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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败家子全文阅读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明朝败家子txt下载     明朝败家子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千零八十四章:回春

    朱沉默了,他不愿和方继藩……一般见识。m.www.uu234.netwww.uu234.net

    此时他心乱如麻,只关心朱厚的安危。

    弘治皇帝心定了一些,看向方继藩:“砒霜之毒,当真可以救吗?”

    “儿臣不敢保证。”

    弘治皇帝深深看了方继藩一眼,心里渐安一些,随即皱眉,道:“是何人下毒?”

    方继藩道:“陛下以为呢?”

    “这等宵小之徒,最是可恨。”弘治皇帝咬牙切齿。

    方继藩道:“儿臣以为……”他故意瞥向兴王朱,似乎有点想让朱识相一点,别偷听自己和陛下的对话。

    可朱不识相啊,他死死的盯着方继藩,大有一副,你自己说我儿子有救得,那我就盯着你。

    方继藩无奈,却还是全盘托出:“儿臣以为,这可能和陛下召宗亲们入京有关,一定是有某个图谋不轨的宗亲,心怀不满,因而才做出了这样的事,这是他们狗急跳墙……不过,要查,也未必不能查出什么,首先,有能力的宗亲,屈指可数……”

    弘治皇帝颔首点头,有本事能在鸿胪寺,且还能买通人,给自己侄子下毒的人,确实是稀罕,至少……有此能量的人不多,这个人,至少也是郡王级别,否则…………绝无这样的本事。

    方继藩又道:“陛下召诸宗亲入京的诏书,是在三日之前发放,也就是说,这个人,在这个时间内,能得到消息,这还排除了他下定决心,甚至是下令人前往京师送信,命人动手,而动手的人,也需要准备,这一来一去,再加上准备和决断的时间……儿臣…………以为,这个人,势必是在距离京师快马加鞭之下,大致在一天的路程之内。哪怕是快马加鞭,那也有五六百里,五六百里,说长不长,可是说短,也是不短,陛下只需关注距离京师内,五百里之内的亲王、郡王,而后,再细细查访,想来……一定会有所眉目。”

    弘治皇帝听到此处,觉得有道理,自己方才心有些乱,早该想到这些,倒是多亏了方继藩提醒。

    他淡淡一笑:“这笔账,容后再算,现在最紧要的是朱厚万万不可出事,他若是出了事……哎……”

    方继藩能够体谅弘治皇帝的感受。

    在屋子里,依旧还能传出朱厚苦不堪言的呕吐声。

    方继藩面上镇定,心里……却也有些忐忑。

    多好的孩子啊,若是就这么没了,实在可惜。

    朱却已急的眼睛都红了,拉扯着方继藩:“齐国公,你自己说能救,可为何……还不见动静。”

    方继藩道:“还早着呢,殿下稍安勿躁,何况,我并没有拍胸脯保证,出了事,可怪不得我。”

    “不怪,不怪!”朱像是落水之人,抓住了救命稻草,管这个是谁呢,先抓住了再多,他似乎又怕方继藩不够尽心:“齐国公倘若当真能救吾儿,我……我……我肝脑涂地,便是当牛做马,也是情愿。”

    方继藩心里想,牛就别做了,做马吧,我喜欢骑马,做牛不好,做牛会被你的侄儿朱厚照牵去宰了吃的。

    方继藩朝他微笑:“噢,你自己说的。”

    朱:“……”

    他很想说,这只是打个比方,中华文化,博大精深,尤其是汉字的魅力,更是高深不可测,不同语境之下说的话……你怎么这么较真。

    只是此时,他已没心情扯什么嘴皮子,只是揪着自己的心口,如疯了一般团团转。

    ……

    片刻之后,苏月匆匆出来:“师公,师公……世子昏厥过去了。”

    朱立即急了:“怎么,还有救吗?”

    “昏厥过去,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方继藩安慰他。

    一个孩子,被一次次的灌水,不断的呕吐,几乎连胆汁都吐了出来,何况,还给你塞馒头屑,之后,再将其催吐出来,这般反反复复的折腾,是人都承受不了了。

    若是一般人,本就中毒,再在这种折腾之下,身子早就吃不消了。

    好在……朱厚同时还进行了输液,这也是方继藩敢放心大胆的折腾的原因。

    现在唯一祈求上天的就是,朱厚所服砒霜的剂量并不多,再加上砒霜不够纯,里头夹杂了大量无法轻易被人体吸收的矿物质,而这些东西,暂时无法吸收,统统经过盐水洗胃之后,已呕吐了出来。

    至于馒头,则吸附了胃部被胃液笑容的毒液,且护住了他的胃壁了。

    倘若有任何的疏失,朱厚……也就没有救了。

    没有朱厚的大明朝,它不完整啊。

    方继藩乱七八糟的想着。

    就这般等了良久,方继藩急不可耐的进了里头去看。

    一群人早就在病榻前,小心翼翼的伺候着这位世子。

    弘治皇帝尾随其后,走的比方继藩更急。

    而朱则脚步很慢,他的腿在颤抖,显然……他不敢知道结果。

    “陛下,殿下,齐国公……至今……世子,还未有动静……”一个宦官战战兢兢道:“且呼吸,更加微弱了,方才刘御医把过脉,说是脉象不但紊乱,而且越来越微弱,只怕……只怕……世子殿下他……他……”

    兴王朱听到此处,如遭雷击,整个人几乎瘫坐在了地上,而后,发出了嚎哭声:“我的儿啊,我的儿啊……你可教父王该怎么活啊,父王就你这么一个儿子,你教父王白发人送黑发人……”

    弘治皇帝身躯微微一颤。

    这是最坏的结果。

    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呢?

    弘治皇帝心乱如麻的想着。

    接下来,应当是流言四起,而他这天子,百口莫辩,削藩之策,在无数人的重重顾虑之下,不得不戛然而止。

    最重要的是……还有自己的兄弟。

    若非是自己招来了他们父子,若非是自己决心削藩,何至于……让自己的侄子,陷入这个境地。

    弘治皇帝脸色阴沉,摆摆手:“来人,多备一些御医,到太皇太后身前,以防不测吧。”

    朱厚也是太皇太后的曾孙,这太皇太后,又何尝对自己的曾孙不疼爱呢。

    这还是个孩子啊,前几日,还在太皇太后面前邀宠,转眼之间,就没了,太皇太后,怎么承受的了这样的打击。

    萧敬颔首,忙是道:“奴婢这就去办。”

    他说罢。

    方继藩则坐在榻前,看着原本脸色如墨,死气沉沉的朱厚,现在虽是没了死气,却是面色苍白如纸,很是煞人。

    那挂在床头上的皮囊里,葡萄糖液还是一滴滴的顺着羊肠,进入他的体内。

    方继藩搭着他的手。

    一旁的朱仍旧瘫坐在地上:“为何会到这个境地,为何会到这个境地,先前还是好端端的,还是……”

    “父王……别打我……”

    方继藩耳朵微微一颤。

    那朱还在哀嚎。

    其他人显然还没察觉到。

    方继藩突然厉声道:“好了,住嘴!”

    涕泪直流的朱哭声戛然而止,还没有人敢在他面前,如此嚣张。

    他错愕的抬头,看着面目狰狞的方继藩。

    此刻,他已心乱如麻,又怒,又惊,又是痛不欲生。

    “父王,别揍我,我……我要和方正卿玩儿,我要在保育院里读书……”

    似是梦呓一般,声音很轻。

    这出自朱厚那干涸的唇角。

    朱不动了,身躯一震。

    方继藩则紧张的看着朱厚。

    朱厚似是极艰难的张开了眼来,这眼帘极费力的打开,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这个人,近几日,只有再美梦里才会出现。

    “世子殿下,你起了?”方继藩的眼里,掠过了一丝惊喜。

    “我……我……姐夫……我头昏沉沉的厉害,不过……肚里,不再烧了,只是……只是……”

    朱已是箭步窜了上来,看着眼睛睁开一条线的朱厚,他咧嘴:“儿啊……儿啊……你……你醒来了……”

    本是昏昏沉沉的朱厚,像是受了什么刺激,整个人打了个激灵,突然使出了吃奶的力气:“父王,别打我……”

    朱:“……”

    好在朱似乎并没有动怒,他眼里,满是欣慰,眼泪顿时又哗啦啦的落下来:“不打了,不打了,都听你的,父王再不打你了,你如何了,如何了?”

    朱厚道:“我疲倦的厉害,想要再歇一歇,比方才,舒服了许多,只是……还是懒洋洋的。”

    朱忙是抬头看着方继藩。

    方继藩道:“这样说来,太子殿下的毒,是差不多解了,只是……还有一些毒液,已是侵入了五脏,不过……想来………毒性轻微,倒也没有什么大碍,若是再吃一些解读的草药,理应可以恢复,当然,眼下最紧要的……还是好好养着,得让人寸步不离的伺候着,这两日,多吃一些馒头屑,不,我是说,那种松软的蒸饼。”

    朱听罢,心内已是狂喜。

    总算是……没有大碍了。

    真是虚惊一场啊。

    只是……到现在……朱依旧还是觉得有些后怕。

    他呆呆的沉默了良久,突然想起了什么来,噗通一下,拜倒了方继藩的脚下:“齐国公……多谢齐国公搭救之恩,齐国公但有所求,本王……本王……一定尽心竭力满足。”

第一千零八十五章:知恩图报

    朱此刻,有一种失而复得的激动之情。m.www.uu234.net顶 点 X 23 U S

    无论如何,自己的血脉保住了。

    这是千金不换的东西。

    无论如何,方继藩都是自己的大恩人,倘若没有他,朱厚,只怕早已死无葬身之地了才是。

    听到朱的感谢,方继藩倒是显得扭捏起来。

    毕竟……他历来是一个做好事不求回报的人。

    坚持善良,坚持乐于助人,本就是方继藩为人处世的原则。

    看着涕泪直流的朱。

    方继藩心里倒是感慨万千,自己对兴王殿下,一定有所误会,其实……兴王殿下人还是不错的。

    一个这样不错的人,是不是要帮他一点什么?

    方继藩道:“都是一家人,何必说两家话,什么感恩戴德的话,殿下万万不可说,说了,就是生分了,我见殿下面善,倒是还有一桩好处给你,来来来,我们外头去说话。”

    弘治皇帝见侄儿渐好,心宽下来,一听方继藩挤眉弄眼的样子,板着脸,陡然,想起什么,也没有吭声,只假装……自己没有听见。

    方继藩已将朱搀扶起来,几乎是半搂着他,要出寝室,朱似乎还有些不放心,一步三回头,看着病榻上的朱厚,做父亲的,还是希望在此刻,对朱厚多多陪伴。

    可他还是被方继藩生拉硬扯着出去,出了寝室,方继藩朝朱笑吟吟的道:“世子殿下能够起死回生,这都是殿下有福气啊,所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兴王殿下,这不,您的福气来了。”

    朱瞠目结舌的看着方继藩,脑子还有点懵。

    此时,正是他最脆弱的时候,脑子里如一片浆糊一般,他下意识的颔首点头:“是,是,有道理,其实更多亏了齐国公,齐国公与本王,化干戈为玉帛,本王真是感激涕零……”

    方继藩笑吟吟的道:“往后,殿下就要在京师居住了,这世子的安全,可要着紧,万万不可再出什么闪失。”

    朱又点头:“你说的有理。”

    方继藩感慨:“在这京师,居不易啊,尤其是殿下这样尊贵的身份,我看,鸿胪寺待着,不是长久之计,现在陛下让殿下为诸王入京的表率,殿下想想看,这其实是陛下对兴王殿下的信任啊,兴王殿下毕竟是陛下的兄弟,您来开了这个口,哪个宗亲,还敢多嘴多舌呢?兴王只要严明立场,您想想看,这事儿办成了,陛下能亏待了自家的兄弟吗?所谓既来之、则安之,兴王殿下,您和陛下,乃是一体的,想明白这一节,兴王殿下就该知道怎么做了?”

    朱沉默了良久,似乎也想通了,他颔首:“不错,是这个道理,陛下若当真要召诸宗亲定居京师,我乃陛下兄弟,岂敢不遵从,又岂敢不做这个表率?”

    说到此处,他叹了口气,木已成舟,还能怎么样?

    方继藩乐了:“可是如何才能做这表率呢?”

    朱道:“本王不是已经奉旨了吗?”

    方继藩摇头:“不对,奉旨还不够,得让人知道,殿下愿意踏踏实实的留在京师,不愿意再走了,前头说了,住鸿胪寺不是长久之计,此次世子被人暗算,不就是因为,鸿胪寺人多嘴杂吗?我看,殿下应该寻觅住处,如此,大家一看,兴王要在京里长住啦,如此,陛下见了,不是高兴的很?”

    朱皱着眉,居然……觉得很有道理:“那陛下何时赐下府邸?”

    方继藩瞠目结舌的看着朱,卧槽……果然不愧我大明朝的王爷啊,来了京师住下,还惦记着公家给他分配房子?

    方继藩摇头:“新城住房紧张,怎么可能,陛下赐下府邸,陛下穷的很,今时不同往日了。”

    朱点点头:“噢,本王自己营造?”

    方继藩又摇头:“若是殿下自己营造,岂不是辱没了殿下的身份,再者说了,殿下有地营造吗?殿下这样尊贵的身份,肯定是要住在新城了,这新城的地,你去打听打听,谁肯卖给殿下?殿下啊,我是你的晚辈,作为晚辈的,恰好有一个合适殿下的住处,保管殿下满意,这地方,紧挨着皇城不远,几乎就在大明宫的皇城根下,不只如此,那儿,兴建的宅邸,那可是雕梁画栋,且还安全,殿下若是能住进去,那真是……”

    朱有点心动了:“多少亩?”

    “三十亩!”方继藩道:“这是最低限度,当然,以殿下的身份,三十亩,不算什么。”

    “才三十亩啊……”朱却一脸嫌弃的样子:“本王在安陆的王府,三百亩不止。”

    “这是京师,请记住,京师,居不易。”

    朱觉得有些道理:“多少银子?”

    “不多,一亩才十三万两银子,这是顶级豪宅,特别适合殿下这样的身份,三十亩,才四百万两银子,对于殿下的身份而言,实在太合适了。”

    朱打了个寒颤:“本王……本王没银子……”

    方继藩笑吟吟的道:“这不打紧,殿下是什么人,殿下乃是王爷啊,每年王庄的收益,惊人的很。不只如此,朝廷,每年还要发放王俸,晚辈其实……给殿下算过账的,殿下在安陆,有庄田数十万亩,还有安陆不少商铺,以及朝廷的俸禄和赏赐,这一年下来,十来万两银子,不过是小儿科,四百万两银子而已,贷个一百年,对于殿下而言,还不是和玩儿一样,来来来,待会儿晚辈给殿下送一本国富论,这书可厉害了,里头讲的,就是银价贬值,现在……确实贬值的厉害,殿下留着银子做什么?付个首付,寻个好地方住下,不但陛下对殿下赞许,不只如此,这宅邸,将来可以传诸万世,大明只有一个大明宫,天下无数的土地,可有哪里,及得上皇城底下呢,晚辈还给殿下算过账了,其实这样算下来,一个月,也不过还贷万把来两,哪怕殿下没有其他的收入,这也不算什么,殿下啊……要珍惜。”

    朱听的晕乎乎的:“宅子呢,本王去看看。”

    “还没建,不过图纸……可以看看。”

    朱想死:“你给本王图纸,就想让本王掏银子?”

    方继藩道:“这是京里的规矩,在新城,都如此!”

    “……”

    朱想回安陆乡下了。

    他隐隐觉得,自己似乎被人套了进去。

    可方继藩乃是自己儿子的救命恩人,却见方继藩仿佛是有备而来,请他到了一处小厅,随行的人,早带来了舆图和宅邸的效果图来,除此之外,还有近来银价以及宅邸价格的走势图。

    朱看的瞠目结舌,没见过这玩意啊。

    方继藩在旁耐心的讲解,自新银矿的发现,到新城的蓝图,朱就是个普通人,普通的不能再普通,普通人最大的弱点,就是不擅长拒绝别人。

    当他难以启齿的时候,随行的钱庄人员已经来了,早预备好了认筹和贷款的手续,几张契约摆在他的面前。

    “签嘛,签了,就有大宅子住了。”方继藩毕恭毕敬的道:“殿下是个豪爽人,西山建业这么大的买卖,还敢糊弄殿下?告诉殿下一个秘密,陛下……也是西山建业的股东,来来来,在这里按个手印就成。”

    朱已蘸了红泥的手指,是被方继藩抓着他的手,最终按下的。

    朱一脸懵逼:“本王……本王……”

    方继藩忙是取了草纸,给朱殷勤的揩拭手中的红泥,一面道:“恭喜殿下,贺喜殿下,殿下喜提三十亩超豪宅邸一套,了不起,了不起,王爷就是王爷,大手笔,殿下,不瞒您说,能买得起这宅邸的人,也就王爷这般的人,很教晚辈佩服。”

    朱:“……”

    ………………

    弘治皇帝站着,确定朱厚已经无事,长长的松了口气,背着手,便动身往太皇太后歇脚的地方去,向太皇太后禀明了情况,太皇太后方才宽了心。

    天色不早,弘治皇帝便搀扶着太皇太后起驾回宫。

    而后,弘治皇帝自个儿,也上了马车。

    萧敬在马车之中,小心翼翼的坐在小沙发上陪驾。

    弘治皇帝绷着脸:“给朕彻查到底,无论涉事的是何人,不可走漏了一个。”

    萧敬正色道:“奴婢遵旨。”

    弘治皇帝既是轻松,又觉得后怕,怕的是,居然有人敢对自己的亲侄动手,此等贼子,若是一日不揪出来,自己一日,都不得安宁。

    萧敬自是知道,接下来,厂卫需要大动干戈,证明自己的本事了。

    可猛地……

    萧敬想起来了什么,不禁惊讶的道:“陛下,方才齐国公和兴王殿下一道儿走开了,此后再没见过他们,陛下起驾回宫,需不需……和他们……这……这……似有不妥。他们也是,奴婢斗胆,他们无论如何,也该和陛下招呼一声的。”

    言外之意是,方继藩和兴王殿下,有点儿不敬啊。

    弘治皇帝面上却是意味深长,冷冷道:“他们的事,与你何干?容得了你在此胡言乱语?”

    萧敬心惊……

    “奴婢万死!”

第一千零八十六章:正德

    朱晕乎乎的回到了儿子的卧房,几个御医,依旧还在照料。顶 点 X 23 U Sm.www.uu234.net

    见朱厚呼吸均匀,令他放心了一些。

    陛下已是走了,招呼都没打,令他有些……无语。

    不过,今日过于紧张,实在太疲惫了,好不容易,静下来,便觉得身子乏的不得了,于是,忙是去睡下。

    次日清早起来,先是去看了一趟朱厚,因为遭过暗算,难免杯弓蛇影,连早餐都不肯吃,只肯喝了一副茶,看着谁,都觉得可疑,仿佛这个人,是想要害自己。

    一副茶入口,总算……整个人精神了一些,突然……他脸色一变。

    似乎想起了一点什么。

    猛地,他一拍自己的脑门,大叫道:“啊呀……是不是遭人计算了?”

    他急匆匆的出了鸿胪寺,让人四处去打探,方寻到了西山,来不及欣赏这西山的景色,好不容易寻到了方继藩,道:“齐国公,齐国公……本王思来想去,怎么觉得,你在骗本王?”

    方继藩:“……”

    每一个占了便宜的人,往往都会有一种被骗的感觉。

    这在销售们的眼里,属于非常非常的情况。

    对付这等人,方继藩……也是颇为无语的。

    方继藩道:“兴王殿下这说的是什么话,殿下乃是皇亲,晚辈乃是国戚,皇亲国戚,这是亲人哪,我方继藩会骗自己的亲人吗?殿下此言,真是教人寒心,殿下若是觉得别骗,这样也好,我便将银子退给殿下吧……喏,不算首付,宅邸不卖了,你按揭一百万两银子,便是了。”

    朱:“……”

    他有点搞不太明白。

    为啥自己不买房了,还欠着人家一百万两银子。

    一下子,他火来了,泥人也有三分火,这是抢哪,竟敢抢到我成化皇帝之后的头上来,还有天理吗?

    方继藩耐心解释道:“晚辈的银子,自然是如数退还,不过昨日签署的契约里,是西山建业卖给殿下宅邸,是也不是?这西山建业,说实话,晚辈不过是两成半,这个可以退还殿下。还有两成半,是太子殿下的,太子殿下……嗯,我总能给他做这个主,退给殿下便是了。另有二成五,乃私募的银子,这些该死的商贾,怕他们什么,晚辈做主了,退,统统都退。只是……还有二成五……这却是陛下的股份,兴王殿下,所以这一百万两银子,晚辈可不敢做主,能退的,就是三百万,剩余的……殿下想来也知道,陛下这个人的性子……晚辈斗胆想说,有些吝啬。他和兴王殿下固是兄弟,这万八千两银子倒也还好,可这涉及到的,却是百万两纹银,您说,兴王殿下,陛下若是知道……会如何?”

    朱:“……”

    昨日……他好像听方继藩说过,陛下确实入了股。

    他满面羞红:“我……我去找陛下去。”

    方继藩已经扯住他:“兴王殿下,万万不可,晚辈这是为了您好啊,还有,您说要退宅邸,这白纸黑字签的契约,怎么能说退就退?这……像话吗?倘若人人都如兴王殿下这般,那么……往后还有人敢做买卖了吗?再者说了,晚辈是什么人,殿下想必已经有所了解了,晚辈是个讲诚信的人,不信,殿下可以去打听打听,我方继藩做人,买卖公平,童叟无欺,人称‘方诚信’是也。”

    朱脸色,稍稍缓和了一些。

    方继藩又叹道:“至于这宅子,殿下………现在这是低价买入,将来……肯定要涨的,您若是信得过晚辈,等着看便是。殿下您想想,这可是挨着皇城的地,这样的地,卖一块少一块。接下来,还有无数的宗亲要入京,您想想,您想想,这么多人来抢这么点儿地,这宅邸,不还得涨到天上去吗?晚辈这是为了您好,可殿下却不识好人心,这……这实是浪费了晚辈的一番好意啊。晚辈经常在京里,听人提起过兴王殿下,人人都说,兴王殿下是个信守承诺的汉子,晚辈对您,可是佩服的很,您是我的长辈,为人尊长者,这……哎……”

    朱脸红了。

    他其实就是个普通人,上半辈子,就没有走出过安陆城,现在又觉得脑子有点晕,羞愧的厉害,更觉得此时执意要毁约,确实很棘手,他嘴里嘟囔了一阵,最终,道:“罢了,罢了,嗯……本王告辞。”

    方继藩拉住他:“殿下来了,怎么不吃顿饭走。”

    朱摆手,既是心乱,又是惭愧:“我回去看看厚。”

    又忙不迭的走了。

    方继藩目送朱远去,身躯微微一震,外头,王金元探头探脑,觑见了方继藩在里头得意洋洋,便咳嗽:“少爷,少爷……少爷有什么喜事吗?”

    方继藩叹了口气:“看来,是我高估了咱们大明的宗亲啊,也不知兴王殿下,在宗亲之中,智商到底排第几,可倘若,这满朝的宗亲们,都如他这般……”方继藩抖擞精神,眼睛发亮:“发大财的时候……要到了!”

    历史上都说,大明宗亲们个个都是窝囊废。

    方继藩还有点不相信。

    现在……方继藩算是看明白了。

    还真是!

    这些家伙,几乎都被圈养,一辈子都待在小片的洞天里,极少和外人打交道,正常的交流都不会,情商几乎没有,个个养尊处优,一辈子无忧无虑,半辈子都活在了狗身上,偏偏,他们手里还有数不清的财富,卧槽……这是一个聚宝盆啊。

    当然,太祖高皇帝若是知道,自己殚精竭虑的琢磨出来的宗亲制度,最后变成了方继藩的屠宰场,这一头头被太祖高皇帝的制度,养出来的大肥猪们,现在个个等着挨刀子,一定棺材板要压不住了吧。

    方继藩是相信科学的,他不相信这个世上有鬼怪,所以……他自是不必害怕,太祖高皇帝在天有灵。

    “咱们的超级豪宅,设计好了吗?”

    “已经召集了人手,正在集思广益。”

    “这就好。”方继藩笑吟吟的道:“赶紧,办事,朋友来了,有好宅!”

    …………

    傍晚时分,一封敕命,却送到了朱厚照的手里。

    朱厚照急匆匆的拿着敕命,寻到了方继藩。

    他高兴的手舞足蹈道:“父皇准奏了,准奏了!”

    “准什么准,奏什么奏?”方继藩听到‘奏’字,总觉得很寒碜人,打了个激灵。

    朱厚照将敕命一拍,拍在了案牍上:“老方啊老方,你这记忆不成啊,难怪你总是后知后觉,哈哈,你竟忘了,不久之前,你和本宫说,要严防有人作乱,为了以防万一,需操练一批军士,以防不测?”

    朱厚照顿了顿:“本宫是这样上奏的,说的是,当下诸军,多是不堪用,尤其是平叛,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否则一旦叛乱,朝廷固然可镇定自若,四面合围,可一旦战争拖得太久,难免害民,因而肯定父皇,筹建一支军马,以应付叛乱,做完全准备。”

    朱厚照说到这里,忍不住感慨:“本来以为,父皇看了奏疏,定是不予理会,他就是如此,既是抠门,做什么事,又是瞻前顾后,可谁曾想,很快敕命就下来了,说是东宫防卫不足,加设东宫卫,以保护本宫的安全,而此卫的指挥使,你猜是谁?”

    方继藩想了想:“难道是我?”

    朱厚照哈哈一笑:“不错,不错,正是你,陛下命你,征募一卫人马,保护本宫。哈哈,这真是天大的笑话,本宫还需你方继藩来保护,当然,本宫自知父皇的意思,你只是名义上的指挥,父皇素知本宫善于用兵,因此,这一卫人马,自是本宫亲自坐掌,你……就委屈委屈,来做本宫的副手吧。东宫卫……嗯……这名儿不好听,本宫要给他们一个名字,叫无敌卫,如何?”

    无敌……

    很霸气啊。

    不过太霸气了,缺少了人文精神。

    方继藩想了想:“无敌不好,不如叫寂寞,有一句说的好,当你跑的快时,寂寞就追不上你。”

    朱厚照:“……”

    朱厚照咧嘴:“你来拆台的?”

    方继藩乐呵呵的道:“不如折中一下,叫正德卫如何?正其心,方可修其德,臣觉得,道德实是吾辈上下求索之物也,人若无德,天理不容,而太子殿下和臣,正是道德楷模,本该为天下人所效仿和学习,以正德二字,而治军,这正是殿下和臣,发自内心的道德诉求……”

    朱厚照托着下巴,寂寞卫让他恶心坏了,现在居然觉得正德卫,竟很好听。

    于是眉毛一扬:“那么,就如此,就是正德卫,哈哈,本宫,可要大展拳脚了。”

    “且慢。”方继藩脸一变,他捡起了敕命,正色道:“敕命之中,明明是臣为指挥,专断此事,这正德卫,和殿下何干?此乃圣命,臣奉旨行事,就不劳太子殿下指手画脚了。好了,太子殿下请回,记得带上门。”

    朱厚照:“……”

第一千零八十七章:圣驾出巡

    方继藩能看到朱厚照眼里的幽怨。www.uu234.netm.www.uu234.net

    可是没有办法。

    这个家伙,确实是个将才。

    可是……很抱歉,你花了我方继藩这么多银子,还不乖乖去研究蒸汽船?一心二用,敢情这银子,不是你出的?

    朱厚照乐了:“哈哈,这有什么了不起,本宫才不和你合伙。”

    说着,又神神道道的去了。

    方继藩见此,倒是有些担心起来。

    这家伙…若是和自己胡搅蛮缠,自己倒还放心一些。

    可这般洒脱的去了,反而让方继藩觉得,朱厚照只怕又要去搞什么鬼了。

    方继藩叹了口气,心里想,我方继藩行的正、走的直,怕个什么?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既然陛下对自己如此信重,反而让方继藩不敢马虎起来。

    人员要招募,不过……西山什么都不多,多的就是精壮的小伙子,这养兵的银子,肯定是内库出,不吃亏,先招募三五百的骨干来再说。

    还有……啥呢?

    得叫王金元来,这家伙能写会算,最擅长这等杂物的,是个很合格的后勤总管。

    说实话,若不是因为看王金元可怜,方继藩真想将这个家伙阉了,来做驸马都尉府的大总管。

    可惜啊可惜,我方继藩终究还是免不了善良。

    想到如此,方继藩心里略有几分遗憾。

    …………

    “陛下………”萧敬快步的步入了奉天殿。

    而弘治皇帝则是皱着眉,看着手上的一份奏疏。

    弘治皇帝显得心情很糟糕,这是一封弹劾奏疏,而弹劾的人,竟是吏部侍郎,也就是自己在东宫时的讲师吴宽。

    吴宽上了一封措辞严厉的奏疏,针对当下的种种乱象,尤其是内库的丰盈狠狠的批判了一番。

    不只如此,前些日子,鸿胪寺发生了下毒案之后,弘治皇帝震怒,自是迁怒于鸿胪寺卿,欲将鸿胪寺卿治罪。

    这本是无可厚非,事发在鸿胪寺,作为鸿胪寺的长官,岂有不治罪之理。

    而吴宽的奏疏之中,则认为此事,并非是鸿胪寺卿的错。

    他在奏疏之中,加了一个格外刺眼的词儿……仁义不施!

    看到这四个字,弘治皇帝几乎要炸了。

    仁义不施……这可是对宫中极严厉的批判了。

    其实……这些年来,大臣们爱议论宫中的长短,对宫中的事,进行批判,要求弘治皇帝纠正自己的行为。

    甚至当初,张皇后因为只有太子一个儿子,大臣们认为弘治皇帝子嗣不昌盛,因而直接有人上奏,认为这肯定不是弘治皇帝的问题,陛下若有问题,怎么可能生下太子和太康公主呢,嗯……这肯定是张皇后的问题,陛下也是男人,一定好色,后宫这么多秀女,为何不见陛下临幸,如此思来,这肯定是张皇后的缘故,张皇后肯定善妒,容不下陛下沾花惹草……所以,你看,陛下子嗣不昌。

    他们狠狠批评弘治皇帝不近女色,同时痛斥张皇后善妒,不守妇道。

    张皇后得知了,几乎要炸了,皇帝好色,你们骂他是沉湎女色,亡国之君;这生孩子不多,你竟骂这个?

    对于这种种捕风捉影,以及大胆的批评,弘治皇帝的表现,都很平和,他乐于百官们弹劾自己的过失,使自己能够反省自己。

    只是……这一句仁义不施,就实在是过于碍眼了。

    弘治皇帝盯着这四个字,尤其想到,批评自己的人,竟还是当初自己在东宫时的讲师,自己当下的吏部侍郎,这令他心里,沉甸甸的,难受的很。

    朕这些年,难道就没有利国利民之举吗?如此否定,不就是想要成全你们的忠直之名。

    弘治皇帝叹了口气,如鲠在喉,抬头,见萧敬进来,厉声道:“何事?”

    “陛下……陛下……奴婢给陛下上茶。”

    弘治皇帝又皱眉:“兴王世子毒杀案,还没有头绪?”

    “奴婢……奴婢……”萧敬苦笑,这才几天哪:“奴婢正在加紧。”

    “没有用的东西!”弘治皇帝今日格外的烦躁:“这点小事都办不好,这厂卫巨万,靡费的公帑无数,都是干什么吃的?”

    萧敬没想到陛下发这么大的火气,想要解释一下,现在才刚刚开始查呢,何况又牵涉到了宗亲,没有足够的证据,怎么敢轻易下定论哪,可他不敢解释,只跪在金銮的玉阶上,磕头如捣蒜。

    弘治皇帝长身而起,忍住了心里的怒火,将吴宽的这份奏疏,搁到了一边,却又想了想,若只是留中不发,实在是忍气吞声。

    于是,便又提起了朱笔,咬咬牙,想提笔痛斥吴宽一番,揭露他的卖直取名。

    只是……朱笔刚刚沾到了奏疏,弘治皇帝又愣住了,倘若将大臣的弹劾,当做是卖直取名,那么朕和成化先帝,又有什么分别呢?

    哎,若如此,从此之后,再没有人敢直言犯上了啊,百官们若都三缄其口,人人都只称颂陛下圣明,朕的过失,谁来指摘。

    他心里犹豫,最终,提朱笔,写下了朱批:“卿之所言,朕当三思。”

    写完这四字,心里复杂极了,既觉得自己有打落门牙往肚子里咽的委屈,却又觉得,总算是解决了一桩心事。

    他继续翻了下一篇的奏疏,这份奏疏,竟是东宫送来的。

    见是太子的奏疏,再一看,内阁显然因为是太子的缘故,所以不敢票拟,于是细细读来,这一读,又要跳脚:“朕不是批了一个东宫卫吗?怎么出来了一个正德右卫,还有一个缺德左卫?”

    “呀……”萧敬瞠目结舌。

    正德右卫,他是能够理解的,可是缺德左卫……

    只是事涉太子,萧敬哪里敢嗦什么,忙道:“奴婢不知。”

    弘治皇帝脸色铁青的可怕,不禁怒道:“朕治不了吴卿家,还治不了你朱厚照?”

    于是,提了朱笔,下批道:“曲解朕意,恣意胡为……”

    写到这里,又不是该说什么。

    细细一想,太子再怎么不着调,至少没有指着鼻子骂朕,恰是吴宽,骂了朕,朕还批了要三思,这样想来,岂不是太子更得朕心。

    于是,心软了,便将此前的批语一划拉,又写道:“汝乃储君,不可使性。”

    写完之后,也就没有再继续追究了。

    弘治皇帝坐下,抬头看了看萧敬:“新政现下如何?”

    “陛下说的是保定府和通州?”

    弘治皇帝颔首。

    “奴婢也说不上来,奴婢不懂这个。”

    弘治皇帝便道:“这些日子,朕倒是心情烦闷,上一次,方继藩请朕去通州和保定府亲眼看看,朕想,是该看看,不看,不知深浅,新政,乃国家大事,关系的,乃是我大明百年大计,不容疏忽,传旨,择吉日出巡。”

    弘治皇帝顿了顿,而后深深的看了萧敬一眼:“朕出巡期间,以太子监国,朕一旦出巡,某些图谋不轨之人,定当会松一口气,以为朕既敢出巡,定当对于世子中毒之事,没有放在心上,朝中要外松内紧,切切要将某些宗亲们盯牢了,若有异常举动,随时来报。”

    萧敬明白了什么。

    此次召宗亲入朝,陛下是志在必得,也势必要杀鸡儆猴,可谁是鸡呢?

    出巡,自有无数的禁卫、亲卫、京营官兵保护,绝不会有任何的问题,却可借此机会,试探宗亲们的反应。

    既可视察地方,了解新政的推行,同时还可借此观察宗亲,这是一箭双雕。

    萧敬躬身道:“奴婢……遵旨。”

    …………

    西山……

    王金元目瞪口呆的这镇国府的大门前,左右两边,各自的挂起了旌旗,左边写着,奉旨督办正德卫,招募义勇。另一边,则也是挂着旗,上书:钦命募缺德卫义勇。

    那缺德卫下头,是东宫的宦官谷大用,谷大用坐在一个几案后头,喝着茶,几个宦官和东宫的禁卫八字排开,很有气势。

    哎呀……这一下子是大雨冲了龙王庙了。

    那谷大用,更是斜眼看着这边来,一副不怀好意的样子,仿佛要将王金元吞了。

    王金元有些担心,这是自己得罪太子殿下了吗?

    太子殿下好像很不好惹。

    可是……自家的少爷,也不好惹啊。

    王金元要哭了。

    过不一会儿……

    谷大用那边,又挂出来了一个旌旗,上书:“太子殿下亲募亲军。”

    这一下子。

    本来来的不少闻风而来的青年大多选择在正德卫外头排起长龙,却一个个开始往缺德卫那儿跑了,傻子都明白,太子殿下的亲卫意味着什么,太子殿下哪,将来做了天子,自己就是天子亲师,大有可为。

    王金元见来的人,越来越少。

    倒是谷大用那儿,忙碌开了,那谷大用眉开眼笑,像挑牲口一般,苛刻的检验着每一个应募者。

    王金元觉得自己的脖子,凉飕飕的。

    这可咋办,挑太子殿下剩下的?

    似乎……也只有……

    却在此时……又有一队人来了,到了正德卫旗帜边,挂起了新旗:“皇孙殿下亲募亲军!”

    呀……

    王金元看得眼睛都直了,本是兄弟相争,现在看来,却是父子反目?

第一千零八十八章:恩重如山

    镇国府里。m.www.uu234.net

    方继藩召见了自己的弟子们。

    他溺爱的摸着朱载墨的脑袋。

    这已近十岁的孩子,经过长久的操练之后,皮肤带着小麦色,眼眸有神,整个人,有一种卓然的气质。

    他身子还算结实,再加上这些孩子们最充足的营养,以至于他们的个头,并不矮。

    要知道,这个时代,寻常百姓的身高并不高,在这个时期的佛朗机,普通人的平均身高不过是一米五几而已。

    而大明,也好不到哪儿去,在后世的所谓的三寸丁,在这个时代,却是普遍的很,男人身高若有一米五几,便算是正常了。

    再矮小瘦弱的,也都普遍。

    这自是因为营养不充分的缘故,绝大多数人都是饱一顿饿一顿,身高………不存在的。

    方继藩记得自己在上一世,自己的父亲一米六几,在他们那一代人那儿,其实已算是合格,可到了方继藩自己身上,一米七几,却已显得有些矮小了。

    朱载墨这些人则不同,他们平时都是大鱼大肉,肚子里油水丰厚,自然不是寻常的人可比,这可是贵族和寻常的小民,最大的分别。

    朱载墨现在身高大抵是在一米四上下,放在后世,就是最寻常不过的十岁左右孩子,可在这里……几乎再过两年,便要预示着他彻底长大成人,差不多该到娶媳妇的年龄了。

    想到娶媳妇,方继藩羡慕的看着朱载墨一眼。

    生活就像围城,没娶媳妇的想要娶媳妇,娶了媳妇的……嗯……还想再来一打。

    “载墨,好好干,为师这是要磨砺你们,你们学了这么多本事,现在陛下命我为指挥,你们都是我的弟子,是我的孩子啊,此次练兵,为师交给你们,怎么练,为师会有一个章程,你们按着章程来,可是……这兵士不是一根根木头,他们是一个个血肉之躯的人,若是完全按照章程,就太食古不化了,你们自己,也要在过程中研拟出各好的方案。”

    “为师教授了你们这么多年学问,是该让你们独当一面了,好好干,干的好了,为师与有荣焉。”

    孩子们一个个目光发亮。

    能拜入方继藩门下,确实对他们而言,是一件令人欢喜的事。

    方继藩给他们制定了无数的课程,这些课程,大多寓教于乐,并没有拼命的给他们塞四书五经。

    当初,让文吏们辅佐他们治理西山县,此后,教授他们弓马,请了老卒,请了王守仁和唐寅两位师兄来讲解将兵之道。

    而现在……居然给予他们如此重任。

    要知道,陛下下旨给恩师,让他来做这指挥,定是因为,陛下对恩师寄以厚望,这本是恩师在陛下面前,大展拳脚的时候,可恩师…却将这来之不易的机会,交给了一群孩子。

    一群孩子,能成吗?

    若是不成,陛下只怕要责怪恩师视军国大事如同儿戏了。

    一念至此。

    朱载墨的眼眶,就红了。

    他极少感动。

    现在,却几乎要哭的稀里哗啦。

    这就是恩师啊。

    自己的父亲,都不及恩师对自己这般的好。

    朱载墨郑重其事的拜下:“学生,定不教恩师失望。”

    其他孩子纷纷拜倒,方正卿、徐鹏举……这一个个熟悉的面孔,这面上,还带着稚嫩,现在……许多人哭了鼻子。

    方继藩捋着他下颌小心翼翼修起来的短须,面带微笑,和颜悦色道:“不要如此,师生,本就如同父子,在为师心里,你们才是我大明的希望啊,不似你们那些师兄,个个一眼看去,便是一脸暮气,为师心里最疼的,也是你们,来来来,孩子们都起来,先好好的将为师预备的章程,研读一番,而后,再入营去,这营地,已经布置好了,就在后山,你们但有所需,尽管来寻为师,有什么疑问,也可以和为师说。”

    方继藩说着,背着手,挥挥手:“去吧。”

    孩子们依旧红着眼睛,不肯散去。

    朱载墨心里更是感慨万千。

    本来这个年纪的人,对于这个世界,就有许多的疑问,有许多的感触。

    少年郎们,总是容易自以为是的多愁善感。

    因而,现在……他的内心里,突有一股暖流,流遍了全身。

    “去吧,去吧!”

    朱载墨拜下,才起身,带着孩子们,去了。

    真是一群好孩子啊。

    方继藩也不禁感动起来。

    现在,是该让小老虎们,都出山了。

    哼,吊打那该死的缺德卫。

    …………

    哪怕是打出了皇孙的招牌,正德卫的募兵,一句还是有些不顺畅。

    太子殿下还是很有威名的,想当初,震动大漠,令人向往。

    跟着太子殿下,有前途。

    反观皇孙,这不是太子殿下的儿子吗?

    虽然大家不知道在搞什么鬼名堂,可是,明显,儿子是不如爹啊。

    且那皇孙,年纪还小呢。

    于是乎,只有那被缺德卫挑拣剩下的人,方才乖乖又跑来了正德卫。

    王金元的脸色……很糟糕。

    什么时候,少爷成了捡人残羹冷炙的人了?

    只是……

    他心里唏嘘,却又无可奈何。

    ……

    三百人招募完毕。

    人数虽是不多。

    可一切都需慢慢的来。

    很快,这些人便送去了后山。

    他们分发了武器和军服,都是最寻常刀枪剑戟,同时,还有马。

    此时,火铳还未大量的普及,杀伤力并不高,因而……暂时没有列入设立神机营的计划。

    练兵,无非是练出个精神气。

    只是……

    两日之后,这些在营里渐渐适应的兵卒们,听到了鼓声如雷,纷纷至校场时,却发现,一群比他们还矮小一些的少年人,却都骑着高头大马,个个神气活现的入了营来。

    为首一个,正是朱载墨,左右则是徐鹏举和方正卿。

    众兵丁开始纷纷的议论起来,窃窃私语。

    朱载墨却是挥舞着马鞭,厉声喝道:“我叫朱载墨!”

    “……”

    朱载墨继续道:“今吾师奉钦命,而我奉师命,今日起,为正德卫指挥同知……”

    说着,他从腰间解开了一块方印,举起:“此乃同知大印,有此印,可掌尔等生死,从今往后,我与他们一道,操练尔等,方正卿千户,你来念军令。”

    “是。”

    方正卿一点都不含糊,取了文书,喝令道:“胆有违反军令者,杀!”

    “敢临阵脱逃者,杀!”

    “敢劫掠百姓者,杀!”

    ……

    一连念出了九个杀。

    这时,兵丁们方才心里有了一丝寒意。

    虽然他们觉得这些孩子们不太靠谱,可是……

    接下来,方正卿又念:“敢不敬上官者,鞭挞二十!”

    “敢浪费军粮者,鞭挞二十!”

    “敢擅离营者,鞭挞二十!”

    …………

    这军令一条条的念出。

    兵丁们依旧奇怪的看着这群孩子。

    演的……还真像这么一回事啊。

    莫非……招募咱们来,就为了陪这些孩子玩?

    却在此时,突然扑哧一声……一个古怪的声音,打断了方正卿的话。

    众人朝着声源头看去。

    却见徐鹏举一脸羞愧,垂着头。

    “是谁放屁!”朱载墨和方正卿对视了一眼,彼此似乎已有默契。

    随着朱载墨一声大喝。

    徐鹏举羞愧难当的道:“我……我…不是……不是我…”

    朱载墨咬牙:“好啊,你竟敢诓骗本同知,徐鹏举,你乃恩师任命的千户官,竟敢率先违反军令,放屁在先,不敬在后,按军令,如何?”

    方正卿高声道:“不敬上官,鞭挞三十!”

    “拿下。”

    徐鹏举一副……早知道你们会这样。

    难怪……让自己来做千户。

    他面色惨然,刚要大叫。

    方正卿已率先,将他拉下马来,其他孩子纷纷如狼似虎的抢上前去。

    而后,取了长凳,将徐鹏举绑在了长凳上。

    众兵丁见了,满是惊讶……还真打呀?当真不是闹着玩的?

    此人……是千户官?

    徐鹏举便大哭:“为何每次都打我,呜呜呜……”

    朱载墨已是提鞭上前,道:“姑念初犯,先鞭挞十下,此后二十,记下。”

    说着,又大喝:“徐千户,你不要以为,你乃魏国公之孙,本同知便饶了你,进了营来,无论你是谁,你便是营中的一员,有功则赏,有过则罚,这是营中的规矩,今日你先放屁,这且无妨,却抵死不认,这便是不敬,今日打你,是你有过在先。”

    说着……一鞭下去……

    啪……

    徐鹏举顿时哀嚎,惨然大叫起来。

    兵丁们见朱载墨下手没有留情,徐鹏举嚎叫的厉害。

    可他们的脑海,却已懵了。

    这徐鹏举,不但是千户,竟……竟还是魏国公的孙儿……

    魏国公的孙儿……都打……

    “啪……”

    又是一鞭。

    这鞭挞,是极有威慑力的,响声极大,再加上徐鹏举的哀嚎,顿时让人心里戚戚然起来。

    兵丁们禁不住的,屏住了呼吸,竟是做声不得,谁也不敢造次。

    ………………

    感谢新盟主猫腻的夜晚打赏十万起点币,那啥,白天整理好了剧情,现在开始……加更了,会暴更,今天睡觉前,先写四更练练手,明天六更,嗯……就这样,大家记数,第一更送到。

第一千零八十九章:君轻民重

    十鞭子下来。www.uu234.net顶 点 X 23 U S

    徐鹏举已是遍体鳞伤。

    似乎早就准备好了的几个医学生,居然晃荡了出来,抬着徐鹏举便走。

    西山医学院在外伤方面,算是一绝。

    不少没有经验的医学生,为了争夺去保育院做驻医的机会,几乎打破了头。

    毕竟……临床实践很重要。

    而孩子们,总是少不得有磕磕碰碰。

    这几个医学生,将徐鹏举搬上了担架,居然一点都不吃惊。

    俱都是,怎么又是你的淡然表情。

    这就好办了,徐鹏举的身体状况,他们早已摸了个彻彻底底,能用什么药,对于特殊药物是否有过敏反应,他们都能背出来。

    “待会儿上最新上研制出来的‘付友正金创’。”

    “记得消毒。”

    “蚕室里养三天就足够了,他皮糙肉厚,恢复的快。”

    抬着担架的人,一面健步如飞,一面相互交流。

    徐鹏举趴在担架上,哎哟哟的叫。

    叫着叫着,居然很快的打起了胡噜。

    ……

    军营里。

    朱载墨手提着皮鞭,兵卒们一个个站的笔直。

    千户官加上魏国公的孙儿都敢打。

    那么……无论这些‘少爷’们是不是在玩笑,可至少有一点可以证明,他们……不是闹着玩的。

    人家掐死自己,就如掐死一只蚂蚁一般的容易。

    明白了这一点,人们都噤若寒蝉起来。

    朱载墨不吭声,只板着脸,于是,所有少年都下马,也都大气不敢出,站的笔直。

    兵卒们一见,自也忙是抬起头,挺起胸,生怕自己成为异类。

    不多久,许多兵卒就开始觉得浑身不自在了,谁晓得,站立竟还这样痛苦。

    反而是少年们,却好似早已稀松平常,他们一个个,面无表情,双目有神。

    这对于新卒们而言,是注定了不平凡的一日。

    几乎每一个人,都开始后悔,后悔自己当初,怎么会被这‘亲军’二字所蛊惑,早知如此,不如去这做泥瓦匠啊。

    …………

    远处,方继藩举着望远镜,看着军营里发生的一切。

    对此,他很满意。

    果然不愧是自己的亲传弟子啊,鞭挞徐鹏举,简直就是神来之笔,这孩子……像自己。

    方继藩顿感安慰,自己总算也是后继有人了,能将自己的手艺,传授给一个聪明的孩子,也算是足慰平生。

    方继藩放下了望远镜,背着手,一旁的王守仁也抬着望远镜看了看:“恩师,当真放心将这正德左卫,交给皇孙?”

    方继藩道:“玉不琢不成器,这既是在磨正德左卫的这些丘八,也是在磨砺为师的这些小门生们,与其告诉他们遇到问题怎么解决,不如让自己去解决问题,你好生看着。”

    “是。”王守仁道:“学生下了值,就会来此照看,还请恩师放心。”

    方继藩笑吟吟的看着王守仁:“在刑部,很憋屈吧。”

    王守仁沉默了很久,点点头:“还是在恩师身边,心里踏实。”

    方继藩感慨,拍了拍他的肩:“恩师也是这样想的啊,不过……终究,你还是要独当一面,刑部是磨砺一下你的菱角,你最糟糕的地方就在于,脾气太坏,做人,不能心高气傲啊。你看为师如此有才华,为师骄傲了吗?可有瞧不起人?可有对人不屑于顾?为师知道你瞧不上许多人,可是……你错了,这个世上,哪怕是一堆狗x,它也是有价值的啊。”

    王守仁皱眉:“可是……”

    “不许可是,好好向为师学习,要懂得擅长和人交流,博取一个好名声。我还听说,你在刑部,又差点打人?你呀……”方继藩摇头:“不知轻重。”

    王守仁:“可是……他们背后说恩师坏话。”

    方继藩脸上的微笑逐渐消失。

    “他们说,恩师……恩师……连狗x都不如,恩师……学生本不该告诉你这些的,只是…”

    方继藩咬牙切齿:“畜生,这群没有王法,不知死活的下流胚子,将名字报来,为师记下。”

    王守仁:“恩师,算了,得饶人处且饶人。”

    方继藩厉声道:“算什么算,以德报怨,何以报德?这等事,怎么能算,到底是谁,明日……我教人将他们的府邸砸个稀巴烂。”

    ……

    一封诏书,已是昭告天下,陛下即将前往通州、保定府,太子殿下监国,一时之间,京师已是震动。

    不久之后,方继藩便接到了诏书,作为齐国公,奉旨陪同。

    这是真正的巡游,一声号令,骁骑营已是先行去了通州,此后,文武百官,顿时忙碌起来。

    对于此次的巡游,自也有一些不谐之音。

    许多大臣,并不赞同天子出巡,毕竟,天子出巡,预备的东西实在太多,随扈亦是数千上万,到了某地,自需该地进行迎驾,这会给百姓造成极大的不便和负担。

    可弘治皇帝这一次,算是铁了心,留下了太子和诸学士,带着其他文武百官,摆驾出宫。

    方继藩伴随君侧。

    他早就鼓动弘治皇帝出巡了。

    吏部的京察,直接让保定府诸官,统统评为了最下等,而今……新政最火热的,竟是通州。

    那杨一清,在地方上推行新政,声势浩大,满朝文武,无不赞许,倒仿佛,这新政乃是杨一清拍脑袋想出来的主意一般。

    反观保定府,至今没有什么动静,欧阳志虽倒也得到了吏部不错的评价,可其识人不明,却也令天子令他失望。

    方继藩是不相信这些该死的京察的。

    陛下出巡,再好不过。

    他随着圣驾所在的大营,第一步,却是先往通州。

    弘治皇帝,兴趣盎然,坐在马车上,被无数人所拥簇,前头有骁骑营为前锋,勇士营则尾随中军,后军乃神机营,又有锦衣卫、金吾卫前导,更有数不清的宦官,浩浩荡荡,遮天蔽日。

    方继藩骑马,护着马车,圣驾出了三十里,其实通州并不远,若是快一些,次日就可到达,只可惜……这是圣驾,只怕需慢一些。

    偶尔,弘治皇帝会停下来,接着,待驾的诸大臣,自是纷纷上前。

    唐寅、王守仁、刘文善、江臣四个门生,亦步亦趋的跟着自己的恩师。

    另一边,为首的乃是吏部尚书王鳌,以及兵部尚书马文升,礼部尚书张升人等,那吏部右侍郎吴宽也来了。

    弘治皇帝行至高处,放眼看去,面带微笑:“诸卿都来。”

    众臣纷纷上前,不知陛下心里打着什么算盘。

    弘治皇帝左右眺望,萧敬怕陛下吹了风,染了风寒,忙是将一见斗篷,要给陛下披上,弘治皇帝摆摆手,微笑:“诸卿啊,前几日,有人说民生凋零,说宫中仁义不施,可朕放眼看来,这沿途,百姓们……似乎比之往年,少了几分菜色……”

    萧敬笑吟吟的站在一旁,陛下……心里一直惦记着这事呢。

    这些个大臣啊,你们批评陛下什么不好,偏偏要骂陛下仁义不施,陛下固然仁厚,可……某些时候,心眼却是极小啊。

    马文升、张升等人,尴尬的笑了,清流偶尔会发一些批评,这本是无可厚非,大明不是一直都如此吗,这叫仗义执言。

    他们对此,固然不太认同,认为仁义不施四字,有些言重了,却绝不会反驳这个观点,否则……就显得自己谄媚皇上,这是讨好宫中。

    一个部堂,若是对陛下如此溜须拍马,处处逢迎,是会坏名声的,士林会认为你没有骨气。

    方继藩站在一旁,立即道:“陛下,却不知是何人所言,陛下乃当今之尧舜,是历朝历代都不曾见的圣君,儿臣每每想到,上天竟赐予了陛下为天子,就不自觉的,为天下的百姓,而庆幸。陛下,此等胡言乱语,陛下万万不可放在心上……”

    “……”

    所有人面无表情。

    大家习惯了。

    弘治皇帝笑吟吟的看了方继藩一眼,心里却想,果然是自己的女婿,虽然这话说的有些过了,可是……比那些说仁义不施,卖弄直名的人,却不知好了多少倍。

    这弘治皇帝一唱一和,让吴宽听得刺耳,摆明着,是来讥讽自己的。

    吴宽上前,道:“齐国公,仁义不施,这是臣在奏疏中所言的。”

    方继藩只一笑,被风吹的衣袂飘起,可能做驸马,当然是人中龙凤,他站在弘治皇帝身边,伫立,风度翩翩,却连眼角都不看吴宽,道:“你是谁,谁认得你!”

    吴宽脸胀红。

    气歪了。

    他张口想说什么。

    弘治皇帝却压压手,道:“好了,不要争辩了,吴卿家,你上的奏疏,朕已看过,奏疏中真假勿论,朕却知卿的好意,自会三省吾身,仁义不施……民生凋零,哎……”

    他值得玩味的笑了笑。

    吴宽道:“陛下啊,臣只是具实禀奏,这天下,多少百姓,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宫中何时去关心过这些苦寒的百姓,却是一心一意积攒内库的钱财,此非圣君所为啊。倘若陛下,将内帑的钱财,分发百姓,又可使多少百姓,能够吃饱穿暖呢,陛下,君为轻,民为重。”

    …………

    第二章送到,感谢本书新盟主‘无聊打仗’,万分感谢,爱你,继续更新去了,今天还有两更以上!

第一千零九十章: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吴宽说的言辞恳切。m.www.uu234.net

    眼泪都要出来了。

    这拳拳爱民之心,跃然于脸上。

    弘治皇帝:“……”

    作为天子,他是极想反驳的。

    朕的内帑银子,凭什么就一定要所剩无几,才显得朕圣明。

    你们这么爱民,受了国恩,为何就不拿出自己的银子来救助百姓呢?

    当然,弘治皇帝还不至于和吴宽争辩。

    只微微一笑:“朕有吴卿家为肱骨,又以吴卿为镜,可以正衣冠,吴卿家,你说的好。”

    只轻描淡写,便算是揭过了。

    终究,自己还是比不上这些臣子啊。

    他们个个……情真意切,说话又诚恳,大道理又一大堆。

    方继藩在旁傻乐,其实……看着有人盯着陛下的银子,自己居然很有爽感。

    看来,狗财主都遭人记恨。

    吴宽听罢,似乎对陛下的夸奖,并不满意。

    吴宽道:“陛下既是爱民,又觉得微臣所言,颇有道理,微臣斗胆进言,陛下何不,将这内帑之银,分发贫民,使其可以自足呢?”

    弘治皇帝看了吴宽一眼,却没有吭声。

    其他诸臣,自是沉默不言。

    吴宽很有名气,而陛下又是天子,两边都为难,索性,谁都不说话。

    马文升看在心里,心里更想,这吴宽将来的前途,只怕不可限量啊,今日当着陛下的面质疑陛下,一旦传播开去,势必又要名闻天下,不知多少读书人和百姓,为之拍手叫好了。

    弘治皇帝自是一脸的不高兴,却又不愿表露,只是微笑:“这里风冷,朕上乘驾。”

    萧敬早就等着陛下的话了,忙是搀扶着弘治皇帝,上了马车。

    方继藩心里,倒是同情起弘治皇帝了,果然……人善被人欺啊,倘若换做了太祖高皇帝在,这世上断不会有吴宽的。

    方继藩上前去,笑吟吟的道:“陛下,儿臣扶您上车。”

    弘治皇帝的手边松开了萧敬,抓住了方继藩的小胳膊,这一抓,气力很大,方继藩的小臂被抓的生疼,差点要叫唤出来,侧目一看弘治皇帝,可弘治皇帝面上,又似乎带着微笑,表面平和。

    这平和之下,是怎样的波涛汹涌啊。

    咦,自己怎么就会想到波呢?莫非是受到了陛下的鼓舞,因而想起了伏波将军?

    如此一来,男儿的豪情万丈,在方继藩的血液里沸腾,封侯非我意,但愿海波平,好诗,好诗!

    弘治皇帝登车,方继藩依旧面带微笑,却见众臣都嫌弃的看着自己。

    这可以理解,大臣们不喜欢溜须拍马的人,他们喜欢风骨,喜欢凛然正气。

    方继藩无所谓的看了他们一眼,翻身上马,大叫:“动身。”

    浩浩荡荡的队伍,依旧南行。

    迎着烈阳,方继藩突然冒出一个大胆的念头,若是上一世,嘉靖皇帝做了天子,那么……这大明朝,一定很有意思吧。

    ………………

    通州。

    圣驾即将来了。

    通州上下,早已忙碌开了。

    运河暂时封闭,不得船只通行,先行的骁骑营,已开始协助差役,驱逐无关的人等。

    杨一清领头,其余诸县的县令纷纷来了,早在一天之前,就在城外驿站外侯驾。

    整个通州内外,固若金汤一般,三步一岗、五步一哨。

    为了迎接圣驾,各处搜集来的贡品,早已妥当。

    杨一清在这通州,可谓是尽心竭力。

    而他身边,自是少不得一群能干的官员,有他们协助,可谓是挥如臂使。

    此刻,诸官在驿站里歇脚。

    杨一清显得颇为焦虑,他屡屡的起身,巡视了迎驾的队伍是否有所纰漏,而后,又回到了驿站的堂中,摆在他案牍上的茶水,因为凉了,所以换了一副又一副。

    到了正午,他方才来得及,呷了口茶,紧接着,紧锁着眉,不禁苦笑:“陛下此番巡游,劳费通州民力诸多啊。”

    “是啊,明公。”说话的乃是武清县令朱杰,朱杰苦笑:“地方上,真是鸡飞狗跳,可有什么法子,此次陛下巡游,似乎……是有观察民情之意,明公,有何看法?”

    其他几县县令,以及知府衙门诸官,都是微笑。

    这一年多来,他们可算是殚精竭虑,新政的推行,很是顺畅,尤其是通州,本就靠着运河,商贾云集,先天条件,比之那保定府,不知好了多少倍。

    听说要新政了,商贾们非但没有畏惧,反而颇为振奋。

    这商税,竟是收的很顺畅。

    今年通州所缴纳国库的银子……不少。

    而杨一清,更是两袖清风,其余诸官,也知自己是被庙堂诸公寄以厚望,都卯足了劲,也大抵能做到两袖清风。

    整个通州,一派新气象。

    何况,杨一清爱民如子,士绅百姓,无不欢颂,今年,京察之中,几乎整个通州上下官员,都得了‘称职’的评价,实是鼓舞人心。

    杨一清方才脸色缓和了一些,这一年来,自己确实也对得起称职二字,总算……没有白费心血。

    他微笑道:“前些日子,有一群百姓,上了本官的衙里来,齐声歌颂,本官,实是愧不敢当,本官在任,不过是为百姓们,做了一些力所能及之事,百姓们的歌颂,本官……受之有愧。”

    众人都笑了起来,那此前的武清县令朱杰微笑道:“怎么是受之有愧,这简直是理所当然。不说别的善政,只说一条。那保定府,收了税银,除了上缴国库之外,其余的,统统截留,那么多是银子,可曾惠及百姓?不曾!却是拿去和西山钱庄勾结,和商贾沆瀣一气……哎……”

    说到此处,他皱眉,而后一副鄙夷之色,接着又欣慰的道:“可是明公,深知百姓之疾苦,这地方所收的税赋,足留有二十七万两纹银,俱都分发百姓,为其纾困。这……不是天大的善政吗?难怪百姓们为明公歌功颂德。”

    杨一清笑了。

    另一个县令道:“何止是这样的简单,明公更厉害之处,就在于,为了防止这些本该分发百姓的银子,被墨吏贪墨,还特发行了银,让百姓们,用这银采买柴米油盐……这才令人欢欣鼓舞啊。”

    杨一清面带微笑,这确实是他的得意手笔。

    在他看来,通州若和保定府一般,一味和商贾勾结,那么这新政,不过是肥了商贾而已。

    既是新政,当然是要惠民,因而,他将银子为储备,作为银,分发穷苦百姓,百姓们拿着这银,可去采买商品,此后,再将银收回,用真金白银进行结算。

    这实是利民之举。

    杨一清笑吟吟的道:“新政草拟的时候,齐国公提出了取之于民,用之于民;他这话,是没有错的,可是……这八个字,保定府没有做到,通州却是做到了,老夫只这些许善政,倒是教人见笑。”

    虽是说见笑,却是面带得色。

    “这陛下和百官,若知明公如此爱民之举,不知要高兴成什么样子。”

    正说着,却有快马来,有差役匆匆进来:“到了,到了,圣驾行至五里之外,就要到了。”

    所有人都拉下了脸,个个紧张起来。

    杨一清忙是整了整自己的衣冠,虽是紧张,却还是露出了从容不迫之色:“诸公,随吾接驾,且记了,万勿御前失仪。”

    …………

    弘治皇帝的圣驾至此。

    自进入了通州,这沿途的官道,竟是没有了人烟。

    弘治皇帝反是觉得奇怪起来。

    好在,他没有多说什么,等到了通州北驿,下了车马,便见杨一清率通州上下诸官上前,却还是距离了弘治皇帝足够的距离,远远的遥拜。

    弘治皇帝在百官拥簇之下,走至杨一清的面前。

    看着在泥泞之中拜下的诸官,面色温和:“诸卿不必多礼,迎接朕的行驾,想来辛苦,杨卿家,朕看你,又清瘦了。”

    杨一清从容道:“多谢陛下关照,臣感激不尽。”

    说着,他起身,抬头,看到了许多的老熟人,诸官都朝他微笑致意,他心领神会的微笑,等目光不经意的接触到了方继藩,却见方继藩也朝他乐,杨一清便绷着脸,而后朝弘治皇帝道:“陛下远来,不妨先行至北驿歇一歇。”

    弘治皇帝四顾左右:“朕一路来,鲜见百姓,这是何故?”

    杨一清道:“百姓闻天子圣驾,岂敢当面。”

    弘治皇帝便没有说什么:“先进通州城吧。”

    于是,杨一清打头,领着圣驾入城,圣驾自是直接安排进了通州府衙。

    这一路,到处都是军士,所过之处,处处井然。

    弘治皇帝在通州州衙坐定,诸官在列。

    弘治皇帝叹口气:“朕入城来,依旧不见百姓……”

    杨一清道:“陛下,百姓们已来了。”

    弘治皇帝一听百姓们来了,眉毛一挑:“噢,人在何处,朕来此,就是为了见百姓的。”

    片刻之后,便见一群百姓浩浩荡荡进来,来的还真不少。

    弘治皇帝乐了,摆出了慈和之色。

    却见这些百姓,个个头戴纶巾,穿着儒杉,彬彬有礼的样子,待入了堂,纷纷拜下:“草民见过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

    第三章,继续……看看极限是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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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了诸位读者,也只好拼了,继续,继续,看来今天更完五章才能睡了,现在第三更。

第一千零九十一章:陛下明察秋毫

    弘治皇帝看着这些百姓,有老有少,高矮肥瘦都有。www.uu234.net顶 点 X 23 U S

    还真是……整整齐齐。

    只是……好像少了一点什么。

    弘治皇帝勉强的露出笑容:“诸卿不必多礼,来,都赐座吧。”

    众人道:“草民们不敢,草民们俯仰天恩,拜陛下所赐……又得杨知州……”

    弘治皇帝面带微笑,只笑吟吟的看着他们。

    这些百姓们,纷纷说起近来如何风调雨顺,还有这新政带来的益处。

    坐在一旁的杨一清,面带微笑。

    且这些人条理清晰,又是知书达理,哪怕是到了御驾之前,也能做到行礼如仪。

    陪驾的百官,纷纷颔首点头,对此表示赞许。

    弘治皇帝手搭着案牍,在听了足足小半时辰之后,欣慰的看了杨一清一眼:“杨卿家,果然是治理有方,这无数百姓,称赞卿家为包拯再生,朕心甚慰。”

    “陛下。”杨一清道:“这是陛下倡导新政的功劳,于臣下何干?”

    “是啊,是啊,这都是陛下的功劳。”百姓们齐声称颂。

    弘治皇帝左右四顾:“朕巡游至此,能见百姓们安居乐业,也就能放心了,朕已乏了,来,让朕先去歇一歇吧。”

    他起身。

    坐在一旁的诸臣们心里松口气。

    果然,这一趟没有白来啊。

    尤其是那吴宽,听到杨一清取多余的税银,救济百姓,更是眼中放光。

    他捋须,听的如痴如醉,就差点为之叫好。

    吏部尚书王鳌,面上虽带微笑,只是这面容上,却多了几分忧色。

    其余人等,表情各异,却都默不作声。

    弘治皇帝起身之后,萧敬要上前搀扶。

    弘治皇帝将萧敬的手打开,道:“继藩,你来搀扶朕。”

    方继藩便上前,弘治皇帝搭着方继藩的手。

    杨一清哪里敢怠慢,忙是领着弘治皇帝至廨舍。

    这廨舍,在陛下下诏巡游之后,便早已修葺一新,弘治皇帝的行在,虽不及大明宫的气派,却也无一不是精细。

    方继藩和萧敬一左一右,陪着弘治皇帝要入行在中歇息,弘治皇帝想起什么,回头,而此时,杨一清则拜下,行礼,恭送陛下安寝。

    弘治皇帝道:“朕到了通州,这里无一处,不是井然有序,百姓们也都很好,这是卿家的功劳,卿家推行新政,还算合朕的心意,朕巡游至此,劳民伤财,实是不该,尤其令卿费心了。随驾诸臣,也需歇息,卿家就好生的招待他们吧。”

    杨一清心中激动,拜下:“臣……遵旨。”

    弘治皇帝入‘行殿’,萧敬忙是给弘治皇帝斟茶来。

    弘治皇帝却是皱眉不语。

    方继藩便道:“陛下,儿臣且先告退,明日清早,只怕陛下还要在通州走走看看,想来辛苦,儿臣明日来……”

    弘治皇帝摇摇头:“且慢着。”

    方继藩便驻足。

    弘治皇帝深深的凝视着方继藩一眼:“通州,继藩怎么看?”

    方继藩想了想:“儿臣什么都没看出来,儿臣愚钝的很。”

    弘治皇帝叹口气:“哎,何止是你愚钝啊。”

    “不不不。”方继藩忙道:“陛下圣明,儿臣愚钝。”

    弘治皇帝淡淡道:“朕也愚钝。”

    “陛下,这是您自己说的。”方继藩下意识的道。

    弘治皇帝便瞪方继藩一眼。

    方继藩嘿嘿一笑,露出了自己的本色:“儿臣也是怕责任嘛,儿臣说话耿直,还请陛下不要放在心上。”

    弘治皇帝却幽幽道:“朕……到了通州,所见的,确实是秩序井然,所见的百姓,也不无是知书达理,听他们所奏,更知杨一清确是爱民如子,其他诸官,也是勤于公牍,简直是无懈可击,可朕却觉得,有些东西,朕似乎还没有看见。朕想知道的,不只如此,若朕只看这个,那么……此番巡游,又有什么意义呢?”

    方继藩深深的看了弘治皇帝一眼。

    他很了解弘治皇帝。

    若是十年前,甚至是几年前的弘治皇帝,绝不会说这样的话。

    陛下变了。

    方继藩道:“陛下说的有理,果然儿臣说的没错,陛下确实是圣明哪,儿臣自打跟着陛下身边学习……”

    弘治皇帝压压手:“少来这些,朕……想私下在这通州……看看。”

    “什么……”方继藩目瞪口呆,私访!

    弘治皇帝凝视着方继藩:“卿陪朕去。”

    这里……可不是京师啊。

    若是稍有闪失,方继藩怎么吃罪的起。

    通州乃是通衢之地。

    什么是通衢之地呢,就是南来北往的人都有,聚集了无数的三教九流,方继藩……又不傻,自己只想坚强的活下来,为百姓苍生立命,多卖一点房子,养活更多的劳苦大众,他没想过做这么冒险的事。

    可是……

    若是拒绝,陛下他……

    看着弘治皇帝目光灼灼的看着自己。

    显然,方继藩是弘治皇帝的女婿,在弘治皇帝心里,是信得过的人,这是一份信任,他认为,方继藩一定会顺着自己心意去做。

    若是此时贪生怕死,或者是怕惹祸上身,陛下心里……一定很失望吧。

    方继藩面色从容,他笑吟吟的道:“陛下有此意,儿臣很赞同,不过……陛下既是想散散心,这倒也容易,不过……萧公公去,儿臣就去。”

    萧敬吓得脸都变了,骤然又有了一股尿意,他啪嗒一下,跪在地上:“陛下,奴婢……奴婢以为,不可啊。这……这……这是要出事的,此地非京师,稍有闪失,陛下怎么办,奴婢……也担待不起啊。”

    听到担待不起四字,弘治皇帝心凉了,不禁看了一眼萧敬,眼里,写尽了失望:“萧伴伴,你陪着朕长大,可哪里想到,你比之朕的女婿,不及万一。”

    方继藩呵呵一笑:“陛下,儿臣很惭愧。”

    弘治皇帝面色又冷:“不过……朕思来想去,这一趟,如此兴师动众,不能白来,朕还非要去不可。你萧敬不去也去,去也得去。”

    说着,弘治皇帝脸色缓和,看了方继藩一眼:“朕知你们都不放心,不妨如此,朕带几个信得过的禁卫,让他们穿着布衣。”

    方继藩汗颜:“陛下,臣建议,将臣的门生王守仁带上,他……比较厉害。”

    王守仁可是逃脱专家。历史上,刘瑾追杀他,他孤身一人,居然跑的比兔子还在,那些个刺客,望尘莫及。

    再加上,王守仁弓马娴熟,武功又厉害,有他在,方继藩放心。

    “很好,你们速速准备,此事,定要绝对保密,明日拂晓时分,动身。”

    ………………

    次日拂晓,此时通州城里,还是一片死寂。

    弘治皇帝一行人,已是穿着寻常差役的衣衫,在萧敬的布置之下,趁着夜色,出了行在。

    整个通州城,不知何缘故,依旧是没有任何的动静。

    走在街面上,弘治皇帝见此清冷,眉头皱的更深。

    这沿途,都是禁卫,好在萧敬手里头有奉命办事的腰牌,倒也无人敢要刁难。一直远远的离开了行在,禁卫才渐渐的稀少。

    弘治皇帝寻了个幽禁所在,才换上了一身常服。

    彻底的出了牢笼,弘治皇帝才有了一股清爽的感觉。

    方继藩则左看看,右看看,看着这通州城,仿佛每一处地方,他心里都在算计着,这里若是拆了,规划一个豪宅区,那里若是有个大戏堂该有多好云云。

    这是职业习惯。

    通州城因为通衢,所以并没有城门,沿着运河而行,渐渐的,有些人烟了。

    人们似乎并不关心,陛下圣驾的来临,运河上,许多百姓已经开始忙碌。

    沿着运河,是一片低矮的木屋,放眼看去,见不着尽头。

    此时,偶尔有屋里亮了灯,弘治皇帝行了不久,却在一个屋里,突的传出了哭声。

    弘治皇帝驻足,这哭声,是个妇人那儿传出来的。

    萧敬立即明白了陛下的心思,便想上前去探问。

    弘治皇帝却是上前踱步:“我去看看。”

    方继藩显得很无奈,陛下还真是一个好奇宝宝啊。

    似乎……什么都是新奇的。

    众人拍门,片刻之后,门开了,便见一个汉子,背着行囊,而两个妇人,却已是泪水涟连,一个年老的妇人,显然是汉子的母亲,而年轻的,显是他的妻子。

    汉子看着外头**人,一时愣了。

    弘治皇帝不知怎么打话。

    却是方继藩激灵,方继藩道:“我等是做买卖的,听这里有人哭泣,以为出了什么事。”

    汉子脸色缓和起来,抖了抖肩上的包袱,行礼道:“只是俺正欲离家务工,娘和妻子舍不得,所以哭泣,并没有出什么事,大清早的,让人见笑了。”

    弘治皇帝下意识的道:“噢?务工?去何处务工?”

    汉子愁眉苦脸,似乎这时,没有心情去回答弘治皇帝的问题,且自己的母亲和妻子,此时还伤心的厉害,便觉得弘治皇帝失礼,忍不住没好气道:“自是去保定府,还能去哪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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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九十二章:苛政猛于虎

    去保定……

    弘治皇帝沉默了。顶 点 X 23 U Swww.uu234.net

    他看着眼前这个汉子。

    这是一个极普通的人,并不起眼。

    可现在,他的眼眶通红。

    家里的两个妇人,也早已哭红了眼睛。

    在这小小的木屋里,还有一个灵位,灵牌前燃着香,依稀可看到先父之类的字眼。

    也即是说,这个汉子的父亲已经故去了。

    这个家里,只有他这么一个男人。

    这是家中的顶梁柱,十之**,还有唯一的一个。

    没有人喜欢背井离乡,尤其是将自己的母亲和妻子丢在家中。

    且不说,两个妇人在此,会有多少的不便,一个男儿,又怎么忍心,离家而去呢。

    弘治皇帝沉默了。

    他有曾祖母,有妻子,他无法想象,当自己需要离开他们时,自己会有多么的痛苦,而周氏和张氏,又会怎样的肝肠寸断。

    想来……若不是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境地,是绝不会离家出走的。

    “保定?”弘治皇帝语气异常的冷静:“去保定做什么?”

    “给人铺路,有三两银子的工钱。”汉子似乎不喜欢被人多问。

    弘治皇帝却凝视着汉子:“通州不好吗?朕……我听说……在通州,贫苦的百姓,都会发放银……”

    汉字古怪的看了弘治皇帝一眼:“你是外乡人吧?”

    弘治皇帝:“……”

    萧敬不禁道:“大胆,你这般放……”

    弘治皇帝突然眼睛赤红,额上青筋暴出,他怒了。

    于是厉声对萧敬道:“滚开!”

    萧敬一愣,顿时大气不敢出,忙是退后。

    方继藩站在一旁,像看智障一般的看着萧敬,这位萧公公,真是越老越糊涂啊。

    弘治皇帝道:“我是京师来的。”

    “这就难怪了。”汉子似乎看出了蹊跷,眼前这个人,很是不凡。

    好在汉子没有疑心其他,以他的见识,更不可能会怀疑,站在自己的面前的,乃是天下人的君父。

    汉子道:“什么银,分明是害人。”

    弘治皇帝听到害人二字,面上浮出了愧疚之色。

    汉子咬牙切齿道:“本来,在这通州,小的还能有一口饭吃,从前在码头,给人做脚力,虽勉强果腹,却也不至于让一家老小饿死,听说保定府是个好地方,可终是舍不得家母和家种的糟糠之妻。可自从那些狗官们,发放什么银之后,这日子便没法过了。”

    “起初,他们收商税,这运河里的商贾,缴了税,却没得任何好处,有的小商贾,觉得买卖无法维持,索性也就收手,不做了。剩余的,便拼命的压低工钱,这商税,终究还是收到了小人这样的人身上。”

    “此后又说百姓们日子不好过,发放银,不少人,还感恩戴德,都说,这知州和知县,实是个好官,爱民如子。可哪里知道,银确实是发了,还说凭着银,便可买柴米油盐,可是……一下子,这么多人手里都有银,就只三五天之内,通州的物价,便飞涨,可怕到了何等地步,你知道吗?以往一斤米,三十个铜钱,可没过几日,一斤米,便是一两银子的银都买不到了。”

    弘治皇帝皱眉,他无法理解:“这是何故?”

    汉子哪里知道,这是何故啊。

    方继藩却道:“这是通货膨胀。陛下想想看,市面上的柴米油盐,暂时只有这么多,可突然之间,大家手里都有了银,可以想象,这物价会攀高到什么样子。”

    弘治皇帝似懂非懂,他似乎觉得,好似自己在国富论中,看过这样的理论。

    生产没有增加,供应也没有增加,市面上却多了无数的钱钞。

    “可是……这些银,是可以在将来,兑换真金白银的啊。”弘治皇帝皱眉。

    方继藩微笑道:“对于寻常百姓而言,他们是等不到兑换真金白银的,想来,用不了多久,这些银,就会滚雪球一般,到少数人手里。”

    “不错。”汉子依旧咬牙切齿:“市面上,物价飞涨,一斤米,竟要一两银子的银,才买得到,所谓的发放银,到头来,可能一家老小,连半斤米都买不到,城中的富户,还有城外的士绅,只用些许的粮食,手里便攥着大把的银。百姓们何尝不知道,银将来可以兑换银子,可很快,大家发现,不但银购物,物价飞涨,便是真金白银去购物,价格也涨了不少,大家本就是饱一顿饿一顿,不吃粮,会死人的,除了那些富户和士绅,谁还有闲心,将银存起来。”

    “这物价一暴涨,那些手里有粮的,便更加囤货居奇了,他们往二两粮里,可以掺八两沙子和香灰,寻常百姓家,哪怕从前家里还有一些家底的,为了活命,也不得不掏出来,你说,这日子,还过得下去吗?”

    弘治皇帝的面上,已是乌云笼罩。

    他攥着拳,沉默了很久:“为何没有人去附近的州县购了粮来。”

    “哪里有这么容易。”汉子道:“且不说,本地的士绅,在此盘根错节,怎么肯允许外商来搅合,这寻常的百姓,难道为了去多买几斤米,还要走上几百里的路往返吗?哎……我是日子实在没法过了……在码头里做脚力,以往还能勉强一家人不饿肚子,可现在……自己都难以养活了。”

    “人们都说,只有到了保定府,才会有好日子过,不去保定府,这日子,真没法过了啊。”

    弘治皇帝已是气的哆嗦。

    他突然想起了什么:“知州杨一清,我听说是个爱民的好官,他怎么会容许……”

    汉子呸的啐了一口,不屑道:“什么好官,无论什么官来,真正办事的,还不是那些小吏,他的眼皮子底下,到底发生了什么,谁知道?能和他往来的,哪一个不是士绅,这些士绅,大量的收购银,而后从他手里,兑换真金白银,这是何等的暴利,多少人挣了个盆丰钵满,他们自然会夸赞这是善政。那些小吏,早就和士绅沆瀣一气了,这些上任的狗官们,还不是个个凭借着什么来治理地方,小吏说什么,他们自是信什么,这上上下下的人,不是富的流油,便是聋子和瞎子……”

    汉子道:“时候不早,我要出发了,再迟,明日都到不了保定府……”

    弘治皇帝无法想象,此时天光亮了一些,他已可以看清汉子的面容,这汉子面有菜色,两个妇人,也是面黄肌瘦。

    这通州,乃通衢之地,谁曾想,就在这天子脚下,竟是有人饥寒交迫至此。

    弘治皇帝道:“我也正想去通州,不妨同行。”

    说着,弘治皇帝本想取一点银子出来,可细细一想,在这里……只怕银子的用处,暂时不大了,他转过头,看着萧敬:“可带了干粮吗?给他们家中,留一些吧。”、

    弘治皇帝叹了口气,却觉得眼睛有些泛红,一团泪水在打转。

    很多事,是他无法想象的。

    他本以为,可能通州是变好了,但是绝没有那满朝文武所吹嘘的那般好。

    可哪里想到……新政……竟成了苛政。

    商税收了来,最终……却是一地鸡毛。

    萧敬忙是取了一些干粮,留下来。

    汉子见状,再无敌意,千恩万谢。

    他和妇人们告辞,而后随着弘治皇帝一道往保定去。

    出了保定城,却发现,朝向保定的坎坷道路上,竟有无数衣衫褴褛的百姓,拖家带口,亦是同路。

    弘治皇帝面色铁青。

    方继藩只是苦笑,他心里却是忐忑起来,保定府……会是什么光景呢,欧阳志,你可别害为师啊。

第一千零九十三章:圣驾入保定

    沿途,弘治皇帝一声不吭。m.www.uu234.netm.www.uu234.net

    萧敬顿时变得胆战心惊起来。

    他觉得有不好的事发生。

    或许是这些年流年不利的缘故。

    萧敬越来越觉得力不从心了。

    以往的自己,总能知道陛下的喜好,陛下一个挑眉,自己便晓得陛下是什么心思。

    可现在…陛下变了。

    他的心思,自己开始猜测不透。

    这不但使自己不安,还使从前总能游刃有余、轻松应付着宫里和宫外,到了而今,却越发的吃力起来。

    这一路,本是坐车的,只是这车,远不及四轮马车,太过颠簸,弘治皇帝索性下车步行。

    方继藩却不肯下车,虽然颠簸,可是能省省走路的力气,挺好。

    萧敬尾随着弘治皇帝。

    弘治皇帝突然道:“通州所发生的事,为何厂卫,没有奏报,物价涨成了这个样子,厂卫……”

    萧敬心寒,他解释道:“陛下,新政的事,奴婢不懂。而且这新政的两个州府,事关重大,陛下早有旨意,厂卫不得干涉,新政一切都是新鲜的,奴婢哪里敢妄言新政的州府的长短,再者……”

    萧敬不傻。

    稍有脑子就可以看出,保定府和通州,表面上是各自推行新政,可实际上,却是西山和百官之间的角力。

    虽然萧敬偶尔也说一些方继藩的坏话,可凡事都需点到为止,方继藩将新政看的如此之重,首席大弟子尚且都安插了去,竭尽全力的给予支持,力度空前,在这上头,坏人好事,这就是夺人钱财如杀人父母,自己若是不小心,被人下毒怎么办?自己的干儿子们,突然在外被人绑了怎么办。自己在外朝,还有两个侄子,他们突然掉进了井里怎么办?

    萧敬只是个宦官,他很清楚自己的立场,自己就是陛下的奴仆,虽有自己的喜好,却也必须维持斗而不破的局面。

    方继藩不好惹。

    杨一清就好惹吗?

    这杨一清可是名臣,被士林寄以厚望,百官大多属意此人,便连内阁,对他也有所偏好,欧阳志用吏为官,这几乎是掘了读书人的祖坟,厂卫若是也插手进去,可能一时倒是痛快了,或者在陛下面前,能愉快的刷个脸,得陛下一句褒奖。

    可是……长远来看,那些曾如日中天,不可一世的权宦,哪一个最后有好下场的。

    所以……萧敬对于新政的态度,格外的谨慎,有些事,他压根不想知道,知道的越多,得罪的人可能就更多,他还想以后好好的养老呢,不求权倾一世,可至少,临到老来,别突然横死街头。

    弘治皇帝显然对于萧敬的解释,是很不满意的,他冷哼一声:“无用之极。”

    “是,奴婢万死。”萧敬立即请罪,毫不含糊:“奴婢大错特错,恳请陛下责罚。”

    唯独可以得罪的,只有弘治皇帝。

    陛下心软、宽厚。

    是个好人。

    相比于那些满口仁义的大臣和读书人,相比于天天说为国为民,以方继藩为首的西山大臣和学人,别看他们个个都笑嘻嘻,整起人来,那都是一个赛一个的狠,不但杀人不眨眼,还诛心,还教你遗臭万年。

    萧敬早琢磨透了,陛下才是最老实的那个,虽说天子不可欺,可没办法呀,这个柿子软一点。

    萧敬一见弘治皇帝依旧脸色铁青,忙是眼泪啪嗒:“陛下辜负了陛下的洪恩,奴婢……愿以死谢罪。”

    弘治皇帝拂袖:“朕要尔何用,要厂卫何用,你成日说死罪,那么就死吧。”

    说着,加急了脚步。

    这一次,是真的震怒了。

    萧敬一愣,心里却很踏实,陛下虽然这样说,可还是不会舍得自己死的,他是个重感情的人啊,于是快步跟上去,可怜巴巴的样子。

    弘治皇帝的心思却很乱,一行人转眼,便至容城县。

    一到了保定的容城境内,就完全变了模样。

    新修的道路开始出现,虽是道路窄小了一些,只容许两车通行,可这柏油的道路,顿时让车马好行走起来。

    远处,则是一片片的麦田,麦田里的庄稼,竟是长势不错,农夫们挖了许多的沟渠,对田地进行灌溉。

    这麦子……

    弘治皇帝倒也不是五谷不分之人,他下意识的走入了田埂之中去,几乎每年,弘治皇帝都需去祭祀地坛,而后象征性的挖挖土,表示天子对于农耕的重视,何况他还去过西山……

    弘治皇帝弯腰,摸了摸这矮小却粗壮的麦秆,此时麦子还未熟,不过却可见,到了秋收时节,可能要大丰收了。

    他心里的郁闷之情,顿时消散,朝方继藩招招手。

    方继藩忙是上前。

    弘治皇帝道:“这麦子,似有不同。”

    方继藩道:“听说,是用了屯田所最新培育的新麦种。”

    弘治皇帝颔首:“这就难怪了,为何朕一路来,在其他的府县,不曾见过这样的麦种?”

    方继藩道:“屯田所研制不易,所以这麦种,比寻常的麦种要贵一些,其他的府县,舍不得种植吧。可保定不一样,听说保定的粮价颇高,有利可图,需求量也是极大,因而催生了许多士绅,愿意高价雇人种植新麦种,不只如此,他们还舍得投入新的农具,并且组织人力挖渠灌溉,还有,听说附近的河堤,府县里,也重新组织人进行了加固,所以没有河水泛滥之忧,于是,人们就更舍得投入了。容城县令,好像叫梁敏,此人从前是个书吏,治河有一套,府里专门拨付了一笔银子,就用来兴农的,包括了修建水库,加固河堤,对一些田地引水灌溉,还有引入大漠的种牛,还有与屯田所进行合作,根据保定府的情况,培育新的良种……”

    弘治皇帝恍然,想不到在这背后,竟有这么多的弯弯绕绕:“这里的麦田,更密实,却不知到时亩产有多少,到时,要报到朕这儿来。”

    方继藩道:“陛下,这是张信三号麦苗,去岁的时候,用的是张信一号,亩产可达六百五十斤。以往,能亩产四百斤,就已算是不少了。”

    这产量,竟是提高了近一倍。

    方继藩到了保定府之后,整个人精神饱满,仿佛原地复活一般,他如数家珍的道:“以往,务农就是靠天吃饭。可现在,依旧还是靠天吃饭。正因为靠天吃饭,且粮价又起伏不定,这就导致,哪怕是大士绅,也不愿意大量的投资自己的粮地,陛下想想看,这耕牛,新的农具,高产的秧苗,可都是要银子的,且不说未来长势如何,单说若是遭了虫害、旱灾、水灾,哪一样,都是让人血本无归的。哪怕是丰收了,若是粮价暴跌,岂不也是损失惨重?”

    “士绅们,心里都有一个算盘,这些人,比商贾还锱铢必较呢,毕竟,这世上,像儿臣这般,心里只想着为国为民的人不多了。”

    弘治皇帝瞥了他一眼:“正题。”

    “噢。”方继藩便继续道:“因而,想要让人愿意务农,且愿意投入,精耕细作,增加产量,官府要做的事,不是放任不管,而是要有所为。比如加固河堤,可防治水患;兴建水库和灌溉的沟渠,是防止旱灾。引入屯田卫的校尉和力士,是寻求防治虫害以及提高产量。再加上,修了路,路通了,哪怕是再偏僻的地方,也可保证,粮食可随时送去市场兜售,足以保障收益。有了这些,那些士绅,还有寻常的农人,才舍得给自己的田地投入,投入越多,花费的心思越多,这粮产才可高涨,这也是为何,保定府大量的土地,转化成了道路和其他设施之后,粮产非但没有剧减,却还是日益攀高的原因。”

    弘治皇帝听罢,恍然,这……不就是富国论中的内容吗?

    “有所为,有所为……”弘治皇帝口里念着。

    弘治皇帝直起腰来:“这县中农事,不错。”

    至少……通州的麦田,让弘治皇帝心里舒服了一些。

    他回到了大路上:“走吧,去容城县看看。”

    远处,那汉子,坐在车上,似乎还在为背井离乡而郁郁不乐。

    弘治皇帝面带笑容,打起了精神,朝那汉子招手。

    这汉子叫常成。

    弘治皇帝道:“你是去保定府城,还是容城?”

    常成道:“我有不少的同乡,都在容城县的一处作坊里做事,此次,就是要投靠他们。”

    弘治皇帝打起精神:“正好,我们又是同路,一道去吧,我也想见见你们的同乡。”

    常成则心里嘀咕,这一路,一行人虽是朴素,餐风饮露的,可瞧弘治皇帝的做派,却不似寻常人,可若说不寻常,又不知他们到底经营什么。

    好在,他只是寻常的百姓,自然不会往深里去想,一路来,弘治皇帝都表现的和气,常成自然也对他客客气气:“这样也好,就怕让大叔见笑了。”

    大……大叔……

    弘治皇帝面上的笑容,有些僵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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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九十四章:上达天听

    容城县在定兴县之下,又与保定府城比邻。m.www.uu234.net

    正因如此,这里成了保定府的西大门。

    在此时,这里到处都是尘土飞扬。

    因为向西山钱庄借贷,兴资修建保定府城和定兴县的道路,虽是道路还未完全贯通,可在此时,却已是一派新气象了。

    数不清的商贾涌入进来。

    毕竟,虽是在新政的区域,商贾需缴纳税赋,可机会也多的很。

    百废待举,利润尤其的高。

    一个个作坊,直接搭建了起来。

    为了赶工,不少的作坊都是临时的工棚,招募了人手,进了原材料,便开始进行生产。

    这里的环境糟糕到了极点。

    却到处都是年轻人,他们寻觅着工作,而掮客们也如苍蝇一般,寻觅机会。

    商贾们不辞劳苦,来到此,便开始四处熟悉环境。

    县衙的公人,早已忙碌开了。

    因为县衙收了商税,有银子,再不靠寻常的百姓来服役了,而是招募了大量的吏员,以往那些目不识丁的百姓,统统被一群颇有精神,能勉强读书写字的年轻人顶上。

    这些人,有精力,能学习。

    当然,最重要的是,他们有希望。

    自己的上官,可都是靠着小吏升上去的。

    倘若自己干得好,岂不是也有机会能够成为司吏,甚至成为典吏和主簿,甚至是县令和县丞……

    正因为如此,所以有不少读过书的人,肯入衙里,原本这衙役被人称之为贱吏,可如今,地位却是不同了。

    县里六房要管得事多,从巡捕到招商,再到丈量土地,收税,甚至下乡,乃至于协调各处工地,甚至是维护交通。

    从前是政权不下县,现如今,催生的太多新事物,非要有人协调和管理不可。

    这些县吏,也都是生手,完全靠自己摩挲。

    好在县令梁敏,乃是精明强干的人,人家就是从小吏一步步爬上去的,跟着欧阳府君身边,对于这等事,得心应手,下头小吏的事,没一样能瞒住他,什么事该怎么做,有时下头束手无策,梁敏只好亲力亲为,犹如带着一群小学徒一般。

    那常成的同乡,并不是在容城县内,而是在县城外头十几里地,这儿,虽通了路,却显得荒芜,土地都平整了,一个个作坊,拔地而起,因为来不及所有的作坊如入驻,显得有些荒凉。

    常成领着弘治皇帝等人到了一家木具的作坊。

    作坊外头,是一个老头儿一面拿着大陶碗喝着茶,一面悠闲的样子。

    见到了常成,这老头儿竟是认得他,一口通州口音道:“呀,常成你也来了?”

    “来了,来了。”常成听了乡音,格外的亲切。

    老头儿忙是领着他去门房,让他们坐下,而后,便飞也似得进了作坊里。

    片刻功夫,就出来了七八人,显然,都是通州人,且还都曾和常成有些关系。

    为首的一个,穿着半旧的员外衫,既像商贾,却又风尘仆仆,这是保定这儿作坊主们的普遍形象。

    一面天天待在作坊里,督促生产,一面要和人谈买卖,每日累得气喘吁吁,尤其是近来需求增加,多出一批货,就多赚一笔银子,时间不等人,缓不来,于是乎,这些人个个都是行色匆匆的样子。

    这人见了常成,上前:“就晓得你也要来,狗东西,几次催你,也不见你人影,通州那地方,还能活吗?跟着我,保管你这一身气力,能丰衣足食,来,老梁,明日你带着他,先教他如何上漆,现在缺人手呢,人都招募不到,再不交货,就完了。”

    这作坊主,是急红了眼睛。

    现在作坊多,工地又多,似他这样的小作坊,又在城郊,怎么争的过那些大作坊,招募不到人手啊,现在见常成来了,似乎觉得自己的事业,又多了一根羽毛,虽不是如虎添翼,却也感觉自己要飞了。

    他目光穿过了常成,看到了弘治皇帝和方继藩几人。

    一下子,眼睛亮了。

    他上前:“这几位,是常成是朋友,都是咱们通州的吧?哎呀,先生……先生……是读书人?”

    弘治皇帝穿着一件半旧的儒杉。

    这一下子,作坊主要哭了,亲昵的抓着弘治皇帝的手:“先生……在哪里高就啊?先生,走,里面说话,里面说话。”

    王守仁等人,个个绷着脸,露出紧张之色。

    这作坊主三十多岁,中旬的样子,又打量王守仁:“这位先生,也是读书人?”

    王守仁绷着脸,他不苟言笑,给这作坊主一个闭门羹。

    作坊主不以为意,却又决定把心思放在看上去更和蔼的弘治皇帝身上:“先生也是初来乍到吧,不不不,不该叫先生,我瞧你年长,不妨,叫一声大叔,如何?”

    弘治皇帝:“……”

    方继藩心里想,我泰山都是你大叔,那我以后岂不是要叫我岳父大人做爷爷了。

    这作坊主殷勤的很,不停的问在哪高就,又张罗着厨房弄几个酒菜。

    弘治皇帝几个人,确实是饿了,虽这饭菜有一些肉食,可做的并不好。

    倒是那常成,还有其他的伙计,个个吃的很香,常成特意留着几根肉丝,等将盘子吃干净了,方才小心翼翼的用筷子夹起肉丝来,放入口中,并不吞咽,牙齿小心的咬合,如此数十下,将这肉味的余韵彻底的消化,方才吞咽下去。

    顿时,他脸上放光,一下子,就有了幸福感。

    作坊主拍着他的肩:“好好干,包吃包住,顿顿有肉,学徒每月二两银子,两个月后,给你加薪水。”

    常成忙不迭的点头,幸福感更盛。

    作坊主才拉着弘治皇帝的手,哭了:“叔,叔啊,大叔既没有高就,不如,就在这作坊中,做一个账房如何?叔的其他朋友,也可以安置的,他们想做漆工就做漆工,想帮着运输就运输,想要做木具就做木具,我包了,就请大叔不嫌这地方小……”

    弘治皇帝:“……”

    作坊主道:“每月,五两银子,包吃包住,单人房。”

    萧敬在旁冷笑,这作坊主,作死。

    方继藩一脸懵逼……这作坊主的素质,有待提高啊。

    弘治皇帝突然道:“好,我做账房。”

    作坊主一听,要哭了。

    生怕弘治皇帝跑了似的,忙叫人取了契约来。

    签了契约方才安心。

    弘治皇帝不以为意,取名,在契约之下,写了自己的大名朱大寿。

    作坊主乐了,读书人啊,活得。

    现在在这容城县,读书人可不好找。

    需求量太大了,新兴的一群富足之人,孩子想要读书,得请读书人来教授学问。衙门里招募小吏,都要读过书的,说是目不识丁的做不来事。容城县这么多的作坊,就更需要读书人了,没有读书人,怎么算账,还有那契约,白纸黑字,天知道里头会不会有什么陷阱,不让擅长读书写字的人细细的看过,怎么放心?

    现在是僧多粥少,读书人弥足的珍贵,自己这地方,庙小,连个算账和写字的人都没有,完全靠半桶水,粗通文墨的作坊主自己一人身兼多职,现在好了,居然有个穿着儒杉的‘秀才’来。

    作坊主眼里放光,一面吩咐道:“叫个人,整理一个屋子,给我叔安置下,明日,请我叔看看帐。至于你们……”

    他看了一眼方继藩等人。

    方继藩人等,没有弘治皇帝的吩咐,都不敢多嘴。

    却是一个个可怜巴巴的看着弘治皇帝,眼神里大抵是,陛下别闹,我们不想打工啊。

    弘治皇帝却是好整以暇,眼睛与方继藩错开去。

    作坊主指着萧敬道:“你年纪不小,肤色又这么白,从前,是个体面人吧?不打紧,来了这里,就有饭吃,我瞧你膀大腰粗,去锯木头吧。”

    萧敬目中喷火,扭头:“哼!”

    作坊主无所谓,指着王守仁道:“你给木器上漆。”

    “噢。”王守仁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方继藩生怕被作坊主点中,可那作坊主还是看向了他:“小伙子挺英俊,没去戏堂里唱戏,可惜了。我瞧你细皮嫩肉,怕是吃不得苦。”

    方继藩小米啄米的点头:“我打小有脑疾,经常犯病,身子弱。”

    “不打紧的。”作坊主道:“四肢能用就成,跟着老梁去锯木头吧,好好干,干得好了,我有一个女儿……”

    弘治皇帝脸色微微一变,而后,又恢复了平常之色。

    方继藩:“……”

    为何在哪里,我方继藩都是吃软饭的呢?果然长得英俊,就是可以为所欲为啊。

    似乎见方继藩等人,无精打采,作坊主便提高了声音:“都好好干,我们刘记木行,虽看上去是草台班子,可……实话告诉你,我的背景说出来吓死你们,我的兄弟,你们可知道,在哪里公干哪?在西山,在西山的镇国府里,跟着王金元大东家做事,齐国公见了他,还和他说过话呢,有他在,咱们的买卖,能不成?”

    方继藩吓了一跳:“你兄弟是谁?”

    “赵大勇!”

    赵大勇……

    方继藩居然好像有了一点记忆,那个跟在王金元身后,一脸猥琐的人?

    这位作坊主,还真没说错,自己确实跟这赵大勇说过两句话,有一句是:“滚开,你这狗一样的东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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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九十五章:咱们皇上圣明

    弘治皇帝在此住下来。www.uu234.net顶 点 X 23 U S

    所谓的账房,其实不是房,就是个连接着工棚的小棚子,笔墨纸砚是有的,账目嘛,一塌糊涂。

    可弘治皇帝算了一辈子的帐,再乱的账目,对他而言,也是小儿科。

    等账目整理出来,弘治皇帝却是瞠目结舌。

    这小小的作坊,盈利竟是不错。

    朕若是也开几百家这样的作坊……

    嗯……

    弘治皇帝很快打消了这个念头。

    外头,是锯木头和锤铆钉的声音。

    咚咚咚……

    永远都是喧闹的样子。

    匠人和学徒们,将这这一车车的木料拉进来,先锯了木头,而后,放上一个铣床上,用铣刀进行深加工,此后,再进行拼接,等打制出了各种木具之后。

    王守仁就跟着几个老匠人,去给木具上漆。

    这漆要上三遍,先从底漆开始,真正的功夫是涂抹均匀,不容有任何的闪失。

    王守仁涂抹的就很好,上手很快,而且不知疲倦,且他学过功夫,手很稳,对于力道的掌握可谓是如火纯青,会武功的年轻人,运气都不会太差。很快,那些老匠人,就远远不如王守仁了。

    这让那作坊主每每看到王守仁,就远远的点头,还是这个兄弟有前途啊,瞧瞧人家,这手艺,这细致劲啊,一个顶别人三个,加工钱!

    偶尔,他开始在王守仁身边晃荡。

    王守仁沉默寡言,他似是鼓足了勇气:“小王,不知年方几何了啊?”

    王守仁道:“三十有七了。”

    作坊主心里,甚是遗憾。

    这么大了,其实看着,还算是年轻。

    不过……他眯着眼,笑容可掬:“可曾死了妻子吗?我有一个女儿……”

    王守仁平静的看着作坊主。

    这个家伙,身子里,总有一股子让人……

    作坊主打了个哈哈:“玩笑,玩笑而已,不必当真,不过……”

    接着,落荒而逃。

    锯木头的,是方继藩和萧敬。

    萧敬气喘吁吁,一辈子没吃过这么个苦,手上都生了血泡,口里唧唧哼哼在骂这些该死的匠人祖宗十八代。

    方继藩托着下巴,笑吟吟的在旁偷懒:“加油啊,老萧,你这木头锯的好,明日我让东家将女儿嫁你。”

    萧敬脸腾地红了,这是人格上的侮辱,他瞪着眼睛:“齐国……方小兄弟,你不要欺人太甚了,咱可不是任人宰割的……”

    方继藩比他还凶:“怎么样?”

    萧敬憋着脸,似乎觉得,自己年岁大,可能打不过他,一脸怒容,渐渐消散:“方小兄弟,你有脑疾,到旁好生养着,东家来,咱给你遮掩。”

    这工棚里,总有一股子怪味。

    可这里的匠人,早就习以为常,他们大多都是通州人,最是幸福的时刻,就是吃饭的时候。

    一排人蹲在墙根下头,一碗米饭,加一个大蒸饼,还有一个菜,菜里照旧还有肉丝。

    这些食物,通常弘治皇帝等人是难以下咽的。

    不过累了老半天,便连弘治皇帝也吃的很香。

    那作坊主,也跟着大家伙儿一起吃饭,看着自己壮大的队伍,越发的欣慰了,口里念念叨叨:“上午,新城里来了一个大单子,得赶紧将手头的事忙活了,明后日开始应付这个大单,大家赶紧吃,吃饱了,我赵时迁是有良心的人,不会亏待大家伙儿的。”

    那常成,吃着吃着,含着肉丝在口里,突然眼眶里泪水打转,呜哇一声哭了。

    众人见状,都诧异的看着他。

    常成依旧含着肉丝,一面鼓着腮帮子泣不成声道:“俺娘和俺的婆娘……若是知道我在此大鱼大肉……俺……俺对不住他们,这里真是神仙一般的日子,自来了这里,俺肚子就没饿过……”

    众人唏嘘起来,一个老匠人也是通州的,咬牙切齿的道:“那些个通州的狗官,不给咱们活路啊,若非如此,何至让咱们如此。”

    赵时迁滴溜溜的转着眼珠子,觉得现在是收买人心的时候,毕竟是想要干大事业的人,身边没有人才可不行,常成渣是渣了一点,可毕竟他四肢是完好的啊,于是他拍拍胸脯:“小常,不要怕,明日啊,先给你支二两银子的薪水,你拿去,都买一些米面,找个顺路回乡的乡亲,捎带回去,不能让自己的婆娘饿了肚子啊,不然,还是人吗,你放心,跟着我,你全家都有肉吃,赶明儿,我让采买的老李去进米肉的时候,多要两斤赵屠户剩余的肥条,这个也捎上,要开开荤。”

    常成哭了:“赵大哥……我……我……”

    赵时迁面带微笑,含蓄的一挥手:“自家人嘛,我虽是雇佣了你,可咱们是干大事业的人,将来,吃香喝辣,不要老是千恩万谢……更不要将自己当外人,我赵时迁,以德服人……”

    弘治皇帝默默的低头啃着蒸饼,脑海里却不由的浮现出了账房里,那本被赵时迁压在账簿下头的书,叫什么来着……《教你如何成功》,作者,还是个西山书院的生员,据说是商学院的,送去了求索期刊,求索期刊瞧不上,谁曾想,却被书商看中了,居然还很畅销。

    弘治皇帝心里感慨,商贾们心机深哪。

    只是……看着常成哭成了泪人的样子,弘治皇帝也很不好受,原来这父母官的一个念头,对这治下的百姓,有如此巨大的影响。

    过了两日,赵时迁便觉得这位叫朱大寿的账房先生是个可用之才了,哪怕是和人谈买卖,也带着弘治皇帝去,他领着弘治皇帝到了县城,见弘治皇帝左看右看,便晓得弘治皇帝第一次来,忍不住眉飞色舞的介绍:“看到那吗,穿黑衫的,是刑房巡捕,不过不必怕,我等是正经人,他们不会为难我们。再走一些,就是衙门了……”

    果然,走了不远,就见到了容城县的新衙门,新衙门刚建,很新,占地不小,来去的人,行色匆匆。

    弘治皇帝不由道:“官不修衙,这容城县,倒是打破了常规。”

    赵时迁不以为意:“容城和其他地方不同,这地方,凡事都有规矩,衙门要管得也宽,不少人需去衙里办事,若是以往那破旧的小衙门,人进去,怎么伸展的开,大叔,你们读书人那一套,不时兴了,在我们看来,得看办事利索不利索。你瞧见那个差役没有。”

    弘治皇帝看着一个差役从衙里走出来,脚步匆匆。

    赵时迁笑吟吟的道:“你一定觉得,这只是一个小吏吧,你们读书人,就如此。实话告诉你,这个人,至少是个童生,虽没功名,这读书写字,是精通的,你看他穿着的乃是青衣,这是户房的,户房的差役,不是税吏,就是去登记新来人口的,噢,他还夹着一个包,包里肯定藏着不少的公文……”

    弘治皇帝:“……”

    这……是一个小吏。

    那小吏显得能精干,就在此时,和赵时迁几乎错身而过,却突然,那小吏驻足,道:“是赵东家?”

    “呀。”赵时迁一愣,倒记不住这小吏是谁。

    可显然,小吏认得他,小吏道:“上次,使君召诸位东家来议事,倡议大家一起筹建木具的行会,我招待过你。”

    顿时,赵时迁红光满面,得意的给了弘治皇帝一个眼色。

    仿佛在说,你看,跟着我混,没有错吧,我可是有头有脸的人,县里的人都认得我。

    弘治皇帝心里却是诧异,一个小吏,如此精明,治下的小作坊主,只一个照面,竟能记得名字,还能读会写,瞧他走路,虎虎生风,又如此年轻……这真是鲜见啊。

    天下诸县,弘治皇帝也略知一些,官府的差役,除了世代为吏的人家,绝大多数的吏,都是征募来的,这是徭役的一种,那些人,个个都是双目无神,浑浑噩噩的模样,又或是老实巴交……

    赵时迁忙道:“正是,正是,在下赵时迁。”

    小吏道:“听闻你那里,新来了几个伙计,噢,还有一位账房先生,过两日,赶紧来登记一个黄册吧,可不要耽误了,使君正在统计今岁的黄册人丁,这是大事。”

    赵时迁连连点头:“我懂规矩,懂得。不知小哥,要去哪里。”

    小吏皱着眉:“据说陛下在通州,突然没了踪影,听人说,是微服来保定府了,随驾的大臣和通州上下官员,统统吓了一跳,忙是追来了保定,保定府的欧阳府君,已下了公文,让各县注意,我去各乡走一走……”

    说着,他抬头看了弘治皇帝一眼。

    弘治皇帝脸色微微一变。

    好在小吏似乎没有疑心到,站在他面前的人,正是他要找的人,却是朝弘治皇帝微微一笑,点头致意,随即,快步而去。

    赵时迁禁不住道:“呀,咱们的皇上没了。”

    弘治皇帝道:“是啊,是啊,有很多人要糟了。”

    赵时迁便道:“没了咱们皇上,可怎么办啊,这新政,就是皇上下旨办的,叔,咱们皇上,这般的圣明,这……这……一朝天子一朝臣,皇上没了……我便没活路了。”

第一千零九十六章:大治之世

    赵时迁真的哭了。顶 点 X 23 U Sm.www.uu234.net

    当街,也顾不得他是体面人了,揪着自己的心口,滔滔大哭。

    弘治皇帝一脸诧异。

    他无法理解,面前一个人,居然敢咒自己驾崩了。

    可是……弘治皇帝偏偏……震怒不起来。

    赵时迁继续大哭:“皇上啊皇上……你怎么就没了啊……小人……小人几年前,在通州,还只是个农户,没有陛下在定兴县开新政,小人一辈子,也出不了通州哪,没有您,小人……又怎么进了定兴县的作坊,先做学徒,后来做了匠人,攒了一笔银子,带着几个伙计出来,在这容城县立足,草民的女儿是个跛子啊……”

    说到此处,赵时迁哭的更厉害:“若不是皇上您的恩典,小人怎么会发迹,又怎么会有给这跛了脚的女儿,大胆到招赘婿的念头。草民的一切,都是皇上您给的啊………可是陛下,你怎么就没了呢,您若是没了,咱们这些百姓,谁来给咱们做主,让咱们安安生生的过日子……”

    赵时迁哭的要昏厥过去。

    弘治皇帝心头一震,却突然眼睛有些湿润。

    他上前去,道:“好了,别哭了,皇上吉人自有天相,想来……无碍的吧……何况,皇上也未必有你说的这般圣明,否则,常成又怎么会背井离乡呢。”

    弘治皇帝拍着他的背,安慰他。

    赵时迁一听,炸了,平时在弘治皇帝面前,都是一口一个叔叫的。

    新政了,什么最宝贵?

    人才啊!

    深谙如何成功的赵时迁,又怎么不明白这个道理。

    可现在,他突然面目狰狞起来,眼睛红红的,狠狠瞪着弘治皇帝:“胡说,这是因为通州那些狗官,和咱们皇上有什么关系?没有皇上,我赵时迁屁都不是,怎么来的今日,皇上如此的爱民,为了咱们百姓操碎了心,这才有了新政,有了定兴县,有了保定府,有了现在的容城县,我等沐浴圣恩,皇上……怎么会不圣明呢?大叔,别的我可以不计较,唯独这样的话,别看你是读书人,我不客气的说,你们读书人,十之**,都是一群狼心狗肺的东西……以后再如此说,我……我……”

    他一时竟骂不下去了。

    想到皇上没了,像失了魂魄一样。

    眼里泪水涟连,袖子擦拭着眼泪,突然呜咽了:“我第一眼瞧见你,就晓得你从前理应有个好家世,可看你们穿着的衣衫并不华贵,想来家道中落了,你们这些人……是没有真正吃过苦,除了这个小王,其他的,个个都是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尤其是那个小方,那样的人,哪里像个做事的人,成日抱着脑袋躲懒,见了我来,才懒洋洋的动弹两下,吃的还比别人多,吃完了还抹着嘴,一副嫌我饭菜的样子,你说说,这样的人……亏得我当初见他,真是瞎了眼,还想将女儿嫁他,谁有女儿,若是嫁给这么个货,我赵时迁敢拍着胸脯说,这人便是瞎子聋子,咱们大明千千万万人,也挑不出这样的傻瓜出来。”

    弘治皇帝:“……”

    赵时迁又哭:“你们啊,就是一群没吃过苦头的人,不知道从前,世道有多艰难,咱们这些寻常百姓,过的是什么日子,你们没有尝过,才不知道,陛下的新政,有多好,饱汉子怎么晓得饿汉子饥呢?”

    赵时迁滔滔大哭,锤着自己的心口:“皇上没了,我可怎么办,这样圣明的皇上,若不是他,哪里有我今日,有咱们老百姓的好日子……”

    弘治皇帝眼睛湿润了。

    他下意识的举起长袖,要去擦拭眼里的泪水。

    赵时迁所伤痛的,是他的好皇帝没了,是他的美好生活,开始出现了变数。

    而弘治皇帝所伤痛的,却是面对赵时迁,自己羞愧的无地自容。

    哪里有什么好皇帝,什么圣君哪。若不是方继藩力主新政,不是欧阳志带着上下官吏们在此尽心竭力、呕心沥血,怎么会有今日的局面。

    而这一切……最终成就了他这个好皇帝。

    弘治皇帝想哭。

    他更无法去想象,平时这个满脑子只想着怎么收买人心,怎么挣银子,怎么琢磨他的成功之道的商贾,竟也有如此淳朴的一面。

    这一面……很傻。

    却足以触动弘治皇帝的泪点。

    “走!”赵时迁突然咬牙。

    “做……做什么?”弘治皇帝错愕。

    赵时迁道:“找皇上去啊,说不准,皇上还活着呢?皇上吉人自有天相,一定还活着,在咱们保定府的某处,说不准咱们就碰上了。你看,这世道这样的险恶,皇上若是遭遇了歹人,这可怎么办?今日这买卖,不去谈了,先回作坊里去,今日让大家吃一顿好的,然后大家散开,四处找找。”

    弘治皇帝:“……”

    赵时迁却来不及和弘治皇帝嗦……已是拉扯着弘治皇帝便走。

    ……

    走了没多久。

    似乎街面上也开始出现了骚动。

    某个消息已经传开,沿途,竟出现了许多人气急败坏的议论。

    人们脸色都极不好看,偶尔,居然也传出了哭声。

    仿佛……一下子这容城县的天……塌下来了。

    有人突然大吼道:“皇上年近四旬,大家都找找啊。”

    这么一说,所有人都开始盯着街面上年近四旬,看上去应当是肤色白皙的人四处看。

    又有人道:“皇上肯定身长丈二,甚是威武。”

    弘治皇帝:“……”

    听到这番话,赵时迁红着眼睛道:“若不是大叔你年近五旬,我都要怀疑你是皇上了。”

    …………

    赵时迁回到了作坊,开始呼唤着所有人集结起来。

    数十个匠人和学徒一个个到了赵时迁面前。

    赵时迁咬牙道:“小方呢,小方又躲哪里去了?”

    众人:“……”

    赵时迁叹了口气,仿佛已经看穿了一切,今日实在没功夫去计较那个小方,却是道:“告诉你们,皇上没了……”

    小作坊里,安静的落针可闻。

    王守仁和萧敬不约而同的看向弘治皇帝。

    弘治皇帝面无表情。

    可随即……有人捶胸跌足道:“皇上啊皇上……”

    先哭的是那个老门房……

    而后,众人纷纷哭做一团。

    赵时迁当初虽也是泪流满面,现在却格外的坚强:“皇上还没死,不,皇上应该叫驾崩,他老人家,还没见到尸首呢,听说可能是在咱们保定,老张,你预备好酒肉,让大家吃好喝好,今日不做工了,订单的事,先放一放,咱们立即,找皇上去,四处的角落里,多找找……”

    弘治皇帝和方继藩以及王守仁编为了一组,方继藩睡眼惺忪的样子,一脸懵逼之色,稀里糊涂的被赵时迁几乎拎着领子出来,然后……看着街道,啥……本少爷居然被扫地出门……解雇了吗?

    好在……他很快明白,原来……

    这世上,竟还有自己找自己的。

    方继藩自己都笑了,可是一抬眼,却见弘治皇帝面色苍白的样子,方继藩忙道:“陛下……”

    远处是一条河道,弘治皇帝沿着河道徐步而行,他回头,看着这小作坊的匠人和学徒们,三五人一组,早已散开,朝着四面八方而去。

    弘治皇帝伫立,风吹着他的衣袂,眼睛不知是不是被风吹了,又变得殷红。

    王守仁永远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或许……他在思考。

    这家伙思考的时候,一般没人去打扰他。

    方继藩道:“陛下,这儿冷,不如我们找个地方,去睡一下吧……”

    弘治皇帝突然扬手,啪的一下……

    这清脆的一巴掌,吓的方继藩打了个哆嗦。

    这一巴掌……竟是陛下扇了自己一个耳光。

    方继藩道:“陛下万万不可自残啊,陛下……到底怎么了。”

    这一巴掌,打的弘治皇帝火辣辣的疼。

    他在宫里的时候,宦官们犯了错,都是给自己一个耳光的。

    可弘治皇帝哪里想到,那些该死的宦官们,打自己耳光时自有他们的技巧,表面上打的啪啪的响,实际上,面上却不伤分毫。

    而弘治皇帝这一巴掌很瓷实,面颊居然微肿起来。

    方继藩看着弘治皇帝面上的手掌印,居然……有一种很带感的感觉。

    弘治皇帝又伸出手,拍了拍方继藩的肩。

    方继藩一愣。

    弘治皇帝开口道:“你是对的。”

    “这……陛下……”方继藩嚅嗫着。

    弘治皇帝通红着眼睛:“朕这一巴掌,是恨朕登基二十年,竟不能早早的进行新政啊,朕足足耽误了十五年,十五年……十五年有多少赵时迁,多少个常成这样的人,饥寒交迫,没有出路的活着。”

    方继藩松了口气,明白陛下的意思了:“陛下知错能改,真是圣明,儿臣一定向陛下学习。”

    “不。”弘治皇帝摇头:“是朕要向你学着才是,新政,是你方继藩提出,是欧阳志在此一步步的实践,王卿家所提出的知行合一,朕在这里看到了,孔圣人所提出的大治之世,朕也在此,看到了的眉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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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九十七章:打你如何

    方继藩是正确的。m.www.uu234.netwww.uu234.net

    这是弘治皇帝来到此之后,得出的最大结论。

    想要验证未来是什么样子,是何其不容易的事啊。

    多少仁人志士,多少聪明绝顶之人,他们处在他们的时代,哪怕上天给予了他们再令人妒忌的头脑,又如何呢?

    谁能真正穿透迷雾,看清未来。

    方继藩的智商,可能并不高级。

    可又如何?

    我方继藩,上知五百年,下知五百年。

    这……才是自己身上,最具魅力的本事。

    人类的历史,绝大多数时候,都只是在原地徒劳无功的转着圈。智人时代,人们饮毛茹血了数十万年,有了农耕,有了城市跑,人们刀耕火种,又是数千年的光阴,等到文明开始发展,社会开始进步,进入了封建领主,或是大一统,真正的迈入了较高水平的农业社会,可这……又是多少代人的光阴呢。

    方继藩的祖先们,若是没有外力,生产力依旧还在原地打转,只怕……依旧还在原地,可是………而今,西方已经开始兴起,时不待我,寻觅到了新的方向,文明才可继续,才不至落后,不至挨打,不至等到士大夫们,张眼看到世界时,突然世界观崩塌,整个民族,充斥着绝望。

    方继藩微笑,谦虚又自信。

    弘治皇帝说罢,唏嘘不已,他突然道:“朕若不来此,只怕永远不会知道这几日所经历的事。这些事,真是令人难忘啊。”

    他微笑,远远眺望着远处无数忙碌的人。

    方继藩忍不住道:“陛下,通州那儿……”

    一听到通州二字,弘治皇帝面上掠过了难掩的厌恶之色,很快道:“太子在京师,不知如何了,此次朕巡行保定,其本意,也是想磨砺磨砺朕的儿子,朕真害怕,出了什么事才好。”

    方继藩见弘治皇帝似乎不要愿提及通州,不过……太子殿下。

    方继藩微笑道:“陛下,太子殿下,向来聪慧过人,儿臣想,他一定……”

    弘治皇帝回头,看了方继藩一眼:“朕有言在先,朕当初让你做了詹事府的副詹事,你与太子便是休戚与共,他若是捅了篓子,你也脱不开关系。”

    “呀……”方继藩一时有些懵了,突然变的不确信起来,朱厚照的性情,他略知一二……嗯……可能……不会真出事吧。

    不会的,不会的,要相信太子殿下。

    ………………

    保定府。

    此时,马文升、张升、王鳌、吴宽,甚至是杨一清人等,俱都已赶到了保定府府城。

    他们的方寸,已经乱了。

    陛下不告而别,天知道去了哪里,在通州搜索了一天,一丁点的音讯都没有。

    好在,有人发现,几个相貌和陛下、方继藩相似的人,雇车前去了保定府。

    于是乎,浩浩荡荡的护卫和侍驾大臣们,方才心急火燎的赶来。

    就在所有人都如没头苍蝇的时候。

    欧阳志却显得格外的镇定。

    欧阳志立即下令各县寻觅陛下的踪迹。

    整个保定府,所有的官吏,统统都放下了手头的事,几乎是逐家逐户的开始搜索。

    一连两日,虽寻到了几个疑似的人,可最终却发现,根本不是弘治皇帝。

    侍驾的大臣们,已是几天几夜都没有合眼了。

    大家都待在欧阳志这里,欧阳志对这里很熟,不找他找谁?

    欧阳志此刻,木然的坐着,他心里何尝不急切呢,可他依旧面无表情。

    站在欧阳志一旁的,乃是刘瑾,刘瑾上次去西山报了信,依旧来这里做他的镇守太监。

    刘瑾压低声音,和欧阳志密报着什么:“咱的人,已经发现通州的陈记车行,运送了几个和陛下以及干爷相似的人……去了容城县,已派了人,连夜赶去了,同行的,还有一个通州人,叫常成,不出意外,很快就可以确定消息。”

    欧阳志沉吟片刻:“但愿陛下和恩师没有事。”

    刘瑾却是乐了。

    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

    见刘瑾如此,欧阳志面带愠怒之色。

    刘瑾忙道:“别担心,别担心,保管出不了事,倘若只陛下一人出来,奴婢倒是真的担心,可干爷是什么人,他既跟了出来,就一定平安无事,这世上,只有干爷爷害别人,哪个贼子害的了他,他是祖师爷,是那些害人精的祖宗!所以,欧阳师叔啊,把心放宽,何况,不是还有王师叔吗?王师叔的本事,您是知道的……他一个可以打二十八个。”

    欧阳志顿了顿,突然道:“可如果是二十九人呢?”

    刘瑾:“……”

    抬杠了,这有点抬杠了。

    刘瑾尴尬了一会儿,正想说什么。

    另一边,在那里背着手唉声叹息的侍驾大臣们目光却是落过来。

    张升道:“你们在嘀咕什么。”

    刘瑾不吭声。

    欧阳志反应有些迟缓。

    那吴宽在此时,却是怒气冲冲的上前,道:“可有什么消息,有消息,为何背地里说?天都塌下来了啊,尔等还在此鬼鬼祟祟不成?”

    吴宽说到了激动之处,身子发抖,便又怒不可遏的道:“陛下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啊,他在东宫时,尚且还能做到行礼如仪,可如今……还有那萧敬和方继藩,这定是他们蛊惑了陛下,这是奸贼,十恶不赦,罄竹难书!”

    吴宽痛骂道:“倘若有丝毫的闪失,这个干系,他方继藩,就得担着!”

    众臣都无语。

    可吴宽却是越来越怒,忍不住说着陛下何至于此之类的话。

    见欧阳志不吭声,他还想要继续再骂。

    倒是一旁的杨一清忙是拉住他:“吴公,先寻到陛下要紧,有什么事,都等水落石出再说……”

    吴宽还不解恨,却又无奈,觉得欧阳志是个木头,骂了也是白骂,再者杨一清劝说,他便坐下,呷了口茶,将茶盏放下,便开始发痴,想着这几年庙堂中发生的事,心里焦虑……

    就在所有人又预备要如热锅蚂蚁一般团团转的时候,突然……安静的欧阳志豁然而起。

    人们还没反应过来。

    欧阳志突然箭步冲到了吴宽面前。

    吴宽张眼,一脸不解。

    欧阳志却突然举起手。

    此时,人们方才看到,欧阳志的手上,居然死死的抓着一方砚台。

    所有人痴了。

    吴宽更是费解……干啥……

    欧阳志手中的砚台随着手臂狠狠的挥下,随后,这砚台啪的一声,砸在了吴宽的额头。

    这一切,只在转瞬之间。

    吴宽只一眨眼,突然……便觉得天昏地暗,额上发出了剧痛,他身子打了个激灵,连人带椅,直接翻倒。

    欧阳志可是练过的。

    所以,下手很重。

    这是往死了整。

    那吴宽杀猪一般的哀嚎一声,整个人仰躺在地,宛如被翻过来四脚朝天的乌龟。

    “欧阳志,你做什么?”

    终于有人反应了过来。

    大胆。

    太大胆了。

    这可是吏部右侍郎,名满天下,人人赞许的名臣。

    你欧阳志再怎样,也是下官,是晚生后辈,无端端的打人做什么?

    许多人口一张,还没说话。

    欧阳志面色冷峻,却是一字一句道:“吴宽,你骂我即可,为何辱我恩师?”

    “……”

    许多人……心里发寒。

    卧槽……

    这欧阳志……够狠!

    方才吴宽骂了这么久,这欧阳志一声不吭,骂完了,隔了这么久,才突然动手,接下来,干脆利落,不拖泥带水。

    此人……可谓是谋定而后动啊。

    吴宽在地上打滚,抱着自己的脑袋,已有鲜血自他的指缝里流淌出来。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

    有人厉声道:“胡闹,这是胡闹。”

    有人吹胡子瞪眼:“斯文扫地,这是斯文扫地!”

    大多数人,都不敢上前。

    绝大多数人,第一次见到欧阳志狠厉的一面。

    这才有人意识到,这位欧阳知府,当初可是在锦州城里,尸山血海之中爬出来的。

    不只如此,他治保定府,当初,可也是杀了不少人立过威。

    倒是那杨一清,凛然不惧。

    杨一清当初是管理过马政的,甚至还曾带兵出征,身子也颇为硬朗,性子更是刚烈,他忙上前去,检视吴宽的伤势。将吴宽的捂着脑袋的手扒开,却发现吴宽已是满面是血……杨一清立即道:“快,快请大夫。”

    吴宽此时依旧大吼:“啊呀……啊呀……疼啊……欧阳志,你……你……你安敢如此,你敢打我?你们……你们……你们等着吧,你和你的恩师……我…我一定弹劾,我和你们……”

    “好啊,来呀。”

    那刘瑾顿时振奋。

    一下子钻了出来,龇牙咧嘴,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你侮辱咱的爷爷,还敢在此,如此的嚣张,想要拼命,那来……不是你死,就是我们亡!”

    其他人本想秉持着立场,狠狠的批评欧阳志一番。

    现在……又多了一个杀气腾腾的刘瑾。

    一个宦官,大家倒未必看重,何况,还只是个地方上的镇守太监。

    可是……这刘瑾,面目格外的狰狞,让人觉得尤其的渗人,心里森森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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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九十八章:恭迎圣驾

    吴宽这一辈子,可谓是顺风顺水。顶 点 X 23 U Swww.uu234.net

    出身于仕宦之家,读了半辈子的书,而后金榜题名,此后进入翰林院,再之后成为太子的教习,等到太子登基,更是平步青云。

    曾经,他深受陛下信任。

    曾经,他名满天下。

    无数人视他为楷模。

    而如今,高居吏部侍郎之位,再进一步,可能就是入阁拜相。

    这是何等美满的人生。

    可这砚台,却一下子,仿若将他拖入了地狱之中。

    斯文扫地。

    他满面都是血污,疼的龇牙咧嘴,看到了一脸肃杀的欧阳志,看着龇牙的刘瑾。

    在他看来,这二人,简直就是黑白无常。

    吴宽嚎叫之后,忍不住道:“殴打大臣,罪无可赦,欧阳志,还有你……刘瑾,你们等着瞧,等着瞧吧。”

    杨一清已将他搀扶起来。

    忙请了大夫,那大夫正要进来,吴宽咆哮道:“不用就医,出去,出去……此唾面之辱也,留着吧。”

    他额头肿的老高,面上还是血,却硬气的道:“朗朗乾坤,众目睽睽,瞧着吧!”

    张升、马文升人等,个个皱眉。

    欧阳志这一次,显然过份了。

    这般闹下去,不知何时是个头。

    陛下又不见踪影,仿佛一下子,天崩地裂,所有人失去了主心骨。

    可是,这等事,怪得了谁呢?

    大家都是读书人出身,尊师贵道四字,早就铭刻在了骨子里。

    吴宽当着人家学生的面,痛骂人家恩师,哪怕再多人不认同方继藩,可为尊者讳,也是理所应当。

    这就相当于你当面骂人爹,还不准人家动手。

    可换一个角度,欧阳志现在是保定府的知府,而吴宽乃是吏部侍郎,欧阳志……还是放肆了。

    帮着欧阳志,这是坏了官场上的尊卑,偏袒了打人者。

    偏帮了吴宽,这又将读书人的传统,还有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置于何地呢?

    欧阳志似乎也知道,自己冲冠一怒,惹来的是什么后果。

    他阖眼,不客气的将这眼睛缝隙里掠过的一丝精光扫在吴宽的身上。

    而后,他摘下了自己的乌纱帽,读书人,最大的理想,就是入仕。

    或许,有的人入仕,是图名,是图利。

    可对有的人而言,或许……这源自于无数先贤们的教诲,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

    又或者……大治之世,自我而始!

    欧阳志是后者。

    他是个老实人,心里,不会掺杂太多的念头,他只纯粹的听从恩师的教诲,以恩师为榜样,俯身去做他骨子里认为,对于天下百姓有利的事。

    可现在……他明白,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

    他自己摘下了乌纱帽。

    便是知道,迎接自己的将会是罢官,是革除自己的官职,是彻底的告别庙堂。

    殴打上官,虽非天理不容,这个庙堂,却也绝不再容的下他。

    他默默的………将乌纱帽搁在几案上,人坐在,沉默。

    刘瑾站在欧阳志身边,这时……他猛地想到……他饿了。

    饥饿是难受的事,尤其对于刘瑾而言,刘瑾开始冒出了冷汗,整个人变得浑身不自在。

    整个衙堂中的气氛,变得无比的诡谲,安静的可怕。

    每一个人,若有所思,在这死寂之中,开始推敲着方才那一幕,所产生的深远影响,甚至是……所引发的后果,以及自身该秉持着什么立场。

    突然,有人匆匆而来:“干爹,干爹。”

    来人是个獐头鼠目的家伙,一进来,眼里没有别人,只有刘瑾:“干爹,容城县,有消息了。”

    呼……

    所有人目光落在他的身上。

    张升忍不住道:“在容城?”

    这獐头鼠目的家伙,看都没看张升一眼,眼里只有刘瑾。

    于是……张升有点尴尬。

    下九流,下九流啊,这都是一群什么东西,不是干爹就是干儿子的。

    刘瑾觉得自己已经饿了一千年,肚子已开始饥肠辘辘,此时有了消息,却还是让他精神一震:“噢?可以确定?”

    “在一处木具作坊里,发现的踪迹,已经暗中盯梢了,有九个人,相貌和年纪,都十分吻合,也正是前几日,刚到容城县的,不只如此……为首的一个……姓朱。”

    “姓朱?”刘瑾不禁道:“朱什么?”

    “朱大寿!”

    “……”

    这令刘瑾在此刻,想到了猪大肠。

    猪大肠可以清蒸,可以水煮,可以爆炒,还可以制成腊肠,刘瑾又想到,自己最爱吃的,就是爆炒猪大肠,放几颗蒜头,还有辣椒,油要管够,待那油锅沸腾之后,大肠丢下,放一点葱姜去味,片刻之后,待其被油炸的金黄,就可上锅,配上绍兴府的黄酒,再加一碟毛豆,真是神仙一般的享受啊。

    刘瑾的口水,不由自主的开始自嘴角流淌出来,他呼吸急促,居然有一种怦然心动的感觉,就好似……人们常说的……初恋一样。

    可随后……刘瑾脑袋一下子炸开了,自己为什么会去关注这种东西,朱大寿……

    他猛地张眸,激动的道:“太子殿下,自称朱寿。”

    人们一下子想起来了。

    于是,所有人倒吸了一口凉气。

    是陛下,没有错。

    这世上,绝无这样的巧合。

    “陛下在木具作坊?”欧阳志突然道。

    这獐头鼠目之人,似乎对于欧阳志,还是有忌讳的,毕竟自己的干爹,还得叫欧阳志一声叔。

    他忙不迭的道:“在里头……做账房……”

    马文升急了:“胡闹,简直是胡闹,陛下……陛下……”他哭了,泪眼模糊:“陛下不幸,进入了魔窟,定是被该死的商贾所胁迫,都还愣着做什么,叫人去容城县啊。”

    张升立即道:“叫什么人,立即去……迎驾,老夫先走一步。”

    他举步就走,一点都不含糊。

    其他人也都精神一震。

    不错,得立即去迎驾,所有人都动了,争先恐后。

    那吴宽,依旧还是满脸血污,此时听到陛下有了消息,精神一震,瞪了欧阳志和刘瑾,果然是恶有恶报,讨还公道的时候到了。

    陛下倘若知道,自己的讲师,吏部侍郎,居然被一个下官殴打,哪怕再袒护这些人,也定要严惩不贷的吧。

    他刻意的保持着自己面上的淤青还有破了的伤口,正好,让陛下看看,这保定府知府,是什么德行。

    还有那方继藩……定是他蛊惑了陛下私巡,这笔账,一并算了!

    浩浩荡荡的大臣、宦官、军士,已是闻风而动。

    数不清的人,疯狂的出了保定府城,朝着容城县的方向,狂奔而去。

    …………

    木具作坊里。

    在没有找到陛下踪迹之后。

    赵时迁仿佛觉得自己被掏空了。

    他无精打采,生意上的事,已没有了兴趣。

    每日清账的时候,是他最开心的一刻。

    夜深人静,躲在账房里,和弘治皇帝二人,计算着今日的产出,还有收到的货款和定金,以及未来的盈余,他就仿佛,自己置身在了天上,满天的神佛在对他招手、微笑。

    可今日夜里,他眼睛红肿。

    冉冉油灯之下,弘治皇帝戴着一副玻璃镜,认真的核算着账目,赵时迁却坐在一旁,只是长吁短叹。

    “东家。”弘治皇帝道:“后日的订单,只怕交不上了,要延期,根据契约,每日,得配三十两银子,这样算下来,倘若三日之内,都交不出货,这一单,就算是白干了。”

    “还有,今日没有收到城西家具铺的货款……”

    “今日的盈余……”

    赵时迁突然叹了口气,摆摆手,面色蜡黄:“不用再报了,叔的账,我信得过。我就不明白了,为啥……皇上好端端的,就没了呢?”

    弘治皇帝:“……”

    赵时迁感慨道:“我真的害怕啊,睡不着,也吃不下饭。”

    弘治皇帝道:“想来,也不至如此严重吧。”

    “你不懂,你懂个什么?”赵时迁摇摇头,依旧感慨万千:“你们读书人,说是心怀天下,实则却是鼠目寸光啊。”

    弘治皇帝:“……”

    赵时迁道:“保定府有如此好的局面,这都是拜陛下所赐,你看,大家都有大鱼大肉吃,只要肯出气力,就不愁挨饿受冻。”

    弘治皇帝很想告诉他,那不是大鱼大肉,那是肉丝,别人不好说,自己年纪大,得戴着眼镜片才能将那肉丝找出来。

    赵时迁继续道:“可是,保定府之外呢,这天底下,多少的赃官墨吏啊,又有多少,自诩的青天大老爷,可实则呢,他们再清明,和咱们寻常百姓,没有关系啊,他们看都不看咱们这些小老百姓一眼的,他们心里,藏着无数的学问,可这些学问,和咱们百姓,没有关系。”

    “咱们皇上,励精图治,心里……就藏着咱们老百姓,要不,怎么会用齐国公,用欧阳知府这些贤明的人,想在保定府,打开局面,现在……一切都完了,什么都没有了,想到,又要回到那暗无天日的日子,我……我……我心里乱的很。”

    ………………

    今天把明天的欠更补上,以后不熬夜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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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败家子介绍:
“好了,好了,我承认,我不是人,我是败家子,我卑鄙,我无耻,我卖了家业,我愧对祖先,我还四处沾花惹草,恶贯满盈。爹,有话好好说,可以把你的大刀放下好吗?”明朝败家子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明朝败家子,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明朝败家子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