成为人人羡慕的大治之世,现在……才是个开始……

    ………………

    王鳌一大清早,便到了西山。

    他虽然很不开心,很不愉快,甚至很想翻脸。

    可无论如何,陛下开了金口,他现在是公主府的主簿,所谓主簿,大抵……可以看做是秘书,总而言之,他得赶早来。

    他必须证明,自己绝不是方继藩口中,那个厚颜无耻之人。

    到了西山方继藩的宅邸,他站在外头,一墙之隔,是一群孩子们的哼哼哈哈的声音。

    见王鳌来了,有人领他进去,过庭院的时候,王鳌看到一群孩子,手里提着木刀,哼哼哈哈、有模有样的劈砍着木桩子。

    这是大冷天。

    可孩子们穿着,并不厚实,就一件里衫,外头罩着一件毛衣。

    看着……就有些冷啊。

    可孩子们,却一个个身子冒着腾腾的汗。

    王鳌居然看到了皇孙。

    他心里咯噔了一下,顿时……泪水就要模糊了。

    陛下变了。

    太子殿下,还是那个鬼样子。

    只有皇孙……他心里放不下……

    现在皇孙手提着木刀,劈砍着稻草人,极认真,额上全是汗。

    王鳌恋恋不舍的被人领着,到了一个小厅,坐下,有人会他斟茶来:“王公,久仰,久仰,奴婢邓小健……”

    这人,是个宦官。

    是伺候公主殿下的。

    不过如今,却是侍奉方继藩了。

    方继藩是个痴心情长的人,这一点,邓健就可以证明,比如……现在邓健不在,以后也不需他伺候了,这宦官……自然也就改了名……小健二字,将方继藩对于生活的向往,对于人生的思考,对于哪怕是方家的一条狗,尚且还保留着深厚的感情,如此种种,都在这小健二字上,展现的淋漓尽致。

    王鳌不喝茶,只是木着脸:“都尉呢?”

    “还早呢,都尉一般是日上三竿才起床,只怕,要候着一个时辰。”

    “……”王鳌也是服了,大正午起来?这还是人吗?

    可他没法子,只好耐心的等。

    心里……涌上来一股子悲哀。

    活了大半辈子,最后,节操不保,宛如不可描述的妇人一般,失了贞。

    唏嘘之间,就这么在此发呆。

    却有人匆匆从这小厅边跑过去,过了一会儿,便见方继藩急匆匆的跑出来:“在哪儿呢,在哪儿呢。”

    见方继藩心急火燎的样子,王鳌忙是追出去道:“方都尉,老夫……”

    方继藩只看他一眼,没搭理他,似是很急,口里忍不住骂道:“混账东西,看我不打死他。”

    说着,便朝外跑。

    王鳌哪里敢怠慢,忙是追出去。

    却见方继藩出了家门,上了一辆马车。

    幸好王鳌来时,也是坐马车来的,他是主簿,按理,得跟着方继藩,虽然方继藩理都没理自己,可王鳌可不是一般人,他性子就是如此,你方继藩不是让老夫做主簿吗,好,那老夫就做好这个主簿,只是……呵呵……你方继藩若以为这样就可以收买老夫的心,那就是痴心妄想。

    两辆马车,一前一后,疯狂急行,终于,到了飞球营的外头停下。

    却见两个小子,在泥地里翻滚,几个飞球营的军汉,呵斥道:“哪里来的孩子,敢来这里造次,这是军中,任何人都不得出入……”

    那孩子似是摔了一跤,却是起身,道:“我叫方正卿……”

    那军汉依旧不以为意。

    孩子继续道:“我爹方继藩……”

    一旁还有一个孩子,却是背着手,小大人的样子。

    这叫方正卿的一面起来,拍拍身上的灰尘,一面道:“我大父是方景隆,你叫什么名字?”

    军汉脸上一呆,精彩极了,扑哧一下,就跪下,瑟瑟发抖:“原来……原来是师叔啊……卑下王进念,从前曾在书院里读书,卑下……”

    方继藩却是在马车里听了个真切,气坏了,脸都是白的。

    今早孩子们做了晨操,便去郊游,谁知,方正卿和朱载墨二人,却不见了踪影,这可将方继藩吓坏了,方继藩闭着眼睛都知道这两孩子,十之**是要来飞球营,他们这几日,总是将送徐鹏举上天挂在嘴巴,这一来,果然是如此。

    方继藩冲下了马车,暴怒,冲上去,一把将方正卿拎了起来。

    那后头的车上,王鳌也下了车。

    便见方继藩伸手,就在方正卿的屁股上给了一个巴掌:“狗一样的东西,谁让你仗势欺人的,你哪里是我儿子,你爹我这辈子堂堂正正,清清白白,何时似你这般,动辄拿自己的爹的名字出来吓唬人,你这狗一样的东西,没救了,今日不打死你,我方继藩三个字倒过来念。”

    方正卿顿时嗷嗷大哭:“爹,我错了,我只想上天上看看……”

    方继藩气愤难平:“你还要脸吗?你还是人吗?我叫你不堂堂正正做人…”

    啪啪……几巴掌下去。

    方正卿的屁股红了,继续滔滔大哭。

    方继藩还不解恨,目光杀人一般,看向朱载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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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零九章:聚宝盆

    朱载墨背着手,见方继藩目光冷峻,似乎也有些畏惧,他嚅嗫了嘴,才道:“没错,是我带他来的。”

    说着,后退一步。

    “……”

    方继藩有点懵。

    正确的回答不该是说,没错,这是方正卿带自己来的吗?

    方继藩便大怒:“该死!”拎着方正卿继续打屁股:“你这狗一样的东西,让你带着朱载墨来,让你带着朱载墨来……”

    方正卿嗷嗷叫:“爹,你听仔细,你听仔细,啊啊……啊……”

    “还敢顶嘴,打死你。”

    如撵兔子一般,撵着两个孩子回到了郊游的队伍,一群孩子见了两个泥人回来,都乐了。

    朱载墨和方正卿两个,耸拉着脑袋,方正卿一瘸一拐,唧唧哼哼,低声说:“我和我娘说。”

    虽是一副不服气的样子,却是老实的很,进了队伍。

    孩子们纷纷给方继藩行礼:“见过恩师。”

    方继藩背着手,只颔首点点头,看着这群孩子:“今日郊游做什么?”

    领队的,乃是刘文善。

    刘文善上前:“恩师,学生带师弟们,去蒸汽机研究所看看,让他们见一见,格物之理。”

    格物之理。

    这不就是物理吗?

    方继藩却依旧板着脸。

    刘文善忙道:“下午的时候,唐师弟教授他们绘画和行书。恩师……学生照顾不周,居然差点走失了朱师弟和方师弟,学生万死。”

    方继藩龇牙,一挥手:“去吧。”

    刘文善悻悻然,忙是吩咐随性的嬷嬷道:“仔细盯好孩子。”说着举着一个小旗:“师弟们,跟师兄走,不可再掉队和偷溜了。”

    说着,带着一长串叽叽喳喳的孩子,继续步行。

    不坐车,是为了养成孩子们好逸恶劳的习惯,毕竟……方继藩是个反面教材,自打来到这个世界,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出门坐轿行车,整个人都懒了,啊,要引自己为戒,孩子们多走走,挺好。

    那王鳌气喘吁吁追上来,一见到有人带着皇孙走了,便下的脸都绿了,要追上去,方继藩道:“你追啥,你也是孩子,也要去学习,要点脸吧,王主簿,你都七老八十了。”

    “……”

    王鳌驻足,却还满是担心,远远眺望。

    便听方继藩在一旁叹息:“诶……真是一代不如一代啊,人心不古;想当初,我是一个多么正直的人,我像他们这么大的时候,才不想着玩,我心里只想着朝廷和皇上,打小就闻鸡起舞,一心只想着,为苍生立命,可看看这些孩子,个个摇晃着脑袋,天知道这脑袋里,有多少男盗女娼之事,可耻!”

    “……”王鳌如吃了苍蝇一般,忙抚着自己心口,有点疼。

    良久,他才缓过劲来:“方都尉,不知今日,可有什么公务?”

    “有啊。”方继藩颔首:“先吃饭。”

    到了镇国府。

    方继藩和朱厚照几乎是不约而同而来,边炉已经打好了,热腾腾的,方继藩道:“牛肉准备好了没有。”

    “准备好了。”温艳生看着两个家伙,宛如在看自己的两个孩子,带着宠溺的目光,取了一盘盘的牛肉片儿来,他刀工好,这牛肉薄片,只有纸张薄。

    王鳌看着眼睛都直了。

    朱厚照似看出了王鳌眼里的怒气,从袖里取出一份宰牛书:“办了证的。”

    说着,方继藩招呼王鳌坐下:“王主簿啊,不要拘谨嘛,来来来,坐下,我来给你烫牛肉吃。”

    王鳌忍不住道:“牛乃畜力……这……这……”

    方继藩拿筷子,给他烫了一片牛肉,沾了温艳生特意调制过的酱:“饿了吧,先吃,吃完再骂,不然没气力。”

    王鳌哆嗦着嘴皮子,很想掀桌子翻脸,可细细一想,要冷静,老夫什么大风大浪不曾见过,便举重若轻的举起了筷子,钳起烫好的肉片,入口,扑哧……扑哧,有点烫,口里麻麻的,还有一股子辣味,呼……他拼命的呼吸,脸胀红了,正要说,此肉有毒,可旋即,这麻辣味道过去之后,嫩肉一嚼,舒服……麻辣之后,便是一股子说不出的感觉,吃了几口,吞咽下肚,真香哪。

    方继藩和朱厚照,已在一旁大快朵颐了,朱厚照是一整盘的丢下去,而后全数捞起,眼睛盯着边炉翻滚和沸腾的肉渣,手在指指点点:“这个是我的,那个也是我的。”

    方继藩懒得管这么多:“好兄弟不分彼此。”

    王鳌脸胀红,心里说,哼,一点吃相都没有,老夫吃啥呀。

    他忙是夹子夹了生肉,放进边炉里滚烫,正待要夹出来,朱厚照的筷子就扯掉了他半边肉。

    “……”

    亲眼看着朱厚照将那扯下的半边肉放进嘴里,王鳌眼睛鼓起来。

    他不得不接受一个事实,跟这种人渣吃饭,你若是客气半分,是会被饿死的。

    ………………

    吃饱喝足。

    王鳌居然觉得回味无穷。

    朱厚照放下筷子:“我去试验活塞了,再会啊,老方。”

    人已不见了踪影。

    低头,看还没有吃饱的王鳌,继续捡着生肉渣子,丢进边炉里滚烫,一面拿着长筷,在沸腾的水里翻找,找出点肉星,蘸酱,吃了。

    没吃饱呢,才吃了七八片。

    这种年龄还能老年得子的人,往往都有一副好身体,好身体的前提,必须得是吃的多。

    方继藩起身:“啊……”

    “要去哪里?”

    方继藩道:“吃饱喝足,有点困了,我且先去打个盹儿,王主簿自便。”

    “……”

    王鳌想死。

    …………

    方继藩一睡,便是一个时辰,等出现在王鳌面前的时候,王鳌已经开始盼着晚饭了。

    可方继藩现在,却是生龙活虎,仿佛浑身上下,充斥了力量,上马车,吩咐道:“去新城。”

    王鳌就坐在方继藩大沙发对面的小沙发上,他没什么和方继藩想说的……所以,车厢里,很是尴尬,当然主要是王鳌尴尬,方继藩仰在沙发上,打着节拍子,哼琵琶曲《十面埋伏》。

    到了新城,直接进入售楼处,王金元急的团团转。

    最近加息了。

    因为钱庄大量的贷款,所以,为了防止资金链出现问题,因而直接加息,贷款的利率变高了,与此同时,储蓄的利率也增加了。

    增加的结果,就是想要买房,你得多付利息,除此之外,你若是存钱,钱庄多给你利息。

    不少南方的商帮,闻风而动,将大量的银子,储入钱庄之中。

    这使西山钱庄,准备金充裕无比,而定兴县,似乎又开启了疯狂的扩建模式,大量的贷款,据说未来定兴县的财政稳健,税收足够应付。

    这定兴县,属于过热的现象。

    可越如此,却越吸引无数的商贾前去,甚至连不少江南的富商,似乎也开始垂涎起来,整个定兴县,就如一个大工地,因为巨大的需求,以至于未来需要开辟无数的工坊,这些工坊可能前期投入的资金不足,可是未来一旦建起来,销路却是不愁的,毕竟……一切都是百废待举,现在市面上,物资已经出现了严重的短缺,大量的丝绸、布匹、煤石、砖、钢铁等等的物资,都在暴涨。

    因而,钱庄为许多的工坊,开始放贷,有了钱庄兜底,商贾们胆子也大了起来,都像疯了一般,规划出一个个蓝图,尤其是定兴县,属于示范区,准许炼钢铁,这一道宫中默许的条文一出,西山钱庄放出的贷款利率,哪怕再如何高不可攀,也是门庭若市。

    买房还是要买房的,毕竟,新城和定兴县,铸就了不少新富,这些一夜暴富的人,都有一个梦想,那就是在新城……有一个房子。

    王金元今日刚刚推出了一处地皮,占地三千亩,结果……直接抢售一空,这地皮地段并不好,所以价格只有一万七千两银子一亩,可上午的时候,无数人,就如打抢一般,既不问附近会不会有戏院,也不问西山蒙学会不会在那里建立分校,其实也没有人有时间去问,只怕自己落后于人。

    王金元拿着算盘,不断拨弄,他其实心里有点虚,这玩的有点儿大。

    这辈子,也没见过这么做买卖的。

    要知道,钱庄的存银,也不过是一亿三千万两,可是放出去的银票,却已远超了这个存银的数目了。

    再加上放出去的贷款……

    也幸好大家接受了银票,并且对银票的信用,深信不疑,可一旦出现挤兑,就完蛋了。

    当然……似乎眼下,不可能出现大规模的挤兑,再者说了,现在捏着银票最多的,恰恰是西山建业,只要西山建业不砸自己的盘,理论上而言,银票的信用,是可以完全保障的。

    现在银票已经开始出现在了江南,江南的商贾,慢慢的习惯了用银票来交易,接下来,钱庄还在想办法,弄出更小额的单位,来取代人们日常的交易。

    见了方继藩来,王金元笑开了花:“少爷,您可来了……正好,这里的账,您得过一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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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一十章:大恩人

    朱载墨背着手,见方继藩目光冷峻,似乎也有些畏惧,他嚅嗫了嘴,才道:“没错,是我带他来的。”

    说着,后退一步。

    “……”

    方继藩有点懵。

    正确的回答不该是说,没错,这是方正卿带自己来的吗?

    方继藩便大怒:“该死!”拎着方正卿继续打屁股:“你这狗一样的东西,让你带着朱载墨来,让你带着朱载墨来……”

    方正卿嗷嗷叫:“爹,你听仔细,你听仔细,啊啊……啊……”

    “还敢顶嘴,打死你。”

    如撵兔子一般,撵着两个孩子回到了郊游的队伍,一群孩子见了两个泥人回来,都乐了。

    朱载墨和方正卿两个,耸拉着脑袋,方正卿一瘸一拐,唧唧哼哼,低声说:“我和我娘说。”

    虽是一副不服气的样子,却是老实的很,进了队伍。

    孩子们纷纷给方继藩行礼:“见过恩师。”

    方继藩背着手,只颔首点点头,看着这群孩子:“今日郊游做什么?”

    领队的,乃是刘文善。

    刘文善上前道:“恩师,学生带师弟们去蒸汽机研究所看看,让他们见一见格物之理。”

    格物之理。

    这不就是物理吗?

    方继藩却依旧板着脸。

    刘文善忙道:“下午的时候,唐师弟教授他们绘画和行书。恩师……学生照顾不周,居然差点让朱师弟和方师弟走失了,学生万死。”

    方继藩冷着脸,还是一挥手道:“去吧。”

    刘文善悻悻然,忙吩咐随行的嬷嬷道:“仔细盯好孩子。”说着举着一个小旗:“师弟们,跟师兄走,不可再掉队和偷溜了。”

    说着,带着一长串叽叽喳喳的孩子,继续步行。

    不坐车,是为了养成孩子们不要好逸恶劳的习惯,毕竟……方继藩是个反面教材,自打来到这个世界,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出门坐轿行车,整个人都懒了,啊,要引自己为戒,孩子们多走走,挺好。

    那王鳌气喘吁吁追上来,一见到有人带着皇孙走了,便吓的脸都绿了,要追上去,方继藩道:“你追啥,你也是孩子,也要去学习吗?要点脸吧,王主簿,你都七老八十了。”

    “……”

    王鳌只好驻足,却还满是担心,远远眺望。

    便听方继藩在一旁叹息着道:“诶……真是一代不如一代啊,人心不古;想当初,我是一个多么正直的人,我像他们这么大的时候,才不想着玩,我心里只想着朝廷和皇上,打小就闻鸡起舞,一心只想着为苍生立命,可看看这些孩子,个个摇晃着脑袋,天知道这脑袋里有多少男盗女娼之事,可耻!”

    “……”王鳌如吃了苍蝇一般,忙抚着自己心口,有点疼。

    良久,他才缓过劲来:“方都尉,不知今日可有什么公务?”

    “有啊。”方继藩颔首:“先吃饭。”

    到了镇国府。

    方继藩和朱厚照几乎是不约而同而来。

    边炉已经打好了,热腾腾的,方继藩道:“牛肉准备好了没有。”

    “准备好了。”温艳生看着两个家伙,宛如在看自己的两个孩子,带着宠溺的目光,取了一盘盘的牛肉片儿来,他刀工好,这牛肉薄片,只有纸张薄。

    王鳌看着眼睛都直了。

    朱厚照似是看出了王鳌眼里的怒气,从袖里取出一份宰牛书:“办了证的。”

    说着,方继藩招呼王鳌坐下:“王主簿啊,不要拘谨嘛,来来来,坐下,我来给你烫牛肉吃。”

    王鳌忍不住道:“牛乃畜力……这……这……”

    方继藩拿筷子,给他烫了一片牛肉,沾了温艳生特意调制过的酱,道:“饿了吧,先吃,吃完再骂,不然没气力。”

    王鳌哆嗦着嘴皮子,很想掀桌子翻脸,可细细一想,要冷静,老夫什么大风大浪不曾见过,便举重若轻的举起了筷子,钳起烫好的肉片入口,扑哧……扑哧,有点烫,口里麻麻的,还有一股子辣味,呼……他拼命的呼吸,脸胀红了,正要说,此肉有毒,可旋即,这麻辣味道过去之后,嫩肉一嚼,舒服……麻辣之后,便是一股子说不出的感觉,吃了几口,吞咽下肚,真香哪。

    方继藩和朱厚照已在一旁大快朵颐了,朱厚照是一整盘的丢下去,而后全数捞起,眼睛盯着边炉翻滚和沸腾的肉渣,手在指指点点:“这个是我的,那个也是我的。”

    方继藩懒得管这么多:“好兄弟不分彼此。”

    王鳌脸胀红,心里说,哼,一点吃相都没有,老夫吃啥呀。

    他忙用夹子夹了生肉放进边炉里滚烫,正待要夹出来,朱厚照的筷子就扯掉了他半边肉。

    “……”

    亲眼看着朱厚照将那扯下的半边肉放进嘴里,王鳌的眼睛鼓起来。

    他不得不接受一个事实,跟这种人渣吃饭,你若是客气半分,是会被饿死的。

    ………………

    吃饱喝足。

    王鳌居然觉得回味无穷。

    朱厚照放下筷子:“我去试验活塞了,再会啊,老方。”

    说罢,人已不见了踪影。

    低头,看还没有吃饱的王鳌,继续捡着生肉渣子丢进边炉里滚烫,一面拿着长筷在沸腾的水里翻找,找出点肉星,蘸酱,吃了。

    没吃饱呢,才吃了七八片。

    这种年龄还能老年得子的人,往往都有一副好身体,好身体的前提,必须得是吃的多。

    方继藩起身:“啊……”

    “要去哪里?”

    方继藩道:“吃饱喝足,有点困了,我且先去打个盹儿,王主簿自便。”

    “……”

    王鳌想死。

    …………

    方继藩一睡,便是一个时辰,等再次出现在王鳌面前的时候,王鳌已经开始盼着晚饭了。

    可方继藩现在却是生龙活虎,仿佛浑身上下充斥了力量,上了马车,吩咐道:“去新城。”

    王鳌就坐在方继藩大沙发对面的小沙发上,他没什么和方继藩想说的……所以,车厢里,很是尴尬,当然主要是王鳌尴尬,方继藩仰在沙发上,打着节拍子,哼琵琶曲《十面埋伏》。

    到了新城,直接进入售楼处,王金元急的团团转。

    最近加息了。

    因为钱庄大量的贷款,所以为了防止资金链出现问题,因而直接加息,贷款的利率变高了,与此同时,储蓄的利率也增加了。

    增加的结果,就是想要买房,你得多付利息,除此之外,你若是存钱,钱庄多给你利息。

    不少南方的商帮闻风而动,将大量的银子储入钱庄之中。

    这使西山钱庄的准备金充裕无比,而定兴县,似乎又开启了疯狂的扩建模式,大量的贷款,据说未来定兴县的财政稳健,税收足够应付。

    这定兴县,属于过热的现象。

    可越如此,却越吸引无数的商贾前去,甚至连不少江南的富商,似乎也开始垂涎起来,整个定兴县,就如一个大工地,因为巨大的需求,以至于未来需要开辟无数的工坊,这些工坊可能前期投入的资金不足,可是未来一旦建起来,销路却是不愁的,毕竟……一切都是百废待举,现在市面上,物资已经出现了严重的短缺,大量的丝绸、布匹、煤石、砖、钢铁等等的物资,都在暴涨。

    因而,钱庄为许多的工坊,开始放贷,有了钱庄兜底,商贾们胆子也大了起来,都像疯了一般,规划出一个个蓝图,尤其是定兴县,属于示范区,准许炼钢铁,这一道宫中默许的条文一出,西山钱庄放出的贷款利率,哪怕再如何高不可攀,也是门庭若市。

    买房还是要买房的,毕竟新城和定兴县,铸就了不少新富,这些一夜暴富的人,都有一个梦想,那就是在新城……有一个房子。

    王金元今日刚刚推出了一处地皮,占地三千亩,结果……直接抢售一空,这地皮地段并不好,所以价格只有一万七千两银子一亩,可上午的时候,无数人就如打抢一般,既不问附近会不会有戏院,也不问西山蒙学会不会在那里建立分校,其实也没有人有时间去问,只怕自己落后于人。

    王金元拿着算盘,不断拨弄,他其实心里有点虚,这玩的有点儿大。

    这辈子,也没见过这么做买卖的。

    要知道,钱庄的存银,也不过是一亿三千万两,可是放出去的银票,却已远超了这个存银的数目了。

    再加上放出去的贷款……

    也幸好大家接受了银票,并且对银票的信用,深信不疑,可一旦出现挤兑,就完蛋了。

    当然……似乎眼下,不可能出现大规模的挤兑,再者说了,现在捏着银票最多的,恰恰是西山建业,只要西山建业不砸自己的盘,理论上而言,银票的信用,是可以完全保障的。

    现在银票已经开始出现在了江南,江南的商贾,慢慢的习惯了用银票来交易,接下来,钱庄还在想办法,弄出更小额的单位,来取代人们日常的交易。

    见了方继藩来,王金元笑开了花,连忙道:“少爷,您可来了……正好,这里的账,请您得过一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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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一十一章:方门之下无败类

    张静满面红光,人嘛,难免要膨胀,此时少不得要说起自己当初亲自教育张森读书的事,自己为了张森读书好学,如何教育他做人,少不得还要提起张家的祖训。

    “老夫很不客气的说,张森能有今日,皆赖祖宗之福,我张家先祖,乃唐时行书大家,号称吴中四士之一的张公讳旭也,历来就传下来家训,子弟读书,先教以德,何为德也,德者,人之性也……”

    ……

    方继藩在外头听着不耐烦,很想冲进去将他打出来,狗一样的东西,让你吹牛逼,你吹牛逼不可恶,可恶的是让我方继藩听到。

    好在方继藩已是有了孩子的人了,性子比从前稳重了许多,倒没有真的冲动得跑进去。

    做人嘛,总是要低调为好,我方继藩开国将军之后,历经数代,圣眷不衰,得了脑疾,却依旧是当下的名臣,父子文武双全,我大父在土木堡之变中,叱咤风云,救下无数勋臣,延续了我大明的勋臣命脉,我骄傲了吗?我没有,我方继藩懒得去吹牛逼,因为谦虚是美德,一个人的优秀,是来源于他洗尽铅华,耐得住寂寞的丰富内心。因而,有趣的灵魂,远远比美好的外表要重要的多,方继藩很幸运,既有有趣的灵魂,又有英俊的外表。

    一通课下来。

    孩子们激动的看着张静。

    孩子就是如此,看到谁都觉得很厉害,尤其是张静吹嘘的震天响,于是一下课,许多孩子便都围拢上去,请张静签名。

    他们拿出一个个小本子,乱哄哄的。

    张静激动得满面红光,慈和地捋须道:“别急,别急,一个个来,都是好孩子啊,孺子可教也,将来,你们的成就一定不在张森那孩子之下,来来来,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方正卿。”孩子大声道。

    张静摸了摸方正卿的头,提笔在他的簿子上签下自己的名字。

    方正卿激动的扬起手中的簿子道:“看,我签到了。”一转头,又拿出一本簿子:“能不能再签一本,这个是方正卿的,这个是师兄的。”

    张静含笑,又签下一本。

    孩子们崇拜的看着张静。

    张静要走时,许多孩子都目送他,眼中都是崇拜的星星光芒。

    等张静刚刚走到门口,方继藩便阔步进来,他差点和方继藩撞了个满怀。

    “敢问……”张静笑吟吟的看着方继藩,显得很客气。

    我张静也是名人了嘛,要懂得谦虚。

    方继藩脸色不好看,没好气的道:“方继藩……”

    一见恩师凶巴巴的对着自己的偶像怒吼。

    孩子们都噤声了。

    偶像很厉害的,他是吴中名士之后,打小就学四书五经,六岁就能作诗,九岁就中了童试,此后虽然没再考了,却培养出了一个了不起的人。

    恩师这样对他说话,偶像一定很不高兴吧。

    却见张静脸色先是一红,而后双目中的瞳孔收缩。

    接着,他上下打量了方继藩一眼。

    就在所有人以为张静要发出怒吼,和恩师来一个大义凛然的咆哮之时。

    啪嗒……

    张静直接跪下了。

    跪的结结实实,堪称教科书式的跪姿,接着五体投地,身体匍匐,脑袋重重的磕下。

    张静用他特有的浑厚嗓音,哽咽着道:“恩公……恩公……可见着您了……恩公,您好啊……”

    “……”

    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王鳌更是一脸发懵,很是不解。

    他对张静的印象很不错,听他说如何教子,颇有几分孟母三迁的风采。

    可现在……

    张静这时哽咽着哭泣道:“多谢恩公,吾子张森,历来不成器,幸蒙恩公不弃,收入门墙,悉心教导,而今……方才有所小成,大恩大德,张家祖宗十八代,亦难报万一,恩公……请受一拜,下辈子,做牛做马…”

    所有人惊呆了。

    方继藩却只淡淡的道:“噢,知道了,张森…这个家伙,还好,不错,你是他爹吧,不错,不错。”

    张静一听方继藩说自己儿子不错,顿时神采飞扬起来,激动的不得了,捂着自己心口,几乎要兴奋的死去。

    “恩公……我……我……”

    方继藩摇摇手,神色淡然的道:“好啦,好啦,下次见,下次见。”

    方继藩就是如此,自穿越过来,就养成了见谁都牛逼哄哄的性子,改不了了,只好让别人去适应自己。

    张静忙道:“那就不打扰恩公了,不打扰,不打扰,恩公您忙您的,鄙人再拜一拜。”说着又磕了个头,觉得心满意足了,才开开心心的走了。

    而方继藩走到了讲台前坐下,目光一扫,看着所有还处在震惊中的孩子。

    包括了方正卿,一脸骄傲和得意的模样。

    自己的爹……那才叫厉害啊。

    那王鳌……甚是无语,他心里还在震撼之中,他无法理解,张静为何会如此的感恩戴德……

    方继藩咳嗽一声道:“你们现在的学,上的如何了?四书五经,都会背了吗?”

    一群孩子叽叽喳喳道:“见过恩师。”

    而后道:“会背了,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

    “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

    方继藩笑吟吟的道:“不错,不错……那其他的都学了?”

    众人异口同声:“学了。”

    这一群孩子,从入学到现在,明显长大了不少。

    在这里,晨操锻炼了他们的体魄,读书使他们渐渐开始明白事理,四处郊游,带他们见识了许多许多的事。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个编写的故事,通过这些,让他们明白,世界竟是如此的广大。

    方继藩将希望都承载在这些孩子身上,他喜欢这些孩子,他希望这些孩子都如自己一般,成为一个道德高尚,脱离了低级趣味,有益于天下苍生的人。

    方继藩含笑道:“好,那么谁来告诉我,何为仁政,为何要仁政。”

    他这一问,许多孩子都安静下来。

    王鳌倒是想不到方继藩居然会对孩子们,问出这个问题。

    首先,方继藩是这样的人吗?

    其次,孩子们懂个什么?

    这时,有人道:“无恒产而有恒心者,惟士为能。若民,则无恒产,因无恒心。苟无恒心,放辟邪侈,无不为已。及陷于罪,然后从而刑之,是罔民也。焉有仁人在位,罔民而可为也!是故明君制民之产……”

    说话的,不出意外,是朱载墨。

    朱载墨背的,乃是孟子关于仁政的阐述,大抵意思是,所谓的仁政,其一,是要让百姓有固定的产业,只有百姓有了固定的产业,才可安居乐业。其二:则需百姓得以温饱,得让他们有衣穿,有饭吃。其三:则需对百姓们进行教育,如此,方为王道。

    王鳌听罢,吓住了……

    因为这三条,是藏在《孟子》一书中的,并没有总结归纳,而皇孙居然直接将其归纳了起来,这三条……几乎解释了整个孟子关于仁政的阐述。

    他错愕的看着朱载墨……面上全然是震惊。

    随即,他眼眶竟有些红了。

    皇孙……他……他……

    方继藩却是笑了:“放屁!“

    一声放屁,又让王鳌愕然了一下,随即就怒了起来,怎么可以这样教育皇孙呢?

    朱载墨以为自己背诵出来,可以得到恩师的夸奖,谁晓得,居然直接被恩师指责,他小脸上,满是尴尬。

    一旁的方正卿扯扯他的袖子,安慰他。

    方继藩正色道:“这些漂亮话,谁不会说?要我说,何为仁政,我方继藩可以说出一千条,一万条;所以知道这些,没有用,大明有千千万万个读书人,可是十之**,除了为师的徒子徒孙之外,我方继藩不是吹嘘,尽都是酒囊饭袋,一个有用的都没有,若是有用,何至于天下这么多饿殍,又何至于这么多人饿死,若是有用,孔孟的仁政,何以这一千多年来,历经了这么多的朝代,却从未出现?”

    前头的话,王鳌是很不服气的。

    后头的话,令王鳌泄气了,因为……

    他没法子反驳,因为哪怕是圣君在朝,良臣辅佐,太平盛世,可又如何呢,不还是兴亡百姓皆苦吗?

    方继藩一脸肃然道:“所以说,这才是你们王伯安大师兄的可贵之处,他所提出的,绝非是坐而论道,不是让你们学习说漂亮话,论起说漂亮话,为师也不是吹嘘,你们可以去跟当今皇上打听打听。而为师之所以是为师,在于不只是说话漂亮,而是为师真抓实干,因而……今日为师来,就是要传授你们王伯安大师兄之学的精髓所在……干!”

    孩子们睁着一双双水汪汪的眼睛,好奇的看着恩师,一个个不太理解。

    方继藩笑吟吟的继续道:“为了让你们学,为师已经准备好了……从现在起……你们将成为我大明的gou官………,不,不,是官员!”

    王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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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一十二章:没错,朕有说过

    朝廷命官……

    所有的孩子,都是一脸的懵逼。

    王鳌更是觉得,方继藩这家伙简直就是个疯子,成日………不干正事啊。

    可方继藩却显得极认真,沉声道:“从现在起,西山县在咱们西山……成立了。”

    王鳌忍不住道:“方都尉……这坏了规矩。”

    方继藩却没理他,径直道:“我有圣命在手……”

    说着,方继藩就从袖里掏出一份圣旨,啪嗒一声放在了讲台上。

    “这圣旨,乃是太子殿下亲自弄来的,货真价实,王主簿若是不信,可以亲自核验。”

    王鳌的确不相信,他还当真上前打开了圣旨。

    这圣旨的用料,与他平日所见的,一般无二。再看笔迹,字体端正,秀润华美,正雅圆融,显然是文皇帝在时,甚是喜爱,因而钦定的‘台阁体’行书,还有印玺,这印玺……也几乎完美无缺。

    还真是陛下的圣旨?

    陛下这是吃饱了撑着啊。

    当然,这些话,王鳌可不敢说。

    方继藩手持着这圣旨,接着道:“陛下有旨,镇国府下设西山县,所辖之地,乃西山。设县中诸官,俱由镇国府推举。”

    方继藩底气十足。

    反正这是朱厚照给自己的,他说这是圣旨,这就是圣旨了,倘若不是,那也和自己无关,请出门左转,找正主儿去。

    孩子们都睁大着眼睛,兴冲冲的看着圣旨。

    他们显然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却见方继藩道:“从现在起,我要颁发任命了,朱载墨……”

    “学生在。”朱载墨上前。

    方继藩正色道:“现在,命你为西山代职县令。”

    朱载墨有点懵,愣愣的道:“我是皇孙啊,将来要做皇太孙。”

    方继藩很直接的道:“闭嘴吧你,说你是什么就是什么。”

    他带着自己老实巴交的孩子方正卿想要去坐飞球的账,自己还没跟他算呢。

    朱载墨只好道:“学生遵命。”

    方继藩居然当真取出一枚小印:“领印。”

    朱载墨上前,将印接了,低头一看,却见是西山县令之印的字样。

    朱载墨眼睛一亮,惊喜的道:“这是我爹刻的,我认得出,他每一次都会故意在这印上……”

    方继藩连忙板着脸道:“严肃!”

    于是朱载墨忙将印收了。

    方继藩又道:“方正卿。”

    方正卿挨过了一次打之后,三日之内,都会老实一些的,此时,他忙道:“在。”

    方继藩道:“现在任命你为西山县县丞,领印……”

    接着,方继藩一个个的唱名。

    二十三个孩子,有的是县令,有的是县丞,有的是主簿,有的是典吏,有的是司吏,有的是教谕……

    人人封官。

    孩子们起初是不解,而后是疑惑,最后明白了,轰然的乐了起来。

    许多人激动得不得了,哪怕只是弼马温的官,他们也高兴得手舞足蹈。

    方继藩最后慎重的道:“从现在起,这西山县,就归你们管了。”

    王鳌依旧在一旁发懵。

    啥……啥意思?

    小孩子玩闹,玩这个?

    王鳌最后做了判断,方继藩真疯了。

    此时,朱载墨忍不住道:“恩师,归我们管?这……这是何意?”

    方继藩笑吟吟的道:“也就是说,你们就是西山县的父母官,所有的政令、刑罚、文教,俱都让你们负责,你们想怎么做,就怎么做,这西山县有七千六百五十三户,三百七千余人,这些人,生死荣辱,都掌握在你们的手里,其他的人,一概都不能过问,自然,为师可以做你们的师爷,有什么问题,可以来问我,但是……做决定的,却是你们,你们能明白吗?”

    孩子们顿时哗然。

    方正卿一脸懊恼的道:“若是做错了,你会不会打我?”他的口气,带着苦大仇深,是质问的口气。

    方继藩摇头道:“不打,做对也好,做错也好,都是你们的事,反正这些百姓,我就交给你们了,你们现在抓几个人来杀头,也绝对无人干涉。”

    孩子们顿时欢呼起来。

    朱载墨更是激动得脸都红了。

    自己是县令,最大的那个。

    他大喝一声:“所有人都住口。”

    ‘县丞’、‘主簿’、‘典吏’、‘都头’、‘司吏’、‘巡检’、‘教谕’们纷纷住口,个个看着朱载墨。

    朱载墨大叫道:“现在,本官要去升堂。”

    众人轰然而应,一个个犹如要翻江倒海的大魔头。

    方继藩面带微笑,吩咐这里伺候着的宦官道:“你们去准备好西山县的黄册,还有在册的钱粮,以及近来所有的诉讼,还有在册有学籍的读书人,统统送来给他们看。”

    说着,方继藩便站了起来,事情办完了……

    于是他背着手,愉快的哼着调子,走了出去。

    其他的事,方继藩已经懒得干涉。

    王鳌则是气急败坏的冲了出来,大叫道:“方继藩!”

    这一次,他很不客气了:“你到底想要做什么,这么多的百姓,你任几个孩子去胡闹?出了错,你负担得起?”

    方继藩撇撇嘴,满不在乎的样子:“出了错就出了错。”

    “你可知道,你可知道……”王鳌火冒三丈,今日其他的事,他都能忍,唯独这个事,他忍不下去啊。

    他一脸忧心忡忡的样子:“你以为这是儿戏吗?你有没有想过,任一群孩子胡来,会有什么后果?”

    “我想想……”方继藩皱眉,接着好整以暇的道:“无非就是,百姓们日子难过一些……这一点不打紧,真到了不可收拾的时候,我会终止孩子们的任命,所有遭受损失的百姓,我都会予以赔偿。”

    “可若是他们草芥人命呢?”

    方继藩笑吟吟的道:“只要人不死就成,反正就算是要杀头,那也是秋后问斩,到了那时候,可以刀下留人,人不死,到时,我可以平反冤狱,受害的人,我也可以赔偿。”

    “可是……可是……”

    “没有可是……”方继藩回头,郑重的看着王鳌道:“你记住一点,我有钱。我有钱,我就可以为所欲为,孩子们再如何闹腾,我负担得起,他们哪怕是将西山县拆了,我也可以平地起一座新城,任何人都不会受损失,一个都不会有。我花这些钱,自有我的用意,好了,王主簿,我是他们的顾问,你是我的顾问,现在……我让你闭嘴。”

    方继藩对谁都不会客气。

    除了仁慈圣明的皇上!

    这是他的性格,改不了了,哪怕是王鳌,也得乖乖适应。

    王鳌瞪大着眼睛,嘴唇嚅嗫了一下,最后……无言了。

    …………

    “陛下,陛下……”

    萧敬疾步到了奉天殿,趁着陛下批阅完了奏疏的空当,忙是俯身道:“陛下……奴婢敢问陛下……”

    “到底什么事。”弘治皇帝显得不耐烦。

    萧敬小心翼翼的看着弘治皇帝,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

    他咳嗽一声,方才道:“陛下……那个……那个……不知陛下是否下过一道旨意,这旨意没有经过司礼监,也非待诏房草的诏,宫中……也没有存档……是一道中旨……这中旨之中,说的是……要在西山设西山县,归镇国府辖下,一切官吏,由镇国府推举。”

    弘治皇帝顿时感觉心里有一万头草泥马奔过。

    朱厚照和方继藩那两个东西,他们还是人吗?背着朕到底瞎编了多少的圣旨啊。

    朕但凡有一丁点的脾气,朕绝对将这两个孽畜剐了。

    朕没有这种儿子和女婿啊。

    萧敬仰着脸,很认真、很委屈的看着弘治皇帝……

    其实……答案已经呼之欲出,萧敬觉得自己挺傻得,这种事儿……还需要问吗?

    弘治皇帝则是板着脸,淡淡的道:“对,有这么一份旨意……”

    萧敬一愣,心里咯噔了一下,脸色却是精彩起来。

    还真有?

    他不敢对陛下露出任何狐疑之色,只是心里,也是一万头草泥马奔过。

    弘治皇帝淡淡的道:‘朕亲自草的诏书,自己加的印,怎么,有什么问题?”

    “没,没有。”萧敬哪里敢说有什么问题,连忙如拨浪鼓似的摇头,笑嘻嘻的道:“陛下圣明哪,这…这……”

    弘治皇帝显得不耐烦,道:“你还想说什么,一并的说,在此支支吾吾的,这是要做什么?”

    萧敬忙是趴下道:“奴婢还想说,还想说……陛下的意思是否是……让皇孙来做西山县的县令,让方正卿来做县丞,还有其他的孩子,则为主簿、典吏……教谕……”

    弘治皇帝的脸很机械的抽了抽……

    他沉默了。

    依旧,又是一万头草泥马奔过。

    孽畜啊!

    就只有拿孩子来玩耍的本事,一群孩子,能治理西山县?你们就不怕天打雷劈,不怕闹出天大的笑话?

    用脚趾去想都知道,这主意,肯定是方继藩臣出的,伪诏的是朱厚照……

    弘治皇帝面上带着愠怒,他扑哧扑哧喘气,最后……他深吸一口气,才声音平和的道:“没错,这就是朕的意思,有什么问题?”

    …………

    各位,新年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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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一十三章:陛下一力承当

    萧敬:“……”

    萧敬脑子有点懵。

    这真是陛下的意思……

    可……不像啊,自己一直侍驾左右,哪怕是自己没在的时候,也是其他宦官伺候着,陛下的一举一动,自己说是了若指掌也不为过。

    没发现有发过这样的旨意啊。

    可弘治皇帝此时的眼神,就如刀子一般的在萧敬的面上扫过,弘治皇帝冷声道:“怎么,朕什么事都需向你奏报?”

    “没……”萧敬吓了一跳,连忙皇城惶恐的道:“没有,奴婢哪里敢,奴婢万死啊,陛下……”

    “这就对了。”弘治皇帝沉着脸,冷冷道:“朕发的旨意,还无需你在此嗦,一边去。”

    “是,是,是。”萧敬再不敢过问了。

    弘治皇帝突然想起了什么,又道:“你为何说起此事?”

    萧敬心里咯噔一下,低眉顺眼的道:“这是……这是因为……陛下,这是因为……外头有了传言,京里许多人都在议论着此事。”

    弘治皇帝皱起眉,盯着萧敬道:“他们怎么说的?”

    “这……”萧敬没有说下去。

    他不敢说。

    弘治皇帝见他如此,便晓得外头是怎么说的了。

    还能说什么,胡搞瞎搞嘛,这……其实可以理解。

    弘治皇帝也是这样想的。

    他倒是认可自己的皇孙,每一个做大父的人,都会觉得自己的孙子是与众不同的。可是……

    皇孙毕竟年纪还小,拿着这么多百姓跑去让皇孙亲自去治理……这……就太过头了,方继藩这个小子,他是不闹出一点事来,不罢休啊。最可恶的……

    还是朱厚照,他皮又痒了……

    弘治皇帝心里有气,却也有些忧心起来。

    皇孙这么早就成为天下人瞩目的中心,若是闹出点什么笑话出来,可就糟糕了。

    弘治皇帝沉声道:“噢,朕已知道了,朕这么做,自然有朕的用意!”

    这么轻描淡写的来了一句。

    他是很想将朱厚照那小子抓来奉天殿里,细细一想,天知道方继藩和朱厚照又在鼓捣什么呢?

    他们毕竟……是有怪才的,也罢……这口锅,朕背了吧。

    萧敬内心复杂,其实现在他已猜测到了陛下的心思了,因而……再不敢多说什么,只是站在一边,心里则在嘀咕……近来还是小心一些的好,别到时候,所有的气都撒在他的头上。

    ………………

    西山县挂牌成立。

    三班的差役,都已齐备。

    一切都有模有样,吏房、户房、刑房……五脏俱全。

    那县衙的大堂,悬着明镜高悬四字,端庄大气。

    所有的桌椅,也都是订制的,得让县令、县丞等人有威仪。

    方继藩作为狗头师爷,手里打着蒲扇,他最缺的是两撇八字胡,不过这不打紧,人重要的是气质嘛。

    朱载墨等人,则是显得很紧张。

    哪怕是他们再幼稚,却也知道,从现在开始,他们就要开始治理地方,无数人的身家性命,都要维系在他们的身上了。

    一群孩子围着黄册,开始计算着他们治下的百姓。

    紧接着,朱载墨让刑房司吏徐鹏举取最近的诉讼来,低着头,有模有样的翻看着所有的案卷。

    张家丢了一条牛,西家打起来了……

    朱载墨皱着小剑眉,看得头大。

    徐鹏举撑着小脑袋在一旁,突的,脑袋嘭的一下摔在了桌上。

    他打了个激灵,连忙吸了吸鼻涕,撑起脑袋来,一脸迷茫的看着左右,这是哪里,我是谁,我在干什么?

    朱载墨顿时瞪大了眼睛,怒气冲冲的看着他道:“你在做什么?”

    徐鹏举立马怯了,嚅嗫着嘴,老半天,才期期艾艾的道:“我……我想我饿了。”

    像是饥饿会传染的似的,孩子们顿时轰然叫起来:“饿了,饿了……”

    啪……

    朱载墨一拍惊堂木,冷喝一声:“肃静!”

    孩子们这才安静下来。

    朱载墨瞪了徐鹏举一眼,徐鹏举打了个寒颤。

    “你……”朱载墨正色道:“去寻张家的牛。”

    “啊……”徐鹏举嘴巴张得很大。

    “还有……”朱载墨继续低头看,边道:“近来学堂人满为患,教谕朱迁,你去招募人手,从县里调拨钱粮,扩建学堂……”

    其他的孩子,都当真起来。

    其实孩子反而是最有初心的,一旦他们开始扮演一个角色,虽开始会有些不习惯,可很快,他们就会认真起来……

    众人七嘴八舌,开始议论起来。

    有人道:“这里有一桩案子,要不要审……”

    “户房的钱粮不够了啊,哪里有这么多钱粮去修学堂……”

    朱载墨觉得头越发的大。

    他觉得这和书里所学的,完全不一样啊。

    什么教化天下,这四个字,人人都会说,可是……真要到教化的时候,却发现全然不是这么回事,怎么教化,让人学什么,请什么样的人……学堂不够了怎么解决,钱粮不够了又怎么解决。

    这一切,都是环环相扣,可偏偏,任何一个决定,都会引发连锁的反应,等到最后,转回来发现,噢,解决了这个问题,又会衍生另一个问题。

    方继藩只在旁含笑看着,哪怕知道这群小逗比,明明是在坑人。让他们这般折腾,方继藩敢保证,不出一年,西山县的百姓不敢说死绝,但是至少得死一半。

    可是……有什么关系呢。

    方继藩有钱……他撑得起,也让那些人死不了。

    随你们折腾吧……到时候再擦屁股。

    方继藩悠悠然的摇着蒲扇,伫立一旁,犹如运筹帷幄的军师,只是含笑。

    “恩师,你看……劝农,让百姓们尽力去种植土豆可以吗,土豆的产量高。”

    方继藩颔首道:“这是县尊拿主意,本师爷不敢做主。”

    “好,那就这么定了!现在正好到了春耕时节,要赶紧张榜出去。”

    “还有抓偷牛贼的事,要抓紧,徐鹏举,限你半月之内,将人抓来,否则打你屁股。”

    方正卿在一旁边拨打着算盘边道:“师兄……我们的钱粮不够了啊……”

    “知道,知道,等土豆都种出来了,就好办了。”

    孩子们足足忙碌了一天,一个个鸡飞狗跳。

    他们居然开始乐在其中,每一个人,都开始牢记住了自己的职责。

    第一日,是在杂乱无章中度过。

    不过到了此后,开始有了章法起来。

    每个孩子身边都会安排两个文吏和差役,这些人只负责执行,其他的事,一概不问。

    渐渐的,大家开始带入自己的角色。

    哪怕他们再幼稚,也开始在身边文吏的建议之下,慢慢的对于自己要做的事,有了一个基本的雏形。

    方继藩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嗯……坑我吧,我有银子。

    …………

    再过几日,方继藩便觉得在此做师爷没有任何意思了,人又懒惰起来。

    随这些孩子们胡闹去吧。

    总不能捅破天来。

    朱载墨顿时觉得得心应手起来,他和所有的孩子们一样,开始享受起这样的感觉了。

    上万人的荣辱,具都维系在他们的身上,他们做出一个又一个的决定。

    起初,很稚嫩,慢慢的,开始得心应手。

    …………

    而过了半个月,方正卿开始得意起来,就如锦衣还乡一般,请方继藩到县衙里去看。

    方继藩这一次不只是一个人去,而是带上了王守仁、唐寅、刘文善人等一起。

    到了县衙,众人落座。

    一群孩子便纷纷涌上来,恭敬的道:“见过恩师。”

    方继藩朝他们颔首,微笑道:“殿下,觉得如何?”

    朱载墨满面红光,作揖,随即挺着胸脯对身边的人道:“正卿你来说。”

    每一次,看到方正卿一副狗腿子的模样,方继藩便恨得牙痒痒。

    不过他要保持微笑,微笑使人长寿。

    不然迟早被这兔崽子气死。

    方正卿得意洋洋的道:“爹,我们这些日子判了十几个案子,还鼓励了庄户们开垦,不只如此,我们还扩建了学堂,还有……”

    他如数家珍一般,将他们所办的事统统说出来。

    方继藩便感慨起来:“不错,不错,很好,很有几分样子,真是不容易啊,你们的欧阳大师兄也在做县令,他掌管着一个县,有声有色,看来用不了多久,你们就要比他厉害了。”

    孩子们纷纷哄笑起来。

    方继藩翘着脚,道:“伯安,你来说吧。”

    王守仁颔首点头:“师弟们可知道为何恩师要让你们来此,掌这西山县?”

    他问过之后,不等众师弟回答,接着便道:“恩师的本意,是让你们知道,你们手握着无数人的生死荣辱,让你们尝一尝这手握大权的滋味,也让你们知道,这万千百姓,与你们生死攸关。你们这些日子所做的事,恩师都看在眼里,你们小小年纪就有如此本事,很是难得,师兄在这个年纪的时候,还只是一个顽皮的孩子呢。”

    孩子们更加激动起来。

    “可是……”王守仁话锋一转,目光幽幽道:“我们先从判的案子先说起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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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一十四章:致良知

    王守仁显得很冷静,看着朱载墨这些师弟,就如看自己孩子一般。

    他平静的道:“这里有一桩案子,是陈家之女,因被邻人男子欺辱,所以欲上吊的……殿下有印象吗?”

    “有的。”朱载墨连连点头。

    王守仁道:“西山这些年,在恩师的治理之下,也算是一处世外桃源了,可但凡有人的地方,终不免会有纠纷,自然不免会有三教九流。殿下审判这个案子,判了邻人男子吴悦大罪,杖打三十大板,戴枷又在衙外跪了两日,预备将其充军流配三年,是不是?”

    朱载墨便愤慨的道:“此人,太可恶!”

    他表现出了十足的正义感,其他孩子也纷纷点头,说实话,判决的他们心里很痛快。

    王守仁看了方继藩一眼,随即含笑道:“可事实如何呢?”

    “什么?”孩子们怔住了。

    这话的意思……

    王守仁随即取出了一份卷宗,慢悠悠的道:“殿下有没有查询过,这陈家之女,其实早在三年前,喔,那时候,他们陈家还没有迁来西山的时候,就曾经因为有人调戏她,而遭遇纠纷,至县衙状告。这陈家父女二人算是惯犯了,他们每每都要寻个机会污蔑别人,以此诈取财物,若是对方不肯,则至衙中进行状告,不只邻人男子吴悦,根据走访,受他们勒索的男子,还有三个人,不过他们都选择了忍气吞声,花钱消灾。”

    “啊……”朱载墨呆住了,眼中尽是讶异。

    他既无法接受,几日之前,还在公堂上哭哭啼啼,一副柔柔弱弱之态的女子,竟是这样的人。

    他更无法接受,自己居然弄错了。

    朱载墨憋红着脸,他一向不把自己当孩子看待,他觉得自己很了不起,如陈鹏举这样同龄的孩子,就宛如智障一般,如果不是因为自己和方正卿关系好,方正卿也是个智障。

    可是……

    其他的孩子的嘴,都张得有鸡蛋大。

    王守仁此时便对下头的人吩咐道:“将吴悦带进来。”

    此后,有人抬着担架将吴悦抬了进来。

    这吴悦先是杖打了三十大板,而后又戴枷三日,早已是皮开肉绽,气若游丝,可一进了这里,便悲从心起,哀嚎道:“冤枉啊,小人冤枉……小人冤枉……小人上有老母,又有兄长和弟妹,平时只低头做工,只想补贴家用,从不作奸犯科……小人从没有调戏过那陈家之女……小人冤枉啊……”

    他哭的撕心裂肺:“我没有做过这样的事,我没有……谁调戏良家妇女,谁就天打雷劈,万箭穿心,下拔舌地狱,死无葬身之地!”

    坐在一旁,方继藩一直显得很冷静,可一听他如此赌咒,顿时脸色有点变了!

    呔,你这狗一样的东西,你说话过份了啊,调戏良家妇女,招你惹你了,这样诅咒,是什么意思,你不知道这个世上还有一种调戏,叫善意的调戏吗?畜生,活该你被打,嘴贱!

    方继藩脸胀红,张口想让这狗一样的东西赶紧滚出去,不要污了自己的耳朵,好在方继藩涵养好,最终还是轻描淡写的坐着,翘着腿,依旧一副在旁安静恭听的样子。

    可这凄厉的哀嚎声,听在孩子们的耳里,却是出奇的刺耳。

    孩子们个个脸色略显发白,有些慌了,神色间带着恐惧。

    判错了?

    这下糟了。

    朱载墨更是脸色难看至极,这案子,是他判的啊。

    他颓然道:“我……我……他……他……赶紧给他治伤,要重判,给他翻案,还有……不将他流配三千里了。”

    他说话都结结巴巴起来了,其实孩子的内心,绝大多数时候是纯洁的,除了徐鹏举之外。

    王守仁命人将这被打的皮开肉绽的吴悦抬下去,而后郑重其事的看着朱载墨道:“不可以改判了。”

    “什么……”

    王守仁道:“县令是地方父母官,代表的是朝廷,和天子,治理一方,到了他的治县,就如天子一般,金口玉言,一旦判决,改判的可能微乎其微,因为……不会有任何人告诉他,这个案子错了,而他,永远都只会以为自己是青天大老爷,所以……殿下,不能因为师兄提醒你,所做的决定就可以随便更改,有的人,他可以错九十九次,可他做对了一件事,便可得到宽恕。可是……殿下啊,有的人,哪怕他只做错了一件事,便会有人为此而家破人亡,会有一个无辜的人,人生发生改变。不只不可以给吴悦翻案,那陈家之女,虽是前科累累,可是,因为县衙已有判决的关系,所以他们现在依旧可以逍遥法外,直到下一次,有人不肯就范,他们告到衙里来,这些年,他们诈取的钱财,已有数百两,也足够他们带着这些银子离开西山,寻觅一个地方,快活一辈子了。”

    “我……我……”朱载墨顿时,眼睛红了,他抽了抽鼻涕,又想倔强的抹掉泪,此刻,满腹的懊恼。

    一旁的方正卿已是哇的一声哭出来了:“这是我教朱师兄这样判的,都怪我。”

    王守仁板着脸道:“所以,吴悦依旧还要流配三千里,三年之内,不得归家,成为流徒,而他们的父母兄弟们,现在已是焦急如焚,对了,他的母亲,因为他而哭的眼睛要瞎了……他的弟弟,因为他的罪名,将来只怕也没有人愿意雇佣,甚至将来不会有人家愿意与之婚配。殿下……”

    朱载墨小小的身躯一震,他不可置信的看着王守仁,接着又看向方继藩。

    “恩师……”

    方继藩肃然着脸:“好,这个案子,就说到这里。”

    “可是还有一件事。”王守仁笑吟吟的道:“殿下觉得近来县里,粮食不足,所以……鼓励百姓们开垦,种植土豆,这其实也没有错,不过……殿下有没有想过……许多的百姓,根本就没有预备足够储存土豆的地窖。”

    “……”

    王守仁叹口气,接着道:“土豆和麦子和稻米不同,它是不易储存的,若是事先没有预备足够的地窖,哪怕是种植出来了每亩数千斤,收割的时候,到时足够吃了,可是往后数月,这些土豆便统统都会腐烂,那么未来的大半年里,百姓们吃什么?这些百姓……用不了多久,就统统都会被饿死。到了那时……一切都完了。”

    朱载墨显然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他已吓得面如土色,会饿死数千上万人,就因为自己的一个决定……

    他立即道:“那……那赶紧让他们改种……”

    王守仁摇头,微笑道:“改不了了,春分时节,即将要过去,现在要改,也已来不及了。”

    “可是……”所有的孩子都呆住了,个个严重是惊恐之色。

    那是要死人的呀!

    “还有……”王守仁徐徐道来,娓娓动听,他显得很平静。

    可是这平静的话语里,却令所有的孩子,顿时泄气,这比拿刀子割他们的肉还要难受。

    “殿下还要听吗?”王守仁笑吟吟的看着朱载墨。

    他喜欢这个孩子,这个孩子就像当初的自己,较真,假装成熟,好学,心怀大志向。

    朱载墨的眼泪,已是扑簌而下……顿时嚎嚎大哭。

    自打他能揍徐鹏举起,朱载墨就极少哭了,这是懦夫的行为,可现在……他哭的伤心极了。

    方正卿抱着他安慰他。

    其他的孩子,也个个面无血色。

    “现在,殿下可知道,要行仁政,有多难了吧。读书……学习圣人之道,就是学习良知,首先要做好的,就是读四书五经,读过之后,才会有齐家治国平天下的愿望。可是……单靠这个愿望还不够,读了孔孟,哪怕滚瓜烂熟,也绝不可能使殿下明察秋毫,更不可能让殿下洞悉一切隐藏在肤浅表面背后的本质。那些自称半部论语便可治天下,或是读了一些书,便信口开河的人,殿下不要相信他们,因为……他们做事,可能比殿下还要糟糕。抱着良好的愿望去做事,若是没有足够的能力,那么……可能事情最终会更坏……”

    “我……我……”

    朱载墨滔滔大哭,突然,他啪嗒跪在了地上。

    王守仁一看他跪下,连忙侧身,表示自己不愿意接受皇孙的大礼。

    这朱载墨便跪在了方继藩的面前。

    其他的孩子,也纷纷拜倒。

    他们此刻,是茫然和无措的,在历经了半个多月激动的不得了的折腾之后,此刻反省过来,看着自己错误频出,想到自己害了无数的人,作为孩子,第一个反应,就是该找自己的妈了,哪怕是朱载墨,也不能免俗。

    方继藩很大方的接受了他们的跪礼,自己既是朱载墨的姑父,又是舅舅,还特么的是恩师,受他的跪拜咋了,谁不服?

    方继藩含笑道:“你们读书,见识了百姓的疾苦,便算是有了良知,可是现在……你们想要学习做事的方法了,是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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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一十五章:传道

    道理……哪怕是孩子都懂。

    这一点,没有错。

    可问题在于,谁都懂的道理,怎么做呢?

    朱载墨以为自己懂,甚至还为此自鸣得意,自觉地……其他的人,都是智障。

    他打小就聪明伶俐,以为自己已经找到了解决问题的方法。

    可现在……他发现了一个可怕的事实。

    第一,自己距离真正的成熟,还差的很远。

    第二,原来一个人,做错了事,会有如此可怕的后果。权力越大,职责越大,稍有不慎,哪怕只是自己一念之间,便有人因此而家破人亡。

    第三,方正卿这些家伙们,都是一群废物。

    朱载墨深吸一口气,他脑海里,还是那喊冤的男人,那撕心裂肺的声音,至今挥之不去,他浑身战栗,自己……害死了别人……

    不只如此……自己居然想当然,而可能引发一场粮食的危机。

    倘若如此,将会制造多少的饿殍。

    那县令之印挂在自己腰间,他曾觉得,这是权力的象征,只需挂着印,所有人都必须对自己俯首帖耳,这种感觉,挺痛快。

    可现在……他却感觉到,此印分外的沉重,压得他要喘不过气来。

    但是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

    方继藩笑吟吟的问他:“想不想学呀。”

    这个时候,朱载墨和其他的孩子们,突然心里生出一种渴望,就仿佛恩师要传授自己的,乃是《辟邪剑谱》,啊,不,是武林至高的‘独孤九剑’,朱载墨毫不犹豫的拜倒,他眼睛红了,依旧还吸着鼻涕,眼泪泊泊的流下来,他对此,再渴望不过了,他颤抖的道:“恩师,我错了……”

    其他孩子,被这气氛感染。

    这些五六岁的孩子,无法享受同龄人们的天真烂漫,因为他们从出生起,就注定了与众不同。

    千金之子,贵不可言!

    方继藩无法去打倒这个世界的权贵,因为方继藩自己就是权贵中的一份子,即便他是权贵中最英俊,最鲜明,最善良,也是最有情怀的那个,可是……他无法打倒自己。

    既然如此,与其注定了这些贵不可言的千金之子,在将来,将受无数人的供养,肥头大耳,欺男霸女,声色犬马,那么,何不妨,去改变他们。

    方继藩看着自己智障一般的儿子,他哭的最没诚意。

    此刻,他却还是被孩子们的热诚感动了。

    朱载墨继续道:“我们想要学习,仁政的方法,我们想要学习,怎么样,才可以不去害人家破人亡,我们什么都想要学,请恩师教我……”

    方继藩微笑,站起身,他伫立着,浑身上下,依旧还是光芒四射。

    他就是这么一个人,一个永远无法隐藏自己光芒的男人,因为他本身就在发光!

    方继藩道:“很好,从现在起,你们先跟着王伯安师兄学习,等你们什么时候,学会了他七八成的本事,到时,为师再好好教导你们。现在开始,你们的学习,会更加紧迫……嗯……你们依旧还是县令,还是县丞,现在开始,要各司其职起来。经济之道不懂,可以问你们的刘师兄,马政不懂,可以问你们的唐寅师兄,其他的,都可以问王伯安师兄。”

    “你们……要好好努力啊,为师,看重你们,对你们,有着巨大的期望。”

    “是。”

    众人轰然应诺。

    …………

    朱载墨开始较真起来。

    他变得谦卑,哪里出了问题,便一个个的询问,去寻找做事的方法。

    而王守仁只教授了他一件事,多走,多听,多看。

    虽然这六字箴言,只是玄学。

    可实际上,却很有用。

    所有的孩子,在文吏和武吏的随扈之下,开始深入西山县每一个角落,他们或是探望孤寡,或是蹲在田埂里,询问农人们耕作的知识,他们一一记下二十四节气……

    他们走进作坊里,查看作坊里的运作。

    他们深入进许多的庄户之中,他们进入西山医学院里走访,想知道疾病如何治疗。

    孩子的性情是容易传染的。

    哪怕是有的孩子,不愿意去做这等事,可身边的小伙伴,都极认真,却也变得好强起来。

    他们在最纯真的年纪,开始渐渐的接触到民间的疾苦。

    他们看见、听见……

    …………

    “方都尉……”王鳌忧心忡忡。

    他觉得方继藩这个人,完全不计较后果。

    怎么可以这样呢?

    你看看,现在让孩子们如此,不是闹出笑话了,难道……还要让这些笑话继续下去。

    方继藩回到了镇国府,舒舒服服的坐在了官帽椅上,呷了口茶:“何事?”

    王鳌忍不住道:“敢问,吴悦的案子,你当真不翻供?当真就任他平白蒙受了冤屈,几乎要家破人亡,刺配三千里……你就眼睁睁的放任这样的冤案发生。”

    “是的。”方继藩颔首点头:“我说过的话,是讲信用的,我已经任命皇孙为县令,那么,他结的案,就决不能改正,一个人,可以做错事,但是有的错事,是不可以反悔的。”

    “你……”王鳌忍不住手指着方继藩,怒极:“你安可如此?”

    方继藩道:“就算是要平反,也不是现在,皇孙会永远记着这个叫吴悦的人,皇孙一辈子都不会忘记他,所以,王主簿,你何须担心吴家呢,三五年之后,等到吴家人历经了苦难,他们所得到的,将是一世富贵,这吴悦,乃是皇孙最好的老师,他的磨难,虽才刚开始,可是他的好运气,也才刚开始呢。”

    方继藩笑吟吟的道:“你就不要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了,我现在脑壳疼的厉害,正在计算这半月来,我的损失,这些……嗯,都要加在学费里,大爷的,加钱!”

    方继藩捶胸跌足,握紧了拳头,带着怨愤的心情,铺开一张纸,提笔,写下了告家长书,而后,将这告家长书丢给王鳌:“王主簿,分发出去!”

    王鳌:“……”

    …………

    刘文善很忙,忙的整个人,脚不沾地。

    他的《国富论》,渐渐的,已开始有了雏形,可是……似乎还欠缺着什么,他必须重新去修改,有时,他要去询问恩师和师兄弟们的意见。

    这篇文章,他已花费了近一年的心思,每一个字,都带着心血。

    他观察着市场的变化,观察着交易中的每一次波动,最终,这本书,接近成书。

    可……他依旧还是不敢轻易放出去……虽然几次的校稿,可他还是不放心。

    这样破天荒的文章,放出去,会让人笑话吗?

    若是让人笑话,自己倒无妨,自己本就是,恩师门下所有弟子,最不成器的一个……之一……

    所以,也没什么丢人的。

    可是自己的恩师,名满天下,同时也是桃李满天下的恩师,自己不能丢他的人啊。

    平时,他还是需去翰林院当值。

    偶尔,会有小师弟们前来咨询一些问题。

    而且,他还要努力的学习推拿,有时恩师睡觉起来,睡得腰酸背痛,恩师有脑疾,不知是否会引发其他的疾病,自己的推拿,总能让恩师这落枕的酸痛感消失。

    终于……

    在校阅了最后一次的稿子之后,刘文善深吸一口气,他如心肝宝贝一般的,捧着此书,将其投入了《求索》期刊。

    《求索》期刊,刊载任何的文章,而一切的前提是,他们认为这份文章有其价值。

    倘若……连求索期刊都不能通过,那么……

    刘文善苦笑。

    自己就真正的妄为恩师门下了。

    ………………

    大明宫。

    弘治皇帝半躺在御案上,徐徐的看着书。

    萧敬上前,拿了一个毯子,小心翼翼的给弘治皇帝披上,接着,他转身要走。

    弘治皇帝淡淡道:“回来。”

    萧敬忙是换上了笑容:“陛下,您有什么吩咐?”

    弘治皇帝依旧语气平静:“近来,怎么没有听说过西山县的事,厂卫,到底是做什么吃的,这般的漫不经心,这样的大事,你竟也不报来?”

    萧敬懵逼。

    卧槽……

    话不是这样说的啊。

    当初奴婢奏报了西山县的事,是陛下您怪奴婢多事,还说什么,陛下有什么圣命,还需奴婢过问吗?

    好了,奴婢现在不敢问,也不敢说了,现在却又说……

    萧敬恨不得找一块豆腐,直接将自己脑袋砸了。

    他心底,一万头草泥马奔过,可是……面上却不敢表露,他乖乖的拜倒:“奴婢……万死……”

    弘治皇帝皱眉:“没有查探?”

    “查……查探了……”萧敬苦笑道:“陛下,皇孙他在县令的任上,做了许多的事……”

    “嗯?”弘治皇帝,对此显然有兴趣:“然后呢?”

    “然后……听说出了大冤案,竟差点让人家破人亡……陛下,奴婢万死,奴婢……也只是听人说的,这都是坊间流言在议论……”

    弘治皇帝脸色一冷:“坊间,都在议论这件事?”

    “是。”萧敬苦笑:“奴婢不敢隐瞒,现在许多人,已是议论开了,还有……还有一事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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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一十六章:恩师至高

    弘治皇帝眼里,透着担忧。

    他早料到了,皇孙这么小的孩子,有什么资格,又有什么能力,去执掌一县呢。

    这就是一群孩子,简直就是在胡闹。

    结果,几乎任何人都可以预料。

    若是这些孩子,不折腾个天翻地覆,那才不正常呢。

    可是……因为这个游戏,却导致了满天下人对皇孙的笑话……这……

    哎……

    弘治皇帝觉得手痒了。

    可偏偏……

    弘治皇帝发现,他没有任何理由。

    因为弘治皇帝记忆力不错,圣旨,是弘治皇帝发的,弘治皇帝还亲口承认,你看……这是陛下的意思啊,所以……弘治皇帝能将方继藩和朱厚照两个小子抓来打一顿?

    就算要打,也得找一个其他的理由……比如,谁让你今日系着藏红色,上头还刻着云纹的腰带。

    “还有什么?”

    “还有就是……皇孙和孩子们,下了命令,让西山县的人,统统都种植土豆,可结果却发现,西山县,根本就没有这么多的地窖,对土豆进行妥善的保存。”萧敬哭瞎不得:“可是,这些土豆都种下去了啊,几十万亩地呢,秧苗都不小了。现在春耕的时节已经过去,所以……所以……”

    弘治皇帝脸色铁青。

    这意味着,无数的土地,荒废了。

    弘治皇帝平生最讨厌的,就是浪费,哪怕是盘中的一粒米,自认为是天下人表率的弘治皇帝,也会舔舐干净,可是他们…………他们……

    “朕的鞭子呢?”

    弘治皇帝气的要原地爆炸。

    却在此时,有宦官匆匆而来:“陛下,陛下……方都尉上奏。”

    “何事?”弘治皇帝厉声道。

    宦官小心翼翼,低垂着头:“是一份……告家长书……”

    “取来。”

    弘治皇帝声音冰冷。

    那小宦官,哪里敢怠慢,忙是小心翼翼的上前。

    弘治皇帝接过了告家长书,里头……是一个呼吁……呼吁大家……给钱!

    弘治皇帝看的眼睛都直了。

    他居然冷静了下来,平静的眼神,看着萧敬:“方继藩……这是脑疾发作了吧?”

    “不像!”萧敬斩钉截铁:“陛下,奴婢始终觉得,这才是方都尉的本色。”

    弘治皇帝摇摇头:“告诉他,没钱!”

    ………………

    求索期刊,已有了一套较为完善的制度。

    毕竟,期刊决定了每一个人的积分,而积分,又决定了每一个人的学职,这学职现在可吃香了,不但朝廷供养,而且,靠着稿费,往往收入不菲,若是在其理论之上,还出现了什么研究,这积分和稿费还可累加。

    几乎可以说,这学职,成了名利双收之物,虽不及进士,可在西山书院,或者放眼整个新城,这都已成了许多人,在另一条道路上,鲤鱼跃龙门的道路。

    正因为如此,如科举一般,若是没有足够的公平,是绝对无法使人信服的,为此,专设的评议审查会,几乎成了检验每一篇刊载的论文的最重要机构。

    这些评议审查会的成员,无一不是西山如雷贯耳的人物,任何人,一旦他的道德遭受了质疑,便会立即驱赶出去。

    每一个学科,都有专门的评议员。

    不只如此,若是有人觉得自己的论文落选,还可以向上申诉,质疑评议审查会的公正性,一旦申诉,那么,更上一层,由方继藩和欧阳志等人为首的一群人,将会进行审查。

    哪怕是欧阳志人在定兴县,也不妨碍,他通过快马传送的书信,进行审议。

    因而,每一个审议员,都极认真,这是极大的殊荣,且……往往若是某个审议员极力推荐出来的论文,若是在事后证明了其巨大的价值,往往这个推荐者,也会与论文的主人一般,获得极高的声誉。

    就如,推荐《细虫论》的钱文,此公只因为推荐了《细虫文》,到现在,在学界的地位,不可动摇。

    能发现出一篇好的论文,是极难的,不但要有此眼光,还需尽力说服其他的评议员们的支持,都需花费大量的心血。

    当然,若是一个评议员,若是多次推荐的论文,最终都证明其没有价值,或者说,根本不够登上期刊的标准,这就难保,不会遭人质疑和唾弃了。

    现在,一群评议员们,却争吵起来。

    还是那个发现了细虫论巨大价值的钱文,却推荐《国富论》,国富论一出,所有的评议员,都曾拜读。

    可争议,却已开始了,和其他的论文不同,《国富论》有洋洋洒洒十几万言,而一般的论文,能有三万,就已是过头了,这几乎占了整个期刊的总字数,总不能,为了这一本《国富论》,期刊腾出一期来,专门为其发刊吧。

    不只如此,最重要的问题就在于,这《国富论》中阐述的许多问题,本质……还是齐家治国平天下的道理,只是这个道理,有些惊世骇俗,细细读来,很是颠覆人的认知,却又觉得,颇有道理,可是……如何检验呢?

    没办法检验啊。

    难道就因为,这书看上去有道理,有颠覆性,就专门为其发刊?

    甚至有人开始质疑,钱文是否因为《国富论》的作者乃是刘文善,这位赫赫有名的方门弟子,方才极力推荐。

    一时之间,围绕着这国富论,数十个评议员们,面红耳赤,差一点要掀桌子。

    “今时今日,难道诸公还没看明白吗?”钱文赤红着眼睛,咆哮:“当今之时,有太多太多从前的四书五经无法解释的事,出现了。这些无法解释的事,至今还没有人进行概括,没有人可以进行如此精准的提出各种建言,新城、西山钱庄、房贷、新税,甚至,还囊括了我们《求索期刊》本身,人们只在想,我们身边新出现了什么,可是……却从来没有人去深究,出现在身边的东西,它绝非是理所当然,也不是凭空而降,它产生之后,会有什么规律,未来……迎接我等的是什么,我们一概不去深究,我们也一概,继续懵懂,可是……诸公啊,此书的出现,可贵之处,就在于此,哪怕它是错误的,可它在深究今时今日我们身边发生的改变之成因,它在尝试进行概括,进行诠释;它在摸索着其规律。单凭这一点,此书……足以登上期刊,任何一篇论文,都无法应其锋芒!”

    随之而来的,是一阵批判反对。

    “不对,里头有太多的预言,这和占卜之学,有什么分别……”

    “我看此书若是隐去了刘文善先生的高姓大名,会有人认为此书贵重吗?钱先生,我等并非是质疑你的私德,只是……此书之中,确实预言过多了……求索期刊,只进行论证,而不进行预言,预言是天一道真人们的事。”

    “这会败坏我们求索期刊的名声,这个责任,我们承担不起。”

    “我愿意承担这个责任。”钱文狠狠一拳砸在了案牍上。

    “我也愿意承担,我觉得其中的理论,令人醍醐灌顶,耳目一新。”

    “荒谬!”

    “你才荒谬,你全家都荒谬。”

    “你怎可骂人?”

    …………

    评议审查会打起来了。

    打的很激烈。

    消息传到了方继藩的耳朵里,方继藩大吃一惊:“还在打吗?”

    “……”前来报信的乃是唐寅:“打完了。”

    方继藩叹了口气:“为何不早点叫我,难得打一次,真是遗憾啊。”

    唐寅红着脸:“恩师,是为了刘师兄那篇《国富论》的事。”

    这本书的草稿,方继藩看过。

    当然,最终的成稿如何,方继藩不知道,想来刘文善是个自卑的人,他不愿意恩师看他的成书之后,然后露出一脸失望的表情。

    方继藩噢了一声。

    “恩师对此怎么看?”唐寅忍不住道。

    方继藩想了想:“我怎么看不重要,重要的是,评议审查会的人怎么看……所以……他们爱登不登。”

    唐寅嘴皮子动了动,其实他很想说,若是恩师肯站出来,说一句话,此书,就好办了。

    可看恩师一副无所谓的态度,令他为刘师兄担忧起来。

    刘师兄为了此书,忙碌了足足一年多,再受不得任何的打击了啊。

    他叹了一口气:“恩师说的不错,无规矩不成方圆,既然恩师立下了规矩,一旦恩师亲自去打破它,那么这《求索期刊》,就失去了本身的价值。恩师公正,学生佩服。”

    果然……什么事经过了唐寅解释之后,最后总是要佩服恩师的。

    方继藩也很佩服自己,他乐了:“好啦,这期刊的事,就别狗拿耗子了,好好看着西山县,别他娘的再出什么破财的事了,大爷,为师放出了《告家长书》,到现在,一个来加钱的人都没有,这一届的家长,对于尊师重道,显然有点儿认知上的偏差。看着皇孙和那些小混账,再出事,为师打死你!”

    果然不愧是恩师啊,唐寅心里又想,谨言慎行,哪怕是小混账,都会说将皇孙和其他孩子区隔开来,佩服,佩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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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一十七章:亲亲相隐

    朱载墨清早起来。

    带着其他孩子们晨练,晨练之后,浑身都冒着热气。

    此后,西山医学院便有专门的人来,开始对每一个孩子,进行粗略的检查。

    看看有没有头昏脑热,此后,孩子们开始出发了。

    朱载墨领着孩子们到了县衙,此时,唐寅或刘文善又或者江臣,一般都会在此。

    王守仁来的少,他是刑部右侍郎,公务繁忙,可但凡有一点时间,都会出现。

    便在此时,朱载墨要开始办公了。

    差役们会将县里发生的事,整理成册,送到朱载墨的案头。

    朱载墨开始低头读着案头上的奏报,几乎,多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作为县丞的方正卿,也会将大致的文牍清理一遍。

    西山最大的问题在于,偷牛的事屡禁不绝,可偏偏,一直查不到任何的头绪。

    还有一些可疑的户籍,也需要清理,对于这一点,最简单的方法,就是亲自去走访,实际看看,该户的情况。

    再加上西山的成年男子,有不少务工,因而,附近的工坊,也需去走访一二。

    总而言之,这些琐事,就是朱载墨的日常。

    孩子们,则开始各司其职。

    有任何疑问,都乖乖去问唐寅、刘文善等人。

    刘文善是理论大师,唐寅有实际在地方上的经验,还带过兵,赈济过灾情,江臣在河西开过矿。

    还有王守仁,王守仁更厉害,他在交趾不但教授过许多人读书,还亲自砍过人。

    有了从前的经验,朱载墨不敢再掉以轻心了。

    他阅览过县里发生的事之后,不会急于做决策,而是亲自带着人,开始走出县衙,走访各地。

    偷牛贼光顾的,主要是哪些地方,只有亲眼看过之后,才能判断出,偷牛者主要的活动范围在哪里。

    他一户户的走访,虽然效率很低,可至少要做到,对于每一户人家,心里有数。

    到了傍晚时分,朱载墨有些疲倦了。

    随来的差役和文吏,还有数十个护卫耐心的等候着皇孙。

    皇孙是个性情极好的人,每一个人都喜欢这个孩子,他冷静,待人谦和,却又不似寻常孩子那般的好糊弄。

    皇孙从一个庄户家里出来,这庄户男人不在家,妇人将他送出,文吏便忙上前,低声道:“殿下,是否坐车,时候不早了……”

    “不必坐了,我再走走,这里……距离蒸汽研究所不远吧。”

    “是的。”

    “我要去那里看看,见一见我的父亲。”

    …………

    蒸汽研究所里。

    一台试制的蒸汽机在工棚里,匠人们开始烧煤,随即,蒸汽机便哐当哐当的颤抖,烟囱上,冒着浓烟,噗嗤噗嗤的,仿佛大地都在震撼……

    朱厚照眯着眼,检视着每一个环节,他脑子里飞速的运转,似乎又有了什么主意。

    朱厚照已经连续发了十几篇论文了,通过蒸汽机车的制造,每一个难关的攻克,对于朱厚照而言,都是一篇论文的诞生。

    朱厚照喜欢这种感觉,尤其是看到这蒸汽机轰隆隆的启动时,他便高兴的像过年一样:“停下来,停下来,去检视一下阀门。”

    他刚开了口,有人匆匆而来:“殿下,皇孙来探望殿下了。”

    朱厚照一听,眉飞色舞,随手拿抹布擦拭了手,一面道:“这孩子,有良心啊。”

    说着,走出了工棚,果然看到,朱载墨如小大人一般,背着手,安静的在等候。

    朱厚照上前,先摸摸朱载墨的头,随即大笑:“哈哈,又长高了,想爹了吗?爹过几日,等你沐休了,带你看烟花。”

    “父亲。”朱载墨不喜欢别人摸他头。

    他是县令,是西山县的父母官,必须要有威仪,否则,会被人轻视。

    他后退一步,却还是恭恭敬敬的朝朱厚照行了个礼。

    朱厚照见他如此,乐了:“不错,果然像本宫,为父也是这般的,你没有回去看你们的姐姐和妹子?”

    一想到满屋子的姐妹,都住在叽叽喳喳,且喜欢给弟弟头上绑红绳的年龄,小的妹子们,则还是扯着兄长的衣襟怪叫的年龄,朱载墨便觉得头痛:“没有,儿子近来,比较繁忙。”

    “啊,这样也好,少和女孩儿们在一起。”朱厚照颔首点头,表示理解,他觉得他人生中坑他最大的不是方继藩,而是自己的妹子朱秀荣。

    朱厚照道:“进里头坐坐?”

    朱载墨想了想:“我来此,是有一事相告,父亲……不要再偷牛了。”

    朱厚照脸一红:“你胡说什么……”

    朱载墨盯着朱厚照,一字一句道:“牛被偷的范围,大多都在蒸汽研究所附近三里之内,这是惯犯,经验丰富,可是任何人要去‘偷’,不,要去牵牛,往往都会选择自己熟悉区域,根据数十家牛被牵走的情况,其主要分布,就在这一区域。可是衙门里,至今没有找到真凶,其实要找真凶并不难,这一带人烟密集,牵牛的人,如此招摇,不可能不被人发现,所以,儿子断定,一定是有人目击,只是可惜,他们看到了牵牛人的身份,既不敢阻拦,也不敢张扬,说明牵牛之人,身份一定很不一般。第三,事实上,儿子还发现,除了报案的数十户人家之外,还有很多户人家,明明牛被牵走了,却选择隐匿不报,父亲,牛对于一个家庭而言,很是贵重,没有人,不希望官府将牛找回来,哪怕是这个希望,微乎其微。除非,他们知道是被谁牵走的,他们因而不愿意报官。”

    “儿子还走访过,所有屠宰的市集,都没有发现,大规模屠牛的记录,可是市面上,牛肉却是不少……这就说明,牵牛的人,有私人的屠宰场地,这个地方,就在研究所里吧。要不,儿子去后院看看?”

    “……”朱厚照脸微微一红,忍不住道:“不许去……我……我……”

    朱载墨道:“父亲,亲亲相隐,你是我的父亲,我怎敢将你的罪行公诸天下呢,只是……一头牛,对于寻常百姓人家而言,就是他们的命根子啊,许多人将父亲视作是他们的大恩人,可是父亲,为何要夺走他们的贵重财物?”

    朱厚照气的鼻子都歪了,你懂什么:“妻不如妾,妾不如……”

    他刚想继续说下去,似乎觉得,说这些,不太合适。

    朱载墨道:“儿子来此,是希望父亲不要继续下去,对于失牛的农户,我可以从大父给我的体己银里,取出一些,去补偿他们。这个案子,也到此为止,儿子不该揭发父亲的过失,这是大不孝的行为……儿子给父亲认个错,请父亲责罚。”

    说着,他拜倒下去,给朱厚照磕了个头。

    朱厚照:“……”

    朱载墨站了起来:“父亲在我的眼里,何等的伟岸,实在不该,和这些事牵连在一起。父亲曾横扫大漠,诛杀无数胡人,保我大明边镇平安,父亲的医术,曾救活了许多人。大父一直说,父亲聪明伶俐,才智远胜其他人。最重要的是,儿子的一切,都来源于父亲,身体发肤,俱受父亲之恩……”

    “好了。”朱载墨站起来:“儿子要回县衙,而后,还要回保育院去,父亲……您要保重自己的身体……”

    “且慢。”朱厚照恼羞成怒:“这是方继藩教唆的,你怎么不说他。”

    朱载墨沉默了一下,回头,微笑,他看着自己的父亲:“父亲,将无辜的人,来为自己分担罪责,这么做,不是君子所为。恩师是个德才兼备之人,他教授儿子学问,传授儿子做人的道理,他……”

    “……”

    朱厚照已经想找刀了,小兔崽子,白养活你了啊。

    朱载墨,却已远去。

    …………

    “老方,老方……”

    次日正午,朱厚照前来兴师问罪。

    方继藩凛然坐着,见了朱厚照来,忍不住道:“殿下,你这是……”

    朱厚照本是怒气冲冲而来,可随即,表面上,却是脸色怪异起来,他古怪的看着方继藩:“我告诉你,我们东窗事发了。偷牛的事,被发现了。”

    方继藩一副很欠揍的样子:“偷牛,和我有关系吗?我方继藩堂堂正正,光明磊落,我爱牛,牛也爱我……”

    “住口!”朱厚照火冒三丈:“是朱载墨那个小子发现的,说来真奇怪啊,我现在细细琢磨,发现……这个小子说的每一句话,都很有城府,来来来,我来和你说,他先是摆出了证据,使我无可辩驳,借着,作势要进蒸汽研究所里寻找屠宰场地,那时,我竟有些慌了。再此后,就更可怕了……他接着,便和我说大道理,说百姓的艰辛。转过头,他给本宫戴一顶高帽子,说本宫是个很了不起的人,在他眼里,是很了不起的父亲……我当时听了,竟是惭愧的无地自容,而后,他又说什么亲亲相隐,会对农户进行补偿。这小子,除了中了你的邪之外,竟是……竟是……说不清……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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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一十八章:当浮一大白

    朱厚照一脸夸张的道:“你说这个孩子,他可怕不可怕,今天就这样,明日,岂不是要翻天啦。”

    方继藩:“……”

    朱厚照叹了口气,显得很惆怅,颇有几分既生瑜何生亮的感慨。

    别人的智商,可能未必在朱厚照在下。

    可哪怕是他们看出了朱厚照是个人渣,却也不敢当面戳破皇帝的新衣。

    因为啥,因为朱厚照是太子。

    可现在好了,一个同样聪明的家伙出现在朱厚照面前,可怕的是,这个人,还真敢直接揭朱厚照的伤疤,太子不要面子的吗?

    偏偏……

    这个小子,他同样是龙子龙孙。

    更可怕的是,哪怕他无论说了啥,都属于童言无忌的范畴。

    方继藩和朱厚照一齐唏嘘起来,不得不说,他们二人,俱都开始怀念自己还是孩子的时候了,那时候,真好啊,想怎么来就怎么来,总会有人为自己寻找做坏事的借口。

    方继藩拍拍朱厚照的肩:“殿下,算了吧,他还是个孩子。喔,对了,殿下没有将我招供出来吧。”

    朱厚照顿时支支吾吾。

    朱厚照不擅长骗人,至少方继藩一眼就看得出来。

    方继藩忍不住感慨:“我以兄弟待殿下,殿下负我啊。”

    心里发出感慨,忍不住,更加唏嘘起来。

    朱厚照红着脸:“这……你胡说……我……我没有………朱载墨这个小畜生,他还离间我们兄弟!”

    方继藩怒气冲冲:“果然,被我猜中了,一诈就将你诈出来了,我做了什么孽,居然教你偷牛,我掐死你。”

    朱厚照一脸郁闷,红着脸:“别闹,你边上有人呢。”

    边上,确实有个人。

    王鳌站在一边。

    这两个家伙,一个压根没将自己当做太子,另一个,毫无礼数,呸,这也算是臣子吗?

    他见方继藩和朱厚照一起目光看过来。

    眼睛便开始往上飘,看着房梁。

    木然的脸上,大抵是一副,你们互掐吧,掐死一个算一个,老夫当做没看见,来啊,你们两个动手,都甭客气,老夫多半心里还乐呢,回家当浮一大白。

    …………

    过了春分,便是清明时节,天气有些暖和了,可随之而来的,却是一场场细雨。

    清明时节雨纷纷,可最新一期的《富国论》却摆在了弘治皇帝的案头上。

    弘治皇帝手里拿着书,细细的看着,他沉眉,这一期的求索期刊,实在过于莫名其妙,没有刊载任何的文章,却只刊载了这本《富国论》。

    在这上头,还有评议组的建言,显然,评议组的建言各不相同,有的推崇,有的认为其言过其实。

    在这巨大的争议之下,还是有人力排众议,选择了将此书刊出。

    事实上,评议组的争议,同样在坊间,也引发了巨大的争议。

    甚至,有官员认为,此书是想要颠覆孔孟治国的理念。

    虽说孔孟的理念,并不具体,无非是四书五经中的《仁政篇》,以及治大国如烹小鲜之类的字句,可显然,富国论过于锱铢必较,这恰恰与孔孟之学背道而行。

    弘治皇帝看着此书……其中……对于市场,对于君主如何治理天下,财货以及税制,如何对国家进行改造,甚至是对外战争,如何权衡其利弊,如此种种,许多的观念,甚是新奇,可与此同时,连弘治皇帝,都觉得这有些过于**了。

    当然,有不少观点,他是认同的,治理天下,就是理财,保持国库的丰盈,才是长久之道……许多惊世骇俗的观点,竟与弘治皇帝生出了功名。

    在此书之中,所有的一切,都将其归纳为财富,百姓是财富,只要善于运用,才可激发其创造财富的动力。良田是财富,商货是财富,矿产是财富……

    甚至,书中预见,商品将大量的波动,而在这波动之中,财富将会集中起来……朝廷和官府,对于这种现象的应对……

    弘治皇帝看着,不禁苦笑,他抬头,看着萧敬道:“撰写此书者,叫刘文善,可是方继藩的那个叫刘文善的门生。”

    “是这个人。”萧敬心里想,和方继藩有关系的人,咱化成灰都认识。

    弘治皇帝颔首,不禁叹了口气:“果真是他,也只有方继藩的弟子们,才有这样的胆子,若是换做其他人………只怕无数的弹劾奏疏,就要送来了吧。”

    萧敬:“……”

    他想了想,还是啥都不说,啥都不说,至少不算犯错。

    弘治皇帝又叹道:“朕观此书,倒是颇有几分意思,只是,书中太多预言了……且这货值……当真这样重要,竟可以影响百姓的民生?”

    弘治皇帝提出了疑问。

    萧敬便道:“奴婢什么都不懂。”

    弘治皇帝淡淡道:“那要你何用?”

    “……”萧敬心里滋滋的抽着凉气,陛下……讲点道理好吗,奴婢说陛下说的有道理,说不准,您又说奴婢想要公报私仇,对方继藩有意见。奴婢说陛下此言差矣,奴婢这不是找死吗?奴婢啥都不说,难道也不成?

    弘治皇帝叹了口气:“却不知那方继藩,可知道他的门生,写下了这么一部……书……此书,先搁起来,朕过几日,再看看。噢,还有……西山县,现在无事吧。”

    萧敬摇头:“无事了。”

    “为何?”弘治皇帝笑吟吟道。

    萧敬沉默片刻:“就不说县中的治理,单说若有百姓的诉讼,这些百姓,也不去西山县状告了,都去顺天府……”

    弘治皇帝颔首,他倒是能体谅百姓们的苦处。

    你想想看,让一个孩子做县令,这不是笑话吗?朕的孙子,就算真有什么本事,想来百姓们,也绝不相信,一个孩子,能够给他们主持公道,何况,此前的不少诉讼,都是一塌糊涂,百姓们自然学乖了,若有什么纠纷,那就索性,向正儿八经的顺天府去诉讼,直接将西山县绕开。

    “百姓们……都很明智啊。”弘治皇帝放下了心,他是极担心,方继藩和朱厚照的玩笑,或是朱载墨,再判出什么糊涂案来,到时,可真就笑掉大家大牙了。

    “一个孩子,受他们这样的折腾,真是……”

    弘治皇帝摇摇头。

    “还有,下个学期的学费,朕不交了。”

    “……”

    ………………

    内阁下了值。

    几辆马车便稳稳当当的停在了宫门口。

    很快,刘健就与李东阳二人联袂而出,二人如往常一般,彼此交头接耳,说着公务和私事。

    李东阳随即,坐上了马车,一日当值下来,李东阳的身心,具都疲惫,好在现在有了马车,坐在这舒服的大沙发上,正好可以打个盹儿,若是睡不着,还可以喝几口茶,这是极惬意的事。

    马车行走在这宽阔和平坦的道路上,没有丝毫的颠簸,现在这新城,马车日渐多了起来。

    而李东阳在新城的新宅,也已交房,就在宫里不远,占地三亩,对于他的身份而言,小是小了些,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自打住进去之后,李东阳发现自己平日的腰腿痛,都好了不少。

    这银子,花的值啊,贵是贵,小也小,可就是舒适。

    李东阳坐在沙发上,眯着眼,脑子里,还在想着白日的几份票拟。

    在这密封的车厢里,他反而发现自己的思路,更胜以往。

    不得不说,方继藩别的本事,总让人心惊胆寒,唯独这马车还有宅子,都建的不错。

    正思量着……却在此时……

    突然有人大叫:“千古奇冤啊……请青天做主。”

    李东阳脸色一冷。

    这样的事,不是没有发生过。

    总有一些蒙受巨大冤屈的百姓,瞅准着从宫里出来的车马,一眼认出是什么大人物之后,冒着巨大的风险,跪在道中,拦住车马的去路,大声喊冤。

    而朝廷对于越级上告,是极反感的,倒不是什么官官相卫,而是倘若,人人有了冤屈,就要告御状,就要找内阁大臣,那么,一旦放纵此事,那么天子和内阁大学士,什么都不必做了,单凭给人处理冤情,这辈子不吃不睡,也解决不完。

    因而,对于这样的行为,往往……都会先予以严惩,再酌情处置。

    李东阳打开了车帘子。

    便看到一个汉子哭哭啼啼的跪在道中,一面大喊:“恳请青天大老爷做主……”

    接着,便是磕头:“小人一家六口,具都被恶邻所杀,小人的孩子……才不满四岁啊……”

    他说着,又是滔滔大哭起来。

    李东阳本是愤怒,想要命人,将此人驱走。可一听……不但满门被人杀了,竟还涉及到了四岁的孩子,他心里咯噔了一下,于是,摇了摇车里的铃铛。

    外头的车夫和护卫听命,忙是打开马车。

    李东阳则好整以暇的从这马车中钻出来,他下地,左右四顾,便见这里,已是围满了人。

    他凝视着这个汉子,捋须,脸上波澜不惊:“诉状呢?”

    那汉子,已是哭成了泪人,随即递上了沉冤的诉状:“请青天做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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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败家子介绍:
“好了,好了,我承认,我不是人,我是败家子,我卑鄙,我无耻,我卖了家业,我愧对祖先,我还四处沾花惹草,恶贯满盈。爹,有话好好说,可以把你的大刀放下好吗?”明朝败家子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明朝败家子,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明朝败家子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