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零八十四章:回春
朱沉默了,他不愿和方继藩……一般见识。m.www.uu234.netwww.uu234.net
此时他心乱如麻,只关心朱厚的安危。
弘治皇帝心定了一些,看向方继藩:“砒霜之毒,当真可以救吗?”
“儿臣不敢保证。”
弘治皇帝深深看了方继藩一眼,心里渐安一些,随即皱眉,道:“是何人下毒?”
方继藩道:“陛下以为呢?”
“这等宵小之徒,最是可恨。”弘治皇帝咬牙切齿。
方继藩道:“儿臣以为……”他故意瞥向兴王朱,似乎有点想让朱识相一点,别偷听自己和陛下的对话。
可朱不识相啊,他死死的盯着方继藩,大有一副,你自己说我儿子有救得,那我就盯着你。
方继藩无奈,却还是全盘托出:“儿臣以为,这可能和陛下召宗亲们入京有关,一定是有某个图谋不轨的宗亲,心怀不满,因而才做出了这样的事,这是他们狗急跳墙……不过,要查,也未必不能查出什么,首先,有能力的宗亲,屈指可数……”
弘治皇帝颔首点头,有本事能在鸿胪寺,且还能买通人,给自己侄子下毒的人,确实是稀罕,至少……有此能量的人不多,这个人,至少也是郡王级别,否则…………绝无这样的本事。
方继藩又道:“陛下召诸宗亲入京的诏书,是在三日之前发放,也就是说,这个人,在这个时间内,能得到消息,这还排除了他下定决心,甚至是下令人前往京师送信,命人动手,而动手的人,也需要准备,这一来一去,再加上准备和决断的时间……儿臣…………以为,这个人,势必是在距离京师快马加鞭之下,大致在一天的路程之内。哪怕是快马加鞭,那也有五六百里,五六百里,说长不长,可是说短,也是不短,陛下只需关注距离京师内,五百里之内的亲王、郡王,而后,再细细查访,想来……一定会有所眉目。”
弘治皇帝听到此处,觉得有道理,自己方才心有些乱,早该想到这些,倒是多亏了方继藩提醒。
他淡淡一笑:“这笔账,容后再算,现在最紧要的是朱厚万万不可出事,他若是出了事……哎……”
方继藩能够体谅弘治皇帝的感受。
在屋子里,依旧还能传出朱厚苦不堪言的呕吐声。
方继藩面上镇定,心里……却也有些忐忑。
多好的孩子啊,若是就这么没了,实在可惜。
朱却已急的眼睛都红了,拉扯着方继藩:“齐国公,你自己说能救,可为何……还不见动静。”
方继藩道:“还早着呢,殿下稍安勿躁,何况,我并没有拍胸脯保证,出了事,可怪不得我。”
“不怪,不怪!”朱像是落水之人,抓住了救命稻草,管这个是谁呢,先抓住了再多,他似乎又怕方继藩不够尽心:“齐国公倘若当真能救吾儿,我……我……我肝脑涂地,便是当牛做马,也是情愿。”
方继藩心里想,牛就别做了,做马吧,我喜欢骑马,做牛不好,做牛会被你的侄儿朱厚照牵去宰了吃的。
方继藩朝他微笑:“噢,你自己说的。”
朱:“……”
他很想说,这只是打个比方,中华文化,博大精深,尤其是汉字的魅力,更是高深不可测,不同语境之下说的话……你怎么这么较真。
只是此时,他已没心情扯什么嘴皮子,只是揪着自己的心口,如疯了一般团团转。
……
片刻之后,苏月匆匆出来:“师公,师公……世子昏厥过去了。”
朱立即急了:“怎么,还有救吗?”
“昏厥过去,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方继藩安慰他。
一个孩子,被一次次的灌水,不断的呕吐,几乎连胆汁都吐了出来,何况,还给你塞馒头屑,之后,再将其催吐出来,这般反反复复的折腾,是人都承受不了了。
若是一般人,本就中毒,再在这种折腾之下,身子早就吃不消了。
好在……朱厚同时还进行了输液,这也是方继藩敢放心大胆的折腾的原因。
现在唯一祈求上天的就是,朱厚所服砒霜的剂量并不多,再加上砒霜不够纯,里头夹杂了大量无法轻易被人体吸收的矿物质,而这些东西,暂时无法吸收,统统经过盐水洗胃之后,已呕吐了出来。
至于馒头,则吸附了胃部被胃液笑容的毒液,且护住了他的胃壁了。
倘若有任何的疏失,朱厚……也就没有救了。
没有朱厚的大明朝,它不完整啊。
方继藩乱七八糟的想着。
就这般等了良久,方继藩急不可耐的进了里头去看。
一群人早就在病榻前,小心翼翼的伺候着这位世子。
弘治皇帝尾随其后,走的比方继藩更急。
而朱则脚步很慢,他的腿在颤抖,显然……他不敢知道结果。
“陛下,殿下,齐国公……至今……世子,还未有动静……”一个宦官战战兢兢道:“且呼吸,更加微弱了,方才刘御医把过脉,说是脉象不但紊乱,而且越来越微弱,只怕……只怕……世子殿下他……他……”
兴王朱听到此处,如遭雷击,整个人几乎瘫坐在了地上,而后,发出了嚎哭声:“我的儿啊,我的儿啊……你可教父王该怎么活啊,父王就你这么一个儿子,你教父王白发人送黑发人……”
弘治皇帝身躯微微一颤。
这是最坏的结果。
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呢?
弘治皇帝心乱如麻的想着。
接下来,应当是流言四起,而他这天子,百口莫辩,削藩之策,在无数人的重重顾虑之下,不得不戛然而止。
最重要的是……还有自己的兄弟。
若非是自己招来了他们父子,若非是自己决心削藩,何至于……让自己的侄子,陷入这个境地。
弘治皇帝脸色阴沉,摆摆手:“来人,多备一些御医,到太皇太后身前,以防不测吧。”
朱厚也是太皇太后的曾孙,这太皇太后,又何尝对自己的曾孙不疼爱呢。
这还是个孩子啊,前几日,还在太皇太后面前邀宠,转眼之间,就没了,太皇太后,怎么承受的了这样的打击。
萧敬颔首,忙是道:“奴婢这就去办。”
他说罢。
方继藩则坐在榻前,看着原本脸色如墨,死气沉沉的朱厚,现在虽是没了死气,却是面色苍白如纸,很是煞人。
那挂在床头上的皮囊里,葡萄糖液还是一滴滴的顺着羊肠,进入他的体内。
方继藩搭着他的手。
一旁的朱仍旧瘫坐在地上:“为何会到这个境地,为何会到这个境地,先前还是好端端的,还是……”
“父王……别打我……”
方继藩耳朵微微一颤。
那朱还在哀嚎。
其他人显然还没察觉到。
方继藩突然厉声道:“好了,住嘴!”
涕泪直流的朱哭声戛然而止,还没有人敢在他面前,如此嚣张。
他错愕的抬头,看着面目狰狞的方继藩。
此刻,他已心乱如麻,又怒,又惊,又是痛不欲生。
“父王,别揍我,我……我要和方正卿玩儿,我要在保育院里读书……”
似是梦呓一般,声音很轻。
这出自朱厚那干涸的唇角。
朱不动了,身躯一震。
方继藩则紧张的看着朱厚。
朱厚似是极艰难的张开了眼来,这眼帘极费力的打开,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这个人,近几日,只有再美梦里才会出现。
“世子殿下,你起了?”方继藩的眼里,掠过了一丝惊喜。
“我……我……姐夫……我头昏沉沉的厉害,不过……肚里,不再烧了,只是……只是……”
朱已是箭步窜了上来,看着眼睛睁开一条线的朱厚,他咧嘴:“儿啊……儿啊……你……你醒来了……”
本是昏昏沉沉的朱厚,像是受了什么刺激,整个人打了个激灵,突然使出了吃奶的力气:“父王,别打我……”
朱:“……”
好在朱似乎并没有动怒,他眼里,满是欣慰,眼泪顿时又哗啦啦的落下来:“不打了,不打了,都听你的,父王再不打你了,你如何了,如何了?”
朱厚道:“我疲倦的厉害,想要再歇一歇,比方才,舒服了许多,只是……还是懒洋洋的。”
朱忙是抬头看着方继藩。
方继藩道:“这样说来,太子殿下的毒,是差不多解了,只是……还有一些毒液,已是侵入了五脏,不过……想来………毒性轻微,倒也没有什么大碍,若是再吃一些解读的草药,理应可以恢复,当然,眼下最紧要的……还是好好养着,得让人寸步不离的伺候着,这两日,多吃一些馒头屑,不,我是说,那种松软的蒸饼。”
朱听罢,心内已是狂喜。
总算是……没有大碍了。
真是虚惊一场啊。
只是……到现在……朱依旧还是觉得有些后怕。
他呆呆的沉默了良久,突然想起了什么来,噗通一下,拜倒了方继藩的脚下:“齐国公……多谢齐国公搭救之恩,齐国公但有所求,本王……本王……一定尽心竭力满足。”
第一千零八十五章:知恩图报
朱此刻,有一种失而复得的激动之情。m.www.uu234.net顶 点 X 23 U S
无论如何,自己的血脉保住了。
这是千金不换的东西。
无论如何,方继藩都是自己的大恩人,倘若没有他,朱厚,只怕早已死无葬身之地了才是。
听到朱的感谢,方继藩倒是显得扭捏起来。
毕竟……他历来是一个做好事不求回报的人。
坚持善良,坚持乐于助人,本就是方继藩为人处世的原则。
看着涕泪直流的朱。
方继藩心里倒是感慨万千,自己对兴王殿下,一定有所误会,其实……兴王殿下人还是不错的。
一个这样不错的人,是不是要帮他一点什么?
方继藩道:“都是一家人,何必说两家话,什么感恩戴德的话,殿下万万不可说,说了,就是生分了,我见殿下面善,倒是还有一桩好处给你,来来来,我们外头去说话。”
弘治皇帝见侄儿渐好,心宽下来,一听方继藩挤眉弄眼的样子,板着脸,陡然,想起什么,也没有吭声,只假装……自己没有听见。
方继藩已将朱搀扶起来,几乎是半搂着他,要出寝室,朱似乎还有些不放心,一步三回头,看着病榻上的朱厚,做父亲的,还是希望在此刻,对朱厚多多陪伴。
可他还是被方继藩生拉硬扯着出去,出了寝室,方继藩朝朱笑吟吟的道:“世子殿下能够起死回生,这都是殿下有福气啊,所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兴王殿下,这不,您的福气来了。”
朱瞠目结舌的看着方继藩,脑子还有点懵。
此时,正是他最脆弱的时候,脑子里如一片浆糊一般,他下意识的颔首点头:“是,是,有道理,其实更多亏了齐国公,齐国公与本王,化干戈为玉帛,本王真是感激涕零……”
方继藩笑吟吟的道:“往后,殿下就要在京师居住了,这世子的安全,可要着紧,万万不可再出什么闪失。”
朱又点头:“你说的有理。”
方继藩感慨:“在这京师,居不易啊,尤其是殿下这样尊贵的身份,我看,鸿胪寺待着,不是长久之计,现在陛下让殿下为诸王入京的表率,殿下想想看,这其实是陛下对兴王殿下的信任啊,兴王殿下毕竟是陛下的兄弟,您来开了这个口,哪个宗亲,还敢多嘴多舌呢?兴王只要严明立场,您想想看,这事儿办成了,陛下能亏待了自家的兄弟吗?所谓既来之、则安之,兴王殿下,您和陛下,乃是一体的,想明白这一节,兴王殿下就该知道怎么做了?”
朱沉默了良久,似乎也想通了,他颔首:“不错,是这个道理,陛下若当真要召诸宗亲定居京师,我乃陛下兄弟,岂敢不遵从,又岂敢不做这个表率?”
说到此处,他叹了口气,木已成舟,还能怎么样?
方继藩乐了:“可是如何才能做这表率呢?”
朱道:“本王不是已经奉旨了吗?”
方继藩摇头:“不对,奉旨还不够,得让人知道,殿下愿意踏踏实实的留在京师,不愿意再走了,前头说了,住鸿胪寺不是长久之计,此次世子被人暗算,不就是因为,鸿胪寺人多嘴杂吗?我看,殿下应该寻觅住处,如此,大家一看,兴王要在京里长住啦,如此,陛下见了,不是高兴的很?”
朱皱着眉,居然……觉得很有道理:“那陛下何时赐下府邸?”
方继藩瞠目结舌的看着朱,卧槽……果然不愧我大明朝的王爷啊,来了京师住下,还惦记着公家给他分配房子?
方继藩摇头:“新城住房紧张,怎么可能,陛下赐下府邸,陛下穷的很,今时不同往日了。”
朱点点头:“噢,本王自己营造?”
方继藩又摇头:“若是殿下自己营造,岂不是辱没了殿下的身份,再者说了,殿下有地营造吗?殿下这样尊贵的身份,肯定是要住在新城了,这新城的地,你去打听打听,谁肯卖给殿下?殿下啊,我是你的晚辈,作为晚辈的,恰好有一个合适殿下的住处,保管殿下满意,这地方,紧挨着皇城不远,几乎就在大明宫的皇城根下,不只如此,那儿,兴建的宅邸,那可是雕梁画栋,且还安全,殿下若是能住进去,那真是……”
朱有点心动了:“多少亩?”
“三十亩!”方继藩道:“这是最低限度,当然,以殿下的身份,三十亩,不算什么。”
“才三十亩啊……”朱却一脸嫌弃的样子:“本王在安陆的王府,三百亩不止。”
“这是京师,请记住,京师,居不易。”
朱觉得有些道理:“多少银子?”
“不多,一亩才十三万两银子,这是顶级豪宅,特别适合殿下这样的身份,三十亩,才四百万两银子,对于殿下的身份而言,实在太合适了。”
朱打了个寒颤:“本王……本王没银子……”
方继藩笑吟吟的道:“这不打紧,殿下是什么人,殿下乃是王爷啊,每年王庄的收益,惊人的很。不只如此,朝廷,每年还要发放王俸,晚辈其实……给殿下算过账的,殿下在安陆,有庄田数十万亩,还有安陆不少商铺,以及朝廷的俸禄和赏赐,这一年下来,十来万两银子,不过是小儿科,四百万两银子而已,贷个一百年,对于殿下而言,还不是和玩儿一样,来来来,待会儿晚辈给殿下送一本国富论,这书可厉害了,里头讲的,就是银价贬值,现在……确实贬值的厉害,殿下留着银子做什么?付个首付,寻个好地方住下,不但陛下对殿下赞许,不只如此,这宅邸,将来可以传诸万世,大明只有一个大明宫,天下无数的土地,可有哪里,及得上皇城底下呢,晚辈还给殿下算过账了,其实这样算下来,一个月,也不过还贷万把来两,哪怕殿下没有其他的收入,这也不算什么,殿下啊……要珍惜。”
朱听的晕乎乎的:“宅子呢,本王去看看。”
“还没建,不过图纸……可以看看。”
朱想死:“你给本王图纸,就想让本王掏银子?”
方继藩道:“这是京里的规矩,在新城,都如此!”
“……”
朱想回安陆乡下了。
他隐隐觉得,自己似乎被人套了进去。
可方继藩乃是自己儿子的救命恩人,却见方继藩仿佛是有备而来,请他到了一处小厅,随行的人,早带来了舆图和宅邸的效果图来,除此之外,还有近来银价以及宅邸价格的走势图。
朱看的瞠目结舌,没见过这玩意啊。
方继藩在旁耐心的讲解,自新银矿的发现,到新城的蓝图,朱就是个普通人,普通的不能再普通,普通人最大的弱点,就是不擅长拒绝别人。
当他难以启齿的时候,随行的钱庄人员已经来了,早预备好了认筹和贷款的手续,几张契约摆在他的面前。
“签嘛,签了,就有大宅子住了。”方继藩毕恭毕敬的道:“殿下是个豪爽人,西山建业这么大的买卖,还敢糊弄殿下?告诉殿下一个秘密,陛下……也是西山建业的股东,来来来,在这里按个手印就成。”
朱已蘸了红泥的手指,是被方继藩抓着他的手,最终按下的。
朱一脸懵逼:“本王……本王……”
方继藩忙是取了草纸,给朱殷勤的揩拭手中的红泥,一面道:“恭喜殿下,贺喜殿下,殿下喜提三十亩超豪宅邸一套,了不起,了不起,王爷就是王爷,大手笔,殿下,不瞒您说,能买得起这宅邸的人,也就王爷这般的人,很教晚辈佩服。”
朱:“……”
………………
弘治皇帝站着,确定朱厚已经无事,长长的松了口气,背着手,便动身往太皇太后歇脚的地方去,向太皇太后禀明了情况,太皇太后方才宽了心。
天色不早,弘治皇帝便搀扶着太皇太后起驾回宫。
而后,弘治皇帝自个儿,也上了马车。
萧敬在马车之中,小心翼翼的坐在小沙发上陪驾。
弘治皇帝绷着脸:“给朕彻查到底,无论涉事的是何人,不可走漏了一个。”
萧敬正色道:“奴婢遵旨。”
弘治皇帝既是轻松,又觉得后怕,怕的是,居然有人敢对自己的亲侄动手,此等贼子,若是一日不揪出来,自己一日,都不得安宁。
萧敬自是知道,接下来,厂卫需要大动干戈,证明自己的本事了。
可猛地……
萧敬想起来了什么,不禁惊讶的道:“陛下,方才齐国公和兴王殿下一道儿走开了,此后再没见过他们,陛下起驾回宫,需不需……和他们……这……这……似有不妥。他们也是,奴婢斗胆,他们无论如何,也该和陛下招呼一声的。”
言外之意是,方继藩和兴王殿下,有点儿不敬啊。
弘治皇帝面上却是意味深长,冷冷道:“他们的事,与你何干?容得了你在此胡言乱语?”
萧敬心惊……
“奴婢万死!”
第一千零八十六章:正德
朱晕乎乎的回到了儿子的卧房,几个御医,依旧还在照料。顶 点 X 23 U Sm.www.uu234.net
见朱厚呼吸均匀,令他放心了一些。
陛下已是走了,招呼都没打,令他有些……无语。
不过,今日过于紧张,实在太疲惫了,好不容易,静下来,便觉得身子乏的不得了,于是,忙是去睡下。
次日清早起来,先是去看了一趟朱厚,因为遭过暗算,难免杯弓蛇影,连早餐都不肯吃,只肯喝了一副茶,看着谁,都觉得可疑,仿佛这个人,是想要害自己。
一副茶入口,总算……整个人精神了一些,突然……他脸色一变。
似乎想起了一点什么。
猛地,他一拍自己的脑门,大叫道:“啊呀……是不是遭人计算了?”
他急匆匆的出了鸿胪寺,让人四处去打探,方寻到了西山,来不及欣赏这西山的景色,好不容易寻到了方继藩,道:“齐国公,齐国公……本王思来想去,怎么觉得,你在骗本王?”
方继藩:“……”
每一个占了便宜的人,往往都会有一种被骗的感觉。
这在销售们的眼里,属于非常非常的情况。
对付这等人,方继藩……也是颇为无语的。
方继藩道:“兴王殿下这说的是什么话,殿下乃是皇亲,晚辈乃是国戚,皇亲国戚,这是亲人哪,我方继藩会骗自己的亲人吗?殿下此言,真是教人寒心,殿下若是觉得别骗,这样也好,我便将银子退给殿下吧……喏,不算首付,宅邸不卖了,你按揭一百万两银子,便是了。”
朱:“……”
他有点搞不太明白。
为啥自己不买房了,还欠着人家一百万两银子。
一下子,他火来了,泥人也有三分火,这是抢哪,竟敢抢到我成化皇帝之后的头上来,还有天理吗?
方继藩耐心解释道:“晚辈的银子,自然是如数退还,不过昨日签署的契约里,是西山建业卖给殿下宅邸,是也不是?这西山建业,说实话,晚辈不过是两成半,这个可以退还殿下。还有两成半,是太子殿下的,太子殿下……嗯,我总能给他做这个主,退给殿下便是了。另有二成五,乃私募的银子,这些该死的商贾,怕他们什么,晚辈做主了,退,统统都退。只是……还有二成五……这却是陛下的股份,兴王殿下,所以这一百万两银子,晚辈可不敢做主,能退的,就是三百万,剩余的……殿下想来也知道,陛下这个人的性子……晚辈斗胆想说,有些吝啬。他和兴王殿下固是兄弟,这万八千两银子倒也还好,可这涉及到的,却是百万两纹银,您说,兴王殿下,陛下若是知道……会如何?”
朱:“……”
昨日……他好像听方继藩说过,陛下确实入了股。
他满面羞红:“我……我去找陛下去。”
方继藩已经扯住他:“兴王殿下,万万不可,晚辈这是为了您好啊,还有,您说要退宅邸,这白纸黑字签的契约,怎么能说退就退?这……像话吗?倘若人人都如兴王殿下这般,那么……往后还有人敢做买卖了吗?再者说了,晚辈是什么人,殿下想必已经有所了解了,晚辈是个讲诚信的人,不信,殿下可以去打听打听,我方继藩做人,买卖公平,童叟无欺,人称‘方诚信’是也。”
朱脸色,稍稍缓和了一些。
方继藩又叹道:“至于这宅子,殿下………现在这是低价买入,将来……肯定要涨的,您若是信得过晚辈,等着看便是。殿下您想想,这可是挨着皇城的地,这样的地,卖一块少一块。接下来,还有无数的宗亲要入京,您想想,您想想,这么多人来抢这么点儿地,这宅邸,不还得涨到天上去吗?晚辈这是为了您好,可殿下却不识好人心,这……这实是浪费了晚辈的一番好意啊。晚辈经常在京里,听人提起过兴王殿下,人人都说,兴王殿下是个信守承诺的汉子,晚辈对您,可是佩服的很,您是我的长辈,为人尊长者,这……哎……”
朱脸红了。
他其实就是个普通人,上半辈子,就没有走出过安陆城,现在又觉得脑子有点晕,羞愧的厉害,更觉得此时执意要毁约,确实很棘手,他嘴里嘟囔了一阵,最终,道:“罢了,罢了,嗯……本王告辞。”
方继藩拉住他:“殿下来了,怎么不吃顿饭走。”
朱摆手,既是心乱,又是惭愧:“我回去看看厚。”
又忙不迭的走了。
方继藩目送朱远去,身躯微微一震,外头,王金元探头探脑,觑见了方继藩在里头得意洋洋,便咳嗽:“少爷,少爷……少爷有什么喜事吗?”
方继藩叹了口气:“看来,是我高估了咱们大明的宗亲啊,也不知兴王殿下,在宗亲之中,智商到底排第几,可倘若,这满朝的宗亲们,都如他这般……”方继藩抖擞精神,眼睛发亮:“发大财的时候……要到了!”
历史上都说,大明宗亲们个个都是窝囊废。
方继藩还有点不相信。
现在……方继藩算是看明白了。
还真是!
这些家伙,几乎都被圈养,一辈子都待在小片的洞天里,极少和外人打交道,正常的交流都不会,情商几乎没有,个个养尊处优,一辈子无忧无虑,半辈子都活在了狗身上,偏偏,他们手里还有数不清的财富,卧槽……这是一个聚宝盆啊。
当然,太祖高皇帝若是知道,自己殚精竭虑的琢磨出来的宗亲制度,最后变成了方继藩的屠宰场,这一头头被太祖高皇帝的制度,养出来的大肥猪们,现在个个等着挨刀子,一定棺材板要压不住了吧。
方继藩是相信科学的,他不相信这个世上有鬼怪,所以……他自是不必害怕,太祖高皇帝在天有灵。
“咱们的超级豪宅,设计好了吗?”
“已经召集了人手,正在集思广益。”
“这就好。”方继藩笑吟吟的道:“赶紧,办事,朋友来了,有好宅!”
…………
傍晚时分,一封敕命,却送到了朱厚照的手里。
朱厚照急匆匆的拿着敕命,寻到了方继藩。
他高兴的手舞足蹈道:“父皇准奏了,准奏了!”
“准什么准,奏什么奏?”方继藩听到‘奏’字,总觉得很寒碜人,打了个激灵。
朱厚照将敕命一拍,拍在了案牍上:“老方啊老方,你这记忆不成啊,难怪你总是后知后觉,哈哈,你竟忘了,不久之前,你和本宫说,要严防有人作乱,为了以防万一,需操练一批军士,以防不测?”
朱厚照顿了顿:“本宫是这样上奏的,说的是,当下诸军,多是不堪用,尤其是平叛,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否则一旦叛乱,朝廷固然可镇定自若,四面合围,可一旦战争拖得太久,难免害民,因而肯定父皇,筹建一支军马,以应付叛乱,做完全准备。”
朱厚照说到这里,忍不住感慨:“本来以为,父皇看了奏疏,定是不予理会,他就是如此,既是抠门,做什么事,又是瞻前顾后,可谁曾想,很快敕命就下来了,说是东宫防卫不足,加设东宫卫,以保护本宫的安全,而此卫的指挥使,你猜是谁?”
方继藩想了想:“难道是我?”
朱厚照哈哈一笑:“不错,不错,正是你,陛下命你,征募一卫人马,保护本宫。哈哈,这真是天大的笑话,本宫还需你方继藩来保护,当然,本宫自知父皇的意思,你只是名义上的指挥,父皇素知本宫善于用兵,因此,这一卫人马,自是本宫亲自坐掌,你……就委屈委屈,来做本宫的副手吧。东宫卫……嗯……这名儿不好听,本宫要给他们一个名字,叫无敌卫,如何?”
无敌……
很霸气啊。
不过太霸气了,缺少了人文精神。
方继藩想了想:“无敌不好,不如叫寂寞,有一句说的好,当你跑的快时,寂寞就追不上你。”
朱厚照:“……”
朱厚照咧嘴:“你来拆台的?”
方继藩乐呵呵的道:“不如折中一下,叫正德卫如何?正其心,方可修其德,臣觉得,道德实是吾辈上下求索之物也,人若无德,天理不容,而太子殿下和臣,正是道德楷模,本该为天下人所效仿和学习,以正德二字,而治军,这正是殿下和臣,发自内心的道德诉求……”
朱厚照托着下巴,寂寞卫让他恶心坏了,现在居然觉得正德卫,竟很好听。
于是眉毛一扬:“那么,就如此,就是正德卫,哈哈,本宫,可要大展拳脚了。”
“且慢。”方继藩脸一变,他捡起了敕命,正色道:“敕命之中,明明是臣为指挥,专断此事,这正德卫,和殿下何干?此乃圣命,臣奉旨行事,就不劳太子殿下指手画脚了。好了,太子殿下请回,记得带上门。”
朱厚照:“……”
第一千零八十七章:圣驾出巡
方继藩能看到朱厚照眼里的幽怨。www.uu234.netm.www.uu234.net
可是没有办法。
这个家伙,确实是个将才。
可是……很抱歉,你花了我方继藩这么多银子,还不乖乖去研究蒸汽船?一心二用,敢情这银子,不是你出的?
朱厚照乐了:“哈哈,这有什么了不起,本宫才不和你合伙。”
说着,又神神道道的去了。
方继藩见此,倒是有些担心起来。
这家伙…若是和自己胡搅蛮缠,自己倒还放心一些。
可这般洒脱的去了,反而让方继藩觉得,朱厚照只怕又要去搞什么鬼了。
方继藩叹了口气,心里想,我方继藩行的正、走的直,怕个什么?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既然陛下对自己如此信重,反而让方继藩不敢马虎起来。
人员要招募,不过……西山什么都不多,多的就是精壮的小伙子,这养兵的银子,肯定是内库出,不吃亏,先招募三五百的骨干来再说。
还有……啥呢?
得叫王金元来,这家伙能写会算,最擅长这等杂物的,是个很合格的后勤总管。
说实话,若不是因为看王金元可怜,方继藩真想将这个家伙阉了,来做驸马都尉府的大总管。
可惜啊可惜,我方继藩终究还是免不了善良。
想到如此,方继藩心里略有几分遗憾。
…………
“陛下………”萧敬快步的步入了奉天殿。
而弘治皇帝则是皱着眉,看着手上的一份奏疏。
弘治皇帝显得心情很糟糕,这是一封弹劾奏疏,而弹劾的人,竟是吏部侍郎,也就是自己在东宫时的讲师吴宽。
吴宽上了一封措辞严厉的奏疏,针对当下的种种乱象,尤其是内库的丰盈狠狠的批判了一番。
不只如此,前些日子,鸿胪寺发生了下毒案之后,弘治皇帝震怒,自是迁怒于鸿胪寺卿,欲将鸿胪寺卿治罪。
这本是无可厚非,事发在鸿胪寺,作为鸿胪寺的长官,岂有不治罪之理。
而吴宽的奏疏之中,则认为此事,并非是鸿胪寺卿的错。
他在奏疏之中,加了一个格外刺眼的词儿……仁义不施!
看到这四个字,弘治皇帝几乎要炸了。
仁义不施……这可是对宫中极严厉的批判了。
其实……这些年来,大臣们爱议论宫中的长短,对宫中的事,进行批判,要求弘治皇帝纠正自己的行为。
甚至当初,张皇后因为只有太子一个儿子,大臣们认为弘治皇帝子嗣不昌盛,因而直接有人上奏,认为这肯定不是弘治皇帝的问题,陛下若有问题,怎么可能生下太子和太康公主呢,嗯……这肯定是张皇后的问题,陛下也是男人,一定好色,后宫这么多秀女,为何不见陛下临幸,如此思来,这肯定是张皇后的缘故,张皇后肯定善妒,容不下陛下沾花惹草……所以,你看,陛下子嗣不昌。
他们狠狠批评弘治皇帝不近女色,同时痛斥张皇后善妒,不守妇道。
张皇后得知了,几乎要炸了,皇帝好色,你们骂他是沉湎女色,亡国之君;这生孩子不多,你竟骂这个?
对于这种种捕风捉影,以及大胆的批评,弘治皇帝的表现,都很平和,他乐于百官们弹劾自己的过失,使自己能够反省自己。
只是……这一句仁义不施,就实在是过于碍眼了。
弘治皇帝盯着这四个字,尤其想到,批评自己的人,竟还是当初自己在东宫时的讲师,自己当下的吏部侍郎,这令他心里,沉甸甸的,难受的很。
朕这些年,难道就没有利国利民之举吗?如此否定,不就是想要成全你们的忠直之名。
弘治皇帝叹了口气,如鲠在喉,抬头,见萧敬进来,厉声道:“何事?”
“陛下……陛下……奴婢给陛下上茶。”
弘治皇帝又皱眉:“兴王世子毒杀案,还没有头绪?”
“奴婢……奴婢……”萧敬苦笑,这才几天哪:“奴婢正在加紧。”
“没有用的东西!”弘治皇帝今日格外的烦躁:“这点小事都办不好,这厂卫巨万,靡费的公帑无数,都是干什么吃的?”
萧敬没想到陛下发这么大的火气,想要解释一下,现在才刚刚开始查呢,何况又牵涉到了宗亲,没有足够的证据,怎么敢轻易下定论哪,可他不敢解释,只跪在金銮的玉阶上,磕头如捣蒜。
弘治皇帝长身而起,忍住了心里的怒火,将吴宽的这份奏疏,搁到了一边,却又想了想,若只是留中不发,实在是忍气吞声。
于是,便又提起了朱笔,咬咬牙,想提笔痛斥吴宽一番,揭露他的卖直取名。
只是……朱笔刚刚沾到了奏疏,弘治皇帝又愣住了,倘若将大臣的弹劾,当做是卖直取名,那么朕和成化先帝,又有什么分别呢?
哎,若如此,从此之后,再没有人敢直言犯上了啊,百官们若都三缄其口,人人都只称颂陛下圣明,朕的过失,谁来指摘。
他心里犹豫,最终,提朱笔,写下了朱批:“卿之所言,朕当三思。”
写完这四字,心里复杂极了,既觉得自己有打落门牙往肚子里咽的委屈,却又觉得,总算是解决了一桩心事。
他继续翻了下一篇的奏疏,这份奏疏,竟是东宫送来的。
见是太子的奏疏,再一看,内阁显然因为是太子的缘故,所以不敢票拟,于是细细读来,这一读,又要跳脚:“朕不是批了一个东宫卫吗?怎么出来了一个正德右卫,还有一个缺德左卫?”
“呀……”萧敬瞠目结舌。
正德右卫,他是能够理解的,可是缺德左卫……
只是事涉太子,萧敬哪里敢嗦什么,忙道:“奴婢不知。”
弘治皇帝脸色铁青的可怕,不禁怒道:“朕治不了吴卿家,还治不了你朱厚照?”
于是,提了朱笔,下批道:“曲解朕意,恣意胡为……”
写到这里,又不是该说什么。
细细一想,太子再怎么不着调,至少没有指着鼻子骂朕,恰是吴宽,骂了朕,朕还批了要三思,这样想来,岂不是太子更得朕心。
于是,心软了,便将此前的批语一划拉,又写道:“汝乃储君,不可使性。”
写完之后,也就没有再继续追究了。
弘治皇帝坐下,抬头看了看萧敬:“新政现下如何?”
“陛下说的是保定府和通州?”
弘治皇帝颔首。
“奴婢也说不上来,奴婢不懂这个。”
弘治皇帝便道:“这些日子,朕倒是心情烦闷,上一次,方继藩请朕去通州和保定府亲眼看看,朕想,是该看看,不看,不知深浅,新政,乃国家大事,关系的,乃是我大明百年大计,不容疏忽,传旨,择吉日出巡。”
弘治皇帝顿了顿,而后深深的看了萧敬一眼:“朕出巡期间,以太子监国,朕一旦出巡,某些图谋不轨之人,定当会松一口气,以为朕既敢出巡,定当对于世子中毒之事,没有放在心上,朝中要外松内紧,切切要将某些宗亲们盯牢了,若有异常举动,随时来报。”
萧敬明白了什么。
此次召宗亲入朝,陛下是志在必得,也势必要杀鸡儆猴,可谁是鸡呢?
出巡,自有无数的禁卫、亲卫、京营官兵保护,绝不会有任何的问题,却可借此机会,试探宗亲们的反应。
既可视察地方,了解新政的推行,同时还可借此观察宗亲,这是一箭双雕。
萧敬躬身道:“奴婢……遵旨。”
…………
西山……
王金元目瞪口呆的这镇国府的大门前,左右两边,各自的挂起了旌旗,左边写着,奉旨督办正德卫,招募义勇。另一边,则也是挂着旗,上书:钦命募缺德卫义勇。
那缺德卫下头,是东宫的宦官谷大用,谷大用坐在一个几案后头,喝着茶,几个宦官和东宫的禁卫八字排开,很有气势。
哎呀……这一下子是大雨冲了龙王庙了。
那谷大用,更是斜眼看着这边来,一副不怀好意的样子,仿佛要将王金元吞了。
王金元有些担心,这是自己得罪太子殿下了吗?
太子殿下好像很不好惹。
可是……自家的少爷,也不好惹啊。
王金元要哭了。
过不一会儿……
谷大用那边,又挂出来了一个旌旗,上书:“太子殿下亲募亲军。”
这一下子。
本来来的不少闻风而来的青年大多选择在正德卫外头排起长龙,却一个个开始往缺德卫那儿跑了,傻子都明白,太子殿下的亲卫意味着什么,太子殿下哪,将来做了天子,自己就是天子亲师,大有可为。
王金元见来的人,越来越少。
倒是谷大用那儿,忙碌开了,那谷大用眉开眼笑,像挑牲口一般,苛刻的检验着每一个应募者。
王金元觉得自己的脖子,凉飕飕的。
这可咋办,挑太子殿下剩下的?
似乎……也只有……
却在此时……又有一队人来了,到了正德卫旗帜边,挂起了新旗:“皇孙殿下亲募亲军!”
呀……
王金元看得眼睛都直了,本是兄弟相争,现在看来,却是父子反目?
第一千零八十八章:恩重如山
镇国府里。m.www.uu234.net
方继藩召见了自己的弟子们。
他溺爱的摸着朱载墨的脑袋。
这已近十岁的孩子,经过长久的操练之后,皮肤带着小麦色,眼眸有神,整个人,有一种卓然的气质。
他身子还算结实,再加上这些孩子们最充足的营养,以至于他们的个头,并不矮。
要知道,这个时代,寻常百姓的身高并不高,在这个时期的佛朗机,普通人的平均身高不过是一米五几而已。
而大明,也好不到哪儿去,在后世的所谓的三寸丁,在这个时代,却是普遍的很,男人身高若有一米五几,便算是正常了。
再矮小瘦弱的,也都普遍。
这自是因为营养不充分的缘故,绝大多数人都是饱一顿饿一顿,身高………不存在的。
方继藩记得自己在上一世,自己的父亲一米六几,在他们那一代人那儿,其实已算是合格,可到了方继藩自己身上,一米七几,却已显得有些矮小了。
朱载墨这些人则不同,他们平时都是大鱼大肉,肚子里油水丰厚,自然不是寻常的人可比,这可是贵族和寻常的小民,最大的分别。
朱载墨现在身高大抵是在一米四上下,放在后世,就是最寻常不过的十岁左右孩子,可在这里……几乎再过两年,便要预示着他彻底长大成人,差不多该到娶媳妇的年龄了。
想到娶媳妇,方继藩羡慕的看着朱载墨一眼。
生活就像围城,没娶媳妇的想要娶媳妇,娶了媳妇的……嗯……还想再来一打。
“载墨,好好干,为师这是要磨砺你们,你们学了这么多本事,现在陛下命我为指挥,你们都是我的弟子,是我的孩子啊,此次练兵,为师交给你们,怎么练,为师会有一个章程,你们按着章程来,可是……这兵士不是一根根木头,他们是一个个血肉之躯的人,若是完全按照章程,就太食古不化了,你们自己,也要在过程中研拟出各好的方案。”
“为师教授了你们这么多年学问,是该让你们独当一面了,好好干,干的好了,为师与有荣焉。”
孩子们一个个目光发亮。
能拜入方继藩门下,确实对他们而言,是一件令人欢喜的事。
方继藩给他们制定了无数的课程,这些课程,大多寓教于乐,并没有拼命的给他们塞四书五经。
当初,让文吏们辅佐他们治理西山县,此后,教授他们弓马,请了老卒,请了王守仁和唐寅两位师兄来讲解将兵之道。
而现在……居然给予他们如此重任。
要知道,陛下下旨给恩师,让他来做这指挥,定是因为,陛下对恩师寄以厚望,这本是恩师在陛下面前,大展拳脚的时候,可恩师…却将这来之不易的机会,交给了一群孩子。
一群孩子,能成吗?
若是不成,陛下只怕要责怪恩师视军国大事如同儿戏了。
一念至此。
朱载墨的眼眶,就红了。
他极少感动。
现在,却几乎要哭的稀里哗啦。
这就是恩师啊。
自己的父亲,都不及恩师对自己这般的好。
朱载墨郑重其事的拜下:“学生,定不教恩师失望。”
其他孩子纷纷拜倒,方正卿、徐鹏举……这一个个熟悉的面孔,这面上,还带着稚嫩,现在……许多人哭了鼻子。
方继藩捋着他下颌小心翼翼修起来的短须,面带微笑,和颜悦色道:“不要如此,师生,本就如同父子,在为师心里,你们才是我大明的希望啊,不似你们那些师兄,个个一眼看去,便是一脸暮气,为师心里最疼的,也是你们,来来来,孩子们都起来,先好好的将为师预备的章程,研读一番,而后,再入营去,这营地,已经布置好了,就在后山,你们但有所需,尽管来寻为师,有什么疑问,也可以和为师说。”
方继藩说着,背着手,挥挥手:“去吧。”
孩子们依旧红着眼睛,不肯散去。
朱载墨心里更是感慨万千。
本来这个年纪的人,对于这个世界,就有许多的疑问,有许多的感触。
少年郎们,总是容易自以为是的多愁善感。
因而,现在……他的内心里,突有一股暖流,流遍了全身。
“去吧,去吧!”
朱载墨拜下,才起身,带着孩子们,去了。
真是一群好孩子啊。
方继藩也不禁感动起来。
现在,是该让小老虎们,都出山了。
哼,吊打那该死的缺德卫。
…………
哪怕是打出了皇孙的招牌,正德卫的募兵,一句还是有些不顺畅。
太子殿下还是很有威名的,想当初,震动大漠,令人向往。
跟着太子殿下,有前途。
反观皇孙,这不是太子殿下的儿子吗?
虽然大家不知道在搞什么鬼名堂,可是,明显,儿子是不如爹啊。
且那皇孙,年纪还小呢。
于是乎,只有那被缺德卫挑拣剩下的人,方才乖乖又跑来了正德卫。
王金元的脸色……很糟糕。
什么时候,少爷成了捡人残羹冷炙的人了?
只是……
他心里唏嘘,却又无可奈何。
……
三百人招募完毕。
人数虽是不多。
可一切都需慢慢的来。
很快,这些人便送去了后山。
他们分发了武器和军服,都是最寻常刀枪剑戟,同时,还有马。
此时,火铳还未大量的普及,杀伤力并不高,因而……暂时没有列入设立神机营的计划。
练兵,无非是练出个精神气。
只是……
两日之后,这些在营里渐渐适应的兵卒们,听到了鼓声如雷,纷纷至校场时,却发现,一群比他们还矮小一些的少年人,却都骑着高头大马,个个神气活现的入了营来。
为首一个,正是朱载墨,左右则是徐鹏举和方正卿。
众兵丁开始纷纷的议论起来,窃窃私语。
朱载墨却是挥舞着马鞭,厉声喝道:“我叫朱载墨!”
“……”
朱载墨继续道:“今吾师奉钦命,而我奉师命,今日起,为正德卫指挥同知……”
说着,他从腰间解开了一块方印,举起:“此乃同知大印,有此印,可掌尔等生死,从今往后,我与他们一道,操练尔等,方正卿千户,你来念军令。”
“是。”
方正卿一点都不含糊,取了文书,喝令道:“胆有违反军令者,杀!”
“敢临阵脱逃者,杀!”
“敢劫掠百姓者,杀!”
……
一连念出了九个杀。
这时,兵丁们方才心里有了一丝寒意。
虽然他们觉得这些孩子们不太靠谱,可是……
接下来,方正卿又念:“敢不敬上官者,鞭挞二十!”
“敢浪费军粮者,鞭挞二十!”
“敢擅离营者,鞭挞二十!”
…………
这军令一条条的念出。
兵丁们依旧奇怪的看着这群孩子。
演的……还真像这么一回事啊。
莫非……招募咱们来,就为了陪这些孩子玩?
却在此时,突然扑哧一声……一个古怪的声音,打断了方正卿的话。
众人朝着声源头看去。
却见徐鹏举一脸羞愧,垂着头。
“是谁放屁!”朱载墨和方正卿对视了一眼,彼此似乎已有默契。
随着朱载墨一声大喝。
徐鹏举羞愧难当的道:“我……我…不是……不是我…”
朱载墨咬牙:“好啊,你竟敢诓骗本同知,徐鹏举,你乃恩师任命的千户官,竟敢率先违反军令,放屁在先,不敬在后,按军令,如何?”
方正卿高声道:“不敬上官,鞭挞三十!”
“拿下。”
徐鹏举一副……早知道你们会这样。
难怪……让自己来做千户。
他面色惨然,刚要大叫。
方正卿已率先,将他拉下马来,其他孩子纷纷如狼似虎的抢上前去。
而后,取了长凳,将徐鹏举绑在了长凳上。
众兵丁见了,满是惊讶……还真打呀?当真不是闹着玩的?
此人……是千户官?
徐鹏举便大哭:“为何每次都打我,呜呜呜……”
朱载墨已是提鞭上前,道:“姑念初犯,先鞭挞十下,此后二十,记下。”
说着,又大喝:“徐千户,你不要以为,你乃魏国公之孙,本同知便饶了你,进了营来,无论你是谁,你便是营中的一员,有功则赏,有过则罚,这是营中的规矩,今日你先放屁,这且无妨,却抵死不认,这便是不敬,今日打你,是你有过在先。”
说着……一鞭下去……
啪……
徐鹏举顿时哀嚎,惨然大叫起来。
兵丁们见朱载墨下手没有留情,徐鹏举嚎叫的厉害。
可他们的脑海,却已懵了。
这徐鹏举,不但是千户,竟……竟还是魏国公的孙儿……
魏国公的孙儿……都打……
“啪……”
又是一鞭。
这鞭挞,是极有威慑力的,响声极大,再加上徐鹏举的哀嚎,顿时让人心里戚戚然起来。
兵丁们禁不住的,屏住了呼吸,竟是做声不得,谁也不敢造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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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八十九章:君轻民重
十鞭子下来。www.uu234.net顶 点 X 23 U S
徐鹏举已是遍体鳞伤。
似乎早就准备好了的几个医学生,居然晃荡了出来,抬着徐鹏举便走。
西山医学院在外伤方面,算是一绝。
不少没有经验的医学生,为了争夺去保育院做驻医的机会,几乎打破了头。
毕竟……临床实践很重要。
而孩子们,总是少不得有磕磕碰碰。
这几个医学生,将徐鹏举搬上了担架,居然一点都不吃惊。
俱都是,怎么又是你的淡然表情。
这就好办了,徐鹏举的身体状况,他们早已摸了个彻彻底底,能用什么药,对于特殊药物是否有过敏反应,他们都能背出来。
“待会儿上最新上研制出来的‘付友正金创’。”
“记得消毒。”
“蚕室里养三天就足够了,他皮糙肉厚,恢复的快。”
抬着担架的人,一面健步如飞,一面相互交流。
徐鹏举趴在担架上,哎哟哟的叫。
叫着叫着,居然很快的打起了胡噜。
……
军营里。
朱载墨手提着皮鞭,兵卒们一个个站的笔直。
千户官加上魏国公的孙儿都敢打。
那么……无论这些‘少爷’们是不是在玩笑,可至少有一点可以证明,他们……不是闹着玩的。
人家掐死自己,就如掐死一只蚂蚁一般的容易。
明白了这一点,人们都噤若寒蝉起来。
朱载墨不吭声,只板着脸,于是,所有少年都下马,也都大气不敢出,站的笔直。
兵卒们一见,自也忙是抬起头,挺起胸,生怕自己成为异类。
不多久,许多兵卒就开始觉得浑身不自在了,谁晓得,站立竟还这样痛苦。
反而是少年们,却好似早已稀松平常,他们一个个,面无表情,双目有神。
这对于新卒们而言,是注定了不平凡的一日。
几乎每一个人,都开始后悔,后悔自己当初,怎么会被这‘亲军’二字所蛊惑,早知如此,不如去这做泥瓦匠啊。
…………
远处,方继藩举着望远镜,看着军营里发生的一切。
对此,他很满意。
果然不愧是自己的亲传弟子啊,鞭挞徐鹏举,简直就是神来之笔,这孩子……像自己。
方继藩顿感安慰,自己总算也是后继有人了,能将自己的手艺,传授给一个聪明的孩子,也算是足慰平生。
方继藩放下了望远镜,背着手,一旁的王守仁也抬着望远镜看了看:“恩师,当真放心将这正德左卫,交给皇孙?”
方继藩道:“玉不琢不成器,这既是在磨正德左卫的这些丘八,也是在磨砺为师的这些小门生们,与其告诉他们遇到问题怎么解决,不如让自己去解决问题,你好生看着。”
“是。”王守仁道:“学生下了值,就会来此照看,还请恩师放心。”
方继藩笑吟吟的看着王守仁:“在刑部,很憋屈吧。”
王守仁沉默了很久,点点头:“还是在恩师身边,心里踏实。”
方继藩感慨,拍了拍他的肩:“恩师也是这样想的啊,不过……终究,你还是要独当一面,刑部是磨砺一下你的菱角,你最糟糕的地方就在于,脾气太坏,做人,不能心高气傲啊。你看为师如此有才华,为师骄傲了吗?可有瞧不起人?可有对人不屑于顾?为师知道你瞧不上许多人,可是……你错了,这个世上,哪怕是一堆狗x,它也是有价值的啊。”
王守仁皱眉:“可是……”
“不许可是,好好向为师学习,要懂得擅长和人交流,博取一个好名声。我还听说,你在刑部,又差点打人?你呀……”方继藩摇头:“不知轻重。”
王守仁:“可是……他们背后说恩师坏话。”
方继藩脸上的微笑逐渐消失。
“他们说,恩师……恩师……连狗x都不如,恩师……学生本不该告诉你这些的,只是…”
方继藩咬牙切齿:“畜生,这群没有王法,不知死活的下流胚子,将名字报来,为师记下。”
王守仁:“恩师,算了,得饶人处且饶人。”
方继藩厉声道:“算什么算,以德报怨,何以报德?这等事,怎么能算,到底是谁,明日……我教人将他们的府邸砸个稀巴烂。”
……
一封诏书,已是昭告天下,陛下即将前往通州、保定府,太子殿下监国,一时之间,京师已是震动。
不久之后,方继藩便接到了诏书,作为齐国公,奉旨陪同。
这是真正的巡游,一声号令,骁骑营已是先行去了通州,此后,文武百官,顿时忙碌起来。
对于此次的巡游,自也有一些不谐之音。
许多大臣,并不赞同天子出巡,毕竟,天子出巡,预备的东西实在太多,随扈亦是数千上万,到了某地,自需该地进行迎驾,这会给百姓造成极大的不便和负担。
可弘治皇帝这一次,算是铁了心,留下了太子和诸学士,带着其他文武百官,摆驾出宫。
方继藩伴随君侧。
他早就鼓动弘治皇帝出巡了。
吏部的京察,直接让保定府诸官,统统评为了最下等,而今……新政最火热的,竟是通州。
那杨一清,在地方上推行新政,声势浩大,满朝文武,无不赞许,倒仿佛,这新政乃是杨一清拍脑袋想出来的主意一般。
反观保定府,至今没有什么动静,欧阳志虽倒也得到了吏部不错的评价,可其识人不明,却也令天子令他失望。
方继藩是不相信这些该死的京察的。
陛下出巡,再好不过。
他随着圣驾所在的大营,第一步,却是先往通州。
弘治皇帝,兴趣盎然,坐在马车上,被无数人所拥簇,前头有骁骑营为前锋,勇士营则尾随中军,后军乃神机营,又有锦衣卫、金吾卫前导,更有数不清的宦官,浩浩荡荡,遮天蔽日。
方继藩骑马,护着马车,圣驾出了三十里,其实通州并不远,若是快一些,次日就可到达,只可惜……这是圣驾,只怕需慢一些。
偶尔,弘治皇帝会停下来,接着,待驾的诸大臣,自是纷纷上前。
唐寅、王守仁、刘文善、江臣四个门生,亦步亦趋的跟着自己的恩师。
另一边,为首的乃是吏部尚书王鳌,以及兵部尚书马文升,礼部尚书张升人等,那吏部右侍郎吴宽也来了。
弘治皇帝行至高处,放眼看去,面带微笑:“诸卿都来。”
众臣纷纷上前,不知陛下心里打着什么算盘。
弘治皇帝左右眺望,萧敬怕陛下吹了风,染了风寒,忙是将一见斗篷,要给陛下披上,弘治皇帝摆摆手,微笑:“诸卿啊,前几日,有人说民生凋零,说宫中仁义不施,可朕放眼看来,这沿途,百姓们……似乎比之往年,少了几分菜色……”
萧敬笑吟吟的站在一旁,陛下……心里一直惦记着这事呢。
这些个大臣啊,你们批评陛下什么不好,偏偏要骂陛下仁义不施,陛下固然仁厚,可……某些时候,心眼却是极小啊。
马文升、张升等人,尴尬的笑了,清流偶尔会发一些批评,这本是无可厚非,大明不是一直都如此吗,这叫仗义执言。
他们对此,固然不太认同,认为仁义不施四字,有些言重了,却绝不会反驳这个观点,否则……就显得自己谄媚皇上,这是讨好宫中。
一个部堂,若是对陛下如此溜须拍马,处处逢迎,是会坏名声的,士林会认为你没有骨气。
方继藩站在一旁,立即道:“陛下,却不知是何人所言,陛下乃当今之尧舜,是历朝历代都不曾见的圣君,儿臣每每想到,上天竟赐予了陛下为天子,就不自觉的,为天下的百姓,而庆幸。陛下,此等胡言乱语,陛下万万不可放在心上……”
“……”
所有人面无表情。
大家习惯了。
弘治皇帝笑吟吟的看了方继藩一眼,心里却想,果然是自己的女婿,虽然这话说的有些过了,可是……比那些说仁义不施,卖弄直名的人,却不知好了多少倍。
这弘治皇帝一唱一和,让吴宽听得刺耳,摆明着,是来讥讽自己的。
吴宽上前,道:“齐国公,仁义不施,这是臣在奏疏中所言的。”
方继藩只一笑,被风吹的衣袂飘起,可能做驸马,当然是人中龙凤,他站在弘治皇帝身边,伫立,风度翩翩,却连眼角都不看吴宽,道:“你是谁,谁认得你!”
吴宽脸胀红。
气歪了。
他张口想说什么。
弘治皇帝却压压手,道:“好了,不要争辩了,吴卿家,你上的奏疏,朕已看过,奏疏中真假勿论,朕却知卿的好意,自会三省吾身,仁义不施……民生凋零,哎……”
他值得玩味的笑了笑。
吴宽道:“陛下啊,臣只是具实禀奏,这天下,多少百姓,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宫中何时去关心过这些苦寒的百姓,却是一心一意积攒内库的钱财,此非圣君所为啊。倘若陛下,将内帑的钱财,分发百姓,又可使多少百姓,能够吃饱穿暖呢,陛下,君为轻,民为重。”
…………
第二章送到,感谢本书新盟主‘无聊打仗’,万分感谢,爱你,继续更新去了,今天还有两更以上!
第一千零九十章: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吴宽说的言辞恳切。m.www.uu234.net
眼泪都要出来了。
这拳拳爱民之心,跃然于脸上。
弘治皇帝:“……”
作为天子,他是极想反驳的。
朕的内帑银子,凭什么就一定要所剩无几,才显得朕圣明。
你们这么爱民,受了国恩,为何就不拿出自己的银子来救助百姓呢?
当然,弘治皇帝还不至于和吴宽争辩。
只微微一笑:“朕有吴卿家为肱骨,又以吴卿为镜,可以正衣冠,吴卿家,你说的好。”
只轻描淡写,便算是揭过了。
终究,自己还是比不上这些臣子啊。
他们个个……情真意切,说话又诚恳,大道理又一大堆。
方继藩在旁傻乐,其实……看着有人盯着陛下的银子,自己居然很有爽感。
看来,狗财主都遭人记恨。
吴宽听罢,似乎对陛下的夸奖,并不满意。
吴宽道:“陛下既是爱民,又觉得微臣所言,颇有道理,微臣斗胆进言,陛下何不,将这内帑之银,分发贫民,使其可以自足呢?”
弘治皇帝看了吴宽一眼,却没有吭声。
其他诸臣,自是沉默不言。
吴宽很有名气,而陛下又是天子,两边都为难,索性,谁都不说话。
马文升看在心里,心里更想,这吴宽将来的前途,只怕不可限量啊,今日当着陛下的面质疑陛下,一旦传播开去,势必又要名闻天下,不知多少读书人和百姓,为之拍手叫好了。
弘治皇帝自是一脸的不高兴,却又不愿表露,只是微笑:“这里风冷,朕上乘驾。”
萧敬早就等着陛下的话了,忙是搀扶着弘治皇帝,上了马车。
方继藩心里,倒是同情起弘治皇帝了,果然……人善被人欺啊,倘若换做了太祖高皇帝在,这世上断不会有吴宽的。
方继藩上前去,笑吟吟的道:“陛下,儿臣扶您上车。”
弘治皇帝的手边松开了萧敬,抓住了方继藩的小胳膊,这一抓,气力很大,方继藩的小臂被抓的生疼,差点要叫唤出来,侧目一看弘治皇帝,可弘治皇帝面上,又似乎带着微笑,表面平和。
这平和之下,是怎样的波涛汹涌啊。
咦,自己怎么就会想到波呢?莫非是受到了陛下的鼓舞,因而想起了伏波将军?
如此一来,男儿的豪情万丈,在方继藩的血液里沸腾,封侯非我意,但愿海波平,好诗,好诗!
弘治皇帝登车,方继藩依旧面带微笑,却见众臣都嫌弃的看着自己。
这可以理解,大臣们不喜欢溜须拍马的人,他们喜欢风骨,喜欢凛然正气。
方继藩无所谓的看了他们一眼,翻身上马,大叫:“动身。”
浩浩荡荡的队伍,依旧南行。
迎着烈阳,方继藩突然冒出一个大胆的念头,若是上一世,嘉靖皇帝做了天子,那么……这大明朝,一定很有意思吧。
………………
通州。
圣驾即将来了。
通州上下,早已忙碌开了。
运河暂时封闭,不得船只通行,先行的骁骑营,已开始协助差役,驱逐无关的人等。
杨一清领头,其余诸县的县令纷纷来了,早在一天之前,就在城外驿站外侯驾。
整个通州内外,固若金汤一般,三步一岗、五步一哨。
为了迎接圣驾,各处搜集来的贡品,早已妥当。
杨一清在这通州,可谓是尽心竭力。
而他身边,自是少不得一群能干的官员,有他们协助,可谓是挥如臂使。
此刻,诸官在驿站里歇脚。
杨一清显得颇为焦虑,他屡屡的起身,巡视了迎驾的队伍是否有所纰漏,而后,又回到了驿站的堂中,摆在他案牍上的茶水,因为凉了,所以换了一副又一副。
到了正午,他方才来得及,呷了口茶,紧接着,紧锁着眉,不禁苦笑:“陛下此番巡游,劳费通州民力诸多啊。”
“是啊,明公。”说话的乃是武清县令朱杰,朱杰苦笑:“地方上,真是鸡飞狗跳,可有什么法子,此次陛下巡游,似乎……是有观察民情之意,明公,有何看法?”
其他几县县令,以及知府衙门诸官,都是微笑。
这一年多来,他们可算是殚精竭虑,新政的推行,很是顺畅,尤其是通州,本就靠着运河,商贾云集,先天条件,比之那保定府,不知好了多少倍。
听说要新政了,商贾们非但没有畏惧,反而颇为振奋。
这商税,竟是收的很顺畅。
今年通州所缴纳国库的银子……不少。
而杨一清,更是两袖清风,其余诸官,也知自己是被庙堂诸公寄以厚望,都卯足了劲,也大抵能做到两袖清风。
整个通州,一派新气象。
何况,杨一清爱民如子,士绅百姓,无不欢颂,今年,京察之中,几乎整个通州上下官员,都得了‘称职’的评价,实是鼓舞人心。
杨一清方才脸色缓和了一些,这一年来,自己确实也对得起称职二字,总算……没有白费心血。
他微笑道:“前些日子,有一群百姓,上了本官的衙里来,齐声歌颂,本官,实是愧不敢当,本官在任,不过是为百姓们,做了一些力所能及之事,百姓们的歌颂,本官……受之有愧。”
众人都笑了起来,那此前的武清县令朱杰微笑道:“怎么是受之有愧,这简直是理所当然。不说别的善政,只说一条。那保定府,收了税银,除了上缴国库之外,其余的,统统截留,那么多是银子,可曾惠及百姓?不曾!却是拿去和西山钱庄勾结,和商贾沆瀣一气……哎……”
说到此处,他皱眉,而后一副鄙夷之色,接着又欣慰的道:“可是明公,深知百姓之疾苦,这地方所收的税赋,足留有二十七万两纹银,俱都分发百姓,为其纾困。这……不是天大的善政吗?难怪百姓们为明公歌功颂德。”
杨一清笑了。
另一个县令道:“何止是这样的简单,明公更厉害之处,就在于,为了防止这些本该分发百姓的银子,被墨吏贪墨,还特发行了银,让百姓们,用这银采买柴米油盐……这才令人欢欣鼓舞啊。”
杨一清面带微笑,这确实是他的得意手笔。
在他看来,通州若和保定府一般,一味和商贾勾结,那么这新政,不过是肥了商贾而已。
既是新政,当然是要惠民,因而,他将银子为储备,作为银,分发穷苦百姓,百姓们拿着这银,可去采买商品,此后,再将银收回,用真金白银进行结算。
这实是利民之举。
杨一清笑吟吟的道:“新政草拟的时候,齐国公提出了取之于民,用之于民;他这话,是没有错的,可是……这八个字,保定府没有做到,通州却是做到了,老夫只这些许善政,倒是教人见笑。”
虽是说见笑,却是面带得色。
“这陛下和百官,若知明公如此爱民之举,不知要高兴成什么样子。”
正说着,却有快马来,有差役匆匆进来:“到了,到了,圣驾行至五里之外,就要到了。”
所有人都拉下了脸,个个紧张起来。
杨一清忙是整了整自己的衣冠,虽是紧张,却还是露出了从容不迫之色:“诸公,随吾接驾,且记了,万勿御前失仪。”
…………
弘治皇帝的圣驾至此。
自进入了通州,这沿途的官道,竟是没有了人烟。
弘治皇帝反是觉得奇怪起来。
好在,他没有多说什么,等到了通州北驿,下了车马,便见杨一清率通州上下诸官上前,却还是距离了弘治皇帝足够的距离,远远的遥拜。
弘治皇帝在百官拥簇之下,走至杨一清的面前。
看着在泥泞之中拜下的诸官,面色温和:“诸卿不必多礼,迎接朕的行驾,想来辛苦,杨卿家,朕看你,又清瘦了。”
杨一清从容道:“多谢陛下关照,臣感激不尽。”
说着,他起身,抬头,看到了许多的老熟人,诸官都朝他微笑致意,他心领神会的微笑,等目光不经意的接触到了方继藩,却见方继藩也朝他乐,杨一清便绷着脸,而后朝弘治皇帝道:“陛下远来,不妨先行至北驿歇一歇。”
弘治皇帝四顾左右:“朕一路来,鲜见百姓,这是何故?”
杨一清道:“百姓闻天子圣驾,岂敢当面。”
弘治皇帝便没有说什么:“先进通州城吧。”
于是,杨一清打头,领着圣驾入城,圣驾自是直接安排进了通州府衙。
这一路,到处都是军士,所过之处,处处井然。
弘治皇帝在通州州衙坐定,诸官在列。
弘治皇帝叹口气:“朕入城来,依旧不见百姓……”
杨一清道:“陛下,百姓们已来了。”
弘治皇帝一听百姓们来了,眉毛一挑:“噢,人在何处,朕来此,就是为了见百姓的。”
片刻之后,便见一群百姓浩浩荡荡进来,来的还真不少。
弘治皇帝乐了,摆出了慈和之色。
却见这些百姓,个个头戴纶巾,穿着儒杉,彬彬有礼的样子,待入了堂,纷纷拜下:“草民见过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
第三章,继续……看看极限是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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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诸位读者,也只好拼了,继续,继续,看来今天更完五章才能睡了,现在第三更。
第一千零九十一章:陛下明察秋毫
弘治皇帝看着这些百姓,有老有少,高矮肥瘦都有。www.uu234.net顶 点 X 23 U S
还真是……整整齐齐。
只是……好像少了一点什么。
弘治皇帝勉强的露出笑容:“诸卿不必多礼,来,都赐座吧。”
众人道:“草民们不敢,草民们俯仰天恩,拜陛下所赐……又得杨知州……”
弘治皇帝面带微笑,只笑吟吟的看着他们。
这些百姓们,纷纷说起近来如何风调雨顺,还有这新政带来的益处。
坐在一旁的杨一清,面带微笑。
且这些人条理清晰,又是知书达理,哪怕是到了御驾之前,也能做到行礼如仪。
陪驾的百官,纷纷颔首点头,对此表示赞许。
弘治皇帝手搭着案牍,在听了足足小半时辰之后,欣慰的看了杨一清一眼:“杨卿家,果然是治理有方,这无数百姓,称赞卿家为包拯再生,朕心甚慰。”
“陛下。”杨一清道:“这是陛下倡导新政的功劳,于臣下何干?”
“是啊,是啊,这都是陛下的功劳。”百姓们齐声称颂。
弘治皇帝左右四顾:“朕巡游至此,能见百姓们安居乐业,也就能放心了,朕已乏了,来,让朕先去歇一歇吧。”
他起身。
坐在一旁的诸臣们心里松口气。
果然,这一趟没有白来啊。
尤其是那吴宽,听到杨一清取多余的税银,救济百姓,更是眼中放光。
他捋须,听的如痴如醉,就差点为之叫好。
吏部尚书王鳌,面上虽带微笑,只是这面容上,却多了几分忧色。
其余人等,表情各异,却都默不作声。
弘治皇帝起身之后,萧敬要上前搀扶。
弘治皇帝将萧敬的手打开,道:“继藩,你来搀扶朕。”
方继藩便上前,弘治皇帝搭着方继藩的手。
杨一清哪里敢怠慢,忙是领着弘治皇帝至廨舍。
这廨舍,在陛下下诏巡游之后,便早已修葺一新,弘治皇帝的行在,虽不及大明宫的气派,却也无一不是精细。
方继藩和萧敬一左一右,陪着弘治皇帝要入行在中歇息,弘治皇帝想起什么,回头,而此时,杨一清则拜下,行礼,恭送陛下安寝。
弘治皇帝道:“朕到了通州,这里无一处,不是井然有序,百姓们也都很好,这是卿家的功劳,卿家推行新政,还算合朕的心意,朕巡游至此,劳民伤财,实是不该,尤其令卿费心了。随驾诸臣,也需歇息,卿家就好生的招待他们吧。”
杨一清心中激动,拜下:“臣……遵旨。”
弘治皇帝入‘行殿’,萧敬忙是给弘治皇帝斟茶来。
弘治皇帝却是皱眉不语。
方继藩便道:“陛下,儿臣且先告退,明日清早,只怕陛下还要在通州走走看看,想来辛苦,儿臣明日来……”
弘治皇帝摇摇头:“且慢着。”
方继藩便驻足。
弘治皇帝深深的凝视着方继藩一眼:“通州,继藩怎么看?”
方继藩想了想:“儿臣什么都没看出来,儿臣愚钝的很。”
弘治皇帝叹口气:“哎,何止是你愚钝啊。”
“不不不。”方继藩忙道:“陛下圣明,儿臣愚钝。”
弘治皇帝淡淡道:“朕也愚钝。”
“陛下,这是您自己说的。”方继藩下意识的道。
弘治皇帝便瞪方继藩一眼。
方继藩嘿嘿一笑,露出了自己的本色:“儿臣也是怕责任嘛,儿臣说话耿直,还请陛下不要放在心上。”
弘治皇帝却幽幽道:“朕……到了通州,所见的,确实是秩序井然,所见的百姓,也不无是知书达理,听他们所奏,更知杨一清确是爱民如子,其他诸官,也是勤于公牍,简直是无懈可击,可朕却觉得,有些东西,朕似乎还没有看见。朕想知道的,不只如此,若朕只看这个,那么……此番巡游,又有什么意义呢?”
方继藩深深的看了弘治皇帝一眼。
他很了解弘治皇帝。
若是十年前,甚至是几年前的弘治皇帝,绝不会说这样的话。
陛下变了。
方继藩道:“陛下说的有理,果然儿臣说的没错,陛下确实是圣明哪,儿臣自打跟着陛下身边学习……”
弘治皇帝压压手:“少来这些,朕……想私下在这通州……看看。”
“什么……”方继藩目瞪口呆,私访!
弘治皇帝凝视着方继藩:“卿陪朕去。”
这里……可不是京师啊。
若是稍有闪失,方继藩怎么吃罪的起。
通州乃是通衢之地。
什么是通衢之地呢,就是南来北往的人都有,聚集了无数的三教九流,方继藩……又不傻,自己只想坚强的活下来,为百姓苍生立命,多卖一点房子,养活更多的劳苦大众,他没想过做这么冒险的事。
可是……
若是拒绝,陛下他……
看着弘治皇帝目光灼灼的看着自己。
显然,方继藩是弘治皇帝的女婿,在弘治皇帝心里,是信得过的人,这是一份信任,他认为,方继藩一定会顺着自己心意去做。
若是此时贪生怕死,或者是怕惹祸上身,陛下心里……一定很失望吧。
方继藩面色从容,他笑吟吟的道:“陛下有此意,儿臣很赞同,不过……陛下既是想散散心,这倒也容易,不过……萧公公去,儿臣就去。”
萧敬吓得脸都变了,骤然又有了一股尿意,他啪嗒一下,跪在地上:“陛下,奴婢……奴婢以为,不可啊。这……这……这是要出事的,此地非京师,稍有闪失,陛下怎么办,奴婢……也担待不起啊。”
听到担待不起四字,弘治皇帝心凉了,不禁看了一眼萧敬,眼里,写尽了失望:“萧伴伴,你陪着朕长大,可哪里想到,你比之朕的女婿,不及万一。”
方继藩呵呵一笑:“陛下,儿臣很惭愧。”
弘治皇帝面色又冷:“不过……朕思来想去,这一趟,如此兴师动众,不能白来,朕还非要去不可。你萧敬不去也去,去也得去。”
说着,弘治皇帝脸色缓和,看了方继藩一眼:“朕知你们都不放心,不妨如此,朕带几个信得过的禁卫,让他们穿着布衣。”
方继藩汗颜:“陛下,臣建议,将臣的门生王守仁带上,他……比较厉害。”
王守仁可是逃脱专家。历史上,刘瑾追杀他,他孤身一人,居然跑的比兔子还在,那些个刺客,望尘莫及。
再加上,王守仁弓马娴熟,武功又厉害,有他在,方继藩放心。
“很好,你们速速准备,此事,定要绝对保密,明日拂晓时分,动身。”
………………
次日拂晓,此时通州城里,还是一片死寂。
弘治皇帝一行人,已是穿着寻常差役的衣衫,在萧敬的布置之下,趁着夜色,出了行在。
整个通州城,不知何缘故,依旧是没有任何的动静。
走在街面上,弘治皇帝见此清冷,眉头皱的更深。
这沿途,都是禁卫,好在萧敬手里头有奉命办事的腰牌,倒也无人敢要刁难。一直远远的离开了行在,禁卫才渐渐的稀少。
弘治皇帝寻了个幽禁所在,才换上了一身常服。
彻底的出了牢笼,弘治皇帝才有了一股清爽的感觉。
方继藩则左看看,右看看,看着这通州城,仿佛每一处地方,他心里都在算计着,这里若是拆了,规划一个豪宅区,那里若是有个大戏堂该有多好云云。
这是职业习惯。
通州城因为通衢,所以并没有城门,沿着运河而行,渐渐的,有些人烟了。
人们似乎并不关心,陛下圣驾的来临,运河上,许多百姓已经开始忙碌。
沿着运河,是一片低矮的木屋,放眼看去,见不着尽头。
此时,偶尔有屋里亮了灯,弘治皇帝行了不久,却在一个屋里,突的传出了哭声。
弘治皇帝驻足,这哭声,是个妇人那儿传出来的。
萧敬立即明白了陛下的心思,便想上前去探问。
弘治皇帝却是上前踱步:“我去看看。”
方继藩显得很无奈,陛下还真是一个好奇宝宝啊。
似乎……什么都是新奇的。
众人拍门,片刻之后,门开了,便见一个汉子,背着行囊,而两个妇人,却已是泪水涟连,一个年老的妇人,显然是汉子的母亲,而年轻的,显是他的妻子。
汉子看着外头**人,一时愣了。
弘治皇帝不知怎么打话。
却是方继藩激灵,方继藩道:“我等是做买卖的,听这里有人哭泣,以为出了什么事。”
汉子脸色缓和起来,抖了抖肩上的包袱,行礼道:“只是俺正欲离家务工,娘和妻子舍不得,所以哭泣,并没有出什么事,大清早的,让人见笑了。”
弘治皇帝下意识的道:“噢?务工?去何处务工?”
汉子愁眉苦脸,似乎这时,没有心情去回答弘治皇帝的问题,且自己的母亲和妻子,此时还伤心的厉害,便觉得弘治皇帝失礼,忍不住没好气道:“自是去保定府,还能去哪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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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九十二章:苛政猛于虎
去保定……
弘治皇帝沉默了。顶 点 X 23 U Swww.uu234.net
他看着眼前这个汉子。
这是一个极普通的人,并不起眼。
可现在,他的眼眶通红。
家里的两个妇人,也早已哭红了眼睛。
在这小小的木屋里,还有一个灵位,灵牌前燃着香,依稀可看到先父之类的字眼。
也即是说,这个汉子的父亲已经故去了。
这个家里,只有他这么一个男人。
这是家中的顶梁柱,十之**,还有唯一的一个。
没有人喜欢背井离乡,尤其是将自己的母亲和妻子丢在家中。
且不说,两个妇人在此,会有多少的不便,一个男儿,又怎么忍心,离家而去呢。
弘治皇帝沉默了。
他有曾祖母,有妻子,他无法想象,当自己需要离开他们时,自己会有多么的痛苦,而周氏和张氏,又会怎样的肝肠寸断。
想来……若不是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境地,是绝不会离家出走的。
“保定?”弘治皇帝语气异常的冷静:“去保定做什么?”
“给人铺路,有三两银子的工钱。”汉子似乎不喜欢被人多问。
弘治皇帝却凝视着汉子:“通州不好吗?朕……我听说……在通州,贫苦的百姓,都会发放银……”
汉字古怪的看了弘治皇帝一眼:“你是外乡人吧?”
弘治皇帝:“……”
萧敬不禁道:“大胆,你这般放……”
弘治皇帝突然眼睛赤红,额上青筋暴出,他怒了。
于是厉声对萧敬道:“滚开!”
萧敬一愣,顿时大气不敢出,忙是退后。
方继藩站在一旁,像看智障一般的看着萧敬,这位萧公公,真是越老越糊涂啊。
弘治皇帝道:“我是京师来的。”
“这就难怪了。”汉子似乎看出了蹊跷,眼前这个人,很是不凡。
好在汉子没有疑心其他,以他的见识,更不可能会怀疑,站在自己的面前的,乃是天下人的君父。
汉子道:“什么银,分明是害人。”
弘治皇帝听到害人二字,面上浮出了愧疚之色。
汉子咬牙切齿道:“本来,在这通州,小的还能有一口饭吃,从前在码头,给人做脚力,虽勉强果腹,却也不至于让一家老小饿死,听说保定府是个好地方,可终是舍不得家母和家种的糟糠之妻。可自从那些狗官们,发放什么银之后,这日子便没法过了。”
“起初,他们收商税,这运河里的商贾,缴了税,却没得任何好处,有的小商贾,觉得买卖无法维持,索性也就收手,不做了。剩余的,便拼命的压低工钱,这商税,终究还是收到了小人这样的人身上。”
“此后又说百姓们日子不好过,发放银,不少人,还感恩戴德,都说,这知州和知县,实是个好官,爱民如子。可哪里知道,银确实是发了,还说凭着银,便可买柴米油盐,可是……一下子,这么多人手里都有银,就只三五天之内,通州的物价,便飞涨,可怕到了何等地步,你知道吗?以往一斤米,三十个铜钱,可没过几日,一斤米,便是一两银子的银都买不到了。”
弘治皇帝皱眉,他无法理解:“这是何故?”
汉子哪里知道,这是何故啊。
方继藩却道:“这是通货膨胀。陛下想想看,市面上的柴米油盐,暂时只有这么多,可突然之间,大家手里都有了银,可以想象,这物价会攀高到什么样子。”
弘治皇帝似懂非懂,他似乎觉得,好似自己在国富论中,看过这样的理论。
生产没有增加,供应也没有增加,市面上却多了无数的钱钞。
“可是……这些银,是可以在将来,兑换真金白银的啊。”弘治皇帝皱眉。
方继藩微笑道:“对于寻常百姓而言,他们是等不到兑换真金白银的,想来,用不了多久,这些银,就会滚雪球一般,到少数人手里。”
“不错。”汉子依旧咬牙切齿:“市面上,物价飞涨,一斤米,竟要一两银子的银,才买得到,所谓的发放银,到头来,可能一家老小,连半斤米都买不到,城中的富户,还有城外的士绅,只用些许的粮食,手里便攥着大把的银。百姓们何尝不知道,银将来可以兑换银子,可很快,大家发现,不但银购物,物价飞涨,便是真金白银去购物,价格也涨了不少,大家本就是饱一顿饿一顿,不吃粮,会死人的,除了那些富户和士绅,谁还有闲心,将银存起来。”
“这物价一暴涨,那些手里有粮的,便更加囤货居奇了,他们往二两粮里,可以掺八两沙子和香灰,寻常百姓家,哪怕从前家里还有一些家底的,为了活命,也不得不掏出来,你说,这日子,还过得下去吗?”
弘治皇帝的面上,已是乌云笼罩。
他攥着拳,沉默了很久:“为何没有人去附近的州县购了粮来。”
“哪里有这么容易。”汉子道:“且不说,本地的士绅,在此盘根错节,怎么肯允许外商来搅合,这寻常的百姓,难道为了去多买几斤米,还要走上几百里的路往返吗?哎……我是日子实在没法过了……在码头里做脚力,以往还能勉强一家人不饿肚子,可现在……自己都难以养活了。”
“人们都说,只有到了保定府,才会有好日子过,不去保定府,这日子,真没法过了啊。”
弘治皇帝已是气的哆嗦。
他突然想起了什么:“知州杨一清,我听说是个爱民的好官,他怎么会容许……”
汉子呸的啐了一口,不屑道:“什么好官,无论什么官来,真正办事的,还不是那些小吏,他的眼皮子底下,到底发生了什么,谁知道?能和他往来的,哪一个不是士绅,这些士绅,大量的收购银,而后从他手里,兑换真金白银,这是何等的暴利,多少人挣了个盆丰钵满,他们自然会夸赞这是善政。那些小吏,早就和士绅沆瀣一气了,这些上任的狗官们,还不是个个凭借着什么来治理地方,小吏说什么,他们自是信什么,这上上下下的人,不是富的流油,便是聋子和瞎子……”
汉子道:“时候不早,我要出发了,再迟,明日都到不了保定府……”
弘治皇帝无法想象,此时天光亮了一些,他已可以看清汉子的面容,这汉子面有菜色,两个妇人,也是面黄肌瘦。
这通州,乃通衢之地,谁曾想,就在这天子脚下,竟是有人饥寒交迫至此。
弘治皇帝道:“我也正想去通州,不妨同行。”
说着,弘治皇帝本想取一点银子出来,可细细一想,在这里……只怕银子的用处,暂时不大了,他转过头,看着萧敬:“可带了干粮吗?给他们家中,留一些吧。”、
弘治皇帝叹了口气,却觉得眼睛有些泛红,一团泪水在打转。
很多事,是他无法想象的。
他本以为,可能通州是变好了,但是绝没有那满朝文武所吹嘘的那般好。
可哪里想到……新政……竟成了苛政。
商税收了来,最终……却是一地鸡毛。
萧敬忙是取了一些干粮,留下来。
汉子见状,再无敌意,千恩万谢。
他和妇人们告辞,而后随着弘治皇帝一道往保定去。
出了保定城,却发现,朝向保定的坎坷道路上,竟有无数衣衫褴褛的百姓,拖家带口,亦是同路。
弘治皇帝面色铁青。
方继藩只是苦笑,他心里却是忐忑起来,保定府……会是什么光景呢,欧阳志,你可别害为师啊。
第一千零九十三章:圣驾入保定
沿途,弘治皇帝一声不吭。m.www.uu234.netm.www.uu234.net
萧敬顿时变得胆战心惊起来。
他觉得有不好的事发生。
或许是这些年流年不利的缘故。
萧敬越来越觉得力不从心了。
以往的自己,总能知道陛下的喜好,陛下一个挑眉,自己便晓得陛下是什么心思。
可现在…陛下变了。
他的心思,自己开始猜测不透。
这不但使自己不安,还使从前总能游刃有余、轻松应付着宫里和宫外,到了而今,却越发的吃力起来。
这一路,本是坐车的,只是这车,远不及四轮马车,太过颠簸,弘治皇帝索性下车步行。
方继藩却不肯下车,虽然颠簸,可是能省省走路的力气,挺好。
萧敬尾随着弘治皇帝。
弘治皇帝突然道:“通州所发生的事,为何厂卫,没有奏报,物价涨成了这个样子,厂卫……”
萧敬心寒,他解释道:“陛下,新政的事,奴婢不懂。而且这新政的两个州府,事关重大,陛下早有旨意,厂卫不得干涉,新政一切都是新鲜的,奴婢哪里敢妄言新政的州府的长短,再者……”
萧敬不傻。
稍有脑子就可以看出,保定府和通州,表面上是各自推行新政,可实际上,却是西山和百官之间的角力。
虽然萧敬偶尔也说一些方继藩的坏话,可凡事都需点到为止,方继藩将新政看的如此之重,首席大弟子尚且都安插了去,竭尽全力的给予支持,力度空前,在这上头,坏人好事,这就是夺人钱财如杀人父母,自己若是不小心,被人下毒怎么办?自己的干儿子们,突然在外被人绑了怎么办。自己在外朝,还有两个侄子,他们突然掉进了井里怎么办?
萧敬只是个宦官,他很清楚自己的立场,自己就是陛下的奴仆,虽有自己的喜好,却也必须维持斗而不破的局面。
方继藩不好惹。
杨一清就好惹吗?
这杨一清可是名臣,被士林寄以厚望,百官大多属意此人,便连内阁,对他也有所偏好,欧阳志用吏为官,这几乎是掘了读书人的祖坟,厂卫若是也插手进去,可能一时倒是痛快了,或者在陛下面前,能愉快的刷个脸,得陛下一句褒奖。
可是……长远来看,那些曾如日中天,不可一世的权宦,哪一个最后有好下场的。
所以……萧敬对于新政的态度,格外的谨慎,有些事,他压根不想知道,知道的越多,得罪的人可能就更多,他还想以后好好的养老呢,不求权倾一世,可至少,临到老来,别突然横死街头。
弘治皇帝显然对于萧敬的解释,是很不满意的,他冷哼一声:“无用之极。”
“是,奴婢万死。”萧敬立即请罪,毫不含糊:“奴婢大错特错,恳请陛下责罚。”
唯独可以得罪的,只有弘治皇帝。
陛下心软、宽厚。
是个好人。
相比于那些满口仁义的大臣和读书人,相比于天天说为国为民,以方继藩为首的西山大臣和学人,别看他们个个都笑嘻嘻,整起人来,那都是一个赛一个的狠,不但杀人不眨眼,还诛心,还教你遗臭万年。
萧敬早琢磨透了,陛下才是最老实的那个,虽说天子不可欺,可没办法呀,这个柿子软一点。
萧敬一见弘治皇帝依旧脸色铁青,忙是眼泪啪嗒:“陛下辜负了陛下的洪恩,奴婢……愿以死谢罪。”
弘治皇帝拂袖:“朕要尔何用,要厂卫何用,你成日说死罪,那么就死吧。”
说着,加急了脚步。
这一次,是真的震怒了。
萧敬一愣,心里却很踏实,陛下虽然这样说,可还是不会舍得自己死的,他是个重感情的人啊,于是快步跟上去,可怜巴巴的样子。
弘治皇帝的心思却很乱,一行人转眼,便至容城县。
一到了保定的容城境内,就完全变了模样。
新修的道路开始出现,虽是道路窄小了一些,只容许两车通行,可这柏油的道路,顿时让车马好行走起来。
远处,则是一片片的麦田,麦田里的庄稼,竟是长势不错,农夫们挖了许多的沟渠,对田地进行灌溉。
这麦子……
弘治皇帝倒也不是五谷不分之人,他下意识的走入了田埂之中去,几乎每年,弘治皇帝都需去祭祀地坛,而后象征性的挖挖土,表示天子对于农耕的重视,何况他还去过西山……
弘治皇帝弯腰,摸了摸这矮小却粗壮的麦秆,此时麦子还未熟,不过却可见,到了秋收时节,可能要大丰收了。
他心里的郁闷之情,顿时消散,朝方继藩招招手。
方继藩忙是上前。
弘治皇帝道:“这麦子,似有不同。”
方继藩道:“听说,是用了屯田所最新培育的新麦种。”
弘治皇帝颔首:“这就难怪了,为何朕一路来,在其他的府县,不曾见过这样的麦种?”
方继藩道:“屯田所研制不易,所以这麦种,比寻常的麦种要贵一些,其他的府县,舍不得种植吧。可保定不一样,听说保定的粮价颇高,有利可图,需求量也是极大,因而催生了许多士绅,愿意高价雇人种植新麦种,不只如此,他们还舍得投入新的农具,并且组织人力挖渠灌溉,还有,听说附近的河堤,府县里,也重新组织人进行了加固,所以没有河水泛滥之忧,于是,人们就更舍得投入了。容城县令,好像叫梁敏,此人从前是个书吏,治河有一套,府里专门拨付了一笔银子,就用来兴农的,包括了修建水库,加固河堤,对一些田地引水灌溉,还有引入大漠的种牛,还有与屯田所进行合作,根据保定府的情况,培育新的良种……”
弘治皇帝恍然,想不到在这背后,竟有这么多的弯弯绕绕:“这里的麦田,更密实,却不知到时亩产有多少,到时,要报到朕这儿来。”
方继藩道:“陛下,这是张信三号麦苗,去岁的时候,用的是张信一号,亩产可达六百五十斤。以往,能亩产四百斤,就已算是不少了。”
这产量,竟是提高了近一倍。
方继藩到了保定府之后,整个人精神饱满,仿佛原地复活一般,他如数家珍的道:“以往,务农就是靠天吃饭。可现在,依旧还是靠天吃饭。正因为靠天吃饭,且粮价又起伏不定,这就导致,哪怕是大士绅,也不愿意大量的投资自己的粮地,陛下想想看,这耕牛,新的农具,高产的秧苗,可都是要银子的,且不说未来长势如何,单说若是遭了虫害、旱灾、水灾,哪一样,都是让人血本无归的。哪怕是丰收了,若是粮价暴跌,岂不也是损失惨重?”
“士绅们,心里都有一个算盘,这些人,比商贾还锱铢必较呢,毕竟,这世上,像儿臣这般,心里只想着为国为民的人不多了。”
弘治皇帝瞥了他一眼:“正题。”
“噢。”方继藩便继续道:“因而,想要让人愿意务农,且愿意投入,精耕细作,增加产量,官府要做的事,不是放任不管,而是要有所为。比如加固河堤,可防治水患;兴建水库和灌溉的沟渠,是防止旱灾。引入屯田卫的校尉和力士,是寻求防治虫害以及提高产量。再加上,修了路,路通了,哪怕是再偏僻的地方,也可保证,粮食可随时送去市场兜售,足以保障收益。有了这些,那些士绅,还有寻常的农人,才舍得给自己的田地投入,投入越多,花费的心思越多,这粮产才可高涨,这也是为何,保定府大量的土地,转化成了道路和其他设施之后,粮产非但没有剧减,却还是日益攀高的原因。”
弘治皇帝听罢,恍然,这……不就是富国论中的内容吗?
“有所为,有所为……”弘治皇帝口里念着。
弘治皇帝直起腰来:“这县中农事,不错。”
至少……通州的麦田,让弘治皇帝心里舒服了一些。
他回到了大路上:“走吧,去容城县看看。”
远处,那汉子,坐在车上,似乎还在为背井离乡而郁郁不乐。
弘治皇帝面带笑容,打起了精神,朝那汉子招手。
这汉子叫常成。
弘治皇帝道:“你是去保定府城,还是容城?”
常成道:“我有不少的同乡,都在容城县的一处作坊里做事,此次,就是要投靠他们。”
弘治皇帝打起精神:“正好,我们又是同路,一道去吧,我也想见见你们的同乡。”
常成则心里嘀咕,这一路,一行人虽是朴素,餐风饮露的,可瞧弘治皇帝的做派,却不似寻常人,可若说不寻常,又不知他们到底经营什么。
好在,他只是寻常的百姓,自然不会往深里去想,一路来,弘治皇帝都表现的和气,常成自然也对他客客气气:“这样也好,就怕让大叔见笑了。”
大……大叔……
弘治皇帝面上的笑容,有些僵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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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九十四章:上达天听
容城县在定兴县之下,又与保定府城比邻。m.www.uu234.net
正因如此,这里成了保定府的西大门。
在此时,这里到处都是尘土飞扬。
因为向西山钱庄借贷,兴资修建保定府城和定兴县的道路,虽是道路还未完全贯通,可在此时,却已是一派新气象了。
数不清的商贾涌入进来。
毕竟,虽是在新政的区域,商贾需缴纳税赋,可机会也多的很。
百废待举,利润尤其的高。
一个个作坊,直接搭建了起来。
为了赶工,不少的作坊都是临时的工棚,招募了人手,进了原材料,便开始进行生产。
这里的环境糟糕到了极点。
却到处都是年轻人,他们寻觅着工作,而掮客们也如苍蝇一般,寻觅机会。
商贾们不辞劳苦,来到此,便开始四处熟悉环境。
县衙的公人,早已忙碌开了。
因为县衙收了商税,有银子,再不靠寻常的百姓来服役了,而是招募了大量的吏员,以往那些目不识丁的百姓,统统被一群颇有精神,能勉强读书写字的年轻人顶上。
这些人,有精力,能学习。
当然,最重要的是,他们有希望。
自己的上官,可都是靠着小吏升上去的。
倘若自己干得好,岂不是也有机会能够成为司吏,甚至成为典吏和主簿,甚至是县令和县丞……
正因为如此,所以有不少读过书的人,肯入衙里,原本这衙役被人称之为贱吏,可如今,地位却是不同了。
县里六房要管得事多,从巡捕到招商,再到丈量土地,收税,甚至下乡,乃至于协调各处工地,甚至是维护交通。
从前是政权不下县,现如今,催生的太多新事物,非要有人协调和管理不可。
这些县吏,也都是生手,完全靠自己摩挲。
好在县令梁敏,乃是精明强干的人,人家就是从小吏一步步爬上去的,跟着欧阳府君身边,对于这等事,得心应手,下头小吏的事,没一样能瞒住他,什么事该怎么做,有时下头束手无策,梁敏只好亲力亲为,犹如带着一群小学徒一般。
那常成的同乡,并不是在容城县内,而是在县城外头十几里地,这儿,虽通了路,却显得荒芜,土地都平整了,一个个作坊,拔地而起,因为来不及所有的作坊如入驻,显得有些荒凉。
常成领着弘治皇帝等人到了一家木具的作坊。
作坊外头,是一个老头儿一面拿着大陶碗喝着茶,一面悠闲的样子。
见到了常成,这老头儿竟是认得他,一口通州口音道:“呀,常成你也来了?”
“来了,来了。”常成听了乡音,格外的亲切。
老头儿忙是领着他去门房,让他们坐下,而后,便飞也似得进了作坊里。
片刻功夫,就出来了七八人,显然,都是通州人,且还都曾和常成有些关系。
为首的一个,穿着半旧的员外衫,既像商贾,却又风尘仆仆,这是保定这儿作坊主们的普遍形象。
一面天天待在作坊里,督促生产,一面要和人谈买卖,每日累得气喘吁吁,尤其是近来需求增加,多出一批货,就多赚一笔银子,时间不等人,缓不来,于是乎,这些人个个都是行色匆匆的样子。
这人见了常成,上前:“就晓得你也要来,狗东西,几次催你,也不见你人影,通州那地方,还能活吗?跟着我,保管你这一身气力,能丰衣足食,来,老梁,明日你带着他,先教他如何上漆,现在缺人手呢,人都招募不到,再不交货,就完了。”
这作坊主,是急红了眼睛。
现在作坊多,工地又多,似他这样的小作坊,又在城郊,怎么争的过那些大作坊,招募不到人手啊,现在见常成来了,似乎觉得自己的事业,又多了一根羽毛,虽不是如虎添翼,却也感觉自己要飞了。
他目光穿过了常成,看到了弘治皇帝和方继藩几人。
一下子,眼睛亮了。
他上前:“这几位,是常成是朋友,都是咱们通州的吧?哎呀,先生……先生……是读书人?”
弘治皇帝穿着一件半旧的儒杉。
这一下子,作坊主要哭了,亲昵的抓着弘治皇帝的手:“先生……在哪里高就啊?先生,走,里面说话,里面说话。”
王守仁等人,个个绷着脸,露出紧张之色。
这作坊主三十多岁,中旬的样子,又打量王守仁:“这位先生,也是读书人?”
王守仁绷着脸,他不苟言笑,给这作坊主一个闭门羹。
作坊主不以为意,却又决定把心思放在看上去更和蔼的弘治皇帝身上:“先生也是初来乍到吧,不不不,不该叫先生,我瞧你年长,不妨,叫一声大叔,如何?”
弘治皇帝:“……”
方继藩心里想,我泰山都是你大叔,那我以后岂不是要叫我岳父大人做爷爷了。
这作坊主殷勤的很,不停的问在哪高就,又张罗着厨房弄几个酒菜。
弘治皇帝几个人,确实是饿了,虽这饭菜有一些肉食,可做的并不好。
倒是那常成,还有其他的伙计,个个吃的很香,常成特意留着几根肉丝,等将盘子吃干净了,方才小心翼翼的用筷子夹起肉丝来,放入口中,并不吞咽,牙齿小心的咬合,如此数十下,将这肉味的余韵彻底的消化,方才吞咽下去。
顿时,他脸上放光,一下子,就有了幸福感。
作坊主拍着他的肩:“好好干,包吃包住,顿顿有肉,学徒每月二两银子,两个月后,给你加薪水。”
常成忙不迭的点头,幸福感更盛。
作坊主才拉着弘治皇帝的手,哭了:“叔,叔啊,大叔既没有高就,不如,就在这作坊中,做一个账房如何?叔的其他朋友,也可以安置的,他们想做漆工就做漆工,想帮着运输就运输,想要做木具就做木具,我包了,就请大叔不嫌这地方小……”
弘治皇帝:“……”
作坊主道:“每月,五两银子,包吃包住,单人房。”
萧敬在旁冷笑,这作坊主,作死。
方继藩一脸懵逼……这作坊主的素质,有待提高啊。
弘治皇帝突然道:“好,我做账房。”
作坊主一听,要哭了。
生怕弘治皇帝跑了似的,忙叫人取了契约来。
签了契约方才安心。
弘治皇帝不以为意,取名,在契约之下,写了自己的大名朱大寿。
作坊主乐了,读书人啊,活得。
现在在这容城县,读书人可不好找。
需求量太大了,新兴的一群富足之人,孩子想要读书,得请读书人来教授学问。衙门里招募小吏,都要读过书的,说是目不识丁的做不来事。容城县这么多的作坊,就更需要读书人了,没有读书人,怎么算账,还有那契约,白纸黑字,天知道里头会不会有什么陷阱,不让擅长读书写字的人细细的看过,怎么放心?
现在是僧多粥少,读书人弥足的珍贵,自己这地方,庙小,连个算账和写字的人都没有,完全靠半桶水,粗通文墨的作坊主自己一人身兼多职,现在好了,居然有个穿着儒杉的‘秀才’来。
作坊主眼里放光,一面吩咐道:“叫个人,整理一个屋子,给我叔安置下,明日,请我叔看看帐。至于你们……”
他看了一眼方继藩等人。
方继藩人等,没有弘治皇帝的吩咐,都不敢多嘴。
却是一个个可怜巴巴的看着弘治皇帝,眼神里大抵是,陛下别闹,我们不想打工啊。
弘治皇帝却是好整以暇,眼睛与方继藩错开去。
作坊主指着萧敬道:“你年纪不小,肤色又这么白,从前,是个体面人吧?不打紧,来了这里,就有饭吃,我瞧你膀大腰粗,去锯木头吧。”
萧敬目中喷火,扭头:“哼!”
作坊主无所谓,指着王守仁道:“你给木器上漆。”
“噢。”王守仁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方继藩生怕被作坊主点中,可那作坊主还是看向了他:“小伙子挺英俊,没去戏堂里唱戏,可惜了。我瞧你细皮嫩肉,怕是吃不得苦。”
方继藩小米啄米的点头:“我打小有脑疾,经常犯病,身子弱。”
“不打紧的。”作坊主道:“四肢能用就成,跟着老梁去锯木头吧,好好干,干得好了,我有一个女儿……”
弘治皇帝脸色微微一变,而后,又恢复了平常之色。
方继藩:“……”
为何在哪里,我方继藩都是吃软饭的呢?果然长得英俊,就是可以为所欲为啊。
似乎见方继藩等人,无精打采,作坊主便提高了声音:“都好好干,我们刘记木行,虽看上去是草台班子,可……实话告诉你,我的背景说出来吓死你们,我的兄弟,你们可知道,在哪里公干哪?在西山,在西山的镇国府里,跟着王金元大东家做事,齐国公见了他,还和他说过话呢,有他在,咱们的买卖,能不成?”
方继藩吓了一跳:“你兄弟是谁?”
“赵大勇!”
赵大勇……
方继藩居然好像有了一点记忆,那个跟在王金元身后,一脸猥琐的人?
这位作坊主,还真没说错,自己确实跟这赵大勇说过两句话,有一句是:“滚开,你这狗一样的东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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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九十五章:咱们皇上圣明
弘治皇帝在此住下来。www.uu234.net顶 点 X 23 U S
所谓的账房,其实不是房,就是个连接着工棚的小棚子,笔墨纸砚是有的,账目嘛,一塌糊涂。
可弘治皇帝算了一辈子的帐,再乱的账目,对他而言,也是小儿科。
等账目整理出来,弘治皇帝却是瞠目结舌。
这小小的作坊,盈利竟是不错。
朕若是也开几百家这样的作坊……
嗯……
弘治皇帝很快打消了这个念头。
外头,是锯木头和锤铆钉的声音。
咚咚咚……
永远都是喧闹的样子。
匠人和学徒们,将这这一车车的木料拉进来,先锯了木头,而后,放上一个铣床上,用铣刀进行深加工,此后,再进行拼接,等打制出了各种木具之后。
王守仁就跟着几个老匠人,去给木具上漆。
这漆要上三遍,先从底漆开始,真正的功夫是涂抹均匀,不容有任何的闪失。
王守仁涂抹的就很好,上手很快,而且不知疲倦,且他学过功夫,手很稳,对于力道的掌握可谓是如火纯青,会武功的年轻人,运气都不会太差。很快,那些老匠人,就远远不如王守仁了。
这让那作坊主每每看到王守仁,就远远的点头,还是这个兄弟有前途啊,瞧瞧人家,这手艺,这细致劲啊,一个顶别人三个,加工钱!
偶尔,他开始在王守仁身边晃荡。
王守仁沉默寡言,他似是鼓足了勇气:“小王,不知年方几何了啊?”
王守仁道:“三十有七了。”
作坊主心里,甚是遗憾。
这么大了,其实看着,还算是年轻。
不过……他眯着眼,笑容可掬:“可曾死了妻子吗?我有一个女儿……”
王守仁平静的看着作坊主。
这个家伙,身子里,总有一股子让人……
作坊主打了个哈哈:“玩笑,玩笑而已,不必当真,不过……”
接着,落荒而逃。
锯木头的,是方继藩和萧敬。
萧敬气喘吁吁,一辈子没吃过这么个苦,手上都生了血泡,口里唧唧哼哼在骂这些该死的匠人祖宗十八代。
方继藩托着下巴,笑吟吟的在旁偷懒:“加油啊,老萧,你这木头锯的好,明日我让东家将女儿嫁你。”
萧敬脸腾地红了,这是人格上的侮辱,他瞪着眼睛:“齐国……方小兄弟,你不要欺人太甚了,咱可不是任人宰割的……”
方继藩比他还凶:“怎么样?”
萧敬憋着脸,似乎觉得,自己年岁大,可能打不过他,一脸怒容,渐渐消散:“方小兄弟,你有脑疾,到旁好生养着,东家来,咱给你遮掩。”
这工棚里,总有一股子怪味。
可这里的匠人,早就习以为常,他们大多都是通州人,最是幸福的时刻,就是吃饭的时候。
一排人蹲在墙根下头,一碗米饭,加一个大蒸饼,还有一个菜,菜里照旧还有肉丝。
这些食物,通常弘治皇帝等人是难以下咽的。
不过累了老半天,便连弘治皇帝也吃的很香。
那作坊主,也跟着大家伙儿一起吃饭,看着自己壮大的队伍,越发的欣慰了,口里念念叨叨:“上午,新城里来了一个大单子,得赶紧将手头的事忙活了,明后日开始应付这个大单,大家赶紧吃,吃饱了,我赵时迁是有良心的人,不会亏待大家伙儿的。”
那常成,吃着吃着,含着肉丝在口里,突然眼眶里泪水打转,呜哇一声哭了。
众人见状,都诧异的看着他。
常成依旧含着肉丝,一面鼓着腮帮子泣不成声道:“俺娘和俺的婆娘……若是知道我在此大鱼大肉……俺……俺对不住他们,这里真是神仙一般的日子,自来了这里,俺肚子就没饿过……”
众人唏嘘起来,一个老匠人也是通州的,咬牙切齿的道:“那些个通州的狗官,不给咱们活路啊,若非如此,何至让咱们如此。”
赵时迁滴溜溜的转着眼珠子,觉得现在是收买人心的时候,毕竟是想要干大事业的人,身边没有人才可不行,常成渣是渣了一点,可毕竟他四肢是完好的啊,于是他拍拍胸脯:“小常,不要怕,明日啊,先给你支二两银子的薪水,你拿去,都买一些米面,找个顺路回乡的乡亲,捎带回去,不能让自己的婆娘饿了肚子啊,不然,还是人吗,你放心,跟着我,你全家都有肉吃,赶明儿,我让采买的老李去进米肉的时候,多要两斤赵屠户剩余的肥条,这个也捎上,要开开荤。”
常成哭了:“赵大哥……我……我……”
赵时迁面带微笑,含蓄的一挥手:“自家人嘛,我虽是雇佣了你,可咱们是干大事业的人,将来,吃香喝辣,不要老是千恩万谢……更不要将自己当外人,我赵时迁,以德服人……”
弘治皇帝默默的低头啃着蒸饼,脑海里却不由的浮现出了账房里,那本被赵时迁压在账簿下头的书,叫什么来着……《教你如何成功》,作者,还是个西山书院的生员,据说是商学院的,送去了求索期刊,求索期刊瞧不上,谁曾想,却被书商看中了,居然还很畅销。
弘治皇帝心里感慨,商贾们心机深哪。
只是……看着常成哭成了泪人的样子,弘治皇帝也很不好受,原来这父母官的一个念头,对这治下的百姓,有如此巨大的影响。
过了两日,赵时迁便觉得这位叫朱大寿的账房先生是个可用之才了,哪怕是和人谈买卖,也带着弘治皇帝去,他领着弘治皇帝到了县城,见弘治皇帝左看右看,便晓得弘治皇帝第一次来,忍不住眉飞色舞的介绍:“看到那吗,穿黑衫的,是刑房巡捕,不过不必怕,我等是正经人,他们不会为难我们。再走一些,就是衙门了……”
果然,走了不远,就见到了容城县的新衙门,新衙门刚建,很新,占地不小,来去的人,行色匆匆。
弘治皇帝不由道:“官不修衙,这容城县,倒是打破了常规。”
赵时迁不以为意:“容城和其他地方不同,这地方,凡事都有规矩,衙门要管得也宽,不少人需去衙里办事,若是以往那破旧的小衙门,人进去,怎么伸展的开,大叔,你们读书人那一套,不时兴了,在我们看来,得看办事利索不利索。你瞧见那个差役没有。”
弘治皇帝看着一个差役从衙里走出来,脚步匆匆。
赵时迁笑吟吟的道:“你一定觉得,这只是一个小吏吧,你们读书人,就如此。实话告诉你,这个人,至少是个童生,虽没功名,这读书写字,是精通的,你看他穿着的乃是青衣,这是户房的,户房的差役,不是税吏,就是去登记新来人口的,噢,他还夹着一个包,包里肯定藏着不少的公文……”
弘治皇帝:“……”
这……是一个小吏。
那小吏显得能精干,就在此时,和赵时迁几乎错身而过,却突然,那小吏驻足,道:“是赵东家?”
“呀。”赵时迁一愣,倒记不住这小吏是谁。
可显然,小吏认得他,小吏道:“上次,使君召诸位东家来议事,倡议大家一起筹建木具的行会,我招待过你。”
顿时,赵时迁红光满面,得意的给了弘治皇帝一个眼色。
仿佛在说,你看,跟着我混,没有错吧,我可是有头有脸的人,县里的人都认得我。
弘治皇帝心里却是诧异,一个小吏,如此精明,治下的小作坊主,只一个照面,竟能记得名字,还能读会写,瞧他走路,虎虎生风,又如此年轻……这真是鲜见啊。
天下诸县,弘治皇帝也略知一些,官府的差役,除了世代为吏的人家,绝大多数的吏,都是征募来的,这是徭役的一种,那些人,个个都是双目无神,浑浑噩噩的模样,又或是老实巴交……
赵时迁忙道:“正是,正是,在下赵时迁。”
小吏道:“听闻你那里,新来了几个伙计,噢,还有一位账房先生,过两日,赶紧来登记一个黄册吧,可不要耽误了,使君正在统计今岁的黄册人丁,这是大事。”
赵时迁连连点头:“我懂规矩,懂得。不知小哥,要去哪里。”
小吏皱着眉:“据说陛下在通州,突然没了踪影,听人说,是微服来保定府了,随驾的大臣和通州上下官员,统统吓了一跳,忙是追来了保定,保定府的欧阳府君,已下了公文,让各县注意,我去各乡走一走……”
说着,他抬头看了弘治皇帝一眼。
弘治皇帝脸色微微一变。
好在小吏似乎没有疑心到,站在他面前的人,正是他要找的人,却是朝弘治皇帝微微一笑,点头致意,随即,快步而去。
赵时迁禁不住道:“呀,咱们的皇上没了。”
弘治皇帝道:“是啊,是啊,有很多人要糟了。”
赵时迁便道:“没了咱们皇上,可怎么办啊,这新政,就是皇上下旨办的,叔,咱们皇上,这般的圣明,这……这……一朝天子一朝臣,皇上没了……我便没活路了。”
第一千零九十六章:大治之世
赵时迁真的哭了。顶 点 X 23 U Sm.www.uu234.net
当街,也顾不得他是体面人了,揪着自己的心口,滔滔大哭。
弘治皇帝一脸诧异。
他无法理解,面前一个人,居然敢咒自己驾崩了。
可是……弘治皇帝偏偏……震怒不起来。
赵时迁继续大哭:“皇上啊皇上……你怎么就没了啊……小人……小人几年前,在通州,还只是个农户,没有陛下在定兴县开新政,小人一辈子,也出不了通州哪,没有您,小人……又怎么进了定兴县的作坊,先做学徒,后来做了匠人,攒了一笔银子,带着几个伙计出来,在这容城县立足,草民的女儿是个跛子啊……”
说到此处,赵时迁哭的更厉害:“若不是皇上您的恩典,小人怎么会发迹,又怎么会有给这跛了脚的女儿,大胆到招赘婿的念头。草民的一切,都是皇上您给的啊………可是陛下,你怎么就没了呢,您若是没了,咱们这些百姓,谁来给咱们做主,让咱们安安生生的过日子……”
赵时迁哭的要昏厥过去。
弘治皇帝心头一震,却突然眼睛有些湿润。
他上前去,道:“好了,别哭了,皇上吉人自有天相,想来……无碍的吧……何况,皇上也未必有你说的这般圣明,否则,常成又怎么会背井离乡呢。”
弘治皇帝拍着他的背,安慰他。
赵时迁一听,炸了,平时在弘治皇帝面前,都是一口一个叔叫的。
新政了,什么最宝贵?
人才啊!
深谙如何成功的赵时迁,又怎么不明白这个道理。
可现在,他突然面目狰狞起来,眼睛红红的,狠狠瞪着弘治皇帝:“胡说,这是因为通州那些狗官,和咱们皇上有什么关系?没有皇上,我赵时迁屁都不是,怎么来的今日,皇上如此的爱民,为了咱们百姓操碎了心,这才有了新政,有了定兴县,有了保定府,有了现在的容城县,我等沐浴圣恩,皇上……怎么会不圣明呢?大叔,别的我可以不计较,唯独这样的话,别看你是读书人,我不客气的说,你们读书人,十之**,都是一群狼心狗肺的东西……以后再如此说,我……我……”
他一时竟骂不下去了。
想到皇上没了,像失了魂魄一样。
眼里泪水涟连,袖子擦拭着眼泪,突然呜咽了:“我第一眼瞧见你,就晓得你从前理应有个好家世,可看你们穿着的衣衫并不华贵,想来家道中落了,你们这些人……是没有真正吃过苦,除了这个小王,其他的,个个都是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尤其是那个小方,那样的人,哪里像个做事的人,成日抱着脑袋躲懒,见了我来,才懒洋洋的动弹两下,吃的还比别人多,吃完了还抹着嘴,一副嫌我饭菜的样子,你说说,这样的人……亏得我当初见他,真是瞎了眼,还想将女儿嫁他,谁有女儿,若是嫁给这么个货,我赵时迁敢拍着胸脯说,这人便是瞎子聋子,咱们大明千千万万人,也挑不出这样的傻瓜出来。”
弘治皇帝:“……”
赵时迁又哭:“你们啊,就是一群没吃过苦头的人,不知道从前,世道有多艰难,咱们这些寻常百姓,过的是什么日子,你们没有尝过,才不知道,陛下的新政,有多好,饱汉子怎么晓得饿汉子饥呢?”
赵时迁滔滔大哭,锤着自己的心口:“皇上没了,我可怎么办,这样圣明的皇上,若不是他,哪里有我今日,有咱们老百姓的好日子……”
弘治皇帝眼睛湿润了。
他下意识的举起长袖,要去擦拭眼里的泪水。
赵时迁所伤痛的,是他的好皇帝没了,是他的美好生活,开始出现了变数。
而弘治皇帝所伤痛的,却是面对赵时迁,自己羞愧的无地自容。
哪里有什么好皇帝,什么圣君哪。若不是方继藩力主新政,不是欧阳志带着上下官吏们在此尽心竭力、呕心沥血,怎么会有今日的局面。
而这一切……最终成就了他这个好皇帝。
弘治皇帝想哭。
他更无法去想象,平时这个满脑子只想着怎么收买人心,怎么挣银子,怎么琢磨他的成功之道的商贾,竟也有如此淳朴的一面。
这一面……很傻。
却足以触动弘治皇帝的泪点。
“走!”赵时迁突然咬牙。
“做……做什么?”弘治皇帝错愕。
赵时迁道:“找皇上去啊,说不准,皇上还活着呢?皇上吉人自有天相,一定还活着,在咱们保定府的某处,说不准咱们就碰上了。你看,这世道这样的险恶,皇上若是遭遇了歹人,这可怎么办?今日这买卖,不去谈了,先回作坊里去,今日让大家吃一顿好的,然后大家散开,四处找找。”
弘治皇帝:“……”
赵时迁却来不及和弘治皇帝嗦……已是拉扯着弘治皇帝便走。
……
走了没多久。
似乎街面上也开始出现了骚动。
某个消息已经传开,沿途,竟出现了许多人气急败坏的议论。
人们脸色都极不好看,偶尔,居然也传出了哭声。
仿佛……一下子这容城县的天……塌下来了。
有人突然大吼道:“皇上年近四旬,大家都找找啊。”
这么一说,所有人都开始盯着街面上年近四旬,看上去应当是肤色白皙的人四处看。
又有人道:“皇上肯定身长丈二,甚是威武。”
弘治皇帝:“……”
听到这番话,赵时迁红着眼睛道:“若不是大叔你年近五旬,我都要怀疑你是皇上了。”
…………
赵时迁回到了作坊,开始呼唤着所有人集结起来。
数十个匠人和学徒一个个到了赵时迁面前。
赵时迁咬牙道:“小方呢,小方又躲哪里去了?”
众人:“……”
赵时迁叹了口气,仿佛已经看穿了一切,今日实在没功夫去计较那个小方,却是道:“告诉你们,皇上没了……”
小作坊里,安静的落针可闻。
王守仁和萧敬不约而同的看向弘治皇帝。
弘治皇帝面无表情。
可随即……有人捶胸跌足道:“皇上啊皇上……”
先哭的是那个老门房……
而后,众人纷纷哭做一团。
赵时迁当初虽也是泪流满面,现在却格外的坚强:“皇上还没死,不,皇上应该叫驾崩,他老人家,还没见到尸首呢,听说可能是在咱们保定,老张,你预备好酒肉,让大家吃好喝好,今日不做工了,订单的事,先放一放,咱们立即,找皇上去,四处的角落里,多找找……”
弘治皇帝和方继藩以及王守仁编为了一组,方继藩睡眼惺忪的样子,一脸懵逼之色,稀里糊涂的被赵时迁几乎拎着领子出来,然后……看着街道,啥……本少爷居然被扫地出门……解雇了吗?
好在……他很快明白,原来……
这世上,竟还有自己找自己的。
方继藩自己都笑了,可是一抬眼,却见弘治皇帝面色苍白的样子,方继藩忙道:“陛下……”
远处是一条河道,弘治皇帝沿着河道徐步而行,他回头,看着这小作坊的匠人和学徒们,三五人一组,早已散开,朝着四面八方而去。
弘治皇帝伫立,风吹着他的衣袂,眼睛不知是不是被风吹了,又变得殷红。
王守仁永远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或许……他在思考。
这家伙思考的时候,一般没人去打扰他。
方继藩道:“陛下,这儿冷,不如我们找个地方,去睡一下吧……”
弘治皇帝突然扬手,啪的一下……
这清脆的一巴掌,吓的方继藩打了个哆嗦。
这一巴掌……竟是陛下扇了自己一个耳光。
方继藩道:“陛下万万不可自残啊,陛下……到底怎么了。”
这一巴掌,打的弘治皇帝火辣辣的疼。
他在宫里的时候,宦官们犯了错,都是给自己一个耳光的。
可弘治皇帝哪里想到,那些该死的宦官们,打自己耳光时自有他们的技巧,表面上打的啪啪的响,实际上,面上却不伤分毫。
而弘治皇帝这一巴掌很瓷实,面颊居然微肿起来。
方继藩看着弘治皇帝面上的手掌印,居然……有一种很带感的感觉。
弘治皇帝又伸出手,拍了拍方继藩的肩。
方继藩一愣。
弘治皇帝开口道:“你是对的。”
“这……陛下……”方继藩嚅嗫着。
弘治皇帝通红着眼睛:“朕这一巴掌,是恨朕登基二十年,竟不能早早的进行新政啊,朕足足耽误了十五年,十五年……十五年有多少赵时迁,多少个常成这样的人,饥寒交迫,没有出路的活着。”
方继藩松了口气,明白陛下的意思了:“陛下知错能改,真是圣明,儿臣一定向陛下学习。”
“不。”弘治皇帝摇头:“是朕要向你学着才是,新政,是你方继藩提出,是欧阳志在此一步步的实践,王卿家所提出的知行合一,朕在这里看到了,孔圣人所提出的大治之世,朕也在此,看到了的眉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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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九十七章:打你如何
方继藩是正确的。m.www.uu234.netwww.uu234.net
这是弘治皇帝来到此之后,得出的最大结论。
想要验证未来是什么样子,是何其不容易的事啊。
多少仁人志士,多少聪明绝顶之人,他们处在他们的时代,哪怕上天给予了他们再令人妒忌的头脑,又如何呢?
谁能真正穿透迷雾,看清未来。
方继藩的智商,可能并不高级。
可又如何?
我方继藩,上知五百年,下知五百年。
这……才是自己身上,最具魅力的本事。
人类的历史,绝大多数时候,都只是在原地徒劳无功的转着圈。智人时代,人们饮毛茹血了数十万年,有了农耕,有了城市跑,人们刀耕火种,又是数千年的光阴,等到文明开始发展,社会开始进步,进入了封建领主,或是大一统,真正的迈入了较高水平的农业社会,可这……又是多少代人的光阴呢。
方继藩的祖先们,若是没有外力,生产力依旧还在原地打转,只怕……依旧还在原地,可是………而今,西方已经开始兴起,时不待我,寻觅到了新的方向,文明才可继续,才不至落后,不至挨打,不至等到士大夫们,张眼看到世界时,突然世界观崩塌,整个民族,充斥着绝望。
方继藩微笑,谦虚又自信。
弘治皇帝说罢,唏嘘不已,他突然道:“朕若不来此,只怕永远不会知道这几日所经历的事。这些事,真是令人难忘啊。”
他微笑,远远眺望着远处无数忙碌的人。
方继藩忍不住道:“陛下,通州那儿……”
一听到通州二字,弘治皇帝面上掠过了难掩的厌恶之色,很快道:“太子在京师,不知如何了,此次朕巡行保定,其本意,也是想磨砺磨砺朕的儿子,朕真害怕,出了什么事才好。”
方继藩见弘治皇帝似乎不要愿提及通州,不过……太子殿下。
方继藩微笑道:“陛下,太子殿下,向来聪慧过人,儿臣想,他一定……”
弘治皇帝回头,看了方继藩一眼:“朕有言在先,朕当初让你做了詹事府的副詹事,你与太子便是休戚与共,他若是捅了篓子,你也脱不开关系。”
“呀……”方继藩一时有些懵了,突然变的不确信起来,朱厚照的性情,他略知一二……嗯……可能……不会真出事吧。
不会的,不会的,要相信太子殿下。
………………
保定府。
此时,马文升、张升、王鳌、吴宽,甚至是杨一清人等,俱都已赶到了保定府府城。
他们的方寸,已经乱了。
陛下不告而别,天知道去了哪里,在通州搜索了一天,一丁点的音讯都没有。
好在,有人发现,几个相貌和陛下、方继藩相似的人,雇车前去了保定府。
于是乎,浩浩荡荡的护卫和侍驾大臣们,方才心急火燎的赶来。
就在所有人都如没头苍蝇的时候。
欧阳志却显得格外的镇定。
欧阳志立即下令各县寻觅陛下的踪迹。
整个保定府,所有的官吏,统统都放下了手头的事,几乎是逐家逐户的开始搜索。
一连两日,虽寻到了几个疑似的人,可最终却发现,根本不是弘治皇帝。
侍驾的大臣们,已是几天几夜都没有合眼了。
大家都待在欧阳志这里,欧阳志对这里很熟,不找他找谁?
欧阳志此刻,木然的坐着,他心里何尝不急切呢,可他依旧面无表情。
站在欧阳志一旁的,乃是刘瑾,刘瑾上次去西山报了信,依旧来这里做他的镇守太监。
刘瑾压低声音,和欧阳志密报着什么:“咱的人,已经发现通州的陈记车行,运送了几个和陛下以及干爷相似的人……去了容城县,已派了人,连夜赶去了,同行的,还有一个通州人,叫常成,不出意外,很快就可以确定消息。”
欧阳志沉吟片刻:“但愿陛下和恩师没有事。”
刘瑾却是乐了。
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
见刘瑾如此,欧阳志面带愠怒之色。
刘瑾忙道:“别担心,别担心,保管出不了事,倘若只陛下一人出来,奴婢倒是真的担心,可干爷是什么人,他既跟了出来,就一定平安无事,这世上,只有干爷爷害别人,哪个贼子害的了他,他是祖师爷,是那些害人精的祖宗!所以,欧阳师叔啊,把心放宽,何况,不是还有王师叔吗?王师叔的本事,您是知道的……他一个可以打二十八个。”
欧阳志顿了顿,突然道:“可如果是二十九人呢?”
刘瑾:“……”
抬杠了,这有点抬杠了。
刘瑾尴尬了一会儿,正想说什么。
另一边,在那里背着手唉声叹息的侍驾大臣们目光却是落过来。
张升道:“你们在嘀咕什么。”
刘瑾不吭声。
欧阳志反应有些迟缓。
那吴宽在此时,却是怒气冲冲的上前,道:“可有什么消息,有消息,为何背地里说?天都塌下来了啊,尔等还在此鬼鬼祟祟不成?”
吴宽说到了激动之处,身子发抖,便又怒不可遏的道:“陛下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啊,他在东宫时,尚且还能做到行礼如仪,可如今……还有那萧敬和方继藩,这定是他们蛊惑了陛下,这是奸贼,十恶不赦,罄竹难书!”
吴宽痛骂道:“倘若有丝毫的闪失,这个干系,他方继藩,就得担着!”
众臣都无语。
可吴宽却是越来越怒,忍不住说着陛下何至于此之类的话。
见欧阳志不吭声,他还想要继续再骂。
倒是一旁的杨一清忙是拉住他:“吴公,先寻到陛下要紧,有什么事,都等水落石出再说……”
吴宽还不解恨,却又无奈,觉得欧阳志是个木头,骂了也是白骂,再者杨一清劝说,他便坐下,呷了口茶,将茶盏放下,便开始发痴,想着这几年庙堂中发生的事,心里焦虑……
就在所有人又预备要如热锅蚂蚁一般团团转的时候,突然……安静的欧阳志豁然而起。
人们还没反应过来。
欧阳志突然箭步冲到了吴宽面前。
吴宽张眼,一脸不解。
欧阳志却突然举起手。
此时,人们方才看到,欧阳志的手上,居然死死的抓着一方砚台。
所有人痴了。
吴宽更是费解……干啥……
欧阳志手中的砚台随着手臂狠狠的挥下,随后,这砚台啪的一声,砸在了吴宽的额头。
这一切,只在转瞬之间。
吴宽只一眨眼,突然……便觉得天昏地暗,额上发出了剧痛,他身子打了个激灵,连人带椅,直接翻倒。
欧阳志可是练过的。
所以,下手很重。
这是往死了整。
那吴宽杀猪一般的哀嚎一声,整个人仰躺在地,宛如被翻过来四脚朝天的乌龟。
“欧阳志,你做什么?”
终于有人反应了过来。
大胆。
太大胆了。
这可是吏部右侍郎,名满天下,人人赞许的名臣。
你欧阳志再怎样,也是下官,是晚生后辈,无端端的打人做什么?
许多人口一张,还没说话。
欧阳志面色冷峻,却是一字一句道:“吴宽,你骂我即可,为何辱我恩师?”
“……”
许多人……心里发寒。
卧槽……
这欧阳志……够狠!
方才吴宽骂了这么久,这欧阳志一声不吭,骂完了,隔了这么久,才突然动手,接下来,干脆利落,不拖泥带水。
此人……可谓是谋定而后动啊。
吴宽在地上打滚,抱着自己的脑袋,已有鲜血自他的指缝里流淌出来。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
有人厉声道:“胡闹,这是胡闹。”
有人吹胡子瞪眼:“斯文扫地,这是斯文扫地!”
大多数人,都不敢上前。
绝大多数人,第一次见到欧阳志狠厉的一面。
这才有人意识到,这位欧阳知府,当初可是在锦州城里,尸山血海之中爬出来的。
不只如此,他治保定府,当初,可也是杀了不少人立过威。
倒是那杨一清,凛然不惧。
杨一清当初是管理过马政的,甚至还曾带兵出征,身子也颇为硬朗,性子更是刚烈,他忙上前去,检视吴宽的伤势。将吴宽的捂着脑袋的手扒开,却发现吴宽已是满面是血……杨一清立即道:“快,快请大夫。”
吴宽此时依旧大吼:“啊呀……啊呀……疼啊……欧阳志,你……你……你安敢如此,你敢打我?你们……你们……你们等着吧,你和你的恩师……我…我一定弹劾,我和你们……”
“好啊,来呀。”
那刘瑾顿时振奋。
一下子钻了出来,龇牙咧嘴,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你侮辱咱的爷爷,还敢在此,如此的嚣张,想要拼命,那来……不是你死,就是我们亡!”
其他人本想秉持着立场,狠狠的批评欧阳志一番。
现在……又多了一个杀气腾腾的刘瑾。
一个宦官,大家倒未必看重,何况,还只是个地方上的镇守太监。
可是……这刘瑾,面目格外的狰狞,让人觉得尤其的渗人,心里森森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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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九十八章:恭迎圣驾
吴宽这一辈子,可谓是顺风顺水。顶 点 X 23 U Swww.uu234.net
出身于仕宦之家,读了半辈子的书,而后金榜题名,此后进入翰林院,再之后成为太子的教习,等到太子登基,更是平步青云。
曾经,他深受陛下信任。
曾经,他名满天下。
无数人视他为楷模。
而如今,高居吏部侍郎之位,再进一步,可能就是入阁拜相。
这是何等美满的人生。
可这砚台,却一下子,仿若将他拖入了地狱之中。
斯文扫地。
他满面都是血污,疼的龇牙咧嘴,看到了一脸肃杀的欧阳志,看着龇牙的刘瑾。
在他看来,这二人,简直就是黑白无常。
吴宽嚎叫之后,忍不住道:“殴打大臣,罪无可赦,欧阳志,还有你……刘瑾,你们等着瞧,等着瞧吧。”
杨一清已将他搀扶起来。
忙请了大夫,那大夫正要进来,吴宽咆哮道:“不用就医,出去,出去……此唾面之辱也,留着吧。”
他额头肿的老高,面上还是血,却硬气的道:“朗朗乾坤,众目睽睽,瞧着吧!”
张升、马文升人等,个个皱眉。
欧阳志这一次,显然过份了。
这般闹下去,不知何时是个头。
陛下又不见踪影,仿佛一下子,天崩地裂,所有人失去了主心骨。
可是,这等事,怪得了谁呢?
大家都是读书人出身,尊师贵道四字,早就铭刻在了骨子里。
吴宽当着人家学生的面,痛骂人家恩师,哪怕再多人不认同方继藩,可为尊者讳,也是理所应当。
这就相当于你当面骂人爹,还不准人家动手。
可换一个角度,欧阳志现在是保定府的知府,而吴宽乃是吏部侍郎,欧阳志……还是放肆了。
帮着欧阳志,这是坏了官场上的尊卑,偏袒了打人者。
偏帮了吴宽,这又将读书人的传统,还有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置于何地呢?
欧阳志似乎也知道,自己冲冠一怒,惹来的是什么后果。
他阖眼,不客气的将这眼睛缝隙里掠过的一丝精光扫在吴宽的身上。
而后,他摘下了自己的乌纱帽,读书人,最大的理想,就是入仕。
或许,有的人入仕,是图名,是图利。
可对有的人而言,或许……这源自于无数先贤们的教诲,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
又或者……大治之世,自我而始!
欧阳志是后者。
他是个老实人,心里,不会掺杂太多的念头,他只纯粹的听从恩师的教诲,以恩师为榜样,俯身去做他骨子里认为,对于天下百姓有利的事。
可现在……他明白,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
他自己摘下了乌纱帽。
便是知道,迎接自己的将会是罢官,是革除自己的官职,是彻底的告别庙堂。
殴打上官,虽非天理不容,这个庙堂,却也绝不再容的下他。
他默默的………将乌纱帽搁在几案上,人坐在,沉默。
刘瑾站在欧阳志身边,这时……他猛地想到……他饿了。
饥饿是难受的事,尤其对于刘瑾而言,刘瑾开始冒出了冷汗,整个人变得浑身不自在。
整个衙堂中的气氛,变得无比的诡谲,安静的可怕。
每一个人,若有所思,在这死寂之中,开始推敲着方才那一幕,所产生的深远影响,甚至是……所引发的后果,以及自身该秉持着什么立场。
突然,有人匆匆而来:“干爹,干爹。”
来人是个獐头鼠目的家伙,一进来,眼里没有别人,只有刘瑾:“干爹,容城县,有消息了。”
呼……
所有人目光落在他的身上。
张升忍不住道:“在容城?”
这獐头鼠目的家伙,看都没看张升一眼,眼里只有刘瑾。
于是……张升有点尴尬。
下九流,下九流啊,这都是一群什么东西,不是干爹就是干儿子的。
刘瑾觉得自己已经饿了一千年,肚子已开始饥肠辘辘,此时有了消息,却还是让他精神一震:“噢?可以确定?”
“在一处木具作坊里,发现的踪迹,已经暗中盯梢了,有九个人,相貌和年纪,都十分吻合,也正是前几日,刚到容城县的,不只如此……为首的一个……姓朱。”
“姓朱?”刘瑾不禁道:“朱什么?”
“朱大寿!”
“……”
这令刘瑾在此刻,想到了猪大肠。
猪大肠可以清蒸,可以水煮,可以爆炒,还可以制成腊肠,刘瑾又想到,自己最爱吃的,就是爆炒猪大肠,放几颗蒜头,还有辣椒,油要管够,待那油锅沸腾之后,大肠丢下,放一点葱姜去味,片刻之后,待其被油炸的金黄,就可上锅,配上绍兴府的黄酒,再加一碟毛豆,真是神仙一般的享受啊。
刘瑾的口水,不由自主的开始自嘴角流淌出来,他呼吸急促,居然有一种怦然心动的感觉,就好似……人们常说的……初恋一样。
可随后……刘瑾脑袋一下子炸开了,自己为什么会去关注这种东西,朱大寿……
他猛地张眸,激动的道:“太子殿下,自称朱寿。”
人们一下子想起来了。
于是,所有人倒吸了一口凉气。
是陛下,没有错。
这世上,绝无这样的巧合。
“陛下在木具作坊?”欧阳志突然道。
这獐头鼠目之人,似乎对于欧阳志,还是有忌讳的,毕竟自己的干爹,还得叫欧阳志一声叔。
他忙不迭的道:“在里头……做账房……”
马文升急了:“胡闹,简直是胡闹,陛下……陛下……”他哭了,泪眼模糊:“陛下不幸,进入了魔窟,定是被该死的商贾所胁迫,都还愣着做什么,叫人去容城县啊。”
张升立即道:“叫什么人,立即去……迎驾,老夫先走一步。”
他举步就走,一点都不含糊。
其他人也都精神一震。
不错,得立即去迎驾,所有人都动了,争先恐后。
那吴宽,依旧还是满脸血污,此时听到陛下有了消息,精神一震,瞪了欧阳志和刘瑾,果然是恶有恶报,讨还公道的时候到了。
陛下倘若知道,自己的讲师,吏部侍郎,居然被一个下官殴打,哪怕再袒护这些人,也定要严惩不贷的吧。
他刻意的保持着自己面上的淤青还有破了的伤口,正好,让陛下看看,这保定府知府,是什么德行。
还有那方继藩……定是他蛊惑了陛下私巡,这笔账,一并算了!
浩浩荡荡的大臣、宦官、军士,已是闻风而动。
数不清的人,疯狂的出了保定府城,朝着容城县的方向,狂奔而去。
…………
木具作坊里。
在没有找到陛下踪迹之后。
赵时迁仿佛觉得自己被掏空了。
他无精打采,生意上的事,已没有了兴趣。
每日清账的时候,是他最开心的一刻。
夜深人静,躲在账房里,和弘治皇帝二人,计算着今日的产出,还有收到的货款和定金,以及未来的盈余,他就仿佛,自己置身在了天上,满天的神佛在对他招手、微笑。
可今日夜里,他眼睛红肿。
冉冉油灯之下,弘治皇帝戴着一副玻璃镜,认真的核算着账目,赵时迁却坐在一旁,只是长吁短叹。
“东家。”弘治皇帝道:“后日的订单,只怕交不上了,要延期,根据契约,每日,得配三十两银子,这样算下来,倘若三日之内,都交不出货,这一单,就算是白干了。”
“还有,今日没有收到城西家具铺的货款……”
“今日的盈余……”
赵时迁突然叹了口气,摆摆手,面色蜡黄:“不用再报了,叔的账,我信得过。我就不明白了,为啥……皇上好端端的,就没了呢?”
弘治皇帝:“……”
赵时迁感慨道:“我真的害怕啊,睡不着,也吃不下饭。”
弘治皇帝道:“想来,也不至如此严重吧。”
“你不懂,你懂个什么?”赵时迁摇摇头,依旧感慨万千:“你们读书人,说是心怀天下,实则却是鼠目寸光啊。”
弘治皇帝:“……”
赵时迁道:“保定府有如此好的局面,这都是拜陛下所赐,你看,大家都有大鱼大肉吃,只要肯出气力,就不愁挨饿受冻。”
弘治皇帝很想告诉他,那不是大鱼大肉,那是肉丝,别人不好说,自己年纪大,得戴着眼镜片才能将那肉丝找出来。
赵时迁继续道:“可是,保定府之外呢,这天底下,多少的赃官墨吏啊,又有多少,自诩的青天大老爷,可实则呢,他们再清明,和咱们寻常百姓,没有关系啊,他们看都不看咱们这些小老百姓一眼的,他们心里,藏着无数的学问,可这些学问,和咱们百姓,没有关系。”
“咱们皇上,励精图治,心里……就藏着咱们老百姓,要不,怎么会用齐国公,用欧阳知府这些贤明的人,想在保定府,打开局面,现在……一切都完了,什么都没有了,想到,又要回到那暗无天日的日子,我……我……我心里乱的很。”
………………
今天把明天的欠更补上,以后不熬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