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零六十九章:削藩
方继藩见弘治皇帝故意板着脸。www.uu234.net
可方继藩对于弘治皇帝太熟悉了。
那板着的脸背后,依旧有掩饰不住的喜色。
有钱赚,当然开心。
方继藩乐呵呵的道:“陛下有什么要问,儿臣自然知无不答,儿臣愚钝,不及陛下万一,陛下乃圣明之君,明察秋毫、洞若观火,世上的事,哪里有隐瞒的住陛下的,儿臣……”
弘治皇帝摇头,心里说,这张嘴,到底像谁呢,这不像他爹啊。
可是这满殿群臣,有不少人是真急了。
不待陛下来问,便有人跳出来:“方都尉,敢问,大明邀了这么多的倭国人来,让他们在此学习,这倭人狼子野心,难道……就不担心,他们……”
“不用担心。”方继藩不等他继续问下去,斩钉截铁的回答。
“这……”弘治皇帝皱眉,其实,他也有所担心。
今日站在此的,都是大明的众臣,没一个人是省油的灯。
就说张升,让乃礼部尚书,难道他说的话,就没有道理?
愁啊。
可方继藩回答的如此肯定,倒是让弘治皇帝起了兴致。
“嗯?继藩,你细细说来。”
方继藩道:“新学和西山各科的学问,其实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哪怕是太子殿下的蒸汽机车,其实……也没什么了不起。”
“什么?”众臣疑惑的看着方继藩。
不说别的,就说这蒸汽机车,对于这殿中的臣子们而言,等他们慢慢接受了之后,方才越发的明白,它的厉害之处。
可方继藩竟说,这没什么了不起的。
方继藩道:“这里头,任何一门学问,想要发展,使无数的想象,成为现实,根本的原因,其实就是银子。陛下啊,这银子,是世上最好的东西,国计民生,无一不是和银子有关,陛下的内帑,需要银子。国库需要银子。西山要建宅邸,也需银子。百姓们要衣食住行,也离不开银子。而要造蒸汽机车,所需的银子,就多了去了。从最初的研制,到此后的铁轨铺设,再到运营,这里头,是数千万两纹银。将来,要将无数的铁轨铺开,那么……又需要多少银子呢?”
弘治皇帝颔首,这句话,说对了。
当然……
皇帝的一言一行,都是会被记录,写入史册,或者,流传出去,成为天下人的谈资的。
因而,弘治皇帝虽然心里认同,却是淡淡道:“朕看,银子固然要紧,可是德孝,方为根本。”
众臣心思复杂,纷纷颔首:“陛下说的是,方都尉将银子看得太重了。”
方继藩:“……”
“继藩,你继续说下去。”弘治皇帝老脸微红,鼓励方继藩。
方继藩道:“陛下真是一语中的啊,当然还是德孝最是重要,不过,儿臣先说银子。富国强兵之道,其根本,就是钱粮,倭人们来此,哪怕学习了再多新学和西山的学问去,对于他们而言,也是无用。因为……他们哪怕懂得了蒸汽机车的原理,又如何造车呢?车造不出来,哪怕是懂,又有何用?”
“所以,儿臣请陛下召他们来京,其本质,就是釜底抽薪,彻底断绝他们的钱粮积累。陛下想想看,这些倭人非富即贵之人,纷纷来大明定居,居京师,不太易,可住房,乃是他们的长期需求,因而,就不得不买房,买了房,要住下,还有衣食行,他们在此学习,还需学费,他们在此条件优渥,可银子从哪里来的?归根到底,还是从他们的领地中来。他们从农民和商人手里征了税,或是从自己的矿山那儿,得到了收益,都会源源不断的送来京师,这些银子,养活了无数的匠人,同时,也会注入进蒸汽机车的继续研究中去,他们来的人越多,学习的越多,最终,反而离不开我大明了,因为……他们所学习的东西,在倭国毫无用武之地,只有在大明,才可以化为现实。”
方继藩笑吟吟的道:“儿臣将此称之为虹吸效应,倭人的贵族,越是习惯了大明带来的便利,他们领地内的财富,就会源源不断的送来此,那么,他们哪里还有余力,效仿我大明富国强兵呢?这才是儿臣,恳请陛下召各国权贵子弟入京的原因,他们来的越多,花费越大,最终,他们的子子孙孙,只会将京师作为他们的故乡,而他们的领地,不过是他们维持优渥生活的工具而已。”
“儿臣如此用心良苦,有人却污蔑儿臣这只是想要卖宅邸,陛下,儿臣比窦娥还冤枉哪,儿臣心心念念,都是为了我大明的千年大计,哪里有什么私心,他们这般的侮辱儿臣的清白,儿臣恳请陛下,让人将儿臣的心剖开,且看看,这颗心,到底是忠是奸!”
方继藩的话,揭示了一个道理。
任何学说,都是建立在经济基础上。
说穿了,什么都需要银子,没有原始资本积累,你拿当下的国富论,丢去给周武王,周武王三年之内,就保证自己的脑袋,会被悬在王城上。
没有原始的资本积累,哪里来的这么多银子,聚集在极少数人手里,这极少数人又如何操控这巨量的财富,当倭国这些大小诸侯们,将他们的收益和领地里的税收,统统送来京师,维持他们在京的奢侈生活之时,这只会不断的壮大大明,而使整个倭国,源源不断的失血。
方继藩哪怕是现在直接拍一张蒸汽机车的建造图纸给倭国人,他们拿头去建铁路,去不断的更新自己的生产工具?
虹吸效应。
默默在人群之中的刘文善,眼前一亮。
这……显然是一个经济的原理,国富论里没有提及,可现细细想来,竟真是这么一回事。
恩师不愧是恩师,只三言两语,就将自己长久的一个疑惑,解决了。
弘治皇帝似乎也觉得有理由。
各藩国的勋贵子弟,都来大明生活和学习,其本质,不就是掏空他们的钱粮,不断的滋养京师吗,三五十年之后,这些子子孙孙们都在此生活和学习的各国宾客,只怕,早将大明当做自己的故乡。
无论他们学习到的,乃是新学,是大明的医学还是商学,这些东西,回到了他们的藩地,又能有多大的作用呢?哪怕有用,也是有限。
弘治皇帝眼前一亮:“这是削藩?”
“对,陛下,这就是削藩,犹如推恩令一般!”方继藩连自己都没想到,自己一个虹吸效应,居然折腾出了一个推恩令出来。
弘治皇帝激动起来,他背着手,似乎方继藩的提醒,让他猛地,意识到了什么。
弘治皇帝而后,抬眸看了方继藩一眼,他的眼神,别有深意,可随即,他又变得平静起来:“继藩这是长治久安之策。”
方继藩道:“陛下圣明。”
众臣听到此处,似乎也不得不承认,方继藩的前景,不是没有道理了。
方继藩又道:“陛下,儿臣,还有一事要奏。”
弘治皇帝看了方继藩一眼:“卿家但说无妨。”
果然不愧是自己的女婿啊,看看他的办的事,多漂亮。
方继藩道:“陛下,事情是这样的,那黄金洲的巨大银矿,儿臣以为,陛下直接将它占了,甚是不妥。这……毕竟是寿宁侯和建昌伯所发现,他们为了发现这座巨大的银矿,劳苦功高,可陛下……”
弘治皇帝脸一冷:“朕不是赐了他们几百万金吗?”
方继藩咳嗽:“陛下,儿臣认为,若只是赐几百万金,对于陛下而言,是巨大的损失。”
嗯?
弘治皇帝觉得好笑起来,朕难道把银矿交给两位小舅子,就没有损失了?
倒不是弘治皇帝对两个小舅子有什么仇隙,而是因为,在他看来,这两个混账,要这么多银子干什么,可朕不一样啊,朕有了这些银子,不知可以办多少大事。
方继藩笑吟吟的道:“陛下,一座银矿,不过是冰山一角而已,这天下如此之大,地底之下,又蕴含了多少的宝藏呢。区区一个银矿,哪怕蕴含的银子再多,陛下乃是雄主,又何必在意呢。只是……陛下若是不立下规矩,让寿宁侯和建昌伯因此而获得巨利,将来,又有谁肯冒着艰难险阻,去为陛下寻觅宝藏,因此,儿臣以为,这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陛下想要这银矿也好,可最重要的却是立下一个规矩,所有发现的宝藏,内库得几成,发现者能得几成,其他投入开采之人,又能获利几何,只有将这规矩建了起来,才可使人没有后顾之忧。”
“如若不然,世上再没有人为陛下寻找宝藏,哪怕是寻到了什么金脉和银脉,也绝不敢向陛下禀告了。儿臣这里,有一份这几日准备好的章程,恳请陛下过目。”
章程递到了御案上,弘治皇帝低头一看,上头写着:“天子与民约法三则。’”
弘治皇帝微微皱眉,约法三章?
这方继藩,有点胳膊肘往外拐的嫌疑啊。
不过……又似乎有一些道理。
第一千零七十章:敬天法祖
弘治皇帝取了这天子与民约法三则,只略略一看。www.uu234.net
里头倒是通俗易懂。
无非是确立民财不得随意夺予,非罪不得诛灭之类的话。
弘治皇帝本是宽厚的天子。
对此,倒也深以为然。
只是……再之下,竟是要天子与百官至太庙,共同盟誓……
这……
弘治皇帝脸色一冷。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方继藩这个小子,有些过火了。
当然,弘治皇帝也不至立即大发雷霆,而是淡淡道:“这东西,倒是稀罕,诸卿,朕有些乏了,卿等退下。”
“是了,还有,方卿家,暂时留一下!”
刘健等人面面相觑。
他们不知方继藩的章程之中,到底什么内容,却见弘治皇帝脸色阴沉,心里却是嘀咕起来。
姓方的这狗东西,又想了什么主意,卖他的房?
这家伙………真是什么昧了良心的事,也做得出啊。
不会真如此吧,这样说来,岂不是这宅邸的价格,要涨到天上去了?
所谓春暖鸭先知,方继藩这厮的鬼主意,实是太多了,完全没有任何的底线。
这更让人心里打鼓了。
今日回去之后……
大家各怀心事,各自行礼,而后告退而出。
弘治皇帝又侧目看了萧敬一眼。
萧敬朝弘治皇帝勾起嘴角,露出人畜无害的笑容。
弘治皇帝严厉的道:“朕不是说过,朕乏了,你也退下!”
萧敬心里委屈,开始没让自己退啊,就算是乏了,那也是奴婢伺候着陛下就寝才是,可他哪里敢解释,忙不迭的躬身告退。
弘治皇帝随即,背着手。
方继藩也被这气氛吓坏了,忙拜下:“儿臣万死之罪,儿臣……是不是做错了什么,儿臣……诶呀,脑壳疼……请陛下速速召太医。”
弘治皇帝依旧背着手,他脸色格外的可怕,踱了几步,方才伫立不动,又似是沉吟良久,突然不客气的道:“方继藩,你可知道,你上的这章程,是何意?”
方继藩倒是有点害怕了。
平时浪的太厉害,谁料,今日踢到了铁板上。
他忙道:“不……不知道,儿臣随口瞎说。”
弘治皇帝:“……”
他算是彻底服气了,奏请是他方继藩所奏,章程也是他方继藩所上,现在问起他来,他二话不说就认怂了。
本来还以为,方继藩会据理力争,谁知这小子……
弘治皇帝脸色稍稍好了一些,而后,他手指着金銮之上的匾额:“你抬头来,仔细看看着写着什么?”
方继藩抬头,又垂下:“敬天法祖!”
“不错!”弘治皇帝面色更是冷峻:“正是敬天法祖,这一块匾额,自太祖高皇帝以降,便一直挂在奉天殿上,你可知道,这是何意?这才是约法三章,何为天子,天子者,敬祭上天与祖先,祈求上天、祖先的福泽庇佑,并效法祖先的懿德嘉行!若卿非方继藩,上这样的章程,朕几欲认为,你是怀有不轨之心了。”
方继藩吓出了一身的冷汗,忙道:“儿臣万死。”
弘治皇帝怒气稍平,语气温和起来:“朕敬天法祖,善待百姓,天下安定,何须与大臣盟誓,不与民争,不滥杀无辜,怎么,在你的心里,认为朕……”
“不。”方继藩心里忐忑,咬了咬牙,道:“陛下乃圣君,爱民如赤子,只是……只是……”
弘治皇帝道:“你说!”
“儿臣不敢继续说下去了。”方继藩期期艾艾的道。
弘治皇帝抬头看着那敬天法祖的匾额:“继续说下去。”
方继藩便道:“只是……陛下以为,太子殿下呢?”
弘治皇帝沉默了。
方继藩道:“太子殿下,性子比较鲁莽,咳咳……这不是儿臣说的,这是儿臣听萧敬那狗东西说的。儿臣亲耳听见……”
弘治皇帝:“……”
沉默了片刻,弘治皇帝继续道:“继续说吧。”
方继藩道:“陛下固然是宽厚,爱民如子,太子殿下,亦算是聪敏,宅心仁厚。可是性格鲁莽,若是一旦太子殿下……稍有什么疏漏,那么……岂不寒了天下人的心,儿臣此举,并非是想要限制宫中,只是希望,陛下能做表率,而使子孙效仿。立下约定,便为祖宗之法,太庙之中盟誓,子孙岂敢逾越雷池,如此,如寿宁侯、建昌伯这样的人,才会踊跃出海,为我大明开疆土,发掘宝藏,富国强民,陛下广开言路,所以儿臣敢在陛下面前,上次章程,可若是他日……儿臣斗胆要言,若是他日,陛下驾崩,儿臣……就不敢说这样的话了。”
弘治皇帝突然想起了自己的儿子。
那个什么都好。
就是性子……在弘治皇帝心里,都有缺陷的儿子。
他不由叹了口气,而后,弘治皇帝道:“倘如此,滋生了地方豪强,以至政令无法实施,如何?”
方继藩道:“细则,还需拟定,如所发掘的宝藏,宫中得三成,国库取三成,发现者,亦得三成,再有一成,可发行出去,令商贾筹措资金,共同发掘。”
“只要立下了规矩,臣民们才可放心,无后顾之忧,而只要有规矩在,内库和国库的收益,反而得到了更大的保障。至于其他的约法,也是如此,陛下,儿臣上此章程,绝无私念,这章程粗糙,只是儿臣拍脑袋想出来的,至于细则,可召人重拟。”
其实细则方继藩是有的。
之所以如此粗糙。
这是因为方继藩是个极聪明的人。
这玩意,越粗糙,越显得自己拍脑袋想出来的,绝没有其他深谋远虑,陛下答应,自己进一步,可以拟定细则,若是陛下生疑,退一步,就可说自己属于脑门一热,如此粗糙的约法,显然不可能被人认为是别有所图。
弘治皇帝道:“朕没有怀疑你的已死,只是……此事,一旦盟誓,便是向民昭告,与天下百姓,共同约法,可是……朕是天子,上承天命,克继的是祖宗的法统啊。”
与民盟誓,那还是天子吗?
弘治皇帝叹了口气。
其实,他已算是极开明了,换做任何一个天子,方继藩敢玩这个,早就拉出去剁成了肉酱喂狗。
弘治皇帝痴痴的盯着敬天法祖四字,沉吟不语,他淡淡道:“此事,容朕再思量吧,继藩,朕知道,你极聪明,也是忠心耿耿,这章程,绝非歹意,定是为国筹谋,只是……此事,从长计议……不过………你说的对,寿宁侯和建昌伯,发现了银脉,劳苦功高,赐他们三成收益吧,免得,他们心里有怨言,你……不会是专程给寿宁候和建昌伯走说客吧?”
方继藩有底气了,正气凛然道:“陛下,寿宁侯和建昌伯对儿臣颇有嫌隙,儿臣对他们的品德,历来鄙夷,儿臣……此乃仗义执言,就事论事!”
弘治皇帝深深的看了方继藩一眼,温和的笑了;“这倒是实情,倒是朕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你呀,太老实了,不该上的东西,也敢上,不该求的情,你偏要求。难怪,你的弟子欧阳志,也是如此老实。”
怎么就说到了欧阳志呢。
似乎提到了欧阳志之后,弘治皇帝眉头一皱,似乎有什么心事一般。
方继藩有点不明白,却是道:“欧阳志学的就是儿臣的忠厚,他能学到儿臣的一半,儿臣已是很欣慰了。”
弘治皇帝颔首,表示认同。
可又觉得,欧阳志的忠厚,和方继藩的忠厚给他的味道不一样。
弘治皇帝便上了金銮坐下:“你起来,坐下。今日听你削藩国之道,倒是令朕耳目一新,不错,这些藩国,若是只一味对他们恩赏,难免滋养了他们的实力,使他们日渐骄横,可若是对他们加之以刀斧,又是大动干戈,徒耗国力,此举甚妙,吸诸国养分,以滋大明,且细雨润物无声,实是妙策。”
方继藩呵呵笑着:“其实……儿臣在想,天底下,这么多藩王,占据了无数的田产……”
弘治皇帝一愣。
这一票……有点大啊。
大明的宗室,到了如今,单单在册且有封爵的,就有数万之多。
这么多宗室,有的是藩王,有的是郡王,有的是敕封的将军,每年朝廷不但要供养他们,他们还有数之不尽的庄田,他们才是真正的大户,要地有地,要粮有粮,有数之不尽的金银,奴仆成群,更不必说,还有本身宗室的特权了。
太祖高皇帝,对自己的子孙,一向是不错的,生怕后世的子孙挨饿,制定出了许多制度,来保证自己的儿孙们,能够过上好日子。
因此,他的子孙们,滚雪球一般的壮大。
等到文皇帝靖难之后,虽然进行了一系列的削藩,可当时削藩的本质,只是削去藩王们大量的军权而已,各地宗室依旧得到了优渥的条件。
就说上一次造反的宁王,一个藩王,可以养着上万多人的卫队,可以资助数万的贼寇,还可以偷偷打造装备这些人的武器,可想而知,宁王富庶到了何等的程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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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七十一章:一本万利
宗室们占据的财富,几乎是无以计数。www.uu234.netwww.uu234.net
方继藩的话,让弘治皇帝都觉得这家伙近来是不是吃错了药,居然如此大胆。
要知道,宗室的问题,哪怕是文皇帝,也不敢轻易触碰啊。
即便是削藩,也不敢用力过猛。
可某些时候,弘治皇帝却又发现,方继藩其实挺贼的。
若当真能成……
倒还真是利国利民。
那些宗室,有为数不少,可不比皇帝穷。
当然,说的是几年前的弘治皇帝,现如今,弘治皇帝的荷包,可是翻了十倍以上。
弘治皇帝道:“此事,你不可再提及了。”
方继藩错愕的看了弘治皇帝一眼。
弘治皇帝手轻轻的拍打着御案,若有所思:“卿是朕的女婿,此事事关重大,成了,就是丰功伟绩,不成,谁能保得住你?要徐徐图之才好,凡事,不要操之过急。”
方继藩尴尬的道:“是。”
弘治皇帝别有深意的道:“真到了要提及的时候,你有这么多徒子徒孙,可以让他们来提嘛。”
卧槽……
方继藩脑子发懵,陛下很阴险啊,这是从哪里学来的。
我的徒子徒孙,那也是一个个鲜活的生命好吗?凭啥要他们来躺雷。但凡一个有良知的人……在这大是大非面前……都会犹豫三秒钟。
可方继藩也知,弘治皇帝这是想要保护自己的意思。
方继藩沉默了三秒:“儿臣懂了。”
弘治皇帝微笑:“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不过……朕有一个兄弟在安陆,世封兴王,过些日子,找个名目,让他入京来吧。”
说着,弘治皇帝道:“这一次,朕真的乏了,你也告退吧。”
方继藩告退而出,心里还在打鼓。今日的步子,似乎有些迈大了,那个章程……确实有些‘过份’,现在细细想来,活着真好,方继藩顶着明媚的阳光,沐着春风,又暗暗告诫自己,以后万万不可凡事操之过急了,我方继藩不能死啊,我若死了,天下的黎民百姓们,应当怎么办?为了他们,我要好好的活着。
回到西山,方继藩一脸疲倦,张鹤龄和张延龄竟是没走,喜滋滋的在等待着,一见到方继藩来,张鹤龄上前:“贤甥婿……”
方继藩笑吟吟的看着他们,打了个哈哈:“今日,你们要请客。”
张延龄像要炸了:“凭啥?”
张鹤龄却笑:“好好好,贤甥婿都开了口,还有什么不好说的,去我家喝粥。只是……陛下那儿……”
方继藩坐下,架着脚,看着这一对兄弟:“妥了,陛下不久之后,就会下旨,那一处银脉,宫中得三成,国库得三成,张家得三成,再有一成,私募资金,进行发掘。”
张鹤龄一呆。
三成……
想要发掘这一座银脉,是极不容易的,毕竟需要大量的舰船,还需大量的人工,这非动用朝廷的力量不可,所以……张鹤龄哪怕是想独吞,那也发掘不了。
三成……足以让张家永世富贵,房子都可以随便买了。
噗通一下,张鹤龄跪了。
张延龄左右看了看,有些不甘心,哥,这是我们的大仇人啊。
可一见家兄跪下,他又没主见,忙也跪下。
张鹤龄道:“贤甥婿,我这人,不太懂规矩,平日多有得罪,可我心里,是极仰慕你的,今日……我请客,喝白粥,不,府上还有几百斤腊肉,没有吃干净,喝腊肉粥,这是祖传的腊肉,先父传下来的……”
方继藩顿时没了兴趣。
宁愿选择死亡,也不接受张家兄弟的招待。
张延龄舔了舔嘴,似乎对于腊肉,很是期待。
方继藩摇头道:“一家人,这样说,反而生份了。噢,再给你们指一条财路吧,宅子,你们赶紧买。”
张鹤龄眼睛一亮:“怎么,还能涨?”
方继藩将张鹤龄搀扶起来,笑吟吟的道:“未来的大势,是肯定能涨的,尤其是天津路和通州路一带的宅子,未来,我会放出一千亩来……”
“买买买,现在就买。”能有一个知道内幕消息的外甥女婿,真是一件幸福的事啊:“砸锅卖铁也买。”
方继藩又笑:“买了之后,就等着瞧吧,这天津路和通州路,距离皇城最近,价值最高,我预留了不少的土地,舍不得卖,两位舅舅,能按揭多少,便按揭多少,你们是国舅,又有爵位,按揭是有优惠的。”
“能涨多少?”张鹤龄禁不住问。
“一倍不止!”方继藩气定神闲的道:“这够了吗?”
张鹤龄要昏厥过去,就冲着这句话,是真要砸锅卖铁了啊,此次出海回来,倒是有几百万两银子,这几百万两银子若是能首付,加一点杠杆,买个几百套,不在话下,这岂不是平白无故的,就能挣数倍的银子。
方继藩笑吟吟的道:“倘若是……哈哈,我的意思是,倘若是能开放宗室们驻京,何止是一倍,那更是暴利了,这一带的房产,便是三倍、四倍,也不是没有可能。”
“啥?”张鹤龄已经宕机,脑子直接进入了假死状态。
方继藩随即道:“噢,还有事,两位舅舅,请自便,我回家陪秀荣去,咱们回头见。”
方继藩说着,一溜烟……跑了。
“哥……”张延龄小心翼翼的凑在张鹤龄身边:“我觉得……方继藩在利用我们。”
张鹤龄反手就给他一个耳光,啪……
张延龄委屈的要哭了,捂着腮帮子,更幽怨的道:“哥……”
张鹤龄咬牙:“筹措所有的银子,预备买房,无论是一手还是二手,但凡是通州路、天津路,哪怕是保定路,有多少,要多少!”
…………
方继藩愉快的回到了保育院。
这些孩子们,个个搬着马扎,围坐在数十个老卒边。
朱厚照远远的在看着,等方继藩来了,方继藩背着手,站在朱厚照一旁:“殿下今日没有去研究所。”
朱厚照道:“有一个难关,正在想办法,顺道想来见见你,听说父皇召你入宫,说了什么,有没有提及本宫?”
方继藩正色道:“陛下没有提及殿下,可是微臣却是提及了殿下。”
“呀。”朱厚照有些紧张,道:“都说了什么?”
方继藩道:“以微臣的为人,自然是说太子殿下,乃贤明储君,文武双全,将来若是能克继大统,一定是一个好皇帝,陛下听后,深以为然,很有感触。”
朱厚照抬头看天:“有道理,本宫若是做了天子,若是肯殚精竭虑,定比父皇好。”
方继藩翘起大拇指:“殿下太谦虚了,明明殿下动动手指,就可比历代贤君圣明了,历朝历代的皇帝,有会织毛衣的吗?没有!”
朱厚照突然掐住方继藩的脖子,拼命的摇晃:“怎么觉得你又在讽刺本宫……”
方继藩觉得自己透不过气来,朱厚照这厮气力大,脑袋好像是不属于自己似得,方继藩好不容易道:“臣不是那样的人啊,咳咳……”
许多孩子,朝这边看过来。
朱厚照忙是放下了手,朝他们微笑。
方继藩大口喘气。
另一边……
朱载墨和方正卿,还有一群孩子们,一个个若有所思。
他们所围着的老卒,只是一个在锦州城里,卫戍了数十年的寻常的卫所军士。
他年纪已经极老了,背有些驼,面上的肤色,犹如榆树皮一般,谁也没有想到,就这么一个老卒,居然被专程请来,成为孩子们武课的教习。
他主要负责的,就是孩子们‘军中’的生活。
当然……这些半大的孩子,最有兴趣的,却是在骑射之余,听这老卒讲故事。
老卒自宣宗皇帝时,便替代了自己的父亲,成为军卒。
他所讲的故事,都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在锦州卫里,如何操练,在军中,是否有争执。又或者……在雪地里逮兔子。军户最难的,乃是娶妻。好不容易娶妻生子,在营中当值,又是如何辛苦……
许多事,他喜欢反反复复的念叨。
尤其是说到了自己的儿孙,他那浑浊的眼里,才会放出光来。
孩子们似得觉得……突然看到了一个新奇的世界,朱载墨听的极认真,方正卿似乎也充斥了好奇。
……
朱厚照忍不住道:“老方,你找这么个老卒来做什么,他有些老糊涂啊,要教授他们骑射和行军打仗之法,难道不应该寻一些久经沙场的老将来吗?本宫不是吹嘘,让本宫来教授他们,比这老卒,强十倍百倍。”
方继藩笑吟吟的道:“殿下错了,在臣的心里,这个老卒,却比任何久经沙场的将军,能教授给孩子们的,要多的多。这老卒,才是世上最优秀的老师,连我如此优秀,也只比他厉害一点点而已。”
朱厚照不服气,忍不住龇牙:“真是胡言乱语,老方,你的脑疾又犯了。”
方继藩却是微笑不语,看着一群朝气蓬勃的孩子,他的眼里……绽放出光芒。
他是真的爱这些孩子,每一个都将他们当做自己的亲儿子看待,嗯……这一次是真的。
第一千零七十二章:微服私访
朱厚照是军事上的天才。m.www.uu234.net顶 点 X 23 U S
这一点,方继藩一点都不讳言。
他的人生哲学之中,这个世上,没有人是窝囊废,哪怕是一坨x,也是有利用价值的。
更遑论,太子殿下了。
朱厚照显然对于方继藩教授的方法,不服。
论起军事,朱厚照一向对方继藩是不太服气的。
可一个人,打仗厉害,并不代表,他能培养出人才。
所以对于朱厚照的不服气,方继藩只是莞尔一笑。
怎么样,不服气,我才是他们的恩师,我想怎么教就怎么教,你管我?
朱厚照背着手,气的呼呼的响,似乎也知道,这事儿,自己做不了主,不禁感慨:“本宫这么聪明伶俐的儿子啊,可惜了,可惜了,本也可以做小冠军侯的……”
一声感慨。
王金元匆匆的赶来:“太子殿下,少爷,刘瑾……刘瑾求见。”
刘瑾……
朱厚照下意识的道:“刘瑾是谁?”
方继藩也有点懵。
挠挠头,老半天,恍然大悟:“哎呀,是这孙子。”
朱厚照也想了起来:“他竟回来了,不是在定兴县吗?怎么,他还擅离职守?”
方继藩道:“先叫来。”
片刻功夫,刘瑾便气喘吁吁的来。
他胖了不少,油光满面,不认真打量,都认不出他。
一见到朱厚照和方继藩,纳头便拜:“奴婢见过太子殿下,孙儿见过干爷。”
朱厚照翘着脚,头看着房梁:“你这狗东西,竟这样胖,往后是来你来伺候本宫,还是本宫伺候着你啊。”
刘瑾要哭了:“奴婢……”
方继藩压压手,看到自己孙子胖了,该高兴才是。
做爷爷的,和做主人的心情是不一样的,做主人的对奴仆,会挑肥拣瘦,而做人爷爷,就不同了。
方继藩和颜悦色道:“你怎么赶回来了。”
“有一件大事。前些日子,吏部右侍郎吴宽亲赴京畿各府京察,奴婢觉得蹊跷,派人小心的打探,方才知道……此次京察,不公。”
京察……是大事。
一般是由吏部负责,由吏部的侍郎牵头,对在京的官员,进行考评。
洪武高皇帝在的时候,规定三年一考,此后则改为了十年一考。等到弘治皇帝登基,似乎觉得十年一考过于漫长,便规定六年举行一次。
这六年一次的京察,可是关系重大啊,京察之中,分为了四格八法,考评一个官员的守、政、才、年,从操守到能力,再到才华和年龄,无一不在考察之列。他们的每一格成绩则列入称职、勤职、供职三等,来评定官员的好坏。
朱厚照对于京察,一丁点兴趣都没有,觉得刘瑾小题大做。
可方继藩却很重视。
京察关系重大,直接关系到了一个官员的评价的:“欧阳志,四格如何?”
刘瑾道:“欧阳知府,无论是操守、年纪、才能和才华,俱为优等,列入称职之列。”
方继藩才放下了心,忍不住眉飞色舞:“这就对了,我方继藩还不信了,吏部有这么大的胆子,敢给欧阳志穿小鞋,打不死他们。”
显然,这是最优的评价。
可接下来……刘瑾却是期期艾艾。
方继藩追问:“你继续说下去,只是……只是……保定府下头各县的县令,考评都是不佳,譬如博野县县令,四格皆为供职……
供职……
这供职就是第三等了。
名列末等,虽是叫‘供职’,可这是遮羞的说法,大抵就是说,这个人才能不行,人品也一般,治理的能力很糟糕,再通俗一些,这个人,就是个庸官。
这可能是要直接革职的啊。
“保定府下辖的八县之中,列入末等供职者,有七人,还有一人,也不过是个勤职而已。”刘瑾愤愤不平的道:“可是反观通州,就不同了,通州只辖四县,可这四县,统统都是一等的‘称职’,在京畿诸州府之中,值得称道。
“奴婢在琢磨,这岂不是吏部故意为之的吗?哪怕他们将欧阳知府列为了一等称职,可实际上,却是完全的否认掉了保定府新政的成绩。反而是那通州府……被评为了优等,吏部对通州的评价是,县治佳,百姓路不拾遗,夜不闭户,乃京师首善之地也。”
“奴婢觉得冤枉哪,通州成了首善之地,这岂不是说,这新政,是那杨一清的功劳,和干爷还有欧阳知府没有关系了?孙儿觉得吏部太黑心了,所以思前想后,特来禀告干爷,这事儿,不能这样算了。”
方继藩猛然想到,弘治皇帝提及到保定府的时候,那意味深长的表情,显然,吏部的奏报,陛下已是看过了。
方继藩气的吐血:“吴宽那狗东西,竟是黑心至此。”
朱厚照忙道:“你消消气,消消气,不过是京察而已,父皇未必会相信。”
刘瑾磕头:“这……还真可能相信。”
“啥?”朱厚照看着刘瑾,疑惑不解。
刘瑾道:“太子殿下,这满朝大臣,哪一个不是在说杨一清的好话,陛下一开始可能不信,可众口铄金,大家都说着通州,乃世外桃源,想不相信,也不成啊。再者说了,这主持京察的吏部右侍郎吴宽,当初,陛下在做太子的时候,吴宽为东宫侍讲,这可是给陛下讲授过经义的,陛下历来倾慕他是一个两袖清风,为人正直的君子,且这吴宽在朝,确实官声极好,从没有什么过失,奴婢还听说,吏部之中,就吴宽没有在新城买房呢,他是真穷,家中的妻子,穿着的都是粗布衣衫。陛下去年,还听说过这个情况,特别嘉许了他。”
“殿下,干爷,你们想啊,这么一个人,陛下会不相信他的话吗?会质疑此次京察的结果吗?只怕用不了多久,吏部就有功考簿出来了,很快,保定府的不少官员,都会被革退掉,他们的考评,实在太低劣了。”
方继藩心里大怒。
若是一个贪官污吏,倒也罢了,毕竟这种人危害不大,他就算是说破了天,也没有人去相信他。
可似吴宽之中所谓的清流,所谓的正人君子,才最是让人无语的,因为他的‘正直’、‘清廉’之名,因而,所有人都对他深信不疑。可这样的人,显然有自己的价值观,他的个人好恶,却可以让一群人,因他而遭殃。
显然,作为清流的吴宽,是极看不上欧阳志提拔起来的那些官员的,这些从小吏升上来的官员,素来被朝中百官所歧视,正因为这种歧视的气氛,再加上,士林之中对于小吏可以为官的担忧,自是让这些所谓的‘清流’,更加顽固的用自己的偏见,去打击这些官场上的‘异类’。
方继藩豁然而起:“查一查,姓吴的有没有欠西山钱庄的银子,催他还贷。”
“查过了。”刘瑾道:“干爷,方才不是说了吗,他没买房,也买不起车。”
方继藩一时语塞:“那他总有儿子吧,他儿子就没有偷看人洗澡的习惯?”
刘瑾哭笑不得的道:“他没有儿子,只有两个女儿,早早的,都嫁人了。”
朱厚照一拍桌:“找什么借口,打他便是了,哪里有这么多嗦,此人真是令人讨厌啊,本宫在保定府,也有不少地呢。”
刘瑾忙道:“太子殿下,可不能打,此人……论起来,也算是陛下的八个师傅,且又贵为吏部侍郎,声誉太高了,要能打,奴婢早就让人将他拖到城隍庙里,打他屁滚尿流。”
方继藩却显得极冷静,不禁道:“可怜的欧阳志啊……”
“什么?”朱厚照和刘瑾都看向方继藩。
方继藩感慨道:“他若知道京察的结果,一定委屈极了,这么多门生里,我最看重他,他在保定府,如此的殚精竭虑,废寝忘食,谁知,却不为人所容……他大爷的!”
方继藩一跺脚:“太子殿下,你收拾家伙,明日你去打他。”
“噢。”朱厚照干脆利落的点头:“你不去?”
方继藩道:“我……我……我要留着有用之身。”
朱厚照:“……”
一下子,朱厚照竟有些后怕了,咕哝道:“每次都是本宫,要不,寻个杀千刀的去。”
说着……
朱厚照看向刘瑾……
刘瑾打了个哆嗦,战战兢兢:“奴婢……奴婢不能啊,奴婢也要留着有用之身,孝敬太子殿下,伺候干爷爷呢,奴婢太胖了,打不赢的。”
方继藩却又气定神闲起来:“谁说一定要打,是非曲直,眼见为真……这保定府和通州哪里政绩好,只需请陛下走一趟,不就统统都知道了吗?”
“所以……”方继藩道:“只要能让陛下出宫,才能洗清这个冤屈,可是……又不能大张旗鼓的出宫,若是大张旗鼓,地方的官吏,自会早做准备,只有微服私访才可,可是……怎么样让陛下微服私访呢?”
朱厚照眯着眼:“我诓骗曾祖母出来?”
方继藩:“……”
“能不能换一个方法。”
朱厚照歪着头,想了老半天:“绑了母后?”
第一千零七十三章:圣天子也
轰隆……
朱厚照话音落下,突的外头响了一声雷,天竟黑了下来,乌云翻滚,似有暴雨袭来。www.uu234.net
方继藩吓得脸都白了。
却见朱厚照依旧面不改色。
方继藩道:“张娘娘乃殿下之母,岂可绑了。不妨如此……”
方继藩眯着眼:“我等是光明正大,请陛下动身即可。”
朱厚照顿时怏怏不乐,觉得这样,似乎没有什么趣味。
外头已是大雨倾盆。
刘瑾却是松了口气。
方继藩笑吟吟的看着刘瑾:“孙儿,你这一路来,辛苦了。你在保定府,这保定府的新政,推行的如何?”
刘瑾想了想:“好吃的应有尽有,就说吃……”
朱厚照呵斥:“你这狗东西,就知道吃。”
刘瑾:“……”
方继藩含笑道:“殿下,刘瑾这孙儿,你不要责怪他,他说的有道理,民以食为天,吃的东西多了,不正说明政通人和吗?不过一说到吃,我却是饿了,肚里少了油水。”
…………
这暴雨如注,廷议却才开始,外头雨水哗啦啦的打在落地窗上。
宦官们纷纷鱼贯而入,打下了窗帘,而后,有人点起了一盏盏的宫灯。
弘治皇帝坐在御座上,不发一言。
廷议乃是刘健主持。
今日所议的,恰恰是京察之事。
吴宽将京察之事,一一奏明。
人们对于吴侍郎,却是敬仰的,听他说到京畿之内,通州第一,顿时……群臣哗然,纷纷颔首称是。
除直辖的顺天府之外,京畿各府,通州之后,乃是永平府,再之后,则为天津卫,天津卫虽只是卫,却因为港口的兴建,变得越来越要紧,因而,也独立于各府之外。
让人觉得不尽如意的,却是保定府,保定府竟除了大名府之外,列在了倒数第二,竟连真定府,竟都比他强上一些。
吴宽肃然的介绍道:“保定府在京察之中,查究出来的问题最为显著,好在,知府欧阳志,两袖清风,为官清正,堪称称职。可其属官,实是良莠不齐,多为三等……”
殿中又嗡嗡起来。
都察院御史韩燕站出来,道:“既如此,理当裁撤这些庸官,免使百姓受其戕害。”
也有人激动的道:“欧阳志固是两袖清风,实是不可多得的人才,他可在知府任上称职,属官却多又不谐,这岂不是也是他无识人之明,无法整肃府中吏治之故?因此,这也是欧阳知府的过失,朝廷理应予以申饬,教他牢记教训。”
“新政关系国本,今日看来,通州之新政,非保定府可比,杨一清在任上,可谓劳苦功高,恳请陛下,下旨嘉奖,以彰其功。”
见此纷闹的局面。
刘健只是主持,倒也没说什么。
可百官们却激动不已。
个个侃侃而言,热闹非凡。
不过于本心而言,刘健却是松了口气,杨一清,确实是争了口气啊。
欧阳志力主提拔贱吏为官,本就是坏了朝中的规矩,刘健对王不仕甚是欣赏,可不代表,他认同这样做。
倘若如此,那么……读书人金榜题名做什么?
弘治皇帝则一声不吭,内心深处,却是对欧阳志颇有失望,他本是对欧阳志更看好一些,只是……京察的奏本已上了上来,才短短一年不到,通州就已政通人和,而保定府各县,却在庸官的治理之下,鸡飞狗跳,果然……这些人是没有经验的。
德不配位,必有灾殃。
圣人说的话,果然没有错。
百官们似乎受到了莫大的鼓舞。
一番高谈阔论之后,刘健方才朝弘治皇帝行了个礼:“恳请陛下裁处。”
弘治皇帝顿了顿:“下旨嘉许通州府上下吧,至于保定府……”弘治皇帝有点拿捏不定主意,他沉默了片刻:“先申饬一番,若再不纠正,所有功考三等者,俱都革退,以儆效尤。”
百官们心里是颇失望的,他们巴不得现在就革退了才好。
可显然,陛下还想留欧阳志一点颜面,若是直接革退,欧阳志就真成光杆司令了。
刘健道:“是。”
弘治皇帝又道:“朕已下旨,命安陆的兴王来京,朕和他,乃兄弟也,许久不见,心里甚是想念啊。朕已接了快报,其下月便至,张卿家。”
礼部尚书张升道;“臣在。”
弘治皇帝道:“卿亲往郊外相迎,不可怠慢。”
“臣遵旨。”
弘治皇帝出了一口气,心里却有些郁郁不乐。
欧阳志乃他最是倚重和看好的人,甚至……他认为,这个老实忠厚,行事干练的青年人,在磨砺之后,可入阁辅政,可这一次,却暴露了欧阳志的不足,过于轻信身边的人,以至于,被一群小吏所蒙蔽,异想天开的,将他们提拔起来,只是现在看来……似乎起了反效果。
“好了,今日就议到此吧,外头是磅礴大雨,诸卿,且先告退。”
众臣抖擞精神,告退而出。
弘治皇帝孤零零的坐在金銮上,取了吴宽所上的京察奏疏,此后取了朱笔,进行了朱批,而后道:“萧敬。”
“奴婢在。”
弘治皇帝道:“抄录邸报,咸使天下人闻之。”
“奴婢遵旨。”
却过不了多久,却有人来禀报,说是太子和方继藩到了。
弘治皇帝微微一笑:“他们竟还记得朕,朕竟以为,他们将朕忘记了。”
朱厚照和方继藩二人入殿。
弘治皇帝故意不去看他们,低头看着奏疏,只慢悠悠的道:“你们,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吧。”
“父皇。”朱厚照笑吟吟的道:“儿臣今日去龙泉观算了一卦。”
弘治皇帝面带不悦之色:“朕倒记得,李商隐曾有诗曰:可怜夜半虚前席,不问苍生问鬼神。这一句,说的乃是汉文帝召见贾谊的旧事。为君和为储君者,自得天命,何须问鬼神和前程之事?朕虽久闻,龙泉观甚是灵验,可它再灵验,亦不可如此。”
朱厚照汗颜,不由偷偷的看了方继藩一眼,心里似在说,老方……接下来怎么说?
方继藩却是乐了:“陛下此言,实是教儿臣敬佩,儿臣也是这样想的,不过这也怪不得太子殿下,只是那该死的龙泉观,想要攀龙附凤,这才再三请太子殿下去,太子殿下……只是碍于朝廷所赐之真人的面子罢了,往后,太子殿下得了教训,定是再不敢了。至于那龙泉观,实是该死,竟是蛊惑太子殿下,儿臣建议,诛他龙泉观满门,以儆效尤。”
弘治皇帝:“……”
后世有一位高士,他说的真好,即人的性情是总喜欢调和,折中的。譬如你说,这屋子太暗,须在这里开一个窗,大家一定不允许的。但如果你主张拆掉屋顶,他们就会来调和,愿意开窗了。
弘治皇帝本是因此对龙泉观心生反感,算卦算到了太子头上,你们……想做什么?
可听了方继藩恳请自己杀光龙泉观上下,弘治皇帝突然又觉得这些龙泉观的道人竟是挺可怜的,于是生出了恻隐之心,他搁下了朱笔,抬头,板着脸道:“那龙泉观,卦象是什么?”
朱厚照才道:“是说儿臣贵不可言,将来克继大统,自是要成千古一帝,古今帝王,都不能及……”
古今帝王及不及,方继藩不知道。
可是方继藩急了。
太子殿下,要点脸好吗,来的时候,可不是这样说的。
弘治皇帝哑然失笑:“你这话,真是胆大包天,龙泉观必不敢下次箴言,十之**,又是你在胡说。你若真有这个本事,做什么千古一帝,朕倒是放心,怕就怕你不知自省,性子鲁莽,贻害了天下人。”
朱厚照睁大眼睛:“父皇这样说,可是看不起儿臣了。父皇,儿臣有些话,不知当说不当说。”
弘治皇帝冷着脸:“既不知当说不当说,那就不必说。”
方继藩已下意识的,开始脚步挪了挪,离朱厚照远一些。
这王八蛋,方才商量好的话,他全忘了,又开始胡言乱语了。
扎心啊。
朱厚照却是笑嘻嘻的道:“儿臣斗胆,非说不可。父皇虽还算是圣君,可儿臣一直以为,父皇为政,过于偏听偏信了,儿臣就不同,儿臣任何事,都要眼见为实才好,如此,才不会被人所蒙蔽,儿臣听说,现在通州和保定府的新政如火如荼,想恳请父皇,准儿臣去看看,亲眼见见,咱们大明眼下最紧要的新政,到底是什么样子,还请父皇恩准。”
弘治皇帝皱眉,这个小子,很久没有揍他,他已经忘了自己是朕的臣子和朕的儿子了吗?
口气很大,话音很刺耳。
倒像朕是糊涂虫一般。
弘治皇帝眯着眼:“你们,是想让朕去看看保定府和通州吧。”
朱厚照:“……”
方继藩立即道:“陛下圣明,果然是什么都瞒不住陛下啊,儿臣惭愧的很,这……这……儿臣在想……”
弘治皇帝怒道:“既是想如此,为何绕这么大的弯子,京察的事,你们也知道了?你们来此,可是对吴卿家的京察不满,不服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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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七十四章:天崩地裂
方继藩乐了,陛下果然是明察秋毫啊。www.uu234.netwww.uu234.net
能跟着这样的领导,不,陛下,真是一件令人荣幸的事。
方继藩忙道:“这个……太子殿下确实认为吴宽此人,京察不公。”
弘治皇帝眯着眼,而后,道:“那么,方卿家以为呢?”
方继藩正色道:“儿臣不认得吴宽,不过……还是认为陛下亲自巡访,或许,会有自己的看法。”
弘治皇帝皱着眉:“新政,不可有失。这确实是大事。你不认得吴宽,可朕认得。二十年多年前,吴宽便教授朕经义之学,他是个君子,这一点,朕是深信不疑的。”
“是,是,是,他是君子,儿臣也听说,是个极正直的人。”方继藩顺着弘治皇帝的话。
弘治皇帝叹了口气:“你们啊,真是让朕为难,手心手背都是肉,若朕巡保定和通州,难免会让吴卿家寒心,何况,朕的诏书,都已颁了,开了金口,覆水难收。”
朱厚照道:“父皇若是能知错能改……”
方继藩拼命在一旁咳嗽。
弘治皇帝的脸拉下来,却是瞪了二人一眼:“看来,朕若是不答应,你们还想绑了朕去不成。”
朱厚照像是被说中了心事,脸猛地一红。
方继藩忙诚惶诚恐的道:“儿臣万死,绝没有这样的念头。”
“真是不像话。”弘治气咻咻道:“好了,不要再说了,此事,朕会想一想,斟酌一二。”
朱厚照显得很不服气,却不知该说什么好。
“还有,你们不要打什么主意,不要以为,朕治不了你们。”弘治皇帝格外的严厉。
这两个家伙,还真是反了天了,京察的结果,已经确定,他们想要包庇私人,便怂恿朕去巡视,巡视哪里有这么的容易,哪怕只是在京畿之内,出了京,照样是要震动天下的。
可见二人惶恐的样子,弘治皇帝的心一软:“就算要巡视,也需择定佳期,等朕的兄弟,也就是你们的叔父兴王进京之后,再做定夺吧。”
朱厚照和方继藩忙道:“儿臣遵旨。”
部分目标达成。
至少……陛下松了口,这让方继藩汗颜,其实,他担心的不是陛下,担心的恰恰是太子,若是陛下不答应,方继藩无法保证,朱厚照会做出什么丧心病狂的事来。
现在好了,至少……安心了。
方继藩忙是谢恩,刚刚要出奉天殿,迎面,却有人几乎和方继藩撞了个满怀。
方继藩心里忍不住想,深宫之中,哪个狗一样的东西,居然敢如此冒冒失失。
退后一步一看……竟是刘健。
刘健显得很不淡定,身后李东阳和谢迁二人,亦是行色匆匆,刘健见了方继藩,立即道:“齐国公,且等一等,老夫正好有事要奏,你且旁听。”
一见刘健这般紧张的样子,方继藩一脸诧异。
天塌下来了?
方继藩和朱厚照只好重新入殿,刘健拿着一本奏疏,拜下:“陛下……臣有事要奏,因事态紧急……多有失礼。”
弘治皇帝刚刚稳住了朱厚照和方继藩,却见刘健三人面色沉重,心里想,还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便道:“但说无妨。”
“陛下,臣这里,刚刚收到了寿宁侯和建昌伯的奏疏,还请陛下过目。”
弘治皇帝心里想,寿宁侯和建昌伯,这两个家伙,能捅什么篓子?
弘治皇帝觉得好笑:“取来朕看看。”
朱厚照满脸好奇,也想知道,奏疏之中,所奏的是什么。
只有方继藩,一副淡然处之的样子。
萧敬取了奏疏,送至弘治皇帝面前,弘治皇帝打开,低头一看。
心里……顿时有一种ri了狗的感觉。
召天下宗室至京……
至京……
这两兄弟,写的可谓是声情并茂,什么宗室骨肉分离,兄弟和叔侄不能相见云云。
意思只有一个,宗室们盼着和陛下待在一起,很久很久了,这是人伦之情,应该把他们全部召来,这样他们就可以隔三差五见到陛下,仰沐圣恩。
甚至举例,宗室有不少的亲王、郡王、辅国将军,英年早逝,这是为啥?这是因为他们孤单寂寞,郁郁所致。
不但如此,他们还引用了求索期刊中一篇论文,《心病论》中的一些观点,认为失去了亲族之间的人伦之乐,容易早逝。
弘治皇帝看得眼睛都直了,他一脸诧异的抬头,很是茫然。
下意识的,他目光放在方继藩身上:“方卿家,这是怎么回事?”
这不得不让人怀疑啊。
前些日子,自己冒出了这么个念头,想要借此削藩,转过头,张家兄弟就上奏了,若说和方继藩没关系,那就有鬼了。
方继藩忙是矢口否认。
这是大事啊,我方继藩还不能死,我要留着有用之身,不过……张家兄弟动作也太快了吧。
几日之前,他们花费重金,买下了几百套宅子,明明现在的宅邸,涨的还算愉快,这倒好了,他们转过头,就下一剂猛药啊。
方继藩还以为,这两个家伙,至少还需一年半载之后才上奏,这才几日……
方继藩立即道:“不知陛下所言何事?”
弘治皇帝敲了敲案牍:“张氏兄弟,两位国舅,上奏请召宗室入京。”
“呀。”方继藩更是诧异:“陛下,这和微臣一丁点关系都没有啊,两位国舅,一向对我有所成见,历来和儿臣,水火不容,这是天下皆知的事。”
弘治皇帝:“……”
刘健却是痛心疾首起来。
“此事,关系重大啊,自太祖高皇帝以来,宗室的问题,就绝不允许外姓议论,此后,到了文皇帝时,文皇帝尚且对宗室小心应对。百三十年来,朝廷对于宗室的问题,可谓是慎之又慎。今日……两位国舅上奏,定会引发哗然,不但宗室疑心,忧心忡忡,只怕满朝也要哗然。老臣之所以认为,此事事关重大,这是因为,上奏之人,不是别人,而是国戚,这两位国戚,难免会使外界怀疑,这……乃陛下的本意……陛下……老臣的意思是……此事,必定会引发巨大的恐慌,一个不慎,后果不堪设想。”
李东阳和谢迁,显然也是这样认为。
开玩笑,召宗室们入京。
这些个宗室,数十个上百个亲王,还有数百个郡王,更不必提,那些辅国将军、镇国将军们了。
这可是数万人,就这,还是属于皇家承认的,还有一些,是这些皇亲们的外围亲属,就更加不计其数了。
不说别的,数十上百个亲王,他们手里不但有地,还有粮食,甚至还有专门的卫队,他们结亲的亲家,哪怕不是朝廷重臣,那也是勋贵或是地方诗书传家的世族,没有一个人,是省油的灯。
倘若是一个寻常的御史,上这样的奏疏,倒也罢了,毕竟,没人会搭理。
刘健所忧心的,恰恰是张氏兄弟敏感的身份。
这二人是谁,是皇帝的亲舅子。
以这二人的为人,宗室的事,管他们鸟事,他们会操心吗?
可为何突然就操心了呢,外间,一定会有无数人怀疑,两个国舅的背后,是皇帝的鼓励,这根本就是皇帝想要借张氏兄弟,说出他的心意。
一旦有此疑虑,那些宗室,势必惶恐不安,他们可不是好惹的,就算他们没有能力,起兵对抗朝廷,可一旦发起蛮来,至少也可以弄得天下支离破碎,烽烟四起。即便是在朝堂上,百官也绝不认为,这样做合适。
在百官看来,宗室们老老实实待在自己藩地里,眼不见为净。
倘若入京,京里突然出现了无数个亲王、郡王、辅国将军、镇国将军,我的娘,这日子怎么过?
怕是明天,顺天府府尹,就要直接挂印,请求致士不可。
天上掉下一片瓦,就能砸死几个宗室皇亲,这简直就是朝廷的噩梦啊。
弘治皇帝道:“这非朕本意,朕也不知,为何寿宁侯上此奏疏。”
刘健哭笑不得道:“如今,已是骑虎难下了。陛下,现在是两面为难。若是对此,坐视不理,势必会谣言四起,宗室们更是惶恐不安,难保不会有人铤而走险,自汉以来,七国之乱而始,这样的前车之鉴,已是不少了。可……可若是陛下立即下旨澄清,也未必能消除宗室和百官的疑虑,他们只是认为,陛下授意寿宁侯如此,却见风头不妙,才不得已之下,立即澄清,这反而会使陛下,遭人嘲笑,认为陛下畏惧宗室。”
弘治皇帝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额,刘健说的有道理,他如此稳重,今日失态,也确实是因为,这件事……实在太大了。
当初,削藩只是弘治皇帝起了个念头,可弘治皇帝起心动念的事,多着呢。
现在好了,这张家兄弟二人……直接来了个上屋抽梯、过河拆桥,这不等于将朕,置于水火之中了吗?
弘治皇帝虎着脸:“他们无缘无故,上此奏疏做什么?你们是国戚,这事他们也管?”
…………
第一章。
第一千零七十五章:厉害了,方继藩!
方继藩觉得有些做贼心虚。m.www.uu234.net
玩砸了啊。
早知张家兄弟两个为了钱,如此胆大包天,自己怎么这么猴急的给他们暗示这个。
或许是心虚的缘故,方继藩立即道:“啊……陛下……两位国舅,实在是太大胆了,儿臣建议,要解决此事,唯有将二人立即拿下诏狱,虢夺他们的爵位,以儆效尤,如此,方可安众王之心。”
弘治皇帝:“……”
这家伙……怎么像是在打击报复。
弘治皇帝挥挥手:“你们先下去,朕和刘卿家等人,好好议一议。”
朱厚照和方继藩忙是拱手告退。
二人出了宫,朱厚照皱眉:“父皇还是太心慈手软了,要削藩,就削藩,召宗室们入京有什么不好?本宫听说,那些藩王在地方上,日子可逍遥的很,比本宫要强多了。”
某种程度而言,是的。
托了太祖高皇帝的洪福,这些藩王个个有大量的封地,有无数的田舍,还有自己的专门卫队,一般情况之下,只要不做什么过份的事,也没有人敢招惹他们。
朱厚照咬牙切齿道:“难道,召他们入京,他们还敢反了不成,反了还好,本宫亲自去宰了他们。”
方继藩却不由道:“太子殿下真是英武啊,只不过……这个……这个……其实太子殿下有没有想过,召藩王入京,真正的阻力,不只是藩王,问题的关键,还在于百官,百官可不希望,宗室们到了京师来。”
朱厚照皱眉,也不知说什么好。
方继藩叹了口气:“接着来,若是陛下为了安抚宗室,少不得,是要责问寿宁侯和建昌伯。这两个家伙,可是一丁点的义气都没有,我倒是很担心,他们会无端端的,诬赖在臣的身上。”
说到此处,方继藩又是唏嘘:“其实……我也不想这样做的,可是……他们非要逼我,那就不要怪我方继藩不客气了。”
“啥?”朱厚照侧目,看着杀气腾腾的方继藩。
“这些狗官,不收拾了他们,宗室入京的事,就成不了。”
…………
“王金元,王金元!”
快马加鞭的回到了镇国府。
方继藩一脸杀气腾腾,王金元吓得忙是上前,正待要拜下,方继藩直接一脚将他踹翻。
“哎哟哟。”王金元下意识的翻了个跟头。
似他这一大把老骨头了,居然身体结实的很,显然,这是有练过。
他麻利的翻了个身,这个时候,他就知道要出什么大事,少爷心情不好。
王金元反而乐了。
一股暖流荡漾在心窝。
出了大事,心情不好,少爷回来,第一个找的就是自己,这说明啥?
说明少爷的心里,自己才是心腹中的心腹啊。
少爷,不愧是少爷,别看凶神恶煞,可心如明镜呢,就知道我王金元,最是忠心耿耿。
王金元道:“少爷有何吩咐?”
“明日!”方继藩斩钉截铁:“将本少爷珍藏了一年,还留着传给子孙的洛阳路那一大块地,统统推出去。”
“噢。”王金元笑呵呵的道:“少爷要推处多少亩?”
方继藩龇牙:“全部推出。”
“呀。”王金元愣了:“少爷,那可是两三万亩啊?全部……推出去?”
方继藩拂袖:“不错,一亩都不剩,有多少,卖多少,本少爷有的是地。”
“……”
王金元沉默了很久:“少爷,这……这是砸盘啊?”
方继藩道:“没错,就是砸盘,掀桌子,不玩了,看谁先死!”
少爷疯了。
一定是疯了。
王金元很想做一回魏征,劝谏一下。
可见方继藩脸色骇然的吓人,本想说什么,这话,却又乖乖吞回了肚子里。
他……懵了……
方继藩踹了他一脚屁股:“聋了,还不快滚!”
“明……明白……”王金元道:“小人,这就滚!”
方继藩面上还是杀气腾腾。
看着王金元跌跌撞撞的身影,方继藩心里,不禁吁了口气。
其实……似自己这般心地善良,骨子里就彬彬有礼的人,实在不希望,这样的对待别人啊。
可是……人怎么就这么贱呢,为何每一次,自己温和有礼的对待别人,得到的,都是别人异样的眼神呢。
这个世界,真是疯了。
好,既然有人不想让我做好人,那我方继藩就让你们看看,我方继藩恶起来,会变成什么地步。
…………
安陆的兴王……至京了。这位弘治皇帝的亲兄弟,入住在了鸿胪寺。
新城的鸿胪寺,宅院森森,住的,倒还挺舒服。
这兴王朱,本是愉快的来省亲。
听闻皇帝陛下特意召自己去京里,他心里颇为得意。
毕竟是亲兄弟啊,跟其他的皇亲不一样,众宗室之中,自己和皇帝关系最近,皇帝想念自己,此番入京,定有愉快的事发生。
朱崇信道学,来时还卜了一卦,卦象之中,简直就是喜上加喜,朱更是心花怒放,想来,此次兄长定会有厚赐,果然是自己兄弟啊,陛下还是很有良心的。
可刚到了通州,一个噩耗就传来。
张鹤龄和张延龄两个畜生,居然要皇帝召众宗室入京定居。
朱一口老血要喷出来。
张家兄弟是什么货色,天下谁人不知,他们怎么突然议政了,这不是明摆着的吗?肯定是有人背后指使他们。
谁有这个动机,指使张家兄弟》是这个皇兄啊。
谁有这个本事,能驱使张家兄弟?不还是这个皇帝啊。
陛下……这是借张家兄弟,来试水温了,难道……自己此次来京……别想回藩地去了吗?
京师再好,哪里有藩地里万分之一,藩地里,自己就是土皇帝,数不清的卫队,想做什么做什么,无人约束。
可到了京师,自己就是虫子,天天在陛下的眼皮子底下,一有风吹草动,无数双眼睛看着,卫队更不可能带着了,做什么事都是碍手碍脚……
完了。
朱几宿都没有睡好,自己身边的幕友陈钊乃是举人,因为朱欣赏他,引他做自己的入幕之宾。
陈钊也为王爷忧心起来,王爷一旦被困在京里,岂不是龙游浅水?
因而一到了京师,陈钊这些幕友们,就为朱忙活开了,四处拜访京里的亲朋好友,为的,就是想要活络关系,查知百官的动向。
白日,朱进宫了一趟,立即得到了皇兄的热情宽待,皇兄一脸感动的拉着朱的手,差点哭了出来。
朱虽是心里不安,可看着自己的兄弟,也忍不住垂泪。
毕竟还是兄弟啊。
朱在宫中呆了两个时辰,方才红着眼睛,回到了鸿胪寺。
那陈钊,早已在朱这儿候着了。
“王爷,打听清楚了。”
朱冷着脸:“怎么?”
“听说,怂恿着寿宁侯的人,极有可能……还有都尉方继藩。”
“嗯?”朱狠狠拍案而起:“好一个方继藩,晚生后辈,竟是胆大如此,居然敢……居然敢……咳咳……”
朱拼命咳嗽。
陈钊忧心忡忡的看着朱:“殿下……”
朱摇摇手:“他居然敢,离间天家兄弟之情!”
陈钊微微笑道:“好在……学生打听过一个好消息,此事,事先百官并不知情,所以……学生认为,这可能,只是一次试探,陛下举棋不定,而方继藩还有张鹤龄兄弟,他们这些外戚,想要借此机会,在陛下面前邀功。刘公对此,很是缄默,而谢公和李公,也对此不太认同,至于各部的尚书和侍郎,也大多摇头,百官……对召宗室入京之事,深为忌惮。”
朱眉一舒展:“是吗?本王还以为,朝中已有默契了呢,原来……不过是试探。”
朱随即感慨:“这样看来……事情还没有到无法挽回的地步。哼,那张家兄弟,还有那方继藩……既然百官都不赞同,那么……非自不能客气了,宗室若是不表明态度,只怕,还有人认为本王软弱可欺。既如此,后日……陛下欲开朝会,到时,本王前去……当着陛下的面,得说清楚……”
陈钊皱眉:“王爷的意思是……”
朱智珠在握:“本王看的出,皇上还是顾念兄弟之情的,十之**,不过是一念之差,被小人所蒙蔽,所以,等本王到了圣驾面前,哭一哭,狠狠弹劾齐国公、寿宁侯人等,若是百官,当真没有站在他们一边,纷纷为本王说话,到了那时,陛下还护的住这几个外戚吗?这个先河,万万不能开,一旦开了,召宗室入京之事,以后还会有人讨论,哪怕陛下今日不准,明日呢,后日呢?本王很担心啊。”
“只有来一个下马威,到时,宗室和百官纷纷炸开锅来,让皇兄知道,百官和宗室的决心,更是通过处罚方继藩和张鹤龄他们,从此之后,才没有人敢再提及此事。这叫以儆效尤!”
陈钊眉开眼笑:“王爷实是明鉴啊。”
朱微微一笑:“去做做准备,和一些御史,提早通通气,后日……”朱握拳:“让这些外戚知道,这大明,姓朱!”
……
还有。
第一千零七十六章:让他们去死吧
售楼处已是疯了。
看着无数挂出来的地,此前人们还在疯抢,人们还奔走相告,以为……有了便宜可捡。
可慢慢的,却有些不对劲起来。
怎么这宅子……卖不完的?
第一日……
挂出万亩。
卖出三千亩。
第二日,剩余的七千亩挂了出来不说,竟又追加五千亩。
第三日……那挂出来的招牌里,几乎让人绝望。
三万亩。
一下子,那汹涌的人潮,又跑了个干净。
王金元耷拉着脑袋,举着苍蝇拍,拍着几个销售的脑袋玩,销售们哭了。
明明前几日,大家都还在抢的。
“王掌柜,王掌柜,不好了,牙行里,挂出了许多二手宅邸,都在急售。”
“噢。”王金元道:“知道了。”
傻子都明白。
前些日子,宅邸的价格急剧攀升,这不但让不少没有买宅邸的,拼了命的挥舞着银子朝售楼处赶,那些想要出售的,也不敢出售了,捂在手里,就等着继续涨下去呢。
不只如此呢,还有为数不少,宅子已有了,可就想钱生钱的,看这宅邸的价格,一日一价,日益攀高,哪里还坐得住,因而……纷纷去西山钱庄里告贷,先拿原先的宅邸做抵押,取出现银,而后买第二套,之后……再四处筹措银子,买第三套、第四套。
如此火热了一个多月,一群人像疯子一般,生生将这宅邸,折腾到了四万五千两。
就这四万五千两,还特么的是淮南路的价,都出三环线了。
可现在……西山建业疯了似得,挂出数万亩宅子,抢购的要多少有多少,大家突然发现这宅子买不完,越买越多,一下子,变得谨慎起来。
宅邸没人买了,人都跑光了。
王金元突然觉得……自己的人生,没有了多少意义。
“哎……怎么这些人,都跟猴一样聪明呢?”王金元将苍蝇拍子,狠狠的拍了一个销售的脑袋。
那销售哎哟一声,舔着脸笑:“王掌柜打得好,这一拍下来,真如小人的再生父母一般,小人本是愚钝,爹娘生的不好,得王掌柜这一拍,竟突然觉得仿佛有一股神力,源源不断的涌入小人的神识,变聪明了呀。”
另一个销售将脑袋凑上来:“王掌柜打我罢,打我罢!”
“滚!”王金元龇牙,嫌恶的看着这些没脸没皮的东西一眼。
他心里在琢磨……少爷…到底是不是犯了脑疾呢?
每隔一会儿工夫,就有人来,带来一个个可怕的消息:“王掌柜,吓死了,吓死了啊,牙行那里,挂出的宅邸又都了百亩,价格一个时辰,竟暴跌了一千多两。”
……
“王掌柜,不妙了,又跌了,又跌了……”
……
“王掌柜……”
…………
新城通州路的步步高升院里。
大半夜的,房梁上挂着七尺白绫。
一个头戴乌纱帽的官员,抬头看着悬在半空的白绫上。
这一刻,他泪流满面。
眼里,写满了绝望,整个人,打了个冷颤之后,徐徐的步上了一个矮凳,双手握住了白绫,他突然发出了哀嚎:“方……继……藩……你这个狗都不如的东西啊……”
而后,他将脑袋套进了白绫里。
双目无神的看着虚空,双腿颤抖着,终于鼓起了勇气,双腿一蹬,踢翻了矮凳。
而后,整个人便吊在了白绫上,双目暴出,双腿失去了支撑,或许在这一刻,突然又令他生出了本能的求生欲,他两腿开始挣扎起来,可越挣扎,那窒息感越重。
……
终于,有人撞开了门。
是一个妇人。
妇人发出了嚎叫:“来人,来人,快来人啊,老爷……老爷他上吊自尽,快救人哪……”
一下子,府中沸腾起来,许多人涌出来,冲入屋子,人们将老爷抢救下来。
老爷拼命的在咳嗽,那妇人则掏出了手绢,一面擦拭着泪水,一面哭叫:“老爷,你怎么就这么想不开啊,天无绝人之路,不就是欠了大笔的银子,买了宅吗?这宅子,才跌两日啊,谁知明日会不会涨?老爷,你若死了,我们一家老小,怎么活啊。您也不想想,你欠了这么多的贷,欠了这么多啊,你一蹬腿,去了也便罢,一了百了,可我们怎么活,怎么活……”
这老爷,终于理通了气,第一句话就是瞪大眼珠:“活,活什么活,都死了吧,死了干净,还怎么活?借了十七万两,亲朋好友都借了遍,棺材本都拿出来了啊,西山钱庄那儿,又是十三万两,这是驴打滚的债,可就一天,一天哪,一天的时间里,就跌去了上万两,明日……还不知怎么样,再跌两日,首付就白付了,想要卖宅止损,补了这个窟窿,可卖得出去吗?卖的出去吗?”
这老爷说罢,便如孩子一般,滔滔大哭。
方继藩那狗东西,他不是人哪,他这是要把人往死路里逼。
这一个多月来,行情大涨,多少人以为有利可图,在砸锅卖铁啊。
人们都误以为,这宅邸,只会涨,不会跌的,再怎么不济,也不会亏,这多少官员、富贾,甚至是太监,都拼了命的筹措银子,往里头砸,那些倭人,还有半月前来京的朝鲜两班勋贵子弟们入了坑不说,还不知多少人前仆后继呢。
现在好了。
全完了,他方继藩,跳楼大甩卖,几万亩的地,直接甩出来,这……还有活路吗?有吗?
一家人……无不垂泪,说到此处,纷纷抱头痛哭。
………………
方继藩起了个大早。
朝会的日子嘛,毕竟是兴王入京,陛下亲自召开朝会,显然,是看重兴王,想对天下人表示,自己对兴王的厚爱。
据说兴王会去,还有……他的儿子。
叫啥来着……噢,朱厚。
这真的……是一个孩子啊……
方继藩兴冲冲的穿衣、洗漱,却见王金元,一大清早的就出现在了宅子门口。
他急的来回踱步,一见中门开了,少爷出来,便疯了似得上前:“少爷,少爷,稳不住了,稳不住了,这可怎么办,可怎么是好,昨日,只卖出了七十多亩,销量较往日,暴跌了数倍不止,少爷,你看……”
方继藩绷着脸,一副淡然处之的样子:“噢,知道了,滚开,别拦我上车。”
“少爷……”王金元一声哀嚎,跪下了,拽着方继藩的裙角:“少爷,这宅子,可怎么卖啊,这不是杀鸡取暖,没见过搬石头砸自己脚的。”
方继藩阴沉着脸:“你以为我想?不是那些狗官,成日在那叽叽歪歪,天天在那之乎者也,不做正经事,好好的日子不过,个个以为事不关己,靠着一张嘴皮子,在那耍横。你以为本少爷想砸盘?本少爷这是在教这京里的那些个狗官们做人,让他们知道,什么叫做以天下为己任,事不关己?好啊,我少挣几千万两银子,有什么关系,为了正义,我视钱财如粪土。至于他们,让他们统统去死吧,
王金元有点懵,卧槽……怎么听不懂啊。
少爷……这是真的脑疾犯了,瞧他语无伦次的。
王金元张口想说什么。
方继藩却已登车,车门未关上,方继藩坐在沙发上,翘脚,目光变得深沉,嘴角勾起了微笑,慢条斯理的端起早有人泡好且搁在了车厢茶几里的茶水,呷了口茶,慢条斯理的道:“今日……再挂一万亩地出来。”
“啊……”王金元的嘴,张的比鸡蛋大:“此前的地,已是滞销了……”
“你不挂,今天晚上就挂你!”
方继藩已是将车门合上,懒得听他嗦。
世界清净了。
这就是马车的神奇魔力,人在车中坐,管他外面的人去死。
马夫已是扬鞭,打马而去。
王金元打了个冷颤。
他……心里知道,少爷这德行的人,是什么事都做得出的。
他脑海里,立即就浮现出自己被剥光之后,挂在了少爷房里的一幕画面,又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同时,他心里浮出一个可怕的念头,为何这画面里,自己是剥光的呢?
为什么呀……
……………
兵部尚书马文升,一脸焦虑的上了车,今日早朝,片刻都不能耽误,可他似乎昨天一宿没有睡好,显得忧心忡忡,上了车,也没有疲倦。
此时……有人脚步匆匆的行至马车前,快步入车,他蹲着身,低声对马文升道:“老爷……牙行那里……今日挂出了招牌……歇业了……”
马文升不禁打了个哆嗦,面色更是惨然,他皱眉:“何故?”
“反正也卖不出去,无人问津……天知道……明日……会跌多少呢。”
“噢。”马文升点点头,勉强镇定:“知道了,你且下去。”
“是。”
这人忙是下车,小心翼翼的为马文升关上了车门。
马文升眉头紧皱,靠在了沙发上。
一宿未睡的他,虽是眼袋乌青,可此刻,依旧没有丝毫的睡意。
马车……已是动了,朝着大明宫而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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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七十七章:兴王殿下 您受苦了
吏部员外郎张昌的马车已至大明宫。顶 点 X 23 U S
远处巍峨的大明宫,格外的耀眼。
张昌满怀心事的坐在沙发上。
他踟蹰着,显得忧心忡忡。
却在此时,传来了马蹄声。
这马蹄由远而近。
张昌摇了摇马车里的铃。
外头的马夫听罢,忙是停了马车。
那骑马的人便已至马车旁,跳下马来,一个年轻人开了车门,看到了张昌。
二人四目相对,在短暂的沉默之后,骑士道:“爹,清早,儿子去售楼处看了。”
“如何?”张昌盯着这个叫自己爹的人,显得颇有几分紧张。
哪怕是宦海沉浮,早已练就了一声的修养,可而今,张昌在此刻,也难以平静。
骑士沉默了片刻:“今日又多了一万亩,总计挂出的……有三千四千亩了。”
张昌觉得自己的心口,像是被锤子狠狠敲了一下,喉头一甜,差点要吐出血来,偏偏他面上,却无血色,张昌紧不住的闭上了眼睛,长叹了口气:“这是要我们家破人亡啊,你……继续去那盯着罢,为父……哎……”
他摇了摇头。
马车到了午门门外。
一个个大臣,早已在此等候多时,和以往不一样,今日的气氛,格外的诡异,每一个人都默不作声,张昌也是如此。
一会儿工夫,朱厚照和方继藩便一前一后的在远处停车,联袂而来。
朱厚照似乎显得很高兴,背着手,龙行虎步,和方继藩争辩着如何教授人领兵之道。
方继藩也笑吟吟的和朱厚照抬杠:“殿下这一套,太落伍了。”
“好好好,你时兴,本宫落伍,本宫在大漠长驱直入,杀鞑靼人的时候,你还躲在京师里抱着脑壳装病呢。”朱厚照唧唧哼哼,一点都不给方继藩面子。
方继藩只是笑,果然年纪大了啊,已经懒得和人去争辩孰是孰非了,换做自己以前的脾气,早就……叫一声太子殿下英明了。
可现在,方继藩成长了,成熟了,只抿着嘴,似笑非笑,一双眼睛仿佛是在说,对,你说的都对。
方继藩似乎是属灯泡的,他人一到,顿时无数的目光便落过来。
“齐国公……你……”
张昌本是沉默,心事重重,见了方继藩突然激动起来。
其实大家都很激动。
张昌带着满脸的悲愤,双拳握的紧紧的,一双眼睛,似要杀人,他上前一步,宛如义士,直面方继藩,拦住了他的去路。
无数眼睛,都看向张昌。
方继藩奇怪的看着张昌:“我什么我,你想说什么?”
张昌:“……”
张昌想打死这个狗东西。
他想拼了。
事实上,有这个想法的,不是张昌一个。
天怒人怨哪。
他的眼睛,似火。
可慢慢的,这眼中的火焰,却渐渐的变得微弱。
终究,他深吸了一口气。
看着人畜无害,一副受害者模样的方继藩。
面张昌绷着脸,勉强的挤出了笑容:“呀,齐国公,你好啊。”
说出这句话,就好像完成了任务一般,而后,心里松了口气。
方继藩笑了:“那个,那个……你是?”
“吏部员外郎,张昌。”
“虽然不认得你,不过……你也好呀。”方继藩朝他热情的打招呼。
张昌尴尬的退到了一边,他羞愧的无地自容,有时候,哪怕是做三秒钟的英雄,也是需要勇气的。
可张昌早已过了做英雄的年纪,他恪守中庸,耻笑那些动不动就怒发冲冠的人。
午门大开。
众臣鱼贯而入。
至奉天殿。
而在这里,弘治皇帝笑容可掬,他和兴王朱在此,早已等候多时。
朱面带微笑,看着入殿的方继藩,心里乐了。
就是这个小子嘛,看着很年轻,果然……还是个孩子啊。
你看看……这个家伙……面上看着倒是眉清目秀,哪里想到,会有如此险恶居心。
众臣行礼。
弘治皇帝压压手,或许是兄弟之间的亲情,令他这孤家寡人,面上多了几分和悦:“诸卿平身,朕……昨夜在这奉天殿,一宿未睡,和朕的兄弟兴王在此秉烛夜谈,哎……朕记得,自朕克继大统而起,朕和兴王,已是二十年不曾相见了,而今,都老啦,当初,他就藩时,才……一点点大呢,今日召诸卿来此,就是为了兴王,兴王在安陆,修身养性,实为诸王之楷模,他与朕,是血脉相连,打断了骨头,连着筋,朕看着他,高兴,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弘治皇帝虽是一夜未睡,不过现在,精神却很足。
朱面带红光,颇为荣耀。
他汗颜道:“臣弟万死,昨夜与陛下对饮,喝了一些酒,说了一些胡话,还请陛下恕罪。”
弘治皇帝摇摇头:“卿乃御弟,有什么话畅所欲言,方为做兄弟的本分,倘若瞻前顾后,反教朕不喜了。”
朱听到此处,突然眼眶通红了,拜倒在地,道:“陛下圣恩哪。”
他见时机成熟了。
昨天夜里,虽和陛下秉烛夜谈,可他一直忍着,这事,就得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得让陛下做出一个承诺。
当然,还有张氏兄弟和方继藩这三个家伙,也定要受到惩戒,唯有如此,方能让自己安心。
朱已掌握了舆情,这百官,不但不赞成召宗室入京,而且……对于张氏兄弟和方继藩,多有嫌恶。
外戚害人啊。
朱便垂泪道:“臣弟其实还有一些话,如鲠在喉,方才陛下说,需畅所欲言,心里更有感触,却又害怕,倘若说了,又怕触怒天颜……陛下……”
弘治皇帝沉默起来,这话……别有意味。弘治皇帝深深的就看了朱一眼,面带喜色:“兴王但言无妨。”
说到这里,朱就哭了。
这一次是真哭。
本来快快乐乐的在安陆修仙炼丹,家里有田又有无数美女环伺,好端端的一个土皇帝,现在居然有人想让自己来京里受罪,京里再好,也和自己无关。
他哽咽道:“陛下,臣弟听说过一些流言蜚语,似乎陛下有意削藩,要召宗室入京,圈养起来。臣弟听到这些消息,诚惶诚恐,心中不宁,臣弟乃陛下兄弟也,诸宗室与陛下,更是血脉相连,臣等,都是太祖高皇帝之后,并无过错,何以朝廷对臣等,戒惧至此,宗室乃皇亲,散落各地,为我大明卫戍诸州府,此为定海神针,何以现在……竟受此险恶猜测,臣弟幼年时,就至安陆就藩,在安陆,已有二十载,安陆虽是偏僻,不足道哉,可臣弟……”
朱已是哭的稀里糊涂:“可臣弟,却是将安陆,当做了自己的故乡,臣弟年纪大了,已受不得颠簸流配之苦,若离安陆,不啻是遭刑,痛不欲生哪。”
“何况,陛下召宗室,莫非是疑心宗室?不知是何人,竟在陛下面前,挑拨天家兄弟之情,臣弟自就藩,历来谨慎,恪守宗法,陛下何故加疑?陛下……臣弟……”
说到了这里,他滔滔大哭。
弘治皇帝面容一动。
他见了朱如此陈告,心里一软,可同时又知道,自己的兄弟在这大庭广众之下一哭,是何其严重的事。
一个不好,自己岂不成了那建文皇帝?
弘治皇帝张口想要劝说什么。
朱却道:“陛下,宗法,乃祖宗所定制,此乃祖法,岂可随意更改,若如此,这是要陷祖宗于何地?”
弘治皇帝此时铁青着脸,却是抚着御案,不露声色道:“有这样的事吗?朕怎么不知?”
“怎么没有,奏疏都递上去了,递奏疏的,一个是寿宁侯,一个是建昌伯,还有,听说驸马都尉方继藩,也参与其中,此三人,俱为陛下至亲外戚,外人都说,此乃陛下所授意。臣弟不敢怀疑,这与陛下有关,只是……外间流言蜚语,实是厉害,臣弟内心,甚为惶恐。”
弘治皇帝老脸一红:“……”
“此事……此事…………”朱确实一下子,令弘治皇帝有些措手不及。
只是……这真和方继藩有关?
莫非朱查到了什么?
弘治皇帝狐疑的看向方继藩。
方继藩立即出班,显然,这位兴王殿下,矛头直指,是希望朝廷惩处自己,来让陛下安天下宗室之心了。
我方继藩……还怕你兴王?
方继藩正色道:“陛下,召诸宗室入京,确实是儿臣的主意。”
朱一愣,还以为方继藩会抵赖呢。
方继藩道:“可是儿臣以为,这正是祖宗之法的本旨,太祖高皇帝,疼惜自己的子孙,为了保障宗室,方才搜肠刮肚,立下祖法,保障宗室。可儿臣所见的却是,宗室们都散落在偏僻苦寒之地,日子过的苦啊,而今,京师一日千里,条件优渥,将他们迁至京师,让他们过好日子,这岂不正顺了太祖高皇帝,苦心为儿孙的本意?儿臣以为,此事迫在眉睫,不能再让宗室们受苦了,否则,太祖高皇帝泉下有知,定又要忧心,让宗室们过好日子,乃朝廷的根本,若宗室们都在乡下受苦,这大明,还姓朱吗?”
第一千零七十八章:削其藩
朱听的几乎要吐血。顶 点 X 23 U Swww.uu234.net
敢情你们坑本王,本王还要谢谢你?
他心里冷哼。
真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臭小子啊。
朱道:“陛下,听听吧,听听这方继藩,说的是什么话……他这是要置宗室们于何地啊?陛下……”
弘治皇帝皱眉,看了方继藩一眼,似乎也觉得,方继藩说的很是不妥。
弘治皇帝刚想说什么。
便听朱道:“请陛下和百官们来评评理,这方继藩,如此歪曲太祖高皇帝的祖法,这还是人吗?祖宗之法,情何以堪!”
弘治皇帝不禁又看了方继藩一眼,皱眉。
心里想,此事,不能再闹下去了,且不说朝中势必要群情汹汹,便是宗室们听了这些话,还不知多么恐惧。
这是动摇国本啊。
弘治皇帝冷冷道:“方卿家,你休要再说了,卿之所言,实在是……”
他刚说到了实在是的时候。
突然,殿中,马文升斗胆道:“实在是太有道理了!”
朱正准备,发动所有人,对方继藩大加挞伐。
据说这方继藩人缘很不好啊。
不只如此,还听说,群臣百官,对于召宗室的事,尽都在取笑。
他心里瑟,就等着,几个早已通过气的大臣出口,领了头,狠狠的请求皇帝惩治方继藩一番。
有了百官的支持,还有无数宗室在自己的身后,掐死一个方继藩,还不是如掐死一只蚂蚁一般的容易。
只是……
马文升一句:‘实在是太有道理了’,却让朱有点懵了。
什么话有道理?
百官……出奇的沉默。
弘治皇帝的话被打断,显得有些恼怒,他忍不住看向马文升。
马文升乃是重臣,是自己的肱骨,弘治皇帝自是对他信赖有加,等知道这是马文升说的话,令弘治皇帝一愣。
马文升正色道:“陛下,陛下啊,太祖高皇帝的祖宗之法,其本质,就在于为子孙后代着想。可是……大多藩王和宗室,都遍布于苦寒之地,如齐国公所言,他们的日子……过的苦啊。大明就算再艰难,也万万不可让宗亲们过苦日子,如若不然,这是置皇家和朝廷于何地?老臣建议,召宗室们入京,而今,京师已开了新气象,尤其是新城,这新城是好地方,若是宗亲们在此长居,实是再好不过,这是国家之幸,是宗室之幸运。老臣赞成齐国公所言,齐国公掏心掏肺,殚精竭虑,为陛下分忧,为宗亲们解难,实是难得的很……”
朱脑子有点懵。
他张大口,看着马文升,这老东西是谁,和方继藩一伙的吧,果然……蛇鼠一窝。
弘治皇帝更是惊的说不出话来。
兵部尚书,管这闲事?
“胡说,你们……这是蛇鼠一窝。”朱脸色苍白,不禁质问:“敢问高姓大名。”
马文升正气凛然:“马文升,忝为兵部尚书。”
朱脑子里嗡嗡作响。
兵部……兵部尚书都和方继藩勾结了。
他拼命的寻觅着一个面孔,希望……此刻已经通过气的人为自己说话。
可那几个人,却都视而不见。
“陛下,齐国公真是高论啊!”又有人站了出来,却是吏部员外郎张昌,张昌激动的哭了:“陛下和臣等在京里享清福,宗亲们却在穷乡僻壤之处,这实在有违太祖高皇帝的初衷,咱们早就该将宗亲们接来京里享清福了,到现在亡羊补牢,为时不晚。陛下应早做决断,京师上下百姓,若是得知宗亲们肯来京,定是倒履相迎,欢欣鼓舞,喜不自胜。”
朱有点想将自己的幕友打死,不是说好了,百官们……
“陛下……”张升竟也站了出来,此人乃是礼部尚书,他言之凿凿的道:“陛下应善待宗亲,万万不可使他们失落各地,若宗亲尚且不幸,那么,朝廷脸面荡然无存。”
这个人……朱认得……是礼部尚书……
朱万万想不到,这个人,竟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弘治皇帝彻底的懵了。
“陛下……”大理寺卿正色道:“何况,宗亲们来京,陛下自可与其时刻相见,宗亲之情,本是人伦,岂可忽视,人们都说,陛下不近人情,疏远了宗亲,为防有人悠悠之口,陛下理当……召宗亲入京,随时对其嘘寒问暖,以全人伦之情!”
“陛下……”
“陛下……臣……”
整个奉天殿炸了。
无数人心里骂着方继藩这狗东西,却一面纷纷为方继藩点赞。
方继藩,他不是人,可是前些日子,房价暴涨,跳坑的人太多了,现在谁手上,没有几亩宅子啊。
有宅子的,自然不希望其崩盘,而那些抱着拿宅子来挣钱的,更惨,他们买宅子的银子,可都是借贷的,一旦崩坏,最先死的就是他们。
思来想去,市面上,这么多土地,怎么能消化?
宅邸要稳住价格,唯一的办法,就是有一批更有力的人狂购,思来想去,也只有这群宗亲了。
数万宗亲,哪怕只是一个辅国将军,总要有几亩地住着吧。若是亲王,没有几十亩,好意思自称自己是亲王?还有郡王,郡马,还有辅国将军,甚至……宗室们来了,他们还有属官,这些属官,可都是王爷们的心腹,怎么能不来。
最重要的是……这些人有钱。
数万这样的人,莫说是挂出来的十万亩地,哪怕再多,也买得起。
没有法子了。
虽然知道,这是祖宗之法,也知道,这样做,势必会引发宗室的不安和恐慌,这可能重蹈当初建文皇帝削藩的覆辙。
可是……总得有点生路吧。
我们还不能死,还得留着有用之身,为陛下效力,为万民谋福祉!
百官们,争先恐后,纷纷拜倒。
只片刻功夫,就已跪倒了一大半。
那王不仕更是怒吼道:“陛下理应立即召宗室入京,凡有不从者,就是推拒陛下的好意,陛下掏了心窝子,对待宗亲,某些宗亲,却不肯来京,这是何故?莫非是想要效宁王谋反吗?陛下,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他们不想来京师享清福,就是图谋不轨,朝廷善待宗亲,其竟有反心耶?此大奸大恶之徒……当诛!”
“诛!”
有人眼睛红了,跟着一起高吼。
朱张大眼睛,看着这一个个摇头晃脑,各种强词夺理的群臣,他哪里见过这么大的阵仗,谋反二字,居然都说出口了,他打了个冷颤。
这是一面倒啊。
他看了方继藩一眼,却见方继藩气定神闲,这个年轻人……居然得到了这么多人的拥护。
当那诛字出口,朱更是打了个寒颤。
他毕竟只是个养尊处优的藩王,没见过什么大世面,竟觉得自己双腿一软,啪嗒一下,瘫坐在地。
而后……朱发出了嚎叫:“陛下……臣弟的忠心,天日可鉴啊……”
这一切,都是弘治皇帝万万没有预料到的。
看着群情激愤的大臣,弘治皇帝则看向刘健。
他记得刘卿家说过,一旦召宗亲来京,百官势必反对,宗亲们的疑虑也会加深,这是下下之策,朝廷承担不起这个风险。
可现在……
削藩!
一个念头,电光火石一般,又重新的在自己的脑海中浮现。
这是一个多么有利的时机啊,文武百官,纷纷拥护,召了宗亲们来京,彻底让他们和卫队以及藩地脱离联系,宗亲们在京师,随时可以接受朝廷的监督,这一个个土皇帝们,自此之后,再不会出现宁王的先例。
弘治皇帝激动起来。
他面色却是尽力的平和。
弘治皇帝无法想象,张家兄弟和方继藩,有如此巨大的号召力。
这……是怎么回事?
张家兄弟……显然不像什么办大事的人。
这定是方继藩办成的。
弘治皇帝深深的看了方继藩一眼,面上的喜色,稍闪即逝,而后……弘治皇帝一副为难的样子,看向兴王朱:“诸臣的话,都有几分道理,不知兴王以为如何?”
这个球,又踢回了兴王朱的脚下了。
朱的心,凉飕飕的。
百官,代表了庙堂,也代表了整个士大夫阶层的态度。
他们掌握了舆论,甚至有权力,来诠释一切的祖宗之法,以及所有的法律条文。
现在……他们都说了,召宗亲们来,是享清福。
不肯来的,肯定是图谋不轨。
那么……自己能说点啥好。
朱战战兢兢,匍匐在地,惊恐不安的道:“臣弟……臣弟……以为……陛下召臣等入京定居,想来……想来必有陛下的深谋远虑,臣弟乃陛下兄弟,若陛下决意如此,倘若如此,能有益于国家和宗亲,那么臣弟……怎么敢反对,臣弟……臣弟……”
他想要继续张口,却哇的一声……哭了。
太委屈了。
这群颠倒是非黑白的家伙,一个个伶牙俐齿,自己孤生一人,宛如被人剥干净,拿出去展览一般,到了这个时候,自己还能说点啥?
他带着哭腔:“臣弟为此而高兴都来不及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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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七十九章:万世基业
朱只是一个藩王,他哪里有勇气,敢于和几百张嘴去斗争。www.uu234.netm.www.uu234.net
就算人家不一口一个吐沫,喷死自己。
哪怕是单打独斗,这奉天殿里,随便挑出最没水平的一个,人家都能当着陛下的面,变得花样喷你朱一个月,而且,朱可以保证,对方喷的姿势,都不带重样的。
到了这个份上,不乖乖认怂,还等什么?
朱这一次,又哭了。
哭的撕心裂肺。
看上去……仿佛是他被感动了。
陛下如此爱护他们,让他们从穷乡僻壤搬来京师,这是对他们的关照。
可事实上……他是真的伤了心。
在安陆的时候,听人说京里的水太深,可现在看来,还真他娘的够深的,自己的脑子,居然屡屡一片空白,完全的不够用。
弘治皇帝眉已一挑,他和兴王虽是兄弟,自有兄弟之情,可即便有天大的情分,也不及削藩要紧。
削藩的本质,是为了王朝的长治久安,是为了大明的基业。
要对你好,到时来了京师,自是多给你一些赏赐,给你优渥的条件,也就是了。
兴王倒是识相,做了表率,看来……这削藩……竟是滋生出了曙光。
弘治皇帝压抑住内心的激动,深吸一口气:“兴王竟能如此识大体,不过……朕许多年不曾见兴王,自相见之后,无一日不是忧心忡忡,就怕到时,兴王又要回藩地去,这一去,只怕今生,兄弟再无法相见了,诸卿通陈厉害,颇有几分道理,若宗室的日子,苦哈哈的,这是我大明之不幸,朕……也愧对太祖高皇帝,既然,现在诸卿纷纷恳请朕召宗室入京……而……”
说到此处,弘治皇帝心里说不出的轻松。
内心深处,怎么会有窃喜的感觉呢?
不能喜,不能喜,得哭丧着脸。
弘治皇帝努力的使自己的脸色,露出愁态,却差点失声想要笑出来,他艰难的继续道:“而兴王,又不肯舍朕而去,巴望着留在京师,能与朕朝夕为伴,他的心思,朕已明白了,那么……朕便恩准了吧,兴王……”
兴王朱身子又是一颤。
恩……恩准了……
卧槽……自己兄弟就是狗,这便宜都教你占尽了。
朱努力的挤出几分笑容,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在百官面前,就是渣一般的存在。
怕了,怕了,惹不起,一张嘴,可以这样指鹿为马。
所以,他生怕再被人挑刺,他眼中虽含泪,嘴角却是扬起,面上的肌肉上扬,一副含笑九泉,啊,不,笑中含泪的振奋之色:“臣弟在。”
弘治皇帝叹了口气:“你既来了,就别走了,就在此住下吧,朕是真的舍不得你走啊,还有厚,昨日,朕见了这个侄儿,真是聪明伶俐的孩子,朕问他,是否喜欢京师,他说喜欢极了,你看……小侄儿若是知道,他往后留在此,不知该有多高兴。”
“是啊,是啊,犬子若是知道,一定高兴的不得了。”朱觉得自己的心,在淌血。
一下子,方才还紧张的气氛,突然觉得欢愉起来。
每一个人,脸上都带着笑。
方继藩乐不可支:“陛下和兴王殿下的兄弟之情,儿臣看在眼里,实是为之感动,陛下啊……儿臣有一诗,今日恰逢其会,想要献给陛下和兴王殿下……”
弘治皇帝立即道:“诗词乃小技,卿就不必做诗了,自然,今日乃是大喜之日,朕左思右想,兴王既想留在京中,那么,就明发旨意,昭告天下……嗯……百官请求召宗亲入京,兴王欢欣鼓舞,兴王愿留,朕自然求之不得,因而恩准。至于其他宗亲,若是顾念皇家之情,愿意来京者,朕统统欢迎。可若是有人不愿前来,朕……”
方继藩面带微笑:“自然也遵从他们自己的意愿,朕岂可强求,嗯……诸卿,如此,也算是皆大欢喜了,诸卿以为如何呢?”
刘健已是笑了。
今日……奉天殿里,这么多人放了狠话,事态还不清楚吗?
兴王已经做了表率,其他宗亲,自己看着办吧。
百官也都已经表态了,你们不肯来是吧,不肯来就是蓄意谋反,别有所图。
虽然陛下都说了,这等事,遵从本人的意愿,这自是陛下宽大为怀。
可今日的事,到了宗亲们的耳朵里,心里会怎样想呢?
遵循自己的意愿?
天晓得,最后会不会打击报复。
鬼知道,到时候会不会以后有人无事生非,大帽子一扣,获罪,废为庶人,亦或者,直接宰了。
在这宽大为怀的背后,实则却是暗藏杀机,至少……威慑力,十足。
兴王朱突然意识到,美好的生活,已经向自己挥别。
藩地……虽然还没裁撤,可兴王府,算是彻底和自己告别了。
虽说藩地的收益,可能还留着,可自己人在京师,安陆的王庄,最后彻底虢夺,只是迟早的事。
他眼泪啪嗒啪嗒的落下来,自己还能给自己的儿孙,留下一点什么呢?
说是天潢贵胄,贵不可言,可没了卫队,王庄日益的削减……困在京师,被无数人睁大眼睛盯着,这不啻是囚徒啊。
“臣弟……谢陛下恩典。”
弘治皇帝摆摆手:“不必称谢,朕为卿兄,自当照拂。”
弘治皇帝心里激动无比。
这么大的事,居然轻而易举,有了百官的支持,兴王又做了表率,正好,朕此次,索性来个快刀斩乱麻,若是能顺利削藩,那么……万世基业,可期!
弘治皇帝眼里冒出精光:“皇弟和朕,熬了一宿,想来也是乏了,且先回鸿胪寺歇息吧,明日,朕再召你入宫,你我兄弟,不必见外。”
朱‘兴高采烈’的道:“臣弟遵旨。”
朱哪里还想留,他觉得这地方,就是龙潭虎穴,一辈子都不想来了,还是躲起来修仙炼丹好,什么烦心事,都可以抛之脑后。
等兴王告辞。
百官们,心情平复了一些。
此时……
方继藩突然道:“陛下,儿臣突然想起了一事……”
弘治皇帝笑容可掬的看着方继藩。
到现在,他还满脑子疑惑呢。
怎么突然之间,百官们不坚持祖宗之法了。
关于士林的舆情,弘治皇帝可是一直掌握的,厂卫的奏报,每日都有。
可到现在,弘治皇帝还是一头雾水。
方继藩痛心疾首的道:“儿臣前几日,脑子犯了糊涂。”
“噢?”弘治皇帝看了方继藩一眼:“怎么,你旧疾发作了?”
“应当是吧。”方继藩哭笑不得的道:“今日,见了兴王殿下,才使儿臣,如沐春风,整个人,就好像疾病消去了一般。这才想起,前几日,不知是不是吃错了什么药,居然……拿出了数万亩土地,随意兜售,陛下,这些西山建业的土地,根本就是无中生有,因为……原本这些土地,其中绝大多数,早有规划,所以……根本是不能拿出来卖的。”
百官们,情绪稳定。
他们就知道姓方的肯定是这样说。
这人……脸皮之厚,不是早就见识了吗?
弘治皇帝一愣,他侧目看了一眼萧敬。
萧敬打起精神,忙是附在弘治皇帝耳畔,低声说了一些什么。
显然,这没有被弘治皇帝过于关注的信息,萧敬还没来得及禀报。
一下子……弘治皇帝统统明白了。
弘治皇帝无言,看着方继藩道:“是吗?”
“正是。”方继藩痛心疾首道:“陛下,这些土地,早有规划,是不可能,全部拿出来营建住宅的,譬如说,有三百亩地,本是因为太皇太后的寿辰,即将到来,儿臣早就命人,规划了一个巨大的广场,好教附近的百姓,能够在这广场中休憩,不只如此,在那广场的正中央,儿臣还预备,矗立起一座太皇太后娘娘的塑像,这塑像,尽显娘娘的慈爱,广场之名,儿臣都想好了,叫做圣母广场,好教天下百姓,无一不瞻仰娘娘凤颜,儿臣甚至还想好了,到时,免不得要请陛下,题字一幅,在这圣母广场之中,立碑……当然,这只是儿臣初步的计划,到时迎建而成之后,还需太皇太后她老人家,亲自去看看。”
“至于其他的土地,儿臣还……”
方继藩说到这里……
弘治皇帝心念一动。
广场……
圣母……
太皇太后……
立太皇太后塑像,是不是不好,此乃凤颜。
不过……似乎很新鲜。
谁不愿留名立传啊。
何况……太皇太后抚养自己,养育自己成人,对自己恩重如山,这份恩情,弘治皇帝一直铭记于心里。
方继藩……办事还是很稳妥靠谱的。
这个家伙……不声不响,就将削藩的事,完成了一大半。
且,他竟还有此孝心……
弘治皇帝眉一挑,道:“立即营造,造出之后,不但要请太皇太后亲去,朕也要率领百官,亲往。”
方继藩道:“陛下孝心,宇内皆知,儿臣……以陛下为楷模!”
百官:“……”
他们依旧……还是习惯了。
似乎……这没什么大不了的。
大家都不傻。
谁不晓得他方继藩,本就是如此呢。
哎……还能说啥……
至少……接下来,在大量的土地突然收回,以及宗室来京的双重利好之下,大家……终于得救了!
活着……真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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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八十章:恩荣
刘健心里不禁在苦笑。m.www.uu234.net
这几日发生的事,他都看在眼里啊。
到底如何评价呢?
真的有些说不清。
刘健的心情,是极复杂的。
不得不说,其实他挺鄙夷这些百官,平日里都是大义,一旦到了切身利益的面前,顿时……就都个个换了一副面孔。
可又有什么办法呢?
四书五经之中,道理再如何的好,哪怕人人都将子曰挂在嘴边。
可人心中的贪欲,依旧还是无法消除的。
弘治皇帝显得振奋,他看到了一丝曙光。
一个缔造万世基业的曙光。
挥退了百官。
三大殿之后,大明宫的二期,叫大成园。
大成园里,百花争艳,几乎是一步一景。
对于西山建业的工程,弘治皇帝是极满意的。
方继藩很忠厚啊,为了皇家,砸下了数不清的银子,接下来……还会有第三期,第四期。
弘治皇帝步行在其间,心情很是不错,他背着手,听取着方继藩的奏报。
方继藩这个人,虽然喜欢先斩后奏,也喜欢胆大包天的做一些莫名其妙的事。
可他有一个好处,无论做了什么,到了最后,他都会如实的向弘治皇帝禀告。
“原来是这样……”弘治皇帝淡淡道:“如此说来,朕的百官们,是害怕他们的宅邸跌了,这才齐心协力,真是万万想不到啊……”
弘治皇帝一声叹息:“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此诚不欺朕也。”
弘治皇帝的内心,波澜不惊,若是十年前的他,一定震惊于用利益,原来可以驱使百官,可现在……他已能平静的接受了。
弘治皇帝道:“到了如今,召宗室来京,已是迫在眉睫,继藩,你做的很好,张家兄弟,也算是大功一件。若能当真借此机会削藩,朕也算是为儿孙们,办下了一件大事了。”
朱厚照在一旁,眉开眼笑。
弘治皇帝瞪他一眼:“你笑什么?”
“啊……”朱厚照忙道:“儿臣……儿臣为父皇高兴。”
弘治皇帝驻足,似一眼看穿了朱厚照:“你是巴望着有人谋反,你好平叛吧?”
“没,没有的事。”朱厚照道:“若有人谋反,那便是赤地千里,多少百姓,要遭罪和受苦啊,儿臣心里念着百姓,断不希望宗亲们谋反,儿臣只希望,他们能理解父皇的苦衷,乖乖的来京师……”
弘治皇帝狐疑的看着朱厚照:“是吗?”
而后,弘治皇帝看了方继藩一眼:“继藩,你对此,怎么看?”
方继藩道:“陛下,所谓一不做二不休,既然开了弓,就没有回头箭了。兴王已经做了表率,陛下又得到了府文武百官们的竭力支持,此时,正是一鼓作气,解决宗室的时候。而今,大明的宗室,越来越多,不但朝廷的负担严重,这些宗亲,仗着自己皇亲国戚的身份,在藩地之中,强取豪夺,也不在少数,地方的官吏,谁敢管束,甚至有一些地方,儿臣还听说,一州之田,王田占七成,军田为一成,士绅一成,绝大多数的百姓,也不过得一成。当然,绝大多数地方,并没有糟糕到这个地步,可若是能将宗亲们,都招来京师,对于我大明,实在有莫大的好处。”
弘治皇帝颔首:“朕也这般想,太祖高皇帝在的时候,宗亲毕竟是凤毛麟角,可如今,宗亲已近十万,更别提,还有不少依附于他们身上的其他亲戚了,这样下去,确实不是国家之福。朕唯一的担心是,这些宗亲,只怕,绝不会甘心,朕召他们来京,这不啻是断了他们的后路,人逼得急了,就怕他们……狗急跳墙啊。”
朱厚照道:“放心,父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便是。”
弘治皇帝只是莞尔一笑。
他拍了拍方继藩的肩:“继藩,多生几个儿子吧。”
“啥?”方继藩一愣,看着弘治皇帝。
没想到老丈人还关心自己的幸福生活。
“这个……儿臣一定加倍努力,请陛下……放心,儿臣……拼了命,也不教陛下失望。”
弘治皇帝微微一笑:“也不能太拼命,凡事,总要有节制才好。”说到节制二字,弘治皇帝别有深意的看了朱厚照一眼。
朱厚照不满的道:“儿臣……儿臣……”
弘治一挥手:“你们两个,统统滚蛋。”
他居然口出粗鄙之语。
“噢,对了,回来!”
正待开溜的方继藩和朱厚照二人,却又驻足,回头,看着弘治皇帝。
弘治皇帝淡淡道:“朕内库里存在钱庄的银子,动用一些,买一些房,这事,继藩你来办,朕一次买这么多,一定有巨大的折扣,对吧。”
“……”方继藩嚅嗫着嘴,不知怎么回答。
弘治皇帝道:“此事,萧敬会和你接洽……”
“要不,陛下……”方继藩苦笑道:“房子就别买了,陛下在西山建业里,入点股吧。”
皇帝去做大炒家,听着方继藩都觉得很不保险啊,以后若是砸手里了,自己咋办?
还不如拉陛下做大庄家呢,西山建业的股份,重新分配,当然,前提是,内库的银子……得注资进来。”
现在正是砸大钱,办大事的时候,毕竟十万冤大头呢,还都是一群骑在百姓们脖子上,不事生产,专门吸人血的宗亲,未来,大有可为啊。
弘治皇帝微笑:“朕……自有此意。”
方继藩忙不迭的,和朱厚照告辞而去。
弘治皇帝背着手,看着眼前的一片花海,眉宇之间,却也有几分忧色。
他沉默了片刻,道:“萧敬。”
萧敬一直尾随其后,一听陛下呼唤,忙是小跑着上前:“陛下,有何吩咐?”
弘治皇帝道:“太康公主怎么近来,还没有身孕?”
“这个……”萧敬沉默了很久:“奴婢不知,厂卫……厂卫他们……他们可不敢打探这些。”
弘治皇帝瞪他一眼:“怎么,你们还想做什么?若是有胆子,你们还想刺探公主的香阁?”
“不不不,不但不敢,连想都不敢想。”萧敬要哭了,不过,最近,他学到了一手,转移陛下的话题,他小心翼翼的道:“陛下,不知……陛下为何,对公主殿下的身孕,如此关切。”
弘治皇帝淡淡道:“方家一门二公,如今,又立了功劳,朕忍不住想,他方继藩倘若再有一子,朕就又可以好好赏赐自己的新外孙了。”
原来如此……
莫非……未来还可能一门三公?
这……如此殊荣,这是前所未有的啊。
萧敬沉默了片刻:“陛下的意思,莫非是方继藩父子已是位极人臣,赐无所赐,因而忧心吗?”
弘治皇帝冷冷的看着萧敬一眼:“你胡言乱语什么?你以为,朕怀疑方继藩?”
“不,不……”萧敬忙是矢口否认:“奴婢的意思是,连陛下都未必能办成的事,他方继藩居然……可见此人……”
弘治皇帝铁青着脸:“方继藩若是当真有异心,就绝不会以宅邸来胁迫百官,你真以为我大明的百官,可以因这宅邸被胁迫着,不得不乖乖的同意召宗亲入京,难道,靠这宅邸,他们还能认同方继藩,做他的党羽吗?在朕心里,方继藩这才是忠心耿耿,为了促成削藩,不惜如此得罪百官,这……还真不是寻常臣子可以做到的,若非是他尽心竭力为朕,为这大明操劳,又何至于,有如此糟糕的名声!”
萧敬听罢,忙是拜倒,高声道:“陛下圣明哪,齐国公为君分忧,更是教奴婢佩服,奴婢以后,一定多多向齐国公学习。”
弘治皇帝冷哼一声:“听说方继藩,还有一个侍妾?”
“不,不算侍妾……”
萧敬胆战心惊:“没有名分。”
“他当然不敢给名分。”弘治皇帝淡淡道:“若此女为方继藩生了儿子,朕就给她一个名分吧。祖制,祖制,朕算是明白了,这祖宗之制是死的,人是活的。”
………
方继藩皱着眉,这一路出宫,都很纠结。
“老方,你又在操什么心?”朱厚照见他如此,忍不住道。
方继藩哭笑不得的道:“我所操心的是,为啥陛下对我生孩子如此操心呢,听着很吓人啊,不会……陛下起心动念了点什么?”
男人!
是不喜欢别人对自己指手画脚的。
尤其是牵涉到了xx的问题,哪怕是皇帝都不成。
朱厚照笑呵呵的道:“你皮切过了吗?要不,本宫给你来一刀?你别怕,本宫的手艺好,手起刀落,咔擦一下,便可百病包消了。”
方继藩打了个寒颤,他痛心疾首道:“殿下,话不是这样说的,这生孩子的问题,关系到的可能性太多,绝不只是切点那啥的问题,这只是可能性中的小小一种。”
朱厚照磨牙:“你既知道,这只是小小的可能,那你当初,为何切本宫。”
方继藩道:“这不正好歪打正着,切好了吗?太子殿下,你不能过河拆桥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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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八十一章:正气凛然
方继藩对于太子殿下,只能报之以呵呵一笑。顶 点 X 23 U S
二人信步绕过了奉天殿,却见眼前,有人匆匆而来。
数十个宦官,拥簇着兴王朱,而朱则牵着一个孩子的手,这孩子乃是他的嫡子朱厚。
父子二人,都耷拉着脑袋,刚从仁寿宫里出来。
论起来,太皇太后,也是兴王的亲祖母,而朱厚,亦属于她的亲曾孙。
此番二人入京来,弘治皇帝高兴,太皇太后也高兴的乐不可支。
无论如何,这也是自己的骨肉啊,尤其是朱厚,自打出生起,就从未见过,自是留在仁寿宫里,好生的照顾了一番。
兴王在奉天殿里受了气,却还不忘儿子还在仁寿宫里,去见了太皇太后,问了安,顺道儿将朱厚接了出来。
朱厚似乎并没有想过,父王的烦恼。
毕竟,他这个时候,还没到烦恼的年纪。
父子二人也拐过了奉天殿。
朱一见到方继藩,眼里就喷出火。
夺人钱财,如杀人父母,何况,夺取的何止是钱财这样简单。
方继藩一见到兴王父子,却是精神一震,快步上前,热情的和兴王朱打招呼:“兴王殿下,您好啊。”
兴王朱憋红着脸,想将方继藩撕了,却似乎又有点不敢,就这么踟蹰着。
他只是一个普通人,寻常人身上的弱点,他身上也有。
方继藩见他不答,却依旧自来熟,目光落在朱厚身上:“这一位,莫非就是兴王世子殿下,世子,你好呀,我是方继藩。”
朱厚下意识的道:“见过方……方……”
他不知道该叫啥。
方继藩如沐春风的道:“叫姐夫即可。”
朱厚便干脆的道:“见过姐夫。”
方继藩亲切的道:“不知世子殿下,在京师待的惯吗?”
朱厚干脆利落的点头。
方继藩道:“这里好玩吗?”
朱厚清脆的道:“好玩。”
“喜不喜欢?”
“喜欢!”
方继藩得到了很满意的回答。
看着这纯洁如白纸一般的兴王世子,方继藩心里感慨,这个世界,真是奇妙啊,因为在另外一个世界,眼前这个纯洁的孩子,因为正德皇帝无嗣,得以克继大统,此后,凭着一个人,耍弄了满朝文武,那些大明朝最顶尖的人精,被这么个小子,耍的团团转。
方继藩裂开嘴,笑了:“那就住在这里好不好?”
“好。”朱厚欢呼雀跃起来。
方继藩立即大叫:“住一辈子!”
“好,住一辈子!”朱厚似乎不喜欢他的安陆老家,那地方太小,太没意思。
他听到住一辈子,激动的要挣脱兴王朱的手,跳跃起来。
这时……朱终究没有忍住,他是个极平庸的人,正因为平庸,所以还学不会方继藩笑脸问候的时候,直接和方继藩撕破脸皮。
可他无法忍受,自己的儿子,成为别人手里的枪。
他怒了。
扬起手,巴掌在半空之中划过了一个半弧,接着,带着无比愤怒,这一巴掌,结结实实的打在了朱厚的小脸上。
干脆利落,颇有行家风范,这一看,便晓得是练家子。
朱厚被打的七荤八素。
懵了。
自己做错了什么。
父王说打就打。
且还打的如此子之狠。
疼,火辣辣的疼。
他眼睛顿时积攒了无数的泪水,随即呼啦啦的落下来,嚎哭道:“呜呜呜呜……”
看着亲切的姐夫,再看看凶神恶煞的父王,两相对比,高下立判。
朱气急败坏,这一巴掌下去,虽有些心疼,可却将心里的怒火发泄了出来,他咆哮道:“走,回去收拾你。”
朱厚又哭:“父王……孩儿做错了什么,孩儿做错了什么?”
方继藩在一旁忍不住道:“兴王殿下,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无端端的打孩子做什么,孩子犯了什么错,为人父母,哪怕是管教,也要有所分寸啊,你看看,你看看,兴王殿下,我斗胆要说,你这样是不对的,我看不下去,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他还是个孩子啊。”
朱腾地一下火起,又听朱厚扯着嗓子嚎叫,既是无地自容,又是怒不可遏,扬手,干脆利落一巴掌又摔在了朱厚的脸上。
朱厚呜哇一声,更是哭的厉害,无助的站在,拼命的抹着眼泪。
朱喝道:“本王自己的孩子,打了就打了,你待如何,管教自己的儿子,与你何干,你管的着吗?”
朱厚吓的忙躲在方继藩的身后,方继藩如老鹰护着小鸡一般,伸长双臂,拼命拦着要冲上来揍朱厚的朱,一面道:“我看不下去,怎么有这样无端打孩子的,凡事要讲道理,别打,别打,兴王殿下,听晚辈一声劝,消消气吧,孩子是无辜的,打坏了,可怎么办,他还小,有话好好说。”
朱气的要杀人。
朝朱厚道:“给我出来。”
朱厚拽着方继藩的后腰带,不敢出来,大哭道:“你不是我爹,你不是我爹,我不出来,我不出来。”
远处,已有许多宦官和宫娥都在驻足旁观,这里闹的这么大的动静,连待诏房的人,竟也出来远远驻足围看了。
“你出不出来?”
朱还想摆出大家长的威严。
朱厚哭嚎道:“你打我,我不出来,我不出来,你打我,你为何无端端打我,呜呜呜……”
朱气的想要上吊,见更多人围观,便冷笑:“好啊,你不出来,你不出来,你真是本王的好我儿子啊,你不出来也好,那本王,就当没有你这个儿子。”
似乎觉得过于难堪,瞪了方继藩一眼,似乎方才的杀‘’儆‘藩’没有成功,反而使自己陷入了进退维谷的境地,这里是宫中,他哪里敢造次,现在陛下又要削藩,意图不明,自己做了留京的表率,可天知道,自己若是闹的厉害,陛下反手,让自己做一个‘昏王’的表率吗?
他一跺脚:“好,好,好,本王没有你这样的儿子。”居然拂袖,留下了朱厚,疾步而去。
“……”
方继藩觉得自己好像有点多管闲事了。
是啊。
人家教训自己的儿子,关自己屁事,现在好了……他爹……走……走了哇。
回过头,看着还在抹眼泪的朱厚,哭的撕心裂肺。
朱厚照站在一旁,有点懵,于是抬头看天,他不喜欢这么闹的孩子。
虽然这个孩子,是他的嫡亲堂弟。
方继藩只好摸摸朱厚的头:“现在……世子殿下有何打算?”
“呜呜呜……”
“哎……”方继藩叹了口气,任何一个有良知的人,都不会撇下一个孩子置之不理。
由此可见,朱那个混账,是多么的丑恶。
此次削藩,还真削对了。
方继藩一把,将朱厚抱起来:“走,回我家,带你去个好地方。”
朱厚还在哭,却睁着泪眼,脑袋朝方继藩的身上钻,一面道:“姐夫,你真好。”
“当然。”方继藩觉得自己胸前的小红花,更加鲜红了。
………………
保育院里,多了一个孩子。
他面上是花的,眼睛也哭肿了,在这里吃了一顿土豆烧牛肉,方才情绪稳定了不少。
只是……他孤零零的站在角落,看着其他三五成群的孩子,他怯弱的不敢上前,只带着泪痕,乖乖站着。
一个孩子,抱着手上前。
这是方正卿。
方正卿注意到这小屁孩很久了。
他个头比朱厚高,长得比朱厚还壮实,居高临下的凝视着朱厚,威严的道:“你是谁。”
“朱……厚…………”
“你为何来这里?”方正卿显然想要立威,杀气腾腾。
“我……我……我爹揍我。”朱厚低垂着头,大气不敢出。
方正卿沉默了,他的眼眶里,竟是雾气腾腾,脱口道:“我也是,我爹也揍我。”
朱厚又哭了,抹泪道:“我爹无缘无故揍我。”
方正卿语气带哽咽:“我爹……也是无缘无故。”
不久之后,方正卿便牵着朱厚的手,很快,便拉着已破涕为笑,蹦蹦跳跳的朱厚一一介绍着每一个伙伴。
方继藩却是仰头,他站在远处,有点懵,这个世界……真的很奇妙啊。
看来……这都是缘分。
王金元的声音却在此时,传了出来:“少爷,少爷……活了,活了。”
那王金元还未走近,见方继藩撸起袖子,一副凶神恶煞之状,王金元远远的,便啪嗒一下跪下:“少爷,别打,喜事,大喜事啊……活了,统统都活了,售楼处那儿,又热闹了,少爷……真是神了哪。这排队的,几乎都有几里长了。”
方继藩:“……”
显然……所有人都察觉到,一旦宗亲们入京,将会带动宅邸的暴涨。
现在……只怕满京师的人,都想着置办一个宅子……然后等着某些冤大头进京,狠狠的讹他们一笔。
这群人渣。
对宗亲一点起码的尊重都没有,这是把人往死里宰啊!
方继藩啐了一口:“一群不要脸的东西,良心都被狗吃了!”
第一千零八十二章:吾皇之命
虽是痛骂了一番。www.uu234.net
可方继藩很快就冷静了下来。
他面带微笑,看着王金元。
“噢,让他们抢吧,随便抢,不过……”方继藩顿了顿:“你秘密招募一批匠人……嗯,在西山,选一处地方,研发新一代的豪宅,不,是超豪华宅邸。用最好的石材,最好的木料,最好的做工,自然,还需最好的瓷砖……园林如何设计,假山流水如何布置,都要精益求精,那些蠢材,真是对宅邸一无所知,以为那些真正的宗亲王爷们,会看得上寻常的宅子,还以为将宅子抢购了,王爷们就会去买,固然……有许多宗室会买,可真正有购买力的,却是那些个亲王和郡王,这些人,哪怕是穷,可到了京里,也绝不会愿意,跟一群寻常人挨着一块儿住的,他们有朝廷的供养,有封地,有王庄,积攒了无数的财富,要住的,当然是最好的宅邸,地段,你可要先选好,势必要在天津路和通州路之内,要紧挨着皇城,其他的建材,统统都要最好,先在西山,试制一番,而后……再来推出,这才是咱们西山建业的杀手锏,这样的宅子,有多贵就要卖多贵,需要什么设施,就给他建什么设施,除此之外,圣母广场,也要尽快的修建,时间不等人啊。”
“是。”王金元心头一震,少爷英明哪。
大家抢购宅邸,还指望着,到时候转手给宗亲和王爷们,哪里想到,这等宅邸,至多也就是普通宗亲接盘罢了,真正的王爷们,会看的上这个?
还是少爷有远见啊,当下的宅邸,只怕需升级,更高一代的建筑理念,也需翻新。
新城的修建,早就储备了无数的能工巧匠,还要数不清的工程人才,现在,推出一个超豪华的概念,那些王爷们的银子,还得西山建业,亲自来赚,定要将这些王爷的财富,统统褥出来不可。
方继藩背着手:“我哪里有什么聪明和英明哪,只不过若能利国利民,我方继藩在所不辞,*******,岂因福祸避趋之,这……便是本少爷的立世之本,这些王爷,放在地方上,百姓们可怎么活?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他们将全天下的财富,统统搬进了自己的家里,藏起来,百姓们,分不到一杯羹,贫者越贫,富者越富,倘若,不让这些财富流动起来,通过房产,将他们的财富,进行再分配,今日是十万宗亲,百年之后,便是百万宗亲,五百年之后,只怕连宗亲们,都要吃糠咽菜了,寻常百姓,就更无立锥之地了。我方继藩,蒙陛下错爱,得国公之位,为国筹谋,为天下苍生百姓谋福祉,本就是理所当然的事,此我之初衷,只愿这天下的百姓,人人有饭吃,人人有衣穿,便此生无憾了。”
王金元:“……”
理是这么个理。
关于这一点,王金元的感触最深。
营造新城,建了无数的宅邸,工程量越大,所需的材料就越多,这些钢材、石材,还有数不清的生产建造工具,以及建材,因而带动了无数的作坊,作坊和工程,都需无数的百姓,这些流民百姓们,本是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现如今,却有了饭吃,有了衣穿,甚至……无数的蒙学,也拔地而起,孩子们有了书读,这安置百万流民的银子,不正是从那些勋贵和官员手里,通过宅邸的买卖,得来的?
数不清的财富,在快速的流转,流转的过程之中,大量的人有了工作,当然,也衍生出了许多的问题,可至少……本质而言,绝大多数人,谋取了好处。
只是……这……是少爷的初衷?
而不是西山钱庄以及西山建业,在这个过程中,疯狂的扩张,如滚雪球一般,财富成倍的增长,而后,成为了一个庞然巨物?
“滚吧,我不需要你拍马屁,本少爷的是非功过,自有后人评说。”
“噢,噢,小人……去了。”
王金元屁颠屁颠的去了。
宗亲们要来了,为了迎接宗亲,西山建业,自当要将这刀磨锋利了。
方继藩依旧感慨,却突然觉得有些不妥,便又去寻朱厚照:“太子殿下,我思来想去,陛下召宗亲们入京,宗亲们……未必人人都肯就范,总会有人,心里不服,为了以防万一,还是要有所准备。”
朱厚照在蒸汽研究所,托着下巴,低头不语:“噢,知道了,老方,这桨叶,实是难啊,通过蒸汽,制造的推力,而这桨叶,却需带动这么大的船,所需的材料,非同一般,你有什么办法?”
他抬头,看着方继藩。
方继藩一脸懵逼,敢情自己是在鸡同鸭讲,朱厚照方才道:“噢,老方,你方才想说什么。”
“陛下削藩,要有备无患。”
朱厚照方才恍然,点头:“不错,要有备无患才好,你看如何是好?”
方继藩皱眉:“需有一支,快速平叛的军马。若是当真有宗亲谋反,倒也无碍,他们这是螳螂挡车,蜉蝣撼树,可一旦发生了叛乱,固然能平定,若是拖延的太久,只怕很不稳妥,我的意思是,需做到快速的平叛,只有如此,才可避免百姓生灵涂炭,否则,叛乱的时间越久,百姓们只怕……”
“有道理。”朱厚照点头:“你的意思是,招募一支能快速平叛的军马?”
“是。”方继藩道:“要能做到迅雷不及掩耳之势。”
每一次的叛乱,一旦旷日持久,对于百姓们而言,不啻是一场巨大的灾难,叛军和官军拉锯,往往都是浮尸千里,无论是官军还是叛军所过之处,所造成的灾难,哪怕是数代人,都难以恢复。
朱厚照道:“此事,本宫自去恳请父皇恩准,噢,还有什么事?”
方继藩想了想,道:“天色不早,我要回去了,陛下千叮万嘱,让我多生孩子,我需努力才是。”
方继藩说着,正待要走。
却有人急匆匆来:“少爷……”
此人,看着面善,想来是方家府上的。
方继藩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他现在一听少爷就头痛,家大业大啊,仿佛总有数不清的事等着自己。
“何事?”
“兴王殿下,方才将兴王世子……从保育院里领走了,世子哭的厉害,兴王大怒,当着许多人面,又揍了他。”
“噢。”方继藩心里叹息,可怜的朱厚,怎么就摊上这么一个爹呢。
无端端打孩子是不对的,这个家伙,三观有问题啊。
方继藩颔首点头:“知道了,接走了就接走了吧,反正……我也不指望,收他的学费。”
方继藩也只是一声叹息,自回了府上,却见朱秀荣眼睛微肿,像是哭了,方继藩忙上前:“出了何事,哪个丧尽天良的,惹你不高兴了。”
心情糟糕,是影响受孕几率的,方继藩现在恨不得杀人,谁这样的大胆,这简直就是和皇上对着干啊,这是意图谋反,图谋不轨,居心叵测。
朱秀荣道:“见着厚那孩子,真是可怜,被打的只晓得哭,可惜,我不是他的母亲,是别人家的孩子,我瞧见他临走时,抱着我的样子,心便疼的厉害。王叔的性子,真是火爆,怎么劝,都不听,世上怎么有这样为人父母的,正卿也哭的厉害呢,拉扯着厚的手,死都不肯松开。”
方继藩便忙安慰她:“现在这些做爹娘的,都是丧尽天良,可别人家的家事,想要管顾,也管顾不来。”
夫妻二人,说了一些私话,吹了灯,方继藩的在锦被里想要来点前戏。朱秀荣轻轻将方继藩不安分的手拍开,黑暗中幽幽道:“今日兴致不好。”
方继藩顿时怒了,狗都不如的兴王,我方继藩和你不共戴天!
将将睡下,次日起来,王金元却又急匆匆的来了:“少爷,不妙了。”
“何事?”方继藩心情极坏,看着王金元,就想揍他。
王金元抬头看了方继藩一眼:“西山医学院,已是精锐尽出,统统去了鸿胪寺,不只如此,御医院的太医,也统统都去了,听说宫里头,太皇太后和陛下,也已动身,兴王世子,今早儿吃了一些食物,觉得不舒服,此后才发现,腹中疼的厉害……疑似……中毒……中毒了。”
中……毒。
方继藩打了个激灵。
他第一个念头是,幸好朱厚不是在保育院,而是在鸿胪寺出的事。
此后,又是一个念头……
谁下的毒?
倘若兴王世子在京中被毒死,那么……势必会有无数的流言蜚语,陛下召兴王父子来京,出了任何意外,这个召诸宗亲来京,也就彻底的没了希望,这只会让天下人猜测,是陛下容不下自己的兄弟,因而才下此毒手。
似这般的宫闱秘事,各种无端猜测,是人们最津津乐道的。
而宗亲们,岂不正好以此为借口,不肯来京?
朱厚一死,削藩之策,也就彻底的无法继续下去。
方继藩立即道:“立即……去鸿胪寺,赶紧!”
第一千零八十三章:妙手
方继藩赶到了鸿胪寺的时候,整个鸿胪寺,早已是乱做了一团。m.www.uu234.netwww.uu234.net
弘治皇帝脸色铁青,可怕的厉害。
那兴王朱,则是滔滔大哭,惊天动地。
太皇太后急的来回踱步。
医学生们已经就绪了。
可对于中毒,医学院的研究却不多。
太医们则也开出了方子。
只是许多人,却是暗暗摇头。
弘治皇帝见了方继藩来,朝方继藩招手,道:“方卿家,你亲自去看看。”
“皇兄,方……方继藩能救?”兴王朱已是彻底的慌了。
他有两个儿子,长子朱厚熙出生才五日,就死了。
此后,朱厚才长大成人。
倘若是朱厚有什么差池,那么……自己可就绝嗣了啊。
弘治皇帝紧绷着脸。
此时弘治皇帝比朱更急,毕竟,此事,太严重了,就在这个节骨眼上,自己的侄子,且还是兄弟的儿子死在了京师。
这难免会生出无数的猜测。
诚如徐达一般,人们将他生病,太祖高皇帝赐他蒸鹅,暗示他自杀的故事,至今流传。可事实,却并非如此。
只是……事实重要吗?
兴王世子死在京师,宗亲们,谁还敢来京师?难道就不担心,一网打尽?
如此,他们就有了借口,而臣民们,也难免对弘治皇帝猜疑。
接下来……还怎么召宗亲入京,又如何,堵住天下人的悠悠之口。
更不必说,成化先帝留下来的血脉不多,而弘治皇帝只有一个儿子,自己的兄弟,也只有一个朱厚,这都是皇家最近的血脉,朱厚若是有什么意外,作为其的亲叔叔而言,又怎么可能等闲视之。
弘治皇帝凝视着方继藩,道:“继藩……”
方继藩道:“儿臣在。”
“太医和医学院的生员们,大多束手无策,你……你来试试吧。”
方继藩只抱手:“儿臣明白。”
方继藩匆匆进了病房。
却见朱厚已是面色青紫,躺在床上,周遭是几个宦官,预备煎着草药。
太医院的一位太医,还有医学院的苏月,在榻前,继续探问着病情。
见了方继藩进来,苏月忙上前:“师公。”
方继藩颔首点头:“如何,中的是什么毒?”
苏月脸色可怕的吓人:“师公,中的乃是……砒霜。”
砒霜……在这个世上,砒霜……是无药可救的。
也难怪苏月和这太医们束手无策了。
方继藩皱起眉,其实……他也没有什么解读的良药。
后世,倒是有专门治疗的药物,可毕竟……这个时代,想要提炼出化合物,比登天还难。
不过………
方继藩厉声道:“所有人……都给我听好了,现在时间不多,都听我号令,苏月,你去预备温的盐水,越多越好,来人,取漏斗来,放置在世子的嘴上,准备灌水……噢,还有……预备一些馒头,捏碎了,给世子殿下,塞进嘴里。”
“还有,世子殿下身子虚弱,给他吊个针,他年纪还小,必须通过输液,补充营养。”
“现在开始,先给我灌水。”
苏月再无疑虑,立即和医学生们,忙碌开了。
方继藩则紧张的上前,大致探视了一番,倒是那老御医,对方继藩有所疑窦,不由道:“敢问,齐国公打断用什么药?这……这法子,有效吗?”
“撞运气!”方继藩很老实的回答:“首先,砒霜的异味大,一般人,想要不知不觉的下毒,势必不敢大量使用,不然……早就被人察觉出来了。”
其实真正的砒霜,几乎是没有什么异味,很容易让人误食的。
当然………那种无色无味的砒霜,乃是后世提炼出来的纯砒霜。
当前这个时代,砒霜的提炼十分简陋,砒霜往往都不纯,正因如此,所以异味很大,这玩意,本质上就是给人自杀用的,真正要想下毒给别人,量多了,则很容易被人察觉,量少了……效果固然很强,但是……也没有到无药可医的地步。
后世总是将砒霜的毒性不断的夸大,仿佛只要有了他,便可如何如何。
可实际上,这是误导。
这玩意虽然也毒死人,但是紧急救治,未必不可以起死回生。
方继藩继续道:“现在的办法,就是先给世子洗胃……”
“洗……洗胃……”
“同时,多吃一些馒头屑,好了,你是哪根葱,滚一边去,不要在此碍眼睛,别惹我不高兴。”
老御医幽怨的看着方继藩一眼,忙是乖乖的站到远一些的地方。
几个医学院,已准备好了带来的葡萄糖液,而后,通过羊肠,开始给朱厚扎针输液。
捏碎的馒头也准备好了。
馒头能吸液,不但可以吸食掉一些浸入胃液的砒霜,还可保护朱厚的胃壁。
至于盐水,这就简单了,通过盐水的不断的催吐,可将胃中的砒霜,稀释掉。
一群人手忙脚乱,早已忙碌开了。
方继藩吩咐道:“我没喊停之前,谁也不准停,都给我上,使劲的给我折腾。”
朱厚的脸色更是漆黑,他张大了眼睛,似乎浑身都难受,他眼睛落在方继藩的身上。
朱厚觉得自己昏昏沉沉的,他认得了来人,这是……姐夫……
似乎这个姐夫,给了朱厚一个极温暖的印象,于是,见到了方继藩,他眼泪便止不住,朝着方继藩有气无力的道:“姐夫……姐夫……我疼……”
方继藩上前,奇妙的感觉,又回来了。
这是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嘉靖皇帝啊,若是今日,他毒死在这里,是不是这个世界,就少了一个渣滓和祸害?
想想居然觉得很带劲呢!
可是……
一听他喊自己姐夫的时候,方继藩的心都化了。
喊自己姐夫的人不多啊,要珍惜。
方继藩捂着他的小手,道:“乖,过程会有些疼,要坚强,我会救你!”
朱厚艰难的点头:“我……我不疼的。”
方继藩朝他一笑。
真是个清纯的孩子啊,这是哪一个人渣,教出了嘉靖皇帝这样的怪物。
好吧,哪怕将来,他是个怪物,又如何呢……你大爷,将来,他做不成皇帝,不还要买我方继藩的房吗?
方继藩再无疑虑,咬牙:“给我动手。”
苏月早已候命,预备了抖搂,而后,捏着朱厚的下巴,开始灌入盐水。
盐水拼命的灌进去,进入朱厚的胃里,朱厚哇的一声,似乎难受到了极点,生理反应,使他条件反射一般,吐出黄水出来。
吐过之后,继续灌……
整个寝室,顿时一片狼藉。
另一边,有人死死的抓住输液的手,不使朱厚动弹。
朱厚果然没有哭,虽然眼里的泪水在打转。
他只是睁着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方继藩。
而后,他一次次的呕吐,又一次次的,被灌入盐水,他变得开始无力起来……
方继藩不忍心看到这个场面,他是一个善良的人,每一次朱厚照去杀牛,他都会蒙上自己的眼睛,善良,是方继藩立身之本,他明知,世间险恶,人性更是丑恶无比,可是……依旧小心翼翼的保存着这善良,这是他的底线,是他人格中最美好的一部分。
方继藩转身,离开了寝室。
…………
寝室之外。
兴王朱听到了屋里头儿子不断呕吐的声音,真如刀子剜他的心一般,他抹着泪,一遍遍道:“臣弟平日……真不该揍他,臣弟……万死啊……臣弟……”
一旁,萧敬则低声道:“陛下,此乃砒霜之毒,御医院的大夫,请陛下和兴王殿下,做最坏的准备。”
弘治皇帝只是背着手,急的如热锅蚂蚁。
他长吁短叹,心里想到无数种可能。
太可怕了,在这鸿胪寺里,有人敢毒杀亲王世子。
更可怕的是,这还是在自己召宗亲们入京几日之内发生的事。
弘治皇帝几乎可以恳请,这背后,或许……定是某个宗亲狗急跳墙的决定。
因为只有朱厚死在京师,那么,这削藩之策,朝廷就不得不停止。
他们反应如此迅速,由此可见,有多少人,对于削藩,抱着极大的抵触。
且……他们在京中的能量,只怕也是不小。
这不但是胆大包天,而且让人后襟发凉。
弘治皇帝忍不住咆哮:“宵小之徒,难道只敢用此等下作的手段吗?”
骂了一声,却发现,没什么意义。
想来,背后的人,还躲在后头偷笑,看热闹呢。
自己万万不可乱了手脚,越是如此,越要削藩,决不让他们得逞。
此时,门开了,方继藩出来。
弘治皇帝立即道:“如何?”
方继藩上前,道:“这是砒霜之毒,无药可医。”
弘治皇帝听了,脸色惨然。
兴王朱几乎要昏厥过去。
方继藩接着道:“不过……儿臣,会尽力营救,虽无十分把握,但是一定会竭尽全力,救下世子殿下,还请陛下放心。”
弘治皇帝:“……”
朱突然觉得头没那么晕了:“你为何不早说?”
方继藩毫不犹豫的怼他:“殿下有所不知,我说话,喜欢分段,这样比较高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