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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明朝败家子txt下载     明朝败家子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九百一十九章:御笔朱批

    李东阳取过了诉状,低头一看。

    “你是西山县人?”

    “是,是西山县人。”此人道。

    李东阳皱眉:“西山县?为何拦车状告?”

    “我……我……”此人不敢说。

    李东阳心里却是了然了。

    如此重大的冤屈,涉及到了一家六口,且……那西山县……也罢,为皇孙讳,还是不多想这些为好。

    诉状看下来,令李东阳愤怒。

    “天子脚下,朗朗乾坤,竟有此事,来……”

    “在。”

    “下条子顺天府,让顺天府尹立即收监被告叶言,过堂,审问,若果有冤屈,为状告之人,昭雪!”

    他顿了顿,脸色铁青,而后又道:“状告之人,身负奇冤,其情可悯,拦车状告之罪,暂不追究,就不必打板子了,不过……下不为例。”

    他将状纸递交给随行的护卫,命其送去顺天府,而后,上了车,将车门合上,那跪在地上的男子,似乎不断的在磕头,至于他千恩万谢的声音,却已被车厢所隔绝。

    李东阳板着脸,心里叹息,这方继藩,真不是东西啊,他若不是瞎折腾,让皇孙来做什么县令,何至于百姓们有了冤屈,却跑来此。

    自然……这和自己无关,小方人还是不错的,他的车挺好……

    …………

    数日之后,一封旨意,送至了西山。

    陛下请方继藩觐见。

    不只如此,同去的还有朱厚照。

    方继藩看着旨意,惊疑不定,最近,有做什么人神共愤的事吗?

    没有吧。

    可这圣旨……

    方继藩没法子,忙是和朱厚照二人,匆匆动身。

    进了奉天殿,却发现在此,竟是乌压压的,统统都是……翰林。

    方继藩汗颜,今日……是讲的日子啊。

    陛下该召翰林在此讲,讲授治国之道,以及孔孟之理。

    可是……让自己来……似乎很不妥吧。

    自己又不需听这个。

    他和朱厚照对视一眼。

    朱厚照耸拉着脑袋,似乎……从小到大,他陪着父皇听这个……耳朵都出茧子了。

    二人行礼,弘治皇帝颔首,微笑。

    “陛下真是……”方继藩欢欣鼓舞想要说什么……

    弘治皇帝道:“坐下。”

    方继藩再不多言,和朱厚照跪坐。

    弘治皇帝扫视了一眼殿中的内阁大学士,以及诸翰林。

    今日他气色不错:“朕想听听刘卿家的国富论,此文,朕通读了,可是却有许多……不解其意之处,刘卿家……”

    许多翰林,脸色都变了。

    这……真是坑啊……

    什么国富论,国富论是有违孔孟之道的,里头的东西,说是坏人心术,都不为过。

    本来上了期刊,就已是天下哗然,现在……陛下居然让刘文善在讲时讲这个。

    翰林大学士沈文汗颜,心里说,也亏得刘文善是方继藩的弟子,否则,早就被人弄死了。

    刘文善板着脸,出班,他不理会同僚们异样的目光,事实上,他在翰林院,历来独来独往,反而下了值,去了西山,顿时和无数的师兄弟打成一片。

    至于翰林之中,也有一些如刘杰之类,这些刘文善的师侄们,却是对师叔即将要开始的阐述,满怀期待。

    弘治皇帝四顾左右,笑了:“此学,朕也不知好坏,可听听,总是无碍的,所以,召内阁诸卿,还有太子和继藩来,大家都听听,或许……能有所领悟,刘卿家,你不必害怕,来人,给他斟茶来,慢慢的讲。”

    弘治皇帝,确实是有很多地方,不太明白,非要请刘文善来说一说不可。

    其他方面,他未必认同刘文善,可刘文善在国富论之中,将税制的改革,认为这是国家富强的根本之道,却正好契合了当下弘治皇帝力推的变法,这也是为何弘治皇帝,召集重臣,连带着太子和方继藩一道来旁听的原因。

    这是一个信号。

    至于别人怎么解读,是别人的事。

    趁着宦官去给刘文善取茶的功夫。

    弘治皇帝笑吟吟的看着李东阳:“李卿家。”

    “臣在。”李东阳道。

    弘治皇帝淡淡道:“据说……李卿家遭遇人拦车状告?”

    李东阳颔首点头:“是的,这是三日之前的事,西山县,有一人,叫贾青,家中六口人,被恶邻叶言尽杀,含着天大的冤屈,拦住了老臣的车马……”

    李东阳显得很冷静,顿了顿,继续娓娓动听道:“老臣看过诉状之后,有些失态,本来,随意拦车状告,需先打板子,再问案由,只是这贾青,遭遇灭门,实是惨不忍睹,是以,老臣免了他的拦车之罪,将其诉状,发顺天府审断了。”

    弘治皇帝不断点头,心里想,若换做是朕,遇到这样的事,终究,也无法漠视吧。

    他心里吁了口气。

    随即道:“此案,如何了?”

    “顺天府府尹收到了诉状,不敢怠慢,连夜收押了叶言,次日过审,一审之下,果然查获了不少人证物证,此案实是丧心病狂,受害者之中,竟还有一个四岁的孩子,法网恢恢,疏而不漏,叶言已是天理不容,因而,迅速的结案,判了一个斩立决,已上报了刑部和大理寺,就等刑部和大理寺圈决。以老臣之见,这刑部和大理寺……今日就会有结果,到时,要报到陛下的御案前,就等陛下圈决!”

    弘治皇帝面带怒容,一般情况,除非是十恶不赦,极少有斩立决的罪犯的。大多都选择秋后问斩……

    除非似犯下十恶不赦的罪状。

    弘治皇帝是宽厚的人,每年圈决秋后问斩的人并不多,一旦皇帝不圈决,该犯就可以在牢狱里多活一年,等待下一次,继续圈决。

    当然……运气好,若是遇到了大赦天下,这条命,便算是保下来了。

    可现在,弘治皇帝也愤慨起来,铁青着脸:“如此大恶,若是大理寺报上来,朕自有决断。”

    自有决断的意思……自然是……

    李东阳抱拳:“陛下圣明。”

    却在此时……

    说时迟那时快。

    外头竟有宦官,探头探脑。

    弘治皇帝道:“何事。”

    “陛下,大理寺送来急奏。”

    弘治皇帝道:“取来。”

    那宦官不敢怠慢,匆匆将急奏送进来。

    弘治皇帝低头一看,不正是大理寺核实了案情,请自己定夺吗?

    最下方,是斩立决三字。

    顺天府和大理寺的效率极快,毕竟这是内阁大学士亲口要求审讯的案子,而且,这起案子,可谓是触目惊心。

    弘治皇帝心里想,真是罄竹难书,连个四岁的孩子竟都不放过,心里……顿时大怒,提起朱笔,直接画了个圈:“送顺天府。”

    “遵旨!”

    弘治皇帝,似是了却了一桩心事。

    忍不住侧目看了方继藩一眼:“继藩。”

    “臣在。”

    弘治皇帝淡淡道:“西山县,出了如此大案,你该管管。”

    方继藩心里说,我不管这个的呀,我冤枉啊,我只知道埋头带领百姓们勤劳致富啊。

    当然,方继藩不敢说……泱泱的点点头。

    弘治皇帝舒了一口气:“好了,刘卿家……可以讲了吗?”

    气氛……又平静了下来。

    奉天殿里,刘文善起身,行礼,跪坐下,行礼如仪之后,又呷了口茶,奉天殿里,开始响起了他的详细阐述……

    …………

    顺天府……

    快马至顺天府,宫人下马。

    闻讯而来的顺天府府尹张来,会同知、通判人等,俱都来迎。

    张来一接到了宫中送来的朱批,长长松了口气。

    那大奸大恶之徒,终于要伏法了。

    前几日过审,张来真是气不打一处来,世上竟有如此恶徒,何况,这还是内阁大学士李公交代下来的案子,他怎么敢不从重从快处置。

    现在……终于可以彻底的结案,大理寺那边,没有打回重审,陛下对此恶徒,也是深恶痛疾。

    他深吸一口气,转头:“带犯人叶言!”

    一声令下。

    顺天府数年都不曾有过斩立决的重犯,便带了来,张来升座,诸官纷纷肃穆伫立,差役如狼似虎……

    张来不解恨的看着这该死的死囚,眼中凛然,有杀机掠过,惊叹木一拍……

    还未开口。

    却在此时……就在这衙外,却传出了一阵喧哗!

    喧哗声一起,张来不禁皱眉。

    随后,便见有一群人,大喇喇的跨过了门槛。

    “滚开!”一个稚嫩却又严厉的声音,朝向想要阻拦的衙役,这声音之中,带着不容侵犯的威严。

    来人竟是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钦赐蟒袍,虽是小小年纪,却头戴小梁冠,稚嫩的面庞上,神色俊冷,他行着步子,昂首阔步,如入无人。

    一声滚开……

    让那要阻拦的差役,不禁后退一步,竟是被这孩子的威势,吓住了。

    来人……是朱载墨。

    朱载墨顾盼自雄,左右一看,随即道:“哪个是顺天府府尹张来……”

    张来嘴唇嚅嗫了一下,有点呆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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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有一章,老虎正在拼命写。

    天太冷了,南方的冷,真不是人过的日子,哎……没法说,手是僵的,敲着键盘……想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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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二十章:奉天承运

    这什么情况。

    这人是谁?

    还有……怎么来了一群孩子。

    外头的差役,都疯了吗?为何不拦住。

    可是……再端详朱载墨,张来突然觉得此人非凡。

    再看他的装束,顿时,张来脑海里,想起了一个人。

    顺天府府尹如走马灯似得换。

    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天子脚下嘛,随时可能被大人物看重,平步青云。也有可能,不小心就得罪了某路神仙,最后,一招被贬,永不翻身。

    所以……

    朱载墨背着手,凝视着张来。

    身边的孩子们,个个很凶,一看都不好招惹。

    被一群孩子,凶巴巴的看着,张来觉得压力很大,他站在明镜高悬之下,案牍之后,忍不住道:“你是……”

    “下去!”

    朱载墨敛衽,面带厉色。

    “这……这……”

    一看这威严的气度,还有这丝毫不将人放在眼里的声音。

    张来心里一松,他觉得,自己可以确认对方身份来了,没毛病,皇孙不就该是这个样子嘛?

    他二话不说,下了案牍,拜下:“臣顺天府尹张来,见过殿下!”

    所有人才反应过来,纷纷拜倒。

    朱载墨不以为意,阔步至案牍之后,随即,他坐在了张来的位置上。

    这明镜高悬,签筒上满是令牌的案牍之后,朱载墨朗声道:“西山县灭门一案,实在蹊跷,现在……发还重审!”

    “什么……”

    张来还跪在世上,皇孙没叫他起来,让他心里有点急,殿下这是什么意思,不尊重自己啊。

    当然,他一点脾气都没有。

    问题的关键就在于,此案,已成钦案,现已结案,重审?这是什么意思?

    张来忙道:“殿下,臣乃是顺天府尹,此案,臣已过审,大理寺也已核验……”

    朱载墨厉声道:“牵涉人命相关,现有疑点,自当重新发落,这与顺天府是否审过,与大理寺核验过,有何干系?”

    “这……”张来汗流浃背。

    胡闹,这是胡闹……

    堂堂皇孙……居然直接不走程序,这是胡搅蛮缠,你们一群孩子,来顺天府闹什么?

    张来却不得不小心应对,不过,虽然皇孙乃千金之躯,贵不可言,张来不敢得罪,可毕竟,是朝廷命官,兹事体大,今日若是在这顺天府,被孩子们拿捏,以后,难免被人所笑,他肃容道:“殿下可以不理会顺天府和大理寺,可是此案,已由陛下朱批圈定,人犯罪无可赦,当斩立决,此案已告破,殿下……臣期期不敢奉诏!”

    这番话,可谓是掷地有声。

    皇孙怎么样。

    我是朝廷命官,公堂之上,岂容孩子胡闹,这是陛下御批的案子,已经结束了,我身负皇命,何惧之有。

    朱载墨没有说话,他陷入了沉默。

    张来打起精神:“殿下,顺天府非同小可,此案又关系重大,不可轻忽……”

    大明的臣子,无论是出自真心还是假意,终究还是要注重气节的,历史上,正德皇帝想跑去大同带兵作战,结果到了关隘,照样被守将拦住,得知对方乃是天子,一样打死不肯开门让你出关,你们这些姓朱的,咋玩是你们的事,大爷我不能奉陪,毕竟,我也是要脸的。

    朱载墨平静的道:“可是……我的恩师,乃方继藩……”

    “……”

    张来沉默了。

    他身躯微微一颤。

    竟发现,自己的后襟,飕飕的冒出了寒意。

    阎王好惹,小鬼难缠啊。

    陛下是讲道理的,只要自己职责所在,在这大义之下,陛下断然不会加罪自己。

    可是……方继藩是什么鬼,那厮……他没有江湖道义,啊,不,他不讲规矩的啊,说不准哪天,自己被人套了麻袋,敲了黑砖,又或者,自己的儿子走在路上,遭了黑手……我张来全家有三十七口人哪……

    张来安静、沉默……无言……

    朱载墨却是厉声道:“带人犯,将原告贾青,也一并押来,还有此前的所有人证物证,统统呈上,擂鼓!”

    啪!

    惊堂木狠狠落下!

    朱载墨面无表情:“为以正视听,将此案彻底查个水落石出,允许百姓旁听,方正卿……”

    “在。”方正卿激动的小脸蛋都红了。

    朱载墨轻描淡写的从腰间取出一枚金印来,丢在方正卿的手里:“将此印,给我捧好了,此乃我的父亲,向陛下讨要的宝印,有奉天只宝在此,在本县审断期间,谁敢喧哗,敢造次的,见印如见圣上,先斩后奏!”

    先斩后奏四字出来,所有人惊疑不定的看向那方正卿捧着的宝印,他们惊呆了。

    陛下之宝,竟在此……

    这……这怎么可能。

    可是……皇孙在此,这陛下之宝,远远看去,又是有模有样,谁敢质疑。

    众人轰然拜倒,匍匐在地,再不敢吱声了。

    张来已是骇然。

    见鬼了吗?

    前脚陛下的御批来了。

    后脚,陛下之宝,也就是当今陛下最常用的印玺,竟是被皇孙带了来,这陛下是左手打右手?

    且皇孙说的绘声绘色,是太子殿下,为皇孙讨要的……

    孩子们已分列两旁。

    随即,鼓声如雷而起。

    众人齐道威武。

    朱载墨端坐。

    方正卿站在一侧,捧着宝印,犹如圣君附体。

    一时之间,顺天府正堂,杀气腾腾。

    ………

    此案,本就因为格外的凶残,早已引人关注。

    现在……突然又听说皇孙亲理此案,原本杀之后快的死囚,竟是生生被劫下来,引起了哗然。

    有不少人,纷纷闻讯而来。

    人们围在堂外,等候犯人和原告押上,又远远端详那坐在明镜高悬下的孩子,窃窃私语,议论纷纷,不多时,这里已是人满为患。

    张来见了,已是汗流浃背。陛下已经朱批,自己不执行?

    任由皇孙胡闹,陛下想来,也一定会见怪吧。

    现在又来了这么多百姓,皇孙不许差役阻拦,若是……闹出什么笑话,自己……岂不也是昏聩无能。

    可他虽是心急如焚,脑海里,却想起了那该死的方继藩,居然……心里有点儿打起了退堂鼓。再见那方正卿奉着的宝印,喉结滚动,想说什么,却又将这话,吞咽回了肚子里去。

    …………

    奉天殿里。

    刘文善细细的讲述着国富论中的观点。

    对此,许多翰林嗤之以鼻。

    当然,也会有人认真倾听。

    刘健等人,个个若有所思之状。

    弘治皇帝没有提问,只是,单凭看书,可能许多疑惑,还未解决,可现在亲自在听,竟发现,这等阐述,更为直观。

    弘治皇帝依然……未必认同国富论,却也觉得……这国富论,未必没有闪光之处。

    他渐渐入了神。

    却在此时,有宦官慌慌张张的冲了进来:“陛下……陛下……”

    宦官入堂,拜倒,磕头:“陛下……不好了。”

    “……”弘治皇帝无言。

    真是见鬼了,哪里来的这么多的事。

    萧敬脸色一冷。

    他是司礼监秉笔太监,宫中的宦官,大多归他节制,现在这宦官,如此不懂规矩,到时,陛下定要责怪自己的啊。

    他厉声道:“好大的胆子。”

    “陛下……”这小宦官瑟瑟发抖,却是战战兢兢道:“出事了,出大事了……皇孙……皇孙去了顺天府……”

    弘治皇帝一脸懵然……

    去了顺天府。

    为何去顺天府?

    “说是,说是……要重审西山县贾家灭门一案……”

    “什么?”弘治皇帝豁然而起……

    厉害了啊,在西山县还没折腾够,现在了不起了,直接折腾去了顺天府,明日岂不是还要来奉天殿里折腾?

    弘治皇帝立即目光一侧,狠狠看了方继藩一眼。

    方继藩一脸无辜之状,关我啥事,我是无辜的啊,我啥都不知道。

    方继藩心里一万头草泥马奔过,他也没想过,皇孙会玩这么大。

    朱厚照一听,顿时有一种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心态,有意思啊,果然不愧是自己的儿子……像本宫,青出于蓝胜于蓝。

    弘治皇帝背着手,随即,他深吸一口气:“顺天府府尹张来,朕知道他,是个忠直之人,想来……不会任皇孙……玩闹。”

    “陛下,可是……可是……”

    “可是什么?”

    “皇孙,将陛下的宝印,带了去,府尹张来,本是想制止,可见了宝印,哪里还敢做声。”

    “……”弘治皇帝是懵逼的:“什么意思?”

    “陛下,皇孙说……太子殿下,向您讨了宝印,而后,交给了皇孙,皇孙带着这宝印……去了顺天府……见此宝印,如陛下亲临,所以……所以……”

    弘治皇帝突然有一种熟悉的感觉,他的内心……是绝望的。

    朱厚照一听,方才还脸上带着笑,下一刻,突然这脸便拉了下来,随后,他一脸委屈巴巴的样子,你大爷的朱载墨,你陷害你爹……

    朱厚照立即道:“本宫没有,本宫没有……本宫没有讨要什么宝印,父皇,儿臣冤枉哪,儿臣没有给载墨什么宝印,这都是子虚乌有,子虚乌有!”

    弘治皇帝沉默了。

    却猛地抬头:“你有!”

    ………………

    总算写完了,感觉手指已经不是自己的了,万幸,至少任务完成,亲爱的读者们,双倍月票,给老虎喂点食吧,他饿了,他很饥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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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二十一章:堂下何人

    朱厚照急了,急得眼睛都红了。

    从来没有被这样冤枉的啊。

    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男子汉大丈夫,敢作敢当,这*盆子,不能这么无端的扣在他的头上呀。

    他忍不住道:“没有,父皇……”

    他有点儿抓狂了。

    一旁的方继藩掖了掖他的袖子,对他眨了眨眼,似乎在说,殿下……认了吧,这有啥关系的,不就是一个黑锅,皇孙闹出什么事来,殿下来受这个罪不好吗?毕竟载墨,他还是个孩子啊。

    朱厚照却是不依不饶,刚要继续说下去。

    弘治皇帝就虎着脸道:“你还说没有,自己做的事,你不敢认?昨日你与继藩一同入宫求讨朕的宝印,你们自己亲口说,只是拿去看看,可朕一转眼,印就没了。”

    方继藩本是一脸平静,看热闹使人快乐嘛。

    可一听弘治皇帝说,你与继藩一同入宫几个字,方继藩顿然打了个寒颤。

    啥?

    方继藩有点懵,随即……

    “天哪,千古奇冤哪……”方继藩发出撕心裂肺的嚎叫。

    满殿群臣,一个个板着脸……无言的看着嗷嗷叫的方继藩。

    方继藩这下比朱厚照更痛心了,真是他大爷,这不是自己儿子啊,关自己什么事,若是方正卿那个小畜生,倒也罢了,可选择我凭啥背这个锅,凭啥?

    跑去号称欣赏陛下的玉印,然后和太子揣着宝印跑了,送去了一个孩子,孩子拿去给冤案审判,到时判出个什么贻笑大方的糊涂案出来,这锅太大了,背不动啊。

    哪怕就算是不治罪,自己也要被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我方继藩……也是要脸的人哪。

    方继藩捶胸跌足的道:“陛下一定记错了。”

    方继藩的哀嚎,瞬间将朱厚照的惨呼掩盖了下去,这二人,一个俯身悲鸣,一个仰头咆哮,这一次是真的伤到了心,还有比这更冤枉的吗,睁着眼睛说瞎话,眼睛都不带眨的啊,仁义呢,道德呢,亲情呢,人格呢?

    弘治皇帝板着脸,似乎耐心到了极限,厉声道:“朕说有就有!再敢狡辩,罪加一等。”

    “……”方继藩和朱厚照俱都沉默了。

    弘治皇帝是心急如焚哪,就怕闹出什么笑话来。

    这么小的孩子,若不是朱厚照和方继藩这两个家伙胡搞瞎搞,怎么会想着跑去顺天府,就是这两个东西教坏了的。

    弘治皇帝背着手,激动得额上青筋暴出,双目里充斥着血丝,抬眸道:“你们……都在此做什么?”

    众臣则是一脸发懵的看着弘治皇帝。

    陛下,我们在讲啊。

    你叫我们来的。

    方继藩可怜巴巴的抽了抽鼻子,似乎想要弄出点小动静来,引发陛下的同情。

    朱厚照一看方继藩哭爹喊娘的样子,居然破涕而笑,方才一肚子的冤屈,竟发现多了一个人一起背着,似乎……也没有那么惨痛了。

    方继藩回瞪他一眼。

    此时,二人都想龇牙,生出这么个败家玩意,不打死还有天理吗?

    弘治皇帝如热锅蚂蚁,顿了顿,便厉声道:“摆驾!”

    “陛下,不可,那里……那里……只怕……只怕……”

    刘健忍不住苦口婆心的劝说。

    不能去啊。

    本来就已轰动了,陛下若是再去,岂不是要惊天动地?

    弘治皇帝深吸一口气。

    这是他的孙儿啊,亲的。

    这孙儿承载了帝国的希望,承载了他对于未来的一切期许。

    自己操心劳力,为的是什么,不就是为了太子,啊不,为了皇孙吗?

    现在闹出这样的事,满天下人会怎么看待皇孙?

    小小年纪就这么的胡闹,得多少人要寒心,多少人会滋生绝望,而离心离德啊!

    弘治皇帝忍不住仰天,大吼一声,朱家怎么净出稀奇古怪的人。

    关于这一点,说来……也是奇怪。

    姓朱的除了前几个皇帝正常一些,再后的天子,个个是天赋异禀,哪一个都是年幼时,堪称是天纵其才,等年纪一大,就开始越长越歪,譬如朱厚照,年幼时,评价就极高,文臣们不吝赞美之词,可到了后来……

    弘治皇帝咬牙切齿的道:“朕得去……”

    而后厉声道:“换便服!”

    “还有你们!”弘治皇帝杀人的目光看向朱厚照和方继藩。

    朱厚照和方继藩心里想,陛下这是入戏太深了吧……跟我们有关系吗?我们只是背锅的呀。

    弘治皇帝冷冷的道道:“你们也同去!”

    弘治皇帝在此,如坐针毡,居然眼里泛起了泪花。

    他心里早想好了,皇孙若是成为天下人的笑柄,这两个家伙,一个都别想跑。

    列祖列宗在上……可不能让载墨出什么事啊。

    他背着手道:“预备车马!”

    “陛下,不可啊……”翰林大学士沈文也急了。

    自己的女儿,虽是改姓,入了方家,认了方家为宗亲,可毕竟这是自己的血脉,朱载墨是自己的亲外孙,这是任何东西都无法改变的。

    可一听陛下要动身,忍不住想要劝阻,这可能会使事情更糟糕。

    弘治皇帝冷然的拂袖道:“朕乃天子,受命于天,四海之内,无不可之事。”

    方继藩心里开始打鼓起来了。

    皇孙歪成了这样,是他始料不及的。

    让朱载墨做县令,本意是打小培养他,让他渐渐的了解民情,明白治理地方的道理,他是个孩子,不指望他能什么都能通透明白,可至少自己有钱,擦得起这个屁股,让孩子们去实践学习,哪怕只学会了一点道理,这些损失都是可以承受的。

    可是……方继藩也料不到,这家伙上了瘾,在西山那一亩三分地上,你怎么折腾,也不会有人干涉,毕竟那里属于方继藩为孩子们设置的安全区和新手村,可谁知道,这厮直接就去蜈蚣洞里打触龙神了。

    方继藩此时的心情很复杂,生子当生方正卿,至少这孩子,还能消停一点。

    …………

    一队车驾,风风火火的出了宫,火速赶至顺天府。

    而顺天府内,已是人满为患。

    弘治皇帝头戴纶巾,毫不犹豫的冲入了人群,吓得身后便衣的护卫,连忙不顾一切的冲上前去。

    待弘治皇帝好不容易挤到了正堂之外,方继藩和朱厚照也跟着冒出头来。

    方继藩大叫:“谁敢挤我,谁敢挤我,打死你个猪狗不如的东西。”

    于是,众人骂声一片!

    方继藩龇牙,便大骂道:“我乃秉笔太监萧敬他干爹,你们再骂一骂试试看。”

    须知这等乌压压人头攒动的时候,大家都在人堆里,人一多,难免就激发人的勇气,于是众人纷纷骂:“没卵子的东西……”

    “萧敬是哪个鸟?”

    “没了卵子还这样的嚣张,直娘贼!”

    “萧敬他爹烂屁股!”

    萧敬气喘吁吁的挤进来,听到一阵叫骂,一脸发懵:“……”

    真是……刁民哪!

    …………

    弘治皇帝谁也没理会,对于身边的嘈杂和叫骂,俱都充耳不闻。

    他的眼睛,只专心致志的在正堂里逡巡和搜索。

    最终,他在那明镜高悬之下,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这个身影,就在不久之前,还在自己的膝下,讨着自己的欢心,这个往日乖巧的孩子,现在却是一脸冷峻,显得有些不耐烦了。

    原告贾青,人还在西山呢,所以……需等差役重新去请。

    被告早就用过刑,现在也是迷迷糊糊的,已命西山医学生医治和包扎。

    足足一个多时辰,人来了不少,可正主儿一个都没到,至于顺天府送来的口供,还有所谓的物证,他已端详过几遍了,心里有了计较。

    方正卿站在朱载墨的身边,捧着大印,手臂已经酸麻了,可怜巴巴的看着朱载墨。

    这个时候,朱载墨的心里则一遍遍的对自己道:要沉住气,要沉住气。

    看着外头乌压压的百姓,朱载墨其实有些慌,事情并非是自己想象中那样,他只能努力的调整心态。

    府尹张来,侧立一旁,心里却是七上八下。

    方继藩好不容易挤到了前头,定睛一看,见到了方正卿,方正卿的手里捧着印呢。

    一下子的,方继藩的心就凉了,狗一样的东西,这是生怕不知道自己是朱载墨的同党啊……

    弘治皇帝几乎想要跨过门槛,冲进衙里去,前头却是数十个衙役拿着水火棍,拼命的拦住去路。

    人群之中,突然有人大喝:“让开,让开,原告贾青来了。来人,将死囚叶言也一并押上来。”

    说着,一群凶神恶煞的差役,生生的拿着戒尺分开了一条道路,片刻之后,那贾青便狼狈的顺着让出的道路,进入了衙堂。

    叶言是被人抬进来的,蓬头垢面,脸上俱都是淤青,两只眼睛肿的像金鱼一般……

    他似已没了多少气力,被两个差役架着进来,差役们手一松,他便无力的倒在了堂下。

    那贾青拜倒道:“见过青天大老爷。”

    朱载墨定了定神,猛拍惊堂木,厉声大喝道:“堂下何人?”

    ……………………

    今天会提前更新,不写完不吃晚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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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二十二章:千古奇冤

    一生厉喝,有模有样。

    外头的百姓都安静了下来。

    无论是看热闹,还是心里觉得稀罕,亦或者是不以为然也好,是单纯的抱着一个小娃娃懂什么的心理也罢。

    此刻,每一个人都安静的等待着,这个大明朝的天潢贵胄,展现出他的意图。

    朱载墨撇眼之间,似乎已见到了自己的大父弘治皇帝。

    可是……他的视线一下子移开了,直接视而不见,面上依旧冷静。

    惊堂木一拍,他脑海里就想到了那个被冤屈的人,这个人……至今留他的脑海,犹如打上了烙印,刻骨铭心,正因如此,坐在此时,他心无旁骛,没有丝毫的内心波动,他必须冷静,必须做到……秉公而断,也必须……排除一切外界的干扰。

    因为,他口含天宪,每一个决定都将影响到一家一姓的生死荣辱!

    “草民……贾青……”贾青说着,便流泪了:“草民……草民……”

    “住口!”朱载墨凛然大喝。

    贾青一愣……

    这般的无情,尤其是针对贾青这样全家被诛灭的被害者,换做任何百姓一见,都倒吸一口气,一脸震惊的看着朱载墨。

    此子真是不通人情啊……

    朱载墨厉声道:“本官只问你乃何人,何须你多答!”

    “……”贾青连忙匍匐:“是,是。”

    他委屈巴巴的样子。

    连弘治皇帝竟都心里不禁隐隐同情起贾青来。

    他的案卷,弘治皇帝已经统统看过,否则,怎么会生出巨大的怒火,非要将死囚斩立决不可。

    载墨……还是太年幼了,毕竟法外尚且容情,对于一个全家被诛灭的人,这般无情,臣民们听了,心里会怎样的想?

    此时,只听朱载墨又道:“被告之人,可是叶言?”

    那叶言瘫在地上,他受伤极重,就差口不能言了,此时……只是上气不接下气的道:“是……是……草民叶言!”

    “叶言!”朱载墨厉声道:“你可知罪?”

    那叶言气若游丝:“知……知罪……”

    顿时,人声鼎沸起来。

    你看,这叶言果然是供认不讳。

    大家还原以为叶言会趁此机喊冤的呢。

    “那么……你所犯何罪?”

    叶言虚弱地道:“草民……草民杀了贾家六口……罪无可赦……”

    朱载墨的唇角勾起一丝笑意,这笑带着几分难以琢磨的意味,看着叶言道:“果真是你杀的?”

    “千真万确!”叶言道。

    朱载墨又道:“那么我来问你,杀人的时间,是何时?”

    “四日之前,子时三刻。”

    “凶器为何?”

    “斧头……用的是斧头!”

    朱载墨脸上的神色已是一片肃然,正色道:“如何杀的?”

    “我……我先见了贾母,迎头给了她一斧头,而后……贾父闻讯,便要起身,我便用斧头砸了他的脑袋。贾青的兄弟和媳妇自另一房里出来,想要反抗,我一并杀了,最后……杀的……乃是贾青的媳妇和他的孩子,我当时……就想,一不做二不休,先杀了贾青的媳妇,而后……而后……”

    后头的话,叶言没有继续说下去……

    朱载墨则是厉声道:“你继续说下去!而后什么?”

    “而后……”叶言嚅嗫着嘴,却是依旧没有说下去。

    朱载墨冷然道:“而后你便杀死了那四岁的孩子?”

    “我……我……”叶言期期艾艾的道。

    “你再说一遍!”

    叶言拼命的咳嗽起来,甚至咳出了血。

    他似是恐惧到了极点,迅速的将方才的话倒背而出。

    朱载墨又笑了,他看向了贾青:“原告贾青,是这样的吗?”

    “是这样。”贾青含泪,悲痛的哽咽道:“青天大老爷做主。”

    朱载墨随即翻阅着案牍上的卷宗,还有口供,颔首点头,看向顺天府尹张来:“张府尹,被告的口供和这卷宗,可以对上。”

    张来松了口气,这就是了,完全吻合,那还闹个什么?

    折腾了老半天,不最后,还是如此吗?

    他尴尬的笑道:“殿下……”

    “啪!”不等张来话音落下,朱载墨猛地又是一拍案牍,脸上又是一片冷然,厉声道:“简直就是一派胡言!”

    “什么?”

    人群中哗然起来,个个露出惊讶之色。

    被告之人,供认不讳,卷宗之中也都对的上,凶器……也找着了……这……

    朱载墨此时拿出了另一本卷宗,道:“这上头有仵作的证言,其中,贾青的妻子刘氏,是斧头直接砍了脖子,是不是?”

    张来不解道:“这……这又如何?”

    朱载墨道:“可是上头还有一样东西没有写,那就是其妻刘氏,死时没有挣扎的痕迹,死时还算平和!”

    张来依旧不明白朱载墨话里的用意,便道:“这……这又有什么关系?”

    朱载墨愤怒的凝视着张来:“张府尹,你可有勘探过现场吗?”

    张来怔了一下,才道:“这……这是仵作的事。”

    “你没有勘探过现场,所以……如此糊涂,也是情有可原!”朱载墨毫不客气的讽刺他。

    “殿下……”张来有些愤怒了。

    这是奇耻大辱啊。

    其他人也纷纷议论起来,这天潢贵胄,实在过于刻薄呀。

    弘治皇帝的心沉到了谷底……显然……在他心里,帝国未来的继承人,应当行礼如仪,待臣民如赤子,和颜悦色,绝非是朱载墨现在这般。

    只见朱载墨冷笑着道:“刘氏的死状如此的平和,显然,她不是最后被杀的那个……她显然在临时之前,没有任何的征兆,躺在榻上,或在熟睡,于是有人在身边,一斧头下去,直接一斧致命,她的卧房,没有任何挣扎过的痕迹,许多家什,摆放的都是整整齐齐,除了那致命伤之外,她浑身上下,也全无其他挣扎的伤痕,她……怎么会是在凶手连杀四人,闹出这么大动静之后,才被杀的呢?”

    “……”

    所有人懵了。

    是吗?

    张来有点意外,他忍不住看向朱载墨道:“殿下看过尸首?”

    朱载墨正色道:“我不但检视过每一具尸首,还查找过他们浑身上下的每一处伤痕。还有……那第一个被杀的贾母,贾母本该是第一个被诛杀,既是凶手有备而来,定是出其不意,可是……很明显,贾母的身上有多处伤痕,她在临死之前是有过挣扎的,甚至,她的手还被摔碎的瓷片割破过。由此可见,她理应是后来察觉有人在行凶,于是自觉得大难临头,便拼死挣扎,在这个过程之中,被斧头一记敲中了前额,这才死去。”

    “可是这卷宗之中,还有叶言的供认之中,却统统都是颠倒。要嘛是叶言故意如此招供,故意想要混淆视听。这几日,他被审问了几次,他可以说,一次他没有记清楚,可是三次、四次,哪怕是现在,我来问他,他还记不清吗?”

    “……”张来有些心虚了。

    张来脑海里,竟是仿佛打了晴天霹雳,皇孙……他竟然亲自……去做了仵作的事……他……他……

    外头的百姓们,已是哗然……

    他们听朱载墨条理如此清晰,更可怕的是,这孩子……小小年纪……他……

    弘治皇帝眼眸顿时微微亮了起来。

    他屏着呼吸,不发一言,只紧紧地盯着朱载墨,竟极想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此时,又听朱载墨肃然的道:“那么我来问你,这么大的错漏,可偏偏被告叶言竟都错了,你若说他想要混淆视听,可他对此却是供认不讳,都已到了必死的时候了,还想要混淆视听,对他其实并没有任何的益处,那他为何要这样做?”

    张来一时间有些乱了方寸:“这……这……可是……除了他之外……”

    “你去过西山县吗?”朱载墨深深地盯着张来道。

    张来:“……”

    “你没有去过,你断人生死,却没有见过受害之人的尸首,甚至……对于整个行凶的过程,如此草率和敷衍,你可见过贾家里曾经搏斗过的痕迹?”

    “殿下……”张来突然觉得冷汗淋漓起来,他明明知道对方只是一个孩子,可偏偏,他竟有些慌乱起来,发现自己无力反驳。

    朱载墨随后将视线移到叶言的身上,道:“叶言!你从实说来,你为何连杀人的顺序都如此的颠倒!”

    叶言的眼里已是瞳孔涣散,似是受了极大的恐惧,只是不断道:“是我杀的,是我杀的……”

    “叶言!”朱载墨拍案,厉声道:“你忘记了你的母亲吗?”

    “……”

    叶言突然身躯一颤。

    朱载墨道:“你是大孝子,你的母亲,年纪老迈,你任她白发人送黑发人,我实话和你说,昨日我见了你的母亲,你的母亲的眼睛已哭瞎了……”

    叶言的身躯……又是一颤。

    突然,他抬头起来,似乎忍受着浑身上下剧烈的疼痛,他眼里有恐惧,有万般的怨恨,可在这一刻,他眼里布满了血丝,有的,却是浓郁的悲痛。

    他突然放声道:“青天大老爷做主,小民冤枉,小民冤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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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二十三章:真相大白

    叶言猛地开始喊冤,一时之间,衙堂内外,顿时振奋。

    此时,所有人都察觉出一丁点的蹊跷和猫腻了。

    他们凝视着这叶言。

    这叶言面露万分的冤屈之色,他似乎用尽了一切的气力,喉头里发出了悲鸣。

    而这一切……却仿佛尽都在孩子们的意料之中,孩子们气定神闲。

    朱载墨手里拿着惊堂木,目视前方,他豁然起身,一拍惊堂木。

    啪!

    这惊堂木,仿佛有着无穷的魔力,啪的一声,竟是令所有人心中一凛,再没有人敢藐视公堂,也再没有人敢发出一丁点的声音了。

    府尹张来一脸诧异……

    他万万想不到,局面彻底的失去了控制,现在开始,一切都已落入了朱载墨这小小孩子的控制。

    弘治皇帝紧闭着双唇,双目凝视着朱载墨,此时一直深深拧着的眉头终于舒展开了一些,其实此时,一切的烦恼都已抛去了九霄云外,一切都变得如此的不重要,肩头上,身边人的推撞,也没有使弘治皇帝的表情有丝毫的不悦之色,他彻底沉浸在此,无法自拔。

    那头的贾青则是嚎哭道:“青天大老爷……”

    “闭嘴!”朱载墨无情的冷声大喝:“本官没有问你的话!”

    这一次,对于贾青的怒斥,再没有引发任何人对于贾青的同情。

    所有人都只是默默的看着,只想知道最后的结果……

    他们已经隐隐觉得……此案背后,别有蹊跷!

    朱载墨又看向叶言道:“你有何冤屈,尽快说来,现在钦命已判你斩立决,这是你最后一次开口的机会。”

    “我……我……”叶言激动万分,却忍不住牵动了伤口,又拼命的咳嗽起来,他受的伤太重了,过于激动,整个人竟是张不开口。

    “好,你说不出口,那么我来说!”朱载墨道:“杀人的根本不是你,你是无辜的,可是差役突然绑了你到了顺天府,顺天府急于想要将此案水落石出,而你乃是贾青的邻居,而这贾青却又言之凿凿,顺天府急于结案,于是对你用刑,你熬不过,这才承认的,是不是?”

    叶言拼命咳嗽,眼泪泊泊而出,却是张不开口,只是不断的点头。

    朱载墨继续道:“你本是想要求生,几次想要鸣冤,可每一次鸣冤,换来的都是毒打,渐渐的,你害怕了,你生不如死,你已无生念,所以你只求速死,与其这般,不如一刀给你一个痛快,所以……今日本官命人押你来,你供认不讳,是不是?”

    叶言又点头,泪水已湿了衣襟,哽咽着,血泪尽出,他想要说什么,却激动的说不出口,于是使出浑身的气力,捶打着心口,口里发出啊啊啊的声音。

    朱载墨狠狠的将这惊堂木摔在了地上,啪嗒,这象征着官家威仪的惊堂木,翻滚在地。

    朱载墨身躯微微一侧,长袖一敛:“而现在,你还想不想昭雪!”

    嘭!

    叶言整个身体前倾,脑袋狠狠的撞到了地面,他虽是无声,却更似有声。

    “好,我就为你昭雪!”朱载墨凛然而言,不容侵犯!

    一旁的府尹张来,已是彻底的慌乱了。

    事情不可挽回的朝着可怕的方向发展,他脸色极是难看,却忙道:“殿下……叶言乃是重要的侵犯,所涉之事,非同小可,即便用刑,也是情有可原。殿下怎可如此武断,只因为案中有瑕疵,便向钦犯死囚允诺,要为他昭雪。”

    所有人都停止了呼吸,凝视着衙堂中发生的一切。

    朱载墨显然对张来这样的问话早有准备,从容道:“贾家的门前是一条小河,河边是一个柳树,柳树边是一口水井,于水井相邻的,便是叶言所在的叶家……”

    这话,怎的有点答非所问的感觉。

    “什么?”张来一脸错愕的看着朱载墨。

    朱载墨继续道:“与叶家为邻的,乃是一户姓黄的人家,黄家的男主人,是个朴实的汉子,为了给自己的儿子赞足学费,他在附近的砖窑里里当夜班,噢,对了,黄家大婶的蒸饼,做的极好吃,尤其是蒸饼里,若是加一个鸡蛋,那就更有滋味了,黄家有个女儿,叫乐儿,见人就笑,喜欢摸人的脑袋,这个女孩儿,将来定是嫁不出去,总是毛手毛脚。”

    “什么……什么意思……”

    张来一脸疑窦,太玄妙了,听不懂啊。

    这有什么深意吗?

    而朱载墨继续道:“沿着一条河,再上游一些,便是一个作坊,是负责生产蜂窝煤的,他们的废水,总是直接排入河中,以至这上游一些的河水如墨一般,那东家那里有匠人七十四人,叶言的母亲,有时就负责给匠人们缝补一些衣物,挣些钱,补贴家用。而叶言白日要上工,夜里却希望去三里外的夜校里读书,只有这样,他的薪水在未来才有增长的空间,他希望将来成为一个真正的匠人,能够看得懂绘图的那种,有丰厚的薪水,还可以娶一个好媳妇。”

    朱载墨所说的,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

    张来却是越来越一头雾水。

    事实上,每一个人都迷糊了。

    这到底……和这案子有什么关联?

    朱载墨眼中带着一丝嘲弄的看着张来道:“这一些……张府尹,想来都不知道吧。”

    张来:“……”

    “你当然什么都不知道,你至今都没有派人去勘察过,哪怕是有人去勘察,也不过是随意看看而已。”

    朱载墨摇摇头,露出失望之色:“人命关天之事,却是敷衍至此,如此草率,就可以断人生死。我说这些,和案情当真无关吗?我说这些,是要告诉你,叶家、贾家,以及那里所发生的所有事,我都知道,因为……附近的所有人,我都进行了走访。贾家和叶言之间,无冤无仇,何来的动机?不只如此,贾家的父母喜欢极了叶言,认为他是一个懂事的人,他们甚至时常向人感慨,若自己有女儿,一定要嫁给叶言这样憨厚的人。”

    张来涨红着脸道:“可是……可是……这并不代表……”

    朱载墨脸色又顿然的冷了下来,厉声道:“反观贾青,贾青打小就轻浮放荡,游手好闲,好吃懒做……”

    说到此处……

    那一直默默在下头,正听着极认真的方继藩,脸突然一红……

    轻浮放荡、游手好闲、好吃懒做也是罪吗?

    朱载墨继续道:“贾青还好赌,记得我说过的那个蜂窝煤的作坊吗?为了赌博,贾青欠下那作坊东家五十多两银子的赌债。为了给他还债,他的兄弟,还有他的父亲,几乎掏空了家中的一切,可即便如此,贾青还赊欠了不少的外债,就在不久之前,他为了向家中老父和兄长要钱,发生过争吵,这一点,黄家人可以证明,那时正是傍晚,黄家人去上夜班,路过了贾家,听到那争吵声传出来,黄家人不以为意,因为……这在贾家,乃是日常。”

    “……”张来的脸色已是惨然。

    “此后就发生了灭门一案,贾青定是索不到钱,外头又无法交代,又定是被他的媳妇刘氏狠狠训斥了一通,心里怒火中烧,于是索性取了他兄长做工的斧头,先杀了他的妻子,这时,孩子定是哭了起来。这一点,可以从黄家人那里可以证实,大致就在案发那一夜,黄家的婶子在那个时候听到小儿夜啼,可很快,就戛然而止,她当时还奇怪,这孩子怎么突然这般的乖巧了,若是以往,夜啼起来,定会持续很长一段时间的。”

    “这定是贾青一听孩子夜啼,心里慌了,索性就一不做二不休。”

    “等他提着斧头想要潜逃,却发现他的母亲起了夜……于是……”

    若是仔细的看,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大家听的汗毛竖起,一个个打了个寒颤。

    那贾青立即道:“冤枉,冤枉,事情并非如此,怎可如此冤枉小人。”

    朱载墨没有理他,却是继续道:“他杀了一家数口,自知自己罪孽深重………张府尹一定想要问,这如何证明呢?想要证明,再容易不过了。因为……就在案发之后的第二日,我寻访到贾青身上有了十三两银子,拿去给了作坊的东家还债,要知道,就在两天之前,那东家还找到贾青,贾青却声称没有银子,可这十三两银子,是从何而来的?”

    张来倒吸了一口凉气。

    朱载墨继续道:“这想必是贾家父兄的最后一点积蓄了,若他们还活着,为了接下来的生活,是打死也不会拿给贾青的,因为他们很清楚,这些银子,只要拿到贾青手里,不是供他花天酒地,就是又拿去赌了。除非……他们死了!”

    “……”张来打了个寒颤,依旧不肯就此定案,道:“你……你……殿下……可是……可是……是贾青拦车鸣冤的,他……他……”

    此时,所有的百姓……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而贾青的脸色……也是一脸阴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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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二十四章:爱民如子

    所有人默认的站着,听的如痴如醉。

    此时在每一个人的脑海里,都浮现出了一个恐怖的场景。

    弑父、弑母、弑兄、弑妻、弑子!

    这个时候,大家莫名的感觉,这公堂内外,竟是阴风阵阵起来。

    大家一脸恐怖。

    而张来,显然是还不相信一个人可以丧心病狂至此。

    他更无法承担,这个草菅人命的责任。

    于是,他做出了最后一次的挣扎。

    对啊,一点都没有错。

    既然如此,那么为何贾青要拦车鸣冤?

    他这岂不是自投罗网吗?

    朱载墨看了贾青一眼,道:“这才是贾青的最高明之处。”

    朱载墨显得脸色平静,又看着张来道:“你了解贾青的生平吗?”

    这种问题……

    “……”张来没话说,甚至显得不知所措。

    朱载墨侃侃道:“贾青在西山,虽是偷鸡摸狗,却没有什么大错。可是在此之前,贾家乃是宣府人,西山之中有一人乃是贾家的同乡,当初是一起逃难来的西山,这贾青在宣府的时候就曾是一个泼皮,他曾经惹上过许多的官司,几次都被宣府的官差整治过,甚至还有一次被打过板子。”

    “这……这和此案有什么关系?”张来不忿道。

    朱载墨便道:“当然有关系,我的恩师……”

    方继藩一听朱载墨说到了自己,自然腰杆子挺直,眼眸里都多了一些精神气。

    载墨这孩子还是很有良心的,经常将恩师挂在嘴边,真是惭愧啊,虽然教授了他许多做人和做事的道理,可是……我方继藩何德何能哪……

    此时,朱载墨道:“我的恩师经常将久病成医挂在嘴边。比如恩师打小就要治脑疾,被大夫研究的多了,便学会了脑疾的治疗方法,他就是这样认识我的姑姑的……”

    方继藩的脸有点僵了,一听朱载墨提起这不光彩的历史……竟突然有点儿……无言。该死,这定是方正卿告诉他的。

    于是方继藩怒视着方正卿,方正卿依旧规规矩矩的抱着宝印,却是激动的小脸微红。

    朱载墨接着道:“同样的道理,这个贾青因为平日惹过太多的官司,对于官府……他太了解不过了。现在灭门一案,何况还是天子脚下,官府势必要彻查到底的,而一旦让官府不断的彻查,他迟早都有可能败露。而怎么样才可以逃脱法网呢?”

    朱载墨道:“那就是拦车状告,原本他完全可以让西山县来查,若是不信任西山县,还可以至顺天府来状告,可为何他选择了拦车?这是因为他清楚,其实这个灭门案,根本就经不起细查,与其这般等官府慢慢彻查,使他如惊弓之鸟,惶恐不安,露出马脚。最好的办法,就是拦住车,只要拦住了车,譬如……某位内阁大学士,大学士一旦看了诉状之后,勃然大怒,定然会将诉状发往顺天府,下令彻查到底!”

    “……”张来的脸色青白一片,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朱载墨道继续道:“可是……对于内阁大学士而言,他不过是命人发了诉状,不过是下了个条子,不过是开了一个口。但是这性质,就完全不一样了。以往有案件,官府完全可以慢慢的审断,可现在,因为内阁诸公,甚至是宫中都可能关注了此案,这案子,还能慢慢的查访吗?若是耽误了时间,上头问下来,怎么交代呢?这是不是就显示自己太无能了?所以,为了尽速的结案,顺天府一定不会细细去追究,为了尽快的结案,他们只会想着用最快速的办法,那就是迅速的动刑,而贾青,只要将矛头指向一个可以替罪之人,整个官府便会像疯狗一般,死死的将这个被告之人咬住。顺天府如此,这案子报到了大理寺,同样为了尽速结案,也不会有人去关心其中遗漏掉的细节。”

    朱载墨道:“否则,以贾青对于官府的了解,他为何要去拦车?这样拦车有任何的必要吗?他要的……从来就不是公道,而是……顺天府的愚蠢,整个顺天府,还有大理寺,哪怕是李师傅,统统都被此人的声泪俱下所欺骗了。哪怕是李公也没有想到,自己的正义感和愤怒,会使眼前的真凶逃脱法网,你们顺天府还有大理寺,也万万不会想到,你们的‘神断’,而彻底的使一个凶徒逍遥法外,令无辜之人,万劫不复!”

    嗡嗡……

    一下子,衙堂之外,像是猛然炸开了一般。

    这些话,使人竟开始将信将疑起来。

    听着……像这么一回事。

    方正卿听罢,连忙捡起摔在地上的惊堂木,拍拍灰尘,交给朱载墨,朱载墨给方正卿一个默契的眼神,而后又抓着惊堂木,狠狠的拍案。

    啪!

    “肃静!”冷喝一声!

    再没有人敢说话了。

    张来一脸颓然,竟开始有些惶恐起来。

    而那贾青,顿时嚎叫:“冤枉,冤枉啊……这一切,都只是大人的猜测……只是猜测……”

    “冤枉?”朱载墨笑了,只是这笑带着一股冰冷:“不见棺材不掉泪,来人,传证人。”

    一声令下,竟有几个人早已准备好了,等候多时,被徐鹏举引着进来。

    率先是一个员外模样的人:“小人可以作证,贾青欠小人数十两银子,小人已再三催问,都催不出,倒是案发之后,那贾青居然带着十几两银子来了,不但还账,还说再赌几把,不过他又输了,因而又欠下了小人一些银子。”

    接着,一个汉子进来道:“小人姓黄,那一夜,小人去上夜班,路过了贾家,便听到里头有很大的争吵声,我听贾家老父大怒,除非你杀了我,否则,我绝不给你一两银子……”

    一个妇人上前道:“小人夜里听到了孩子的啼哭声,可很快,就戛然而止……”

    “小人姓周,叫周建,那案发之日的次日清早,在预备上工时,看到贾青慌慌张张的出来,我依稀见他的衣服上有血。”

    徐鹏举突然取了一个包裹,这包袱一抖开,却见一个染血的衣物出现。

    徐鹏举道:“我乃西山县刑房司吏,根据这周建所描述的血衣,带着刑房差役在贾青经常出没的地方查访,终于在一处芦苇之中寻到了一件被他投入水中,冲到了河岸的血衣,这血衣已从左邻右舍口中得知,确实是贾青平时所穿戴的衣物……”

    贾青瞠目结舌……

    他才刚喊冤呢。

    谁晓得……

    他顿时浑身开始战栗起来,喉结滚动,本还想喊冤,可看着那血衣,看着那东家,那黄家夫妇,还有那周建,他竟什么都喊不出来。

    此时……顿时惊呼声起,所有人看着那血衣……真相大白!

    张来整个人,脸色已是苍白得毫无血色,他战战兢兢,突然有了一种不妙的感觉。

    他艰难的道:“我……我……不,不,殿下……殿下……这……这……为何这些人早不说,偏偏这个时候才出来作证……”

    他竟想将所有的责任都推卸到那东家,那黄家夫妇,还有那周建的身上。

    都怪你们,在案子结案前,你们若是早说,何至如此,现在这不是坑本官吗?

    朱载墨秀目猛然一张,却是大怒道:“住口!”

    张来此刻再看朱载墨,竟是满脸的敬畏。

    一听住嘴二字,他再无疑虑,啪嗒一下,直接拜倒在地,浑身瑟瑟。

    朱载墨大喝道:“我来告诉你为何。因为他们只是寻常的百姓,突然如此大案,谁敢造次?他们难道就不怕自己说了什么,结果给自己惹来灾祸吗?因为他们不信任你,也不信任这顺天府,他们害怕引火烧身,害怕给自己惹来弥天大祸。你想要证据,不是坐在这顺天府里喝着茶,这证据便会寻上门来的。你不亲自去探望,不去一个个与他们攀谈,不了解他们的身份,不让他们对你产生信任,谁愿意给自己惹麻烦,敢说三道四……”

    朱载墨顿了顿,才一字一句道:“你高高在上,没有人信任你,这就是民,你若自以为自己是官,就会被眼前的一切所蒙蔽。你想要洞悉一切,这世上,根本没有什么高明的法子,可有一个办法,却最直接有效,你走到了他们的身边去,和他们亲朋近邻一般的谈笑,他们自然会视你为自己的兄弟,信任你,将所有的一切都实言相告,其实这个案子最简单不过,只需要花费哪怕是一丁点功夫,就可以发现其中的蹊跷,再花费一点精力,就可以水落石出,可自始至终,顺天府……没有哪怕花费一丁点的功夫,没有愿意为此付出一点的精力,现在,你倒是责怪他们没有主动来投案,来告知他们所见所闻之事吗?”

    张来匍匐在此,他彻底的……不敢再有半分的反驳了。

    这是一种奇怪的感觉,明明对方只是一个孩子,而自己……现在却像一个十足的大傻瓜,被他训斥,偏偏……他无话可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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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二十五章:殿下千岁

    弘治皇帝看着眼前这一幕,惊呆了。

    完美。

    从逻辑到所搜寻的人证、物证,每一样都足以颠覆此前的所有供状。

    他深深的看着朱载墨,这个孩子……果然不愧是朱家的子孙啊。

    这一点……像自己!

    想到此处,弘治皇帝竟是有几分感动,颇有几分拨云见日之感。

    这是天才啊,那史书之中,甘罗十二岁拜相,在拜相之前,这甘罗**岁时就已进入了吕不韦的府邸,成为宾客,为之出谋划策。

    三国之时,曹操的儿子曹冲,从小就表现出了惊人的天赋,五六岁时,才智就便已达到了成人。

    此后更有一人,被称之为神仙童子,在南北朝时,有个叫元嘉的,五六岁时,便可双手持笔,左手提笔,可下五言诗,右手提笔可计算出羊群的数目,同时口里还念诵着文章。一心三用,便是成人都无法做到。

    唐时,又有李贺,更被人称之为鬼才,六七岁时,就可吟诗作对,若只是吟诗作对倒也罢了,偏偏,他的诗词竟是得到了著名诗人韩愈的赞赏。

    这些古史中所读到的典故。

    现在,却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只是……弘治皇帝有点懵……自己的孙子,乃是天才和神童。

    他既是喜出望外,同时心里又生出了蹊跷之心。

    自己的孙子确实是极聪明,可若说是天才……似乎还有些言过其实了,和古史之中的那些可怕的人物相比,还是有所欠缺的。

    可是……他今日的表现……

    此时,朱载墨随即目光一转,这目光落在了那贾青的身上,眼带冷然之色。

    朱载墨惊堂木一拍,沉声道:“贾青,而今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有何话可说?”

    “……”贾青此时趴在地上,整个人瑟瑟发抖,他本是泼皮,是个极油滑之人,可此时此刻,他没有再说任何喊冤话语,只直勾勾的看着那徐鹏举手上的血衣……

    到了现在,还能说什么?

    衣服不是自己的?

    所有人都在说谎?

    这一切,都让他始料不及。

    原本,所有人都是他的算计对象,事情亦是按照你所想的那样发展。

    内阁大学士注重清名,见了这般的惨案,必定震怒,势必要有所交代,可毕竟内阁大学士非刑狱官,不可能亲审,自会给下头的人施加压力。

    而顺天府和大理寺在这强大的压力之下,势必要限期结案,片刻功夫都耽误不得。

    表面上的证据,都指向了邻居叶言。

    可以说,一旦他拦车状告之后,几乎所有人都巴不得这叶言就是真凶,顺天府要做青天,下头的差役们迫于府尹的压力,只恨不得立即将人犯斩立决。大理寺匆匆审核。

    这一切的一切……

    自上不断的向下传递,从大学士,到府尹和大理寺卿,再到下头的佐贰官,到司吏到都头,到最底层的仵作和差役。

    哪怕是有人察觉出了一丁点的疑窦,可此时,他们也选择了沉默,沉默的原因很简单,因为上官不喜欢听到任何阻碍案件了结的讯息,没有人会为了一个死囚和自己的仕途过不去。

    可一旦被戳穿,那么……

    “此等大恶之罪,你招供不招供,亦是难逃法网。依大明律,凡谋反,谓谋危社稷;大逆,谓谋毁宗庙、山陵及宫阙。但共谋者,不分首从,皆凌迟处死。你弑其父母,杀兄嫂妻儿,此乃大逆之罪,依律,当以凌迟处死!”

    贾青恐惧起来,浑身抖得厉害,一听凌迟处死四字,更是恐惧到了极点,一张脸煞白得可怕。

    朱载墨似乎早有察觉一般:“来人,将他捆绑起来,掰开他的口,莫让他咬舌,将人犯押下收监,听侯大理寺行核验!”

    差役们哪里敢犹豫,连忙如狼似虎的扑上前去,直接将贾青按倒,开始绑缚,有人掰开他的口,果然发现,他的舌上竟是咬了一个痕迹,这凌迟处死,乃是最重的惩罚,足以教人生不如死。

    朱载墨做了判决,衙堂内外,却是沉默,竟是没有任何人再质疑。

    无数的百姓,现在细细的咀嚼着方才的审判,整个审判的过程,可谓是再公正不过。

    众人都不由自主敬畏的看着朱载墨。

    朱载墨继续道:“叶言乃是孝子,不曾作奸犯科,却因为顺天府的疏忽,遭遇大难,他的母亲因此而哭瞎了眼睛,其人,亦是惨遭拷打,若非本官为其沉冤,只怕性命不保,顺天府府尹张来,你可知罪?”

    张来整个人像是一下子失去了生气一般,此时被朱载墨问责,猛的打了个寒颤,他已意识到了什么,连忙拜倒,惶恐的道:“臣……万死。”

    “你当然该死,玩忽职守,尸位素餐,屈打成招,今日差点害了叶言的性命,令贾青此等凶徒逍遥法外,更甚是不知有多少冤案断送在你这等糊涂官手里,你等着被御史弹劾吧。只是……叶家因你而遭此巨变,未来如何生活下去?你预备三千两银子,作为给以叶家的赔偿,至于其他的帐,自有陛下公断。”

    张来脸色苍白,他很清楚……自己算是完了,他磕头连连,惨然道:“臣万死难辞其咎……臣……遵命。”

    朱载墨抬头道:“至于大理寺,也是罪责难逃,还有内阁大学士李东阳,受人蒙蔽,若非是他干涉此案,又怎么会有如此的结果……勒令他,明日至叶家负荆请罪,如若不然,我绝不甘休。”

    朱载墨这才将惊堂木一甩,道:“退堂!”

    话刚出口……沉默的衙堂里,转瞬之间,突然爆发出了一阵喝彩。

    “好。”

    “青天大老爷啊……”

    “殿下明察秋毫……”

    无数的声音,纷纷响起。

    许多百姓,忍不住拍手称快。

    朱载墨抬起目光,脸虽激动的通红,不过……他脑海里,依旧还想起了西山县那因自己的过失而蒙冤的人,心里唏嘘……再不可以犯任何的错误了。

    此时,他想到了什么似的,目光逡巡,方才他看到了自己的大父,可现在……他再去寻找,却发现,哪里还有大父的身影。

    大父已经走了吧。

    他是皇上,岂可在这公堂之上显露行迹。

    朱载墨目沉如水,袖子一甩,果决地道:“走!”

    二十多个孩子,没有犹豫,哗啦啦的随着朱载墨出了衙堂。

    外头乌压压的百姓,一见到孩子们出来,在前头的人纷纷后退,让出了道路,有人高喊:“后头的不要拥挤,让殿下和西山县小老爷们出去。”

    有人在沿途拜倒,念念有词:“殿下千岁。”

    朱载墨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一个顺天府府尹,在他的眼里,可能是不起眼的人物,毕竟自己的大父乃是皇上,而自己的父亲,乃是当朝太子,自己身边的玩伴,哪一个不是非富即贵?

    这样的他,又怎会将一个顺天府府尹,放在眼里呢?

    可是……偏偏一个顺天府府尹,甚至只是顺天府下的一个小小差役,他们哪怕是一丁点的失误,就可能使许多人的命运被彻底的改变,这……是何其可怕的事啊。

    律法的本质在于惩恶扬善,是保护弱小,是提倡人们遵守法纪。可一旦……多几桩这样的冤案,将来,谁还会相信大明律呢?

    他抬头,看着无数激动的人,许多百姓,似乎将他当做了护身符,脸带敬畏,纷纷拜倒行礼。

    朱载墨竟有些羞愧……自己……也不过是做了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而已。

    等他好不容易出了顺天府,在顺天府的外头,萧敬却是一身便服,在此等候:“殿下……方正卿……陛下请你们……立即入宫觐见。”

    车马,已是备好了。

    朱载墨和方正卿对视一眼。

    没有犹豫,二人一起上了车,方正卿想将大沙发给朱载墨坐,朱载墨却是将他拉了来,二人个子小,一个大沙发,足够容纳他们坐下了。

    马车开始动了。

    朱载墨坐在车里……叹了口气道:“我方才见到大父,也见到你爹了。”

    方正卿脸色一变,目光复杂的道:“我爹是不是很凶?”

    朱载墨拍了拍他的肩道:“别怕,我会保护你的!”

    ………………

    奉天殿里。

    弘治皇帝去而复返。

    一路之上,他都是沉默寡言。

    而后,他抬眸,显得恍然。

    方才的一幕,令他震惊。

    朱厚照和方继藩乖乖的跪坐在金銮之下,除此之外,还有内阁三个大学士,有诸翰林。

    李东阳一脸愧疚之色……这一切,竟都是因自己而起,或许,若不是自己被一个千刀万剐的贼子所蒙蔽,可能结果,就全然不同了。

    他正待想要请罪。

    此时……方继藩却是先他一步。

    方继藩痛心疾首的道:“陛下,儿臣有罪……儿臣千不该万不该,盗窃宝印,儿臣万死难恕。”

    “……”弘治皇帝一愣。

    一旁的朱厚照突然打起了精神,他的眼里放光:“没错,就是儿臣和方继藩……盗窃了宝印,这罪,儿臣甘愿领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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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二十六章: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弘治皇帝:“……”

    看着一脸真诚的朱厚照。

    弘治皇帝也是服气了。

    显然,这是方继藩挑的头,朱厚照后知后觉。

    不过……相比于方继藩,朱厚照竟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趋势。

    朱厚照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儿臣这么做,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啊。父皇,臣子朱载墨已察觉出了蹊跷,这人命关天哪,百姓……百姓……”朱厚照有点儿忘了词,看向方继藩。

    方继藩一脸无语,只好低声道:“是殿下心里最柔软的一块。”

    “啊……”朱厚照想起来了,于是连忙道:“百姓是儿臣心里最柔软的一块,就好像肥牛一般。儿臣怎么愿意看到有人蒙冤?所以儿臣索性和方继藩大了胆子,犯下这弥天大错,取了父皇的宝印带出了宫,而后交给了载墨,儿臣对自己的儿子再信任不过了,儿臣相信,他一定会探寻本源,找到事情的真相,还天下百姓一个公道。天子脚下,朗朗乾坤,如此灭门惨案……”

    弘治皇帝显然再也忍不住了,厉声道:“够了!”

    “再说一句,还差一句。”朱厚照底气足了,儿子是我儿子,宝印……没错,就是我偷的……

    弘治皇帝背着手,顿时失去了端庄,龇牙看向方继藩:“方继藩,你也和他起哄?”

    这儿子是没救了,天不怕地不怕,好嘛,那就让方继藩来说。

    方继藩一脸真诚,带着硬汉一般的柔情道:“陛下,没错,我也有份。”

    翰林们一时恍然,个个无言。

    弘治皇帝忍不住摇摇头。

    便索性不再想听他们胡闹,抬眼。

    而此时,李东阳却是上前道:“臣有万死之罪,恳请陛下责罚。”

    弘治皇帝深深的看了李东阳一眼,一阵唏嘘,道:“人岂无过,以后……凡事要三思而行。“

    “老臣……遵旨。”李东阳心里愧疚到了极点。

    就因为自己的一时义愤,本来好好的事,却成了弥天大祸,好在有皇孙弥补,否则,一旦那叶言人头落地,就一切都追悔莫及了。

    不过……哪怕是认罪,李东阳心里竟有几分感触。

    所谓家国天下,李东阳固然也在乎自己身前身后之名,可是……这天下想要承平,无数的百姓想要安居乐业,非要有大智大勇者,将来能够克继大统不可。

    皇孙今日所表现出来的才干,实在让他震惊。

    哪怕皇孙的矛头直接指向了自己……可大明有此皇孙,何愁这天下的太平,不可以继续延续下去?

    刘健等人,也是唏嘘不已,心里感触万千,他们虽然没有挤进顺天府衙门,却也在外围,听里头的百姓将发生的事描述出来。

    此刻,除了感慨和庆幸之外,再无其他。

    翰林们低声窃窃私语,喜形于色。

    太子和皇孙,乃是国家的根本,这对于一个王朝而言,是何其重大的事,此乃命脉,马虎不得。

    因而在历史上,大明有数次争国本的事件,每一次都是闹的天下哗然。

    可现在……

    “陛下……”

    这时,一个宦官匆匆进来道:“小殿下与小侯爷来了。”

    弘治皇帝一听,眼眸顿时亮了几分,激动得不能自己。

    他几乎手舞足蹈:“传!”

    片刻之后,朱载墨和方正卿便联袂入殿。

    朱载墨行礼,沉声道:“孙臣见过大父。”

    方正卿第一眼就看到了方继藩,有点儿胆怯,怯怯的道:“孙臣……孙臣……”抬头又看了方继藩一眼。

    弘治皇帝已是笑了:“来,来,来,都是好孩子啊,诸卿家,都来看看,这是谁来了,这是朕的甘罗来了。”

    甘罗乃是神童,小小年纪,便已拜为上卿。

    众臣激动得脸色发红,纷纷笑道:“见过殿下,殿下英姿非凡,聪颖过人……乃神童也。”

    “这是大明之福啊。”

    面对所有人的吹捧,朱载墨只抿了抿嘴,没有做声。

    只有方继藩在旁……冷笑。

    弘治皇帝亲自下了金銮,到了朱载墨面前,笑吟吟的回头,想要对四周的翰林们说点什么,却见方继藩不以为然的样子,忍不住道:“方卿家,你有话说?”

    方继藩站出来,从容道:“陛下,皇孙不是神童!”

    “什么?”弘治皇帝一愣。

    刘健等人也错愕的看着方继藩。

    一群翰林,对方继藩怒目而视。

    怎么,你方继藩吃醋了?

    这是你自己的弟子,你还是他的舅舅,这啥意思?

    朱载墨听了这句话,却像是松了一口气的模样。

    弘治皇帝皱眉道:“方卿家,你何出此言哪。”

    在大家一致认同的时候,这家伙总能标新立异。

    在众人不善的注目下,方继藩站出来,昂首挺胸。

    方继藩是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做人……最重要的是耿直。

    所以……

    方继藩侃侃道:“陛下,儿臣说的是,皇孙非神童,他虽还算是聪明,可是臣斗胆而言,殿下与甘罗这些古往今来的神童相比,差距不小。甚至和某些神童比起来,简直就是云泥之别。儿臣再斗胆而言,皇孙不过是有点小聪明而已,他和其他的孩子,并没有太多的不同。”

    这一下子……就有点过份了。

    哪怕大家称呼皇孙是神童,虽有夸耀的成分,可皇孙的表现……却绝非寻常的孩子可以相比,现在方继藩在众目下,竟如此贬低皇孙,真真是过份了。

    弘治皇帝心里顿时不喜,眉头拧的深深的。

    这是朕的孙子,亲的。

    你方继藩当众胡说啥?

    方继藩随即道:“我听说,古往今来的神童,小小年纪就可以作诗。还有的神童,可以过目不忘,甚至比皇孙年纪还小的时候,就已能背诵所有的诗词歌赋了。而皇孙的记忆力,只比寻常人好一些而已。皇孙吟诗作画,也不过是平平,他怎么可能是神童呢?”

    “陛下只看到今日皇孙在顺天府震惊四座的表现,可是……陛下可曾想到,皇孙是靠什么震惊四座的吗?”

    弘治皇帝眼眸微微张了张,似乎在思索着方继藩这话里的深意。

    只听方继藩继续道:“无非是勤奋和刻苦,陛下只以为皇孙是神童,可曾知道,为了搜寻证据,皇孙和孩子们走访了每一户人家?”

    弘治皇帝一愣。

    方继藩道:“陛下又是否看到,为了找出哪怕一丁点的蛛丝马迹,这些孩子们几乎夜不归宿,成日就住在那叶家附近。他们与每一个人攀谈,去换取他们的信任,他们为了搜寻到证据,在河流的下游,没日没夜的搜寻。陛下和诸公们也都看不到,他们和所有的农户一样,蹲在门槛边,拿着一个陶盆子扒拉着红薯饭。陛下看不到他们在这个过程之中流了多少的汗水,也不知道他们为了分析出案情的本来面貌,哪怕是在保育院里,也挑着灯,群策群力,将一个个证据串联起来。”

    弘治皇帝身躯一震,他忍不住看向朱载墨。

    朱载墨眼睛有点红。

    恩师……的话,正中他的心事,虽是被许多人赞赏,可他并不喜欢别人称呼他为神童,仿佛只要掐指一算,便可定夺所有的事。任何所谓神奇的背后,是担当,是勤奋,是一颗追求理想的初心。

    方继藩继续看着弘治皇帝,继续道:“小殿下自打做了西山县令之后,不但不聪明,而且……还犯过许多许多的错误,他也曾制造过冤案,也曾想当然,曾犯过糊涂……载墨,是吗?”

    “是。”朱载墨眼眶红了,很诚实的点头应是。

    知我者,恩师也。

    他耸拉着脑袋道:“孙臣确实犯过许多的错误……正因为这些错,孙臣才愈发的明白,任何事,靠想当然是做不成的。孙臣那时,什么都不懂,于是恩师便让几个师兄传授我做事的方法,其实……这做事的方法也很简单,正是恩师和王师兄所提倡的知行合一而已,心里有良知,可如何去践行自己的良知呢?无非是行而已,君子敏于行,就比如……这一桩案子,很难查知真相吗?孙臣以为,不难,一点都不难,只要有一个肯负责的人,去真真切切的了解叶家、贾家的情况,只要实实在在的去询问附近的每一个人,打探这两家人之间的生平,了解他们的底细,认真的看一看案卷,自然能看出许多的蹊跷,顺天府府尹张来,他年纪比孙臣大了不知多少。他为官多年,对世事的看法,比孙臣更是老道了无数倍……”

    说到这里,朱载墨顿了一下,才继续道:“而孙臣,孙臣年纪尚小,见识和学识都不够多,更没有什么聪明,和张来相比,孙臣不及他的万一。可是……这明明是孩童都可以找出的真相,唯独需要的,只是几分心思而已,张来却不肯去做,因为他高高在上,不肯俯身下视。而孙臣……则亲自走访了每一户人家,了解他们的情况,孙臣所靠的,只是最愚蠢的办法……可这办法,却最有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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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二十七章:孺子可教

    最愚蠢的办法……也是最有效的办法……

    这话其实很通俗,却是令弘治皇帝倒吸了一口凉气。

    几乎所有人,都用聪敏来形容皇孙所做的事。

    是啊,这不就是天才吗?不是天才,为何……顺天府查不了的案子,皇孙却可以三下五除二,找出真相。

    于是乎,无数的臣民称颂着,每一个人都为之欣喜。

    人们宁愿去相信上天所赐予的智慧,或为神童,或是神仙童子……可是……人们恰恰忽视了,在这令人惊诧的表现之后,是数不清的血汗。

    弘治皇帝感慨万分,细细看了一眼朱载墨。

    他的这孙儿的确瘦了一些,眼里……带着历经了某些沧桑,与年龄极不符的神采。

    此时,朱载墨朝弘治皇帝作揖道:“大父,从案发开始起,顺天府没有开始接手这个案子,孙臣就先立即去了现场,徐鹏举对现场进行了勘查之后,找出了不少的证物。而方正卿,则带着人在附近打探,找出了数十个与贾家相关之人……”

    “一个灭门惨案,不可能神不知鬼不觉,一定会有人听到什么,看到什么,又或者是察觉到有什么异常,孙臣在现场的附近住了几日,和附近的人……都熟识了,在确定贾家没有与人结仇,也没有过多的金钱往来之后,孙臣便判断,这可能是就近人动手,再根据他们的左邻右舍,提供的疑点,不断的排查,缩小嫌疑人的范围,足足用了四天的时间,其实……这不过是举手之劳的事,可顺天府呢,一个都头下来了,只匆匆看了几眼,转眼便走,那都头最可笑的是,只匆匆看了一眼仵作的奏报,连尸首,竟都没有认真去看一眼……”

    朱载墨道:“恩师命我为西山县令,现在……孙臣终于明白这是什么缘故……这正是恩师的苦心哪,自任县令以来,孙臣犯过许多的错误,每一次错误,都使孙臣意识到自己的问题出自哪里,如何去改正。恩师命师兄们教授孙臣做事的方法,这些方法……孙臣一开始……觉得很难,可慢慢的学会,方才知道,一个县令想要做好,真是比登天还难,想要让百姓们不饿肚子,就必须到田间去,看看作物的长势,要亲自与农户们交谈,了解他们的担忧。发生了一桩案子,必须要小心再小心,要做到兼听则明,万万不可受外来情绪的影响,不可先入为主,只有摸清了所有的底细,心里才可产生判断。”

    他昂首,看着弘治皇帝,认真的道:“不只如此,还需对县里的情况了若指掌,孙臣的记忆力并不好,可多去了解几次,总还能记得住的。”

    “……”

    弘治皇帝听了这些话……心里……竟是翻江倒海起来。

    因为这些话……他隐隐听过。

    可是……道理是这个道理,却有几个人能真的做到呢?

    他忍不住道:“噢?那么朕来考考你!”

    所有的翰林们,都伸长了脖子。

    刘健等人,都凝视着朱载墨。

    此时,再没有人将朱载墨当成孩子来看待了。

    人们更愿意将其当做是西山县令。

    就如所有被皇帝召见的县令一般,会受天子的考教……

    人们一脸期待,等待着什么。

    此时,方继藩的心情也很复杂,心里忍不住感慨,朱厚照这样的人渣,竟能生出这么个懂事的孩子,这……真是上天的不公啊。

    而我方继藩……也算是人杰,弘治朝的道德楷模,以天下为己任,只问苍生的人中龙凤,却生出……

    想到这里,方继藩看着见了自己便顿时战战兢兢的方正卿,真是……恨不得索性将他拍死拉倒。

    弘治皇帝则满怀希望地看着朱载墨,带着微笑道:“你自己说,你对西山县的情况了若指掌。朕来问你,西山有多少亩田?”

    令人再一次意外的是,朱载墨不带半点迟疑的就回答:“十九万七千六百三十二亩……”

    “……”

    这……是正确的吗?

    于是弘治皇帝一脸狐疑的看着方继藩。

    方继藩的眼睛则是看向了房梁,恨不得吹口哨,来一曲铡美案。

    弘治皇帝大抵就明白了,这个答案,方继藩也不知道。

    于是弘治皇帝便朝萧敬看了一眼。

    萧敬会意,匆匆而去。

    内阁里,有天下各县的存档,待诏的学士,只需一查,就能了然。

    弘治皇帝等待着答案,他倒显得不急起来。

    几炷香之后,萧敬匆匆返回,手里捧着西山的黄册,气喘吁吁的,却是激动的脸通红,道:“陛下,没有错,没有错,是十九万七千六百三十二亩。”

    弘治皇帝接过一看,顿时眉飞色舞,唇角不自主间透出了笑意。

    众臣一见陛下的脸色,就晓得……果然没有错了。

    所有人顿时开怀大笑起来:“哈哈……殿下实是聪敏过……”

    不对,似乎夸殿下聪敏,没有什么意义。

    可是……殿下至少是一个好县令,小小年纪,便敢于承担如此的重责……能脱口而说出县中田亩的县令,只怕还真不多。

    弘治皇帝激动得不得了,龙颜大悦道:“不错,不错,孺子可教,孺子可教啊。”

    弘治皇帝一脸的欣慰……自己的孙子……太了不起了。

    可是……

    朱载墨却是皱眉,他显得很不高兴。

    朱载墨朝弘治皇帝一礼,才道:“陛下,知道县中田亩数量,有什么好庆祝的?”

    弘治皇帝一愣:“……”

    这是不是有些谦虚过头了?

    只见朱载墨道:“若这只是县中的情况,单凭一本黄册中记录的田亩想要治理一方,简直是痴人说梦。田有水田和旱田之分,田又有好坏之分,田还有谁占有的多,谁占有的少之分。并非只是知道田亩的数量,拿着一本黄册,就可以自以为自己了解了县中农业的情况的。”

    弘治皇帝又有点懵了,四顾左右,看向众翰林。

    翰林们虽然没有实际的治理经验,可是每日接触的,都是地方官的奏疏,以及皇帝的旨意,还有历代保存下来的各种文档,可是……哪怕他们博学多闻,却也有点懵了……啥意思?

    朱载墨背着手,慨然道:“有些东西是记在纸上,可有些东西,若是没有亲眼所见,只靠的数目,是没有任何意义的。孙臣与正卿、徐鹏举、杨叶、刘平这些人,我们这两月,将整个西山跑了个遍,肉眼所见的……却绝非这区区黄册可比。比如,根据孙臣和诸师弟们的计数,西山拥有水田比较稀少,只有一万三千余亩,旱田是大多数,其中上佳的好田,有两万七千余亩,中田六万八千亩,其余为劣田。再有,当下西山的耕牛有九千六百三十五头,为天下之冠,这是因为……父亲从鞑靼人手里缴获了不少的缘故,因为西山的畜力十分充裕。可是其土地有八成,都在屯田所手里,好在屯田所给予农户的佃户有极大的优惠,百姓们……生活倒还过得去。”

    “可是当下,多数的壮丁却不愿务农,大多都在作坊里做工,其中在作坊里做工的男丁,有七千九百余人。妇人三千六百五十余……”

    所有人震惊的看着朱载墨。

    这……

    他们立即想到了一个人,当今的天下,唯一能将整个县的情况,能了若指掌之人,想来……只有欧阳志!

    而皇孙……

    朱载墨接着道:“西山因为曾大量的收养流民,因而老弱不在少数,因而西山眼下最需要做的,其一是设立济养堂,无论如何也要给孤寡老人,一口食吃,哪怕是少一些,哪怕这粮食……都是陈米,可也绝不能令有孤寡老人因而饿死,国朝以孝治天下,这是根本。再其次……”

    殿中没有任何的声音,每一个人都认真的听着朱载墨的每一个字……似乎任何的话,到了皇孙口里说出来,总是格外的悦耳。

    “再其次,就是作坊和农地之间的问题,许多作坊,散乱在各处,杂乱无章,而又与许多的农地相冲突,孙臣所了解的,是几个情况,其一,某磁窑就设在农田之中,四周多为农田,虽有道路,却有不少的匠人,为了抄小路,而选择在田埂中行走,哪怕是踩踏了庄稼,也在所不惜。其二,有的作坊,所排的废水,一旦进入了沟渠,竟使附近的粮食,减产不少。”

    “孙臣思来想去,作坊不能没有,可想要禁止匠人踩踏庄稼,所需的人力物力,也是天文数字。最后孙臣问过了恩师,恩师给出了一个办法,即在将来,县里要花费气力,尽力的使所有的作坊都集中起来,种粮的田地,专门种粮,生产的作坊,则也专门生产,彼此之间,要尽力的互不干扰。”

    朱载墨侃侃而谈,如数家珍的,清晰的道出自己未来要主政的方向,以及当下西山县的问题。

    …………

    写完这章老虎要找个盲人保健一下,第四更会有些迟,但是……还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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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二十八章:尊师贵道

    此时,奉天殿里,安静的落针可闻。

    没有人吭声,每一个人都一脸肃穆,都用心的静听着朱载墨的话。

    而随后,弘治皇帝倒吸了一口凉气。

    因为……他在一个孩子的身上,更是看到了欧阳志的影子。

    他……还是只个孩子啊……

    一个孩子,事事亲为,竟能做到这个地步……

    弘治皇帝的眼睛里,先是闪烁着希望之光,而后目光又有些湿润。

    翰林们个个沉默下来,他们虽然无法论证朱载墨口中的真伪。

    可这又有什么重要呢?

    至少……许多地方,这个孩子比自己所想的更加……周到。

    人们倒吸着凉气,或是心里感慨。

    这一场考教,显然,朱载墨通过了考验,不……还远不止如此,许多人甚至在心里嘀咕,这可能比自己……做的还要好,若是自己忝为西山县令,怕也不及他吧。

    朱载墨朝弘治皇帝行礼道:“孙臣说完了,不知大父以为……对是不对?”

    “对,对,对。”弘治皇帝不断的点头,欣慰又激动的道:“实是太对了,这些……都是……”

    朱载墨谦恭地接话道:“都是师兄们传授的,每当我心里有什么疑问,去问师兄,师兄们并不急着回答孙臣的问题,而是让我寻找到问题的根本之处,巡视问题所在的地方,等亲自巡查之后,再记录下感想,而后再去问师兄,师兄根据孙臣的见闻,告诉孙臣,这番见闻和感想之中缺了多少,又多了什么,王师兄说过,任何事的方法,都有其规律,只要不辞劳苦,心存良知,总能慢慢去掌握,掌握了规律之后,做任何事,也就心里有数了。”

    弘治皇帝认真的听着,同时不断的点着头,如小鸡啄米似的,仿佛这一刻,朱载墨成了先生一般。

    弘治皇帝感慨道:“不错,这位王卿家的学问,便是朕………也为之钦佩啊。”

    他心里,生出一股暖流,欧阳志、王守仁、唐寅……还有那出海的徐经,这一个个人………以及时刻教导皇孙的刘文善和江臣,这一个个皇孙的师兄们……实是……深不可测。

    弘治皇帝毫不吝啬的夸赞道:“你的师兄们,都是高士。”

    “是的。”朱载墨点头承认。可是……

    他深吸了一口气,继续道:“可是……孙臣以为,师兄们固然高明,可若是他们没有恩师的言传身教,是断然不会有如此成就的。”

    他竟是端庄起来,跨步向前,走到了方继藩的面前。

    眼睛抬起,孩子的目光,真是清澈透亮,他的目光与方继藩对视。

    方继藩居然有点不好意思,直视着这清澈的眸子。

    摸着良心说……自己……纯洁度……还是有一些些的不够啊,面对如此单纯的眼睛,方继藩竟是不由自主的有一丁点的惭愧。

    朱载墨的目光,却是多了几分炽热,他深吸口气,而后竟是拜倒在地。

    在这奉天殿里,他拜在了方继藩的脚下,行了一个大礼……

    方继藩下意识的……想要躲开……

    这孩子,这………这……这是做什么,教人怪不好意思的。

    方继藩连忙上前,想要搀扶起朱载墨,道:“殿下……”

    朱载墨却是道:“学生朱载墨,拜入恩师门墙时,不谙世事,这些日子以来,多劳恩师费心,恩师为了传授学生为人处世的道理,传授学生真知,费尽心机,如此大恩大德,学生无以为报,今日当着……大父和父亲的面,特此谢恩师恩典,学生所学,终究还是浅薄,不及恩师和诸师兄万一,往后定当以此自勉,陪侍恩师左右,学习恩师心怀天下的良知,和恩师的大道。古有云,朝闻道、夕死可矣……”

    说到此处,朱载墨竟是有些哽咽了。

    从第一次冤枉了好人,良心受到莫大的谴责,再一步步走来,慢慢的开始学习,是何其的不易啊。今日灭门一案,捉出了真正的凶徒,救下了无辜百姓,换得了无数人的喝彩,而今回想,往事历历在目,顿时明白了恩师对自己的苦心……

    他继续哽咽道:“今学生闻恩师大道,欣喜若狂,定当尽心竭力,绝不辱没恩师门楣,请恩师……受学生一拜……”

    真拜了下去。

    翰林们瞠目结舌的看着这一切。

    每一个翰林,都有一个梦想。

    而此刻,他们的梦想,被朱载墨这一拜,彻底的击了个粉碎。

    皇孙,代表了将来的天子,是未来詹事府的主人。

    而翰林官,随时可能入选詹事府,辅佐和教育未来的太子。

    可是很不幸……

    他们无法圆梦了。

    有的,只是一脸的尴尬,还有稍稍从内心深处升腾而起的羡慕嫉妒恨。

    方继藩心里暖烘烘的,也是感慨万千。

    好孩子啊,真的是个好孩子。

    如此有良心,恩师下半辈子,不愁了啊。

    欧阳志那些家伙,哪怕不必去指望,有了咱们的朱载墨,自己的人生,到今时今日,看来并非是巅峰,原来……竟只是起点。

    朱厚照此时,却是哈哈大笑起来。

    有子如此,甚是欣慰,更是与有荣焉。

    他上前,满是欣慰的点头道:“不错,不错,载墨啊,你真是懂事了,竟还知道尊师贵道,不枉为父……看重你,为了让你给无辜百姓,沉冤得雪,为父冒着被你的大父打死的危险,为你盗来宝印,很好,你是好孩子……”

    朱厚照故意将为你盗来宝印这句话,加重了语气。这是说给别人听的,方才这黑锅,拼了命的要扣在自己的身上,朱厚照是十万个不服啊,现在……却想将锅甩了,想甩,有这么容易吗?

    朱载墨只抿了抿嘴,没有做声,他需为尊者讳。

    朱厚照叉着手,得意洋洋的道:“这孩子,像本宫!”

    弘治皇帝:“……”

    儿子和孙子,真是鲜明的对比啊!

    不过……对于这个孩子,他所做的一切,在弘治皇帝眼里,竟都变成了再正确不过的事。

    方继藩已将朱载墨搀扶起来,道:“殿下,不必言谢,这是为师应当做的,不过……”

    说到这里,方继藩板起脸来,一副严师的模样,正色道:“今日你不过是查了一个区区的案子,勉强……还算过的去,可县令的职责,本就是如此,这是你应当做的事,在为师眼里,这算什么功劳,简直可笑,为师随便一个徒孙拉出来,都比你要强一百倍。其他的人视你为天人,这是因为……他们不是为师的子弟,没什么见识,所以……才一个个似见了鬼的样子……噢!为师在这里,先说一下重点,这里的其他人,是除陛下之外。”

    方继藩排除掉了弘治皇帝之后,心里便松了口气,随即又厉声道:“做人,万万不可因为做了一丁点小事,被一群无知之人赞美,便得意忘形,以为自己做了什么了不起的事一般,若论了不起的事,你的哪一个师兄不是胜你十倍百倍?所以今时今日,你更该要戒骄戒躁,为师的为人,你是知道的,为师最讨厌的,就是比别人强上几百倍,便不知自己姓什么了,骄傲自满,恨不得全天下的人,都晓得自己了不起。你要如为师这般,只想着尽心去做事,深藏功与名,至于别人的夸赞,不必放在心上。”

    说完这些话,方继藩才淡淡道:“记住了吗?”

    朱载墨倒吸一口凉气,他心里竟是警醒起来,很是认真的回道:“不错,恩师真是金玉良言,请恩师放心,学生绝不会因此而得意忘形,学生定当如恩师这般……”

    在此,朱载墨顿了顿,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形容。

    方继藩提醒他道:“你其实可以说,不忘初心,视功名利禄如粪土。”

    “是。”朱载墨郑重其事的颔首:“恩师教诲的是。”

    方继藩这才满意,看着朱载墨,犹如看着自己的孩子,目光炙热,他轻轻拍了拍朱载墨的肩:“看得出,将来殿下一定会是了不起的人,恩师……很欣慰。”

    弘治皇帝目视着这一切,心里……却也颇欣慰。

    毕竟……在他看来,朱载墨能尊师重道,这再好不过,学生本该就敬重自己的恩师。

    而方继藩教诲他,戒骄戒躁,也实是至理。

    方继藩这个家伙,因地制宜、因人制宜,难怪这家伙能桃李满天下,确实很有是有真本事的。

    人就是如此,往往只看结果,倘若今日,朱载墨是捅了天大的篓子,只怕方继藩说再正确不过的话,弘治皇帝都想将这家伙干脆宰了,省得见了心烦。

    可现在……很抱歉,方继藩现在说什么,都是有道理的。

    只是……翰林们一个个面带羞红。

    姓方的,你这几个意思,你这不骂人?不是骂人?不是骂人?

    找你惹你了?

    …………

    老虎给大家认个错,昨晚老虎去按摩腰,虽是骨头舒展了一些,但是一直按一个地方,好吧,后来也是好痛,然后回去想躺着休息一下,可能太累了,结果直接睡着了。年纪大了,身体没有以前好了,希望大家能体谅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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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二十九章:劳苦功高

    西山的教育,任何人都不得不承认,这是极成功的。

    人们将朱载墨的改变,起初归功于他的聪明才智。

    可现在……许多人才后知后觉,原来……这都是西山教育的功劳。

    方继藩哪怕再不靠谱,可他教授门生子弟的本事,却是令人为之赞叹,在场的,只怕再没有一个敢对此说一个不是。

    因而,固然方继藩吹捧了自己,狠狠的骂了一通诸翰林,可所有人的第一个念头却是……忍了。

    有时候,碰到这种人,你是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的,没脾气,而最重要的是,没底气啊。

    毕竟招惹了这厮,往往可能会招致血光之灾。

    趋利避害,是人的本能。

    大家只是翰林,混的是名利场,哪怕是怒发冲冠、仗义死节,那也是对君王的,毕竟碰瓷皇帝风险低一些,而碰瓷方继藩,恰恰成了高风险的事。

    老百姓的心里都有一本账,翰林官们的心里又何曾没有一笔账呢,只是老百姓的账,是用算盘算的,而翰林官们厉害了,用的是超算。

    弘治皇帝唏嘘着,沉浸在喜悦之中,看着这稳重的皇孙。

    朱载墨聪明伶俐,乖巧懂事,虽是小小年纪,却因为他的阅历,整个人的气质都有所不同。

    这只是一个六岁的孩子啊,并非是长于深宫妇人之手,打小开始,就让他接触许多的伙伴,让他去学习如何与人相处。打小便督促他养成良好的习惯,使他渐渐懂得如何自律。

    打小……他便见识各种各样的人,使他的内心产生出无数的疑问。

    打小就有大明最聪明,最有才干的人,如王守仁、欧阳志、刘文善、唐寅,这一个个,放在了外头,都是顶尖的人才,随时给他解除内心的疑惑。

    自律、观察、思考,求教,实践,最后靠着方法,摸索出自己一套的思维方式。

    小小年纪就可怕至此,将来年岁大一些,见识更多一些了,还了得?

    “祖宗有德啊!”弘治皇帝禁不住热泪盈眶,泪水已打湿了衣襟,感触的叫了一声:“沈卿家……”

    沈文连忙出班道:“臣在。”

    弘治皇帝道:“皇孙如此,足以告慰祖宗英灵,历来国赖长君,可见年龄与丰富的经验是何其重要,皇孙不过稚子,却有此才思,这是列祖列宗保佑的缘故,你修一篇祭文,朕命英国公前往孝陵祭告先祖,儿孙有福,若列祖列宗在天有灵,定是欣慰无比。”

    “……”方继藩的嘴角不由自主的抽了抽,竟是无言。

    又祭祀……

    在大明,祭祀是一件苦差事。

    寻常的祭祀倒也罢了。唯独皇帝差遣的重要祭祀,往往都需皇帝专门钦命信任的大臣前往不可。

    可大明祭祀的最坑爹之处就在于,皇陵较为分散。譬如当下皇帝的直系先皇帝,大多葬于北京皇陵,弘治皇帝的爹、大父,以及文皇帝,尽都葬于此,你能不去祭祀?

    可南京,却有一个更厉害的陵墓,即是孝陵,孝陵埋葬的,乃是太祖高皇帝的陵墓,这是开国皇帝,意义重大,岂可不祭祀?

    再有,在中都凤阳,还有一个英陵,这英陵所葬的,乃是太祖高皇帝的父亲以及兄嫂,饮水思源啊,吃水不忘挖井人,难道你还想忘本不成?

    此次是要去祭祀孝陵,孝陵在南京,英国公,只怕又要出皇差了。

    从前倒还罢了,可这些年,朝廷遇到的喜事格外的多,所以……

    方继藩对此,呵呵……

    老祖宗积德啊,谁让我方继藩有脑疾呢?

    弘治皇帝左右端详着朱载墨,脸上不自主的透着浅笑,朱载墨却道:“大父,孙臣恳请告辞,时候不早,孙臣该去西山县里……”

    “好,好,这是正经事,切切不可耽误了。”弘治皇帝迫不及待的样子,看着众大臣,笑吟吟的道:“看看,皇孙有如此担当,真是令人欣慰,卿等也要多学学才是,这世上,只靠聪明才智,是没有用的,我大明最缺的,不是聪明人,缺的,是有良知,且勇于担当,不辞劳苦之人。”

    众臣亦是一脸欣慰,纷纷附和道:“陛下所言甚是。”

    随后,朱载墨告辞而去。

    方正卿一见要走,便高兴起来,他不喜欢这个气氛,尤其是他父亲总是用不怀好意的目光看着他的时候。

    弘治皇帝升座,左右四顾,今日的心情,格外的好,他忍不住道:“传旨意下去,那些口称皇孙乃神童的话,以后能不说就不要说了,这是皇孙与其他孩子们勤勉的结果,这天底下最怕的就是较真,倘若将这勤勉当做了天资聪明,岂不可笑。”

    “自然!”虽然不愿意承认,可是弘治皇帝还是看向方继藩,道:“方继藩为了教育皇孙,可谓是劳苦功高啊,萧敬哪,你去取那告家长书来。”

    萧敬不敢怠慢,匆匆的去将告家长书取了来。

    弘治皇帝拿起道:“这告家长书中,说是第一期保育院生员,为了培养,可谓是煞费苦心,不只是花费了无数的心思,为了使孩子们能够学习到学以致用的东西,耗费惊人,因而学费要加一倍。不只如此,还提倡家长们募捐,国家教育大计,谈银子,太俗气了,朕不喜欢。可是做人做事……没有银子,也是万万不成的,就说这个西山县,为了让孩子们学习,损失有多少,朕就不说了,诸卿家,为了孩子的未来,银子……终究只是身外之物,朕想好了,朕募捐西山保育院三万两银子,至于你们……自己看着办吧。都不要叫穷,再穷,能穷自己的孩子吗?”

    方继藩一听,眼睛都亮晶晶起来,心花怒放了。

    他此前最恼火的就是,这告家长书发出去后,一点儿回音都没有,这些该死的人渣,真是一点都不将孩子的教育放在心上啊,虎毒尚且不食子,他们是为了银子,连脸都不要了。

    一听陛下愿意带头,方继藩感觉面前的路一下子光明起来了,热泪盈眶的道:“吾皇圣明哪……”

    弘治皇帝则看向许多心虚的大臣。

    有许多人,其实心里都开始打起主意,他们虽然不认同方继藩,可他们认同保育院哪,这虽然有些精分,可人是现实的,也是趋利避害的。

    若能有机会进入保育院,甚至……进入第一期,打小便等于是伴驾在了未来的天子身边了,从小就学习如何做人处事,假以时日,哪怕比不得皇孙,未来的前途,只怕也是不可限量的。

    可是……

    涨价了……

    许多人心里,顿时烧起了一团火。

    弘治皇帝说罢,挥挥手,朝诸臣道:“好了,诸卿且退下吧。”

    刘健皱眉,心里还在为自己孙子未来的募捐发愁呢。

    陛下都带了头了,作为内阁首辅大学士的自己,若是不表示表示,实在是有些过意不去,可给多少呢?

    刘家已经掏空了啊。

    猛地……

    刘健的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了那《告家长书》后头的一句话,似乎……这该死的保育院,竟也推出了学贷,当时看了,刘健还没往心里去,而现在努力一回想,竟觉得遍体生寒,买了房子借了贷,孩子读书也要借贷,你方继藩……还是人吗?

    可是……

    这其实并不可怕。

    方继藩笑嘻嘻的样子,他似乎一点都不担心自己的保育院学贷不能推广出去。

    这个世上,再没有人比方继藩了解这些朝廷命官了。

    在后世有一个词,叫做中产焦虑,也就是说,一群通过奋斗渐渐进入较高阶级的人,往往是最焦虑的,他们害怕自己未来,或者自己的子孙后代,又重新跌落到底层,因而他们最恐惧的事,便是自己的孩子输在了起跑线上。

    尤其是高端教育的出现,这样的焦虑,就变得更加严重了。

    在从前,教育水平难分高下的时候,譬如大家都是靠族学进行教育,虽也有好坏之分,攀比的心理,却不明显。

    而一旦出现了高端的教育,这些文武百官们,还能坐视着别人的孩子享受着顶尖的教育,最终,这些人接了庙堂上的衣钵,自己的孩子……岂不是成了边缘人?

    这些人,他们的师兄弟都是非富即贵,而自己的孩子呢,哪怕是有朝一日能中进士,只怕和人家打小就称兄道弟的人面前,也不过是排斥在边缘的人而已。

    所以……要坚强哪。

    方继藩心里,为他们暗中打气!

    再穷不能穷教育,再苦不能苦自家的孩子,自己受点罪,吃点苦,吃糠咽菜,背着一身的债务,算啥?孩子才是自己的未来,不能让孩子们受委屈啊。

    方继藩心里这般的想着,抬头,果然……何止是诸翰林,他们一个个若有所思,似乎是在权衡着什么,或有人叹息,有人皱眉,便连刘健,也是愁眉苦脸之状。

    方继藩心里为他们鼓劲:“为了孩子,要砸锅卖铁啊,不砸锅卖铁,你也好意思说自己爱孩子?”

    …………

    这章有点晚,但是现在在年会,很忙,但是老虎会努力抽时间更新的。噢,继续求点月票,双倍时期,不求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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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三十章:深藏不露

    等众臣退去,弘治皇帝的激动之色,却还落在脸上。

    他背着手,沉默了很久,兴致勃勃的看着方继藩,而后又看看朱厚照。

    无论怎么说,他的内心其实是满足的。

    他的儿子,虽是不甚乖巧,可毕竟……还算是孝顺,哪怕明知道这厮,背后隐瞒了自己许多事,对自己也不恭敬,可当初,弘治皇帝病重之时,也是这个儿子眼中含泪,激动的要营救自己。

    他还有一个女婿,虽有脑疾,可弘治皇帝却知道此人的人品,并不坏,只是年轻人,总会有犯糊涂的时候,偶尔敲打一下,便好了,虽然……绝大多数时候敲打的都不甚成功。

    当然,最重要的是,他还有一个引以为傲的孙子……

    一想到孙子,弘治皇帝便觉得这个世界,顿时充满了希望。

    他打起了精神,恨铁不成钢的看了朱厚照一眼:“印玺之事,以后不可提了。”

    “为什么呀?”朱厚照显得不忿。

    方继藩心里叹了口气,智商过高的人,往往情商比较低啊。没错,说的就是自己,太不会做人了……

    弘治皇帝出奇的好脾气,却是淡淡道:“因为朕说过,不许!”

    朱厚照打了个激灵,却又有些不服:“当初是你自己……”

    见弘治皇帝目光不善,冷冷的看过来,朱厚照终于还是识趣的闭上了嘴。

    弘治皇帝这才看向方继藩:“当初西山设县,是你的主意?”

    方继藩汗颜道:“陛下难道忘了,这是陛下亲自颁发的旨意。”

    弘治皇帝似笑非笑的看了方继藩一眼……

    这……

    关系倒是挺乱的。

    方继藩的主意,设了西山县,用的是伪诏,当然,这伪造的诏书,是朱厚照弄的。于是乎,皇孙有今日,自然也有弘治皇帝的功劳。

    而朱载墨拿出了一个假玉印,弘治皇帝毫不犹豫的将这一口锅扣在了朱厚照和方继藩的身上,那么,这皇孙平反冤狱,又何尝没有方继藩和朱厚照的功劳呢?

    所以……大家算是扯平了。

    都背了一口锅,不过结局,却似乎是皆大欢喜。

    弘治皇帝感慨道:“卿家,怎么会想到这些?”

    方继藩正色道:“陛下,这正是新学的宗旨,知行合一,天下的道理,千千万万,哪一个道理不是听着令人醍醐灌顶?可是陛下,真正能按着道理去做的人,又有几人呢?与其灌输人道理,不妨去让人自己在实践中探寻道理。皇孙的资质平平无奇,儿臣这才煞费苦心,为他创造一个去领悟真理的方法啊。”

    方继藩顿了顿,又道:“大汉高祖刘邦,出身草莽,他打小,可曾学过什么道理吗?他的学问,莫说和儒者相比,便是寻常人也未必比得上,可他开创了大汉的基业,使我等以汉为名。汉宣帝出生于民间,又学过什么道理?可他依旧开创了中兴大业。我朝太祖高皇帝,自是不必说了,可陛下难道认为此三位雄才大略之君,难道不知道理吗?所谓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正是这个道理啊。”

    弘治皇帝不断着点头,认同的道:“你说得有理,其实何止是载墨呢,哪怕是这朝中百官,若是没有历练,不知民间疾苦,哪怕是他们知道天大的道理,却也未必是栋梁之才,朕这些年来,越发觉得如此啊。”

    弘治皇帝忍不住感慨,他想到朝廷选拔人才的方式,似乎……觉得有诸多不妥之处,可要修改,却不知从何改起。

    弘治皇帝苦笑摇头,突然,他想起了一件事来,低头看了一眼案牍上的一部书,而后轻描淡写道:“你的门生,撰写了一文,为国富论,此文刊载了这一期的期刊上,朕已看过了,方才也让刘文善当着你和诸卿的面来诠释此书,他方才数度发言,朕都觉得有几分道理,只不过……”

    弘治皇帝皇帝顿了顿:“只不过朕却又觉得,此书或有不少可圈可点之处,可是……却也有许多地方言过其实了,你是什么样的看法?”

    方继藩正色道:“陛下啊,这部国富论,实为奇书……”

    弘治皇帝咳嗽一声,才道:“你说老实话,不要吹捧你的门生,朕自然知道此书既是刘卿家所书,可他的学问,来自于你,这自然就是你的学问,你方继藩,才是此书的主人,你也老大不小了,可不再是孩子,更别总拿你的脑疾来做幌子,朕不要你自卖自夸,却想知道你真实的想法。”

    方继藩有点懵了。

    啥意思……这又成了自己的思想了?

    王守仁创新学,自己除了两世为人之外,和王伯安相比,给他提鞋都不够,不,给他提鞋都怕脏了他的鞋,可王守仁渐渐完善新学,弘治皇帝便将这新学当做是自己所创,天地良心,我方继藩会是那种剽窃别人成果的人?不客气的说,我方继藩一向是明抢的。盗取别人成果的事,想想都觉得羞耻。

    可无论方继藩怎么解释,这弘治皇帝和满朝文武却都是不听,就认准了是方继藩。

    现在好了,这国富论,可是刘文善多年对经济活动的观察,最后费尽了功夫,才整理编出来的的书,方继藩哪怕偶尔提点了几句,可天地良心啊,凭着方继藩这股子好吃懒做的性子,真能提点多少?

    这咋的,又成了自己的学问呢?

    方继藩是个有正义感的人,诚实做人,是自己一直以来恪守的底线。

    于是他顿时就将头摇的拨浪鼓似的,要哭了,道:“陛下,没有啊,真的没有,倘若这国富论乃儿臣的学问,而刘文善不过是拾儿臣牙慧,儿臣对天起誓,儿臣最心疼的弟子徐经现在还在海外,儿臣若是说了一句谎话,那千尺大浪,就将徐经拍死……”

    弘治皇帝瞪着他,冷然道:“休要说这些有的没的,那船队,乃是朕的内帑所造,怎么,拍死了徐卿家和朕的船队,你赔?”

    “……”方继藩一时语塞。

    这还让不让人说真话了?

    在如此大是大非的问题之下,陛下居然只关心着他的钱袋子,真是俗不可耐啊。

    弘治皇帝显然并不信方继藩的话,但现在也不跟方继藩继续讨论这个问题,他身子微微后仰,手搭着御案,淡淡道:“这部书之中,竟是认为在这天下,有一个看不见的手,在调节着天下万物,以及天下的所有财货,这……是否危言耸听?”

    好吧,有问题说问题!

    方继藩道:“儿臣以为……”

    弘治皇帝不禁皱眉,却是打断了方继藩的话:“看不见的手……这看不见的手,到底是什么,难道比朕还厉害?”

    “这个……这个……”方继藩竟是一时答不上来,他倒很想说,以你的智商和见识,儿臣很难解释清楚啊。

    当然,这种话,方继藩不敢说。

    弘治皇帝却依旧锁着眉,似乎对于这书中大量的讯息,还是费解。

    若不是因为刘文善乃是方继藩的门生,又或者他直接认定这就是方继藩的思想,只怕……也没工夫去瞎琢磨此书,可此书,却是越琢磨,越是费解。

    方继藩却连忙对朱厚照打了个眼色,二人悻悻然告辞,若是继续追问下去,自己非要被暴露不可。

    这怪得了谁,只能怪刘文善那狗一样的东西,脑洞开的太大,连方继藩都觉得奇怪,刘文善何时琢磨出来了这么多道理,这家伙,平日看不出什么,却是深藏不露啊。

    和朱厚照一道出了奉天殿,一旁的朱厚照不禁感慨起来:“细细想来,还是吃亏了,这玉印的事。”

    “殿下。”方继藩安慰朱厚照道:“得饶人处且饶人吧,好汉不吃眼前亏。”

    朱厚照便甩甩脑袋,不甘地道:“哼!本宫最讨厌的就是这般,明明咱们占了道理,凭什么坏事就是本宫的错,好事………就没本宫的份了,也罢,不耽误工夫了,本宫还得赶紧去研究所,老方……这蒸汽机车……”

    “造出来了?”方继藩眼眸一亮,一脸诧异,这才大半年工夫呢。

    朱厚照汗颜道:“有点难,还有几处难关没有攻克,不过……倒是本宫发现这蒸汽机,竟可用来纺织。”

    “啥?”方继藩一脸无语。

    你大爷啊。

    转瞬之间,方继藩的脸都绿了,蒸汽机纺织……是可行的,后世已经证明了。

    可是……我方继藩要的是铁路和火车啊,你造这个做啥呀,我方继藩不是吹牛,一日八十个铜钱,我方继藩一挥手之间,就可以招募十万八万个妇人来纺织,人力低的令人发指的时代,你特么的跟我玩蒸汽纺织机?

    朱厚照却显得兴致勃勃,道:“你不信?”

    方继藩沉默了。

    ………………

    现在在上海参加年会,忙的团团转,一天只能睡三四个小时,鉴于保密的原因,嗯,所以有个好事,现在还不能说,过几天再说吧,这几天更新很不稳定,在此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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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三十一章:深谋远虑

    蒸汽机哪怕出现了概念,可想要成熟,却是不易的。

    这一点,方继藩深知。

    至于朱厚照所折腾出来的蒸汽纺织机。

    十之**,效率未必及得上人力。

    毕竟这才只是开始而已,还有太多需要改进的空间。

    可即便如此,这也一定是划时代的进步了。

    当它出现时,将会带动无数的人深入的去研究蒸汽动力。

    而一但如此,未来的蒸汽机车,高效率的蒸汽纺织机,以及各种蒸汽动力的机械,也将会应运而生。

    所以……

    方继藩努力的挤出了笑容:“殿下真是了不起啊,我对殿下佩服的五体投地。”

    虽然还没有做出他最想要的东西,不过这进步也是得认可的,鼓励使人进步嘛!

    “这是当然。”朱厚照撇撇嘴道:“本宫一直觉得自己很了不起。”

    捧哏的精髓就在于,要一唱一和,而朱厚照不甚谦虚,这就很容易将话聊死了。

    所以……方继藩只好沉默了,不知该说点啥。

    “殿下,饿了吗?”

    朱厚照眼睛一亮,全部不快立即抛之脑后,兴致勃勃的道:“呀,打边炉?”

    方继藩很豪迈的道:“走。”

    思来想去,还是吃实在啊。

    …………

    国富论在整个学界已是引发了惊涛骇浪,争议极多。

    不只是庙堂之中,这种争议不休,哪怕是在西山书院,也有很多不服气的人。

    其实……这是可以想象的,西山书院还没有专门的经济学院,甚至这玩意,只算学院下头一个小分支来进行。

    比如……培养的一群账房……

    一下子,这国富论,却是系统的开始描述起当下经济的活动,随之而来的,是一股巨大的质疑声浪。

    毕竟论文刊载的位置,本就有限,这国富论,足足占据了一部期刊,其他的论文,只好延后了。

    何况这国富论,许多人看得生涩难懂哪,这啥东西,和医学、工学、力学、算学相比,很重要吗?

    若非是因为刘文善乃是诸生的师叔和师公,恐怕早已闹了起来。

    刘文善也万万料想不到,自己的国富论在发出之后,引来的不是巨大的讨论,而是一重又一重的质疑。

    此时……他连忙去见恩师。

    弟子们和恩师之间的关系,既有父子之情,也有师生之情。

    在刘文善等人的心里,方继藩虽然年轻,可他不但传授了自己学问,从恩师言传身教之中,使他们悟出了许多道理。

    最重要的却是,恩师几乎与他们既是父子,又是友人,无论是生活之中有什么烦恼,大家都不免会向恩师求教,比如……最近闹的沸沸扬扬,这等事,是刘文善处理不了的。

    可是刘文善却知道,恩师处理这等事,可谓是得心应手。

    这也是恩师最厉害的地方,正因为有了恩师,才足以让弟子们可以安心的去做想做的事。

    就如王守仁师弟提倡他的新学一般,倘若是王伯安师弟自己提出,只怕满朝文武早将王师弟撕了,新学的传播,一定不会如此迅速。

    可因为有恩师,恩师的性子比较耿直,他要做啥,谁也拦不住,所有的流言蜚语冲着恩师去,恩师提着他的狼牙棒在手,大家也就没有脾气了,哪怕是有人会说一些酸话,也绝不敢声张。

    那些不满的读书人,擅长精神胜利法,既然不敢跳出来反对,便只好躲着,说一些酸话,什么不和脑疾见识之类。

    还有唐寅师弟,唐寅师弟和王伯安师弟一般,都是那等与人不擅长交道的性子,得罪的人,海了去了,这样的人,倘若不是恩师的弟子,进入了仕途和官场,要嘛被现实教了做人,再不复江南才子的性情,成为了官宦之中,庸庸碌碌的一员。要嘛,就是被人踩死,永世不得超生了。

    众师弟之中,只有一个欧阳大师兄,颇为左右逢源,他虽然外表木讷,却不知何故,人人都喜欢他。

    现在刘文善也有这样的烦恼。

    他是要脸的人,许多人都认为,刘师叔是因为恩师亲传弟子的缘故,所以期刊才全文刊载了他的国富论,这令刘文善很是无法接受这样的质疑。

    所以掐准了时间,到了大正午,日上三竿,刘文善便赶到了镇国府。

    他知道,这时候恩师该起床了,理应在镇国府喝茶,说不准,恩师得在午饭之前进行一番思考,恩师就是这样的性子,他总喜欢一个人躺在镇国府的沙发上,整个人瘫坐在那里,偶尔哼哼小曲,骂一骂身边的人,更多的时候,他的眼睛阖起来,表面上是在养神,可刘文善却知道,不是的,恩师别看平时睡得早,起得晚,成日无所事事的模样,可恩师实际上却是一个心怀天下的人,他一定是在思考着什么了不起的大事。

    这也是刘文善最佩服恩师的一点,恩师永远都是举重若轻,谋虑深远。

    刘文善到了镇国府外头,因为是亲传弟子,不需通报,刘文善直接进去,便见方继藩鼓着眼睛,对王金元破口大骂:“狗一样的东西,连房子都卖不好,这个月的业绩才涨了四成,要你何用?”

    王金元汗颜,一脸的羞愧:“本来……是有一群江南的巨富早就选定了时间一起来看房的,可谁知道,前些日子,河水暴涨,行程耽搁了,这业绩的上涨才差了那么一些,否则业绩非要涨到六成不可……”

    “不听你的解释,我只看账,账上没有的东西,你说什么都没用,你呀,多想想那些可怜的百姓,想想那些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的流民,专门多卖一点,不就能多养活一些可怜的百姓吗?心里怀着这样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胸怀去做事,方才能将事情办好,罢了,你这样没有情怀的人,懒得再和你说这些,滚!”

    王金元忍不住心里嘀咕,这人力的成本才占房子的一成,咋就成了……

    好吧,他不敢还嘴,只好点头哈腰道:“少爷您教训的事,小人实是该死,少爷太了不起了,以后小人一定多多向少爷学习。”

    方继藩翘着脚,端起了茶盏,为这个世上找不到自己的知己而心里默哀,任何一个时代,有情怀的人,都是少数啊,诚如伯牙遇到了钟子期,才会觉得人生无憾。我方继藩这辈子,怕都遇不到自己的钟子期了。

    站在一旁的主簿,脸是绿的,听到方继藩信手拈来就是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名句,他就忍不住哆嗦,心里……恶寒。

    方继藩这时突然想到了什么,抿了一口茶后,又道:“保育院赞助费的事如何了?再不交赞助费的,我要生气了,将他们的孩子从英才班踢出去,去普通班,教育是国家的根本啊,放出话去,宫里都交了三万两,可别惹我翻脸不认人。”

    王金元汗颜道:“西山钱庄的学贷还没有放出去的,我想,可能要过一些日子。”

    “咳咳……”王鳌怦然心动,其实他一直想问问,入学的事。

    他是老年得子,对于这个儿子,可谓是宝贝的不得了。

    可是王鳌又何尝没有隐忧呢,自己的孩子还太小,而自己却早已是垂垂老矣,怕就怕,自己有一日撑不住了,两腿一蹬,驾鹤西去,那么……孩子咋办。

    现在……似乎有不少人都在垂涎英才班的名额,哪怕是普通班,都有人在打主意,自己总该给孩子留点什么。

    银子?现在银价日益贬值,前年的一百两银子,现在能买到的东西,怕是连八十两的价值都没有,那么十年以后,百年之后呢?房子……王鳌倒是咬紧牙关买了一套了,可一套房子,又有什么用?

    他想问,偏偏又问不出口,于是站在一旁显得很尴尬。

    如所有人一样,王鳌不喜欢方继藩,却希望自己的孩子能进入英才班。

    自己是吏部尚书,将来的儿子,能有什么成就呢?这都是作为老父亲必须担心的事啊。

    想了想,王鳌决定厚起脸皮,定了定神道:“方都尉,咳咳……老夫有一个儿子,现在才三岁,年纪还小,虽还没到入学的年纪,不过……这英才班……”

    方继藩一听,就明白了他的心思,乐了:“不打紧,不打紧的,我这是天下最顶尖的名校,师资雄厚,入学的孩子,哪一个都是最好的生源,现在虽然不可以入学,但是现在就可以先赞助了,你现在赞助,将来入学的机会就提高了许多,保育院对于赞助的朋友,历来都是有感情的。”

    “……”王鳌的嘴角抽了一下,有一种日gou地感觉……他才不受方继藩的忽悠,追问道:“有多少机会入学?”

    方继藩叹了口气道:“这也说不准,不过几率很大就是了,这育才班,不但要赞助,还需考验家长,绝非只是银子就可以进这样简单,你也知道,这是教育大事,用钱就可以做敲门砖吗?嘿……这可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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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三十二章: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王鳌竟是无语,他感觉自己是一条肥鱼,已被方继藩用钩子钩了起来,想咬钩,吞下那诱饵,却被卡主了,诱饵吞咽不下,想要逃脱,却被钩子勾住,呜呼哀哉。

    方继藩见他如此,感慨道:“王主簿请放心吧,我方继藩是有良心的人,别人的孩子不可以入学,你的孩子算的了啥。你这边赞助之后,便算是校友了,我要给你颁一个荣誉家长,将来还要组建家长会,咱们的陛下做会长,王主簿将来多为保育院做一些贡献,到时自是不必操心,你相信我,我是讲感情的。”

    王鳌:“……”

    ……

    “恩师……”刘文善早就进来了,乖乖的站在一边,束手而立,等方继藩将话题聊死,刘文善才不失时机的上前,道:“学生见过恩师。”

    说着,手抱起,深深作揖。

    “噢,你来了啊。”方继藩摆出威严的样子:“方才来的?”

    “……”刘文善脸一红:“来了很多时候了,一直站在一边,见恩师有事,所以不敢惊扰。”

    方继藩诧异的道:“为何不早说。”

    “……”其实……刘文善已经习惯了。

    恩师的心里藏着事,可能总需要花心思在思考他的国家大计,偶尔会疏忽身边的人,这是可以理解的。

    刘文善面色平和,淡淡然道:“学生万死。”

    方继藩随即笑了:“你来的正好,为师心里正惦记着你呢,诸弟子之中,你是最老实的……之一……”

    方继藩说罢,笑了笑,才凝视着刘文善道:“找为师做什么?”

    刘文善听到了恩师对于自己的评价,心里一暖。

    师生之情,犹如父子,恩师的每一句评价,都令自己心里暖呵呵的,自己确实是老实忠厚的人,恩师简言意骇,一语就道破了自己的性子,他能桃李满天下,不是没有道理的。

    这时,他才说出他次来的重点:“恩师……外头有许多的流言蜚语……”

    “是你的国富论?”方继藩一下子就听明白了。

    刘文善眼眶立即红了,还是恩师知我,他再也抑制不住自己内心情感,拜倒在地道:“学生的名誉算不得什么,可是恩师……外人认为不公,若是因此而影响了求索期刊的公正,而求索期刊与恩师息息相关,学生现在是心忧如焚哪,恩师……”

    刘文善有点儿急了。

    这些年来,自己没有给恩师做什么贡献,反而今日引发了许多人对求索期刊的质疑,这……

    他眼睛直勾勾的看着方继藩:“要不,将学生的国富论撤下来,以平息非议?”

    方继藩一听,有点懵了。

    啥意思?

    撤了?

    好吧,这脑回路也算符合刘文善的性子吧,可是……

    “恩师……恩师……”

    见方继藩身子瑟瑟发抖,刘文善有些慌了,不知所以然的提醒一句。

    方继藩顿时……勃然大怒。

    “狗一样的东西!”方继藩怒气冲冲的要上前直接给了刘文善一个耳光。

    方继藩喝道:“为什么要撤?”

    “为了平息非议!免得伤了恩师的脸面。”刘文善忍不住道。

    方继藩心如刀割,痛心疾首的道:“为师是要脸的人?”

    “……”

    方继藩气急败坏:“这世上,最无用的东西,就是脸,多少人为了一张脸铸下大错,这国富论,可是你写的吧?”

    “是……是啊……”

    方继藩气咻咻道:“是你写的,也是评议组通过的,现在你想让求索期刊撤下国富论,且不说泼出去的水,收不回来,哪怕是能收回来,凭什么要收?凭本事写的文章,还怕人骂?为师对你太失望了,你拜入我的门下这么多年,竟还有沽名钓誉的想法,你这猪狗不如的东西,为师平时怎么教你的,但凡是你觉得对的正,就要坚持下去,至于其他人怎么看,有意义吗?做大事,立大业,建大功的人,脸面如浮云!”

    “可是……”刘文善一呆,羞愧的低下头。

    他……学艺不精哪。

    方继藩随即咬牙切齿的道:“这些书不但不能撤,这国富论,我看很好,今岁算学的那些立志于财会的生员统统要考此书,得不到资格证,让他们滚蛋!”

    啥?

    轮到刘文善懵了,他有时候很是无法理解,却又佩服恩师的地方就在于,明明是没底气的事,恩师总能火上浇油,且还死不悔改,呃……不,是坚持己见。

    方继藩背着手站着,此刻,他双目如星,炯炯有神,眺望着这镇国府正堂的衙堂:“你呀,还是太年……长了,这人年龄一大,就瞻前顾后,便总是提心掉胆,没了志气!这国富论,横空出世,难免会遭人非议,若是无人非议,这才怪了。以后……你这毛病要改,下次可不许如此了,为师要骂你的。”

    “可是……”刘文善似乎还瞻前顾后着什么。

    方继藩却是轻描淡写的道:“至于这些该死的非议,又有什么关系?国富论是好是坏,是真知还是糟糠,只需检验就可以了。好了,将王金元那狗东西叫回来,为师要话说。”

    刘文善只能点头,汗颜,一脸无语之状。

    只是……他心里掠过了一丝疑问。

    检验……

    这国富论,也可以检验的吗?

    如何检验?

    这国富论和其他的学科不同,国富论是很难进行检验的,除非你是天子,很显然,天子绝不会拿着祖宗基业,给你检验什么。

    刘文善对此,不报任何的期望。

    …………

    过了一会儿。

    王金元去而复返。

    听说少爷喊自己回去,他既是期待,又有几分担心。

    少爷脾气很坏,这回不知道又因为什么事要找自己去骂一顿了。

    好吧,挨骂……是王金元的日常了。

    不过……王金元也有自己男人的骄傲的,少爷平时,只是车轱辘似的,逮着自己骂一通狗一样的东西,虽是凶巴巴的,却从来没有骂过自己的娘,若换做别人,以少爷的脾气,早就骂了人祖宗十八代了。可见……少爷对于自己,还是极尊重的,少爷对自己,和别人不同,这令王金元很是欣慰和骄傲,是王金元在西山里,极体面的事,一说起这个,他就面上有光。

    什么叫心腹,这就叫心腹,少爷闹起脾气来,再是气急败坏,在自己面前,也还能拿捏轻重呢。

    作为一个也有自己风骨的男人,王金元很骄傲。

    最重要的是,少爷给予了自己这一切。

    当初一个寻常的商贾,而今却已使他扶摇直上,掌握了万千经济命脉的人,哪怕是出门在外,遇到了侍郎,他也不惧,见了寻常的官员,他甚至都可以完全不用理会,这些从前自己眼里,都是了不起且得罪不起的人,现在……在自己的眼里,又算的了什么?

    他匆匆的赶回来,一刻都不敢耽误,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少爷就是自己的伯乐啊。

    见了方继藩,方继藩笑吟吟的朝他挥挥手。

    王金元受宠若惊,连忙小跑着上前道:“不知少爷,有什么吩咐?”

    方继藩背着手,漫不经心的道:“有件极重要的事,要交给你去办。”

    “啊……”王金元顿时精神振奋,目光炯炯。

    每一次,所谓的极重要,对于王金元而言,都意味着这西山将有大事要发生,而且……是财源滚滚的大事。

    最重要的是,少爷要办大事,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自己啊。

    王金元热泪盈眶,要哭出来了。

    …………………………

    新城。

    陈新乃是染坊的东家。

    他的宅院距离宫城极近,住在这新宅里,陈新显得很满意。

    对于陈新这样的商贾而言,能和身边无数非富即贵之人为邻,陈新很是得意,但凡有友人来京师,他都会率先将人邀至家中,看着友人们坐着新马车,打开窗,而后看着沿途。一个个宅院,这宅院门上匾额,那烫金的某某某府,那些友人们发出来的惊叹,都足以令陈新有一种难得的愉悦感和优越感。

    这房子,真的买对了。

    只是这几日,陈新显得有些烦躁。

    他正忧心着手里的一批绸缎,至今没有找到买家,一直都在货栈里堆着呢!

    须知这货栈,要保存丝绸,不但要人看守,还需随时保持着通风,而避免潮湿,这一日日下去,都是银子哪。

    可偏偏,他这一批丝绸,所染的颜色,在市场上,问津的不多,许多铺面都不肯买,这么下去……可不是办法哪。

    今日与一个丝绸铺的东家喝过了茶,就回来了陈府。

    陈新显得心烦意燥。

    他皱着眉头端坐着,刚呷了口茶,目光却是一瞄,见到了书架上的《国富论》。

    求索期刊的销量极佳,不只是因为许多人需要,更多的原因还在于,许多如陈新这样的人,附庸风雅,陈新虽然极少看书,可早就吩咐了人,按时要订购一些书册,摆放至书斋里。

    许多书,他都看不懂,也没兴趣,可现在……这国富二字,却令他一下子来了几分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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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三十三章:一举成名天下知

    陈新下意识的取了国富论到手,竟是在焦虑中,开始啃读起来。

    这一看……竟是整个人精神百倍。

    市场……

    贸易……

    国家……

    税赋……

    市场与贸易的关系,贸易与税赋的关系,税赋与国家的关系。

    市场的波动。

    商贾的重要性。

    财富的流通。

    倘若是其他人,或许对于此书,看得还有些生涩难懂。

    可陈新,却是突然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自己所处的,岂不是正好市场和贸易的一环。

    自己的行为,竟还可以富国。

    当然……这不是最关键的。

    关键之处就在于,原来货物的买卖,来自于市场的需求,市场需求增大,就会造成短缺,而市场需求变少,则是相反。

    他恍然之间,有了一种不可思议的感觉。

    其实……到底如何买卖货物,陈新比任何人都要擅长。

    他是个经验丰富之人,可在这个过程中,到底如何去描述,如何去定义,他却不知所以然。

    每一个经商之人,都是遵循着前人的经验,去买货和卖货,去进行交换,可在这部书里,陈新所看到的……是一种诠释。

    这既是对市场经济的肯定,也将商贾的地位,推到了一个新的地步。

    国家需要士人,也需要商贾。

    当然,书中并没有推翻市农工商的地位,只是隐晦的提及到,商贾对于国家的重要。

    陈新眼睛一亮……

    他看着看着……竟是突然之间,觉得自己的眼睛,竟有些模糊,眼眶里,泪水竟在打转。

    他身躯颤抖着,竟有一种奇妙的感觉。

    这个世上,竟有人……肯为自己发出声音。

    既诠释了贸易和商业的行为,对其下了定义,并且,凸显了商贾的作用,同时,对于商贾的行为,做出了肯定。

    这可是数百年来的头一遭啊。

    历来商贾低贱,自儒家兴盛,便采取抑制商贾的政策,而到了大明开国,商贾的地位……已至最低,甚至在许多人眼里,已经和胥民没有任何的分别。

    这种**裸的歧视,使商贾总是提心吊胆,所谓破家县令,其实并非是针对于士绅的,士绅从不畏惧地方父母官,这本身,所针对的,乃是商贾阶层,只需有风吹草动,寻了一个由头,无论你有多少财富,便可教你家破人亡。

    固然……商贾有贪婪的一面,为了牟利,伤天害理之事,也是不少。

    可这世上,更多的,却是如陈新这般,庸庸碌碌,借货物买卖,并不敢去违法犯禁的寻常商贾。

    贪婪牟利,本就是人的本能。

    那些士绅们,难道不贪婪牟利?莫非只因为他们读了圣贤书,他们开口几句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便真成了不食人间烟火的君子?倘若如此,这天下,如此多的流民,是怎么产生的,还不是这些满口仁义道德,这些自称自己是天之骄子之人,侵占了庶民的田地,在贪婪的驱使之下,疯狂的掠夺和侵占着百姓们的田地,最终,无数百姓,上无片瓦,下无立锥之地,最终,直接破产?

    陈新作为商贾,又何尝没有和那些眼高于顶的士绅们打过交道,打的交道越多,越觉得,他们和自己,都是同样的人,并没有因为他们念几句仁义道德,便比人更加高尚。

    可现在……

    无农不稳,无工不强,无商不富。

    陈新看到此处……身躯一颤。

    这是一种,突然生而为人的既视感,哪怕他此刻锦衣玉食,哪怕他条件优渥,哪怕他有许多的财富,可现在……他竟在突然之间,有一种做回了一个人的感觉。

    他眼里含着热泪,继续一字一句的看下去,捧着这本书,突然想跪下去。

    这本书,只有跪着看,才能体会自己此刻的心情。

    这一夜……很漫长。

    漫长到陈新一面颤抖,一面却是精神奕奕的看着书。

    货栈里积压的丝绸,他一点兴趣都懒得去过问了。

    不过是一点损失而已,这有什么重要呢。

    最重要的是……在这部书里,自己做了一回人。

    及至天光………一缕晨曦洒落进了堂里。

    豁然之间,陈新抬头。

    看着这曙光,还有那几乎燃尽的鲸油烛火,陈新竟有一种恍如梦中的感觉。

    外头,管事的担心的看着自家的老爷。

    一宿未睡了啊,老爷一定还在为丝绸的事担心吧。

    可这时,门开了。

    陈新突然手舞足蹈的冲了出来。

    “老爷……您……”

    见陈新脸色蜡黄,眼里布满了血丝,一脸憔悴。

    管事忙道:“老爷您得注意着自己地身体啊,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那些丝绸,总会有人……”

    “备车!”

    此时,卯时未至,天上,只是翻出一缕鱼肚白。

    这个时候……备车……去哪?

    “去西山,快,去西山,我要去拜见刘先生,我要去拜见刘先生。”

    他扯着嗓子。

    毫无一丁点平时的假装斯文的慢条斯理,他红着眼睛:“要快!”

    …………

    一辆马车,匆匆至西山。

    这里的主人有些臭不要脸,除了西山本地人,其余人……统统要买票才能进入。

    据说……厂卫几乎要破产了。

    为了打探消息的需要,随时关注西山的动态,厂卫时刻,要派出缇骑前来西山,毕竟太子在此,皇孙也在此,你可以不去向皇帝打小报告,但是这里发生了事,你得知道。

    于是乎……

    这来来回回的门票……就是个无底洞哪。

    陈新不在乎,钱……是什么东西?

    商贾也是人,既有贪婪和锱铢必较的一面,可也又仗义疏财的一面。

    到了西山书院外头,陈新却有些踟蹰了。

    接着,他命人拿着名帖,前去拜访。

    他下了车,焦灼的在外等待。

    看着这诺大的学府,这学府外头,一个个牌坊,一个个匾额,那匾额上,写着某某状元,某某进士,他不禁显得有些畏惧。

    这里……几乎形同于大明的至高学府,在这里的人,都足以让人生出敬畏之心。

    片刻之后,刘文善同样一脸焦虑的出来。

    他还没有收到名帖,不过时候不早,他得去翰林院当值去,因而,头戴着翅帽,身上穿着钦赐麒麟衣。

    相比于其他的师兄弟,他的仕途,并不算好,现在,也不过是区区翰林修撰而已。

    自然,他并不在乎这些官位,他更喜欢待在学府里。

    这位西山学府的刘师叔,是个素来低调的人。

    他踏出学府,见了一个奇怪的人团团的转。

    而那人见有人出来,好奇的打量着刘文善。

    显然,陈新并不认得刘文善。

    因而,双方凝视了几秒。

    突然,陈新鼓起勇气:“在下想要请教,敢问,学中的刘文善刘先生……可在?”

    刘文善沉默了。

    看着对面这锦衣华服之人,他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道:“我就是。”

    三个字一出。

    刘文善开始觉得对面这个人,精神有些不正常了。

    却见陈新顿时热泪盈眶,突然拜倒在地。

    刘文善一愣。

    啥意思?

    这是干啥?

    “在下陈新,见过先生……”陈新哽咽:“先生大才,在下实是敬仰无比,特来拜见,还请先生勿怪在下唐突,实是在下,若不见先生一面,实是夜不能寐、食不甘味啊。”

    “……”刘文善有点懵。

    历来……只有自己的师兄弟们,才会被无数人所推崇。

    这是情有可原的。

    欧阳大师兄,那是大臣中的标榜人物,无数人都以他为楷模,上至君王,下至寻常的官员,对他的印象,都不坏。

    王守仁师弟,桃李满天下,哪一个新学的生员,不对他五体投地。

    唐寅师兄,才情无双,逼格满满,脾气虽然也糟糕,可大家就喜欢这样恃才傲物的小坏蛋,更何况,他平倭寇有功,光芒无人可以掩盖。

    徐经师弟……额……好吧,徐师弟是惨了一点……又没有音讯了,不知死活。

    而刘文善,历来是小透明……之一。

    突然来了这么个热情的人,他有些招架不住,忍不住后退一步:“你……”

    “在下陈新,祖祖辈辈,都从事丝绸买卖,地位卑贱,贱名不足挂齿。昨夜,读得刘先生一书,惊为天人,今日……特来拜见。”

    陈新声音嘶哑,脑子里,顿时又想起了,昨夜那国富论里诸多的观点,又是泪流满面了:“先生大才啊。在下……在下……呜呜呜……”

    刘文善想了想,上前,将他搀扶起来。

    这种被人推崇的感觉……居然……挺爽。

    “不要多礼,不要多礼,来,有什么话,到里头去说。”

    陈新惊诧的道:“这……不会打扰先生吧。”

    “无妨。”刘文善道:“本是要去当值的,不过……迟一些,也无不可。”他吩咐预备给他准备了车马的马夫:“你再等一些时候,我迟一些来。”

    凡事都有第一次……

    刘文善突然有一种小小的窃喜感觉。

    当然,他不敢表露出来,恩师教导的是,要低调,不要张扬。

    ………………

    这两天,去上海,坐高铁,地铁,然后彩排,接着还是彩排,最后又是彩排,随后是登台,此后坐灰机,坐车,一直到昨晚十点,才终于到家,两天总共只睡了**个小时,昨晚终于好好的睡了一觉,嗯……今天……老老实实恢复更新,在外面,每一分钟都是焦灼的,明知道大家都在等更新,真的很惭愧,好吧,大家骂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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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败家子介绍:
“好了,好了,我承认,我不是人,我是败家子,我卑鄙,我无耻,我卖了家业,我愧对祖先,我还四处沾花惹草,恶贯满盈。爹,有话好好说,可以把你的大刀放下好吗?”明朝败家子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明朝败家子,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明朝败家子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