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四十九章:水落石出
萧敬忙是回到了奉天殿。
他安静的伫立在弘治皇帝身侧。
弘治皇帝眼睛还落在票拟上,一面道:“何事?”
萧敬想了想,道:“御史院和兵部尚书,打起来了,听说……是很多人打一个,马部堂不敌……”
弘治皇帝一脸惊诧的抬头,看着萧敬。
萧敬继续道:“是因为,都察院的御史,查武库时,发现……许多的兵器,都不翼而飞,和账上不但对不上,而且相差极大,甚至……陛下,边镇的军械,都不能供应了。”
萧敬尽力用平缓的语气说出来。
弘治皇帝脸色,却是苍白如纸。
“什么叫相差极大,差多少,一成?两成?”弘治皇帝想要杀人,想做明君,难啊,一个人再如何勤政,可也架不住这个天下,有数百上千人拽着他的胳膊:“莫非还是三成?”
“可能……”萧敬沉默了很久:“可能是九成!”
弘治皇帝豁然站起,抄起案牍上的砚台,他眼睛赤红,几乎想要杀人,整个人似是愤怒的失去了理智,这砚台狠狠朝萧敬的头顶砸去。
萧敬哪里敢躲,眼看着那砚台夹带着风来,几乎要到自己额头……
猛地,砚台竟是生生在半空停止。
弘治皇帝怒视着萧敬,手里还捏着砚台,恨不得将它揉碎了,他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最终,又长长的吐出一口气来,一张蜡黄的脸上,他叹了口气,将砚台丢到了一边。
哐当一声,砚台随着金銮的玉阶滚下。
弘治皇帝重新坐下:“边镇可以供应军需吗?”
“只怕……”萧敬心道好险。
他能理解弘治皇帝的愤怒,与其说是愤怒,不如说是憋屈。
别人家的九五之尊,那是何等的豪气啊,至不济,哪怕是杀几个宦官出出气,也绝没有人说什么。
可是陛下……
萧敬倒是此时恨不得,这砚台狠狠砸在自己的头上,好让陛下至少出一口气了。
他苦着脸道:“边镇那儿……只怕应付不及了。”
弘治皇帝手指头,不耐烦的敲着案牍:“彻查吧,彻查到底,是兵部尚书,还是库部主事,或是其他人……东厂来查,一个漏网之鱼,都不能有,一个武库是如此,那么粮仓呢?那么内库呢?哎,朕平日,待人不薄,文武百官,俱都予以雨露,哪怕降下雷霆,也尽力克制,唯恐,臣民们寒心,可你们……做的都是什么事啊。”
他拉着脸,似想说什么狠话,可嘴皮子嚅嗫了一下,那些杀全家的话,似又有些说不出口,最后,他冷着脸道:“哼,你们就尽情的胡闹吧,等朕百年,驾崩之后,朕的儿子,会一个个收拾你们!”
“不!”突然,弘治皇帝似乎咽不下这口气似得:“此案,让太子来彻查,太子为首,方继藩次之,查个底朝天!”
萧敬忙道:“陛下圣明。”
这话的意思,是不是,然我儿子和女婿,来让你们这些混账王八们,统统进火葬场呢?
…………
朱厚照愉快的打着边炉,最近温先生手艺见长,调的酱,更有滋味了,方继藩就在他的对面,夹着一片肉,高叫道:“殿下,你看此肉,纹理清晰,肉质肥而不腻,此牛生前,定是一头勤劳的牛,它兢兢业业,为牛朴实,俯首帖耳,而且俱有一定的素质,若我猜的不错,此牛一定是在西山南村里牵来的吧。”
朱厚照惊讶的道:“这你也知道。”
方继藩笑吟吟的道:“观其肉,便可知其牛,知其牛,便可知其性也,南庄那里,靠近学府,此牛日出而作,便听朗朗读书声,定是性子温和,情趣高雅,只有学府周遭的牛,也能有此情操啊。”
朱厚照脸便凑上来:“我瞧瞧,我瞧瞧。”
方继藩忙是筷子缩回去,那已过了汤水,带着九分熟的牛肉,蘸酱之后,散发着奇香,方继藩岂会上朱厚照的当,天知道这个厚颜无耻之徒,会不会一口将自己的牛肉叼走。
阿切……
朱厚照突然一个喷嚏打出来。
一下子,方继藩的脸上变了。
“我的牛肉啊,我的高雅之牛,情操之牛,好学之牛啊。”方继藩哀叹。
朱厚照却是揉一揉鼻子:“哪一个狗一样的东西在惦记着本宫!”
方继藩则顿时觉得索然无味,忙将筷子和牛肉摔了,一声叹息,甚是惆怅。
却在此时,外头有人匆匆而来:“殿下,方都尉,宫中有人来了。”
朱厚照和方继藩大惊失色,面面相觑。
不多时,便有宦官竟是带着圣旨来。
他正待要念。
朱厚照却不管这么多,径直上前:“本宫看看。”
直接抢了圣旨,打开,这一看,朱厚照却是怒了:“老方,你看看,这是人做的事吗?”
方继藩脑袋凑过去,见那武库亏空的字样……再看九成……有点懵。
不对啊,正德七年,倒是查过一次武库,毕竟历史上的朱厚照,对打仗有兴趣,所以让人清查一下武库,好知道这大明,有多少军械,可结果,却发现几乎所有的账目,都没有对上,为此,正德皇帝大发雷霆,下旨严查,这一查,就是足足一年之久……
可现在……
又不对,现在弘治皇帝没有驾崩,历史已经改变了,此时,朱厚照还是太子,自然不是正德皇帝。
“畜生!”朱厚照最厌恶的,就是窃取武备之人,多少前方的将士,在边镇拼命哪,主意打到这上头,真是猪狗不如!
方继藩却显得很平静。
其实……这实是大明朝的日常……很稀奇吗?只是这东西,他经不起查而已,不查哪里都是太平无事,一查,统统完蛋。
方继藩却是看到,下头敕命太子朱厚照,领自己限期彻查此案的字眼。
方继藩忍不住道:“殿下,你看这里,看出什么眉目了吗?”
朱厚照拨浪鼓似得摇头:“有什么眉目,看不出,本宫现在很生气。”
方继藩叹了口气:“陛下有刑部,有大理寺,有东厂,有锦衣卫,甚至还有都察院,有的是的人手,可为何,要让太子殿下和臣来查办呢?”
朱厚照咬牙切齿:“且不管,本宫非杀这些贼骨头全家不可。”
“殿下息怒。”方继藩叹了口气,台词不应该是这样的,这样太没逼格了,狄仁杰的影视之中,应当是倒吸一口凉气,诶呀,真是恐怖如斯,想不到这背后,竟还有……
可朱厚照是个糙人,在这方面,很不讲究。
方继藩道:“殿下,这说明,陛下对于大理寺、厂卫、都察院统统都大失所望啊,陛下不是对他们的能力失望,若只是能力,何须让殿下来查,陛下哪怕不相信厂卫的能力,难道还相信这等只会织毛衣、打仗、造车和治病的殿下吗?诶,且别先生气,我只是性子比较耿直,实话实说,我的意思是,陛下取殿下的,乃是忠心,因为殿下是陛下的儿子……”
“你到底想说什么呀。”朱厚照火冒三丈。
方继藩深深的看了朱厚照一眼:“臣想说的是,陛下预感到,这个案子……只怕牵涉的人,很广,若非完全信任的人,绝不敢托付。陛下也深知,要查此案,非要有大智,还需大勇。因而,他又知道,殿下大勇有余,而智商不足,于是,命臣辅之。”
“……”朱厚照倒吸一口凉气,他眯着眼:“父皇也觉得棘手?”
开玩笑,当然棘手了。
历史上,朱厚照成了正德皇帝时,这个案子,尚且查了一年多,几次都前功尽弃,若不是正德皇帝再三敦促,只怕一年也查不出来。
朱厚照倒是乐了:“看来,父皇还是知道本宫有大智大勇啊,既如此,那么……本宫来查,走,我们去兵部,先将马文升那个混账揪出来,他是兵部尚书,脱不了干系,只要动了刑,不怕他不开口。”
“……”
方继藩汗颜:“马文升乃是兵部尚书,怎么可以动刑?”
“那侍郎可以吗?兵部司库主事呢?”
“……”
智障!
方继藩忍不住心里想。
朱厚照倒是急了:“父皇可是限期半年之内,水落石出,你怎么这么磨蹭。”
方继藩却是笑吟吟的道:“不需三年,三日之内,就可水落石出,首先我们要做的,是找到那一批武器,去了哪里,能牵涉这件事的,绝不是简单的人物,殿下您说是不是?在没有铁证的情况之下,若是殿下贸然拷打,传出去,名声不好听啊。”
虽然朱厚照也没有什么名声。
可方继藩有,方继藩还是要脸的人。
朱厚照皱眉:“那么……这批武器,到哪儿去了?”
方继藩心里想,我倒是知道,其实远在天边,近在眼前,若是正德朝那一段公案没有偏差的话,那么……
方继藩道:“这个,让臣来办,不过……殿下……可要小心了,现在陛下下旨,却要提防着,有人狗急跳墙。不如,殿下派百八十个护卫给臣吧,臣睡觉踏实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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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五十章:以毒攻毒
朱厚照乐呵呵的看着方继藩:“要坚强!”
这句话,一直是方继藩对人说的口头禅。
可……自朱厚照口里说出来,却让方继藩觉得怪怪的。
也罢。
方继藩心里想,我为国为民,还怕死吗?回头找一千几百个精壮的汉子,我去保护他才是。
这份旨意,其实对朱厚照而言,却是非同小可。
他非要在父皇面前,展现一下实力不可。
可是他不会查案啊。
而且……父皇是说半年之内,可等这半年,黄花菜都凉了。
怎么查呢,怎么查呢?
他看向方继藩。
方继藩吹着口哨,心情竟觉得不错。
一脸来打我呀,不,来求我呀的表情。
朱厚照只一看方继藩,就知道方继藩又开始瑟了,他一定有了主意,可是……不肯说,这样的人很讨厌,非要别人求他不可。
不只如此,朱厚照简直就是方继藩肚子里的蛔虫。
一旦自己开口问他,到底怎么处置,他一定抱着自己的脑壳,说一声诶呀脑壳疼啊。
倘若和他翻脸,他一定又幽怨的样子,开始细数起朱厚照的妹子,朱厚照的某某某……
朱厚照咬牙:“我看你家方小藩不错。”
“殿下啊,你看你这是人说的话吗?”方继藩哀嚎。
朱厚照忙道:“且慢着,本宫的意思是,方小藩不错,本宫正好有个儿子。”
方继藩才松了口气,却又崩起脸来,将头摇的拨浪鼓似得:“不好,不好,小藩是不错,可这和载墨那个孩子有什么关系,将来我还要出嫁妆,载墨是你儿子,小藩是我妹子,我细细一算,无端端的矮了一辈,儿女和弟妹们的婚姻大事,岂可儿戏。”
朱厚照眯着眼:“你儿子正卿也不错。”
方继藩一愣:“啥意思?殿下,不要乱攀亲啊,他们是表兄妹吗?”
“又不同姓。”朱厚照冷冷道。
这个时代,表兄妹,还真特么的是联姻的主要对象,古人倡导同姓不婚,因而……
“我大女儿……”朱厚照乐呵呵的道:“年方七岁,相貌你是看到过的,本宫做主了,以后……”
方继藩心里想,娶表妹,这不是人做的事啊,可是正卿这个家伙,怎么瞧着也不像是个有前途的家伙,诶,真是一代不如一代,想想他爹,多么正派和有担当的人,再看看这么个败家玩意,尤其是那一副舔着脸,在朱载墨跟前的模样,方继藩就想抽死他。
一声叹息之后。
娶个表妹,也顶好的,小朱家的基因好,我的基因也很好,说不定可以强强联合,最重要的是,正卿那个人渣,这辈子,也只能端着别人家的饭碗,混吃等死了。
决定了,回家多生几个,要嘛就只好在小朱家里挑个姑娘。
当然,朱厚照这等不靠谱的承诺,方继藩是不予理会的,就算朱厚照不食言,只要陛下还活着一天,没经过他的恩准,谁敢将他的孙子孙女的姻缘就这么定下,一定会打断那龟儿的狗腿。
方继藩叹了口气:“殿下,我们先研究案情吧,殿下听说过……以毒攻毒吗?”
“啥?”
“就是……”
……………………
一道查武库弊案的圣旨,顿时引起了天下的哗然。
此事恶心之处就在于,贪墨的太多了,一个个吃干抹净,这可不是漂没一成、两成、三成,这是九成哪。
陛下竟是让太子殿下彻查。
这太子殿下,根据他以往的举止,除了用兵,便是成日和一群匠人厮混一起,听说纺织工人,将这太子殿下定为了祖师爷,你说这是太子吗,望之不似储君哪。
可就这么个看着不太靠谱的人,竟亲自彻查此案。
这却令许多人猜测到,宫中的心思了。
陛下不用刑部,不用大理寺,不用都察院和厂卫,偏偏用太子……要嘛是考较太子,要嘛……背后的深意,实是令人不安。
可很快,一切又归于平静。
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次日正午,朱厚照和方继藩至东宫。
这一次,方继藩是有备而来,带着许多的礼物,等朱厚照吼一声:“姑娘们……出来见你们的舅父了。”
方继藩却已笑吟吟的准备好了一个个红包,捏捏这个小脸蛋,这姑娘好,水灵。那个也不错,是会过日子的人。诶呀,这个了不得了,好生养哪。
不过……似乎看别人家的媳妇,瞎琢磨这个,总觉得有些不妥。
姑娘们拉扯着方继藩的长袖子,一口口叫的亲热,果然礼多人不怪。
待到了傍晚,一个个小脸蛋儿在方继藩的脑海里,走马灯似得转动着,他突然觉得自己竟有选择困难症,老半天,也没有挑出中意的人选。
堕落了啊。
当初自己一眼就看中了可爱又乖巧,相貌平平无奇,却拥有有趣灵魂的公主殿下,怎么临到选儿媳妇了,竟是优柔寡断起来。
一声叹息。
方继藩和朱厚照的马车出了城,此时,天色已有些昏暗了。
远处,隐隐的有灯火。
方继藩继续坐在马车里。
他不露声色,眼睛里闪动着什么。
月黑风高杀人夜!
却是突然,一声厉喝:“有刺客。”
方继藩的目光,在车厢里,仿佛闪烁出了亮光。
周遭的护卫,纷纷大吼:“保护殿下,保护殿下……”
“……”方继藩是无语的,能不能在殿下后头,加一句殿下和方都尉,你们这是人做的事吗?我方继藩也需要保护的啊。
黑暗之中,金铁交鸣。
车厢外,似乎已开始混战。
“啊呀……”有人发出惨呼。
远处,传来了朱厚照的狂笑:“哈哈哈哈……想不到,本宫也有被人行刺的一日,本宫还以为,一辈子遇不到刺客呢,来的正好,来的好啊,快,将本宫的刀取来!”
方继藩的声音……在夜空之下大吼:“殿下,不要激动!有什么话,好好的说,留个活口啊!”
………………
新城……
一座宅邸。
宅邸的主人,显然还未还完房贷。
因而,这宅邸占地不小,内部的装饰,却显得朴素。
一辆辆的马车徐徐而至。
人们没有走前门,而是自后门进去。
随即,便进入了一个幽暗的小厅里。
大家各自落座,这里的主人,似乎不愿小厅里过于通亮。
他压着眉。
呷了口茶。
其他人,各自落座之后,仿佛各有心事。
每一个人都沉默着,只有揭开茶盏时瓷器的磕碰声,还有此起彼伏的咳嗽。
“这……”咳咳……昏暗之中,有人徐徐道:“诸公,怎么看?”
许多人叹息起来。
有人道:“此次,最可怕的,并非是案子,而是……陛下将案子给了太子殿下,这还不够明显吗?陛下现在只信任太子殿下,这……才是最可怕的啊。”
许多人暗暗点头。
他们不畏惧陛下将案子交给任何一个衙门,甚至也不担心,陛下弄出一个三司会审。
他们甚至更不担心,太子殿下那鲁莽的性子,短期内查出点什么,而等时间一长,说不准,他们早想办法,将一切的证据,统统湮灭了。
他们唯独担心的乃是陛下的态度,陛下……显然此次不愿意纵容下去了。
当今陛下宽厚,是个宽宏大量的人,可一个人,对人宽宏大量,有好也有坏,对于无数臣民而言,陛下的仁慈,确实是人心能够安定,可对于作奸犯科之人而言,某种程度,也是纵容。
可现在……这宽容,显然……已到此为止。
“你们……怎么看待?”
“这……”
“那姓刘的司吏,是关键……”
“那就想办法,让他开不了口。”
“对了,那马部堂呢?”
“现在肯定是将所有的精力,都放在马部堂上头,明日老许,你上一道奏疏,就弹劾马部堂,将这水再搅浑一些,先让殿下,将所有的心思,都放在马部堂身上,也没什么不好。”
“诸公,我们是一条船上的蚂蚱……”
“是啊,是啊,此时,正是同舟共济之时。”
“太子殿下,倒是不必担心……该毁的证据,要毁了,大家得想一想,自己身上,还有什么污迹,千里之堤毁于蚁穴,不得不防。倘若到时谁出了事,那也不必慌,陛下宽宏,至多,也就是罢官罢了,再不济,也不过是流配三千里,可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这罪,顶了,哪怕是刺配,家里的妻儿老母,总会有朋友照应着,大家说……是不是呢?”
“是啊,是啊,就这么办,总之,真要查出点什么,却万万不可坏了大家伙儿的事,自己遭点罪,家里不必担心,自有大家照应。”
“好。”
“这是最坏的打算,该当如此。”
却在此时,这府上的管事,却是匆匆进来:“老爷,老爷……”
所有人都吓了一跳,这个节骨眼上,可是容易将人吓死的。
那管事却已箭步上前,到了宅邸的主人耳边,正想说什么,却是许多双眼睛,看向那管事,许多人心里透着不安。
“不必咬耳朵,这里,都是同舟共济的朋友,直接说吧。”
“是。”管事的只好一脸惨然道:“太子殿下,遇刺了。”
哐当……
抱着茶盏的人,顿时茶盏摔落,一张张本就显得有些惊慌失措的脸,却是霎时,苍白如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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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五十一章:天崩地裂
这小小的厅中,已是落针可闻。
连咳嗽声竟已没有了。
所有人沉默着,不发一言。
那一张张的惨然的脸上,没有丝毫的血色。
大家只是贪赃枉法而已。
这不该是日常吗?
可现在……太子殿下……刚刚接到了旨意,好巧不巧,就遭遇了刺客。
刺客是谁,哪里来的?
没有人知道。
只是……坐在这里的每一个人,却都狐疑的用眼睛逡巡着别人的脸。
他们是用利益揉搓起来的一个共同体,自是为了彼此的利益,同舟共济,可是现在……
他们方才的装腔作势,以及夜路吹哨,勉强提起的勇气,现在……
“是谁?是谁干的?”
有人在昏暗中咆哮:“疯了吗?我们不过是贪墨了武库而已,居然……居然丧心病狂到刺杀太子殿下。”
“疯了……疯了……”有人喃喃念着。
“不是我,不是我。”也有人急于想要辩解。
“到底是谁?”
“殿下现在如何?”
“据说刺客,已经杀退了。”
“有没有人被拿住。”
“这就不得而知了。”
啪……
有人拍案:“你们就是疯子!”
刺杀太子,是诛九族的大罪啊。
陛下再好的脾气,也绝不可能宽恕。
什么叫诛九族,就是不但杀你全家老小,而且一个活口,都不留,男人斩杀,女人入教坊司为官ji。
有人颤抖起来。
有人带着哭腔:“到底是何人指使啊?”
“会不会,根本就不是我等,这纯粹是……”
“说这些还有意义吗?为何如此赶巧?”
小厅里,又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居然有一种跳进黄河都洗不清的感觉。
…………
萧敬手里拿着一张紧急送入了宫中的条子,他手里捏着条子,可手心的冷汗,却已将这条子浸湿了。
萧敬牙关在打着颤,出事了,出大事了。
太子殿下遇刺,遇刺了!
同时遇刺的,还有都尉方继藩。
方继藩那厮,死且死了,眼不见心不烦,看他瑟的样子,就讨厌!可是……
太可怕了,太可怕了啊。
大明迄今为止,还未听说过如此耸人听闻之事。
他倒吸了一口凉气,急匆匆的赶到了乾宁殿。
乾宁殿一片昏暗。
陛下是个节俭的人,既是睡了,当然不肯让人点灯。
萧敬抬头,看着黑暗,嘴唇哆嗦了一下,沿着长廊,加急了脚步。
到了殿前,门口是个值夜的宦官。
“陛下安寝了?”
“老祖宗,是。”
“住口!”萧敬气的七窍生烟:“陛下就在殿里,你胡叫什么?”
他声音压得很低。
萧敬虽然很享受老祖宗这个词儿。
可并不代表,他喜欢小宦官在陛下的面前叫。
嫌自己死的不够快吗?
“是,是,奴婢该死。”
“我这就要见陛下,你去将陛下唤醒。”
“啊……”小宦官一愣。
陛下都就寝了呢,为何让自己去通报。
“去。”萧敬咬牙,几乎想要杀人。
被萧敬这凌厉的目光一扫,小宦官打了个寒颤,哪里还敢多嘴,忙是轻轻的开了殿门,徐徐步入了漆黑的寝殿,随即,他先咳嗽一声,龙榻上,没有动静。
这小宦官则先拜倒,轻声道:“陛下,陛下……”
“谁……”
是张皇后的声音。
弘治皇帝胡噜依旧。
“掌灯吧。”张皇后显然也觉得,半夜有宦官来唤醒陛下,有些不寻常,只是,陛下好不容易熟睡,他太累了,张皇后并没有急着将陛下唤醒。
小宦官忙是躬身点了灯。
张皇后长发有些散乱,已是披起了一件霞衣,肤色若隐若现,她赤足极地,地砖下是地暖,一股温润的热气使她的足心也不禁暖和起来。
而那萧敬听到了动静,忙是自虚掩的殿门里进来,他见是张皇后,忙是拜倒:“奴婢。”
“何事?”张皇后轻描淡写道。
“娘娘,殿下……遇刺了。”
张皇后身子一僵,本还保持着镇定的脸,骤然之间,变了。
她下意识的想要寻点什么东西搀扶。
小宦官见状,忙是上前,将张皇后搀扶住。
“如……如何……”
“无事。”萧敬忙道:“只是……殿下只怕受了惊吓。”
“是谁?”张皇后却是一丁点也没有松懈,于她而言,哪怕是伤了一根毫毛,也是天塌下来的事。
“不知,只是殿下昨日,才受了陛下的旨意,奉旨彻查武库一案……”
张皇后已是咬碎了牙齿,她凤颜震怒,到了茶几旁,狠狠的将上头的青花瓷瓶摔了个粉碎。
哐当……
弘治皇帝惊醒,一脸茫然的看着怒气冲冲的张皇后,顿时心已凉了半截。
张皇后怒气冲冲的道:“陛下竟还睡得下?”
“……”
“陛下的儿子,都差点丧命了!”
“啊……”
“若非是他洪福齐天,此刻,陛下该白发人送黑发人了!”
“呀……”
“虎毒尚且不食子,陛下历来宽厚,既知彻查武库一案,会又凶险,却为何让太子去,太子……他还是孩子啊……”
“他……是孩子吗?啊……他是孩子,他是朕的孩子,他无恙吧。”
“陛下现在才关心起太子的安危来了,若是太皇太后有知,还不知气成什么样子。”
“啊……”
“陛下,臣妾现在心悸的很。”
“快,传太……”
“臣妾斗胆,请陛下出去,臣妾心悸,不愿见陛下!”
………
须臾之后。
还一脸懵逼的弘治皇帝抱着自己的衣衫,从寝殿里出来。
外头有些凉,自己竟还是赤足,在寝殿之中,有地暖,自没什么,可一出殿,便觉得脚下凉飕飕的。
弘治皇帝一脸茫然,可瞌睡却是醒了。
他回过头,怒气冲天。
萧敬吓尿了:“奴婢伺候陛下穿衣。”
“怎么回事?到底是怎么回事!”弘治皇帝披头散发的朝萧敬咆哮:“刺客拿住了没有,是谁指使?”
“……”萧敬打了个寒颤,不敢做声。
“你这东厂,到底怎么办事的?”
“奴婢……”萧敬……已跪下了,脑袋像棒槌一样,狠狠朝地砖砸去。
哐当。
一声轰响之后,萧敬觉得自己的脑壳已经不属于自己,他……哭了!
………………
方继藩翘着脚,乐不可支的在镇国府里坐着。
朱厚照背着手,来回踱步。
他时不时的抬头,看着烛火:“几更天了啊,老方,你靠谱不靠谱,你可别骗本宫。”
方继藩笑吟吟的道:“殿下,别急,别急,很快就会有结果的。”
朱厚照便叹了口气:“真是可惜啊,倘若刺客是真的就好了,可惜只是我们自己演的戏,诶……诶……”
他开始唧唧哼哼,也不知他说什么。
这是一种英雄无用武之地的感觉。
人生之中,少了那么一点刺激。
方继藩看着朱厚照,觉得这家伙,纯粹的脑子有问题,不过……殿下这么喜欢刺激,找机会,挑个好地方,让他去蹦极怎么样。
啊呀,千万不可有这念头,会死人的,儿媳妇是十有**,要没收!
外头,传来匆匆的脚步:“恩师,恩师……”
进来了一人。
乃是王守仁,王守仁抿着嘴,永远是一副冷峻的样子。
朱厚照顿时打起精神:“如何?”
“按着恩师所指的地方,果然……查到了……”王守仁面上虽是冷峻,可眼睛却发亮。
自己是刑部左侍郎,这些日子,处理的案子不少,王守仁历来骄傲自负,可是……他又一次对恩师五体投地,恩师到底是怎么才知道这些赃物在哪的,这才多少功夫,神了啊。
方继藩打起了精神:“好,好,好,看来,为师所料果然没有错,现在,立即带人,查抄那几处货栈,到了明日,我们就将这伙人,一网打尽!”
…………
内阁。
夜里当值的谢迁无所事事。
夜里能有什么事呢,之所以内阁大学士需要值夜,只是为了要防备可能发生的紧急情况罢了。
可在这里,又睡不着,索性,就在这内阁附近,晃一晃。
可是……
谢迁眺望着,突然发现了一件匪夷所思的事。
奉天殿的方向,居然燃起了灯火。
大半夜的,陛下不是去乾宁宫就寝了吗?陛下历来节俭,这奉天殿,怎么突然一下子,染了灯。
他一时失了神,以为自己看错了,再三确定了几遍,方才意识到,这不是自己眼睛出了问题。
就在他讶异的时候,却有宦官急匆匆的来:“谢公,谢公。”
“何事?”谢迁一脸错愕。
“出事了,出大事了。”
谢迁心里咯噔了一下,他故作镇静:“说!”
“太子殿下……遇刺了!”
谢迁打了个冷颤,头晕目眩。
太子殿下……遇刺了,是谁……如此丧尽天良!
他脸色铁青的看着宦官,接着,又抬头看了一眼奉天殿,随后看了墨黑的天穹。
明日……天该是红色的吧!
残阳如血吗?
………………………
感谢whytony同学今日的五万起点币,万分感谢。
今天早上闹钟没叫醒,老虎气的差点把闹钟砸个稀巴烂,不过细细想想,算了,人谁无过,这一次原谅他,明早,老虎尽量早点起来写,求月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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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五十二章:真相
清晨的曙光初露。
宫中便来了个人。
准确的来说,这个人是萧敬。
萧敬陪着陛下,一宿未睡。
他脑袋上,是一个硕大的血泡。
说出来都可能都不信,这血泡,是他自己砸的。
他只在马车上,小憩了一会儿,随即,便见到了太子殿下。
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两只手,还有两条大腿,都在!
萧敬一下子,长长的松了口气,有零有整,整整齐齐,这样就放心了。
他眼睛通红,委屈巴巴的样子,啪嗒一下,跪倒在地:“奴婢见过殿下。”
朱厚照背着手,眼高于顶的样子,眼角的余光,都懒得扫一扫萧敬:“啊,喔,萧敬啊,大清早的,你来做啥?”
“奴婢奉陛下之命,特来探视殿下,听说有杀千刀的贼子,居然敢行刺殿下,奴婢……见殿下无恙,实在是……实在是……这是……这是祖宗有德啊………”
朱厚照道:“祖宗有德,那也不是你祖宗,你高兴个什么劲。”
“……”萧敬一直在尝试着和太子殿下好好的沟通。
可这无数次的努力,都让他失败了。
他信不了这个邪,可是……
老半天,萧敬被噎的说不出话来。
方继藩在一旁,却是呵斥道:“殿下,怎么说话的,萧公公也是好心,殿下这样说,岂不是让他寒心,萧公公的祖宗,怎么就不积德了?不积德,他能入宫来侍奉陛下?”
“……”
萧敬想杀人。
这时朱厚照却是绷着脸道:“你立即回去,告诉父皇,就说……武库一案,所有的真凶,已经统统找到了,请父皇立即召集百官和群臣,开始朝会,到时,本宫和方都尉,自会将牵涉此案之人,统统揪出来。”
“啊……”萧敬一愣,一脸不可置信的样子。
“滚!”
“噢。”萧敬哪里还敢多待,既然没办法沟通,那还是敬而远之吧:“奴婢告退。”
…………
弘治皇帝一宿未睡,惆啊。
太可怕了。
一群人,贪渎到了这个地步,牵涉的,肯定不是一个两个。
直接漂没了九成,这还只是武库,想一想,真让人害怕,若是这个时候,国家有了外患,会是什么样子呢?
越想,越是寒心。
弘治皇帝一宿没得睡,此时,着急上火,气的想要杀人。
贪渎倒也罢了,居然还想杀人灭口。
连太子都敢动,这些人,到底丧心病狂到了何等的地步啊。
幸好太子无恙,否则,就真的天塌下来了。
弘治皇帝根本没心思去看案牍上的奏疏,他焦灼的起身,来回踱步。
心里想着,事情会不会传到仁寿宫那儿,太皇太后若是知道,还不知道什么样子。
张皇后那儿……看来也没法交代。
朕九五之尊,受命于天,何曾狼狈到这个地步。
他眼睛红了,不禁在想,朕要诛这些狗贼的十族!
只是……这案子该怎么办,怎么查出来?
这绝对是一桩窝案,牵涉的人,绝不会是一个,这满朝上下,天知道有多少。
甚至极有可能,还有人是位高权重,有些人,甚至可能不久之前,还是朕的肱骨和心腹之臣,他们的能量,是绝对不小的。
要查。
何其难也!
弘治皇帝闭上了眼睛。
这个仇,只怕没有一年半载,甚至可能这辈子,都报不到了吧。
朕身边,竟无可用之人。
太子是不能再让他查下去了,还有方继藩,可千万不要再来一次行刺,再如此,十之**,张皇后要抱着皇孙回娘家都有可能。
他太了解张皇后的性子,外柔内刚,平时什么话都好说,温柔娴雅,可一旦惹急了,怕是即便当着百官的面,都敢挠自己的脸,让自己头破血流的。
念及此。
弘治皇帝忍不住叹了口气。
英国公……
他脑子里,想起一个人来。
英国公从孝陵回来了吗,他倒是个刚直的性子,和百官没有过多的牵涉,在军中又有极大的声望……
“陛下,陛下……”
此时,萧敬却是气喘吁吁的回来。
一看到萧敬回来,弘治皇帝顿时提心吊胆:“怎么样,太子如何?”
“好,好的很。”萧敬拜倒。
弘治皇帝才松了口气,还是让萧敬眼见为实,才能让自己放心啊。
他凝视着萧敬:“如何?”
“太子殿下请陛下,立即召开廷议,殿下和方都尉说,真凶已经找到了。”
“……”
弘治皇帝一愣。
找到了。
就找到了?
这么大的案子,这才几天?
不可能!
弘治皇帝并不傻。
他有时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对这文武百官,却是多少有些认识的。
一个如此大案,牵涉之广,层级之高,岂是一两天,就可以将其一网打尽的。
何况,没有认证物证,怎么可能一下子找出所有真凶。
这……实在太骇人听闻了。
“这两个家伙,又想弄什么名堂?”弘治皇帝磨牙:“这个时候,还想着胡闹吗?”
“陛下……”萧敬不知该说什么好,不回答,陛下少不得又说一句,你们东厂干什么吃的,可回答,自己该说啥?说什么都有错啊。
弘治皇帝背着手,来回踱步,显得焦虑无比,他突然驻足,道:“召开廷议,就不是小事了……何况,昨夜太子遇刺,只怕有不少人已经知道了吧。”
“是。”
弘治皇帝闭上眼睛:“这两个臭小子,罢……召他们来吧,朕倒想看看,他们是怎么找出真凶的,正好,借此机会,敲山震虎也好。”
“但愿……”弘治皇帝叹了口气:“当真找到了真凶吧。”
萧敬道:“陛下圣明。”
弘治皇帝道:“朕趁此机会,小憩片刻吧,朕头疼的厉害。”
他是真的头疼。
张皇后那儿,还不知该怎么交代,如何哄着呢。
他忍不住想要说,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
可这话却没出口,毕竟……隔墙有耳。
索性,人便坐在了御椅上,身子微微偎着,假寐。
…………
无数的大臣,鱼贯入午门。
朱厚照和方继藩来的最早。
二人显得精神奕奕,谈笑风生,对于其他人,一概不予理会。
至于百官,却各怀心事。
朱厚照背着手,显得有些紧张。
倒是方继藩很轻松,他是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生死看淡,爱咋咋地。
几个门生,乖乖的站在方继藩不远处,听到了恩师遇刺之后,他们几乎要疯了。
现在亲眼见到恩师无恙,一下子,心情愉快起来。
方继藩从他们的眼神里,能看到那股子关切,心里顿时暖和起来。
这些门生,还是有良心的啊。
别人只关心太子,也只有他们,总还惦记着为师的生死。
可见自己的教育,没有白费。
众人入了奉天殿,行礼。
弘治皇帝却是眼袋漆黑,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只稍稍打了个盹儿,终于……该干正事了。
他左右四顾,看到了太子,深深看了朱厚照一眼。
心里竟有几分感触。
终究是朕的孩子啊。
不知昨夜,受到了惊吓没有。
这真是万幸。
众臣三呼万岁。
弘治皇帝只淡淡道:“不必多礼。”
每一个人,都焦虑的看着弘治皇帝。
据说真凶拿住了。
这使许多人好奇。
太子殿下,这也太不靠谱了吧。
这才几日啊。
可是,突然进行如此大的廷议,难道只是儿戏……
当然,少不得,也有人心里惴惴不安。
朱厚照此时朗声道:“父皇,儿臣有事要奏!”
弘治皇帝深深的看了朱厚照一眼:“但说无妨!”
朱厚照道:“父皇,儿臣受父皇之命,彻查武库贪渎一案,现今,已有了一些眉目,特来奏请父皇。”
弘治皇帝牙一酸。
他就怕接下来,朱厚照来一句,儿臣夜观天象,或者是,儿臣昨夜梦中之类的屁话。
两天时间,不到二十四个时辰,就捉拿到了真凶,你朱厚照还以为自己是包拯不成?
弘治皇帝抚案,却必须得装作一副耐心的样子,露出欣慰之色:“是吗,有什么眉目,尽快说来。”
朱厚照道:“父皇,首先,儿臣和方都尉,已经查到了销赃的窝点。这些被贪墨掉的兵器,哪怕是被人偷偷的带出来,已定需要一个地方,暂时存放,毕竟,这里头牵涉到的兵器,实在不少,若是直接将这些兵器倒卖出去,实是树大招风,因而,他们会在武库附近,寻一个地方,将武器进行重新锻炼!”
倒卖武器,这几乎和谋反没什么分别了。
显然,人家只是求财,还不会丧心病狂到这个地步。
所以,他们必须得有一个销赃的地方。
哪怕是将兵器回炉……这其中的利益,也是巨大的。
这个时代,铁和后世不同,价值不菲,甚至有些时候,朝廷直接用铁来制钱,这是硬通货,而武库之中,数不清的铁制兵器,莫说是漂没九成,就算是一成,其中的利润,也是巨大的。”
什么……
顿时,所有人窃窃私语起来,这才一下子功夫,居然……就找到了销赃的窝点?
太子殿下和方都尉,难道能掐会算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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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五十三章:无所遁形
殿中,一下子哗然起来。
就查抄到了销赃的地方?
这已是神速了。
许多人面面相觑。
也有不少人,显得有些慌乱。
朱厚照振振有词道:“父皇,这销赃和藏匿赃物的地方,就在京师之外,一处庄子,靠近陈家庄,儿臣已命飞球营的人马,将那里围住,随时……都可以破门而入。”
地点都已经说清楚了。
弘治皇帝一愣,不可思议的看着朱厚照。
是这样吗?
“方继藩。”
方继藩忙道:“臣在。”
弘治皇帝道:“太子所言,当真?”
方继藩心里说,怎么像挑拨离间哪,太子说啥,你来问我做什么,倘若太子殿下小气一点,非要爆炸不可,自己的爹都不信自己,偏偏信自己的女婿。
不过……方继藩倒是不担心朱厚照吃找个干醋,这理应不是太子殿下心胸开阔,实是自己为人处世很是高明,满京师的朋友对自己没有不服气的。
方继藩道:“陛下,臣可以用十族老幼的人头来担保,太子殿下所言非虚!”
弘治皇帝这才稍稍安心,倒是对朱厚照刮目相看起来。
这么容易?
他道:“那么,你说案情已有了眉目,只是这个?”
“并非如此。”朱厚照正色道:“父皇,儿臣还知道,这些该死的乱贼是谁。”
殿中又哗然起来。
弘治皇帝倒是担心,可别指鹿为马吧,这几日时间,就能搜寻到证据?
没有人证物证,无端的指责大臣贪赃枉法,岂不坏了贤名?
弘治皇帝忍不住道:“你想仔细了,若是无凭无据……”
朱厚照中气十足:“父皇放心,儿臣已经铁证如山了!”
弘治皇帝见他自信满满,反而心虚了。
朱厚照是个不可控的人,至少弘治皇帝没办法控制。
有时这家伙能让人眼前一亮,可有时候,能让弘治皇帝气的吐血。
既然……他说是铁证……
弘治皇帝道:“好,你说来!”
朱厚照看了方继藩一眼,方继藩给他一个鼓励的眼神,朱厚照便道:“兵部给事中王岩,你出来!”
群臣之中,有一人差点瘫坐在地。
无数人朝着那方向看去。
却见那王岩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
他嚅嗫着口,想说什么。
所有人都没意识到,第一个被点名的,居然不是兵部尚书马文升,也不是兵部的司库主事,而是给事中,这给事中,虽是地位卑微,权责却是极大,他掌有巡视兵部各司的权力,甚至可以封驳圣旨。
这是清流,且是清流中的清流。
那王岩脸色苍白,艰难的走出几步,最终,拜倒在地:“臣……臣……”
弘治皇帝见状,左右四顾。
许多大臣,则都看向太子殿下。
这王岩,显然也是有一点清名的,似这样的人,怎么可能贪墨武库,毕竟,武库中的点验、出纳,都不是他过手。
“真凭实据呢?”弘治皇帝看向朱厚照,他最担心的,就是大庭广众之下,朱厚照什么人证物证都没有。
朱厚照却是乐了:“父皇,儿臣现在还没有掌握足够的证据。”
“……”
方才……方才这龟儿子说什么来着?
弘治皇帝一愣,明明方才,你说有证据的,转过头,你不认了?
弘治皇帝怒气冲冲的看着朱厚照,吹胡子瞪眼。
满殿群臣,一个个惊的下巴都要掉下来。
太子殿下……你这是……
方继藩却是笑嘻嘻的道:“大家先不要惊慌,要冷静,证据现在就有了。到底是不是这个王岩,其实……一问不就知道吗?太子殿下,臣已饥渴难耐,能否请太子殿下,准许臣立即盘问。”
朱厚照满面红光:“准了!”
亲自……盘问……
这殿中君臣,还是很服气朱厚照和方继藩的。
你问了,人家会认,人家是傻子?
方继藩却是气定神闲,走到了那王岩面前:“王事中,你好呀。”
王岩已是脸色苍白如纸,瑟瑟发抖,他艰难的抬头,看着笑容可掬的方继藩。
却见方继藩依旧还是如沐春风的样子:“我这辈子,只佩服一种人,就是敢作敢当的人,一个人,他敢做不敢当,那还是人吗?这话,在不在理。”
王岩咬着牙关,一言不发。
似乎……没啥效果啊……
方继藩笑吟吟的道:“这武库的贪渎,有你的一份吧,当然,你只是一个小虾米,可是……你也不容小觑啊,我就不谈,其实你当初家道中落,此后却金榜题名,做了几年官之后,就有银子在新城买下房产了,一夜暴富嘛,凭什么就说,这银子是贪渎来的,说不准,路上捡的呢,又或者,是夫人的嫁妆呢,你能在新城买房,这是你深明大义,我很敬佩你有此眼光!”
“……”
对于接盘侠的赞美,是必须的,不然以后还怎么打开门做生意,房子还卖不卖了。
方继藩其实不喜欢查贪渎案,这是砸自己的金饭碗啊。
方继藩笑吟吟的看着王岩。
王岩只趴在地上,埋着头,依旧一言不发。
“可是,王岩,你还敢说这和你没有关系,那陈家庄的库房,已被抄出来了,还有……你们丧心病狂,行刺太子……”
“没……没有,下官断然没有行刺太子。”王岩立即辩解。
“还说不是你!”方继藩厉声道:“太子殿下刚刚接到了旨意,要彻查此案,你们这些丧心病狂的狗贼,就敢收买刺客,图谋不轨,你可知道,刺杀太子,是何罪?”
“我……我……”王岩打了个冷颤:“不,不……不是下官,下官没有,下官……”
他……哭了。
几乎要崩溃。
方继藩却是冷冷的看着他。
他泪眼看着方继藩。
“我……我……”
弘治皇帝皱眉……
这没有证据,就靠这么盘问,有用吗?
怎么看着,都不太靠谱啊。
文武百官,竟有点同情王岩起来。
王事中看着不像啊,反而是方继藩在此咄咄逼人,像是张牙舞爪的大灰狼。
方继藩却只是对王岩冷笑。
王岩嚅嗫着嘴,他泪流满面,期期艾艾的道:“下官……下官……确是从武库里,分了一点银子……”
一下子,整个奉天殿已经炸开了。
居然……承认了。
这可不是严刑拷打。
是这王岩,亲口承认的。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切,觉得不可思议。
王岩一把鼻涕一把泪:“可是……下官不是疯子,下官固然是贪赃枉法,可是……却从来没有,行刺太子殿下呀,行刺太子殿下的事,和下官一点关系都没有,下官,可以……对天起誓,真的……一点关系都没有……”
他浑身颤抖,身如筛糠。
弘治皇帝一脸震惊的看着方继藩,再看看得意洋洋的朱厚照。
朱厚照叉着手,却是冷笑:“不是你行刺吗?若不是你,还能有别人,是你其他的同党不成?”
“这……这……下官就不得而知了。”王岩战战兢兢。
他不是心理素质不好。
能成为兵部给事中,就没有心理素质不好的。
事实上,昨天夜里,他在小厅之中,就做过破釜沉舟的准备。
为了自己的前途,自己一定要掩盖自己的罪行,可当听到太子殿下遇刺,他就彻底瘫了。
是谁行刺的。虽说不是他,可是……他无法保证,是不是其他的同党。
这些该死的同党,他们怎么就敢这样铤而走险,一个贪渎案,竟生生的,折腾成了谋反大案。
哪怕是贪渎,若是他被揭发出来,也认了,他完全可以咬紧牙关,统统将罪行全部揽在自己身上。
毕竟,最坏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杀头而已,可是自己的妻儿,会有人照顾,若是运气好,陛下鸿恩浩荡,或许,只是罢官和流放罢了。
可当遇刺的消息一传来,他就彻底的懵了。
同党里有坏人啊,这个锅,他怎么背的动,这是诛九族的大罪。
他牙关不断的颤抖着……
连那陈家庄,竟都已经查抄了出来,虽然……陈家庄那儿,没有自己多少罪证。可是,这才多少日子,就进展如此神速,再加上,太子殿下,直接点了自己的名,有了目标,继续顺藤摸瓜,被查出来,这不是迟早的事吗?
既然是迟早的事,在此抵死不认,几乎等于是作死,现在贪渎只是小事,可是……这诛九族的刺杀太子,才是关键啊。
“下官……下官……下官说的……都是真的,方都尉,你要相信我啊,一定要相信下官啊,下官……家道中落,刻苦读书,金榜题名,当初,也曾想做一个好官,可是……下官……穷怕了,穷怕了啊。”
他一脸懊恼和悔恨,泪水磅礴:“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下官终究逃不出法网,可……可既然太子殿下和方都尉,如此……如此明察秋毫,就请……就请太子殿下和方都尉,万万不要将这谋反大罪,扣在下官身上,下官……下官……”
…………
第二章送到,今晚九点,东方卫视,嗯,大家记得要看,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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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五十四章:陛下生了一个好太子啊
贪渎算啥。
而且……
方继藩好像料准了似的,这个王岩,乃是给事中,在这一个团伙之中,并不算什么。
正因为身份低下,恰恰是最薄弱的一环。
真正分到他身上的银子,也没有多少,他至多算是从犯而已。
若只是贪渎,算到了他的头上,王岩大不了将这锅背下来,因为他没有选择,他若是招供出其他人来,就算不死,只怕将来也会遭到报复,这些人,可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啊。
可现在……
王岩沾上的,是谋逆大罪,这不但只是他死,还累及满族,这个时候,还扛什么,一人顶罪背锅,这口锅,背的动吗?
全家几百口,但凡是沾点亲的都要死绝了,还给人背锅,这不是傻?
现在,他争取的乃是贪渎从犯的罪名,这谋逆大罪,他自然抵死不认的。
而王岩一认罪,许多人的脸色骤变。
这可比人证物证,可要翔实多了。
弘治皇帝眉毛一挑。
如此艰难的事,还真让这两个家伙,就一会儿的功夫便办妥了。
弘治皇帝显得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他凝视着那王岩。
却又怒从心起,这个狗贼,到了现在,居然还抵死不承认刺杀太子的事。
弘治皇帝怒道:“不是你行刺的,那么,是何人行刺?”
弘治皇帝的声音尽力的平和,可这平和的背后,却是冰冷。
王岩就像被针扎了一下,打了个哆嗦。
他抬头,看了一眼班中的人一眼,而后,又狠狠垂下头,才道:“不是…臣……不是臣啊,臣……怎么敢做这样的事,臣区区一个……一个……”
而此时,方继藩却是笑了笑,与朱厚照对视了一眼。
朱厚照也乐了,嘲弄一笑,随即厉声吼道:“到了现在,王岩的党羽,还想隐藏吗?你们以为,此时此刻,还躲的掉?现在,都统统给本宫滚出来!”
这一吼,声震瓦砾。
啪嗒……
突的,一个人,直接在班中瘫坐在地。
众人看去,顿时哗然,此人……
此人竟是工部员外郎周亚,周亚此人历来有清名,据说他是工部,少有在新城买房的人,人们都说他家徒四壁,是两袖清风之人。
可是……那周亚此时,面白如纸,像是整个人一下子没有半点力气一般的堕在地上。
完了,彻底的完蛋了。
他十分清楚,这王岩绝不会给大家顶罪的。
为了洗清刺杀太子的谋逆大罪,他一定会想尽办法将所有人都拉下水。
被查出来,只是时间的问题罢了。
他脸色灰暗,哆哆嗦嗦的,立即道:“我……我也没有刺杀太子,这些都和我无关,定是他们,定是他们……”
他们?他们是谁?
这满朝文武,一个个鸦雀无声,竟觉得心底生出了一丝丝的寒意。
却在此时,有人脸色苍白如纸,一步步走了出来,拜倒道:“万死。”
声音哽咽,他虽埋着头,无地自容,可大家却认得他,是兵部右侍郎梁荷,竟是他。
一下子,所有人沸腾了。
居然牵涉到了侍郎,朝廷三品大员,竟敢把手伸到了武库,这是贪婪到了什么地步啊。
要知道,这百官各有自己发财的渠道。
像那些官职卑微却掌握了权力的官员,可能会直接将手伸进自己权责之内的地方。
可一旦到了侍郎这个地步,就绝不会干这等污秽之事了,毕竟,这合理合法的冰敬、碳敬,地方官和下头官员逢年过节送的礼,都足够肥的。
可这梁荷……现在已是右侍郎,未来……前途不可限量。
班中还有许多人,似乎还僵持着,他们不甘心,他们咬着牙,面如死灰,可当看到梁荷站出来时,其实……他们已经清楚,一切的侥幸,都已灰飞烟灭。
太子和方继藩,能在这么短短的时间之内寻到销赃之处,这就说明,他们一定掌握了什么,同时揪出了一个王岩,几乎就已大势已去。
王岩一定会供认不讳,从前大家订立的攻守同盟,在抄家灭族之罪面前,就是个笑话。
“陛下,臣万死,可是臣没有刺杀太子啊。”
有人滔滔大哭,拜下。
弘治皇帝看着这一个个熟悉的人。
这些人之中,竟有不少,都是自己所欣赏之人,他们给弘治皇帝的印象,有的是两袖清风,有的是刚正不阿,也有人……是朴实无华。
可现在偏偏……
弘治皇帝抿着唇,身子在颤抖。
就是这些人,将那武库给搜刮了个干干净净,一面口里喊着仁义道德,一面……
猛的,弘治皇帝狠狠拍案,道:“还有谁?”
事情……出奇的顺利……
一个个人,默然无声的站出来。
而方继藩和朱厚照,却都松了口气。
要查一个案子,最怕的,是这些贼子们会拧成一根绳子,若如此,只要有人咬死了不认账,那么……哪怕你查出一点眉目,线索却又断了,必须得去寻新的证据,想要将他们连根拔起,何其难也。
而且……在这段时间之内,还没有被揪出来的人,一定会想方设法的湮灭证据,同时,不断的放出各种烟雾弹,阻扰太子查下去。
可现在……他们的所谓同盟,却已打破了,只需要有一个突破点,这些人……便统统都要被一网打尽。
“陛下……老臣愧对陛下……”
又一人……
第七个……第八个……第十三个……
当第十七个人站出来时,弘治皇帝震惊了。
金吾卫指挥使同知陈贺!
金吾卫乃是禁卫之一,负责卫戍宫中,里头的每一个武官,都是精挑细选,要求绝对的忠诚。
而这陈贺,当初弘治皇帝在詹事府时,他便负责担任弘治皇帝的侍卫,深得弘治皇帝的信任,弘治皇帝万万没有想到啊,想不到……陈贺居然也是其中之一。
陈贺拜下道:“臣……”
“原来你也有份啊。”弘治皇帝突然苦笑。
这十八个人,个个面如死灰。
一个武库,就揪出了这么多人……有兵部,有大理寺,有御史,又禁卫,既有清流,也有武臣,这一个个人,弘治皇帝竟认得大半。
弘治皇帝身子颤抖着,他突然笑了,这笑有些复杂,有些苍凉,有些愤怒,有些酸楚……
而后,弘治皇帝才道:“哈哈,朕待你们不薄,朕平时里待你们不薄啊,朕平时就节俭,可对于你们的赏赐,却从未少过一分一毫!”
说到这里,方继藩就有话想说了,陛下上一句是对的,陛下确实节俭,可啥时候给人的赏赐优厚了,我方继藩第一个不服气啊,我的金腰带是铜的,还有该死的嫁妆,那一箱箱的‘赤金’,我现在还没花完呢,花不掉啊,总不能背着几十个麻袋的铜钱去买糖葫芦吧。
当然,方继藩是个识趣的人,他不想在这个时候和陛下唱反调,毕竟是自己老泰山,还是要讲感情的,钱是小事,感情最重要。
此时,弘治皇帝咬牙切齿的继续道:“可是你们,看看吧,看看你们都是什么样子,简直无耻之尤,你们……你们……来人啊,统统拿下,下诏狱收押!”
一群犯官,个个如死狗一般,他们此时,皆是面如死灰……却是此起彼伏道:“陛下,我等没有刺杀太子啊,臣没有啊……”
“臣知道是谁,一定是这该死的陈贺,陈贺乃是金吾卫指挥使同知,只有他才能豢养死士,请陛下明察秋毫。”
“放屁,老子没有,老子断然不会做这样的事,姓杨的,你敢污蔑老子,老子撕烂你的嘴。”
在危难跟前,一通人干嚎起来,早已是斯文扫地。
…………
朱厚照征询似的看了方继藩一眼。
意思是,都已一网打尽了吗?
方继藩显得悠然,不急了。
这些人,都已下了诏狱,倘若还有什么同党,就算这个不说,别人也会说的。
到了这个份上,事关生死,哪还有什么义气可言?
他们抬头,看着弘治皇帝。
弘治皇帝目中,尽是血丝,他显然是怒不可遏,气愤难耐,胸膛起伏着,忍不住发出了狞笑。
这个表情,在素来宽宏的弘治皇帝身上,是极少出现的。
可今日……
泥人还有三分火呢。
“陛下,请陛下息怒。”方继藩忙道:“今日所涉事之人,无一不曾是朝廷栋梁,今日……陛下明察秋毫,他们自是万死莫赎,可是陛下今日除奸,更该高兴才是,除了这些贼子,天下太平!”
弘治皇帝脸色依旧冷峻。
倒是刘健等人,先是心有余悸,其实这其中的许多人,连他们都觉得不可置信。
甚至有不少人,刘健还是颇为欣赏的。
可哪里想到,他们竟丧心病狂至此。
现在刘健回过了神来,眼看一脸震怒的弘治皇帝,他顿时上前,拜倒道:“臣恭喜陛下,贺喜陛下。”
“恭喜什么?”
弘治皇帝怒斥,他龇牙裂目,宛如怒目金刚。
刘健道:“陛下生了一个好太子啊!”
………………
九点一十五开始收看,哇哈哈,上海东方卫视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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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五十五章:龙颜大悦
没有人比刘健更了解弘治皇帝了。
弘治皇帝的震怒,更多的是,来源于他对他所信任之人背叛的羞怒。
弘治皇帝是个心胸宽广之人,他料人从宽,绝不会将一个人,往更坏处想。
也正因为如此,所以才格外的愤怒。
如此对待你们,你们竟龌蹉至此?
刘健还能说啥?
说到底,他这个内阁首辅大学士,失察之罪还是有的。
可真正论起来,又能说什么呢。
这等漂没和亏空,简直就是常态。
历任首辅大学士之中,刘健已算是颇有几分能力了,可即便是刘健,也无法做到杜绝这些事。
于是,他索性拜下,一句恭喜陛下,生了一个好太子……瞬间,让这尴尬的殿堂,一下子有了几分生气。
君臣失和,是极严重的事,幡然醒悟的群臣,此刻也已醒悟,哪里还敢迟疑,纷纷拜倒:“恭喜陛下,生了一个好太子。”
这排山倒海的声音,还有那喜悦的气氛,总算是冲淡了方才的尴尬。
弘治皇帝这才回过神来。
他脸色虽是铁青,可这一番称颂,却宛如天籁之音。
自己这儿子……倒是不差的。
横扫大漠,明察秋毫。
这岂不是有文皇帝之风。
细细想来,还真是这么一回事呢。
儿子长大了啊。
竟比老子强了。
当然,这只是一句感慨,不算得数。
弘治皇帝心知朱厚照的缺点,在于对于政务没有耐心,与臣子打交道,也过于率性而为。
可是……
不得不说,这个案子,办的实是漂亮。
他忍不住,看了朱厚照一眼,目中掠过了一丝欣赏。
随即,目光又看向方继藩。
这里头,怕也有不少方继藩的功劳吧。
朕让太子和方继藩来查办此案,是因为对他们二人,最是信任的过。
可先是太子遇刺,却是将自己吓了个半死。
到现在……自己还想着张皇后那一张幽怨又严厉的脸呢。
事后想想,还是心有余悸。
至于这些乱臣贼子,呵……
弘治皇帝终于露出了一点笑容:“太子惩弊有功,方卿家亦是功勋卓著,这一次,倒是……辛苦了你们……不过,朕倒想问一问,这案子,到底是如何查出来的?”
虽然知道了结果,却是不知过程,却是遗憾的事。
总不会是瞎猫碰到了死耗子吧。
不可能,绝不可能!
其实,这百官也想知道,这惊天大案,为何反手之间,就被朱厚照和方继藩查了个水落石出。
心里坦荡的人,就图听个乐子,满足一下自己的好奇心。
心里有鬼的人,也好学习一下经验,毕竟,耗子若是不了解猫,那就离死不远了。
这就如高端犯罪之人,其法学知识,未必比律师要差一样,自己所背负的案子,最高判决几年,最低几年,自首能减轻多少罪责,是否会有缓刑,人家可是门清的。
朱厚照此时已忍不住叉腰了。
他手刚要提起,站在他一旁的方继藩,轻轻用手一拍,将他的爪子拍下去,狗一样的东西,这个时候装个啥,闷声发大财啊。
朱厚照才将双手垂下,而后道:“父皇,此案的关键,在两处。”
两处……
弘治皇帝微微皱眉。
朱厚照道:“其一,就是方才儿臣所说的,如此多的兵器,需要偷偷搬运,甚至是熔炼,就不可能,没有痕迹。武库靠近东门,所以,儿臣就料定,这藏匿和销赃的地点,一定就在东门附近,这个位置,它既不能在城中,因为动静太大了,必须得在城外。除此之外,它又不能相距太远,太远的话,输送起来,麻烦,且太容易露出马脚,儿臣和方都尉便在附近搜查,果然……一查……就有了眉目。”
弘治皇帝颔首点头。
百官们若有所思,纷纷点头。
这就是了。
其实藏匿和销赃的地点,关键之处,就在于不能动静太大,可这些人,显然也是有恃无恐的。毕竟,牵涉到了这么多大人物,寻常人哪怕是知道,也不敢声张,要嘛装聋作哑,要嘛就同流合污。
朱厚照随即又道:“这其次,就是武库失窃这么大的案子,会有一个人,一定参与其中,儿臣和方都尉,细细的排查过,发现不少的小吏,肯定是涉案的,可是这些小吏,不过是小鱼小虾,他们上头到底有什么人,只怕他们自己都不清楚,倒是有一个司吏,可能知道一些事,可很快,此人……就不知所踪了。”
这其实可以理解。
小鱼小虾,不过是付出一点苦力罢了,他们能从中分到的好处,也是有限。他们更多的只是执行者,而高高在上的那些人,怎么会让他们知道自己的身份。
而司吏可能是知情人,不过司吏也只是司吏而已,他觉得风声不对,自然举家潜逃。
这和朝廷命官们不同,朝廷命官们家大业大,一大家人数十上百口,又有官身,逃到哪里去?:
朱厚照道:“于是,儿臣和方继藩苦思冥想,却寻到了一个突破口,就是那兵部给事中王岩。父皇,武库至关紧要,可对于兵部而言,其实又不紧要。它之所以紧要,是因为它牵涉到的是国家根本。它之所以不重要,却又来源于,它不过是个仓库,兵部尚书不会去关注它,侍郎们,更不会多看它一眼,哪怕是库部的主事官,也绝不会移动他的金贵之躯,去那库房查看。所以,这些人,都有玩忽职守之责,可要说他们牵涉此案,却是未必。只有兵部给事中王岩,他的职责,是监督整个兵部,前些日子,他还巡视过兵部上下,上了一道奏疏,弹劾兵部上下,敷衍了事,痛斥兵部尚书马文升,不懂下情…”
班中……
马文升不禁苦笑,喝凉水都塞牙缝啊,前些日子,别那给事中王岩骂,谁晓得王岩才是个巨贪,现在好了,虽说洗清了冤屈,可一个玩忽职守,却又扣在了自己头上,难啊。
朱厚照道:“所以臣料定,这个王岩,一定知道什么,果然,儿臣清查过武库巡视的记录,却发现,一年之前,这兵部给事中王岩,就曾巡视过武库,可王岩既然巡视过,他为何对兵部其他的事,指手画脚,唯独如此严重的武器亏空和窃取一案,却是无动于衷呢。唯一的可能就是,王岩涉案,所以,儿臣第一个喊出来的,就是王岩。”
所有人都恍然大悟。
凡走过必留痕迹。
这王岩虽是聪明,他之所以巡视武库,十之**,等于是向兵部上下的人宣告,武库没有发现什么问题,大家的注意力,方才不会注意到武库上头。
可谁曾料到,他却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那么,又有一个问题了。”朱厚照道:“但凡贪渎的大案,往往都是窝案,一个小小的王岩,是绝不可能有这么大的胃口,亏空武库这么多兵器的,他的党羽是谁呢?倘若儿臣只查出王岩,王岩宁死不肯招认其他的同伙,怎么办?毕竟,他若是宁死不招供,不过是死他一人而已,他的家眷,至少还可得到他的同党的照拂。可一旦他招供,真的牵连了不该牵连的人,他就未必能保证,自己的家眷和亲属的安全了。”
“于是乎……”朱厚照激动了,这是他的神来之笔,也是他和方继藩,最得意的地方:“于是乎,儿臣和方继藩……”
方继藩忙是谦虚的道:“陛下,这都是太子殿下的主意,儿臣哪有什么功劳,不过是给太子殿下,鞍前马后罢了。”
做人要谦虚。
谦虚的孩子,运气都不会太坏。
弘治皇帝听朱厚照的分析,如痴如醉,这家伙能说的如此头头是道,首先得了解下情,其次,才能有如此的判断力,所以弘治皇帝听眉一挑,面露出几分喜色,正想夸奖几句,又见方继藩谦虚,弘治皇帝心里更是满意,看看这两个小子,还是很顺眼的嘛,朕这辈子,算是值了……有个好孙子,还有一个不错的儿子,还有一个如此敦厚的女婿。
他哈哈笑起来:“是这样的吗?”
朱厚照立即明白了方继藩的意思。
今日,方继藩就是让自己尽情表现的。
老方是个厚道人啊,朱厚照心里感慨,虽然他贪生怕死、好吃懒做,还有些小小的缺德,可对自己,却还是不错的,很好,回去好好谢谢他,我朱厚照今日承他的情!
朱厚照道:“好吧,儿臣那就不客气了,说来,最神来之笔之处,就在于这一次遇刺,这就是儿臣的主意,这一次所谓的刺杀儿臣,都是儿臣亲自布置,其实……根本就没有所谓的刺杀,更没有所谓的刺客,这些刺客,都是儿臣的人!”
“……”
弘治皇帝呆住了。
他脑海里,瞬间的想到了昨天夜里,被惊醒和训斥的那一幕,而后衣冠不整,狼狈不堪的被驱赶出寝殿,弘治皇帝的脸抽了抽:“假的?”
………………
上个月,耽误了很多时间,就为了上一回电视,结果,只上了几十秒,重要讲话还没说,一句谢谢大家,就下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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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大家别笑,老虎之所以发抖和不自然,是因为有人骗我说上台之后有提词器,然而并没有,结果老虎没有任何演讲稿,蹦蹦跳跳的上了台,突然面对台下乌压压的观众,还有几十个摄像头,你们能理解那种脑子一片空白,还要谈笑风生的感觉吗?老虎的表现,已经很好了,快夸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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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五十六章:论功行赏
居然是假的。
弘治皇帝觉得不可置信。
怎么可能是假的呢?
他无法接受。
弘治皇帝凝视着朱厚照:“当真是假的?”
朱厚照心里想,这事儿,即便不说,行刺大案,肯定也要查个底朝天。
这不是小案子,哪怕是那些贪墨之人,也绝不只是查他们的贪墨有关,到时,肯定要严刑拷打,非要查出真凶。
没有真凶,这个案子,就永远结不了。
而一旦这些人口里问不出结果,接下来,继续细查下去,种种结果也证明与他们无关,此等谋逆大罪,非但不会息事宁人,反而会继续扩大,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行刺太子,越是真相扑朔迷离,厂卫越是上心。
最后迟早要查到朱厚照和方继藩的头上。
到了那时,父皇肯饶了自己吗?
朱厚照只是情商低,并非是智商低,这个道理,他还是懂得。
此时,趁此机会邀功,才是正道理。
他眉飞色舞,激动的像要过年一样:“不错,说起来,儿臣就觉得这实是有趣啊……”
有趣……
弘治皇帝面上又是一颤。
对于他而言,这可不太有趣。
朱厚照道:“这行刺案一出,这些贪赃枉法的赃官们,就彻底的慌了,他们或许,此前还会想尽办法同舟共济,可行刺案一出,他们便知道,这个干系,他们承担不起了,儿臣正是利用行刺儿臣,来使他们从同舟共济,变成相互猜忌。每一个人都会在想,到底是谁派人行刺,而一旦他们心生了猜疑,在极度的恐惧之下,一见有人落网,便少不得心生恐惧,自是极力想要避免自己成为乱臣贼子的同党。你看,父皇,这个案子,并不难!”
群臣们,一个个无言。
殿中鸦雀无声。
谁想到,行刺太子,不过是子虚乌有,是自导自演的把戏。
可细细一想,这其中,关键还在于人心,犯罪的性质一变,此前所订立的攻守同盟,便会瞬间瓦解。
这一手…很高明。
“殿下聪明伶俐,令人钦佩。”有人不无欣赏的道。
对有些人而言,太子殿下能有此智慧,确实难得。
自然,也不免有人心里惶惶不安,可越是这样的人,此时越言不由衷道:“殿下真是睿智啊。”
本宫当然睿智。
朱厚照一点都不客气。
弘治皇帝却是哭笑不得,也不知是喜还是悲,只觉得,自己应当很是欣慰,可心底深处,却又不免生出一股无名怒火,睿智倒是睿智,可朕却被坑苦了。
弘治皇帝脸色铁青,长身而起,伫立,凝视着朱厚照片刻,终于咬牙切齿的道:“可笑!”
朱厚照一愣,心说,不对哪,案子是父皇让儿臣查的,儿臣现在也算是幸不辱命,怎么……突然就翻脸了呢。
弘治皇帝厉声道:“王岩等人,实是罪该万死,他们固然没有牵涉到行刺一案,可朕待他们不薄,这贪渎,亦是死不足惜,下旨,三司会审,再查一查,他们是否还有其他的恶迹,此案,要从重处置,朕绝不姑息这些害民的蠢虫!”
朱厚照才松了口气,我说嘛,本宫和父皇,无冤无仇,怎么好端端的,居然翻脸了,看来……只是那些该死的赃官们惹着了父皇。
刘健等人忙道:“臣等遵旨。”
弘治皇帝又道:“至于太子和方卿家,功勋卓著……”
方才虽是一肚子气,可王岩这些人做了替罪羊,弘治皇帝心情好了许多。
凡事,要往好的方向去想,比如太子,他虽是剑走偏锋,可至少,很快将问题解决了,这就极难得了。
弘治皇帝道:“太子查案有功,赐金五千斤。”
朱厚照:“……”朱厚照哪怕是没有算盘,这五千斤的‘金’,又值几个钱呢,呸,我朱厚照是看得上这点银子的人吗?我朱厚照迄今为止,已欠下数十上百万两银子的外债了,就为了买下旧城的房产,还有那新城的一大片地,还没回款呢,我债多不愁,不稀罕这点破……钱!
朱厚照心里虽这般想,身子却很实诚,乖乖拜倒:“父皇隆恩浩荡,恩如雨露甘霖,儿臣敢不承受,谢父皇恩典。”
弘治皇帝听了他的话,下意识的点点头,不错,果然懂事了。
弘治皇帝看了方继藩一眼。
他心中想,这个案子,方继藩只怕出力不小……难得他还不居功,如此的谦虚。
于是,心里一暖:“至于驸马都尉方继藩,亦是功不可没,另有恩赏。”
方继藩一脸懵逼,为啥是另又恩赏,怎么听着,像是有什么图谋似得,这等阴谋诡计,听着就让人森森然啊。
…………
班中,那王不仕心里却已泛起了涟漪。
他禁不住想,武库一案,实在是触目惊心啊。区区一个武库,就贪墨了九成,若是再细细往深里去想,天下的粮仓以及各库,这账面上固是丰盈,可实际上,又留了多少呢?
只怕……也只有天知道。
现在武库案发,陛下少不得要命人清查各仓各库,到了那时,无数亏空都会曝露出来。
而更可怕的却是,这账面上本该有的东西,却是不翼而飞了,去了哪里,想要追索,无异于是痴人说梦。
前几日,看那《国富论》,倒是有了几分新的感悟,说是物资的短缺,势必会造成物价的飞涨,甚至会引发恐慌。如此,首先可能会刺激到生产,可同时,也会使万物齐涨,尤其是生活必需品。
可惜啊……银子都预备要去购置旧城的土地,若是再给老夫一笔银子,囤积一点货物,只怕……又可大发一笔横财……
不过……西山有这么多的作坊,这些作坊,恰恰受益极大,倘若再有一笔银子,购置一块土地,招募匠人,从事生产,也定能财源滚滚。
王不仕想到此处,心里不免有无数的遗憾……
猛地……他突然想到了什么。
此事,哪怕是查出点什么眉目,宫中即便是知道,为了防止百姓们恐慌,也定会尽力掩盖消息,也就是说,这些触目惊心的事实,没有这么快,露出风声来,那么……假若自己购置下旧城的土地和房产,等到旧城的土地和房产的价格暴涨,再用这些旧城暴涨的土地和房产作为抵押给西山钱庄,便足以贷取数不尽的银子来……而后……
王不仕的眼睛,竟是一亮,而后,可以大肆建一些作坊,最好和衣食住行有关,囤积货物,太招摇了,毕竟自己非商贾,可万万别让厂卫给盯上才好,不错,那就建作坊,现在建作坊,也是时兴的事,论起来,也是自己合理合法的银子,并没有囤货居奇,清清白白。
当然,自己有官身,这件事,可以让自己族侄出面,王振兴就很不错,他是个忠厚老实的人,脚踏实地,其实不必他有多聪明,只需按老夫吩咐去办,即可。
那么……作坊建在哪里呢?
京师太显眼了,且价格太贵,用《国富论》中的观点而言,物资短缺时期,任何作坊,只要能出货,就有利可图,可长远而计,一旦供大于求,到时比拼的,就是成本……
定兴县已修建了道路,运输的成本并不高,虽是那里收取商税,可相比于这京师高不可攀的地价……还有日益增长的人力……
对,就去定兴县!
王不仕此时……心里不禁感慨,《国富论》实是一部奇书啊,自然,是不是神奇,却还需等待结果……但愿……自己押准了,否则………只怕要倾家荡产不可。
可是……这又如何呢,不拼一拼,难道一辈子为人所笑,老夫受够了那该死的船了,受够了那人间渣滓四个字!
要争口气!
…………
弘治皇帝在此时,一挥手:“诸卿,今太子立下大功,甚得朕心,诸卿且退下,太子,方继藩,你二人留下,朕有话说。”
众臣见陛下转怒为喜,又是三呼万岁,便各自告退。
王不仕便随着人流,走出了奉天殿,身边,许多人窃窃私语,议论着什么。
“真真想不到啊,王岩竟是这样的人,亏得他是读圣贤书的。”
“他一个给事中,就猖狂至此,真是令人寒心。”
“对了,王侍读。”
王不仕已经渐渐不喜欢和人多议论了,总是沉默寡言。
听到有人叫他,却是翰林院的同僚,于是,他一面走,一面道:“不知有何见教。王侍读,你的旧宅,是何时卖了的?卖价多少,不瞒你说,当初,我那旧宅,本想留下的,可看着价格,一日不如一日,心里急啊,索性,还是卖了吧,可迄今为止,竟是无人问津……你说,是不是再降降价。”
王不仕眯着眼,看着这心急如热锅蚂蚁一般的人,却突然有一种智商上的优越感,他平淡的道:“噢,你竟手里还留着旧宅……”
他声音故意高亢了几分。
其他人听罢,纷纷驻足,也都笑了起来。
似乎……谁手上还握着旧城的宅子,就成了大傻瓜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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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五十七章:吾皇圣明
那被取笑的翰林,憋着脸,顿时无地自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惭愧啊。
可王不仕还是分得清轻重的,却忙是朝他团了团手,作揖道:“抱歉,抱歉的很,刘兄…”
这姓刘的翰林便摇摇头:“无事,无事,是老夫愚钝,愚不可及啊。”
说罢,一声叹息。
一说起房子,似乎这些同僚们,总有聊不完的话题。
谁谁谁的旧宅卖了,谁谁谁买了新楼,当初一万八千两银子没买,非要等到涨至两万五千两,才在一个偏远的地方买了。
有人眉飞色舞,有人唉声叹息。
“听说要涨呢。”有人压低声音:“近来那贸易市场附近,房价转眼之间,涨了四成,我听说了,不少江南和关中的商贾,都往这儿跑,你想想看,那儿已经聚集几千商贾了,现在声势浩大啊。”
“谁知道将来朝廷会不会查禁贸易市场呢,这可是说不准的事,听说生铁的价格,到天上去了。”
王不仕只是微笑,他对新城,已经没有了太多的兴趣。
不是说,新城未来已经到顶,而是在他看来,想要牟取暴利,就决不能一窝蜂的等有人大赚了一笔,才后知后觉。说的难听一点,这叫做,吃x都没赶上热乎的。
可不少人对此,却是得意非凡,摇头晃脑的说着新城的房价。
其中一个道:“这一年,老夫已将老家的地,统统都卖了。诶,人都说人离乡贱,当初,金榜提名,来了京师,就想着,将来致士了,便乞老还乡,颐养天年,可现在方才知道啊,今时不同往日了,老宅那里,和新城真是云泥之别啊,最紧要的,还是儿孙们将来读书的问题。现在还不明显吗?西山书院的生员,高中的几率太大了,孩子想要有前途,打小还是进入西山蒙学的好,留在乡下,哪怕请了人去教授,总还差了那么一点意思。再者说了,而今……这乡下的土地,却是一年不如一年,听说不少的青壮,要嘛索要更低的佃租,要嘛就携家带口往这新城跑,粮食又高产,这粮价上不来,囤地放租还有什么意思。”
他摇摇头:“老夫算了算,这么多地,给人租种,一年的佃租,未必有将这些折成银子,存入西山钱庄得来的利息要高,和在新城买了房产所带来的房价攀升的利润比起来,更是差得远了。与其让族中子弟,留在老家,还不如来京里呢,这乡中的田地和宅子一卖,还干脆一些,将来,就指望子弟们能争气,虽离了老家,在这京师,却也能混出点名堂来。”
许多人听了他的话,纷纷感慨。
宁波那儿,大规模的捕捞海鱼,这渔产的产量极高,同时,土豆和红薯的推广,早就使粮价一跌再跌,青壮们不肯留乡下,胆大的就来新城,明初时的户籍和路引制度,早就崩坏了,没人去理。
说实话,官府也不敢管得过份,本来天下的流民就够多了,弹压的过份,一旦反了,可不是闹着玩的。
而朝中的诸公们呢,对此……也是矛盾,彼此之间,根本拿不出一个杜绝人丁流失,成为流民,最终,成为新城的苦力、匠人,成为河西走廊的矿工,成为作坊里的工人的事实。
有的人,固然是因为老家的地价暴跌而破口大骂,也有人,在新城买了房,这若是杜绝的太狠,没有足够的人工在新城开工,还有那许多的作坊,若是开不了工,他们的利益,也是要受损的。
在这等矛盾的心理之下,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打算,有人想争取什么,有人索性闷不吭声,也有人大声疾呼,说是礼崩乐坏,可不敢做出头鸟。
这是一个所有人都觉得光怪陆离的改变,没人能看懂,就被这么一股莫名的潮流推动着,有人试图走一步看一步,看走着走着,稀里糊涂,就买房去了。
虽然买完了房,有人又后悔,回首起来,不对劲哪,老家几千亩地都卖了,换来了新城几亩地的宅子,姓方的这狗一样的东西,怎么感觉,像是一个罗织起来的巨大骗局。
可……又能怎么办呢。
日子要继续。
人生已经做出了选择。
于是乎,只好一条道,走到黑,黑暗之中,吹一吹哨子,给自己壮壮胆。
王不仕却继续闷不吭声,他的脑子里,仿佛有一个算盘,飞快的计算着所能借贷的银子数量,以及旧城房价和地价的冰点,以及未来的预期,涉及到了自己的身家性命啊,不可不慎。
他听到此起彼伏的叹息声,又有人捶胸跌足,当然也有人喜笑颜开,心里却忍不住想要笑,有时候,真羡慕你们这些什么都看不懂,却不由自主的被姓方且狗一样的东西绑上了车的人,啥都不懂,不必操心。
………………
朱厚照和方继藩看着弘治皇帝。
弘治皇帝则抬着头,打量着这两个家伙。
弘治皇帝开了口:“你们做得很好,朕甚是欣慰。”
朱厚照笑呵呵的道:“父皇,哪里,哪里,儿臣不过是……”
却听方继藩朗声道:“陛下万万不可这样说,这都是陛下圣明的缘故,陛下慧眼如炬,一眼便识出太子殿下的才干,否则,岂会将如此重任,托付太子,而太子殿下,也不负陛下所望,可归根结底,还是陛下有识人之明的缘故啊,儿臣每次都自以为自己聪明,有时也会洋洋自得,自以为自己还算聪明,可偶尔,却又想到,儿臣所谓的聪明,如何施展的呢,一念至此,便细思恐极,这不正是陛下运筹帷幄,掌握了大局,将臣和太子殿下,每一次都放在了对的位置上,这才有此结果吗?儿臣这才意识到,儿臣和太子,不过是一枚棋子,这棋子再如何威力十足,再如何厉害,却还需陛下这样的棋手,将儿臣和太子殿下,放在合适的位置上,儿臣……沐浴皇恩,喜不自胜,所谓的功劳,不过是陛下运筹帷幄的布置罢了……”
朱厚照心里一声卧槽,该说的都被你说了,本宫说点啥?
朱厚照想了想:“儿臣也是这样想的。”
弘治皇帝:“……”
萧敬木着脸,努力的背诵着方才的话,只恨自己不能当面取出纸笔来,要记下,要记下,这个马屁比较高级。
弘治皇帝笑吟吟的道:“方卿家,言过了。”
方继藩振振有词道:“绝没有言过其实,这就是儿臣发自肺腑的想法,儿臣可以对天发誓,儿臣若不是这样想,西山书院上下,鸡犬不留,朕最敬佩的萧敬萧公公,万箭穿心,遍体生疮,流脓而死,死后到了阴曹地府,还做太监,下辈子投了胎,也依旧做太监,生生世世,都断子绝孙!”
萧敬身子一颤,立即委屈的看向弘治皇帝。
萧敬和方继藩不对付,弘治皇帝也算是早有耳闻。
不过……
他对此,无所谓。
方继藩其实更无所谓,当面骂你萧敬怎么了?
再者说了,作为皇亲国戚,倘若还和皇帝身边的司礼监太监、东厂厂公穿了一条裤子,这才让人容易生戒心呢。
我隔三差五就骂你这死太监,还显得我方继藩清清白白,是个耿直的人。
嗯,这样一想,以后我要努力。
弘治皇帝板着脸道:“不要再乱说胡话。”
“是,是。”方继藩一脸汗颜,受教的模样。
弘治皇帝叹了口气,道:“这一次,你们虽是立了大功,可朕依旧是忧心忡忡啊。武库之中,就这么多的兵器不翼而飞,其他各仓各库呢,朕真的不忍去查,也不敢去查,查下去,是要亡天下的。”
朱厚照立即道:“父皇,有什么不可查的,若是不敢去查,反而让这些该死的家贼们更猖獗了,不如干脆查个底朝天,不破不立。”
弘治皇帝却是看向方继藩:“方卿家对此怎么看?”
方继藩想了想:“查要查,若是陛下不能知己知彼,将来,怎么指望,能够缔造大治之世,可是要查,却也不能急,一步步的来,先明察暗访,接着,再看什么人该处置,哪些东西,要快刀斩乱麻,又或者……”
“这是谋国之言。”弘治皇帝瞪了朱厚照一眼:“你该好好学学,朕要罚你……”
朱厚照立即道:“儿臣冤枉哪,儿臣做错了什么,儿臣话还没说完呢,父皇就什么都不听了,其实……儿臣早就做好准备了,心里说,父皇这一次查了武库,肯定会想,武库如此,其他仓库如何,所以儿臣和方继藩,绞尽脑汁的弄了一个粗略的章程,怎么到了方继藩口里,就是谋国之言了……”
朱厚照二话不说,从袖里取出一份奏疏:“父皇请看,这是儿臣的章程!”
弘治皇帝一愣,万万想不到,这个家伙……竟连这个都准备好了?
太子……竟真有章程……靠谱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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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五十八章:太子的成长
弘治皇帝一脸的疑窦。
他接过了这奏疏,打开,认真细看起来。
里头密密麻麻,显然,乃是太子朱厚照所起草。
这狗爬一样的笔迹,弘治皇帝化成灰都认得。
当然,这些都只是细节,并不重要。
弘治皇帝继续看下去,却有些震惊了。
各地的仓库,哪一个需要严查,哪一个可以缓一缓。
譬如米仓,先不必查,因为一旦米仓查出什么问题,极可能引发乱子。
可这布匹和丝绸,却非要严查不可。
至于如何查,最好不要动用厂卫,人们闻厂卫而色变,一旦动用,就知道是动真格的了,难保不会有人,鱼死网破。
就让大理寺和刑部先查一查看,大理寺和刑部,未必敢所有人都得罪,可为了完成宫中交代的事,定会选一群倒霉鬼出来,先查办这些倒霉鬼,从他们入手,先易后难。
而朝廷最重要的是,要保持高压的姿态。
如此,暂时可以杜绝有人再上下其手,等到时机成熟,宫中已彻底的掌握了主动权,方可放出杀招,一击必杀,将所有仓库中的硕鼠们,一网打尽。
弘治皇帝看着,竟忍不住发出感慨。
他抬头:“这是你的主意?你可要仔细了,倘若你拿别人的东西,来敷衍朕,朕今日……一定要罚你。”
这句话,是问向朱厚照的。
弘治皇帝板着脸,满是严厉,这章程,疏而不漏,每一处都考虑到了。
看上去,完全不像太子的风格啊,太子的性格鲁莽,喜欢直来直去,而奏疏之中,却又严密的布局,许多细节都想到了。
朱厚照一脸无语之状,委屈巴巴,今儿父皇怎么了,自己立下了大功,他却是总是将惩罚自己当做口头禅,到底是不是亲生的啊。
他委屈巴巴的道:“父皇太冤枉儿臣了,儿臣怎么敢拿别人的东西来敷衍父皇。这里头,固然也有方继藩的一些想法,可许多地方,都是儿臣自己所书的,儿臣这些年,在西山里做事,一件事怎么才能做的漂亮,难道还不知道吗?就如儿臣琢磨蒸汽机车一般,一台车的研制,便需招募各方面的能工巧匠,怎么让这各种匠人聚合在一起,群策群力,遇到了困难和阻碍,怎么样去解决,先解决哪一个问题,此后再攻克哪一个难关,这里头,可都是有玄机的啊。”
蒸汽机车的事,弘治皇帝不懂。
也不想动。
可朱厚照的话,却是直指了本质。
想要办一件事,说穿了,就是要将人给聚在一起,怎么把事办成,这不是一个人加一个人,就成了两个人这样简单,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都自己的心思,有不同的性格,你怎么确保他们能群策群力,而不是各自给彼此造成麻烦呢?
办任何事,其实都是如此,弘治皇帝倒是有些信了。
心里不禁感慨,当初让太子去西山,看来真是无比正确的选择。
新学之中所谓的知行合一,也确实锻炼人。
太子……果真是长大了,越来越开始熟悉和掌握解决问题的方法……这……不正是詹事府中,所希望教育太子,使其成才,学得帝王之术的目的吗?
所谓的帝王之术,对于有些人而言,不过是所谓的阴谋诡计。
可事实上,弘治皇帝对此完全不认同,帝王之术,是一个领导者做事的方法,作为天下的君主,臣民的父亲,与其挖空心思,去谋算每一个臣子,不如……将每一个臣子,用在对的位置,而后整个朝堂,拧成一根绳子,去将这国家大事一个个去解决。
这才是光明正大之道,只要能做到天下安定,做到百姓们安居乐业,天下人,自会称颂天子圣明,将天子当做自己的父亲一般的看待,到了那个时候,哪怕是皇帝身边有图谋不轨之人,他又能制造什么危害呢?
历朝历代的明君,何患乱臣贼子啊,所谓的野心家和乱臣贼子,但凡敢冒头,皇帝一纸诏书,自有三军听命,百姓们将其恨之入骨,臣子们恨不得生啖其肉,转瞬之间,便使其灰飞烟灭。
反观那些自诩自己聪明,耍弄小聪明,成日瞎琢磨着所谓制衡之术的天子,又有几人,会有好下场,他们所谓的帝王**之术,不过是小道,上不得台面,也服不得人心,借此而沾沾自喜之人,最终只会自食恶果,死无葬身之地!
弘治皇帝眼前一亮,他打量着朱厚照:“好,朕来考较你,且看看,这到底是不是你所书,真丑话说在前头,若是答不出,朕可是要罚你的。”
罚你的……很耳熟。
朱厚照觉得自己的父皇,得了脑疾,他看看弘治皇帝,又看看一边似乎察觉点了什么,若有所悟的方继藩,便道:“父皇问便是了。”
弘治皇帝道:“现在武库的兵器,都被贪墨了个干净,边镇急缺并且,而眼下,生铁飞涨,各地的生铁,俱都告急,你若是朕,该当如何?”
朱厚照得意洋洋的道:“儿臣若是天子,这就简单了,儿臣看过一些国富论,有一些,还是很有道理的。”
一听朱厚照竟对国富论推崇,弘治皇帝微微皱眉。
朱厚照继续道:“其实,人们产生了一个误区,总认为,天底下的物产,乃是恒定不变得,这其实也怪不得别人,终是因为,譬如自打太祖高皇帝时起,朝廷一年所收的丝是七十六万斤,可到了而今,这朝廷所得之丝,大致也是这个数目,正因如此,所以一旦出现了什么灾难,造成了丝的短缺,便可能引发大的问题。”
“可是父皇有没有想过呢,丝若是短缺,便会引发价格的暴涨,而价格暴涨,势必会使无数人乐于去产丝,这反而……会刺激丝的产量?到了来年,丝的短缺,便自然而然的解决了。”
“当然,有时候,我们等不到来年,必须得先解决当下的问题,就如这生铁,现在朝廷急需,怎么办?其一,是万万不可直接掠夺商贾,若是掠夺商贾,固然会解决当下的问题,却会使无数商贾朝不保夕,将来,谁还愿意产生铁?大明各省,虽都有镇守太监镇守各处矿区产铁,可儿臣说实话,这生铁,却永远无法提高产量。倒不如,放手让生铁短缺,将这生铁的数量,提高起来。”
“其二,各处的边镇,一旦告急,这确实是麻烦,因而,就需节流了,哪一处边镇,最是紧缺,便先供应哪一处,哪里不是要害之地,可以暂先缓一缓。事有轻重缓急嘛!再有……”
朱厚照开始口若悬河起来。
这世上的事,大抵都是如此,解决的问题可能不一样,可方法却可能是一样的。
他足足说了一炷香,而弘治皇帝细细听着:“所以,儿臣若为天子,绝不会将兵器,当做一个整体,这兵器,有弓弩,有铁炮,有刀剑,怎么可以一概而论呢?现在生铁不足,先多供应弓弩,火铳也需生铁,操练时,损耗也是不轻,可鼓励士卒们,减轻损耗,对于能减少损耗的各营,可给予一些钱粮的补助,眼下,先度过难关。儿臣深信,这生铁的紧缺,也不过是数月功夫,就会慢慢的缓解……”
这朱厚照,简直像极了方继藩和刘文善这一对师徒的口气,还讲的头头是道,一口咬定了,数月之内,便能缓解。
弘治皇帝对此,不置可否,可这家伙这一通说的天花乱坠,似乎,也挑不出什么刺来,甚至……许多方法,弘治皇帝也是深以为然,他不断颔首点头:“不错,有长进了,比之当初,进步不小,哪怕是刘卿家献策,大抵,也只是如此了吧。”
朱厚照眉开眼笑:“父皇,儿臣早说过了……儿臣现在,早已非是吴下阿蒙了,父皇偏不信,若是再不信,再出一题,考一考儿臣便是。”
方继藩站在一旁,眼珠子乱转着,他似乎从这弘治皇帝身上嗅到了一丝什么,作为一个脑残患者,尤其是这个世上,还需要自己,必须留着有用之身,来造福天下的男人,方继藩下意识的,距离朱厚照远了一些。
弘治皇帝也是感慨万千:“不必再考较了,朕今日,甚是欣慰,朕当初,对你是极担心的,就怕你不成材,现如今,倒是可以放心一些了,将来,自当委你更多的重任。”
这是弘治皇帝的心底话,儿子有出息,做父亲的,怎么能不高兴呢。
自己毕竟……年纪越来越大,精力,不胜以往了。
得了弘治皇帝这一番话,朱厚照竟是感触万千,其实……能得到父皇的认可,这种感觉,真的很好!
可弘治皇帝在与朱厚照同时感慨之余,却突然将脸板起来:“什么,你方才居然还自称天子,你这个逆子,朕还没驾崩呢,你就自称天子了,朕非要罚你不可!”
朱厚照:“……”
………………
第四章送到,幸不辱命,睡觉去,给点鼓励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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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五十九章:帝心难测
方继藩一个人走出大明宫的时候,像是在做梦一样。
帝心难测,套路太深哪。
至于小朱秀才如何,方继藩并不愿意知道。
毕竟……老子打儿子,这是天经地义的事。
就如方继藩有时不顺心,也想将方正卿拎出来揍一揍。
生活压力如此之大,生儿子,不就是为了揍的吗?
只有成家立业,有了娃的男人,才能理解这种感受啊。
方继藩背着手,坐上马车,赶紧走,离这是非之地,远一些。
……
有一位哲人说过:我需要三件东西:爱情友谊和图书。然而这三者之间何其相通!炽热的爱情可以充实图书的内容,图书又是人们最忠实的朋友。
而方继藩所需要的,却是银子。
需要爱情、友谊和图书的人,往往是自私自利的人,他的一切世界观,都源于自我的需求。
方继藩却和这些自我的哲人们不同,他继承的乃是孔圣人的思想。
孔圣人固然许多学问被各种解读,最终腐朽,可其思想的精髓,却依旧根植于此后两千年,每一代人的心中:家、国、天下!
方继藩需要银子,并非是想做一个善人,他想得到的,是一个自己的子子孙孙,都可以在此安居乐业的乐土。
想用其思想兼济天下的人,可能他只是想用思想来和你交换你手中的银子和权位而已。
诚如殖民者们爱给你圣jing,却夺取你的土地一样。
方继藩不是这样的人,用财富去兼济天下的人,才是一个真正纯粹的人,一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
因为甜言蜜语如何的包装,所谓的仁义道德伪装成了什么样子,终究,人们需要的,不过是吃饱喝足而已。
在饿殍遍地,处处都是触目惊心的赤贫之地里,尚且还能自诩谦谦君子,还能宣扬所谓大道的人,就宛如淤泥里的一朵白莲花,白莲花固然洁白怒放,远远观之,圣洁而不容人侵犯,可实际上,它的根须,吸取的,却是淤泥的养分。
方继藩是个好人。
他看不得穷人。
可现在,生铁的价格,竟已暴涨到了十倍。
武库的兵器流失,更是刺激到了市场,所有人……都疯了。
这群疯狂的人,宛如苍蝇,现在哪怕是十倍的价格,也不肯有人将生铁出来兜售。
一个个钢铁的作坊,拔地而起,可生铁的供应,却依旧捉襟见肘。
王金元焦头烂额,四处寻找生铁的货源。
甚至……不少百姓家,已开始四处在家中翻找旧锅,甚至是四处寻找但凡一点含铁的家什,希图卖给收购生铁之人。
商贾有利,自然也有危害的一面。
朝中已经震动了。
武库一案,虽是让人心有余悸,可这生铁的紧缺,却一下子使原本供应平稳的大明,一下子,到了鞑靼人一般,对于铁器捉襟见肘的地步。
一场关于查抄商贾的呼声,已经开始。
而商贾们,也表现出了商贾们短视的一面。
明知道庙堂上喊打喊杀,可这货,还得囤着,这是十倍、二十倍的利润,足以让任何人,冒着杀头的风险。
……
弘治皇帝对此,愈发的感觉到了忧心。
今日乃是讲,朱厚照一下子,竟是老实了许多,今日居然乖乖的跑来跪坐于此,一副洗耳恭听之状,宛如一只已被驯化好了的猴子,可惜这世上,并没有文体两开花的事,朱厚照不知,猴子在数百年之后,也会成为一代宗师,开宗立派。
翰林们各自落座,还未开讲,就有翰林站出来:“陛下,而今,生铁已到了有价无市的地步,百姓们难道将来要用石器去耕种和播种吗,而官军,也无法用石头去搏杀拼命啊。臣听闻,不少的镇守宦官,竟勾结了商贾,暗中囤积生铁……不知陛下对此,可有耳闻。”
弘治皇帝沉默了。
距离四个月的约定,已经很近了。
他看了一眼朱厚照,朱厚照埋着头,毕恭毕敬的模样,大气不敢出。
这样才让弘治皇帝觉得舒服。
弘治皇帝淡淡道:“朕也为此担心。”
众翰林们七嘴八舌起来:“陛下,商贾们囤货居奇,其罪孽,罄竹难书啊,那……”
“不如先勒令商贾上缴生铁……”
弘治皇帝眼见众人义愤填膺之状,目光逡巡着,翰林之中,却又刘杰等人,默不作声,这些是西山书院所考中的进士,他们对此,三缄其口。
倒是有一人,也表现的平静,弘治皇帝有些想不起此人是谁来……
此人……不是西山书院的吧,没有什么印象。
他深深的看了那人一眼:“此卿家是谁。”
他手指着人群之中,默然无言的王不仕。
王不仕在翰林院,本就是透明人,哪里料到,陛下今日居然钦点自己。
他既是惊讶,心里又忍不住想,是了,自己该和其他人一样,义愤填膺才是,方才只顾着计算利润得失,在想着以新城宅子做抵,预备银子抄底旧城,却没想到……
他忙是硬着头皮,出班,拜倒:“臣王不仕。”
弘治皇帝忍不住喃喃道:“王不仕……王不仕……竟是耳熟……”
良久,弘治皇帝眼前一亮:“卿可是那人间渣滓?”
“哈哈哈……”朱厚照忍不住捧腹大笑,而后,一看父皇冷冷看过来,朱厚照立即噤声,又低下头。
其他翰林,也忍俊不禁。
弘治皇帝顿时觉得懊恼,这真不是骂人,实在是这个名儿,太过耳熟,努力的一想,便想起了人间渣滓王不仕,结果脱口而出……
王不仕居然面上没有任何的喜怒。
其实……他已经习惯了。
这六七年来,他从愤怒,再到悲凉,此后,又经历无数次的无地自容,恨不得找个地缝,慢慢的,却渐渐的麻木。
他正色道:“臣就是人间渣滓王不仕!”
弘治皇帝倒是显得有些惭愧,却见他面上镇定,倒是忍不住多打量了几眼:“方才朕见诸卿纷纷建言,唯有卿家镇定自若,怎么,卿家有什么不同的想法?”
王不仕摇头:“臣附议诸公之言。”
弘治皇帝皱眉:“王不仕,你敢欺君罔上吗?”
“这……”王不仕只好硬着头皮:“不过臣也有一些不同的看法。”
王不仕说着,下意识的,看了一眼那刘文善。
刘文善在翰林之中,是最尴尬的,他的观点,几乎和绝大多数的同僚相反,若不是自己的恩师是方继藩,只怕早就被人活活打死了。
王不仕随即道:“臣以为,生铁的价格,不日即将大跌。”
“什么?”弘治皇帝惊愕的看着王不仕。
诸翰林一听,也是呆了,忍不住看向王不仕。
这王不仕疯了吗。
平日他都是平淡无奇,从未有过什么浮夸之言,可今日……
弘治皇帝淡淡道:“你继续说下去。”
“这是供需的关系,一旦供需失衡,自会导致生铁暴涨……可是……市场之中,有一个看不见的手……”王不仕已是大汗淋漓。
他觉得自己已经越陷越深,要完蛋了。
他起初说附议诸公,可陛下显然看出了自己对诸公不认同。
因而,若是说假话,就是欺君之罪。
他既不敢欺君,就只好说出内心的想法。
可怎么诠释自己另有想法呢?
最终,这国富论中的用词,便脱口而出。
刘文善一愣,不可思议的看着王不仕。
其他诸翰林,也都惊呆了。
供需、市场、看不见的手……
这些话……很耳熟,怎么和刘文善差不多。
王不仕……你变了啊,变得大家不认识了。
殿中显得很安静……
弘治皇帝也是无言,怎么这王不仕,竟也开始鹦鹉学舌起来了。
因为这些用词,方继藩说过,刘文善说过,现在……一个王不仕,竟也如此。
王不仕大汗淋漓,他自己的后襟,已被浸湿了,他不得不硬着头皮道:“所以臣在想,这看不见的手,势必会引发商贾们,四处寻觅货源,市场是有其滞后性的,所以,才会出现现在生铁的不断攀高,有价无市,可一旦……一旦源源不断的货源,开始补充进入市场,有价无市的局面会先改观,而后,生铁的价格,会回到本该有的位置。臣大抵以为,就这一个月内,生铁可能会经历一次暴跌,最终,价格会稳定在年初价格的二至三倍,这才是合理的价格,此后,市场可能会有所波动,可这些波动……大抵,都可以接受……”
弘治皇帝倒吸了一口凉气,而王不仕的声音,有些颤抖。
王不仕自知自己完蛋了。
最后一点清名,也已荡然无存,自己现在全身心的在想着旧城,居然露出了马脚,他说话时,嗓音有所嘶哑,匍匐着,不得不一条道走到黑,继续说出自己的想法。
“王不仕!”有人愤怒的道:“你成日读的是什么书?”
一个翰林,愤怒的吼叫。
许多翰林,甚至不怨恨刘文善,因为方继藩的门生,能有什么期待。
可他们最恨的,却是如王不仕这等背叛者,叛徒比敌人更可恶一万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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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六十章:市场波动
众翰林们愤怒了。
他们无法接受,王不仕竟是这样的人。
满口都是这些‘污秽’之词,想当初,大家嘲笑国富论,他可是站在一边笑呵呵的。
现在好了,这厮莫非是看那方继藩权势滔天,所以想要趁机投靠吗?
无耻啊。
天底下谁都可以没有骨头,可是翰林清流,怎么可以没有骨头。
想当初,皇帝让翰林们去西山学习,尚且没有改变翰林们的志向,这是为何,这是因为,大明需要的,就是翰林清流们的铁骨铮铮。
哪怕是天下的翰林,都可以对那方继藩阿谀奉承,可你王不仕是什么人,你忘了当初那人间渣滓王不仕吗?
人怎么可以无耻到这地步,被人羞辱,被人作践,非但不以为耻,反而以此为荣,天底下,再没有人比这更厚颜无耻之人了。
“王不仕,你……亏得你还自称圣人门下!”
王不仕拜在地上,本是觉得惭愧,却受此千夫所指,心里想,当初人间渣滓王不仕出来的时候,老夫气的想要去杀人,是谁拦着老夫,说什么那是个孩子,好话统统你们说了,我被人所取笑的时候,有谁义正言辞的站出来,为自己说几句话。
可现在……自己不过是说几句肺腑之言,你们倒是站了出来。
王不仕道:“圣人门下,也要通经济之道,圣人门下,更不该只讲子曰挂在嘴边,圣人讲究的是兼济天下,是惠及天下人,可光靠照着四书五经去之乎者也,能惠及什么?这都是我的肺腑之言,有何不可以说,现在国家缺乏生铁,我认为生铁的价格将会暴跌,难道不可以说吗?”
“你……”
翰林们懵了。
有人冷笑,呵呵……满口都是胡言乱语,且看你这样的人,会有什么好下场,到时候,可不要哭。
“你这是离经叛道。”
却有人忍不住道。
王不仕倒是豁出去了,他已经是人间渣滓,再加一个离经叛道,又有什么关系:“这才是仗义执言!”
翰林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个个冷笑。
这是讲。
讲的好处就在于,在这里,翰林们想说什么就是什么,哪怕是顶撞了天子,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往往天子为了表示自己广开言路,也会任他们去说。
于是有人道:“王不仕,我等自惋惜你,这才好言相劝,而你却是屡教不改,好吧,到时,自然看你有什么好下场!”
王不仕木着脸:“各人自扫门前雪,这是我的事。”
好一个这是我的事。
这个人……八成是疯了……
弘治皇帝却对此,显得不耐烦,这翰林们相互攻讦,就为了这一点小事?
这真正忧心的,却是生铁的缺乏啊……
怎么说着说着,却最终,上升到了离经叛道的地步了?
…………
新城……
风尘仆仆的,一个车队,开始走上了新城的道路。
相比于泥路,这新城的沥青路,使者载重的车马,一下子轻便了起来。
“快,快!”
有人大喝一声。
骑着马的,乃是一个管事。
李家商号,虽不说数一数二,也算是来头不小了。
正因为家大业大,李家只看到了商机之后,立即便意识到这其中的有利可图。
于是,征集了车马八十多辆,飞快赶往河西走廊。
这一路固然艰辛,可生铁的价格,日益在攀升,只要行动迅速,就一定有利可图。
八十多辆车马,除了几两耽搁了之外,几乎每辆车,载重生铁三千斤。
这三十万斤的生铁,终于在三个多月之后,返回了京师。
这一路的血泪,自不待言。
每一辆车,都用乌篷遮盖起来,不过似这样规模的车队,却是少见。
此次负责这一趟来回的主事,已是归心似箭。
不过……即便到了地方,也得赶紧将生铁运至库房里去,卸货,最后,再付给车夫们的薪水,这一趟旅程,才算是彻底的结束。
必须要快啊,快一步,这利润就越大。
这李家管事之人,岂会不知,在自己的车队之后,还有浩浩荡荡的车队,正在朝京里进发。
自己要抢的,就是第一批自河西走廊来的货物。
四轮马车,被沉重的货物,压得底盘有些低。
一辆车三千斤,这已是一辆四轮马车的极限载重量了。
若不是四轮马车的出现,李家商号,还真不打算派出车队去河西走廊。
毕竟,寻常的两轮马车,能有一千斤的载重量,几乎就到了极限,车马太多,增高了成本。
这车队里的车夫们,入了新城,个个精神抖擞,他们迅速的穿梭在沥青路上,最终,在一处货栈前纷纷停下。
在这里,李少东家早已得了急报,清早便招募了人力在此等候。
他眼里放光,看着这一辆辆大车,一斤生铁,至少可从中谋取六十文钱的纯利,这三十万斤,这就是两万两银子以上。
这是最低的利润估值,甚至还没有将近来生铁暴涨的价格给算进去,刨除掉了一切的开支,包括了人工和车马的损耗。
甚至,又因为是第一躺出门,中途有所耽搁,其实……若是快一些,对路途要熟悉一些,商路彻底的打开,成本还可以压到最低。
这一来一回,就是两万两银子,天底下,到哪儿去找这样的好事。
“快,卸货!”李少东家激动的大吼。
“还有,赶紧的,去交易市场挂牌子,要快,立即出货,趁着现在价高!”
…………
交易市场……
李家第一个挂了牌子。
疯了似得商贾们,一看到每斤两百七十文的字样,不禁有些牙齿酸疼。
有些贵了。
可是……那牌子之下,却是一行小字:“上等生铁。”
在交易市场,人们将生铁分为上、中、下、劣这四等,不同的生铁,价格也不同。
河西走廊的生铁,之所以吸引了一些商贾们前去,其根本原因就在于,那里的铁矿质量极高,本就是上品……这上品的铁矿,可不好找啊。
人们纷纷涌入了李家的商号,在这里,李家商号展示了他们的样品。
这是一个生铁锭,许多商贾上前,摩挲着,现在许多人已经有丰富的经验了,这一摸,心里就有数了:“这生铁……我要了。”
“我要了,你这有多少斤?”
“三十万斤……”
“三十万……”这可不是寻常商贾们能吃的下的:“我要一万斤,可否?”
“不,三十万,我们统统要了!”
一张契约,直接签署。
……
可接下来……人们却察觉到……不可思议的事发生了。
一个个牌子,开始挂了出来。
万胜商号,挂牌二十万斤……
陈记,挂牌,六十五万斤……
这一个个触目惊心的数字,看得人眼睛都直了。
原本有价无市的生铁,竟开始有了缓缓下跌的趋势……
一开始,还只是缓慢下降,人们还在议论纷纷,也有人疯了似得……犹豫着是否接手。
可到了后来,恐慌却开始蔓延,那些此言,两百多文接手的商贾们,开始有些慌了,看这趋势……可能会暴跌啊。
现在的价格,竟是到了二百二十文,再这样下去,今日岂不是要跌到两百文?
人们打听着各种消息。
“又来了三十辆大车……”
“听说后头还有呢……不妙了……”
抛售开始!
那些原本囤货居奇的商贾,现在也意识到了不妙。
整个交易中心里,一个巨大的墙上,一个个牌子挂了出来,价格开始不断的刷新。
许多商贾,捶胸跌足,发出了嚎叫:“怎么会跌的这么厉害,怎么一下子,就多出了这么多的货源,天哪……我是两百三十文进的货,还只是中等品。”
乌压压的,交易中心里,人头攒动,都是商贾,有人故作气定神闲,有人脸色已经变了,却也有人……暗暗惊喜。
文吏们,急的满头是汗,到处都是登记着挂牌的人,一个个牌子,挂出来,接着,或许是这个价格,无法售出,于是,继续更新价格。
…………
“少爷,少爷……又来了……又来货了。”
王金元美滋滋的跑来镇国府。
方继藩和朱厚照,气定神闲的喝着茶。
横竖,反正方继藩和朱厚照都不亏的。
这个世上,总要有人交学费,作为一个老师,方继藩只要保证,这些学费,不会交给别人就成。
朱厚照激动的不得了:“哈哈……笑死本宫了,昨日,他们还舍不得卖呢。哼哼,跟本宫斗,也不看看他们几斤几两!”
王金元道:“现在的价位,上等品,已至一百八十文的价位。”
方继藩淡淡道:“不必急着去收购,继续等,这价位,维持在一百文之后,再出手,不过前提是,一百文以上,一斤都不收购,多一个子,都不成。”
王金元忙是点头:“明白,明白。”
朱厚照道:“不如索性等到五十文,直接崩盘了再收吧。”
方继藩却是摇摇头:“我算过的,一百文,足够那些去河西贩运生铁的商户有利可图了,若是五十文,那些去了西山的商贾,就要吃西北风了。殿下啊,猪不能一味的杀,偶尔也要养的,不能将人,逼到了绝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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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六十一章:陛下,生铁来了
朱厚照歪着头,想了老半天,却是乐了:“以后叫豚,不得叫猪。”
接着道:“以后本宫若是做了天子,定要这全天下的猪,都叫豚,宫中禁止吃豚,本宫要吃牛。”
方继藩无语。
事实上,朱厚照在历史上,确实是这么做的,武宗实录之中,正德皇帝登基之后,便不许百姓们称猪为猪了。
这家伙,真是小气啊,那若是姓侯的做了天子,岂不是人人都不许演猴,此等人,真是霸道。
只有我方继藩不一样,我方继藩若做天子,我会做那等禁止方桌的事?我是个开明的人,万万不会如此。
过了一会儿,又有人来报,说是铁价依旧在下跌,以至于市面上,人们开始闻铁色变了。
方继藩对此,不以为意。
此番无数的生铁运到了京师,直接砸盘,他早料到有此一遭。
这也算是给那些商贾们一些教训吧,囤货居奇,有害国计民生,迟早……会遭报应的。
可另一方面,这生铁的暴涨,某种程度,也使采矿业开始繁荣起来。
从前的采矿,多为官营,而如今,算是让人真正见识到了河西的采矿业。
那里有的是金山银山,现在一批商贾往返而回,这商路,就算是通了,方继藩之所以会在一百文上下的价格全面收购大量的生铁,一方面,是要使这些贩货的商贾有利可图,哪怕是往返河西走廊,也有一定的利润空间,虽然,这利润可能不如某些暴利,可至少,能保证自己不亏本,将来……才会有越来越多的商贾,愿意去河西,河西的各种矿产,也才有销路。
要知道,河西的铁矿,可是价格低廉的很,一斤生铁,也不过四五十文的价格出货而已,到了京师,就有一倍的利润。
方继藩在此时,却是忍不住感慨:“差点,被刘文善这个狗一样的东西,给坑了,幸好,这些商贾们,货来的及时……殿下,现在生铁充足,接下来,这铁轨,就得加紧制造了。咱们不要怕花银子,银子是身外之物,最紧要的是……”方继藩瞪着朱厚照:“咱们在旧城,已收了无数的土地了啊,就等着什么时候,将这些土地和房产,炒起来,殿下,我说实话,旧城的这么多土地和房产,我可都是挪用西山钱庄的银子,一旦旧城那儿……出了什么岔子,我实话和你说,殿下,我就得出海啦,我去金山……”
朱厚照打了个寒颤:“本宫也欠着好多老丈人银子哪,到时本宫和你一起跑。”
方继藩:“……”
“……”
“干活!”方继藩拍案,突然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都充满了斗志。
他不喜欢漂洋过海,他只想好好的活着,和公主殿下白头偕老,再养活方正卿那个败家玩意,不求有什么大风大浪,但愿能岁月静好。
可现在……方继藩突然有点慌。
这路,得赶紧修啊,一旦发生挤兑,西山钱庄天知道撑得住撑不住。
朱厚照唧唧哼哼道:“当初你可是说,一定会增殖十倍数十倍的,信了你的鬼话,原来却将希望,都寄托在了这铁轨上,却又让本宫来修铁路,修好了你发大财,修不好,本宫跟你倒霉。”
方继藩拍了拍他的肩:“殿下,别抱怨,修路的根本,是利国利民,你这是做好事。”
朱厚照一甩脑袋,潇洒的去了。
…………
大明宫。
弘治皇帝焦虑的坐在案牍之后。
他有些出神。
当初怎么就信了方继藩和刘文善的邪呢,
在自己的案牍上,是一个个的弹劾奏疏,绝大多数,都是弹劾王不仕的。
这些御史大抵是认为,我们惹不起方继藩,还惹不起你王不仕吗?
这王不仕真是无耻之尤啊,为了巴结方继藩,脸都不要了,毫无风骨。
弹劾王不仕的目的,不言自明,自是为了攻讦国富论。
在许多人看来,国富论简直就是在**裸的谈利益,儒家门人,怎么可以如此言利呢,偏偏,此书居然还大行其道,在西山书院里,大肆的刊行,甚至不少生员,竟还要学习此书,为将来备考,这还了得,坏人心术啊。
从前,大家是被方继藩整怕了,想了想,忍了吧,就当自己被狗咬了,狗咬人,人还得咬狗吗?
可现在不一样了,性质完全变了,你王不仕是什么人?
弘治皇帝看得头昏眼花,这数十封奏疏,令他不禁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道:“萧伴伴。”
“奴婢在。”
弘治皇帝道:“国富论你看了吗?”
“看……看了一些。”
萧敬心道好险,还好自己看了,不然……今日陛下问起,少不得,又要被训斥一顿,养着你干什么吃的。
弘治皇帝若有所思:“你对此书,怎么看?”
萧敬对任何书,都没有什么过多的立场,他又不是读书人,咱就是个阉人,能有什么立场?
他眼睛一动不动的看着弘治皇帝,希望从陛下的脸上,看出什么点端倪,他呵呵一笑:“陛下以为呢?”
弘治皇帝瞪了他一眼,怫然不悦道:“朕在问你。”
萧敬只好尴尬的点头,心里想,陛下将这国富论,虽是看了,可大多时候,似乎没有提及过多的国富论。
由此可见,陛下十之**,对这国富论,是不敢苟同的。
理应是如此了。
萧敬笑吟吟的道:“陛下,奴婢以为,这国富论,有些哗众取宠。”
弘治皇帝打起了精神:“嗯?是吗,你继续说下去。”
萧敬精神一震,猜对了,果然,陛下是认同自己的,他继续道:“此书,名为国富论,却是过于夸大了商贾的作用,陛下,您看,咱们大明这么多年都过来了,没有商贾,不也照样天下安定,百姓安居乐业吗?陛下啊,奴婢说句不该说的话……”
弘治皇帝不断点头:“这不该说的话,就不必说了,嗯,你说的有道理,看来,近来你颇有长进。诶,可是当下生铁的问题……”
萧敬难得得了一句夸奖,几乎要泪流满面,他忙是拜下,磕了个头,深有感触的道:“陛下只需给奴婢三天,奴婢三日之内,便将那些该死的商贾手中的生铁,统统收缴出来……”
弘治皇帝听了萧敬的话,却是迟疑了。
却只在这一闪神的功夫。
萧敬反而受到了鼓舞,这正是表忠心的好时候啊:“陛下啊,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从前,不是历来都是如此嘛,可那刘文善……”
“陛下……”这时,有人匆匆进来。
萧敬回头一看,却是一个小宦官,这宦官他认得,是自己的干儿子……
萧敬一愣,心里说,你这该死的家伙,好死不死这个时候进来,不知道咱和陛下正在那个那个吗?
该死。
那宦官一见萧敬的眼神,吓了一跳,下意识的想要后退。
弘治皇帝却道:“何事。”
宦官才一脸惊疑的样子,上前,拜倒:“陛下……生铁……生铁……”
“什么?”弘治皇帝心里说,莫不是,这生铁又暴涨了?
这还让天下的军民百姓,怎么过日子啊。
“你说!”弘治皇帝脸涨得通红,就差下一句是,萧敬,给朕去交易市场!
宦官道:“生铁的价格……暴跌了。”
弘治皇帝:“……”
萧敬也呆住了。
他以为自己听错了,到底是暴涨还是暴跌?
他死死的盯着那宦官,良久:“怎么回事?”
宦官正色道:“清早的时候,突然有一个车队回来,说是听说生铁暴涨,所以早在三个多月前,便用车队去了河西,今日方才运回了三十万斤生铁来……”
三十万斤……
弘治皇帝倒吸了一口凉气,这数目可是不少,相当于一个府一年的生铁产量了。
宦官又道:“因而,清早的时候,他们便开始挂牌,那时候的价格,是两百七十文……可是后来……后来……后来竟有源源不断的车队,迄今为止……运来的生铁,大致的估算,已超过了七百九十万斤了……”
七百九十万斤……
弘治皇帝忍不住道:“湖广一省,也不过七百九十万斤的产量而已,那河西,有这么多的生铁?”
“陛下,听说,河西的生铁,品质极高,不只如此,陛下难道忘了,那儿,安置了许多的胡人,又迁徙了许多的流民,在那定居,那里的铁矿,遍地都是……他们早些年,就开始开采生铁,仓库里,早就囤了一批的货物,一听说有人来提货,更是产量大增……”
弘治皇帝也是服气了。
事实上,大明在两京十三省,垄断了所有的生铁开采,并且命镇守太监负责,产量一直都较为平稳,从明初到现在,难有什么改变。
一方面,是大明此前本就是低**社会,需求大抵就只有这么多,没有必要刻意的增加产量,另一方面,也是各地的矿区,早就日益机构臃肿,难有什么作为。
可现在……弘治皇帝发懵,他无法想象,为何这产铁量,会有如此恐怖。
………………………
第三章送到,这一章比较难写,嗯,待会儿还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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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六十二章:了不起
“是七百九十万斤?”
弘治皇帝还是觉得不可置信。
这个数目有些骇人。
这才多少天功夫啊。
“陛下,奴婢,当时听着,是这个数目……”宦官显然对于这个数目,没有太深的理解。
可对于弘治皇帝而言,这个数目,却是太吓人了。
湖广一省,不过九百万斤而已,自太祖高皇帝以来,历来就是这个数目,不曾变化过。
朝廷对于铁器的需求,说多也多,说少也少。
就现在的产量而言,倒也确实能维持。
可谁不希望多多益善呢。
这生铁,可是国家最重要的物资啊。
有时若是铜的产量不足,甚至还需用铁来制铁钱。
这正是因为,铁本身就有其价值,它可以锻造兵器,可以成为五花八门的农具,可以成为炊具,这几乎是天下臣民,广泛运用的东西。
只不过,因为生铁的产量不高,是以,往往朝廷对于铁器的生产,或多或少,是有一些顾忌的,该节省的地方,自会节省。
而百姓就更不同了,一口锅坏了,不会想着换新的,往往修修补补,一个农具坏了,明明已经千疮百孔,却又舍不得更换,依旧还是修修补补。
这遍布天下的铁匠铺子,他们最大的生意,并非是生产,而是修补。
而在军中,大明广泛运用了火器,譬如火炮,可一门火炮,所需的用铁量就是数千斤,因而,朝廷对于火炮的铸造,一直是谨慎的,说穿了,玩不起。
且又因为需要节省铁,火炮之中,往往不会使用铁制的炮弹,用什么呢,很多火炮,直接塞上石头,或是一些铁屑和碎石。
这就使得,与炮筒无法丝丝合缝的碎石以及铁屑,无法提高射程和精度。
可现在……在那遥远的河西,居然短短时间,就送来了这么多的生铁。
弘治皇帝皱眉:“那些生铁,有人亲眼看到运来?”
“是,那车马,络绎不绝,许多货栈和仓库,都在入库呢,货栈那里,招募了很多人手,这偏不了人的。”
“而且……而且……”
弘治皇帝厉声道:“而且什么。”
宦官道:“而且,据说,后头还有车队,陆续正在运来……河西那儿,产铁量惊人,而四轮的马车,被商贾们广泛采购,他们一听闻铁价有上涨的趋势,行动便极为快捷,立即征募人手,三个月前,就马不停蹄的出发,奴婢以为……奴婢以为,这七百九十万斤……还不只呢。”
弘治皇帝:“……”
他算是见识到这些商贾的威力了。
这是一群疯子啊。
一瞬间,无数的词汇,冒了出来。
弘治皇帝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萧敬。
萧敬后退一步,嘴巴没合拢。
这做得什么孽啊这是……
招谁惹谁了。
萧敬战战兢兢的看着弘治皇帝,其实他是没有羞愧之心的人。
一个人做了太监,若有羞愧之心,还怎么活得下去。
所以萧敬的心里,只有畏惧。
弘治皇帝咬牙切齿:“朕真是愚钝……”
“不不不,陛下,您不愚钝,您圣明。”萧敬下意识的回答。
弘治皇帝道:“朕不愚钝,为何来问你这国富论的好坏?”
“……”
这就有点扎心了。
这是侮辱啊。
萧敬木着脸,却是顺势拜倒:“奴婢万死,这一切都是奴婢愚钝,脑子不开窍,和陛下一点关系都没有,陛下圣明的很……”
“够了!”弘治皇帝觉得,怎么方继藩说话就这么好听呢,可这话在萧敬口里说出来,同样是说圣明,却总有那么点儿,讽刺的意味。
这是讽刺朕吗?
萧敬吓得面如土色。
“你胡说什么?”弘治皇帝厉声道。
“这……这……”萧敬差点脱口而出,那么陛下愚钝好了。
好在他是一个老机灵鬼,倒也不至于,说这等作死的话。
弘治皇帝咬牙切齿的道:“你还愣着做什么,去拿书来。”
“书,什么书?”萧敬心乱如麻。
弘治皇帝道:“国富论!”
萧敬哪里还敢怠慢,乖乖的取了书来。
弘治皇帝对于这一切,都是有印象的。
正是因为有印象,所以方才那宦官一口气说的话,才让他清醒的认识到,宦官所说的经过,竟是和国富论中的某些原理,竟是不谋而合。
他低头,极速的翻开了熟悉的几个篇章,低头看去,看不见的手……这看不见的手,岂不是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当然,并没有这样的简单……还有……供大于求,生产和供需的关系,还有……
此时再来读,和从前读起来,竟是两种境界。
前者是一头雾水,觉得言过其实,现在读来,对照着现实所发生的事,仿佛每一处,都有对应……
他时而沉默,时而皱眉,时而低声诵读。
良久,弘治皇帝醍醐灌顶一般,喃喃道:“朕明白了,其根本,就在于市场的供需……商贾的可怕之处,在于其为了牟利,而囤货居奇;可其最大的益处,却在于他们被利益驱使,产生的惊人行动力。”
想想天下各处镇守太监,还有地方官府的铁矿,所产的生铁几何,还有他们沿途运输的时间,花费几何;甚至……他们所产的生铁品质……还有产量…更不必说,其中的损耗了……
弘治皇帝似乎开始看出了一些端倪,可脑海里,还有太多太多……无法解释的东西。
他蓦然之间,突然道:“召刘文善!”
“刘文善此人,不啻为朕之子房啊!”
子房,乃是汉初三杰的张良。
后世之人,统统都认为此人有奇谋和韬略,是个战略家。
这刘文善,单单这一篇国富论,岂不成了富国强兵之道?
在汉朝的时候,生铁和战马以及粮食,乃是最重要的战略资源,单凭这一点,就足以让弘治皇帝不得不上心了。
弘治皇帝背着手,来回的踱步,激动莫名的样子。
国富论,是一个蓝图。
这个蓝图之中,既有对商贾的分析,对市场的分析,还有君主关于赋税以及国家治理方面的新观点。
假若,刘文善在这一点上是对的,那么其他地方呢?
弘治皇帝抬眸:“还有那个人间渣滓……”
“不,不对,召王不仕,以后谁再和朕提人间渣滓,朕不饶他。”
萧敬道:“陛下,是不是,连带着那人间渣滓王不仕号,也改名了?”
弘治皇帝沉默了。
这似乎是棘手的事。
棘手之处就在于,这不是自己能改名就改名的。
这人间渣滓王不仕号,可是完成了伟大的壮举,一艘破船,抵达了极西,且还返航,从此之后,开创了弘治朝下西洋的新篇章。
这艘船,注定要载入史册,哪怕是改了船名,朕还要专门为了王不仕,篡改历史吗?
大明这么多天子,在明实录之中,照样隐晦的有斑斑劣迹呢,这都没有对实录进行重修,为一个王不仕,将史册改的面目全非,人家认吗?
而且据说,此后出海的那些人,都将这人间渣滓王不仕号,当做了精神上的图腾,这海中何其的凶险,无数的将士离开了家乡,迈入未知的前程,心里,又何尝不忐忑,人们心灵上没有寄托,自是将这数次平安返航的人间渣滓王不仕号当做了吉祥物。
若是贸然改名……
弘治皇帝叹了口气:“不改!”
“去请人吧。”
“奴婢遵旨。”
“回来!”弘治皇帝瞪了萧敬一眼。
萧敬忙是回过身,看着弘治皇帝。
弘治皇帝道:“就你话多。”
萧敬:“……”
……………………
第四章送到,家里的电闸老是短路,打开了电闸,隔一会儿就断一下,不知道咋回事,来晚了,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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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六十三章:王不仕发达了
翰林院里。
王不仕从清早来当值,便感受到了无穷的压力。
以往还算热络的同僚们,竟是‘道路以目’,给王不仕一个意味深长的表情,而后,很快,将目光错开,也不打招呼,错身而过。
王不仕这等历经了宦海的老油条,立即觉得不太妙了。
读书人讲究中庸之道,不是没有道理的啊。
在这个时代,读书人大抵都是‘仕’,说穿了,就是官,这为官只道,和为士之道,其实是一样的,都需谨慎和中庸才好。
以往王不仕很懂得做人,可自从开始琢磨起国富论,心思就都在这上头了,经常走神,满脑子,都是旧城的地价,何时能到最低点。
正因为如此,这做人方面,却是有了欠缺。
现在,自己内心的想法已经曝露无遗,自己只怕,不容于自己的同僚了。
念及此,王不仕心里,生出了感慨,惨啊……
当初,被方继藩这狗一样的东西奚落,让自己声名狼藉,现在好了,又不容于清流,从此之后,更是遭人耻笑。
这辈子……何止没有了前程,只怕……连做官,都难了吧。
不做官,难道去从商……
王不仕心里竟生出了悲凉,士农工商,这是根植于每一个读书人心中的理念,自己真是越混越惨……
他呆坐在文史馆里,乱七八糟的想着,不禁有些泄气,心灰意冷。
当初,自己也曾春风得意,鲜衣怒马,金榜题名,可如今,却是……人憎鬼嫌……
此时,一个同僚进来,抬眼看到了王不仕,却不做声,他到了自己的案牍之后时,却突然‘啊……呸!’的一声,吐了一口吐沫。
王不仕不为所动,依旧拿着文宗实录的一处底稿,漫不经心的看。
这文史馆里,有一种格外尴尬的气氛。
其他几个翰林,显得十分微妙的样子。
大家各自埋头,偶尔,有人窃窃私语,似乎连闲聊,都变得谨慎了,生怕王不仕听了去。
王不仕呆坐了良久,见自己的案牍上的茶水早已凉了,便咳嗽:“刘书吏……”
外头,书吏进来,一脸复杂的看了王不仕一眼:“不知王公有何见教。”
“换副新茶。”王不仕故意低头,继续看着文宗实录的底稿,漫不经心的样子。
“是。”刘书吏不敢怠慢,上前,取了他的茶盏。
此时,文史馆里却传来了此起彼伏的咳嗽。
许多人开始挤眉弄眼。
似乎有人气不过了,一个年轻翰林突然道:“可笑!”
其他翰林却更加意味深长的模样。
王不仕继续低头,忙着手边的事。
可那年轻翰林,终究是没沉住气,打破了这文史馆中的平静,他厉声道:“真真是可笑,堂堂翰林,满口都是粪土,翰林清流如尚且如此……大明,还能安定呢?”
“我说的就是你,王不仕,你致士吧,何苦要恋栈权位!”
他手指着王不仕。
王不仕低头看着手中的文稿,依旧没有做声。
这年轻翰林见他如此,大义凛然:“我等,羞于与你这般的人为伍,你还留在此做什么,何必,要让天下人笑话我们翰林院,清流二字,就这样被你糟践了。为人臣者,当有风骨,敢问,你的风骨在何处!”
王不仕身躯颤抖。
读书人就是这样的。
当初……自己不也是如此吗。
为了表现风骨……
王不仕很想辩驳几句,可是……
他没有做声。
因为他很清楚,道理,是没法儿讲的,自己若是辩驳几句,其他的翰林会一拥而上。
正是因为自己是清流,他方才知道,清流的可怕之处,口能诛心,笔能杀人,惹得急了,他们也完全不介意,一群人蜂拥而上,打你个半死,哪怕是群殴,人家这也是仗义而为,会被士林传为佳话。
“哼,你以为,你不说话就可以了,君子德才兼备,德在才先,何也,因德不配位者,势必祸乱天下。你我同僚,也有许多年了,此前见你,还算有几分风骨,可如今呢?”
“我若是你,立即上书致士,陛下乃是圣君,怎么容得下你这等见风使舵之辈,只是当今陛下仁德,不愿罢黜你而已,你却还在此,死乞白赖,却是何故?”
王不仕身躯一颤,死乞白赖……
他脸通红了。
人是有自尊心的。
他忍不住抬眸起来,看着这同僚,却又见其他翰林个个盯着自己,一副恨不得将自己生吞活剥的样子。
王不仕深吸一口气,心里不断说,罢了,罢了,忍一忍海阔天空……
可那翰林,却继续想说什么。
王不仕突然握紧了笔杆子,道:“建川贤弟如此有风骨,为何不去骂刘文善?”
“……”
一下子,文史馆里出奇的安静。
王不仕继续道:“建川贤弟如此有风骨,那又为何,不去骂方继藩?”
“……”
王不仕便垂头,不再理会他了。
这一下子,却等于是捅了马蜂窝。
什么意思,骂你是为了你好,你还敢在此如此嚣张。
许多翰林,纷纷想要卷起自己的袖子,个个如狼似虎的样子。
“王不仕,王不仕……”外头,却有人匆匆而来。
是个宦官,轻声细语的,不过显得很焦急。
这宦官匆匆进来,口里道:“翰林侍读王不仕何在?”
“……”
文史馆里,这诡异的气氛之下,显得出奇的沉静。
那宦官见了王不仕,忍不住道:“王侍读原来在此啊……”
他说着,竟是二话不说,笑吟吟的行了个礼:“奴婢有礼了。”
“……”
这翰林们,却是震惊了。
翰林院说穿了,就是皇帝的秘书,正因为如此,随时都可能会有宦官来,传达皇帝的命令。
可宦官在大明,却也绝不是好招惹的,翰林气傲,宦官却是靠近权力核心,因而,许多宦官,并不会对翰林们有太多的好脸色。
可今日……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王不仕心里堵着一口气,却终于是平复了心情:“何事?”
小宦官笑吟吟的道:“陛下请您去呢,王侍读真是了不得啊……此番陛下亲自传见,恐有重任。”
“……”
啥意思……
其他翰林们,面面相觑。
王不仕也觉得诧异。
他心里还是有些虚,这宦官,莫不是是在讽刺吧。
“重任,什么重任?”
小宦官显得极有耐心,慢条斯理道:“王侍读难道不知,大批的车马来了,送来了无数的生铁,说是一日之间,生铁便送来了七百多万斤,而今,生铁的价格,果然如王侍读一般,开始暴跌,现在的价格,只有从前的一半,听说,后续,还会有生铁来……总而言之,王侍读昨日在讲时,对陛下所言之事,竟是统统言中,陛下得知之后,龙颜大悦,又想起了王侍读的预测,忍不住感慨,王侍读……有功于国家,有经济之才,特命奴婢,来请王侍读入宫觐见。奴婢来的时候,内阁三位阁老,也都听了消息,个个喜笑颜开,似乎……对于王侍读,也极尽欣赏。”
“王侍读,他日您若是一飞冲天,可千万别忘了奴婢啊,嘿嘿,嘿嘿……时候不早,还请王侍读,尽快动身,免得误了时辰,陛下……可等的急了呢,就盼着……能再见一见王侍读,与王侍读一道儿,商议大事。”
“啊……”
王不仕一愣。
果然……被自己言中了。
突然,他心中一阵狂喜。
这不只是自己做了预测,而得到了皇帝的欣赏。
当然,陛下能够欣赏自己……这也是极难得的事。
更重要的是……自己的预判,完全正确,这岂不是说……国富论……果然如自己所料。
那么接下来,这旧城的做空,以及未来的上涨,还有未来各种物资的短缺,原物料的上调,这些……都是可以预测的。
此书……神了!
一下子,王不仕居然抽了抽鼻子,泪水盈了眼眶。
受委屈了啊。
而如今,一切都证明了自己是对的,自己不是疯子,也绝不是见风使舵之辈。
他颤抖着,手里还握着笔,整了整自己的衣冠,却又想起什么,忙将笔搁上笔架,他抬起眼睛,看着那一个个目瞪口呆的同僚们。
这些同僚,显然是震惊的。
什么鬼……生铁突然暴跌了。
囤货居奇的情况,一下子缓解。
昨日王不仕所言的情况,全部言中。
陛下对其,赞赏有加。
内阁大学士,对其赞不绝口。
接下来……他要入宫面圣了。
这文史馆里,竟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尴尬气氛。
王不仕抬起腿,心里乱糟糟的,竟也不知,到底有多少的感慨,他走了几步,刚要和小宦官一起迈出门槛,却又突然,想起了什么来,回过头,看向那年轻的翰林,王不仕淡淡的道:“建川贤弟,老夫好好的做自己的官,为何要致士?陛下欲宏图大展,正需有为之士,为他效力,此时,我若是挂冠而去,如何对得起陛下知遇之恩,又对得起,苍生黎民?以后,不要再说这些玩笑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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