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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明朝败家子txt下载     明朝败家子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千一百四十四章:千年大计

    院士们下手都比较狠,冲上去,先是有人一拳攥紧了拳头,一拳直击吴彦面门。www.uu234.net顶 点 X 23 U S

    吴彦啊呀一声,却不知是失去平衡,还是战术后仰,整个人一屁股摔地。

    接着便是如鼓点一般的拳打脚踢,更听到什么东西呼呼夹杂着劲风而来,吴彦下意识的拿手抱头格挡。

    乓……

    一股巨力传来。

    好家伙,还带了家伙来了。

    吴彦疼的嗷嗷叫,口里大叫:“诸公……救我……诸公救我……”

    他哪里知道,诸公们早已逃了个干干净净。

    片刻功夫,吴彦便已是鼻青脸肿,手骨好像是折了,只剩下哭喊:“饶了我吧,饶了我吧……”

    足足打了半盏茶功夫。

    院士们也不傻。

    这叫激情殴斗,讲的就是一个法不责众,眼看着这吴彦几乎已是奄奄一息,午门那儿,有禁卫有宦官远远眺望,老半天不敢上前。

    禁卫倒是不怕一群读书人,可这么一群院士,穿着钦赐飞鱼服、钦赐麒麟服,谁敢上去触霉头。

    等看着院士们一哄而散,才有一队禁卫上去,看着孤零零的吴彦如一滩烂泥一般,倒在地上,不知死活,才有人大起胆子,对着那早已远去的背影大喝一声:“不许打人。”

    吴彦浑身疼的厉害,只感觉自己要死了,扑哧扑哧的喘气,口里是血,吐出一颗牙来,两只眼睛乌青,想抬手来抹泪,却发现手折了,动弹一下,顿时钻心的疼。

    几个禁卫便要将他抱起来:“快,叫大夫。”

    只这一动弹,那剧痛又弥漫全身,吴彦发出嗷叫,只很不得自己立即昏死过去:“别动,别动,别动我……”

    “让我死了吧……”他含糊不清,口里吐出带血的液体:“死了也好……”

    终于,身子撑不下去了,眼前一黑,彻底昏厥过去。

    早有宦官,撒腿便往崇文殿去了。

    ……………

    弘治皇帝靠在椅上,细细的看着这奏疏,心里已是吓了一跳,数千的能工巧匠,无数次的试验,单单试验的用船,就是七艘,鼓捣出来的零件和锅炉,不计其数,改了又改,废了重新铸造……动用的人力物力……

    弘治皇帝几乎不敢看下去。

    就为了造这蒸汽船?

    还有这蒸汽船的航速,似乎还不错,不过这些……弘治皇帝毕竟对舰船了解不深,也只看个大概。

    他看得入神之际。

    却有宦官匆匆而来:“陛下,陛下……”

    弘治皇帝打断了思绪,抬头,看着一个小宦官已匍匐在地:“何事?”

    宦官道:“外头……科学院的院士,将翰林侍学吴彦打了,诶哟,浑身都是血,那个……狠哪……”这宦官声音颤抖,显然作为见证者,他心有余悸。

    打人?

    弘治皇帝看向方继藩。

    方继藩站在一旁,心里ri了狗,这不是败坏我方继藩的名声吗?这么多人打一个,这还是人吗?为什么不轮流跟吴彦单挑?

    方继藩咳嗽:“陛下,一个巴掌拍不响。”

    弘治皇帝手里还捏着奏疏,点点头。

    有道理!

    他继续拿起奏疏,眼睛直勾勾的看着,淡淡的道:“嗯,打人,是不对的。”

    说着,继续看奏疏。

    宦官抬着头,有点懵了。

    这到底是个啥子意思呢?打人是不对的,那下一句是什么?

    等了老半天,没听到下一句,倒是站在弘治皇帝身边的萧敬似驱苍蝇一般,摆摆袖子,小宦官明白了,立即起身,蹑手蹑脚的出去。

    这奏疏看了良久之后,弘治皇帝将奏疏放下:“好,这蒸汽船,虽不知下海之后,功用如何,可当下下西洋,确是局限重重,太子与继藩此举,也算是利国利民了。”

    方继藩谦虚的道:“这都是陛下英明的缘故。”

    弘治皇帝不禁道:“怎么又转到了朕英明了。”

    方继藩理直气壮的道:“倘使其他天子,儿臣岂敢如此放肆,擅自与太子殿下研究蒸汽船,正因为陛下乃是圣天子,宽宏大量,明察秋毫,臣等才可以发挥所长啊。因而,这和陛下的圣明,是分不开关系的。儿臣常对太子殿下说,陛下外柔而内敛,以仁孝治天下,儿臣是生在了好时候啊,如若不然,早已死无葬身之地了。陛下能物尽其用,人尽其才,不是圣明,又是什么?”

    弘治皇帝听着,既觉得悦耳,又觉得有道理,却嗔怒:“就你话多。”

    他早将什么吴彦,忘了个一干二净,似乎……压根懒得去提起,而后,他徐徐道:“这蒸汽船,要继续研究下去,倘若当真有益于下西洋,朕不吝重赏。”

    方继藩道:“臣遵旨。”

    弘治皇帝脸色又变得忽明忽暗起来:“前几日,朕看了欧阳志的奏报,欧阳志在保定和通州,任这巡抚,已是越发得心应手,他提拔了不少人,尽是干练的人才,朕在想,我大明……到底需要什么样的人才呢?那些小吏,提拔了上来,治理一方,竟也能得心应手,不只如此,他们对于地方的事,更是看得通透,做事的方法,也有章法可循,这地方父母官,上承朝廷之命,下安百姓,朝廷的政令能否得以实施,地方上的百姓,能否安居乐业,都与他们息息相关,朕越想,越觉得……士人的局限,实在太大了,学而优则仕,读书读的厉害,就可以做官,那么……这与太子那般,织毛衣织的厉害,便可做官,又有什么分别呢?”

    弘治皇帝露出了失望之色,长久以来,他对士人,是极信任的,可这份信任,他越发觉得,被辜负了。

    弘治皇帝又道:“可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啊,想要改弦更张,岂有这般容易。”

    “朕在想,欧阳卿家在通州和保定府新政,既已经提拔了不少吏员,不妨……在这上头做文章,暂时在这新政之地,朝廷不再委派科举的官员了,让欧阳卿家,自行处断,可若只是如此,却又不可,政出一门,非国家之福,保定府和通州,有一点是好的,那就是无论是什么事,都可以随心所欲。不妨,就将这选拔吏员的制度,拟出一个细则来,按着这个章程,来施行,什么样的人,可以为吏,什么样的人,可以提拔……你是欧阳卿家地恩师,先和他通一声气,此外,你也要请教一下刘卿家等人,到时,上一道奏疏给朕。”

    方继藩听到此处,便明白弘治皇帝的意思了。

    弘治皇帝想要开辟一个新的选才方式,对于科举,他已有不同看法了。

    可现在是废黜不了科举的,这是士人的根本利益,真要闹出来,非要天下大乱不可。

    可是保定府和通州,却不同,这两处地方,可以进行某种尝试。

    原先的科举制,在新政的地方不适用,可现在提拔的吏员虽不错,可毕竟没有形成一个完善的规范制度,未来,想用新的体制,来与科举制抗衡,首先要做的,是让这个新的体制,完善起来,新成某种定制。

    方继藩苦笑起来。

    弘治皇帝看了方继藩一眼:“卿家苦笑做什么?”

    “儿臣培养了不少人才,新制之中,难免儿臣的徒子徒孙们,有利。可一旦如此,西山文学院,这么多学八股的人,可就前途不明了。这手心手背,都是儿臣的肉啊。”

    这话说的……

    言外之意是……

    我方继藩不是吹牛,无论什么规则,我西山书院,都吊打书院外的那些渣渣。

    弘治皇帝瞪他一眼:“一个月之内,拟定一个章程来吧。”

    方继藩道:“那儿臣,这就去向刘公请教。”

    弘治皇帝颔首:“不要张扬。”

    当然不能张扬。

    说实话,这等于是把士人的根都挖了。

    方继藩本就是他们的掘墓人,我方继藩就这小暴脾气,来啊,你们有种来打我。

    可是……刘健不同,刘健乃是百官之首,是士人的领头人,若是有人知道,方继藩在挖他们老坟的时候,刘健还在背地里提过什么建议,出过力,只怕消息一传出来,那些士人,就要手撕刘健了。

    方继藩正气凛然道:“陛下放心,儿臣口风很紧的。”

    他告辞而出,却没有急着去见刘健,而是立即关起门来,将自己的几个弟子,统统都召来,甚至是欧阳志,也让他从保定府赶过来。

    看着五个弟子,方继藩一阵唏嘘,说出了弘治皇帝的真实意图,而后道:“这是大事,这个章程,影响到的,将是数百上千年,章程怎么拟定,你们先各抒己见,尤其是欧阳志,欧阳志啊……”

    欧阳志沉默了片刻,笃定的道:“学生在。”

    “你有独当一面之才,这方面,你的经验最是丰富,你来领这个头,你的其他师兄,协助你,先草拟出来,为师看看,接着,我们再逐条的讨论,还有……这事儿……暂时别放出消息去,为师不愿打人,力的作用是相互的,拳头会疼的。”

    …………

    推荐一本书《赵公子》,写的是先秦的故事。

第一千一百四十五章:确定新制

    王守仁等人,看着自己的恩师,眼里都放着光。m.www.uu234.net

    革新科举。

    这是千年大计啊。

    而现在,恩师给予了一个舞台,这些年轻人,统统都站在了舞台的中央,恩师每人塞给了他们一支笔,给了他们一张白纸,供他们在这白纸上,随意的泼墨。

    他们的骨子里,本质上还是读书人。

    孔圣人的学问,虽然被歪曲,到了后世,成为了士绅们的工具。

    可不得不说,圣人的齐家治国平天下的理想,依旧根植在无数人的心中。

    固然有卑鄙者,用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来掩饰自己的懦弱,有人抱着祖宗成法不可变,来巩固自己的利益。

    可是,依旧还涌现出了一批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士大夫。

    没错……方继藩就是后者。

    他的高尚,激励了一代又一代的弟子。

    王守仁深深的看着自己的恩师,此刻,他的面上,竟有了几分波澜。

    唐寅掩饰着自己内心的激动。

    江臣和刘文善,沉默不言,可胸膛起伏的厉害。

    只有欧阳志,面带平和,眸如古井无波,气定神闲。

    方继藩挥手:“好好干!”

    好好干,这轻巧的三个字。

    让四个弟子,眼圈都红了。

    这是何等的信任。

    恩师不但言传身教,还是自己的知己,他所托付的信任,是这些弟子们,毕生的财富。

    欧阳志开始领头,紧接着,弟子们开始讨论。

    最终,方案还是出来。科举是好的,新制需充分的取新制的精华,去其糟糠。

    譬如,进行统一的考试,用严厉的制度,来保障考试的顺利。

    同时……

    一个又一个细则,拟定出来。

    半个多月,一个草案成型。

    欧阳志将草案送到方继藩面前时,方继藩见他一副憔悴的模样,心里有些疼,这些弟子,个个都是属牛的,方继藩就喜欢勤快人。像那些好吃懒做的,不配做自己的弟子。

    “恩师,请看看。”

    方继藩没看,收起来:“不必看了,我这就去寻刘公,看看他有什么建议。”

    刘公乃是内阁首辅,他的建议,还是需接受的。

    欧阳志沉默了片刻,可不等他沉默,方继藩已带着章程,飞快跑了。

    看着恩师的背影,欧阳志才道:“恩师……不是说,拟定了草案之后,恩师与我们讨论吗?”

    “……”

    欧阳志看着堂中的空空如也,懵了。

    ……………

    方继藩兴冲冲的到了内阁。

    那些中书舍人和书吏一见齐国公来,个个脸色有些微妙,方继藩道:“刘公,刘公何在?”

    刘健的公房里,一个脑袋探出来,这是刘健一张尴尬的脸,他咳嗽:“齐国公啊……别嚷嚷,来。”

    方继藩便大喇喇的上前:“刘公,有事正望赐教。”

    说着,进了公房。

    刘健有点急了,居然亲自将门关紧,故意在门口,耳朵贴着门,确认隔墙无耳之后,方才轻声道:“你来做什么,这般大张旗鼓,不知道的,还以为老夫和你有什么呢。”

    方继藩一脸无语,怎么感觉,现在要见刘健,都像是特务接头了。

    方继藩道:“有事……”

    刘健苦笑,捋须:“你的那些弟子,没有王法了,朗朗乾坤,就在这午门之外打人,那吴彦,现在还没下地,惨不忍睹,现在是满朝的如丧考妣,士林里,更是一肚子的怨气,你们……太没有王法了。”

    方继藩无辜的眨了眨眼:“刘公,我没打呀,与我何干?再者说了,不是有句老话,一个巴掌拍不响吗?”

    刘健:“……”

    其实……他也只是抱怨,陛下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了,这事儿,息事宁人,宫里不管,刘健也不想管,就算他想管,刘杰还在黄金洲呢。

    他坐下,反复念叨了几句,瞪了方继藩一眼:“说罢,何事?”

    方继藩笑吟吟的道:“这里有一份新政的章程,是关于通州和保定府选吏之法……”方继藩压低声音:“陛下交代下来的,刘公老成持重,不知有何高见。”

    刘健脸色变了:“你为何寻到内阁来?”

    “啥?”方继藩一头雾水。

    “你要害死老夫吗?”刘健气咻咻的道:“这样的事,为何不偷偷摸摸的到府上,走后门进来,寻老夫说?”

    方继藩:“……”

    听到选吏之法,还来征求自己的意见,再加上方继藩这般大张旗鼓的来内阁,他日,这选吏之法当真公布于众,被人联想到了自己,这就真的是害人了。

    刘健这个人,这辈子没什么盼头,他受弘治皇帝的厚爱,是真的对弘治皇帝死心塌地,再加上自己的儿子在黄金洲,跟着西山这帮人厮混,要拼个前程,刘健的屁股,虽不至坐在西山这边,可至少,也能做到不偏不倚。

    他怒道:“取老夫来看看。”

    方继藩将章程送到刘健面前。

    刘健接过,认真细看起来。

    方继藩坐在一旁,百无聊赖,道:“茶也没一口,我叫人斟茶来。”说着,起身,要出去。

    刘健厉声道:“回来,别开门,还嫌别人不知道你为这选吏之法,求教老夫吗?”

    方继藩白了一眼,又坐回去。

    刘健继续看,只这一看,却是心惊肉跳。

    虽然用的还是科举的模式,让人来考取吏员,可专业性,却是变强了,譬如刑房的吏员不但要文考,还有武考,需懂得基本的骑射,不过……听说现在保定府的刑房捕快,已经开始普及骑马射箭了,这是追捕逃犯的需要。除此之外,户房,需考算数以及基本的文考。

    这文考,自是四书五经之类,偏向新学。

    其他的……

    “哎……”等到刘健统统看完,长长的叹了口气:“世道变了啊,老夫也要赶不上趟了。”

    方继藩笑吟吟的道:“您怎么看待?”

    刘健道:“大多数,老夫看不懂,需要什么样的人才,老夫所知,确实不多,可这里头,却少了一样东西。”

    “呀?”方继藩道:“少了什么,我看看。”

    刘健瞪了方继藩一眼:“你还没看过?”

    方继藩汗颜:“其实是看过的,不要误会。”

    “这草章里,第一条,就错了。”

    方继藩一脸迷糊:“还请赐教。”

    刘健手指着草章:“这第一条,该是所有吏员,一经考取录用,非触国法,不得罢黜。”

    “啥?”方继藩懵了:“这……是为何?”

    不得罢黜,这不就是吃干饭吗?

    方继藩是捧着金饭碗的人,可最讨厌的,却是别人捧着铁饭碗,撸自己的羊毛,进了公门,就想吃一辈子的闲饭,你以为你是我方继藩?

    刘健笑吟吟的看着方继藩:“若没有这第一条,你这细章就算是拟定的再好,也是无用的。”

    见方继藩一脸迷糊的样子。

    刘健耐心的道:“首先,若无绝对的保障,谁愿意参与考试,一辈子进入公门呢?虽说在你这里,入了公门,将来,可提拔选调,已是一大创举,可在世上,能选拔为官的,毕竟是少数啊,因而,只有足够的保障,才能让人安心。官府里,”

    方继藩似懂非懂的点点头,这方面,方继藩确实不太懂。

    “而这其次,才是最紧要的。老夫来问你,这吏员好不容易考取之后,在公门之中当值,他们的前程,握在上官手里,因而,自会逢迎上官,可若是连罢黜之权,都在上官手里呢?若如此,那么……这一地的吏员,岂不都成了上官的私奴?”

    方继藩听得似懂非懂,他想了想:“功考,是上官决定的,这是人事权。罢黜也是人事权,这两个人事权,一分为二,上官有权推荐部下升迁,可对于他们所嫌恶的人不能罢黜?”

    刘健乐了:“不错,对于官吏而言,无非是两种东西控制着他们,其一为财权,这俸禄,是谁发的。其二:则为吏事,即谁给他们的饭碗。倘若这些,都在父母官的手里,那么,就可怕了,他们想要罢黜谁就罢黜谁,想要举荐谁就举荐谁,即可让你鸡犬升天,平步青云,又可让你丢了饭碗,一家老小,跟着你饿肚子,那么你想想看,这父母官,岂不真成了这些吏员们的父母,吏员们,岂不都成了父母官的私奴?一旦这些统统握在手里,这些父母官,和地方上的皇帝有何分别?若是这地方父母官要对抗朝廷呢?若是他欺瞒朝廷呢?若是他阳奉阴违呢?”

    “可保障吏员不被开革,固然会引发其他的问题,却是解决这个问题的根本,父母官想要举荐谁,可他能举荐的人,毕竟是少数,蒙他恩惠的人,可能有十人,有一百人,再多,就没有了。而其他的吏员,没有得他的恩惠,他们的饭碗,乃是朝廷保障的,他们一家老小,也是朝廷的俸禄养活的,他们身在公门,对公门之中的事,知根知底,父母官若是想要欺瞒朝廷,甚至想要和朝廷对抗,他们肯跟着父母官为虎作伥吗?不会,恰恰相反,这绝大多数的吏员,才是制衡上官的根本,因为不怕丢了饭碗,他们才敢于对父母官的某些恶政发出微词,哪怕是不为父母官所欣赏,也照样可以当自己的差,不为父母官所左右。”

    刘健笑吟吟的看着方继藩:“第一条,添上这个,这选吏之法,才能实施,无数考取进来的吏员,才会对你这选吏之法生出认同之心,这千千万万个吏员,才会捍卫你的选吏之法,如若不然,选吏之法,不过是形同摆设而已。倘若是连你自己选出来的吏,尚且对于你的法令漠不关心,那么……这新制,也就形同虚设了。”

    刘健顿了顿,叹了口气:“诚如科举一般,天下的士人,从这科举制中得益,方才会自发的维护它,谁若是科举舞弊,又或者,是在科举之中动手脚,哪怕是天子,是老夫,也断然不敢有这个念头,你知道这是为何吗?”

    方继藩细细听着,心里恐惧起来。

    这是实话,科举出现之后,越发的规范,到了宋朝和当下的时候,这科举成了谁可都不可触碰的金科铁律,成化皇帝喜欢一个人,绝不敢由着性子让他去科举,然后钦点他为进士出身,甚至他连自己的儿子,都想不承认。却从来不曾有过触碰科举的念头。

    究其原因,是因为有千千万万的士人,在维护科举制度,任何对科举的冒犯,都会导致天下大乱。

    一个新的制度,若是没有受益的人,没有人去自觉维护他,又或者,不能保障他们的根本利益,甚至这个制度里,没有足够的制衡,要嘛,很快因为没有人愿意维护它,最后烟消云散。要嘛,便导致某一方权力过大,导致失衡,最终,出现藩镇的情况。

    方继藩连连点头:“我改,我改,这第一条,就写上这个。”

第一千一百四十六章:千秋万代

    刘健坐稳了,呷了口茶。www.uu234.netwww.uu234.net

    他低着头,随即感慨:“真的老了啊,忙碌了大半辈子,谁料呢,却发现,眼下许许多多的东西,都看不懂了。”

    “你们这些年轻人…………”

    他摇了摇头,一味苦笑。

    方继藩了了一桩心事,如释重负,可以去给皇帝那儿交差了,想到这选吏之法,这其中有多少艰辛的过程哪,如今,总算是功德圆满,不容易啊。

    方继藩笑吟吟的道:“刘公有什么想批评的,尽管说就是,小子,虚心受教。”

    刘健瞥了方继藩一眼,如鲠在喉,却又摇头:“可不敢,可不敢,老夫一大把年纪了,怎么敢批评,若是挨了揍,一辈子的斯文,也就扫地了。”

    方继藩立即发出哀嚎:“刘公,话不能这样说呀,冤有头债有主,打人的是张信那些狗东西啊,我方继藩清清白白,斯斯文文……从来都是和人讲道理的呀。”

    刘健听方继藩哀嚎,就觉得难受,方才和你说隔墙有耳,你却在此声震瓦砾,生怕别人不知道你在此吗?

    他只好苦笑,压压手:“好啦,别闹,别闹,认真的说,你这章程,加上了这一条,就没有问题了。”

    方继藩道:“完美无缺?”

    刘健却是意味深长的看了方继藩一眼:“太祖高皇帝在的时候,也自觉得自己所制定的法度,完美无缺,为此而骄傲自得,认为只要子孙们按照他所定制的祖宗之法,便可延续万世,天下安定。老夫也就说一句耿直点的话,你方继藩,及得上太祖高皇帝一根手指头?”

    方继藩点点头:“我想,一两根手指头,总还及得上吧,刘公这么瞧不起人?”

    方继藩心里想,也就是因为他是太祖高皇帝,换做是别人,我方继藩绝不服的。

    刘健不理会他无力的辩驳,继续气定神闲:“可见,世上没有完美无缺之法,你这章程里,老夫至少看到有四五处,不通情理的地方,可是,老夫不必指摘出来,只让你加上这第一条,你道是为何?因为任何法度,都需根据实情,这叫有所本,这第一条,便是根本,有了这个根本,至于开出什么枝杈和叶子,这都是细枝末节,可以改,可以完善,修修补补,也就能用了。”

    顿了顿,他叹口气:“可哪怕再如何修修补补,也永远到不了完美无缺的地步,世上的事,终究不过两个字……‘得失’而已,有得就有失,有失,方可得。得失之间,如何平衡,如何掌握好分寸,立足于这一点,去看待你这新制,你才在这内阁里,算是入了门了。万万不可有所谓完美无缺的念头,这古往今来,多少聪明才智之士,哪一个,不比你方继藩强千倍百倍,若真有完美无缺之***得到你方继藩来?老夫说一句不怕挨揍的话,你方继藩算老几?”

    方继藩乐了,哈哈大笑:“你们读书人真厉害,我说一句,你们能说一百句。

    他挺能理解张信这些人了。

    讲道理讲不过,骂人都骂不赢,引经据典,又没人家有逼格,只好打死这狗娘的东西了。

    方继藩捡起章程:“那我走了,告辞。”

    “快走,快走。”

    方继藩动身,刘健也笑吟吟的宋出来,开了门,一面道:“齐国公啊,科学院的事,你要费心了,以后,万万不可滋生事端。”

    几个中书舍人和书吏侧目而来。

    方继藩言不由衷的道:“好的,好的,回去我一定教训他们,以后再不劳刘公费心了。”

    “你能接受教训,老夫也就放心了,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方继藩:“……”

    一溜烟出了内阁,方继藩便回到西山,根据章程,撰写了奏疏,让人送进宫里去。

    王金元此时却在外探头探脑。

    方继藩瞥了他一眼,道:“滚进来。”

    “是。”王金元笑吟吟的进来:“少爷,有几件事,要禀告。”

    方继藩坐下,翘起二郎腿:“说。”、

    “这第一件,是太子殿下让人来说,那海船上,蒸汽机已经装上去了,不过还涉及到一些改动,方可下海,额外,又让拿五十万两银子去。”

    方继藩叹了口气:“这谁生出来的孩子啊,我若是生这么个玩意,他出来我便掐死他。”

    少爷背后腹诽太子殿下也不是一次两次了,王金元早已习以为常,以前还会吓得尿裤子,现在却是忍俊不禁,乐了。

    方继藩瞪他一眼:“我说不是太子,说的是你。”

    王金元面上的笑容,逐渐消失。

    他啥也没说,拼命点头:“是,是,小的该死。”

    方继藩叹口气道:“拨付过去吧,让他赶紧,还有……若是沉了船,这银子,他吃了多少,都要吐出来。还有什么事?”

    “还有欧阳先生,他回保定上任去了,他来这里,耽搁了太久,所以,得赶紧回去,来不及和少爷告别,临行的时候,他哭了呢,说是不能侍奉少爷……”

    方继藩感慨:“欧阳志还是很中厚的,像我,是个实在人。”

    …………

    过了七八日,这些天,天气变得有些冷了,方继藩穿上了朱厚照织的毛衣,保育院里,一群少年们嬉闹,他们依旧还有读书,只不过……现在一个月,也只来六天,其他时候,或在营中,或在西山县。

    孩子们的生活,是充实的,他们打小,几乎是朱秀荣养大,从前的时候,是他们哭着寻朱秀荣诉苦或是索要零食,现在……却是一群人叽叽喳喳的,带着各自的礼物来探望。

    朱秀荣见了他们,心里便高兴的不得了,比见了方继藩还高兴。

    方继藩口里呵着白气,见着这些少年人,就很讨厌,想当初,自己也曾少年过,却不似他们这般,没心没肺,不是东西。

    此时,宫里来了人,请方继藩去。

    方继藩哪里敢怠慢,匆匆的到了奉天殿中。

    弘治皇帝手里捏着的,正是方继藩所上奏的章程,他除了萧敬,其他人统统屏退了,眼睛依旧落在这章程上头,良久,道:“这个章程,问明了刘卿家吧。”

    “问明了。”方继藩道:“刘公对此,赞赏有加。”

    “这样就好。”弘治皇帝叹了口气:“这是新制,是好,是坏,朕也拿不准,朕密令欧阳卿家,放手去干吧,至于朝中,在事情没办成之前,就没必要大张旗鼓的张扬了,风口浪尖上,还是少惹争议为妙。”

    方继藩笑吟吟的道:“陛下圣明啊。”

    弘治皇帝似笑非笑,耳朵都听出茧子来了,他已是习以为常。

    弘治皇帝随即又道:“太子还在造他的船?”

    方继藩点头:“陛下,太子殿下,又拿了五十万两银子去。”

    弘治皇帝:“……”

    他突然觉得自己嘴贱,不该挑起这个话题。于是便有几分恼羞成怒:“他是太子,又不是船匠,这造船之事,难道就非他不可吗?朕看哪,也不尽然,说到底,他就是不安分,将来……祖宗社稷,怎么能安心交在他的手上呢。”

    方继藩笑呵呵的不吭声。

    弘治皇帝便道:“也罢,朕懒得提他,这新制,与新政息息相关,可要让欧阳卿家,万万仔细,不要出什么差错才好,前些日子,市泊司那儿,又上来奏疏,说是佛朗机人,不肯离去,非要来朝见朕,朕不想见他们……”

    弘治皇帝或许真的是老了,絮絮叨叨的,说了许多话。

    方继藩只有乖乖听的份。

    弘治皇帝说到此处,突然透出了浓浓的悲哀:“朕老了……身子倒还康健,可这些日子,却越发觉得精力不济,有时,竟是觉得不能视物……可是太子呢……”

    他摇摇头。

    一听到不能视物,方继藩乐了:“陛下,儿臣给陛下配一副好眼镜,自然也就清晰了……”

    弘治皇帝却是苦笑:“你以为朕不知配眼镜吗?朕试过了,没有效果。”

    怎么可能。

    方继藩觉得弘治皇帝在逗自己,这是咂自己的招牌啊,自己的眼镜作坊,最近利润可是不低。

    方继藩不由道:“陛下不要说笑,这怎么可能,要不,儿臣看看?陛下现在还身强体壮着呢,怎么可能就老了呢,儿臣看来,这定有缘故。”

    弘治皇帝迟疑了一下,点点头:“那你来看看。”

    方继藩便大着胆子,上了金銮殿,到了弘治皇帝身前,打量着弘治皇帝的眼睛,突然脸色凝重,对萧敬道:“取放大镜来。”

    萧敬最讨厌的就是方继藩使唤自己,却是无可奈何,乖乖去取了放大镜。

    捏着放大镜,方继藩细细的观察着弘治皇帝的眼睛,这眼睛,很是浑浊,猛地……方继藩身躯一震……他找到了原因了。

    白……白内障……

    这显然,只是中期的症状,不过……显然对于弘治皇帝而言,已经颇为严重了。

    …………

    感谢大帅哥财叔宁同学今日的五万起点币打赏,同时感谢陶哥1224同学的五万起点币打赏,两位大帅哥,你们好呀。

第一千一百四十七章:朱一刀

    见方继藩脸色极不好看。www.uu234.net

    弘治皇帝不禁皱眉:“怎么,有什么问题?”

    “陛下该看看眼科。”方继藩道。

    弘治皇帝眉头皱的更深:“什么意思?”

    “要不,先看看御医吧。”方继藩支支吾吾。

    大明的御医,就是一个坑。

    怎么说呢。

    还是太祖高皇帝惹的祸。

    这宫里的御医,居然是……是世袭的。

    也就是说,几乎所有的御医,他们的祖先都可以追溯到太祖高皇帝时期。

    父传子、子传孙。

    子子孙孙,无穷尽也。

    起初的时候,还好。

    太祖高皇帝和文皇帝时期,是第一代御医,那时候,技艺水平还是很高的。

    不过此后……就越发的良莠不齐了。

    历史上,数代皇帝早亡,此后到了嘉靖皇帝登基,别看嘉靖皇帝喜欢瞎折腾,生儿子厉害,私生活肯定不检点,还喜欢炼丹,吃那丹药,反观是弘治皇帝,吃喝嫖赌,样样都没有,洁身自好。至于正德皇帝,喜好练武,按理,怎么也该比嘉靖皇帝这人渣要强的多。

    偏偏……嘉靖皇帝出奇的高寿。后世分析原因,众说纷纭,不过方继藩上一世琢磨明史,觉得有可能,和嘉靖皇帝征辟了宫外的名医,改革了御医制度有关,譬如大名鼎鼎的李时珍,就曾在这个时期内,征辟入宫。

    弘治皇帝预感到了什么,厉声道:“说正经的。”

    方继藩苦笑道:“陛下,此乃重瞳。”

    重瞳……

    弘治皇帝一听,竟是笑了:“朕可不信这些,你方继藩何时,竟也学会报‘祥瑞’的手段了?”

    方继藩:“……”

    封建迷信很害人啊。

    后世很多人研究特出,所谓的重瞳,就是古代的白内障。可偏偏,这重瞳往往在古人们看来,乃是异相、吉相,象征着吉利和富贵,甚至认为这是帝王的象征。

    碰到这么一群逗比玩意,方继藩能说啥?

    他勉强笑了笑:“不,儿臣说错了,这是白内障。慢慢的,陛下的眼睛,会越来越看不清,直至失明。”

    弘治皇帝倒吸了一口凉气:“当真如此吗?”

    方继藩苦着脸,点点头。

    弘治皇帝陷入了沉默。

    一旦失明,对于他而言,不啻是灭顶之灾,若是天子视不见物,那么如何治理天下呢。

    弘治皇帝道:“要等到何时?”

    方继藩想了想:“或许……快了。”

    病情,已经有些严重了。

    弘治皇帝叹了口气:“朕知道了,好啦,朕明日召御医们看看。”

    见弘治皇帝心事重重,方继藩知道,陛下颇有几分讳疾忌医。

    方继藩便拱手:“儿臣告辞。”

    他满腹心事。

    身边一个如此亲近的人,居然……想到他再看不到自己英俊的脸,方继藩就心肝儿疼。

    这等心情,只有年纪越大,看到身边的人,一个个老去,渐渐开始觉得力不从心,才会慢慢的理解。

    方继藩出了大明宫,外头早有七八个护卫,在候着他,车驾已经准备好了,方继藩预备上车。

    却在此时,一个翰林恰好入宫。

    此人侧目看了方继藩一眼,面露不喜之色。

    自打上一次吴彦被科学院狠狠揍了一顿,虽然世界清净了,可这些翰林们看到方继藩的表情,总是怪怪的。

    方继藩预备要登车,却不知何故,那马儿有些受惊,发出嘶鸣,不安分的想要走动,护卫有些拉不动它,于是拉着的马车也便摇摇晃晃起来。

    方继藩本来心情就糟糕,这时怒了,寻不到发泄,狠狠踹一脚车厢,痛骂道:“狗一样的东西,迟早宰了这马去熬汤,将你这车厢拆了当柴烧!”

    护卫们噤若寒蝉,他们不知公爷何故生这么大的气。

    马儿便更加不安,被护卫死死的拉住。

    那翰林便禁不住偷笑窃喜,仿佛瞧热闹似得。

    方继藩听他失笑,不禁恼怒:“你瞅啥?”

    翰林:“……”

    方继藩本不想继续理他。

    这翰林却也起了几分性子,他凛然正气道:“齐国公猖狂如此,岂不知道路以目吗?”

    方继藩叉着手,冷笑:“道你大爷。”

    “你……你……你辱我家人,我……我……”这翰林怒气冲冲,一副要将方继藩生吞活剥的模样。

    方继藩抱着手,冷笑:“怎么样,你不服气?你区区一个翰林,敢这样和我说话,你有本事,就一个人打我们八个呀。”

    翰林昂首,本是一副慷慨激昂的样子。

    听到了这句话,他沉默了,低下了高贵的头颅,憋着脸,朝方继藩拱拱手,作揖:“得罪了,得罪了。”接着,匆匆入宫去。

    …………

    方继藩回到西山,显得忧心忡忡,少年们已是散了,只有方正卿在朱秀荣带着溺爱的眼神之下,吃着糕点。

    见了父亲回来,方正卿不敢吃了,乖乖站起来,束手道:“儿子见过父亲。”

    方继藩点头,坐下,早有人给他斟茶来,方继藩抱着茶盏,朝方正卿招招手:“正卿,你来,为父来问你,若是你的父亲,得了眼疾,不久,就要失明,你会如何?”

    方正卿一脸诧异,抬头盯着方继藩的眼睛。

    朱秀荣也吓着了,禁不住想要说什么。

    方正卿一脸痛苦的道:“儿子,儿子……心会疼。”

    还是自己儿子好啊,有良心。

    朱秀荣道:“怎么好端端的,说这个?”

    方继藩叹了口气:“是陛下得了眼疾,此病……不可逆转,哎……”

    朱秀荣听罢,顿时眼圈红了:“御医没有办法吗?”

    方继藩张口,正待要说什么。

    此时,却见方正卿眼泪已是扑簌而下,撕心裂肺的道:“父亲,外父……外父他……呜呜呜……”接着,情绪无法自制,伤心欲绝的滔滔大哭。

    方继藩:“……”

    这儿子,怎么看着,都像白眼狼,胳膊肘子净往外拐的。

    方继藩止住他们哭,起身:“不说了,不说了,我得去想想办法,来,有狗东西在吗?去找太子来。”

    …………

    无论如何,方继藩也无法作视这可怕的事情发生。

    弘治皇帝是大明的顶梁柱啊。

    只是……要如何治呢……

    其实……办法也不是没有,早在数百年前,唐朝的时候,就曾有过用金针治疗白内障的记录。

    当然……这玩意,失传了。

    其基本的科学原理,倒是简单,只是风险有些高。

    这是皇帝,又不是寻常人,寻常人就好办了,拉过来,绑了,一针下去,爱咋咋地,没治好是你狗东西运气不好,治好了,给钱。

    因而,想要治疗,不能急,得专门朝着这个方向,研究一下。

    反正陛下,还有一些时间。

    深吸一口气,等朱厚照兴冲冲的来,方继藩将事情给朱厚照说了。

    朱厚照听罢,顿时愣住了:“啥意思,父皇会变成瞎子?”

    方继藩点头:“所以,必须得尽快寻到治疗之法,殿下,我思来想去,咱们得事先有所准备。”

    “你……你能治……瞎子你也能治?”

    方继藩深吸一口气:“这可说不准,不过……你那蒸汽船,研究的如何?”

    “大致的研究,是完成了,不过需制造专门的船体……”

    也就是说,这些事,是可以交给别人去操心的。

    方继藩道:“那好,手头的事,暂时放一放,我们来试一试,治眼睛。”

    “怎么试?老办法,先从猪开始。”

    “是豚!”朱厚照忧心忡忡,却还不忘纠正方继藩。

    方继藩无所谓。

    首先……要明白的是眼睛的构造,而后,需要根据实际情况,定制专门的医疗仪器。

    这都是钱能摆平的事。

    在当下的技术水平之下,开始尝试着进行治疗,通过实验,摸索出一套方法。

    操刀的人,必须是太子,只有太子殿下,才承担的起手术失败的责任,不只如此,他的手很稳。

    朱厚照有些紧张:“眼睛呀,这眼睛这东西,可比腰子可怕,一不小心,会瞎的,本宫……有些害怕。”

    朱厚照也有害怕的时候。

    方继藩认真的道:“不治要瞎,殿下自己看着办吧。”

    朱厚照眉头深锁,咬牙道:“按你说的来。”

    西山医学院……已是沸腾了。

    这医学院的眼科,实是惨不忍睹。

    毕竟眼睛这玩意,确实寻常人不敢去触碰,因而,眼科在医学院里的技术研究,一直停滞不前,这研究眼科的医学生,在医学院里地位是最低的,因为他们绝大多数,都只是给病人测一测视力,然后检测出对方眼睛的度数,给对方配置合适的眼镜,毫无任何技术含量。

    因而,听说太子殿下要亲自研究眼科,一群医学生,哪怕是其他科的医学生,也都带着炭笔和簿子,早早的在蚕室外头等着了。

    太子殿下啊,这可是西山医学院的祖师爷,听说下刀的技艺尤其高超,既快,又准,还很狠。

    只可惜,寻常的手术,太子殿下是不触碰的,能真正见识殿下手艺的人,屈指可数,这是一个多好的临床学习经验啊。

    ………………

    第一章送到。

第一千一百四十八章:手术

    苏月早已取来了医学的资料。www.uu234.net顶 点 X 23 U S

    这些年来,他们没少进行解剖。

    人的眼睛、耳朵,鼻子,包括了五脏六腑,他们早已剖析了个清清楚楚。

    这多亏了鞑靼人。

    当然,倒不是说医学院和鞑靼人有仇。

    实在是,鞑靼人没有太多入土为安的观念。

    因而,人死了,一了百了。

    医学院那儿,只需一点银子,便收购了尸首,直接进行解剖,分析人体的构成。

    在苏月等人的努力之下,不断的积累着资料,更新着人体的知识。

    再加上细虫论的横空出世,这细虫论的出现,并非是说,当下的技艺水平,已经出现了显微镜,竟可以观察到藏在体内的细菌。

    而是,当人们意识到细虫的存在时,他们开始对于人头的观察,开始变得越发的细致,哪怕是一根毛发,毛发为何会出现,于是,人们发现了毛囊,不断去思索,毛囊的构成以及对毛发的影响。

    朱厚照没有立即开始动手,而是先将近年来,所有相关于眼睛医学论文,统统先过目一遍。

    大抵的了解了人眼的结构。

    而后……再通过豚眼,自己亲自去观察。

    最终,他明白,所谓白内障大致的成因,想要清除白内障,大抵需用什么手段。

    当下……方继藩所能提供的,只有一种解决白内障的方法,即是数百年前便已有知的金针拔障法。

    唐代文献大师王焘曾在《外台秘要》一书中对白内障的症状都有简单扼要的描述:白内障眼病初起时,患者“忽觉眼前时见飞蝇黑子,逐眼上下来去。”患者病情发展一般缓慢,“渐渐不明,久历年岁,逐致失明。”

    而解决方法却是:此宜用金篦决,一针之后,豁然开去而见白日。针讫,宜服大黄丸,不宜大泄。

    当然,这玩意是有效的,因为此后的文献里,也出现过相似的记载,只是到了宋朝之后,这法子却渐渐失传了,人们开始忽视了白内障的问题。

    唐朝的金针法,较为原始,可现在,既然有了条件,那么就可在这个基础上,进行更深入的治疗。

    这种方法,事实上曾一直流行到后世的上个世纪,如何让效果更为显著,便需要不断的练习和讨论了。

    既然涉及到了自己的爹,朱厚照倒是静下心来。

    方继藩不断的用自己零零碎碎的资料,与朱厚照进行反复的讨论,双方不断在图纸里,绘画着手术的一些看法。

    这虽只是纸上谈兵。

    可一大批的医学生们,却都拿着簿子,乖乖的排排坐着,记录着两位祖师爷的讨论。

    这是财富啊,谁若能够融会贯通,可能对于眼科的理解,将会一日千里。

    在墙壁上,挂满了各色用炭笔素描出来的剖面图,眼睛的结构,统统一览无余。

    所有人都如痴如醉,听的聚精会神。

    连苏月也抢着,搬了个小凳子在旁旁听。

    当然,这个过程,也未必都是和谐的。

    比如……

    朱厚照讨论的疲倦的时候,不免发点牢骚:“反正平日父皇就眼瞎的很,好坏不分,忠奸不辩,这眼睛,不治也罢。”

    众人:“……”

    方继藩立即道:“太子殿下啊,怎么可以如此诽谤陛下呢,臣对此,大大的反对,陛下实是圣明的很,殿下一定有什么误会。好,我们继续说除障……”

    关于手术的讨论,足足进行了小半月。

    而接下来,才是重头戏。

    先是让医学生们去寻找白内障的患者,而后,患者寻了来,朱厚照和方继藩进行术前的准备,二人相互打气,因为是第一次做,因而都有些紧张。

    这病患是个老人,白内障颇为严重,听说西山医学院不但给自己治病,治完了还给三十两银子,顿时便兴冲冲的赶来了,他几乎双目,已难以视物了,眼前,只是模模糊糊的一片。

    将他送进了蚕事,他昏昏暗暗的努力想要张大眼睛看着:“呀,是哪位神医治老小儿啊,怎么人影幢幢的,是不是小老儿的眼睛,又严重了,竟好像这里有许多人。”

    蚕室里,数十上百双眼睛纷纷瞅着他。

    他没有看错,这里有很多大夫。

    每一个人,都是全副武装,穿戴整齐,连双手,都带着皮手套。

    不少人,取出了纸板,一面提着炭笔,开始记录着患者的情况。

    “给他喂药。”

    兴奋的医学生,哪里敢怠慢,这是最宝贵的临床经验,太子殿下亲自主刀,谁肯轻易的放过。

    这老头儿躺在手术台上,随后,有人在他的脸上蒙了一块布,布上,留了一个孔,先从右眼开始,这眼睛裸露起来。

    老头儿吃过了药,整个人便开始昏昏沉沉的,不过意识还算清醒。

    朱厚照道:“准备了啊。”

    一声令下,方继藩在旁开始取了酒精,给老头儿的眼睛进行涂抹消毒。

    而后,取出一个类似于夹子的东西,将老头儿的眼睛撑开。

    支架上,一个巨大的放大镜挪了来,对准了老头儿的眼睛位置。

    这已是当下倍数高的放大镜了,经过了七八年的发展,这放大镜的应用过于广泛,无论是医学、军事以及机械的制造,都离不开。

    因而,一些手艺高超的匠人开始出现,通过这面放大镜,老头儿的毛发清晰可见,他的眼睛,在朱厚照的眼里不断的放大,眼里的眼白乃至血丝,都看得一清二楚。

    朱厚照深吸一口气,道:“老方,第一步是做什么?”

    “点睛。”方继藩汗颜,道:“此前……不是讨论过吗?先点睛。”

    “噢。”朱厚照颔首点头,他继续呼吸,借此来平复内心的激动,每一次握着工具,看着手术台上的病人时,他内心的激动,就不能自制。

    好在,他的手很稳,朱厚照不断的观察着老头儿的眼睛。

    所谓的点睛,是选择进针的部位,朱厚照手里捏着的,并非是手术刀,而是一根细长的铜针,他仔细观察之后,眼珠子便像是勾住了一般,不动了:“下一步呢?”

    方继藩听着开始有些心虚了。

    大爷,你别这样好吗?会吓死病人的。

    果然,那手术台上的老头儿,虽意识模糊,可听着朱厚照的话,却开始瑟瑟发抖起来,敢情你从没治过啊。

    他顿时想到,为何西山医学院,要给自己银子了。

    这些大夫的银子,哪里有这么的好拿。

    他嚅嗫着嘴,想要说什么,只可惜,喝了臭麻子汤之后,整个人没有一丝的气力。

    方继藩在旁道:“殿下,下一步,是射腹。”

    朱厚照想起来了,他呼吸均匀,最关键的一步开始了。

    每一个医学院,都睁大眼睛。

    在他们看来,这一步是在是激动人心。

    祖师爷的手艺到底如何,就看这一步了。

    朱厚照很轻松,他笑吟吟的对老头儿道:“你不要乱动,下错了针,可不是闹着玩的,瞎了眼,本宫不负责的呀。”

    就在他玩笑之间,手却在这电光火石的功夫,突然一动,那细小的针尖,出现在了放大镜之下,开始变得粗大,他眼睛凝视着针尖位置,狠狠的扎进老头儿的眼睛里。

    所有人倒吸一口凉气。

    老头儿觉得疼,呃啊一声。

    好在,他的头部已经固定了,眼睛也被支架撑起。

    这是一种肿胀的痛感。

    这一针,关系重大,因为必须斜刺入眼睛的虹膜和晶状体的之间,稍稍错了一丁点,都可能直接将人的眼睛刺瞎了。

    方继藩看到此处,心里一沉,等见这针尖,稳稳当当的刺入,极准,方继藩才松了口气。

    这时候,方继藩不得不佩服自己唐朝时的老祖宗们了。

    当时他们的器械,一定比当下要简陋十倍、百倍吧,卧槽,这样他们就敢去扎人眼睛,而且还没被人打死,可见自然界中,生命是何等的奇妙。

    朱厚照握着针,一丝一毫都没有动弹,此刻,他脸没有丝毫的表情,便连呼吸,也开始变得微不可闻。

    任何一个步骤的错漏,都决定了手术的成败。

    他轻轻的开口,喃喃的念道:“下一步,该是“探骊”了。”

    说着,他的手微微动了,却见那刺入了虹膜的针尖继续前进,使针经过虹膜之后,继续进针指向瞳孔。

    老头儿的眼里,开始下意识的流出眼泪。

    朱厚照握针停了片刻,道:“冲洗一下。”

    方继藩会意,取了特指的盐水,开始对着老头儿的眼睛小心翼翼的进行冲洗。

    而在这个过程,朱厚照必须握着针一动不动,他在旁乐呵呵的道:“老方啊,中午吃点啥?”

    方继藩心已跳到了嗓子眼里:“边炉?”

    朱厚照摇头:“不好,最近吃的火气有些大,换个花样。”

    方继藩道:“爆炒猪的大眼珠子。”

    “豚!”

    “一样。”

    “等本宫做了皇帝,下旨,专门拿你这一样的人,抓去砍头。”

    “殿下,认真干活。”

    “噢,那还是打边炉吧,少放一些辣椒,要清淡。”

    “好了,赶紧“扰海”。”方继藩道:“别耽搁时间,我肚子饿了。”

第一千一百四十九章:马到功成

    所谓的扰海,其实就是针抵达瞳孔时,将针抽出,将整个白内障拔下来。www.uu234.netwww.uu234.net

    朱厚照说着,针已极快抽出。

    果然,那眼里的白内障开始脱落。

    不过显然……还没有脱干净,朱厚照又开始故技重施,重新进行射腹、探骊,接着,继续扰海。

    连续三次,那白内障才彻底的脱落。

    这老头儿,已是昏睡了过去。

    原本眼里的一片乳白,已是消失殆尽,瞳孔重获光明。

    每一个医学生,几乎张大眼睛,不敢呼吸。

    他们一个个森森然的看着祖师爷动针,个个啧啧称其,心里嘀咕,若换做自己,能做到这个地步吗?

    这还是祖师爷第一次练习呢。

    拔出白内障之后,朱厚照的针,依旧还停留在瞳孔。

    这时候,哪怕是他的手抖一抖,这眼珠子也就废了。

    现在已过去了一炷香的时间,朱厚照额上渗着汗,可他依旧魏然不动,身体的协调,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

    练习了半辈子的弓马,底子实在太好了。尤其是人家每日还织毛衣,这是精细活,不但要有耐心,且对于人的协调能力,有很高的要求。

    虽然很久没有进行过手术,可是技艺非但没有放下,竟是更加高超了。

    方继藩给朱厚照擦了汗。

    朱厚照的眼睛,则死死的盯着放大镜,这放大镜里,照出老头儿的瞳孔,此时,针停留在瞳孔,是为了‘定位’,要确定患者的瞳孔是否正圆、明亮。

    他眼睛不曾眨一眨,反复的观察着,最终,朱厚照抽出了银针,这才长长的出了口气:“给他上眼药,包扎!”

    “是。”

    接下来的事,就交给方继藩了。

    所谓眼药,不过是生理盐水,进行一些消毒的处理,而后,让人取来了纱布,将老头儿的眼睛一层层的蒙上,他的麻药还未过去,且让他昏睡,等起来,再看效果。

    朱厚照在一旁,摘下了他的帽子和戴着的口罩。

    蚕室里,死一般的寂静,朱厚照感慨道:“还是切腰子啊,似这样的手术,只几盏茶功夫,便觉得好似要累死了。”

    这是实话。

    虽然手术的过程很快,可里头的每一步,具都需要小心再小心,只丝毫的偏差,这患者便完了。

    毕竟,那是一层薄薄的虹膜,可不是闹着玩的。

    朱厚照左右四顾:“怎么,都死了?”

    那些目瞪口呆的医学生们,这时才回过神来,一时之间,人们长长的出了口气,实际上,这个手术的过程,他们比祖师爷还要急,心都冒到了嗓子眼里,冷汗淋淋,此时……回过神来,有人开始拍掌,其他人纷纷拍掌。

    朱厚照满面红光:“先别急着高兴,还不知道你们的师公,办法是不是凑效呢。”

    是啊,手术是达到目的了。

    却都是按着方继藩的法子来的。

    因而,这患者手术之后,到底能否重见光明,却还是未知数。

    “走,先去吃饭。”

    医学生们纷纷跟着朱厚照和方继藩出了蚕室。

    朱厚照回头:“都跟着来做什么,自己吃自己的去。”

    大家才恋恋不舍的走开。

    朱厚照和方继藩二人用过了饭,回到蚕室里,这些医学生们,却都早早的赶过来了,人头攒动,个个如饥似渴的模样,让方继藩误以为自己来的不是蚕室,而是青楼。

    好在,这手术并没有破伤口,倒没有感染之虞,朱厚照和方继藩进了蚕室,这老头儿已是清醒了。

    “来,老方,将他的纱布揭开来。”

    在蚕室里,朱厚照就是皇帝。

    方继藩摇头晃脑,听他的。

    小心翼翼的揭开了老头儿的纱布。

    老头儿的眼睛紧闭。

    一群医学生,则探头过去,朱厚照气咻咻的将他们打开:“都滚开,他张开眼睛,若是能看到东西,那也该是第一眼,看到的是本宫,一边儿去。”

    朱厚照说着,脸凑上去,道:“张眼睛。”

    老头儿比大家更紧张,那眼睛颤颤的,慢慢的将眼睛张开一线。

    “眼睛还是糊糊的。”

    朱厚照脸色顿时可怕起来。

    失败了?

    方继藩却忙道:“方才眼里滴了这么多水,你得眨眨眼,再试试看。”

    老头儿点头。

    他眨了眨眼。

    一下子……世界在他的眼里,开始明亮了许多。

    虽不及寻常人的视力,却比之患病时,不知强了多少倍。

    朱厚照朝他笑:“看得清楚吗?看看我是谁。”

    老头儿摇头:“不知你是谁。”

    朱厚照的脸色,又拉了下来。

    老头儿解释道:“敢问高姓大名。”

    朱厚照没好气的道:“朱寿,朱大寿的朱,朱大寿的寿。”

    老头儿沉默了。

    良久,突然……泪水自他的眼里滚落下来,他发出了哀嚎:“看见了,看见了,恩公哪,恩公哪,小老儿,看见了。”

    呼……

    一下子,蚕室里欢声雷动。

    朱厚照也压抑着内心的激动。

    方继藩忙是将纱布重新给他蒙上,一面道:“这眼睛,还需修养几日,好好蒙着吧,过几日摘下来,记得按时给他上眼药。”

    手术成功。

    只是具体的效果,还需过几日再说。

    朱厚照也激动的不得了,兴冲冲的出了蚕室:“去找父皇去,咱们赶紧给他扎了针。”

    方继藩摇摇头:“成功的案例太少,还需积累经验,继续观察,有了足够多的范本和案例,积累起来,才可对这手术进行改进,殿下,陛下的眼睛,可不能随便动啊,殿下倒没什么,臣是要承担责任的。”

    说着,方继藩取出了一个簿子,打开,里头是密密麻麻的人名:“明日,还有三例手术,现在排期的病人,已有七十多个,足够了,这些日子,只怕要辛苦殿下了。”

    朱厚照背着手,叹了口气:“还是做皇上好。”

    接下来,要做的事,多了。

    懂得了解决白内障是一回事,手术成功也是一回事,距离当真给陛下动针,却不是贸然可以进行的。

    接下来,便开始一次次的手术。

    有的白内障患者是在中期,有的则已十分严重,朱厚照一例例做着,成功率颇高,不过……哪怕是如此,每一个手术完毕的病人,却还需进行观察,确定他们手术之后的恢复情况,苏月领着人,做的记录,足足可以积攒一箱书。

    观察完毕,还需进行研讨,每一例手术,成败得失是什么,几次手术之后,大家发现,那金针还可以进行改进,因而,连匠人也开始拉进来讨论。

    方继藩怕啊,正因为这份对自己生命的珍爱,才让他孜孜不倦的组织人进行研究。

    到了第四日,一例手术失败了,是个老妇人,还在,家人没有闹,默默的接受了这一切。

    毕竟,这妇人本身就是失明的,现在……不过是彻底断绝了她治愈的希望而已。

    只是……当这妇人被接走的时候,他们此前,听说手术可以治愈,满怀着希望,现在,却如霜打的茄子,从希望到绝望,妇人的两个儿子,努力的压抑着内心的痛苦,他们雇了车,将母亲抱上车厢的时候,附近的医学生,没有一个人,敢去直视他们的眼睛。

    失败的情绪,足足的弥漫了好几日。

    才终于让许多人走出了阴霾。

    医学生们借着这一例例的手术,几乎每一个人,都做满了笔迹。

    世上再没有医学这般更神奇的东西了,它可以使失明者重获光明,让将死之人,从死亡线上拉回来,新的医学知识,新的理论,新的案例,这足以让每一个立志于此的人,冒出无数的想法。

    朱厚照更加得心应手。

    此后的病例,他开始进行讲学,一面下针,一面要和这些学生们讲清楚,怎么样点睛,如何确定金针插入虹膜的力度,射腹时,又需如何,这些小技巧,人人都屏息听着。

    接着,开始有医学生来试手了。

    朱厚照在旁,亲自指导,几乎是手把手的教学,包教包会。

    这个过程……是极漫长,以至于方继藩整个人,都憔悴了不少。

    已过去了一个半月。

    就在医学院里,还在为此事不断的讨论和研究时。

    弘治皇帝已越发觉得自己的眼睛不中用了。

    御医们又召了来,一群御医围着弘治皇帝的眼睛,观察了很久,太医院医正本想说,恭喜陛下,贺喜陛下,陛下所生重瞳,乃大吉之兆。

    可惜他不敢说,陛下都说了,眼睛越来越模糊,几乎不可见物,哪怕是带了眼镜,也是无济于事。

    医正刘芳定了定神,这些日子,他也翻阅了不少的医书,道:“陛下所患的乃是眼疾,以臣之见,眼通肝,所谓清肝可明目,以臣愚见,这是陛下肝火太盛之故。”

    弘治皇帝颔首点头:“这个道理,他也听说过。”

    “臣不妨,开一些清肝明目之方,不知陛下以为如何。”

    弘治皇帝道:“卿开药方便是了。”

    刘芳心里松了口气,他就怕陛下对自己的诊断不满意。

    好在这清肝明目的方子,要多少有多少,他倒背如流的,就有数十个方子。

    ………………

    第三章送到,求支持。

第一千一百五十章:皇帝诏曰

    弘治皇帝心里踏实了许多。www.uu234.net

    人就是如此。

    当预感到自己的身体有什么问题时。

    他首先会开始担心。

    担心之后呢?

    便忍不住产生许多的联想。

    那么下一步,就该是求医问药了。

    医正刘芳,提出用清肝明目来调理。

    正对了弘治皇帝的心思。

    因为每一个人,都希望喝点偏方啥的,就能把病治了。

    倒不是说这个人傻。

    在上一世,多少身患重症之人,无论学历多高,知识多渊博,不照样还寄望于各种不知名的偏方。

    归根到底,这是因为人们总是倾向于去相信他们所相信的东西。

    何况,刘芳毕竟是太医院的医正,还是颇有权威的。

    他速速的开了一个清肝明目的方子,弘治皇帝努力的睁开眼,去看这方子,只模模糊糊的,看到有野菊,有夏枯草,有桑椹,有枸杞……

    弘治皇帝心里大抵放心了许多,他含笑道:“御医院,按时进药。”

    刘芳行礼:“臣遵旨,陛下也需保养身体,但凡是病,若要根治,对症下药乃是其一,归根到底,还需好好将养,陛下平时日理万机,眼睛操劳过度,方有此症,臣恳请陛下,万万以龙体为重。”

    弘治皇帝心里感慨。

    是啊,朕该好好养着了。

    可是朕养着,怎么处置国家大事呢?

    他不禁看向了萧敬:“萧伴伴,太子近来,在做什么?”

    “陛下,太子在西山,近来没有鼓捣那蒸汽机。”

    弘治皇帝微微皱眉:“噢?”

    “殿下近来在医学院,教授医学生们治眼疾。”

    弘治皇帝听到此处,心里复杂无比:“肯定又是方继藩带着他厮混。哎……他们倒是有孝心啊。”

    有孝心,这也是弘治皇帝对于朱厚照和方继藩宽容的原因。

    想来是因为自己眼睛出了问题,他们才希望,去找到治疗的方法。

    只不过……堂堂太子,这治病,终究不是他的本业。

    现在朕的身体不成了,需要养身,作为儿子的,理应这个时候,在国政上为朕分忧,现在好了,你跑去研究怎么治病了……

    弘治皇帝不禁道:“治眼疾?如何治?”

    萧敬打了个寒颤,其实厂卫打探的消息并不多,毕竟刺探太子,是很忌讳的事,西山那里,对于厂卫又不是很友好,萧敬只好模模糊糊的道:“说是用什么金针,扎进眼睛里。”

    弘治皇帝听到此处,禁不住打了个寒颤,身子一哆嗦。

    …………

    金针拔障术在经过反复的治疗之后,治愈率几乎已经提高到了极限。

    许多的器皿,得到了更新,还有术后的恢复情况,也都得到了保障。

    西山医学院,也开始踊跃发表关于这个手术的论文。

    眼科……似乎一下子成了大热门。

    人的眼睛,实在太奇妙了,当人们开始真正关注它,才越发能感受到这其中的魅力。

    朱厚照现在做梦,都想着怎么下针。

    有时梦里想到自己的父皇躺在手术台前,熟睡时,就忍不住咯咯的笑,牙齿开始磨呀磨,发出渗人的滋滋响。

    又过去了一月。

    却有一道旨意传来,命太子与方继藩立即入宫。

    传旨的,竟是萧敬。

    萧敬如丧考妣状,眼圈已是红了,念完了圣旨,擦拭眼泪:“太子殿下,齐国公,请立即入宫吧,陛下有事要交代。”

    朱厚照和方继藩对视了一眼,面面相觑。

    方继藩不禁道:“交代,交代个什么?”

    萧敬道:“入了宫就知道。”

    朱厚照厉声道:“萧敬,你说实话。”

    萧敬打了个寒颤,他复杂的看了朱厚照一眼,他怕啊,他磕磕巴巴的道:“陛下这几日,几乎不可见物,戴了眼镜也无用,御医院下了清肝明目的药物,至今……至今……没有任何效果……陛下而今,已无法理政,已诏内阁,以及各部,还有兴王殿下人等,现在,就等太子殿下和齐国公入宫了。”

    方继藩明白了。

    陛下这是要预备将国家大事,托付给太子。

    可见陛下的病情,已经恶化到了何等地步。

    朱厚照朝萧敬道:“你且等等,本宫和方继藩有话要说。”

    二人躲入一旁的耳房,朱厚照背着手,气咻咻的道:“上月,本宫就上了奏,要为陛下看病,可这奏疏,石沉大海,现在好了,父皇怎么年纪越大,越像一个孩子一般。”

    方继藩道:“讳疾忌医,这是人之常情。”

    “不管了,这个病,非治不可。”

    方继藩想了想,深深的看了朱厚照一眼:“就怕陛下,不肯治啊。”

    朱厚照想了想:“咱们的病人,都是三十两银子,请来治的,要不,也给父皇奖励三十两银子?”

    方继藩沉默了。

    朱厚照道:“三十两不够,那就三千两,三万两,父皇爱财。”

    方继藩:“……”

    他想了想:“越是如此,只怕陛下越是害怕。”

    朱厚照道:“到了这个地步,他不治也得治。”

    方继藩不敢说什么。

    这等事,只能朱厚照拿主意。

    “要不……”朱厚照眯着眼,他意味深长道:“先斩后奏?”

    方继藩呵呵的傻乐,继续沉默。

    “可是……”朱厚照喃喃道:“陛下的性子不太好啊,会不会将本宫宰了?”

    “有了!”朱厚照道:“将朱载墨叫来。”

    他咬了咬牙。

    …………

    朱载墨糊里糊涂的被叫到了镇国府,便看到自己的父亲朱厚照怒气冲冲的看着自己。

    见了朱载墨,朱厚照便破口大骂:“逆子,你做的好事。”

    朱载墨不知所以然,忙是拜下:“儿子万死。”

    朱厚照冷面道:“你以为为父不知你做的丑事吗?小小年纪,就敢如此胆大妄为,长大了还了得?”

    朱载墨吓得面如土色,忙是抬头,偷偷去看方继藩,他对朱厚照是有些害怕的,希望恩师给自己做主。

    方继藩在一旁苦笑。

    “不知父亲,说的是何事?”

    “你还要顶嘴,信不信为父抽你。”朱厚照上前,捋起袖子,作势要动手。

    朱载墨忙是求饶:“不知儿子犯了什么错。”

    “你还要顶嘴。”朱厚照气的七窍生烟:“你以为为父不知,你假传圣旨,还私藏金印的事?狗东西,无法无天了。”

    朱载墨吓得面如土色,垂下头,乖乖认罪伏法了。

    “哼,你私藏的金印呢?”

    “带……带在身上。”朱载墨乖乖取出金印。

    朱厚照却不上前去接,而是冷笑:“那些纸张,从何而来?”

    “向大父要的,儿臣对大父说,我喜欢宫里的纸,大父高兴,就赐给了儿臣不少。”

    朱厚照瞪着他:“你伪造圣旨时,那馆阁的字体呢?”

    “儿臣平时练习,学来的。”

    “哼,果然你不是东西!”朱厚照怒气冲冲道:“老方,你别拦我,我揍死这狗东西。”

    方继藩站在一旁,动都懒得动弹一下,耸耸肩:“噢。”

    朱载墨终究还只是少年,忙道:“饶命。”

    “饶命,我能饶你,你去问问,国法留情吗?狗东西,你起来,给你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预备笔墨,我来念,你来写,务必用馆阁体。”

    朱载墨:“……”

    俗话说,官大一级压死人……

    笔墨早准备好了,朱载墨这时候,觉得自己卷入了什么圈套和阴谋。

    他颇有几分悲愤。

    可朱厚照捋袖,凶神恶煞,他不敢造次。

    朱厚照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朱载墨抬头,眨眨眼,看着自己的父亲。

    朱厚照怒道:“看什么看,写。”

    朱载墨无奈,只好朱厚照念什么,他乖乖写什么。

    写完了,朱厚照掏出早已预备好的放大镜,开始检查,他啧啧道:“不错,不错,足以乱真了。”

    “金印呢?”

    朱载墨乖乖取出金印来。

    “盖上去。”

    “父亲,您这是……”朱载墨有些挣扎。

    “盖不盖?”

    朱载墨不敢造次,啪叽一下,金印一盖。

    朱厚照取了圣旨,顿时神气活现:“好了,现在罚你回去面壁三日,足不出户,若敢偷懒,为父就当没有你这个儿子,打死你!”

    说着激动的将圣旨一收:“老方,走了,走了,药带着啊,赶紧。”

    方继藩同情的看着自己得意门生一眼。

    所谓功夫再高,也怕菜刀,看来……也是这个道理吧。

    别管你皇孙小小年纪,如何人精,不还照样摆明着坑你,你能如何?

    朱载墨一脸懵逼,却是服服帖帖,半句话都不敢说,却见朱厚照已拉着方继藩,匆匆而去。

    方继藩预备好了一个食盒。

    萧敬早在那焦灼的等候:“殿下,齐国公,时候不早啊。”

    “知道了,知道了,这不是来了吗?噢,对了,这药,你带着。”

    “这……这是……”

    “治眼疾的,父皇龙体欠安,为人子的,不给他吃点药吗?”朱厚照怒视萧敬。

    萧敬哪里敢多说什么,小鸡啄米似得点头:“是,是,殿下仁孝之心,宇内皆知,奴婢佩服,佩服。”

    方继藩在一旁啐了一口:“臭不要脸的马屁精!”

    萧敬:“……”

    …………

    又多了一个新盟主,是‘什么111’同学,万分感谢,书评区里,还看到‘脱了裤子针对我’同学的书评,心里暖呵呵的,感谢,感谢。感谢所有的盟主,还有所有支持老虎的读者们。

第一千一百五十一章:医治

    朱厚照和方继藩二人到了宫中。

    此时,弘治皇帝并不在奉天殿,而是在乾宁宫。

    乾宁宫里,张皇后只得回避。

    因为在此刻,兴王朱,内阁大学士刘健、谢迁、李东阳,各部尚书王鳌、马文升、张升人等,以及内宫十二监掌印太监,翰林院大学士沈文,以及英国公张懋,还有定国公人等。

    众人忧心忡忡,皱起眉来。

    陛下坐在榻上,眼里竟是乳白,看着甚是吓人。

    御医院医正刘芳战战兢兢的取了药上前:“陛下,该进药了。”

    弘治皇帝被人搀扶着坐起,叹口气:“卿一直说清肝明目,就可药到病除,可朕的病情,却是愈发严重,而今,非但没有缓解,反而……”

    刘芳不知该咋说才好。

    医书上确实是这么说的。

    弘治皇帝觉得悲哀。

    作为天子,眼睛瞎了,那么,这和废人有什么关系。

    这半个多月以来,他几乎已经无法观看奏疏,在这黑暗的世界,给了他一种恐怖的感觉。

    仿佛……世界与他隔绝了。

    数十年如一日的勤政,现在突然再也处置不了国家大事,这使他极焦虑起来。

    由一个小宦官端上了刘芳进献的药。

    这药远远的便可闻到一股清凉之气,有金银花,有薄荷。

    弘治皇帝接过了药碗,正待要喝下。

    此时,萧敬匆匆进来:“陛下,太子殿下和齐国公来了。”

    弘治皇帝一愣,放下了药碗,他耳朵侧起来,倾听。

    便听到了匆匆的脚步声。

    “儿臣见过父皇。”

    听到了这熟悉的声音,弘治皇帝心里一暖。

    自己就这么一个儿子,一个女婿啊。

    他张着眼,眼里露出可怕的乳白,却是露出了微笑:“啊,你们可算是来了,朕等候你们多时啦……”

    朱厚照看着父皇,心里有点小小的难受,便膝行上前:“父皇的病,竟严重到了这等地步吗?”

    弘治皇帝伸出手,朱厚照主动将手伸过去,父子二人牵住了手,弘治皇帝才道:“这几日,你们二人,都在治眼疾,是吗?”

    “是的,父皇。”朱厚照道:“儿臣……”

    弘治皇帝却是感慨:“不容易啊,真的不容易,朕的儿子,是有孝心的人,厚照啊,朕平时,皇天在上,列祖列宗也在上,当初,朕克继大统,承祖宗基业,这二十多年来,可谓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生怕愧对列祖列宗,对不住天下的臣民百姓。而如今,朕的眼疾,日益沉重,你是朕的儿子,是朕的血脉,父子连心,这国家大事,朕是处置不了了,现在……这大任,也该到你的肩头了,朕对你……”

    朱厚照忙道:“父皇,儿臣只恐处置不来。”

    弘治皇帝苦笑:“平时,不都是自以为是的吗?怎么今日,却是胆怯了。这世上,没有什么难事,只需勤勉就是了,在这里的,都是朕的肱骨之臣,朕今日召他们来,是希望他们能像辅佐朕一样,尽心的辅佐你。”

    刘健等人,悲从心起,虽非是生离死别,可想到陛下如此,纷纷眼圈红了,拜倒:“陛下……”

    弘治皇帝摆摆手,阻止他们说下去:“旨意,拟好了吧?”

    另一边,翰林院大学士沈文还在挥毫泼墨,沈文道:“陛下,请稍等老臣片刻。”

    朱厚照咳嗽一声,这一次倒是不必偷偷摸摸的回头去看方继藩了,而是大张旗鼓的给方继藩使了个眼色。

    方继藩便道:“陛下圣明哪。”

    朱厚照心里怒了,本宫让你干点正经事,你又来喊圣明了。

    指望不上方继藩,朱厚照便笑道:“父皇,其实儿臣此次入宫,是在医学院……”

    “是那什么金针刺眼术是吗?”弘治皇帝微笑,果然,什么事都逃不过他,弘治皇帝道:“朕老了,可经不起折腾……何况,御医院说朕是肝火太盛的缘故……”

    肝火太盛,弘治皇帝对于这个诊断,可谓是深信不疑,不为别的,他相信这个。

    朱厚照道:“儿臣所带来的,就是这清肝明目的药,这是西山医学院研发的,特来献给父皇。”

    说着,他朝萧敬使了个眼色。

    萧敬取出太子让他随身拎着的食盒,打开,果然,一股药香传来。

    弘治皇帝听罢,也是一愣。

    对呀,西山医学院,想不到也对清肝明目有心得。

    这太子,果真是有孝心。

    他笑吟吟的道:“倒是难为了你。”

    朱厚照道:“儿臣先喝一口,试试药,若是没有问题,父皇赶紧吃药,这药的药效,保管比太医院的要好。”

    说着,萧敬已盛了一碗药,朱厚照抢过去要喝。

    弘治皇帝却是板着脸:“既是太子的药,朕有什么可疑心的,取来吧,不必试了。”

    朱厚照道:“就算儿臣不试着喝,也该用银针来试试看。”

    萧敬已将一碗药送到弘治皇帝手里,弘治皇帝微笑道:“大可不必。”

    近来,他喝药已有心得,直接取了药,快速的一饮而尽,忍不住的,口里咂巴咂巴一下,这味道,和御医院的完全不同,好似没有金银花和薄荷味,可这味道,竟有几分熟悉,像是什么时候吃过,什么时候呢?

    朱厚照眼巴巴的看着弘治皇帝喝了药。

    方继藩已经窜起来:“陛下刚吃了药,需小憩片刻,请大家先回避。”

    弘治皇帝愣愣的还没反应过来。

    刘健等人面面相觑。

    朱厚照道:“方继藩说的对,正好,我有一些话,想和父皇说。”

    众臣听罢,心知往后,本就是太子做主了,只得乖乖行礼,退避出去。

    萧敬和御医刘芳留下。

    两个人还懵逼呢。

    朱厚照则搀扶着弘治皇帝平躺,弘治皇帝则努力的回忆着什么,突然,觉得浑身懒洋洋的,一股强烈的睡意袭来,弘治皇帝觉得自己的舌头也开始大了,他猛地想起什么:“这……这不是臭麻子汤吗?”

    当初割阑尾的时候,弘治皇帝就试过了。

    现在……终于想起来了。

    朱厚照嘿嘿笑:“哈哈,这是加强版臭麻子汤,药效比之从前,要强十倍,喝下这一碗,莫说是人,便是一头牛,说让他倒就让他倒。”

    “你……你……”弘治皇帝想要骂什么,可他越激动,越觉得身子昏沉沉的厉害。

    萧敬和刘芳吓着了,两个人噗通跪下:“陛下……殿下……”

    方继藩已干脆利索起来,正色道:“好啊,你个该死的萧敬,明明太子殿下给陛下进的是清肝明目之药,这药到了你手里,怎么就掉包,成了麻药了,殿下,我建议将萧敬阉了,不,再阉一遍!”

    萧敬吓尿了,哭哭啼啼的道:“齐国公,不能这样冤枉人哪。”

    方继藩声色俱厉道:“就是冤枉你如何,现在太子殿下做主,我想捏扁你就捏扁你,想把你搓圆,就搓圆,怎么,你还不服气?”

    萧敬:“……”

    朱厚照却已从袖里丢出了一份旨意,拍在萧敬头上:“给你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立即出去,念诵陛下的旨意,老方,准备好,将人移去西山医学院,年纪一大把,还讳疾忌医,哼,不是看在你是我父皇……”

    方继藩捂住朱厚照的嘴:“快别说了,干正经事。”

    …………

    萧敬走出了寝殿。

    寝殿之外,诸臣焦灼的等候着,每一个人都是长吁短叹。

    萧敬扯着嗓子:“陛下有旨意。”

    沈文一愣,自己的旨意还没有拟定啊,而且……

    萧敬心里更痛苦,无论陛下如何,太子殿下肯定是要克继大统的,这旨意,他念也得念,不念也得念。

    众臣听到圣旨二字,纷纷拜倒。

    萧敬打开圣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古之天子克继大统、抚御寰区,必建立元储、懋隆国本,以绵宗社无疆之休。朕只此一子,嫡子朱厚照,日表英奇,天资粹美,文武无双……”

    萧敬继续念下去,足足夸了太子数百字,听得刘健等人目瞪口呆。

    萧敬方才道:“朕今染眼疾,已致失明,闻太子与齐国公方继藩医术无双,乃今之扁鹊也,今付托重任,令其治疾,若果能治愈,自是大功于朝,若有疏失,则生死勿论,朕绝无加怪之心……钦哉。”

    治……治……病。

    怎么好端端的,就治病了呢?

    刘健觉得有蹊跷,开口道:“萧公公,何以陛下转念之间,就改了主意。”

    另一边,英国公张懋皱眉:“可否请将圣旨赐下,老夫看看。”

    可在此时,却已有车马呼啸而来,想来是早就预备好了的。

    这边,朱厚照和方继藩,会同几个宦官,不知从哪里寻来的担架,抬了弘治皇帝便走。

    将弘治皇帝架上了车,朱厚照亲自赶车,驾的一声,马车绝尘而去。

    只留下刘健等人,还是一脸发懵。

    到底……是什么情况?

    萧敬手里还捏着圣旨,双手颤颤,牙关咬的咯咯作响。

    “不会又是要动刀子吧。”似乎有人醒悟过来,一跺脚:“这旨意,到底哪里来的?”

第一千一百五十二章:恭喜陛下

    西山医学院,已经全员戒备。www.uu234.net顶 点 X 23 U S

    蚕室里,进行了再三的消毒。

    无关人等,全部退避至百丈之外,一切的手术器械,都是苏月亲自料理。

    此时此刻,所有人枕戈待旦。

    紧接着,苏月开始取出名册,念了几个名字。

    这几个医学生,都是精挑细选出来,允许进入蚕室,随时候命的。

    马车来了,早有人将弘治皇帝抬上了担架,紧接着,转移至蚕室。

    这些医学生,都很熟稔,将弘治皇帝送上了手术台之后,对其进行固定。

    其实……就是绑了手脚。

    脑袋,也用专门的挡板,固定住。

    而后,便是夹子,弘治皇帝的眼睛撑起来。

    另一边,朱厚照换上了手术的衣帽,他回头,道:“老方去哪里了?”

    苏月大汗淋漓,他害怕啊,战战兢兢的道:“师公……师公他去给祖宗烧一炷香,说很快就来。”

    朱厚照龇牙:“胆小鬼!”

    骂了一通。

    接着道:“都预备好了吗?”

    “回殿下的话,都预备好了,万事俱备,只等师公了。”

    方继藩恨不得沐浴更衣,焚香祝祷,跟着太子殿下,实在太刺激了,自己多胆小的人啊,怎么就会摊上这样的太子呢。

    他抵达了蚕室,见固定在了手术台上的弘治皇帝。

    或许是因为吃痛,弘治皇帝幽幽转醒,却觉得浑身麻麻的,提不起丝毫的气力,最可怕的是自己的眼睛被撑起,尤其是不适。

    这是一片黑暗的世界。

    这让弘治皇帝想起当初割腰子时的恐怖。本是九五之尊,躺在这里,没有尊严,完全任人摆布。

    那一股刺鼻的酒精味,令他极不舒服。

    最重要的是……

    弘治皇帝的记忆里,方才还在乾宁宫里好好的,转过头,怎么就来了这里。

    弘治皇帝不禁怒道:“朱……厚……照!”

    却听到朱厚照的声音:“他不在。”

    弘治皇帝:“……”

    朱厚照已开始检查每一样器皿,他显得气定神闲,优哉游哉的模样。

    方继藩禁不住佩服朱厚照。

    心态……很重要。

    一个合格的大夫,定要有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也定要有直面生死的淡然心态。

    后世的好事者,总是痛斥手术大夫们的麻木不仁。

    却殊不知,一个感情用事的人,是没有勇气提起刀的,不就将人切一切,运气不好,死个人吗?想到患者病危了,就比家属还痛彻心扉,激动和紧张的不得了,谁敢将刀交给这样的人。

    真正牛叉的医者,都是手术室里还能平静的搭讪着护士,太平间里愉快的吃着肉肠和泡面,见了心肝肺肾不但平和淡定,且还能觉得自己肚子又饿了的人。见了死人,要哭?吓,我这样的主治大夫,这辈子见的死尸多了,见一个就要哭一场,为之难受一番,那我日子还要不要过了,最多活到四十,就要郁郁而终不可。

    朱厚照预备好了。

    对方继藩一个眼神:“老方,准备好了吗。”

    方继藩点头。

    朱厚照道:“给他清净。”

    “噢。”方继藩预备好了棉签和生理盐水,先在弘治皇帝的眼睛四周,进行涂抹擦拭,接着,开始再滴一些,落入弘治皇帝眼里。

    弘治皇帝下意识的想要眨眼,可是被固定住了,眨不动。

    他怒道:“方继藩……”

    方继藩大叫:“陛下喊方继藩呢,来人,去喊方继藩来。”

    接着朝弘治皇帝道:“陛下,方继藩不在,已让人去叫了,过几个时辰就来。”

    弘治皇帝气极:“你敢欺君罔上。”

    方继藩苦笑:“咳咳,陛下,这怪不得臣啊,臣也是被逼无奈。”

    弘治皇帝一听被逼无奈,便道:“果然是朱厚照,朕没有这个儿子。”

    方继藩苦笑:“这个……这个……旨意……旨意是皇孙拿来的,让太子殿下和儿臣尽力为陛下救治。”

    弘治皇帝:“……”

    他彻底的乱了,什么乱七八糟的。

    他想暴怒,却发现自己甚是无力。

    朱厚照此时已走了过来,道:“嗦个什么,就一个小手术而已,咋咋呼呼的,父皇,儿臣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有病治病,怕个什么,成日说自己是天子天子,天什么子,天子还怕在眼睛里扎一针,都老大不小了,怎么和无胆鼠辈一般。”

    弘治皇帝无奈的叹气:“朕生了什么儿子啊。”

    “好了,要开始了。”朱厚照取出了金针。

    弘治皇帝身子一抽,紧张了。

    “现在,儿臣要定睛了,嗯……从哪里扎进去好呢,嗯……我瞧瞧。”朱厚照虽说的轻松,可眼睛却是直勾勾的盯着放大镜,放大镜里,弘治皇帝的眼睛清晰可见,朱厚照道:“还有眼屎呢,居然没洗干净。”

    方继藩凑过脑袋来:“我看看。”

    “骗你的。”

    “……”

    弘治皇帝打了个冷颤。

    就在他痛苦等待时,突然,一根针似是扎入自己的眼里。

    呃啊……

    弘治皇帝头皮发麻。

    哪怕是吃了臭麻子汤,也有一股胀痛传来,这胀痛蔓延,内心的恐惧,也不断放大。

    对于一个古人而言,一根针扎入眼睛里,是何其可怕的事。

    “很好。”朱厚照吁了口气,道:“你看,老方,本宫厉害不厉害。”

    “厉害,厉害。”

    方继藩在一旁,透过放大镜观察,早就捏了一把冷汗,见这金针不偏不倚,斜刺入虹膜之后,且没有其他液体流出,可见,是扎准了。

    紧接着,朱厚照道:“父皇,可不要乱动噢,现在儿臣要移针,将这针移至你的瞳孔,你若是乱动……”

    弘治皇帝牙关要紧,整个人,像是瘫了,一动不动。

    金针已至瞳孔,朱厚照呼了一口气,开始扰海,金针轻轻拔出,白内障开始松动。

    不过……未脱落干净。

    感受到金针好似是离开了眼睛,弘治皇帝心里一松,可随即,眼睛突然又开始胀痛。

    针……又进去了。

    朱厚照道:“没拔干净,继续。”

    一连三次……

    弘治皇帝觉得时间过得很慢。

    右眼拔完了,还有左眼。

    他觉得每一秒,都是漫长的,度日如年。

    最终,听到了朱厚照的声音:“总算是幸不辱命了,老方,上眼药,包扎。人还要绑着啊,别解开束缚带,本宫怕他打我。”

    方继藩立即娴熟的开始上药,而后用纱布包扎,一面道:“眼镜要预备好。”

    白内障手术的人,因为不能植入晶体,在这个时代,视力的下降是不可逆的,因而,必须佩带眼镜。

    可相比于瞎了眼睛,却是好不知多少倍。

    弘治皇帝觉得昏沉沉的,或许是方才精神过于紧绷,现在却有一种说不出的疲惫,只是眼睛的胀痛,似乎还没有消散……

    方继藩给他包扎好,却听外头道:“殿下,殿下,内阁的大学士,还有许多的王公都来了。”

    “知道了。”朱厚照道:“老方,你去见他们。”

    方继藩道:“为何我去见,殿下为何不去?”

    朱厚照咬牙切齿道:“我陪我爹。”

    方继藩不敢出蚕室:“我陪我至亲至爱的泰山大人。”

    二人都不敢出去,怕被人撕了。

    方继藩见弘治皇帝的气息渐渐稳定,便笑吟吟的道:“陛下,您还好吗?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啊,陛下的病情,几至膏盲的地步,太子殿下和儿臣,不是不愿看到陛下瞎了眼睛吗?”

    “儿臣恳请陛下恕罪,以后再也不敢了。”这个时候,有一个诚恳的认错态度,还是好的。

    弘治皇帝不知该说什么好,眼睛包扎起来,却依旧是疼的厉害,也不知自己的眼睛是不是废了,心里百感交集:“哎,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扎都扎了。”

    方继藩点点头:“陛下能这样想,儿臣就放心了。”

    弘治皇帝又道:“刘卿家他们在蚕室之外,哎,想来,他们也是心急如焚,召他们进来吧。他们进来,想来是无碍吧。”

    朱厚照道:“进来了,不会让他们拿下我们?”

    方继藩忙道:“太子殿下,这是什么话,陛下是这样的人吗?陛下宽宏大量,会做这样的事?我方继藩拿自己的人头给陛下作保,陛下绝不会见怪。”

    “陛下,儿臣这就去请他们进来。”方继藩笑嘻嘻的道。

    说着,方继藩出了蚕室,却见这蚕室外头,乌压压的都是人。

    刘健和朱为首,见了方继藩,一群人都像苍蝇见了臭鸡蛋,蜂拥上来,刘健厉声道:“陛下怎么了?”

    “很好,很好。”方继藩笑的很憨厚:“陛下吉人自有天相,当然不会有事,这不,请诸公们去觐见呢。”

    刘健等人不理方继藩了,蜂拥进了蚕室,拜倒:“臣等见过陛下。”

    见弘治皇帝绑在手术台上,那萧敬忙不迭上去给他松绑。

    弘治皇帝深吸一口气,见自己的束缚解除,而后,厉声道:“没有王法了,真的没有王法了,你们还愣着做什么,将这逆子还有逆婿给朕拿下,今日朕不剥了他们皮,朕愧对列祖列宗!”

    卧槽!

    朱厚照发懵。

    父皇出尔反尔,人品不行啊。

第一千一百五十三章:重见光明

    刘健等人听到拿下二字,个个跪的直直的。顶 点 X 23 U S

    下意识的,想要张口,说几句漂亮话。

    却不知如何,他们抬起头来,话没出口,沉默了。

    一双双眼睛,直勾勾的看着弘治皇帝。

    陛下的眼睛,包了纱布,纱布一层层的,半个脑袋差点包成了天竺的三哥。

    蚕室里,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方继藩这才反应了过来,求饶道:“陛下呀,儿臣真的冤枉哪。”

    朱厚照有点儿诧异,只听老方求饶,这么多王公大臣,怎么不像从前一般,帮着说几句太子殿下年幼无知之类的话劝阻呢?

    外头的禁卫,听到弘治皇帝呵斥,却不敢贸然进来。

    拿下太子殿下和齐国公,他们没这胆子。

    弘治皇帝见没动静,更怒了。

    难怪这两个家伙无法无天,为所欲为,还不是这些人纵容的。

    他胸口起伏,麻药的效果,过去了一些,眼睛格外的肿胀,想到自己在鬼门关里走了一遭,再想到那针尖儿扎进自己的眼里,不知搅和了多少次,更想到……

    想到他就气的肝疼哪。

    弘治皇帝跺脚:“都还愣着做什么,这两个家伙,无法无天,人神共愤,朕若是再姑息养奸……再三骄纵,今日尚且上房揭瓦,明日,岂不是要谋朝篡位?”

    禁卫们纷纷拜在蚕室之外。

    刘健觉得自己该说点啥,偏偏,嚅嗫着嘴,不知说点啥好,其实……他的内心出卖了他,将这两个狗东西绑起来,收拾一顿,其实挺好。

    朱厚照不禁道:“父皇,有话好好说,儿臣这也是聊表孝心,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

    他不说还好。

    一说,弘治皇帝更是腾地火起。

    想要收拾这狗东西,居然还没人敢上前了。

    真是岂有此理。

    想到方才被自己儿子支配的恐怖,弘治皇帝下意识的将头上的纱布狠狠拆下来。

    方继藩在一旁惊呼:“陛下,还不到拆的时候……”

    可已经来不及了。

    弘治皇帝的纱布已经拆下。

    他的眼睛,微微有些肿,眼圈红了一大块,看着很骇人。

    弘治皇帝睫毛颤颤,下意识的想要睁开眼,可显然,睁开眼时,眼睛便越是肿痛的厉害。

    于是乎,眼睛只能眯开一条缝隙。

    这缝隙之中,竟好似有光能投进去。

    弘治皇帝从这眼睛缝隙里,微微可看到前头有模模糊糊的影子,这影子,细细辨认,不是朱厚照是谁。

    他上前一步,抬手便要打。

    朱厚照目瞪口呆的看着愤怒如雄狮的父皇,不禁惊喜道:“父皇,你认得我了啊。”

    “你这混账,朕化成灰,也认得你!”弘治皇帝瞅准了朱厚照的脑袋,本是要一巴掌摔在他的脑袋上,可这虎虎生风的巴掌要落下,却心念一动,最终,还是狠狠拍在了肩头上。

    父皇……老了。

    哪怕是用尽了浑身的气力,也不复当初,吊打朱厚照的气力。

    朱厚照耸耸肩,乐了:“不疼。”

    弘治皇帝:“……”

    “陛下……”可此时,刘健等人,一个个伸长了脖子,面上惊骇:“陛下看得见太子殿下?”

    此言一出,蚕室里顿时哗然了,每一个人都争先恐后的伸长脖子,眼睛直勾勾的落在弘治皇帝的眼睛上。

    弘治皇帝本是怒极,听到此言,也不禁一愣。

    他拼命的想要撑开一些眼睛,眼睛依旧火辣辣的疼。

    以往的时候,他眼睛已经无法视物了,纯粹是睁眼瞎。

    可现在……

    眼前,模模糊糊的,是朱厚照的脸,这张脸凑得很近,几乎和他贴着,一副好奇宝宝的模样,恨不得整个人都钻进弘治皇帝的眼里去。

    弘治皇帝身躯一震……

    能……看见了!

    虽然只是模模糊糊,可是……

    弘治皇帝倒吸一口凉气。

    方继藩在旁见状:“来,来,来,苏月那狗东西呢,快取眼镜来。”

    苏月在一旁,早就看得呆了。

    可能这蚕室里,唯一听到陛下要收拾师公,为之心急如焚的人可能就是他。

    被师公一声痛骂,苏月想起来了,对,眼镜。

    根据此前手术的经验,在去除白内障之后,患者的眼睛,会陷入高度的近视。

    可哪怕是近视,也比眼睛瞎了要强一千一万倍。

    因而,根据患者近视的情况,医学院专门配置了眼镜。

    他忙是取了预先准备好的眼镜,上前。

    萧敬见状,邀功似得取了眼镜,亲自给弘治皇帝戴上。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一双双眼睛看向弘治皇帝。

    在戴上了眼镜的刹那,弘治皇帝虽是眼睛不断的开合,每一次张开眼,依旧还是胀痛,又下意识的闭上,可似乎……这光明实在来之不易,他又努力想要撑开。

    眼镜很沉重,架在鼻梁上,很是不适。

    这没办法,高度近视,这个时代,也只能将就。

    可此时……世界一下子……光亮了起来。

    朱厚照好奇的凑着脸,一边抠着鼻子,一边隔着眼镜,观察着自己。

    失而复得。

    一个人,在黑暗中太久,突然见到了光明,这种感觉,让弘治皇帝不禁激动的浑身战栗。

    他忙是侧目,又看到了方继藩,方继藩可怜巴巴的样子清晰可见。

    再看萧敬,看刘健,看到一个又一个熟悉的人。

    不曾陷入黑暗的人,是无法体会这种世界明亮的感觉的。

    弘治皇帝打了个颤,他喃喃道:“朕……朕……看得见了。”

    此言一出,犹如炸雷。

    刘健等人顿时欣喜若狂。

    今日被诏入宫中,见陛下那样子,实是心如刀割。

    且太子殿下,性子还不够稳重,这陛下要将国家大政交给太子殿下,大家多少,也对未来忐忑不安。

    而如今……

    刘健面上,不禁掠过了狂喜。

    兴王朱,也长长松了口气,这敢情好啊,陛下是自己兄弟,且还算是个顾念一点旧情的人,自己这个侄子,可就不太说得准了。

    萧敬在此刻,身躯颤颤,眼圈红了,哭了,他啪嗒跪地,有一种重获新生的感觉。

    陛下若是当真瞎了,他也差不多,该去孝陵守陵了,本以为自己好日子到了头,可现在看来……似乎还可以再撑一撑。

    此时,他眼泪已是落下,哭的稀里哗啦,哽咽道:“陛下……恭喜陛下啊,陛下重获光明,这是大吉之兆,天佑吾皇,国家之幸哪。”

    众臣在惊讶之间,听到萧敬的话,也纷纷感慨万千,个个激动起来:“陛下,这是国家之幸啊……”

    弘治皇帝格外珍惜的看着眼前一切,激动的喉头滚动。

    眼泪,竟禁不住如泉涌一般出来。

    朱厚照见状,立即道:“不得了,这时候不能轻易哭,老方,快,快上眼药。”

    方继藩也急了,忙搀着弘治皇帝,令他重新倒在手术台上,上药,重新包扎,一面道:“过几日再拆开,便可药到病除。”

    弘治皇帝上了药,包扎好了,心情却爽朗起来,虽然重新陷入黑暗,他却打起了精神:“这医术,真是再神奇不过的事,针扎进去,竟可让人重获光明,朕听着,实在是匪夷所思,这肝火之症,还可以用金针来治。”

    医正刘芳,也跟着来了,他本是喜极而泣,你看,陛下的眼睛,这不是好了吗?

    可现在,一股莫名的恐惧感传来,他目瞪口呆,心里有一种不太妙的感觉。

    方继藩道:“陛下这是白内障,和肝火没有丝毫的关系,儿臣自见陛下生了白内障,不敢怠慢,立即着手召集西山医学院上下人等,进行研究,花费了无数的人力物力,研究出了清障之法,而后,再进行一次次的试验,在临床上,已治愈了同样的病患有数十人之多,这才给陛下下针清障。儿臣和太子殿下,这样做也是有苦衷,万不得已啊,陛下对咱们西山医学院,还是有些不放心,可为了让陛下重见光明,儿臣咬咬牙,豁出去了,不就是砍头吗?儿臣忠贞为国酬,何曾怕断头?只要能治好陛下,莫说是砍脑袋,便是现在教人将儿臣碎尸万段,儿臣也断然不皱一皱眉头。”

    “自然,这其中,还有太子殿下的功劳,没有太子殿下下针,其他人,谁敢下针?此外,西山医学院上下,这两个多月以来,反复的研讨,检验每一次手术的得失,也是功不可没,这治眼睛,不比割包皮,这是精细活,容不得半分失误,因而,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儿臣的这些徒孙们,可谓是废寝忘食,将所有的心思,都扑在了这上头。”

    弘治皇帝一脸诧异……竟然不是肝火的缘故?

    他不禁恼怒:“刘芳,刘芳何在?”

    医正刘芳想死。

    他无地自容,却又战战兢兢:“陛下……臣……臣在。”

    弘治皇帝道:“你身为医正,朕将性命托付你,你竟如此敷衍?”

    刘芳吓得脸都绿了:“陛下,陛下啊,臣冤枉啊,臣是冤枉的,这……这是医书里说的啊,臣就算是有一千个胆子,也断然不敢蒙蔽陛下,陛下,恕罪啊。”

第一千一百五十四章:情怀

    刘芳的医术,来源于祖传。m.www.uu234.net

    在御医院里,他的水平已算是高了。

    至少,在一群御医的努力之下,大明从宣宗皇帝开始至现在,平均寿命是超过了三十的,可谓是卓有成效。

    现在……被追究起来,他只是磕头如捣蒜,还能怎么样?

    弘治皇帝瞪了他一眼,却对这些御医,无可奈何,怪的了谁呢?

    他们的水平,就是这么次啊。

    现在,眼睛能够视物了,这已是皇天保佑,虽是戴着眼镜,难免有些不爽,可这已是最好的结果。

    弘治皇帝道:“明日起,裁撤御医院!”

    从前那一套,已经彻底的失灵了,既然如此,那么……就在这宫里,也折腾出一个新政吧。

    弘治皇帝四顾左右:“自此之后,在宫中只设医学院,抽调一批医学骨干,入宫值守。”

    “陛下。”方继藩笑吟吟的道:“只怕,多有不便吧。”

    弘治皇帝微微皱眉。

    方继藩还是很体贴的人啊。

    这确实是个巨大的麻烦。

    要知道,一般的御医,有两种,年轻的,不得出御医院一步,只负责熬药,抄写方子,毕竟,他们这个年龄,还需磨砺,虽然是接祖宗的班,却也需要学习的。

    而能入深宫禁苑,为贵人们看病的,只有一种人……那便是老御医。

    这些老御医,七老八十,在宦官的带领之下,进入后宫,不但有人监看,而且虽非阉人,却也令人放心。

    皇族对于血统,是极看重的,任何后宫的隐患,都需极力的避免,唯有做到万无一失不可。

    现在西山医学院,十之**,都是一群血气方刚的棒小伙子,让他们承担御医的职责,入宫值守,这……显然是很不妥当的。

    哪怕是方继藩相信自己徒子徒孙们的人品,可惹来任何流言蜚语,都是极可怕的事。

    弘治皇帝皱眉,这小小的顾虑,稍稍的冲淡了他重见光明的喜悦。

    方继藩道:“陛下,儿臣左思右想,既要寻两全之策,不妨儿臣在西山书院,培训一批女医,有了这批女医,便可让她们既可学习高明的医术,又可入宫值守,为宫中的贵人们看诊。”

    女医……

    弘治皇帝一愣。

    这倒是……两全之法。

    弘治皇帝颔首点头:“倒是要有劳你了。”

    方继藩正色道:“陛下,儿臣为陛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朱厚照听到女医二字,眼睛微微一亮,却又忙是低下头。

    弘治皇帝道:“西山医学院,治好了朕的眼疾,这是大功,朕有重赏,继藩啊,这功劳,朕给你记着。”

    方继藩忙点头:“陛下记忆力超凡,儿臣感激涕零。”

    弘治皇帝又看向朱厚照:“厚照,方才朕打了你,疼吗?”

    朱厚照道:“方才就说不疼,现在也不疼了。”

    “你是有孝心的人。”弘治皇帝颔首:“往后,朕不打你了。若再不分青红皂白,朕……”

    方继藩转着眼珠子:“陛下就跟殿下姓。”

    弘治皇帝:“……”

    堂堂天子,怎么能和方继藩和朱厚照两个家伙胡扯呢。

    弘治皇帝便道:“朕该养一养,刘卿家,有劳你们了。”

    他吩咐定了,一脸满足,这眼睛,自需养几日才好。

    方继藩见事情尘埃落定,不敢打扰弘治皇帝,却和朱厚照出去,朱厚照挤眉弄眼,美滋滋的道:“老方,想不到你是这样的人。”

    方继藩瞥他一眼:“啥?”

    “女医,女医啊。”朱厚照贼兮兮的道:“你真是丧心病狂,为何会冒出这样的念头,不过,还真是绝了,嘿嘿……收了人家学费,还可以……”

    方继藩大义凛然的看着他:“殿下,怎么可以有这样肮脏的想法,无耻下流,龌蹉!”

    朱厚照眯着眼:“还说不是……你瞒得过我,如若不然,你为何不像陛下建议,用宦官来学医呢?为何偏偏就要女医?”

    方继藩凛然正气道:“你懂什么,这叫开风气,殿下看看当今天下,都是男子掌家,男子足不出户,深受理学的荼毒,现如今,不一样了,这天下近半的妇人,竟只依附于男子的身上,百无一用,任人当牛做马。而我方继藩,每每念及如此,都吃不下饭,忧心如焚。现在,虽是有一些妇人,愿意进入作坊,去纺织了,可这些妇人,哪一个不是在背后,为人所嘲笑,又有哪一个,不是因为实在没有办法,才出来做工,接济家中呢?至于那些富贵人家的大家闺秀们,就更不必提了。”

    “若是这样下去,可怎么得了,风气的改变,自是需要徐徐图之,可若是有机会,为何不多做一些尝试。我向陛下提出,在西山书院招募女医,完全是出自,一片赤胆忠心,是为了咱们大明,为了天下苍生,妇人要学医,寻常的女子,是不成的,得识文断字的女子才可以入学,而这样的女子,都是大家闺秀,若连她们,都肯出来学习甚至将来当值,不但能养活自己,还能在人前显赫,未来,她们就会成为榜样。”

    朱厚照有点懵,无法理解,为啥老方这么喜欢妇人们出来上值呢?莫非……这家伙有什么怪癖?

    方继藩见他一副莫名其妙状,忍不住感慨:“情怀,情怀懂不懂?”

    他当然是不懂的。

    不说也罢。

    方继藩不禁想要仰天长啸,谁知我心?

    消息传了出去。

    接下来,就是要挑人入学了。

    这事关宫中贵人们的安危,是天大的事。

    而不巧,而今,是家天下。

    所以,方继藩这个差事办的,格外的顺畅。

    寻常的无知妇人,肯定不能胜任,虽也定下了招考的规矩,可现在显然不存在可能。

    可是生源从哪里来?

    在方继藩向弘治皇帝提出自己难处的时候,不久,萧敬便取了一份名册来。

    这是秀女的名册,每隔几年,宫中都需有一批秀女入宫。

    所有人听到秀女二字,自是以为这秀女定是地位卑下的女子,虽然大明有将俘虏的女子诏入宫中为婢的习惯,可这些,都是地位卑下的女婢。

    真正的秀女,都是官宦之女,她们到了合适的年龄,会成为备选,此后,再挑选一些优秀的入宫,而这一批秀女,出身较高,往往在宫中的地位,也颇为尊贵,要嘛成为女官,要嘛,是皇帝的嫔妃人选。

    自弘治皇帝登基,弘治皇帝没有招纳新的秀女入宫。

    可是宫中十二监,依旧还会定期举行添加秀女名册的工作,以备不时之需。

    现在,方继藩看着名册,心花怒放,这些女子,出身可都不一般,且大多是读过书,至少,对女四书是倒背如流的。

    虽是这些官宦们,口口声声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并不是说,他们对自己的女儿,完全不予教育,不学习女四书,如何才能贤良淑德呢?

    方继藩美滋滋的点选了百人,而后再将名册交还萧敬,一面吩咐道:“让他们的父母预备好学费,现在时间紧迫,三日之内,要将人送到书院来,让他们放心,我们西山,是正人君子们待的地方,女舍都已营建好了,不会坏了她们的名节。”

    萧敬笑呵呵的看着方继藩,这脸上的肌肉有些僵硬,他看了名册,有些为难道:“只怕人家未必肯来,还要收学费呀?”

    “这是钦命,谁敢不来?他敢?”方继藩历来是以野蛮的手段,来提升文明的,对于那些不肯跟着自己一起进步的家伙,绝不会给他们好果子吃,要嘛跟着自己一起进步,要嘛就打死他。

    萧敬无语:“好,好,好。咱尽力为之。”

    方继藩眯着眼:“萧公公,你可别想着糊弄我,我方继藩翻起脸来,可是谁都不认得。”

    “啥,啥意思?”萧敬怒了:“齐国公莫非想要威胁咱?咱……咱也不是好欺负的,你去打听打听。”

    方继藩便笑,笑的森然:“不必打听了,老子就欺负你!”

    萧敬:“……”

    碰到这么个完全不讲理的人,萧敬在放了狠话之后,乖乖的住嘴,一脸幽怨的看着方继藩:“不要说笑了,咱们都是为陛下效力,都是讲道理的人。咱去了,此事,一定会有交代的。”

    萧敬心里感慨,咱是体面人哪,不和你方继藩计较,咱擅长的是用智慧取胜,谁和你方继藩一样,咋咋呼呼的,一点技术含量都没有。

    他匆匆的去见弘治皇帝,将勾选的名册送到弘治皇帝手里。

    弘治皇帝看都不看一眼,这涉及到的,乃是性命攸关的问题,御医院那些人,很快就要遣散,女医官的事,必须赶紧着办,一刻都不容耽误。

    弘治皇帝不由分说,直接提起了朱笔,画了个圈,而后写了一个‘准’字。

    萧敬心里感慨,油水没有了。

    本来这等事,油水是最丰厚的,毕竟官宦人家,送女儿入宫去做秀女,尚且都有些为难,何况还是完全没有名分的医官了,这本是收取贿赂的好时机,可惜了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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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一百五十五章:圣意已决

    整个京师,哀鸿遍野。顶 点 X 23 U Swww.uu234.net

    那该死的方继藩,好似是专门盯着高官老爷们似得,谁家有女儿,他便挑选哪一个。

    本来选秀,没什么不好,进了宫,说不准还能成嫔妃,家里也算是皇亲国戚呢。

    且一般情况。

    秀女选入宫之后,未必就在宫中,而是进行挑选,有的会送去东宫,有的去各家藩王的府邸,这些人,也是极有希望成为太子妃和王妃的。

    可现在……

    这入西山医学院,算个什么玩意啊。

    好端端的女子,在家里享福不好?到了年龄,好好的寻个好人家嫁了,侍奉公婆,相夫教子,难道也不好?

    却跑去做大夫。

    大夫,那是粗人才做的事。

    别看在民间,对大夫尊敬的很,可到了老爷们的这个层级,就完全不同了。

    而且,这臭不要脸的还让大家带学费去报名,一年九百两,姓方的,去你的吧。

    一大早,吏部左侍郎梁储就带着一群大臣匆匆到宫中来请求见驾了。

    梁储这个人,在历史上,也算是名动天下,曾在正德皇帝时期,做过内阁首辅大学士,他在成化十四年,会试第一,被选入翰林院,为庶吉士,此后平步青云,在翰林院期间,编修过《明会典》。

    要知道,在大明,主持编撰典籍和实录的大臣,前途都是可期的,果然,用不了多久,他便任为吏部左侍郎,几乎是当下王鳌致士之后,成为吏部尚书的首要人选。

    梁储等人,见了皇上,哭了,拜倒:“陛下啊,陛下,臣等……没法活了啊。”

    弘治皇帝戴着眼镜,他还需要慢慢的适应,透过厚重的镜片,他看着众人滔滔大哭的样子,道:“何事?”

    “陛下,臣女才及笄不久,却蒙钦旨,要入西山医学院,臣女年纪还小,待字闺中,陛下,这万万使不得啊,她身子孱弱,实在……实在……”

    说到此处,梁储又哭了。

    女儿也是他的心头肉啊,这女儿送去,这不是羊入虎口吗?且不说别的,单说这去了读书,将来……可怎么嫁人哪。

    梁储泪如雨下:“臣恳请陛下,格外的开恩,请陛下另择高明。”

    弘治皇帝见他哭成了这个样子,心里倒是软了,抬头,看了一眼萧敬:“名册里,有梁卿之女?”

    萧敬心里咯噔了一下。

    那名册,是方继藩定了的,方继藩已经放出话来,这些女子,他全要,一个都不能少。

    偏偏那个家伙,还不讲道理,少了一个,他不找别人,他就找萧敬。

    萧敬是个宦官,又不是武夫,他擅长阴谋,背后给人上点眼药啊,穿点小鞋什么的,这才是他的专长,可是……似这般公然的撕破脸皮,直接一拍两散见了面就说要打死你的那种人,不但不可理喻,而且对于萧敬而言,这不啻是自己鸡蛋碰石头,那姓方的狗东西,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啊。

    萧敬硬着头皮:“回禀陛下,是有这样的事,只是……西山书院那里,已经甄选过了,倘若换人,只怕……其他人也是不服,到时,谁入医学院学高明的医术,为宫中效劳呢?”

    弘治皇帝有些动摇。

    萧敬早就看穿了弘治皇帝的心思,他又道:“齐国公甄选的时候,曾说过,这一批女子,非要让人放心才好。所甄选出来的女子,不但要知根知底,且性子还要温柔贤淑,否则,若是耐不住性子,到时给太皇太后和张皇后看病时,惹出了什么事端,或是有了什么疏失,那便是万死之罪。”

    弘治皇帝心里咯噔一下。

    他本是能理解梁储感受的。

    可细细想来,还真如此啊。

    梁储这些人,确实都是知根知底,他们的女儿,想来也是家教甚严,只有这样的人才放心啊。

    朕若是诊断错了,倒也罢了,大不了,吃一些苦头便罢,可太皇太后什么年纪,寻常人,放心吗?

    还是方继藩这个小子心思细腻,处处都为宫中着想啊。

    弘治皇帝了然了。

    萧敬眼里带笑,忍不住暗暗夸赞自己真是人才,这陛下的心思,自个儿轻易就能拿捏住,若是这世上没有方继藩,嘿嘿……

    可细细一想,自己一身本事,都给方继藩那狗东西去抬轿子了,顿时,又觉得自尊心遭受了伤害,比自己被阉了还难受。

    弘治皇帝气定神闲,呷了口茶,慢吞吞的道:“入书院读书,是为了将来,能够为宫中效劳,怎么,诸卿家,难道还不愿为朕分忧?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效忠君王,孝顺父亲,乃是臣子之道,怎么到了诸卿这里,却如此痛心疾首呢?此事,朕意已决,诸卿就不必在此哭哭啼啼了。”

    梁储几乎要昏厥过去。

    其他几个大臣,纷纷又开始垂泪。

    胳膊拧不过大腿啊。

    …………

    方继藩笑嘻嘻的亲自迎接前来报道的新生,女校校舍确实准备好了,还专门有老嬷嬷看门,方继藩一身麒麟服,见一辆辆马车来,眉开眼笑。

    那些书院的徒孙们,因为和女校的校舍隔了一道墙,却是纷纷攀上围墙,冒出一颗颗脑袋。

    方继藩看了个真切,气极,叫人取了竹竿子来,朝着那围墙后冒出的脑袋便抽:“臭流氓,你们还是人吗?”

    徒孙们纷纷吓得面如土色,作鸟兽散。

    却不妨这时,朱厚照却是一身蟒袍,精神奕奕的赶来:“老方,老方,女学生们来了没有?”

    方继藩:“……”

    当下的社会风气,实是令方继藩这样的正人君子为之扼腕。

    这车子一辆辆的进入校舍,就好似是成亲似得,车里的女子们,哭的死去活来,车外头,多是家长作陪,家长们也都是泪流满面,口里说着对不住之类的话。

    方继藩朝王金元耳语,王金元让人敲锣:“先交一些学费,别哭了,交了学费,放可领牌子入住校舍啊,承蒙惠顾,交完学费再哭。”

    朱厚照站在方继藩一旁,忍不住道:“老方,其实有时候,本宫觉得你挺缺德的。”

    方继藩微笑,伫立不动,他的面上,迎着晨曦,清澈的眼眸里,射出圣光:“日月知我。”

    “啥意思来着?”

    方继藩道:“把嘴边的口水擦干净。”

    朱厚照忙是袖子一揩,傻乐:“不知是为啥,可能是饿了,你瞧,口水都流出来了。”

    方继藩:“……”

    女子们的父兄们缴纳了学费,就像完成了历史性的任务,然后,统统被人赶了出去。

    紧接着,每一个女生,都领了一个腰牌,不得不说,这一届的女生,质量是相当的高,方继藩不得不承认,大明的这些受高官厚禄恩养的人,其基因,还是很强的。

    一个个娇柔又清秀的女子,虽是没有施什么粉黛,却几乎个个貌美如花,哪怕是有一些残花败柳,不,歪瓜裂枣,却也被平均值拉起。

    方继藩背着手,乐呵呵的,刚要向女生们训训话,此时,两辆马车便进来,稳稳当当的停下。

    却是香儿搀扶着朱秀荣,联袂着方妃一道来了。

    朱厚照抬头看天,轻声道:“老方,你婆娘善妒啊。”

    方继藩大声道:“胡说,公主殿下雍容大度,我不许你这样说她!”

    朱厚照顿时慌乱。

    朱秀荣笑吟吟的莲足细步而来,道:“兄长,夫君,你们在说什么?”

    朱厚照忙是打了个哈哈:“没什么,没什么。妹子,你又来做什么?”

    朱秀荣道:“听说来了不少大家闺秀,她们初来乍到,这姑娘的心思,就怕你们不懂,可别将人吓坏了,因而来看看,兄长,嫂子也来了。”

    朱厚照冷淡的道:“噢。”

    朱秀荣眨眨眼:“我和香儿商量过了,这些女子,统统都是夫君和兄长的门徒,她们的父母,将她们送来,定是担忧的很,为了使她们放心,香儿,这儿,你来负责看顾,万万不可使她们名节有失,如若不然,那就真是万死之罪了。”

    香儿脆生生的答应:“好呢。”

    朱秀荣看向方继藩,道:“夫君。”

    “呀。”方继藩有点走神,回过神来,看着娇俏可爱的朱秀荣:“咋了?我没做什么事,我常对人说,行的正,走的直……”

    朱秀荣道:“夫君,她们初来,还需适应环境,可不要吓着了她们,不妨,这几日,就让我们几个姐妹,来料理吧。等她们学会了规矩,熟悉了这里的环境,到时,再调教她们不迟。”

    方继藩道:“有你这句话,我便放心了。太子以为呢?”

    朱厚照道:“怎么都是她有理,我说不好,她又去告状。”

    朱秀荣嗔怒看着朱厚照:“哥……”

    朱厚照摇摇头,一脸落寂之色。

    朱秀荣却是面上带笑:“你别闹,这可不是一般的女子,若是真闹出什么事,传扬出去,且不说,毁人终身,还害了书院的名声,你们的心思是好的,可备不住,有的人乱嚼舌根哪。”

    方继藩叹息道:“娶妻当娶朱秀荣,方继藩说的,果然至理名言。”

第一千一百五十六章:巾帼不让须眉

    女医院很快步入了正轨,不过眼下,她们所学,却是从最基础的理论开始。

    这女医入学,绝对是破天荒的事,流言蜚语,自是不可避免的。

    对于这个时代而言,女子莫说是从医,便是抛头露面,都是破天荒的事。

    似这等大家闺秀,更是前所未有。

    自理学昌明起来,几乎不曾见过什么真正有所成就的女子。

    唯一流传至后世的,不过是各种略有才华的歌女事迹,又或者是贞洁列妇的故事罢了。

    方继藩这等操作,自是引起了无数人的同仇敌忾。

    这……不是将这些闺女们,统统推进了火坑里吗?

    这是害人一辈子啊。

    方继藩泰然处之,爱咋咋地。

    他有时,要亲自去给女医们上课,上课时,会有专门的嬷嬷坐在课堂的角落里。

    没办法,哪怕是方继藩做出如此出格的事,依旧,还是抵抗不了这个世上,强大的惯性。

    唯一给这些女医的家长们安慰的是,公主殿下已亲自出面,使人保障所有女医们的安全。

    看着这一个个拘谨的女子,她们坐在课堂里,一个个娇柔无比,哪怕是见了男子,便俱都羞涩的不敢抬头的模样。

    方继藩心里苦笑。

    好在方继藩还是很有亲和力的,这一点京师内外,是共识,用某些人的话而言,那便是方继藩哪怕是被人骂做是狗东西,那一般人家也会加一个前缀,叫人模人样的狗东西。

    方继藩坐下:“近来,你们的恩师苏月,编撰了一部医理汇编,你们都开始学了吧。”

    没人答应他。

    方继藩无所谓:“苏月这狗东西,人是愚笨了一些,可做学问,还是很扎实的,我乃你们的祖师爷,这医学,其实我也不甚懂,只晓得一些皮毛罢了。”

    女医们纷纷诧异抬眸。

    她们很好奇,分明是个青年,就成了祖师爷。

    何况,方继藩眉清目秀,尤其是那一副笑容可掬的样子,还真有几分人模人样,甚是亲和。

    女子们足不出户,没见过人心险恶,她们的父母,如防贼一般的提防着她们受任何的冒犯,却令这些大家闺秀们,养成了单纯无比的性子。

    她们开始偷偷打量方继藩。

    带着羞怯。

    方继藩道:“古之名医,不可胜数,扁鹊、张仲景,华佗,想要和他们比肩,何其难也,不过在这西山医学院,所学习的,却是一种学习方法,何谓方法,便是群策群力,吸取所有人的研究心得,去研究医理的本相,如此,方可站在别人的肩膀上,系统的去学习,今日,你们所学,都是我这祖师爷,以及你们的恩师、师叔、师兄们的经验,他日,你们也会有经验,流传下来,光耀后世。”

    方继藩简明扼要的说了一些西山医学院与别处的不同,而后道:“若在此,生活起居有什么困难,自可和香儿说,她以后,便是你们的院长,学习上,可以来寻我,寻你们的恩师和师叔请教,好生学着吧,他日成才,也教人知道,巾帼不让须眉。”

    巾帼不让须眉。

    一个女子站起来,道:“祖……祖师……”

    方继藩笑吟吟的道:“叫我方公子也可以。”

    “祖师爷,我想请问,女子学医,真能有出息吗?”

    方继藩沉默了片刻,道:“有没有出息,不在别人口里,而在你自己心里,你也是名门之女,都说男女有别,可男人强在何处呢?我看也没强在哪里,我不是吹嘘,这世上的男人,全部加起来,也不及我一根手指头,放眼看去,除了咱们圣明的皇上,其他人,都不过尔尔。你们不同啊,你们学了医,能够通过医术,挣来一个家业,那么,就比天下九成以上的男子要强得多了,别人说你们是女子,瞧不起你们,可你们自己,却不能瞧不起自己,我看这世上,也没几个人比你们聪明,人与人之间的不同,不在于男女,而在于……”方继藩指了指自己的脑门:“而在于智慧。噢,你叫什么名字。”

    这肤色白皙,面容清雅秀气的女子道:“小女子梁如莹。”

    姓梁啊……

    方继藩微笑:“好好学着吧,时候不早,下课。”

    方继藩逃之夭夭。

    …………

    “敌袭……敌袭!”

    一声大吼,刺破了黎明的沉寂。

    黄金洲………新津城。

    所谓新津,是因为这里靠近大明最大的聚集地西京。

    数十万的移民,迁徙而来。

    开始在各地营造定居点。

    为了方便人辨认,每一处新的定居点,都带有几分旧大陆的痕迹。

    譬如,西京、新津、新昌……

    每一个新城,其实都对应了旧大陆不同的城市。

    这新津,其实就有新天津卫之意。

    这座沿海的海滨定居点,外围不过是夯土墙,甚是简陋,聚集的,也不过千余人,这里地理位置较为优越,又向北,抵近了黄金洲的中部,是未来向北开拓的跳板。

    大明的移民,在此营造了无数的定居点,砍伐森林,开拓水路,灌溉良田,同时试图将每一处的定居点,用夯土的道路连接起来。

    这两年多来,他们几乎与佛朗机人并没有太多的摩擦,毕竟,这黄金洲太大了,大到哪怕数十万人,撒进这里,也不过是汪洋大海中的一把细沙。

    可谁曾料到,就在此时,海面上,庞大的舰队出现。

    似乎……这一切,都是蓄谋已久的。

    大明舰队尚远在数百里之外的黄金洲中部。

    而西京主要的防卫力量,也在百里之外。

    这本作为跳板,继续向北殖垦的新津,自然而然,也就成了众矢之的。

    随即,示警的钟声开始响起。

    那一层薄雾的海面上,浩浩荡荡的船影开始出现。

    刘杰自一个棚屋里,冲了出来。

    他的儒杉早已陈旧了,在新大陆的条件,颇有几分艰苦,在新津,他是一群孩子们的老师,负责教授他们知识,可即便如此,此时,他的腰间,也配了刀,此时,他握刀在手,首先想到的,是一群孩子。

    整个聚集点,已经沸腾。

    数不清的吏员、农夫、匠人、大夫、儒生纷纷从棚屋里出来,他们或是准备好了火铳,或是佩刀在身。在这里,无论何种职业,都是民兵,哪怕是妇人,也都预备好了火铳和弓箭。

    不远处,有人敲起了钟声,发出了怒吼:“儒生们都来,儒生们都来。”

    一个年过四旬,面色黝黑的老儒生,已凶神恶煞的提着长刀,开始聚集人手。

    这是新津的教谕官宋岩,宋岩提刀在手,一手拿着望远镜,看着那洋面上数不清的登陆舰船,倒吸了一口凉气。

    七八十个儒生,已经聚集了。

    “贼子,只怕不下数千人,鲁国公已命人前去西京搬救兵,都听好了,谨守新津,与新津共存亡,若是死守,这新津的夯土墙,只怕抵不过,对付土人可以,可对付那些有火药的佛朗机人,只怕……无济于事,我等上马,先骚扰他们,争取时间。”

    儒生们并无二话,纷纷至马厩,寻了马匹。

    刘杰上马跨刀,回头,见那新津之内,已有更多的人马开始聚集。

    他看到了鲁国公的旗号,鲁国公方景隆,恰好就在城中新津巡视,此次……只怕佛朗机人突袭此处,或许……是奔着鲁国公来的。

    他没有犹豫。

    聚集地里,有太多妇孺,此次遭遇了佛朗机人的大举进攻,单凭夯土墙,陷落只是迟早的事,现在唯一做的,就是在外迎战,争取时间,等待援军的抵达。

    哒哒哒……

    七八十匹快马,已是策马而出。

    更有不少农夫,也纷纷骑马,尾随而来,前来策应。

    这里的农夫,大多骑马,因为开垦的农庄,距离聚集地可能有一些距离,随时可能遭遇敌我不分的土人,因而,几乎每一个人,都养成了携带兵器,学习弓马的习性。

    教谕官跨马当先,大叫道:“贼军先锋已登岸了,在外游走,切莫孤军深入,先让贼军忌惮,不敢冒进,若是贼军冒进,立即冲击后队,看准了他们的辎重,尤其是不可让他们架设火炮。

    众人飞马,不与佛朗机人的主力接近。

    聚集地里。

    大量的匠人和农夫,已是列队,手持火铳,屏息以待。

    方景隆带着亲卫,面带怒容:“保护好孩子,其余人,都跟老子来,不要怕,老子什么大风大浪不曾见过,列队,列队!”

    虽是如此,可他抬起望远镜时,看到那洋面上,数不清的舰船,密密麻麻的佛朗机人,已集结于海滩,方景隆心里一沉。

    这定是佛朗机人的精锐,此次作战,也定是蓄谋已久,佛朗机人,定已做好了完全的准备,势在必得。

    战斗,迅速的开始了。

    无数的火铳和火枪如炒豆一般的响起,刺破了清晨的沉寂,间或,有火炮声,隆隆响起。

    第一场战斗,显然是佛朗机人的试探性进攻,人数并不多,在遗留了数十具尸首之后,他们迅速的退开,而接下来,显然更大的规模的进攻,蓄势待发。

第一千一百五十七章:天地有正气

    密密麻麻的佛朗机人,趁着第一次试探性的攻击,旋即开始集结起来,他们运来了火炮,一门门火炮在步兵的护送之下,徐徐向前推进,运输火炮的马匹,在泥泞中,艰难而行。顶 点 X 23 U S

    战马也由登陆的舰船运输登岸。

    而后,骑兵翻身上马。

    这个时代,依旧是骑兵的天下,哪怕只是火枪手,也不过对于征召的农夫而言,可以迅速的使他们成为合格的士兵而已。

    穿着甲胄的骑兵,盯死了远处那一队穿着破旧纶巾儒杉的骑队,他们打出了旌旗,列成一队。

    他们竟是足足的运送来了一个步兵团。

    三个纵队,每一个纵队一千二百人,这些人,显然是专业的战场杀手,长矛兵迅速的排成密集的三个横队,每个横队正面为50至60人,纵深为20列。在四个边角上是排成密集方队的火绳枪士兵,紧接着,开始徐徐推进,骑兵护翼在两侧,炮兵开始布置了队列。

    在队伍的上空,绘着雄狮和代表卡斯蒂利亚王室的城堡标志的王旗招展。

    轰隆隆……

    火炮开始轰鸣。

    灰暗的天空之上,宛如流星落下。

    这是火炮的试射,威力十足,却没有多少伤亡。

    聚集地里,一群方景隆的亲兵,也同样操纵着火炮进行‘回击’,双方似乎是半斤八两,都在试射。

    通过试射,紧接着彼此之间,开始校准,计算着仰角以及炮口的位置,火药的分量,也开始酌情增减。

    聚集地里。

    亲卫杨树匆匆至方景隆身边,道:“公爷,对方火炮众多,且炮手显然经验丰富,只恐……”

    方景隆颔首:“守住,死也要守住,新津决不可陷落,传令下去……坚守!”

    “遵命!”

    传令兵飞马,传达方景隆死战的命令。

    夯土墙之后,一个个持着火铳和长矛的农夫们,传出了欢呼。

    他们比公爷的态度更加坚决,他们未必拍死,唯恐害怕的是公爷放弃新津,避战而走。

    他们千难万难,才抵达这里,选择了这一处肥沃的土地定居,在这遍布蚊虫和猛兽,在潜藏在林莽中的土人虎视眈眈之下,开垦出来的一片片土地,他们在农田之上,搭建起了农舍,他们在这里,挖建了水渠灌溉,他们的农舍里,工具和家什日益的增多,他们的庄稼,即将要有收成,他们藏在地窖里的酒,很快就要酿成,身家性命,具都在此,退,往哪里退?死,死也要死在这里。

    轰隆隆……

    火炮终于开始轰鸣。

    这一次,无数的炮弹精准的落入了聚集地。

    聚集地中,火炮回击。

    佛朗机人的鼓手开始敲打起了战鼓,随军的教士,高声呼叫着什么,他们在队伍之中,画着十字,高声吟唱;宪兵长带着六个助手,在后压阵,长矛手和火枪手开始踏着鼓点,开始前进。

    有炮弹落下,有人倒在血泊,随即,方阵之中,死者的位置,迅速的被人补充。

    聚集地里,零散的箭矢飞射而出。

    依然阻止不了长矛手和火枪手进攻的步伐。

    另一边,儒生们已经开始磨刀霍霍。

    他们在外游走,为首的教谕宋岩已举起刀,大吼一声:“杀!”

    杀字出口,不需催促,数不清的儒生们便飞马蜂拥而至,目标……显然是佛朗机方阵之后的炮队。

    刘杰在队伍之中,座下的战马狂奔起来,在这七八十人的马队之中,他挥舞着刀,切齿而起,双目中,蒙了一层薄雾,此次杀入敌阵,显然是有死无生,佛朗机人作战,训练有素,进退自如,武器精良,不在明军这些开拓者之下,这些职业的官军,几乎是刘杰从大明至黄金洲,所遇到的最强大的军队。

    他双耳,被风的吹的呼呼的响,战马奔驰的越来越快,当先的教谕官宋岩,留给刘杰一个背影,一个邋里邋遢的教谕官,孱弱的身躯之下,竟是杀气腾腾。

    刘杰的眼睛,竟有些模糊了,也不知是因为风沙的缘故,还是在此刻,即将冲入敌阵之时,自己想起了什么,这世上,总有那么一点儿,割舍不下的东西,譬如,那个曾对自己殷殷期盼的父亲,譬如……言传身教,教授自己真学的师公,还有那一丝不苟的恩师。

    “杀!”

    长刀斜刺向着满是阴霾的天空,铁骑在轰鸣。

    紧接着,佛朗机的重骑兵也开始出动,他们的重骑兵直对儒生们的正对面,两翼,则用轻骑兵负责机动。

    轰……

    骑队撞在了一起。

    刘杰几乎与对面的一个重骑,双方在碰撞的刹那,惯性便使两具身躯摔在了一起。

    重骑狠狠刺出骑枪,而刘杰堪堪避过,两人同时摔落下马。

    那沉重的重甲,死死的压在他的身上,他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已经挤压了出来。

    那重骑的骑士,显然也受了伤,却是舍弃了骑枪,整个人,犹如一个行动不便的闷罐头,笨拙的想要抽出腰间的佩剑。

    刘杰艰难的,双手深入他的脖子里,拼命的掐着他的咽喉。

    彼此之间,都在大口的喘着粗气。

    这一刻。

    依旧是炮声隆隆,数不清的弹雨,在天空划过一道道尾焰。

    火铳和枪声大作,围绕着夯土墙,从墙后跃出来的民兵,与试图越过夯土的长矛手战在一起。

    刘杰觉得自己已是死了,他甚至不知倒在自己身上的重骑士是否还活着,双手依旧不断的掐着他的脖子,他扑哧扑哧的喘气。

    看到零零散散的骑兵,依旧鏖战一起。

    骑在马背上的教谕官宋岩,被三四个游骑堵着,他扬起刀,发出大笑:“哈哈哈……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

    他的手受伤了,一个佛朗机游骑,一刀劈来,他错身,反手便是一刀,斩在这游骑的后背。

    那佛朗机人哇哇大叫,摔落下马。

    带着血水的长刀,重新又扬起,宋岩依旧大笑:“来呀,且看看老夫手段如何?”

    他嗓音嘶哑,继续念诵:“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星……”

    只是此时,他的好运气,到此为止。

    不知从哪里,轰的一声,响起了一声火枪。

    紧接着,宋岩的前身,一片焦黑,他的刀,开始无力的垂下,口角里的血水,顺着长须滴淌而下。

    愤怒的佛朗机矛手,趁此机会,一矛刺出,狠狠扎入他的腹部。

    血水便如涌泉一般的冒出。

    宋岩还坐在马上,可是他的头颅已经垂下,长髯已被血水浸透了。

    “杀!”四面八方,依旧传出儒生们的喊杀。

    有人发出了怒吼:“诸君可还记得齐太史简,记得晋董狐笔,还记得张良之椎、苏武之节吗?至今日,已是山穷水尽,有死而已,我等若怯,圣学绝矣,我等若死,则圣学永昌!杀啊……”

    “杀……”

    …………

    马队覆灭。

    夯土墙已是轰然倒塌。

    数不清的人,在沟堑里,有半截的墙后,在木楼里,依旧还在鏖战。

    方景隆已拔刀,他看到越来越多的佛朗机人,开始近在咫尺。

    他回头,朝一个年轻的亲卫一笑:“你去西京。”

    年轻的亲卫道:“公爷……卑下……不走。”

    “赶紧滚。”方景隆朝这亲卫瞪眼:“你的父亲,就你这么一个儿子,他跟着老子,死了,我答应了,留给你们秦家一个血脉。你到西京,告诉西京镇守,他娘的,记得给我方景隆报仇。还有,我这里有一封家书,尚没有发出去,你带着,发出去,至少,让老子的儿子,知道他的父亲,给他在黄金洲,寻了几个大pi股的侍妾,老方家,要传宗接代啊,多生几个,是几个,当然,这是机密,万万不可被人知道的。还有……”

    方景隆沉默了片刻,凝视着年轻的亲卫:“报上朝廷的时候,用第六首诗,想当初,我的先祖,在土木堡,用的就是这一首,可惜……他运气好,活了下来,没有用上,现在……父死子继,老夫就用这一首,了此残生吧,好好活着吧,没功夫和你多交代了,将来……你去找我儿子,告诉他,为父,死就死了,没什么可遗憾的,只是不能临死之前,见一见正卿,实是憾事,好了,滚吧。”

    踹了一脚那年轻的侍卫,年轻的侍卫不肯走,方景隆怒吼一声,他才踉跄而去。

    此刻……

    方景隆长刀在手。

    看着那数不清的佛朗机人。

    间或,火铳射火光。

    地上,到处都是尸首交叠。

    他大吼一声,无数藏匿在木楼、沟堑、尸山之后的人,纷纷杀出。

    天上突得下了雨,这绵绵细雨,竟有几分故乡的味道。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雨水之中,竟也带着血腥。

    在泥泞里,所有人杀成了一团,人们在泥地里翻滚着,想尽办法,想将利刃送入对方的身体。

    直到正午……

    海面上的怒涛之上,一艘艘悬挂着日月旗帜的舰队徐徐冲破了薄雾,出现在了新津的洋面,来不及享受胜利果实的佛朗机人,便如潮水一般的褪去。

    …………

    第一更送到,数数了。

第一千一百五十八章:又要发大财了

    佛朗机人进退有据,毫不犹豫的开始选择后退。www.uu234.net

    他们犹如潮水一般,留下了无数的尸首,以及断壁残垣,迅速的脱离战场。

    而此刻,新津只剩下了一片狼藉。

    明军舰队显然对于佛朗机舰队有所忌惮。

    这支舰队,比之明军所见的任何佛朗机舰队还要强大。

    大船靠岸。

    首先登陆的乃是徐经。

    虽然这岸上,是否还有残留的佛朗机的残军。

    可是徐经已经顾不得这么多了。

    自己恩师的爹,就在岸上啊。

    浩浩荡荡的明军水军开始登岸。

    在这千疮百孔的土地上,人们疯了似得搜查生还者。

    “大使。”

    有人匆匆而来。

    徐经抬头。

    雨水已将徐经打湿了,他湿漉漉的,失魂落魄。

    “寻到了。”说话的人,脸色沉重。

    徐经道:“在哪里?”

    那人领着徐经跨过了满是弹孔的夯土墙,在一处沟堑里,寻到了一个匍在地上的健壮身影。

    徐经几乎是扑了上去,这个人……浑身的刀伤有数十处,若非是穿着铠甲,只怕任何一刀,都足以让他毙命。

    他几乎是泡在了雨水和血污里,面上苍白,显然是失血过多。

    徐经看到了熟悉的脸,眼里,已噙出泪来。

    是鲁国公。

    他忙是伸手,伸出手的时候,徐经的手在微微的颤抖,指尖轻轻的放在了鲁国公方景隆的鼻尖之下,气息微弱,还活着……

    只是……

    几个医学生,已是背着药箱匆匆而来。

    他们已经急疯了,太多人需要救治。

    第一批的医学生,抵达了新大陆,他们在这里,开设了医学院,开始不断的培训着医学生,可即便如此,到了现在,人手还是远远的不够用。

    一个医学生皱眉,蹲下,检查了鲁国公方景隆的伤口以及脉搏,在雨中,他默默的抬头:“鲁国公……他…………他现在还能活着,已是……已是奇迹,只是……他浑身受创三十一处,有一处伤口,几乎扎入了心脏,依学生所见,只怕……”

    徐经斩钉截铁的道:“想尽一切的办法,救活他。没了鲁国公,黄金洲就完蛋了!”

    医学生沉默。

    数十万的军户来此,他们遍布于各地,之所以,在这广阔的天地里,各处放权的军镇还能被约束,只因为两个原因,一个是鲁国公的威望在此,各地镇守的武官,绝不敢有异心。另一个原因,便是有大量的儒生,遍布于大陆的各处角落,这些人,成为了各行各业的骨干,儒生们认同的,乃是大一统,是大明正朔。

    一旦……鲁国公出了意外,或许,暂时局面可以稳住,未来呢?

    “是,学生尽力而为,只是……”这医学生为难的看向徐经……

    徐经已站起来,他脸色铁青:“当然要做好最坏的打算,立即派出快船,传信!向西岸发出信鸽吧,让他们,从西岸顺洋流送出消息。”

    “传令各处,佛朗机人,开始大举报复,各处都要有所准备,新津,要重建起来,永不陷落!”

    医学生们已经在无数人的帮助之下,搭起了临时的医院。

    无数的士兵,将幸存的人抬了来。

    舰船上的药品,统统卸下。

    而此时,方景隆已经进入了临时搭建的蚕室里,他的衣物已经剥下,浑身上下,千疮百孔,几乎寻不到一处,完好的皮肤。

    在用消毒水清洗了身子之后,医学生开始取出他身上的断刃。

    紧接着,开始包扎。

    而至始至终,方景隆都是昏厥的。

    医学生已经开始对他进行输血。

    在这些都做完之后,他能不能醒来,能不能活下去,伤口是否会感染,并发症是否会夺去他的性命,只有天知道了。

    “刘大夫,又送来了一个人,是个儒生,您赶紧去看看。”

    主治的大夫已经摘下了口罩,他吐出一口气,深深的凝望了手术台上的方景隆一眼,匆匆走出了蚕室。

    蚕室之外,几个武官,焦灼的在等待。

    “怎么样了?”

    刘大夫沉默了片刻,他想了想:“最好,还是预备好后事。”

    他神情疲倦,却还是道:“学生也极想将公爷救活,可是伤的实在太重太重了,学生不敢抱有任何期望,所以,请做好最坏的打算。”

    他拨开了人群,冲向另一边的床位。

    …………

    数只信鸽,早已火速的离开了新津,朝着阴霾的天穹展翅而飞。

    徐经背着手,眼泪模糊,看着那信鸽振翅飞起,脑海里,却想到了恩师得知噩耗之后的画面。

    自己……对不住恩师啊。

    他不禁捶胸跌足。

    …………

    方继藩气冲冲的到了女医学堂,然后将赤着上身,伸出胳膊,向女生们展示自己肱二头肌的朱厚照给扯了出来。

    朱厚照气咻咻的道:“老方,你做什么,本宫……本宫……”

    方继藩鄙视的看着他,丢了一件外衫给朱厚照穿上:“殿下,你要一点脸吧,书院是正经的地方,不是你胡作非为的场所。”

    朱厚照乐呵呵的穿上了外衫,笑嘻嘻的道:“她们不晓得什么是肱二头肌嘛,我给她们瞧瞧,老方,你瞧我这身肌肉,还不错吧,我都听女学生尖叫了。”

    方继藩汗颜,抚摸着自己的额头:“殿下,以后别来女学堂了。”

    朱厚照瞪着眼:“为啥,凭什么不来了?我是她们的祖师爷,没有我,她们学什么医?”

    朱厚照开始唧唧哼哼,抱怨方继藩对他有所防范。

    方继藩却道:“近来不知怎的,觉得眼皮子跳的厉害,左眼跳财还是跳灾来着?”

    朱厚照想了想:“可能是跳财吧。”

    方继藩顿时松了口气:“看来又要发财了,说起来,我这里恰好有一个项目,来……”

    为了转移朱厚照的注意力,实在是一件痛苦的事啊。

    方继藩兴冲冲的将朱厚照引到了镇国府,取出一个图纸。

    “这……这是什么?”

    “游乐场。”方继藩道:“你瞧,这叫旋转木马,这叫过山车,这……还有这……”

    朱厚照目瞪口呆:“这……是做什么的?”

    “规划一千亩地,打算建在五环之外,也就是你的地上,到时只要建起来,带来了人流,附近的土地,价码就不同了。”

    朱厚照摸摸脑袋:“这样啊,要投入多少银子?”

    方继藩道:“银子是小事,现在最紧要的是蒸汽研究所,什么时候才将蒸汽船给下海,不然这样拖延下去,这银子如流水一般,吃不消啊。”

    “快了,快了。”朱厚照道:“再改进一二,也就成了,老方,你放心……”

    方继藩一丁点都不放心。

    …………

    足足过了一月,终于……蒸汽研究所来了消息。

    蒸汽海船,即将下水。

    听到这个消息之后,方继藩乐坏了。

    数百万两纹银,数之不尽的人力,终于……要有结果了。

    方继藩立即上奏,这一次,朝廷对于蒸汽机,显然表现出了浓厚的兴趣。

    此前的蒸汽火车,已经让整个朝廷叹为观止,而这一次……蒸汽船又会如何呢?

    满怀着期待的弘治皇帝,立即召见方继藩与朱厚照。

    刘健也在此,他面带笑容,因为……方继藩昨日,又给他送去了一封来自于黄金洲的书信。

    看过了书信,刘健方才知道,自己的儿子,在新津教书,其实……到了此刻,刘健已经不在乎自己的儿子,是否有出息了,他唯一希望的,就是儿子能够平平安安。

    见字如面,一篇书信,足以让刘健高兴小半年。

    方继藩和朱厚照入奉天殿,行了礼。

    弘治皇帝戴着眼镜,气质有所不同,他低头看了一眼方继藩的奏疏:“朕听方卿家上奏,说是蒸汽船已是研制完毕,这好的很哪,这蒸汽船,到底是何物。”

    方继藩其实,也不知朱厚照到底鼓捣出了个啥,不禁侧目看了朱厚照一眼。

    朱厚照想了想:“还未试水,儿臣也说不好。”

    弘治皇帝吹胡子瞪眼。

    大张旗鼓的宣扬了一通,结果你告诉朕说不好?

    刘健微笑道:“陛下,新鲜的东西,确实需尝试之后,方才知道好坏。”

    弘治皇帝叹了口气:“花费了近千万两纹银,可万万别出什么差错才好。”

    刘健等人,本是面带笑容。

    可是一听到近千万两纹银的时候。

    这殿中的群臣,一个个眼珠子都要掉下来。

    他们平日扣扣索索,一年国库的支出,纹银也不过是数百万两啊,就这么一条船,你花近千万?

    刘健和谢迁对视一眼。

    谢迁又不禁去看李东阳。

    李东阳的心,疼的不得了。

    至于其他人,就更别提了,尤其是那今日来此奏对的吏部左侍郎梁储,更是冷哼一声。

    他对方继藩意见很大,自从自己的女儿去了西山书院,自己就没一日睡好过,想到自己女儿的名声,想到她的将来。

    还有自己的夫人,为了这事,成日哭哭啼啼,这一大家子人,真的没好日过了。

    现在横竖看方继藩不顺眼,自然不会给方继藩好脸色看。

    …………

    第二章,求支持一下。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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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败家子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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