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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明朝败家子txt下载     明朝败家子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零六章:别人家的爹

    在第一眼看到朱厚照的惨状,方继藩已经在心头咯噔了一下!

    心里条件反射地冒出了两个疑问,是什么事东窗事发了吗?和自己没什么关系吧?

    说起来,方继藩觉得自己是了解弘治皇帝的,在他看来,弘治皇帝虽是高高在上的一国之君,却也算得上是一个慈父,不到万不得已,是绝不会下如此黑手的。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吊在树上的朱厚照,此时口里正哇哇大叫,哀嚎道:“父皇,真是方继藩说的,他说能长出瓜的,就一定能长出来……”

    吊得高的人,自然看得也远,朱厚照定睛看到了方继藩,连忙大叫道:“父皇,你看,方继藩来了,来了,不信,你问他,哎哟哟……别打,别打了,方继藩真来了。”

    弘治皇帝气得双目发红,回眸一看,果然见方继藩正一脸死灰的站在他的身后。

    弘治皇帝的脸色倒是稍稍缓和了一些,道:“你来。”

    完了,准没好事啊。

    他满心的忐忑不安,上前去,努力地扯了扯嘴角,朝弘治皇帝一笑,行礼道:“微臣见过陛下,吾皇……”

    “少来!”弘治皇帝口里呵着白气,似乎方才运动量大,所以浑身冒着腾腾的热气:“太子说,是你怂恿着他种这劳什子瓜的?你给朕从实招来!”

    “不是怂恿,是合作!”吊在树上的朱厚照又大叫道:“方继藩的本事,父皇是见过的,哎哟哟,他说能种出瓜,肯定能种出来。父皇,儿臣冤枉啊,儿臣……没有胡闹,儿臣……”

    “住口!”弘治皇帝顿时旋身,狠狠地瞪着朱厚照,声色俱厉,鞭梢指着朱厚照:“朕还就不信了,方继藩会教你做这等糊涂的事,你不但胡闹,竟还说谎,今日若是不让你吃一些教训,朕如何对得起列祖列宗。”

    方继藩心里沉沉的,却还是很有义气地道:“陛下,当真是臣让殿下一起种瓜的,这叫大棚,只要保持……”

    朱厚照一听,终于松了口气,老方还是讲义气的,他忙道:“父皇,儿臣可曾说错?”

    谁料,他原以为是救星来了,哪晓得弘治皇帝更怒,比起刚才,已经是气得瑟瑟发抖。

    只见他的手飞快地又挥动了长鞭,啪的一下,鞭子再次狠狠地抽挞在了朱厚照的身上,朱厚照顿时痛得哇的又滔滔大哭起来。

    弘治皇帝怒不可赦地厉声道:“真真是逆子!荒唐胡闹不说,还糊弄朕,糊弄朕倒也罢了,竟还让方继藩来为你圆谎,你以为朕是什么,朕就这般愚不可及吗?朕会不知道这是方继藩想要替你解围?大冬天的种瓜,毁了这么多的花石,世上可有你这般糟践东西的?还满口谎言,朕……朕现在还在呢,朕倘若有一日不在了,你这逆子,天知道要做出什么来!”

    圆……圆谎?

    方继藩瞳孔收缩。

    其实他已经做好了一起和朱厚照挨揍的准备。

    兄弟嘛,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可是……这圆谎是什么鬼?

    朱厚照哀嚎了一阵,见父皇丝毫没有心软的征兆,反而是扑哧扑哧的喘气,杀人的目光看着自己,顿时心里凉凉的。

    只见弘治皇帝冷笑道:“冬天种瓜的事,你当方继藩和你一般,他就算再胡闹,再荒唐,都比你这逆子聪明十倍、百倍,否则你教一个贡生给朕看看?你若是老老实实的承认自己胡闹倒也罢了,朕看你年幼,尚且还情有可原;可你这般抵死不认,便是错上加错,还想将方继藩也拖下水来,你……真是朕的好儿子啊……”

    方继藩的脑筋总算转过弯了。

    他算大抵明白了,弘治皇帝自然是不相信这大雪纷飞的天里能种出瓜来的,同时,他也不相信这是方继藩怂恿的。

    为什么呢?

    想来是因为会试吧,欧阳志三人高中,顿时震动京师,也让弘治皇帝重新审视起方继藩,似乎对方继藩,只能用天才来形容了。

    别人家的孩子啊。

    方继藩的出现,非但没有让弘治皇帝息怒,反而是火上浇油。

    这倒便罢,而最可怕的却是……

    呃……

    方继藩往深里去想,顿时恍然大悟,一场会试,不是更加证明,棍棒底下出才子的理论正确吗?

    可为何朱厚照没有成才,还如此荒唐、胡闹、扯谎呢?

    自然是因为打的还不够多,揍的不够狠。

    再加上科举一场弊案,本就令弘治皇帝心中不痛快,偏偏朱厚照还撞到了枪口上,这种种因素加起来,朱厚照这顿狠揍,真的一丁点都不冤枉啊。

    可怜的朱厚照还是不明就里,气得要快要昏死过去了,嘴里还在痛哭流涕地道:“父皇,当真是……”

    “混账!到了如今,还要狡辩,你要气死朕吗?”弘治皇帝彻底的震怒了,提鞭便又是一阵痛打。

    朱厚照嗷嗷直叫,身子悬在半空扭曲。

    方继藩吓得后襟都被冷汗湿透了。

    别人家的爹……真狠哪。

    可听着朱厚照凄厉的惨叫,他还是忍不住道:“陛下,此事千真万确,这确实是臣怂恿太子殿下做的,请陛下责罚,太子殿下,是无辜……”

    话还没说完,一道冷芒便自方继藩面上扫过,令方继藩猛地打了一个冷颤。

    谁料弘治皇帝叹了口气,这带着冷锋一般的眸子,软化了下去,道:“你不必为他搪塞,朕自己的儿子,朕岂会不知?这样荒唐的事,也只有他才做得出来。你哪有如此的不堪,若当真不堪,也成不了三个贡生的授业恩师。朕知道你们二人感情深厚,你方继藩想要为太子代过,可这逆子,真真是……”

    不说还好,这一说,弘治皇帝顿时心底深处又腾起了团团焰火,握着鞭子的手,青筋爆出,好不容易才稳住了情绪,深吸一口气:“这个逆子,平时就是打得少了!”

    “……”方继藩已经无言以对了。

    想不到,自己在陛下心目中的形象,已经上了一个台阶。

    想来在陛下心里,已经不再将自己视为荒唐的‘臭小子’了吧,甚至是已成了一个有才华,且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至少,在陛下心里,他方继藩是万万不会做毁坏花石,卸了琉璃,在这大雪纷飞的天里种瓜的事。

    方继藩还能说什么呢?

    唯一能做的,似乎也只有为朱厚照默哀了。

    好在,弘治皇帝似乎打的也累了,鞭子一丢,道:“让太子好好反省吧,什么时候知道了自己的过失,再来请罪,若是还执迷不悟,哼!”

    偏生朱厚照是个顽固到了极点的人,口里大叫着:“就是种瓜啊,儿臣和方继藩一起种的,方继藩说能种出来,就定能种出来,父皇……儿臣……”

    方继藩长叹了口气,世上少了一个太子,人生真是寂寞啊。

    结果……其实已经可以料定了。

    好不容易控制住自己情绪的弘治皇帝,霎时火起,亲身弯腰捡起了鞭子,紧接着,便又是一阵阵的哀嚎。

    鞭子有一个好处,尤其是软鞭,它能将人打的皮开肉绽,却不至伤筋动骨,因而可以随意发挥,接下来所发生的事,大抵只是自由搏击的范畴。

    方继藩觉得自己已经救不了朱厚照了,蒙着眼睛,眼不见为净,本少爷晕血!

    …………

    小半时辰之后,在詹事府左春坊的明伦堂。

    经过一场狠揍后,总算消了点气的弘治皇帝正跪坐在这,前来当值的左春坊、右春坊的翰林官们,得知了大清早所发生的事,个个噤若寒蝉,面容肃穆,不过……

    看他们如丧考妣都向弘治皇帝请罪,痛陈自己对太子疏于教导的模样,方继藩甚至心里在想,他们的心里,一定是带着喜悦的。

    弘治皇帝此时心里无比惆怅,命人斟茶递水,等刘瑾小心翼翼地来禀告:“禀陛下,太医已来了,太子殿下已在寝殿治伤,想……想来……想来无大碍。”

    “嗯。”弘治皇帝板着脸,淡淡的颔首。

    不过似乎眼眸的深处,多少还是有些不忍,可有什么法子呢,实在太荒唐、太胡闹了,简直就是将朕当成了傻子,这就算了,竟然还死不认错,真是一身的臭毛病,不打不成啊。

    他抬眸,看了詹事府里的上下诸官一眼,突的道:“王卿家。”

    王卿家,便是王华,乃是詹事府少詹事,主要负责右春坊,位列杨廷和之下。

    王华出来,行礼道:“臣在。”

    弘治皇帝呷了口茶,舒了口气,勉强地笑了笑,眼中不禁有了几分羡慕之色,脑海里想的,又是别人家的孩子啊!忍不住道:“听说你的儿子,此番会试名列第四?青年俊彦,让人好生羡慕。”

    第四名的乃是王守仁,他的考卷,弘治皇帝是亲自看过的,确实是文采斐然,虽然少了欧阳志、刘文善二人文章的老辣,也少了唐寅文章中的那股子巧劲,却也不失为良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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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七章:太子殿下威武

    近来的风气,都已被方继藩带坏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那些会试中金榜题名的贡生,若是以往,那肯定是骄傲得不得了,做父辈的被人一问,尽管谦虚,却还是藏不住得意之色。

    可自方继藩一通对江臣的臭骂后,似乎大家被问起自己的儿子,第一个反应便是痛彻心扉的样子。

    王华也没有例外,听弘治皇帝问到自家儿子,便感慨道:“犬子才拙,侥幸高中,臣愧不敢当。”

    不但得谦虚,王华还得憋着脸,当真是一副这败家玩意,简直就是有辱门楣,丢人现眼的样子。

    可弘治皇帝见他这副表情,再听他一席愧不敢当的话,心里竟有几分抑郁,王守仁、江臣这样的人都成了渣渣,那么太子……

    想到这里,竟又有几分恼火起来,若不是太子已去寝殿了,弘治皇帝恨不得再去揍一顿。

    方继藩明显的能感受到弘治皇帝所散发出来的戾气,心里发毛,便道:“臣去探视一下太子殿下,容请告退。”

    弘治皇帝挥挥手:“你且留下,其余人告退吧。”

    “……”这真是怕什么来什么了!

    杨廷和、王华人等便告退出去,方继藩则是很尴尬地留了下来。

    弘治皇帝又呷了口茶,随即一声叹息:“太子顽劣,实是令朕心忧啊。”

    方继藩下意识地道:“臣看来,太子聪敏过人,非寻常人可比。”

    弘治皇帝脸拉了下来,冷冷地看了方继藩一眼。

    方继藩心里叹了口气,对不住了,太子殿下,这已不是义气不义气的事,我还是保命要紧,于是道:“当然,太子殿下毕竟年纪还小,有少年人的心性,荒唐胡闹一些,也是有的。”

    弘治皇帝反问:“方卿家不也年少吗?”

    “……”方继藩语塞。

    他已经越来越感觉到,太子在未来的日子肯定不太好过了,凡事就怕比啊,连方继藩都不清楚为何在弘治皇帝心里,自己竟有了光辉的形象,于是乎,这位曾经荒唐的南和伯子就成了一面镜子,隔三差五的被弘治皇帝拿来照一照,看一看方继藩,再看一看朱厚照,然后……

    弘治皇帝冷着脸,却又道:“朕坐在此,就想起了十数年前,当初朕也是你和太子这般的年纪,也是坐在这明伦堂里,听着师傅们授课,那时,朕可比你们认真,一丝不苟,不敢丝毫逾越,师傅们都交口称赞,无不对朕怀着巨大的希望。”

    方继藩不曾想,弘治皇帝竟有如此感慨,他顺着弘治皇帝的话道:“陛下毕竟是非常人,太子殿下自然远远不如。”

    弘治皇帝深深地看了方继藩一眼,显得意味深长,突然感慨道:“方景隆,是有福气的人啊……”

    一声感慨,便摆驾而去。

    明明是开春,可这雪却是连下了几日,依旧没有停歇的迹象,积雪已有三寸厚了,这几日朱厚照都在养伤,方继藩倒也不好去打扰。

    这一日大清早,方继藩算着日子差不多了,便冒雪至詹事府,才刚进去,就见刘瑾笑呵呵的迎过来:“见过方总旗,方总旗你好呀。”

    方继藩只冷哼一声,懒得理他。

    就在此时,刘瑾却是厚颜无耻的跪下了,道:“方总旗,您的靴子脏了,哎呀,这可不得了,方总旗乃是人中豪杰哪,这靴子脏了,可怎么成。”说着,也不等方继藩同意,毫不犹豫地抓着自己袖子给方继藩靴上抹了一把雪,接着耐心地擦拭起来。

    等擦完了,他才昂首,喜滋滋地‘瞻仰’着方继藩:“您看,这不就干净了,如此才配得上方总旗的身份嘛,方总旗,您饿不饿,奴婢给你弄点茶点来,方总旗来这詹事府当差,甚是辛苦哪,可要注意自己身体。”

    从前方继藩刚来詹事府的时候,这刘瑾仗着自己和朱厚照最是亲近,是詹事府中的太监头子,可不怎么瞧得上方继藩这个小小的总旗,说话阴阳怪气,尾巴都要翘上天去了。

    自从方继藩总是提议抓他去做科学研究,刘瑾这些日子,是隔三差五的趴在病榻上,旧伤未愈,便又添了新伤,尤其是据说太子和方继藩还有一个上天的计划,刘瑾吓尿了。

    这些日子以来,他开始清醒的认识到,这位方总旗,可不好惹,何止是不好惹,人家有一万种方法可以玩死自己。因此刘瑾在方继藩面前,低眉顺眼了许多,面上总是带着讨好的笑容!

    说起来,在这詹事府,刘瑾堪称是凶神恶煞,除了太子之外,谁见了他,都得避着。就算是杨廷和,也对他还算有礼。

    少詹事王华相比于杨廷和,少了一些变通和圆滑,倒是和刘瑾对着干,却也只不过是冷这个脸而已,还不至于起什么大冲突。

    可现在呢,刘瑾在方继藩面前,如一只温顺小猫一样,刘瑾觉得方继藩是个不太讲道理的人,对付不讲道理的人……自然是装孙子了。

    方继藩抬了抬靴子,看了看,嗯,擦的不错,刘公公这方面,还是专才嘛,平时小瞧了。

    他漫不经心地道:“殿下呢?”

    “殿下……”刘瑾露出了古怪的表情:“殿下,在暖棚……”

    暖棚……

    方继藩一呆:“清早去的?”

    “不不不。”刘瑾摇头,随即哭丧着脸道:“这两日,伤情好了一些,前日还正常,不过昨天夜里,伤势大好,便说要去暖棚里睡,照顾他的瓜苗。”

    “……”方继藩顿时就有一种ri了狗的感觉。

    他加快了脚步赶到了暖棚,刚进去,便感觉到了一股暖气。

    这里确实是暖烘烘的,一方面,是四壁的砖墙保存了温暖,另一方面,则是烟道产生的热量,使这里一直保持着舒适的温度。

    放眼看去,这里还算整洁,方继藩的视线最后落在了一个地方,只见卷着龙凤绸被的朱厚照在铺了木板的地上打了个滚,右腿叉出被子,很是不雅地继续打着酣。

    方继藩只好咳嗽一声。

    朱厚照这才迷迷糊糊的醒了,眼眸一张,第一反应却是……

    “小瓜苗,小瓜苗……”朱厚照自被窝里钻出来,随即就趴在了地上,看到了棚脚处的几株苗还在,便露出了放下了心的表情。

    他乐了,用手指头比划了一下瓜苗的长短,顿时眉飞色舞,显然,小瓜苗一夜之间,又长了那么一丁点,他眼里顿时掠过了欣慰之色:“来人,来人啊,这都什么时辰了,快提水来,瓜苗要喝水了。”

    一旁的方继藩,终于一脸尴尬地道:“殿下……”

    这棚里有些昏暗,连续两三日都没出太阳,棚上的琉璃虽然透光度好,却还是无法提供充裕的光线。

    不过一见到方继藩,朱厚照顿时笑了:“老方,老方,你看,这瓜苗,果真长大了,现在……是不是该施肥了,要不要人除虫,你看,这上头的是虫吗?本宫瞧着,这里像是被虫咬了,可恨,这该死的虫子,若是被本宫拿住了,本宫将它碎尸万段。”

    殿下……疯了?

    方继藩便道:“殿下怎么可以住在这里呢,殿下该在寝殿里睡。”

    朱厚照立即道:“本宫睡在这里才觉得心安。”说罢龇牙咧嘴起来:“父皇不相信本宫种出西瓜来,本宫就种出来给他看看,这口气,本宫一定要出,老方,这西瓜……长得出的对不对?对了,什么时候有瓜吃呀?”

    “呃……这个……殿下,它是试验田。”方继藩有些愧疚,无论怎么说,那一番吊打,实是因自己而起,朱厚照被打得实在有些冤枉了。”

    “这是什么意思……”朱厚照直直地看着方继藩。

    方继藩只好耐心地和他解释:“所谓试验,既有成功之可能,也有失败之可能,臣的意思是,有可能能种出瓜,也有可能种不出。”

    朱厚照一听,顿时急了,他现在才知道,方继藩挂在嘴边的试验田,竟是这个名堂。

    他冲上来,便掐住了方继藩的脖子,边激动地摇晃边道:“一定要种出来,一定要种出来啊,种不出,这一顿打算是白挨了,本宫可是被打得几天都下不了地啊,现在身上还浑身火辣辣的疼呢,若是种不出,本宫便一刀结果了你,再挥剑自刎,你我兄弟,死了干净。”

    方继藩被勒着,开始翻白眼。

    卧曹……试验田啊,不是和你说了吗?为这,你还想一起死,你疯了?

    不过……方继藩竟能体谅朱厚照的心情。

    一辈子被父皇当孩子看,动辄就认为是胡闹,总想要一件大事,让父皇刮目相看,谁曾想,一顿痛打,心都凉了半截。

    想要证明弘治皇帝错了,唯一的法子,就是种出瓜来,对朱厚照而言,这是唯一法子,这口恶气,不能不出。

    朱厚照是个固执的人,现在完全是赌徒心态了。

    而且特么的他手劲还奇大,不断箍着方继藩的脖子摇啊摇,方继藩拼了命,才挤出一句话道:“殿……殿下……小心……小心伤着了瓜苗……”

    一下子,朱厚照终于安静了,直接收了手,随即蹑手蹑脚地猫腰俯身一看:“不错,不错,万万不可损了瓜苗,本宫至爱的小瓜苗,快点长,结出瓜来,来,且等本宫一阵子,本宫去给提水来,教你们吃饱喝足,稍待,稍待呀。”

    说着,兴冲冲的便冲出棚,提水去了。

第一百零八章:真相大白

    朱厚照走了出去后,方继藩哭笑不得地看着这瓜棚,蹲下身来,看了一下这瓜苗的长势,似乎……还不错,这只有指长的嫩苗上,已舒展开几片嫩叶,虽是阳光的照耀不充分,好在这里暖和,偶尔天色放晴,也会有光自外头照耀进来。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方继藩上辈子本就在农村长大,倒也勉强有一些农业知识,只不过……眼下这试验田里所种的西瓜苗,到底能否能否种出瓜来,也只有天知道了。

    只是片刻功夫,朱厚照便提了桶回来,取了水瓢,轻轻地舀了水,小心翼翼地开始灌溉。此前方继藩教过他大致的知识,谁料这小子,现在却熟稔无比,生怕水浇多了。

    可这个家伙越是熟稔,方继藩则越是担心啊。

    他甚至觉得,朱厚照是不是被自己带偏了,倘若继续这么‘胡闹’下去,会是什么样子呢?后世又会怎么评价?猛地,方继藩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场景,在后世的报纸刊物上,提及到了明武宗朱厚照,一个黑色加粗的字体赫然写着‘不爱江山爱西瓜’的字样。

    朱厚照谈起了他的十几株瓜苗,便眼睛发亮:“老方,他们都是孩子啊,名儿本宫都给他们取好了,你看这一株,是征东大将军,这一株,文弱了一些,本宫叫他‘录事参军’,这一株,生的有些丑,叫‘扬州总管’……”

    他一一介绍,介绍到了最后一株的时候,眼睛更加亮堂起来,激动的道:“这孩子是本宫的至爱,你看它,比别的更茁壮一些,你看它的枝叶,翠绿翠绿的,令人垂涎欲滴,本宫叫它‘冠军侯’,哈哈,勇冠三军。”

    冠军侯……霍去病……

    听到这里,方继藩的脸忍不住的拉了下来:“殿下,冠军侯早逝。”

    朱厚照涨红了脸,一脸笃定地道:“这是瓜中冠军侯,不会早逝的。”

    “……”

    跟着朱厚照在棚子里几乎呆了一天,方继藩才自棚里出来,却是有一种重获天日的感觉。

    而在这棚子外头,詹事府的宦官们围成了一团,他们是没有得到获准进入暖棚的,朱厚照怕他们将瓜苗踩死了。

    一见到方继藩出来,刘瑾便连忙上前来:“方总旗,殿下……如何?”

    “没事……”方继藩轻描淡写的道,他不愿意谈论太多,就只是为了一个西瓜。

    回到府中,不免有些疲倦,外头的雪小了一些,却依旧寒气逼人。还没落座,唐寅便和欧阳志四人一齐到了。

    唐寅脸上显得眉飞色舞的,先是朝方继藩作揖,随即道:“遵从恩师的嘱咐,学生这几日,作画一幅,还请恩师斧正。”

    一听唐寅画了画,方继藩倒是打起了精神:“取来为师看看。”

    唐寅手里早就提着一卷画,将画卷展开,方继藩一看,这是一幅仕女图!

    嗯?看着这眉眼儿怎么酷似小香香?莫非这灵感源于小香香不成?小唐你妹的,你还想和为师抢女人?

    不过见唐寅目光纯洁,似乎完全是用艺术的眼光在看待问题,这才使方继藩心里稍稍平静一些。

    方继藩自是清楚,唐寅本就擅长画仕女,所以看着这家伙的画,方继藩看的却不是画中仕女婀娜多姿的自阁中探出头来妩媚多姿,而是白花花的银子。

    方继藩将画端详了好一阵,最后忍不住大笑道:“哈哈,好,好画,此画豪放,为师喜欢。”

    “……”唐寅沉默了片刻,才鼓起勇气道:“恩师,这是婉约,是婉约女子……”

    “一样的道理。”方继藩颔首点头道:“艺术总是互通的嘛,小唐,画得好,为师真是爱极了。”

    欧阳志三人,则是酸溜溜的看着老四和恩师亲昵的研究着画,心里有一种阵痛的感觉。

    明明自己三人刻苦用功,拜入师门最长,可唐寅一拜入门下,便得恩师如此‘宠溺’,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啊。

    唐寅心里也小小的爽了一把,都已拜入了师门,能获得恩师的夸奖和器重,哪里是坏事?何况恩师对自己的才情如此欣赏,自己也有点小小的得意。

    于是唐寅便忙道:“恩师喜欢,自管拿去收藏,学生画的不好,这几日觅了空,再画几幅好的来,请恩师赐教。”

    方继藩心里说,这画你不送我,我也得抢啊,现在你如此主动,倒也免了麻烦了。

    方继藩落座,四个门生也各自落座,叫人斟了茶来,舒服的喝了一口茶,才又道:“你们近来,好好读书,准备殿试,嗯……为师空闲下来,自然教授你们殿试的窍门。”

    不等欧阳志三人答应,唐寅立即抢先道:“是,学生从命。不过……恩师……”说着,他愁眉苦脸的继续道:“不知学生那兄长徐经的事……”

    这几日,唐寅其实都过得很不安。

    徐经在牢里多待一天,他便食不甘味,毕竟是至交好友,锦衣卫是什么地方,抽筋扒皮的所在啊,现在徐经生死未知,唐寅心里沉甸甸的。

    其实刚刚拜方继藩为师,唐寅是有些不情愿的,虽然方继藩的‘无心’救了自己,可毕竟在他心里,方继藩的‘为人’是有些问题的,可自从方继藩答应了营救徐经的事,便令他对恩师刮目相看起来,因而开始对方继藩渐渐有了某种归属感。

    方继藩一听唐寅提及了徐经,心里叹了口气,这家伙,还真是对徐经念念不忘呢,这下子稳了,方继藩就喜欢这种重情义的门生,后半辈子,吃定你了。

    唐寅见方继藩不答,眼眶又红了,哽咽地道:“恩师,其实学生也知道此事千难万难,徐经所犯得事实在太大了,学生自知,恩师即便出马,不但承担着干系,也可能无济于事,学生所能做的,只是将来为恩师做牛做马。”

    方继藩眯着眼,却笑了:“为师说过,徐经能安然无恙,便能安然无恙,你放宽心就是。”似乎为了让唐寅安心,又慎重地道:“为师用人格担保。”

    男人的承诺,很重要……

    虽然方继藩这种败家子的承诺,好像也不值几个钱。

    不过不要紧,方继藩对徐经的事,的确是留了心的,他原本还在想,只要时间过去,迟早陛下下旨令李东阳彻查,最终的结果会是此事不了了之。

    不过……说是不了了之,可实际上,虽然是查无实据,可因为此,而牵涉如此之广,甚至连礼部右侍郎和贡生都下了狱,总不可能最后对天下人宣布,搞错了。

    所以,最后的结果,虽然是徐经保住了一条性命,也仅此是保住了一条性命而已,徐经的下场并不太好,他被革去了功名,废为文吏,这辈子是翻不了身了。

    而程敏政也因为没有昭雪,最终郁郁而终。

    对这两个人,方继藩没有太深的印象,即便是读史时,其实也难产生太多的同情,可现在……看着唐寅再三求告的模样,方继藩心思一动。

    如果……我当真救了他们呢?

    这个念头,只在一瞬之间划过,方继藩便哈哈一笑道:“好了,都去读书去吧。”

    暖棚里瓜苗,日渐成长,在几日的大雪之后,天气放晴了一些,而朝中的一切举动,其实都和方继藩所预料的那般,果然,李东阳奉旨彻查,他在查阅了无数的供词,以及提审了诸多的证人之后,随即前往暖阁,向弘治皇帝禀报。

    此时的弘治皇帝,还在因为朱厚照的事而愤恨难平。

    这个傻瓜,这样的天气,他竟去种瓜,这样的突发奇想,简直就是莫名其妙。

    种瓜也就罢了,还如此不知珍惜奇珍异宝,那些花石,哪一个不是价值连城,结果,统统毁了。

    错了就认嘛,可偏偏呢,还死鸭子嘴硬,还想把方继藩牵扯进来,方继藩再傻,能傻到你这种程度?人家若是当真蠢到这个地步,又怎么可能教的出三个贡生出来?

    这造的什么孽,才生了这么个儿子。

    他摇摇头,又是一声叹息,一旁的小宦官却是显得很惶恐。

    他是奉旨去詹事府那儿看看太子在做什么的,现在回来禀报,弘治皇帝一看他惶恐的样子,便晓得没有好结果,搁下手头上的奏疏:“说……”

    小宦官这才结结巴巴地道:“太子殿下……太子殿下……还在种瓜,不只如此,还说要和瓜苗同吃同睡……殿下给瓜苗取了名儿……叫……叫冠军侯……”

    “……”

    此时此刻,弘治皇帝不禁有一种绝望的感觉。

    好在,李东阳的求见,使弘治皇帝按捺住了怒气,恢复了脸色。

    李东阳入阁,行礼,随即道:“见过陛下。”

    “如何?”弘治皇帝深深地看着李东阳。

    李东阳沉默了片刻,才道:“查无实据。”

    弘治皇帝一愣。

    李东阳随即道:“所有的人证,都已重新盘问过,大多都是语焉不详,都不算铁证。程敏政和徐经二人,老臣也亲自过了堂,从他们的话语之中,老臣可以断定,他们此前招供的事实,也都是屈打成招的结果。”

    弘治皇帝皱眉:“你是说,锦衣卫屈打成招?”

第一百零九章:重情重义方继藩

    屈打成招……

    这……就滑天下之大稽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牟斌这个都指挥使,已经算是老实了,从来没有什么犯规矩的事,可即便如此,锦衣卫在弘治朝,再如何温顺,也依旧摆脱不了惯性。

    此时,只见李东阳又道:“至于三百两纹银求书一事,陛下,此事其实自文皇帝开始,便早已蔚然成风,润笔之费,虽是隐疾,可以此来断定,徐经与程敏政勾结,未免太过牵强了。臣还查过徐经的文章,他的文章,多有疏漏,不过他毕竟也是江南才子,底蕴深厚,这才高中。倘若他事先得到而来考题,根据他以往乡试、院试的文章,断然不只是会试第二十七名这么简单。老臣可以保证,以徐经的才学,事先若能知道考题,必定能名列一甲。”

    弘治皇帝深吸了一口气,才道:“你的意思是,户科给事华昶诬告,而锦衣卫屈打成招,坐实了程敏政和徐经的鬻题舞弊之罪?”

    李东阳却是道:“臣还查到……户部给事中华昶和礼部右侍郎程敏政早有嫌隙……”

    诬告……冤案!

    弘治皇帝脸色骤变。

    此案已经引起了全天下的关注,毕竟是会试的舞弊,关系到的,乃是抡才大典,可谁料到,案子一次次的坐实,相关人员,下狱的下狱,罢官的罢官,可最后,竟是一场乌龙。

    弘治皇帝忍不住焦虑地在暖阁中踱步,他眉宇显得极为凝重,一方面,他松了口气,毕竟在得知程敏政没有鬻题,使他心里舒服了一些。

    可另一方面,该怎么向天下人解释呢?难道告诉全天下人,这一切都是皇帝昏聩,没有识人之明,而宫中的爪牙锦衣卫屈打成招吗?

    倘若如此,天下人会怎么看待朝廷,又怎么会看待自己?

    良久,弘治皇帝深吸了一口气,他闭上眼睛,脸上露出了几许痛苦之色,口里则道:“下旨,至锦衣卫,命诏狱立即放人,礼部右侍郎程敏政,罢官还家。贡生徐经,削除仕籍,发充县衙小吏使用,终身不得科举。”

    李东阳面无表情,眼眸依旧平静无波,似乎陛下的旨意,早在他的预料之中。

    李东阳自是知道,若是承认了乃是一场冤案,那么对皇帝和朝廷的威信,打击就太大了。

    倘若是其他的天子,十之**,索性眼睛闭上,将错就错,直接以舞弊的名义,处死程敏政和徐经。

    不过,历来宽厚的弘治皇帝,显然是不忍如此。

    既然不能认错,可又不能索性将错就错。

    弘治折中的办法就是,既不认错,可同时,对二人从轻发落。

    这一场弊案,自然永不翻案,可与此同时,也显出朝廷的宽容,饶了二人的性命。

    这是最好的结果……

    当然,作为当事人的程敏政和徐经,可就不太美妙了,一个前途远大的户部右侍郎,另一个是寒窗十年,终于金榜题名的读书人,而如今,皆是前途尽毁。

    李东阳颔首点头道:“这确实是最好的结果。”说罢,叹了口气。

    弘治皇帝面带不忍之色,却还是摇摇头道:“去吧……”

    他的心里,难免会有几分自责,可眼下,似乎也只能如此了。

    …………

    这一天,方家迎来了一个不同寻常的客人。

    门子看到了衣衫褴褛的来人,吓了一跳,随即便去通报,紧接着,唐寅便冲了出来:“徐兄……徐兄……”

    唐寅一把挽住了来人,仔细的打量,便见来人蓬头垢面,早已是面目全非,身上虽披了一件还算干净的衣衫,可依旧能看到那皮开肉绽luo露出的肌肤。

    徐经出狱,在这京中,举目无亲,他只能来找唐寅,到了唐寅的客栈,方才知道唐寅已搬来了南和伯府。

    他一瘸一拐的来此,与唐寅四目相对,唐寅已是热泪盈眶,曾经那个英俊潇洒,且一掷千金的江南才子,已是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人,形同乞儿,浑身上下,都散发着腐肉的恶臭。

    “徐兄……里头坐吧。”

    徐经双目无神,只是凝噎摇头:“不,不了,我来,只是想借几两盘缠,回应天府去。”

    唐寅皱眉,随即道:“你如何出来了?是了,我明白了,我明白了,是恩师,一定是恩师营救了你。”

    是呀,牵涉到了如此重大的舞弊案,现在朝廷又没有平反昭雪,怎么可能就这么轻易的将人放出来?

    唐寅惊喜地道:“不错,果然是恩师,是恩师……”说着,他的泪水打湿了衣襟。

    这种激动,可想而知,虽恩师亲口答应了营救徐经,可他其实一直在潜意识里觉得恩师是个铁石心肠的人,可哪里想到,恩师当真去营救徐经了,这其中花费的心力和风险,恐怕不少吧。

    唐寅激动地将事情的原委和徐经说了,徐经听罢,也是滔滔大哭起来:“若非方家公子,学生必死无疑,难怪,这就难怪锦衣卫突然放人,令师在哪里?我这就去谢恩,这是救命之恩,做牛做马也难报万一。”

    …………

    詹事府里的‘冠军侯’们长势不错,这令方继藩心情也开朗起来,说起来他真有点怕朱厚照想不开,这家伙就是个冥顽不灵的人啊。

    下值后,方继藩终于带着不错的心情打马回府,此时天色很是昏暗了,邓健正在前头提着灯笼照路,等到了府门前,两个人影竟是突然嗖的一下窜了出来,吓得马上的方继藩差点没摔下马。

    什么情况,我方继藩的劫也敢打?吃了熊心豹子胆,本少爷我吼一声,便有几百个壮汉出来。

    “恩公……”有人发出凄厉的哭声,在这夜里,显得格外的渗人。

    “恩师,徐经出狱了,特来拜谢恩师。”这时听到了小唐的声音,方继藩才松了口气,你大爷,吓死本少爷了。

    方继藩下马,邓健则移了灯笼朝前一照,便见到了虽已洗漱了一番,却依旧还是面目全非的徐经。

    徐经直接跪在了方继藩的脚下,哽咽道:“滴水之恩,尚且涌泉相报,今公子救命之恩,学生万死,也难报万一。”他说到苦处,声泪俱下。

    原本在方继藩的计划之中,或许别人不知内情,可他却是知道的,徐经是一定会被放出来的,之所以忽悠唐寅,说自己会营救,不过是想借此机会让小唐死心塌地给自己好好的画画,可谁曾想到,唐寅不但信以为真,连这徐经不明就里,稀里糊涂的被放出来,也以为是方继藩的暗中运作,才令他保住了性命。

    这……就有些尴尬了啊。

    虽然在别人眼里,自己是脑残,是凶神恶煞的大坏蛋,简直就是名门正派们口诛笔伐的对象。

    可是……

    见这徐经声泪俱下的对自己一再感谢,方继藩的脸,竟是腾地红了。

    实在……有些不好意思啊,其实自己什么都没有做。

    “够了,谢什么谢,快走吧,回你的应天府去,从此再也别来京师了。”

    徐经想到功名俱失,一辈子为吏,心里也已玩念俱焚,哭告道:“学生……这便去了,此去应天府,从此不能踏足京师,只怕一辈子再无缘与恩公相见,恩公,下辈子,学生当牛做马,再来报恩吧。”

    说着,郑重其事地朝方继藩磕了三个响头,起头便要走。

    古人……还真是重情义啊。

    方继藩心里感慨,又或者说,这些书呆子们,虽然有的狂妄,有的恃才傲物,可多少还是知恩图报的。

    可事实上,方继藩在这件事上,一丁点作用都没有起到。

    此时只见徐经起身,又朝方继藩行了个礼,接着泪眼婆娑的朝唐寅作揖:“伯虎,后会有期。”

    唐寅想到徐经要走,顿时也忍不住伤感,自来似他们这等多情的才子,总是伤痛别离,这个时代,一旦别离,以现在的交通条件,可能这一别,就是一世,相隔着千山万水,想要重逢,实是千难万难,怕是今生,也只能在梦中相会。

    唐寅同样朝徐经作揖回利,相顾无言,禁不住泪水涟涟,又是失声痛哭。

    方继藩是最见不惯这等感人场景的。

    你大爷……

    方继藩觉得风好像吹进了自己眼里,揉了揉,古代北京城的荒漠化很严重啊,风里竟也有沙子。

    “后……后会有期……徐兄,再会。”

    徐经颔首点头,毅然旋身,要走。

    突然,方继藩厉声道:“徐经!”

    徐经愕然,回眸看向方继藩。

    就在这一瞬间里,方继藩竟是一个飞脚,狠狠地踹了他的pigu。

    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方继藩虽是力道不大,徐经却也打了个趔趄,差点摔了个嘴啃泥。

    方继藩却是厉声道:“你大爷的,我来问你,你到底有没有舞弊?”

    出口成脏,换在以往,徐经早就割袍断义了,可面对方继藩,顾不上他的无礼,徐经忙道:“没有,学生清白人家,怎敢如此胆大妄为。”

    方继藩便道:“你既然没有舞弊,朝廷革了你的学籍,岂不是很没有道理,让你去应天府为吏,更是荒唐,我这人性子比较直,皇帝他……”

    一听少爷又要开始说胡话,吓得邓健顿时将灯笼啪嗒的摔落在地,随即一把冲上前,捂住方继藩的嘴:“少爷,少爷,慎言,慎言。”

    好不容易的将邓健挣脱开,方继藩却是道:“慎什么言,本少爷说的是,皇帝老子一定是受人蒙蔽,我方继藩世受国恩,要仗义执言,大爷的,今天夜里,徐经便在府里住下了,明日我去面圣!”

    唐寅吓得面如土色。

    徐经也是一脸错愕,徐经忙道:“不可,万万不可,能侥幸留的性命,学生已知足了,此案牵涉甚大,恩公万万不可涉险……万万不可。”

    方继藩背着手,昂首,此刻,竟发现自己又升华了。

    已经脱离了低级趣味吗?

    好吧,那就试一试,无论如何,也要尝试一下。

第一百一十章:你又秋后算账

    紫禁城里,一如既往。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一大清早,弘治皇帝便至暖阁,随即,刘健为首的内阁大学士觐见,开始商讨一日的政务。

    弘治皇帝的脸色显然不好。

    而关于整个舞弊案的结果,刘健等人俱都已心知肚明了。

    虽然觉得此案之中,程敏政和徐经二人实是有些冤枉,明明已经查实,可陛下依旧没有平反,虽是让程敏政和徐经二人逃出生天,却也是让他们受委屈了。

    为的,不过是宫中和朝廷的脸面,可宫中和朝廷的威严,本就不容侵犯。

    即便是刘健,虽是同情,却也知道不能劝谏,令陛下回心转意,对二人进行平反。

    所以,大家很默契的,今日对舞弊一案,绝口不提。

    弘治皇帝一直愁眉不展,自然也不想提及此事,这已成了他心里的一根刺,此案只能如此蒙混过去,不会有结果,也不能有是非,只是……内心深处,弘治皇帝还是难免有些不安。

    可有什么办法呢,难道让全天下人知道,皇帝也会犯错吗?一旦让人知道皇帝并非是圣明,那么皇帝的其他旨意,岂不也会遭受人的非议和质疑?上天之子,受命于天,是不会有错的。

    可无论怎样安慰自己,弘治皇帝依旧还是显得有些心神不宁,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刘健对于贵州剿米鲁叛军的看法。

    却在这时,有宦官小心翼翼的进来,躬身道:“禀陛下,方继藩求见。”

    “方继藩?”弘治皇帝微微皱眉,他一个小小总旗,这个时候跑来做什么?今日不该是在詹事府当值吗?

    “何事?”弘治皇帝今日心情不好,只是风淡云轻地问道。

    宦官脸上略带忐忑之色,迟疑了一下,才道:“他在午门之外,口口声声,说要仗义执言……”

    “噗……”谢迁稳稳坐在一旁,弘治皇帝对几个大学士向来宽厚,不但赐坐,还早就给他们上了茶,本来谢迁在这个间隙正端起茶盏呷了口茶,谁料这茶水才刚刚入口,听到仗义执言四个字,一口茶水便喷了出来。

    你一个羽林卫总旗官,又非清流,仗义执言跟你有个什么关系?

    你方继藩就是被仗义执言的对象啊,仗义执言从你口里说出来,这……不成了笑话吗?

    此时,刘健的反应只是抿了抿嘴,没有说什么。

    上一次方继藩三个门生,在会试中大放异彩,使他与有荣焉,因而对方继藩的看法有了一些改变。

    李东阳则是面带微笑,却谁也猜不出,此时他心里想什么。

    “仗义执言?”弘治皇帝不禁哭笑不得:“他要仗义执言什么?”

    宦官小心翼翼地看了弘治皇帝一眼:“方继藩口称,是为了科举舞弊一案。”

    “……”

    一下子的,暖阁里气氛骤冷下来。

    这件事,现在可算是皇帝的逆鳞了,刘健三人,俱都心知肚明。

    可这个方继藩,还真是皮痒了,这种逆鳞也敢去触碰?

    便是刘健三人,现在都不敢揭这个伤疤呢。

    果然,弘治皇帝满面怒容,厉声道:“朝廷的事,是他一个总旗官可以非议的吗?真是滑天下之大稽,朕平日是太纵容他了,以至他仗着有几分小聪明,就四处的卖弄,若不是看他有脑疾的份上,朕非要严惩他不可,回去告诉他,让他不得滋事生非,朕不见他。”

    于是宦官连忙躬身行了个礼,疾步去了。

    弘治皇帝的脸色,依旧还是阴晴不定,显得怒气未消。

    说实话,方继藩也幸亏有脑疾,而且还是个后生晚辈,年纪太轻,若是别人敢跑来这里摸老虎屁股,羞怒之下的弘治皇帝,只怕早就治罪了。

    现在将程敏政和徐经二人放出了诏狱,就已是宽厚了,这件事,是决不能继续胡搅蛮缠下去的。

    只是,当方继藩要为程敏政和徐经仗义执言,刘健三人,却俱都微微愕然,方继藩……为何要这样做呢?这家伙平时不胡闹就好了,居然……有此气魄?

    便连谢迁,方才还忍俊不禁的样子,现在也严肃起来,无论如何,在他的心里,方继藩今日的行为,是需认真看待,且值得敬重的。

    有了这么一茬,弘治皇帝更加心神不宁起来,可原以为此事已经过去,谁知道那宦官去而复返,惶恐地跪下道:“陛下,方继藩不肯走。”

    “那就不必理他,哼!”弘治皇帝板着脸。

    宦官却是犹豫了一下,才硬着头皮道:“奴婢倒也是这样想的,可是……他跪在了午门之外,一言不发,沿途有不少出入宫禁的大臣,还有禁卫,许多人都在那围观,欧窃窃私语的,奴婢以为……以为……若是这般继续让他在午门那儿胡搅蛮缠下去,只怕有碍观瞻……”

    呼……

    这一下子,弘治皇帝算是彻底的被惹怒了,气呼呼的道:“反了他方继藩!”

    说罢,气咻咻地站了起来,来回的踱步,一脸怒不可遏的样子。

    方继藩的言行,显然伤到了弘治皇帝的自尊,挑起了弘治皇帝内心深处的某种负疚感,可这却是极为危险的,因为有一句话叫做恼羞成怒,且天子一言而断,若是因此而失去了理智,一声令下,便是小命休矣了。

    到了这个时候,刘健和李东阳、谢迁三人互相对视了一眼,连一个方继藩都敢仗义执言,若是三人再不说点话,就实在没脸在庙堂上立足了。

    只见刘健正色道:“陛下,不如召他来此,且听他说什么。”

    “是啊。”谢迁道:“陛下乃九五至尊,何必和一个孩子置气呢?”

    李东阳若有所思,他隐隐觉得,方继藩是个极聪明的人,表面上是荒唐,可内里,却绝不会做如此失智的事的!

    可是,他为何要如此呢?

    “哼!”弘治皇帝依旧气恼道:“好,朕倒想听听,他有什么高论,传!”

    于是那宦官又急匆匆的跑了出去,暖阁里,又恢复了死一般的沉寂。

    君臣们,各怀心事,刘健的眉宇之间,隐隐有些忧心,他对方继藩没有什么成见,而且方继藩今日所为,倒也算是令人刮目相看,只是……

    刘健深知舞弊一案,所要顾虑的事太多了,陛下有陛下的难处,方继藩若是喋喋不休,岂不是找死吗?

    片刻之后,方继藩便步入了暖阁。

    来之前,其实他是有所准备的,比如……他在自己的内衣里垫了一层钢板,这是受了太子的启发。

    此时,方继藩上前道:“微臣见过陛下,吾皇万岁。”

    弘治皇帝拉着脸,眼眸里略过一丝锋芒,很不客气地扫过方继藩,声音冷淡地道:“你不在詹事府里当值,来此,所为何事?”

    从话音里,方继藩能听得出来,陛下余怒未消。

    方继藩便正色道:“微臣来此,是有事奏报。”

    弘治皇帝冷声道:“何事,不要遮遮掩掩。”

    方继藩深吸一口气,才道:“臣听说,科举舞弊一案,礼部右侍郎程敏政与贡生徐经二人,并没有查到实据。”

    若是仔细观察,不难发现弘治皇帝的手微微颤抖了起来!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朕对你方继藩,可算不薄吧,平时对你们方家,也算是优渥吧,你从前做了多少事被人弹劾,不都是朕保着你?现在好了,你倒是翅膀硬了,现在竟跑来做清流,来指责和质问朕了?

    弘治皇帝冷冷地道:“方继藩,你可数得清宫中有多少关于你的弹劾奏疏,被朕留中不发吗?”

    “……”

    呃,这是不按套路出牌啊。

    事关重大,其实方继藩在来之前,老早就事先模拟过了,就好像戏文里一样,方继藩大抵的套路是,自己提及舞弊一案,然后皇帝问一句,干卿何事,而后方继藩再开始口若悬河,阐述自己的观点。

    可是……自己原以为的事,到了现实之中,却是另一番场景。

    只听弘治皇帝一字一句地道:“要不要朕一件件数出来给你看看。”

    弘治皇帝说的风淡云轻,可每一个字,却都打在了方继藩的七寸上。

    这……就有点尴尬了。

    弘治皇帝似笑非笑地看着方继藩,面上的表情,大抵是‘来啊,互相伤害啊’的样子。

    本是干劲十足的方继藩,气势骤然弱了几分,很是无奈地道:“陛下,臣要奏的,是当下的事。能不能请陛下容微臣说完,再秋后算账。”

    秋后算账!

    弘治皇帝冷哼,这家伙,竟连秋后算账四个字都说了出来,这岂不是说朕小家子气,和他算旧账?

    方继藩抓住这个空隙,连忙道:“陛下啊,此案,既然没有头绪,且没有真凭实据,为何不对程敏政大人以及徐经平fan呢,此二人都是栋梁之才,陛下却罢了他们的官,革了他们的学籍,实在不应该啊,在臣的心里,陛下乃是圣君,怎么可能做这样的事。”

    其实方继藩也不知道该怎么劝谏为好,在用词造句方面,实是生疏。

    所以刘健三人,一听方继藩地话,心里便叹了口气,这家伙,哪里是劝谏,这是在和陛下打擂台啊。

第一百一十一章:下诏罪己

    就如同刘健等人所预料的那般,弘治皇帝在听了方继藩的话后,脸色骤然变了,目光如锋,冷冷地道:“大胆,这是一个臣子该说的话吗?”

    方继藩在弘治皇帝的逼视下,真真的吓了一跳,忙道:“臣死罪。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弘治皇帝直直地盯着方继藩道:“朕待你不薄,你竟是想卖直取名,看来是朕对你太过纵容了,若是不敲打敲打你,他日,你岂不是要反了?来人!”

    刘健三人,个个都忍不住遗憾地闭上了眼睛,方继藩这小子,勇气有余,可论起他所谓的谏言,这家伙,简直就是个猪队友啊,想为他开脱,都不知从哪里下手了。

    “且慢!"

    呃,猪队友又开始作死了。

    陛下显然心意已决,这时候少不得挨一顿棒子,然后乖乖服气,可这家伙……竟在陛下盛怒地节骨眼上,来一句‘且慢!”

    谢迁已是目不忍视,将眼睛错开到一边,突然觉得有一种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感觉。

    弘治皇帝一愣,都到了这个时候,你还敢说且慢?这家伙,到底是从哪里学来的臭毛病?

    还不等弘治皇帝发作,方继藩便大义凛然地道:“臣来之前,早就做好了慷慨赴死的准备!”

    慷慨赴死……

    这当然是骗人的,方继藩可不是找死的人,不过……这样会不会显得更有气势一些?

    “……”弘治皇帝更是一愣。

    “可是……陛下,你这样不对!臣方继藩,不认同!”掷地有声的话,仿佛在暖阁里回响。

    弘治皇帝瞪大了眼睛,这下子,真是熊熊烈火越烧越旺了。

    刘健心里一叹,这是要准备收尸的节奏啊。

    而方继藩显然没有停下了的觉悟,口里继续道:“臣之所以不认同,是因为两件事,其一……臣陪皇太子殿下读书,皇太子毕竟也不是天生下来的圣贤,总会犯错,所以臣一再的告诉皇太子,人……犯错了,并不可怕,可最可怕的,却是知错而不改,这世上,从来就没有圣贤,太子如此,臣也如此,可若是有过错,那就改正,便好了。可若是不知错,不改错,那么这错误便会越来越多,这样下去,等到太子成人,如何能做一个好太子,做陛下的好儿子。”

    呼……正欲彻底暴怒的弘治皇帝竟是愣住了。

    这家伙……竟将太子祭了出来。

    言外之意,其实不过是用太子来类比皇帝罢了,太子会犯错,皇帝也会犯错,犯错了就改,没什么了不起,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这番话,虽还是挑起了弘治皇帝内心深处的羞愤,可弘治皇帝却还是沉默起来,脸上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

    方继藩则昂首,继续道:“还有一件事,臣要禀明。臣的父亲,陛下想来是知道的,臣父自臣记事起,便每日天未亮便起来前去五军都督府当值。没有一天可以懈怠,乃至是刮风下雨,也绝不敢耽搁。若是遇到了战事,臣父出征在外,也与将士们同甘苦。他努力地将每一件事都做到最好,以至于陛下赏识他,将士们也爱戴他。于是乎,臣便对他的行为,很不理解……”

    这一次,祭出来的是方继藩他爹。

    不得不说,方景隆这个人,除了宠溺儿子之外,几乎无可挑剔,他和弘治皇帝一样,不好美se,勤于公务,做任何事都有板有眼,这个口碑,是朝野内外都公认的。

    一想到了方景隆,弘治皇帝的脸色缓和了一些,方才预备严惩方继藩的心思也不自觉地淡了不少,毕竟……是忠良之后啊,方卿家就这么个儿子,本来就有脑疾,倘若当真伤了他,那做父亲的,还不知要怎样的伤心欲绝了。

    可弘治皇帝,还是冷哼了一声。

    方继藩不理会弘治皇帝的不屑于顾,却是好整以暇地继续道:“臣对臣父的行为,很是不理解,即便臣父对陛下忠心,却也不至如此一丝不苟,有时就算是病了,却也不敢怠慢了公务,按时去都督府点卯。于是,臣便问臣父,人都有七情六yu,也都有五痨七伤,可为何父亲却是如此的勤恳,一丝一毫都不愿懈怠呢?”

    似乎暖阁里的君臣,都沉浸在这个小故事中了,众人哑然无声,就想听听,方继藩的父亲是怎么回答的。

    方继藩淡淡地道:“于是臣的父亲便说,对天子,要尽忠,所以不敢懈怠。可这并不是唯一的原因,还有一个缘由却是,作父亲的,就该做下表率,让臣知道,做人要性忠直,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若是做父亲的都不能给臣做出一个好的表率,那么……臣就更加荒唐胡闹了,所以……臣的父亲才尽力去做一个完人,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臣能够效仿他的做为,成为一个安分守己的人。好了,臣说完了。”

    “……”

    沉默。

    暖阁里落针可闻。

    唯一能听到的,不过是那微不可闻的呼吸声。

    李东阳猛地,眼眸突的一张,那眼眸里,掠过了亮光。

    神了!

    弘治皇帝却又是愣住了。

    这两个故事,倘若分开来,或许没什么,可一旦合在了一起,却似乎有着某种无穷大的说服力。

    知错就改,并不稀奇。

    可第二个故事,却是一下子的,有令弘治皇帝醍醐灌顶之感。

    方继藩的父亲所做的一切,为的不是自己,为的是什么呢,是因为他有一个儿子。他深知自己做了错的事,或许可以人不知鬼不觉,又或者即便有什么疏忽,也不会受人责怪,可他依然努力的将每一件事做好,只是因为,他是儿子的父亲,他想要让自己的儿子能够效法自己的事。

    这不正是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的吗?

    同样,弘治皇帝除了身为帝皇,也是一个父亲啊,现在……他做了错的事,倘若他对错误不改正,他甚至认为,错了便错了,有什么了不起,天家的脸面和朝廷的威严毕竟更加要紧,那么皇太子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又会如何呢?

    朱厚照原本就是一身的臭毛病,弘治皇帝希望他能改正,那么自己的错误尚且都不改正,又凭什么以身作则,告诉太子,知错能改的道理?

    皇家的脸面固然重要,可对皇太子的教育就不重要吗?

    皇太子,毕竟代表着的是未来啊。

    和弘治皇帝对皇太子的期许相比,朕的这一点自尊心,又算得了什么?

    猛地,弘治皇帝的眼眸,从茫然,变成了拨云见日一般的清澈。

    不错……朕若是今日这般含糊过去,那么……他日,太子也会和朕一样,朕是他的父皇,若连自己都无法成为楷模,又怎么有资格去让他的儿子改正自己的错误呢?

    暖阁里依旧安静得可怕。

    事实上,方继藩的心里其实是有些忐忑不安的,他所抛出来的杀手锏,根本不是什么大道理,也不是所谓事情的是非对错,而是皇太子,方继藩是赌在弘治皇帝的心里,皇太子殿下比一切都重要。

    输了……就准备好皮开肉绽吧。

    可若是赌对了,那么整个案子将彻底的翻转,那本不该受罪受冤的人能得到公平的对待。

    此时,只见弘治皇帝背着手,闭着眼睛,眉头深深的拧着,似乎陷入了思索,天人交战。

    就方继藩紧张的等待里,只见弘治皇帝突的张眸,随即道:“立即下旨,程敏政、徐经二人鬻题舞弊一案,纯属子虚乌有,朕……”

    说到这里,弘治皇帝深吸了一口气,似乎下定了决心,沉声道:“朕竟不能事先洞察,从而使程、徐二人在诏狱之中屈打成招,这是朕的过失。此案,引发天下人的风言风语,更使清白忠良的大臣、贡生蒙冤,这是朕的过失,朕克继大统以来,自以为自己日理万机,天下海晏河清,殊不知,朕坐居宫中,不能明察秋毫,今二人遭遇构陷,朕责无旁贷,理应下诏罪己,三省吾身,以免重蹈覆辙。而诬告程敏政、徐经之人,户科给事华昶,即令立即罢黜,驱其出京。涉嫌屈打成招的锦衣卫相关人等,亦是立即着手严查,牵涉此案者,俱都严惩不贷。”

    他顿了顿,看着抖擞精神的刘健、李东阳、谢迁,继续道:“礼部右侍郎程敏政,立即恢复原职;贡生徐经,也照例恢复其贡生功名。”

    “今程敏政、徐经二人,虽沉冤得雪,可其所遭冤屈,依旧令朕痛心疾首,人冤不能理,吏黠不能禁,此皆朕之过也,即令英国公,代朕请罪于太庙,向列祖列宗陈告朕的疏失,以为惩戒,也望朕能永览前戒,悚然兢惧!”

    说出这一番话的时候,弘治皇帝则像是松了口气的模样,整个面容竟是舒缓了起来。

    可是,这何止是给程敏政和徐经昭雪,分明还是弘治皇帝下诏罪己,向天下人宣告,此事最大的责任,便是他这个天子,而他更是慎重的让英国公前往太庙祭祀陈述这件事,作为一个帝皇,这实属不易啊。

第一百一十二章:恩旨

    对于皇帝而言,祭祀太庙,乃是至关重要的责任,这是他一切合法性的来源,所以每一次祭祖,都极为隆重,祭祖所用的表文,也都极尽吹嘘之能事,无非是说皇帝没有辜负列祖列宗的重托,将天下治理的好好的,宗室们日子也过的很不错,所以请祖宗们放心。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这是报喜不报忧。

    可这一次,弘治皇帝竟是直接命英国公带去请罪的奏疏,向祖宗们忏悔自己的罪行,这……对于弘治皇帝而言,不啻是奇耻大辱。

    宦官听罢,应命而去。

    刘健三人,心里也不由的老怀安慰起来,纷纷道:“陛下圣明。”

    弘治皇帝端坐下,道:“朕哪里圣明,朕现在不过是亡羊补牢罢了,方卿家说的不错,若非他的提醒,朕险些自误,方卿家……”

    方继藩终于长长地松了口气,完美!

    于是他忙道:“臣在。”

    弘治皇帝凝视着方继藩,目光的深处,似乎别有深意,他已愈来愈发觉得,将方继藩安排在詹事府,是再正确不过的事,其他的人虽然老成持重,可太子性子冥顽不灵,根本就无从亲近,连亲近都亲近不了,如何影响太子?

    可方继藩不同,二人同岁,又如此契合,难得……这方继藩居然还懂这么多道理,便连朕都需他的提醒,方能醒悟。

    弘治皇帝微笑,露出了欣慰又慈和的样子:“你的父亲,是好父亲,他的事迹令朕深省,你也不错,方家……果然不愧是满门忠烈,很好。”

    “……”方继藩迟疑起来,居然不知该怎么回答。

    “嗯?”弘治皇帝温和地道:“你有心事?若有什么心事,但说无妨。”

    “陛下,这个所谓的事迹,是编的。”方继藩坦诚相告。

    “……”

    弘治皇帝缓和下来的脸又僵硬了,顿时显得有几分尴尬。

    其实,用故事来劝谏,这本就是古已有之的事,也没什么稀奇,可是……方继藩未免也太耿直了一些。

    弘治皇帝只好努力地深吸一口气,不生气,不生气!

    方继藩就是这样的,永远都是偶尔会有几句有道理的出来,还没开始夸奖,他便又曝露本性了。

    弘治皇帝干笑,脸色显得很不自然:“卿家真是个忠厚的人啊。”

    第一次被人夸奖为忠厚,这令方继藩虎躯一震,感动道:“陛下真是慧眼如炬,一眼就洞悉了臣的本质。”心里想,今日的奏对,还有陛下对自己的评价,理应会记录在起居注了吧,哇哈哈,以后谁敢说本少爷狡猾,到时去翰林院讨要今日的奏对文牍,砸烂他的狗头。

    “……”显然,弘治皇帝已经开始后悔和这家伙东拉西扯了。

    “你建言有功,朕自有恩赏,且告退吧。”

    既然此行的任务已完成,方继藩的心情也轻松起来,皇太子这一招,果然是屡试不爽啊,于是行礼道:“臣告退。”

    看着方继藩的背影徐徐离开,弘治皇帝的眼眸里掠过了复杂之色。

    倒是刘健的目光纯粹了许多,这是一种单纯的欣赏,来此劝谏,是有勇;语出惊人,一举抓住了陛下的要害,这是有谋。

    这令刘健都有点希望自己那不太成器的儿子,也得个脑疾了。

    而方继藩从紫禁城中出来后,便匆匆的赶去了詹事府。

    此时,天色已不早了,已接近了正午,点卯的事,方继藩不必担心,因为百户大人自然会为他遮掩,这就是南和伯子以及脑残患者的好处啊,前者让人忌惮,后者让人更忌惮。

    因为单凭权位,欺负寻常小民倒也罢了,可羽林卫里,哪一个都不是省油的灯,能做羽林卫百户的人,背后也有来头。而后者的可怕之处就在于在别人眼里,方继藩是个不可控的人,谁晓得时候愣起来,直接撕破脸。

    瓜苗已经开始生出了蔓藤,现在虽还是天寒地冻,可天放了几日晴,所以阳光自琉璃投射进来,再加上暖棚里温度适中,西瓜的长势还不错,又因为是在较为密封的环境,暂时也没有出现虫害。

    当然,这一切都来源于朱厚照的悉心照顾。

    好在朱厚照终于不会成日呆在暖棚了,为了改善土壤,方继藩建议施肥,只是肥料嘛,呵呵……

    朱厚照成日觉得无精打采,他心里只惦记着他的西瓜,指望着这西瓜早日种出来,好让父皇大开眼界,报那一顿痛打之仇。

    方继藩见这家伙浑浑噩噩的,也懒得理他,这种熊孩子,千万不能惯,若是围在他身边讨好,他还飞天。

    …………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与此同时,南和伯府、礼部尚书程府,宦官飞马而来,府中上下人等,俱都跪迎。

    宦官面无表情,显得极为沉痛,身为宣读旨意的宦官,自然清楚什么样的旨意,需配合什么神情。

    南和伯府的圣旨来得迟了一些,因为宦官很辗转的才得知徐经就在方家,因此姗姗来迟。

    方景隆在五军都督府,而方继藩已去了詹事府当值,府中做主的,也只有杨管事,还有方继藩的四个门生,不过宦官指明了让徐经接旨,因而旧伤未愈的徐经也一道来了。

    方家上下数十口人,听到了诏曰二字,心里震撼之情无以言表,若是单单的针对个人,那么一般是敕曰、诰曰之类,而诏曰却是不同,所谓的诏,便是昭告天下、咸使闻之之意,这是要向天下人宣读的意思,并不只限于当事之人。

    如此一来,倒是令杨管事惶恐起来,出了什么事,竟是这样大的阵仗,老天保佑,可万万别出事啊。

    却听宦官扯着嗓子道:“朕即皇帝位十二年矣,希图大治,求贤若渴。国家求贤以科目为重,公道所在赖此一途。今岁会试,朕闻士大夫公议于朝,私议于巷,俱言礼部右侍郎程敏政假手文场,甘心市井,士子初场未入,而论题已传诵于外;又言江阴举人徐经,阴私程敏政,参与泄题。此议汹汹,朕即令锦衣卫查实,孰料锦衣卫屈打成招,罗织罪证,朕所闻所见,骇人听闻,幸赖内阁大学士李东阳彻查厘清此案原委,正本清源,方知诬告。朕事先不能察,以至程敏政、徐经二人蒙不白之冤,受诏狱小吏之辱,受小人戕害,此朕之疏失,因一时蒙蔽,而使忠良遭遇构陷……羽林卫总旗方继藩,南和伯子也,今入宫觐见,痛陈厉害,指斥朕昏聩不明……”

    杨管事一口老血,差点没喷出来。

    他哪里晓得,既是圣旨嘛,当然文法上,也会有一些浮夸之处。

    方继藩明明在暖阁里,说的是陛下这样做,不是圣君所为;可到了草诏的翰林那儿,或者说,天子为了诚心悔过,直接就来了一个昏聩不明。

    这是骂皇帝昏君啊。

    自家少爷,当真跑去作死了。

    作死也不是这样做的啊……杨管事听得惊心动魄,只觉得眼前发黑,耳畔嗡嗡作响。

    其他府中的仆役倒还好些,毕竟一般人也听不太明白,他们没读多少书。

    欧阳志、刘文善、江臣三个家伙是老实巴交的‘腐儒’,一听之下,满是诧异,既为恩师担心,心里却不免叫好,恩师……真是令人刮目相看啊。居然还仗义执言了,恩师实是我等的楷模,学生们心向往之。

    在欧阳志这样的读书人眼里,仗义执言,是一件极了不起的事,于是一个个心潮澎湃,只恨不得自己也能与恩师在当场。

    唐寅和徐经二人,心里则是诧异到了极点,随即,二人眼泪模糊了。

    方继藩,当真去请命了。

    这是何其大的风险啊,唐寅突然生出一种心思,这辈子,自己对恩师,再无二话,从此愿充当他的门下走狗,再无其他心思了。

    徐经震撼得身躯颤抖,泪水如雨滴一般的落在地上。

    为了自己,指斥天子为昏君,这是真仗义啊。

    他几乎可以想象,在那天子堂上,方继藩身形伟岸,义正言辞,手指天子,口出无数仗义之言,宛如古之贤臣……比干、魏征亦不能及。

    只是……他脸色骤变……

    不会出什么事吧?

    只听宦官继续唱喏道:“朕且恐且怒,幡然醒悟,此案前因后果,虽牵涉诬告,却实乃朕昏聩不察所致。朕躬有罪,无以万方;万方有罪,罪在朕躬!古云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朕诚惶诚恐,希图改正;今贡生徐经,复其功名,其余所罪之人,亦都官复原职;羽林卫总旗方继藩,今在东宫,尽心所事,献纳忠谠,规谏阙失,安国利人,堪为楷模;即令晓谕四方,咸使闻之………”

    恢复功名……

    徐经身子一颤,抬眸,眼里闪过了亮光。

    功名,对于一个读书人而言,何其的重要,十年读书,十年赶考,自县试、府试、院试,再到乡试、会试,想要成为贡生,何其难也。

    徐经激动得面目通红。

    却在这时,不远处的杨管事却发出了狂啸,锤着心口,激动又含糊不清地道:“天哪,皇天保佑,咱们少爷平安无事,平安无事即好。”

第一百一十三章:另请高明

    京师震动。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弘治皇帝的罪己诏,早已传遍了京师的每一个角落。

    当今圣上,乃是圣君,下诏罪己,反而不令人意外。

    唯一意外的是,劝谏的为什么是方继藩?

    这就令人有些尴尬了。

    只是其中内情,宫中却是捂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知道的人也绝口不提,而不知道的人,只好暗中猜测。

    而方继藩,突然成了明日之星,一下子,形象有了改善。

    只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更多人心里却是带着狐疑。

    自东宫里施肥回来,那西瓜的蔓藤里,已生出了果实,不过只有核桃大,很丑,等真正长成垂涎欲滴的模样,却还早着呢。

    因为翻土施肥,方继藩一身脏兮兮的,方继藩已经开始怀疑人生了,本少爷的初衷不是挣钱吗?怎么赚着赚着,当真去种地了?

    虽然向往田园的美好,可那也该是田园牧歌,如那西晋的贤士一般,吹吹牛鼻躺在田庄或是深山里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怎么就自己下地了呢?

    太子殿下……是个坑货啊。

    他刚刚回到府上,便见整个方家俱都肃穆。

    等到了堂中,便见杨管事、欧阳志、刘文善、江臣、唐寅、徐经俱在。

    迎接方继藩的,是敬仰的眼神。

    虽然方继藩的出场逼格并不够,既没有发蜡抹头,也没有雪茄,更没有一件拉风的大衣,浑身还脏兮兮的,甚至散发着一股‘天然肥料’的气息。

    可只在刹那之间,那徐经上前,毫不犹豫的拜在了方继藩的脚下,语带激动地道:“幸赖恩公仗义执言,学生已恢复了学籍,学生感激不尽!”

    “噢。”方继藩颔首点头,他已习惯了被别人感谢了,挺舒服的,感觉良好:“知道了。”

    见方继藩冷淡,徐经双目却是迸发出热络之色,他又在方继藩脚下一拜,才道:“学生敬仰恩公为人,愿拜在恩公门下,侍奉恩公。”

    拜……师……

    方继藩这时,不由得打量起了徐经了。

    徐经这个人,和其他人的出身不一样,他是江南的世家大族,方继藩最讨厌的,就是那种和自己一样长得都很帅,家里也有钱,肚子里还满腹经纶的家伙。

    本少爷才是鲜花,门生只是绿叶而已,你生得细皮嫩肉的,还往跟前也凑,是想来抢风头不成?

    当然……真正的原因是……世家大族出身的公子哥毛病都比较多,虽然唐寅这家伙也有很多毛病,可人家会画画呀。

    而徐经呢,从这一次科举的舞弊来看,他一进京,便四处会友,树大招风,看似牛逼哄哄,却不知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若只是招摇一些倒也罢了,方继藩也很招摇,可偏偏呢,这徐经竟还很没智商的跑去拜会程敏政,拜会就拜会了,拜会完了还四处跟人说,生怕别人不知他和程敏政的关系,程敏政被任为考官之后,此时该赶紧避嫌了吧,他偏不,他还要去求字,求完了字,还赶紧送上了润笔费。

    这……显然是活生生的智障啊。

    这样的人能活着,就已经很不容易了,完全属于是运气,可拜师……

    这个门生,不能收!至少现在不能收,得先磨去他身上的菱角,徐经下了一趟诏狱,确实是比从前稳健了一些,可还不够的。

    所以……

    方继藩眯着眼,很是干脆地道:“不收,另请高明吧。”

    所有人都以为,接下来该是一个其乐融融的和谐场面,可谁知,方家大少爷一点面子都不给。

    徐经一愣,方继藩的义举,可谓是感动得他稀里哗啦,失声痛哭了许多次,自己现在恢复了贡生的功名,殿试在即,他便想着,伯虎都已拜了师,这位方家少爷又有三个门生,自己受他巨大的恩惠,也该拜入门墙。他没有想过方继藩会拒绝,可方继藩呢,竟拒绝得如此利落。

    大抵是那种……‘去你的’态度。

    徐经便泣告道:“学生若是拜入门墙,定当好生侍奉恩公,还请恩公……不嫌……”

    他不甘心啊。

    方继藩恼了:“说不要就不要,原本一个江臣,会试才将将考了第八,便教我没脸见人,无地自容了……”

    站在一旁的江臣,像是被一把刀子戳在了心口。

    方继藩露出抱歉的样子,看向江臣道:“小江,为师说话比较耿直,你不会介意吧?”

    江臣眼里朦胧,似有雾水,就差哇的一声哭出来,却努力地摇了摇头道:“不介意,不介意。”

    方继藩颔首点头,才向徐经道:“你看,一个江臣,我方继藩便已觉得可耻,丢人现眼了,你自己说说,你考了第几?”

    “……”徐经不禁一脸羞愧。

    他考的更差,二十多名。

    虽然会试二十多名,而且以徐经的年纪,殿试只要表现尚可,十拿九稳是二甲进士,而且他长得不错,大明的授官,是以貌取人的,现在虽是在狱中被打的面目全非,可到了那个时候,大抵也能恢复他英俊的相貌了,进翰林院也是十拿九稳。

    这样的人,放在全天下,那都是未来前途远大的翰林官,可到了方继藩这儿,他竟有些抬不起头来了。

    徐经还是想再争取一番,便道:“学生自幼爱读书,家祖徐讳颐、家父讳元献,都曾是江南大儒……”

    徐经似乎觉得,这已是他唯一拿的手的东西了。

    他出自名门,梧塍徐氏,在明初时可是名噪一时,声名远播。

    方继藩则是笑了:“你祖父和你父亲,于你何干?”

    徐经更是羞愧得想要找个地缝钻进去了,只好深吸一口气道:“学生在吾祖吾父熏陶之下,自幼酷爱诗书,乐学不倦。一切家计都由家母和贱内操持,自己则埋头于举业。平时足不出闾,目不窥市。”

    方继藩很不给面子的一脸鄙视道:“书呆子而已。”

    “……”

    原本这些东西,对于一个读书人而言,可都是很自傲的东西,爱读书,家里有名望,哪一样不是很有牌面的事?

    可方继藩却都不屑于顾。

    徐经眼睛发红了,一直跪在地上不肯起来,他不甘心啊,这个世上,还有徐经拜不着的师?以往不知又多少人死乞白赖的想要收他进入门墙啊。

    他深吸一口气,想了想,觉得恩公是非常人,既然不喜欢书呆子,那么……他定定神,便道:“学生家富藏书,家中所筑“万卷楼”中藏有大批从宋、元两代兵荒马乱中幸存下业的古文献。其中有不少天文、地理、游记之类的著作。学生自幼,便讲其牢记于心,四书五经,对学生而言,不过是举业而已,天文地理,经史古籍,学生无一不知。”

    这是他的杀手锏了。

    其实关于这一点,他没有吹牛。

    徐家在南宋时起,就已是大儒世家了,徐经的祖父们,曾搜罗无数古文献,这也是为什么在历史上,徐经的孙子徐霞客,被称之为中国地理学家,这是有家学渊源的。

    方继藩有心要挫一挫徐经,只是冷笑:“天文地理,能吃吗?”

    “……”

    此时的徐经,悲愤得想死了。

    方继藩便道:“你的水平,做我的徒孙都不够,我已有一个劣徒江臣,拜师之事,不要再提了。”

    江臣:“……”

    杨管事在旁看得眼睛都发直了,只是少爷在说话,他不敢插嘴,怕在外人面前丢了少爷的面子,只是……他在心里捶胸跌足,少爷啊少爷,这么好的一个青年才俊,想要拜在你的脚下,何必要这般的折辱他。

    心里感慨又惆怅,忍不住扫了一眼唐寅、欧阳志人等,不免又耿耿于怀,现在的读书人,脑壳都坏了,都坏了啊。

    当天夜里,徐经一脸的苦涩,他已收拾好了行囊,预备明日便搬出去,他和唐寅在一个房里住着,临别在即,这一尘不染的里,一盏青灯冉冉,照耀在徐经伤痕累累的脸上。

    他一声长叹,很有不甘,接着,他苦涩摇头道:“伯虎,有时候真羡慕你,恩公这样的人,虽然说话太直接,出口如刀,却是有大智大勇之人,外人如何看待他,这不重要。可于我徐经而言,若能拜入他的门墙,就算不从他身上学习到什么道理,可即便能侍奉他,心里也甘愿。”

    徐经对方继藩,是存着万千感激的。

    当初,他惹的事,太大了。

    徐家乃是江南名门,在京师不是没有关系,可自牵涉到了舞弊,下了诏狱之后,那些平日里在京中的故旧,却都惶恐不安,没有一个人敢出手帮衬。

    其实,徐经不怪他们,要怪也真怪不来,如此钦案,谁碰谁死,即便是至亲,怕也只能发出一声悲鸣罢了。

    可唐寅求到方继藩头上,方继藩居然满口答应了。

    作为唐寅的恩师,方继藩就因为徐经是唐寅的朋友,居然就挺身而出了。

    你看,这样的恩师,是打着灯笼都找不着的啊。

    不只如此,方继藩还把事办成了。不但让徐经活着走出了诏狱,还恢复了徐经的功名,甚至……天子下了罪己诏书。

    这不是大智大勇又是什么?

第一百一十四章:金玉良言

    徐经想要拜师,一方面,是他和唐寅乃是至交,二人若能成为同门师兄弟,那是再好不过的事。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他敬佩方继藩的为人。当然……是敬佩方继藩身上那种与众不同的东西,而不是那种满口粗鄙之语。

    可怎么没想到,最后方继藩竟是拒绝要他这个徒弟。

    看着徐经失望之极的脸色,唐寅终于忍不住道:“徐兄为何要放弃呢?其实恩师是个心软的人,只要徐兄坚持,恩师一定会答应的。”

    徐经不由苦笑,冉冉的烛火照在他的脸上,更显落寞:“我何尝想要放弃,只是……不得其法罢了,恩公这般嫌弃我,我若是还死乞白赖,岂不是成了天下人的笑柄?”

    说到底,还是他的家世以及骨子里的傲气作怪,死要面子,平时装逼装习惯了,现在承受不了天天被人打脸。

    唐寅便劝道:“其实,也不是没有办法。”

    “嗯?”徐经一愣,像是仿佛一下子看到了希望。

    唐寅道:“我听欧阳志几位师兄说起一事,恩师就曾靠着这个,乖乖让府中的人就范,既然他可以用此来强迫方家的人,那么恩师毕竟是心软的人。或许徐兄也可以试一试。只不过这件事,还需欧阳志三位师兄配合才好,只是这欧阳志三位师兄,似乎对愚弟有些成见……”

    唐寅是个很有才情的人,只是做人方面,似乎差了一些。

    更何况恩师显然对唐寅作画很有兴趣,隔三差五便夸奖他,唐寅动力很足,现在在他的房里,摆着许多还未完工的画作,而欧阳志三人则是挨骂的比较多,多多少少,心里会泛酸水,此乃人之常情。

    徐经却是一笑,他对唐寅有所了解,自是明白唐寅的意思。

    不过这等打交道交朋友的事,却是徐经这等世家子弟最擅长的:“这个容易,交友最紧要的是折节,我看欧阳志三位同年,亦是老实本分的人,要熟络起来,倒也容易。”

    这里灯影摇曳,唐徐二人,半宿不睡,低声在谋划着什么。

    次日方继藩命邓健去詹事府告假,就说病了。

    这是他从朱厚照那儿学来的,其实在历史上,朱厚照就经常爱‘生病’,明实录里,有许多相关的记载,方继藩读史时,经常便可读到‘东宫进药’、‘上不豫、传旨暂辍视朝’、‘朕偶感微咳’、‘上感病喉甚危’、‘腹卒痛’、‘朕躬偶尔违和’、‘朕因气感疾’等等字眼。

    也就是说,这厮在做太子和皇帝期间,请了无数的病假,不是说咳嗽就是说自己在吃药,从来都没有断过治疗。

    可到了要巡阅军队,要溜出宫跑去大同和鞑靼人作战,或是要巡江南时,他顿时便龙精虎猛,如有神助一般。

    到底他是真病还是装病,方继藩读史时,也不好妄自做出什么评价,不过装病不去杨廷和那儿读书,却是方继藩亲眼所见的。

    种西瓜是苦差事啊,偏偏朱厚照还不敢假手于人,生怕那些不仔细的宦官将他的‘冠军侯’给折腾死了,除了他自己亲自浇水、施肥,只准方继藩去帮手。

    可方继藩只想赚钱,不想种地啊,你大爷的,本少爷是伴读,不是种瓜小能手。

    所以……一大清早,方继藩便躺在榻上哎哟哎哟的叫唤两声,就算是偶染风寒了,接着打发邓健去詹事府,就说身子不好,怕是受了凉,视身体情况而定,等病好了,再迟一些去。

    倘若今日都不去,就说明这一天病都没有好。

    这样的告假,显得有诚意多了,至少看上去像这么一回事。

    何况,现在虽是接近二月月末,可依旧还是天寒地冻,受凉也是常有的事。

    他兴致勃勃地在府里让小香香给他松松骨,翘着腿,喝着茶,唐寅给他送来画过目,欧阳志三人呢,一声不吭的给方继藩脚下的炉子里添煤的添煤,热酒的热酒,四个门生都很孝顺,照顾的体贴,当然,和小香香比起来,自是差得远了。

    方继藩不禁感悟,真希望这样一直躺着该多好,自己看来……要堕落了啊。

    到了正午,吃过了午饭,小憩一番,这一觉睡的很香,等一觉醒来,方继藩才发现,徐经那厮似乎不见了踪影。

    这家伙……难道跑了?

    没前途啊,本来还想磨一磨你的锐气的,就这样便受不了了,当然,方继藩不会找唐寅来问的,不能显得自己对那厮有什么关心。

    谁知这个时候,门子却是来了,道:“公子,宫里来人了,宫里来人了。”

    “来的是谁?”

    “不……不知道呀。”

    方继藩瞪他一眼;“请进来。”

    “很奇怪,宫里的人说,陛下有口谕,只许公子一人听,其他人,都要回避。”

    方继藩虎躯一震,陛下很够意思啊,莫非是有啥重大又秘密的事需要交代自己去办?看来自己已简在帝心,深得陛下信任了。

    于是屏退左右,请钦使进来。

    到了厅中,便见一个宦官打头,后头跟着一个老嬷嬷,再后……竟是太康公主。

    公主碎步而行,目不斜视,由老嬷嬷搀扶着,似乎觉得有些不好意思,面色带着些许的绯红。

    方继藩一愣。

    只见那宦官道:“方总旗,今日公主殿下出宫复诊,奴婢本是尊奉娘娘之命,护着殿下至詹事府,候公子大驾光临,谁料方总旗竟是染了风寒,说是要迟些才能去詹事府当值,于是左等右等,又不见方总旗的身影,奴婢心里想着,公主殿下好不容易出宫一趟,这若是无功而返,只怕皇后娘娘要责罚,可若是派人来催促方总旗,且不说方总旗身子有所不适,就算方总旗这一来一去,天色怕也不早了,所以这才冒昧,假传谕旨,特地登门前来求医。”

    “……”方继藩可不相信这是宦官自作主张,跑来假装谕旨求医的,他没有这个胆子,于是目光瞥向公主,心里说,这公主倒有几分决断。

    于是颔首点头道:“看来,倘若我不复诊,想来娘娘定是放心不下,这……情有可原,殿下,请坐下吧,臣给你看看。”

    方才那一瞥,朱秀荣感觉方继藩像是洞穿了什么,心里自是有些羞怯,她依旧带着浅笑,依言欠身坐下,那老嬷嬷便侧立她一旁。

    方继藩不免恼怒,咳嗽一声:“老太太,能否站远一些,你这样给我压力太大了。”

    老嬷嬷总是板着个脸,面上没有丝毫的表情,却也无奈,只好后退几步。

    方继藩这才上前,笑吟吟的看了朱秀荣一眼,朱秀荣本就美貌,虽年纪小一些,可眉目含烟,因为驱寒的缘故,所以披着一件狐毛牡丹纹的披肩,纤纤玉手下意识伸出来,请方继藩把脉。

    方继藩装模作样的将手指搭在她的脉搏上。

    朱秀荣一脸荣辱不惊的样子,可快速跳动的脉搏却是出卖了她。

    方继藩便皱眉道:“嗯,这脉搏,有些快。”

    身后的嬷嬷一听,骤然紧张起来。

    谁料方继藩朝朱秀荣道:“你不要紧张,我又不是怪物,我不吃人的。”

    朱秀荣先是微微愕然,随即,面上的笑意更浓,显然,方才矜持的微笑,是装出来的,而现在这一笑,却带着几分发自肺腑的真心。

    “嗯……平稳许多了,看来……没什么大碍,平时多吃一些肉吧。”方继藩迅速抽离出手,没有过份轻薄。

    “怎么?”那老嬷嬷忍不住忧心地问道:“这又是什么缘故?”

    方继藩道:“身子纤瘦了,多吃一些肉,可以壮实一些,像太子一样。”

    “……”老嬷嬷恨不得给自己一个耳刮子,嘴真贱啊,早知不该接他的话茬。

    朱秀荣嫣然一笑,如凝脂的面部肌肤舒展开来,怯怯道:“本宫不爱吃肉。”

    “这就怪了,都是一个娘生的,太子就爱吃肉。”

    “……”

    老嬷嬷拼命咳嗽,示意朱秀荣万万不可继续和方继藩搭腔下去。

    朱秀荣便显得谨慎起来,贝齿微微一咬,便微微板着脸道:“我听皇兄说,方总旗总是喜欢吓唬人,方总旗于本宫有救命之恩,本宫心里感激不尽。”

    她说话时,尽力的显出公主应有的威仪,倒像是两方会晤似的。

    小小的女孩儿,偏生一副这个样子,方继藩心里感慨,漂亮是漂亮,心动也令人心动,就是臭毛病多了一些。

    朱秀荣继续道:“只是本宫有一句良言相劝,不知方总旗肯不肯听。”

    方继藩心里说,你是公主,你比较大,当然得听:“还请赐教。”

    朱秀荣沉吟片刻:“方总旗万万不可学皇兄那般爱胡闹,要爱惜的羽毛……”

    “咳咳……公主殿下,臣没有羽毛。”

    “……”朱秀荣花容顿时凝滞了,深呼吸,然后含烟浅笑道:“本宫的意思是,要爱惜自己的名声,万万不可遭人诟病,须知人言可畏。就如……本宫听皇兄说起,方总旗与人打赌,逼迫读书人拜方总旗为师,还说,方总旗乘人之危,羞辱读书人……这……很不妥,方总旗应当做一个至诚君子。”

第一百一十五章:天台上心凉凉

    朱秀荣很认真地对方继藩说出了心里的话!

    只是……

    “……”这谁造的谣?

    方继藩有些无言。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不过他不用想都知道,这肯定是朱厚照嘴巴没有关严实,胡扯出来的。

    当初砸银子,强迫欧阳志三人拜师,又跟唐寅对赌,这些事,朱厚照都是知道的,想来……在他蓝来,这都该是很牛叉的事,因而兴致勃勃的讲给他的妹子听了,可太子啊太子,你我是志趣相投,你觉得牛叉的事,说给别人听,这可就是毁坏我的形象啊。

    看方继藩不语,朱秀荣幽幽地叹口气继续道:“本宫说这些,是为方总旗好,方总旗的恩情,本宫心怀感激,自是希望……能够见容于朝野,免得为士林所不容,本宫经常读书……”

    “咳咳……咳咳……”老嬷嬷又拼命咳嗽,打断了朱秀荣。

    朱秀荣会意,便只好浅笑道:“时候不早了,本宫的话,望方总旗勿怪,本宫告辞。”

    被一个小姑娘教训,方继藩很有一种想找一块豆腐撞死的冲动。

    朱秀荣见方继藩像吃了苍蝇一般的模样,心里倒是有些过意不去:“本宫的意思是,并非是觉得方总旗不对,只是……”

    “殿下,天色不早了。”一旁的老嬷嬷急急地催促。

    “好吧。”朱秀荣只好吁了口气。

    方继藩便道:“臣恭送公主殿下。”

    公主所受的宫廷教育,实在不咋样啊,方继藩觉得自己有些抑郁了,不过他不屑于解释,只是默默地将公主送至中门,在这府外,早已停了一架乘舆,七八个禁卫在此候着。

    朱秀荣回眸看了方继藩一眼,似乎觉得方才的话重了一些,想要辩白什么,可看了一旁的老嬷嬷一眼,便又只好将想要说的话吞回了肚子里,随即徐徐地上了乘舆。

    方继藩则行了个礼,谁料这时候,一个呼声传来:“请恩公不嫌,收学生为弟子!”

    这一呼喊,骤然之间,乘舆附近的禁卫们一下子炸了,还以为遭遇了刺客,一个个欲拔刀,左右张望,这左右的街道,哪里有人。

    “恩公……小生徐经,久仰恩公大名,对恩公高山仰止,奉为楷模,恩公若是不收小生,小生……小生就自这里跳下去!”

    这时候,所有人才注意到,原来就在方家的对面,那是一栋两三层的小楼,却见徐经站在了小楼的屋脊上,长身伫立,激动得满面通红。

    “我徐经说到做到,今日抱着必死之决心,要嘛得恩公准许,自此侍奉恩公,要嘛就从这里跳下去,死在恩公府门前,死亦无憾!”说着,竟是滔滔大哭着道:“恩公啊……小生拜师,出自肺腑,今日便是死,也要明志……”

    “……”

    坐在乘舆里的朱秀荣,诧异地掀开纱帘,仰面看着那屋脊上的徐经,俏脸上写满了震惊……还有尴尬。

    “……”的确是有些尴尬,她俏脸微红,觉得臊得慌,皇兄自来不靠谱,果然他所说的话,真是一个字都不能信,亏得她还‘教诲’了方总旗老半天。

    可是……为何有人争先恐后,要拜他为师呢?

    他明明总是显得有些粗鄙的。

    方继藩则是老半天的回不过神来……这你大爷的,这是玩的哪一出?

    等方继藩反应过来,肺都气炸了,卧草,居然给我方继藩玩这一手。

    这若是让你徐经威胁了,我方继藩就不姓方,跟你徐经姓好了!

    他朝屋脊上的徐经龇牙道:“你大爷!真是岂有此理,来啊,你跳啊,你跳我看看,你以为你他娘的跳了,我方继藩就收你做弟子了?狗娘养的东西,你跳我看看啊……”

    “……”这一句话里,真是粗鄙之语频出,乘舆里的朱秀荣顿时俏脸更红,又……显得有些无措。

    而方继藩则是嚣张地大笑道:“来,跳,来人哪,给本少爷提一把椅子来,上茶,本少爷就看看,你这龟儿子敢不敢跳,不跳是孙子。"

    徐经这显然是早有预谋的。

    所以他在楼上一咋呼,唐寅、欧阳志几个早就预备了。

    呼啦啦的全从府里冲出,连邓健也忙着追出来。

    “恩师……”唐寅疯的跑过来,见恩师也炸了,吓得面如土色,连忙跪下道:“恩师……徐兄想要拜入恩师门下,是发至肺腑,就请恩师松松口,收下他吧。”说着,他便开始抽泣,一个劲的擦拭眼泪。

    欧阳志三人也不知被徐经灌了什么迷汤,也跟着跪下道:“恩师,徐经人品贵重,恳请恩师将他收入门墙吧。”

    邓健撅着屁gu,昂头,看着上头的徐经,大叫道:“少爷,要真跳了,要真跳了。”

    方继藩笑了,你们特么的逗我!

    他双目四顾自雄,豪气干云地道:“跳,跳下来。你大爷,本少爷是吓大的,告诉你,徐经,本少爷玩这一套的时候,你连nv人都没m过,今日本少爷什么事都不做,就专等你跳,实话告诉你,想入我方继藩的门墙,没门!”

    这明显是套路啊,也不知是哪个缺心眼的教你的。

    方继藩的本意是要磨一磨徐经的菱角,可这厮呢,居然跟本少爷玩套路。

    徐经顿时想死的心都有,现在反而骑虎难下起来。

    唐寅觉得自己脑子有坑,早知如此,就不出这馊主意了,便抱着方继藩的大腿,悲戚地滔滔大哭道:“恩师,恩师……答应了吧,不然……不然徐兄……徐兄可就……”

    方继藩则是冷笑道:“他跳下来给本少爷先看看。”

    欧阳志三人则昂着脖子,一个个大叫:“别跳,别跳,再想其他法子,想其他法子。”

    站在高处,徐经觉得冷飕飕的,在下头,恩公的话让他伤心欲死,他咽了咽口水,觉得两腿有些软,又听方继藩一味的让他跳下来,徐经欲哭无泪:“我……我真跳了,恩公……我跳了。”

    “你跳,你跳下来,本少爷开开眼,有种别怂,你跳下来,我养你下半辈子。”

    徐经捂着自己的心口,这绝情的话,令他心痛莫名。

    他突的感到万念俱灰,咬了咬牙,眼睛赤红:“恩公,我来了……”也不知从哪里的勇气,直接朝前迈步……

    一道黑影,自上而下的划过了一道并不美妙的弧线。

    砰……

    接着是骨肉与青石板砖的碰撞声。

    方继藩一呆……ri……真……真的跳了。

    乘舆里的朱秀荣,看到这一切,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里,花容失色,发出了一声惊呼。

    那老嬷嬷,也吓得脸都绿了,陡然才想起,公主殿下莫要受了惊吓,连忙催促舆夫道:“走,走,快走……”

    乘舆起了,一行禁卫也不敢去多看,他们的职责,是保护公主殿下要紧,匆匆拥簇着乘舆,快步而去。

    “……”

    方家门前,一下子又恢复了平静。

    看着栽倒在了脚下的徐经,每一个人都屏住了呼吸。

    玩……玩真的!

    方继藩目瞪口呆。

    唐寅揪着自己心口,鬼哭神嚎起来:“徐兄,徐兄啊,是我害了你,是我害了你!”

    邓健嗖的一下冲上前去,一阵搜索之后,方才道:“少爷,少爷,还好,还好,不是脸先着的地,人还活着呢,还活着的!”

    欧阳志大惊道:“快……快请大夫来,大夫呢,快请大夫……”

    方家上下,一阵哗然。

    折腾了老半天,当大夫跑来看过了徐经的伤势,幸好的是,这小楼并不高,不过四五米,而且如邓健所说,脸不是先着地,所以徐经这小子运气还不错,也就是骨头折了两根而已。

    方继藩有点懵逼,古人难道都这么玩的吗?太实在了啊。

    他突然发现,遇到这么个胡搅蛮缠的家伙,自己竟也没了多少抵抗力,总不能让人继续爬上去跳下来吧。

    善良,一直都是方继藩最大的软肋。

    所以在三天之后,方继藩如被绑了票的压寨夫人一般,坐在正堂,一瘸一拐的徐经,则如即将入洞房的新郎官,喜滋滋地朝着方继藩行了拜师礼,送上束,亲热地喊了方继藩一声:“恩师。”

    方继藩没有吭声,只是老半天,才回应道:“噢,完了吗?很好,就这样吧。”

    “恩师……”徐经喜极而泣。

    人就是如此,天生就是犯贱啊,方继藩越是嫌弃,徐经就越是觉得自己捡到宝了。

    他对方继藩,既有救命之恩的感激,又总是觉得自己的恩师乃是天上地下打着灯笼都找不着的奇男子,欣喜之余,便道:“学生昨日已修书回乡,告诉家母和贱内关于恩师的事,好教她们在家中安心治家。学生呢,在京师,心无旁骛,为朝廷效力,侍奉恩师。”

    虽然说了这些感人至深的话,令方继藩心里舒服了一些,可方继藩还是有一点强买强卖的感觉。

    “嗯……”是不是该说点什么?于是道:“你虽然和为师的某个徒弟一样水平次了一些……”

    这一次,恩师特意的留了江臣面子,可江臣还是脸微微一红。

    “可是呢,为师是会一视同仁的,嗯,好好读书,预备殿试。”

第一百一十六章:一门五贡生

    方继藩本只是觉得自己该说点话,可显然,这话……让人听着有些不舒服。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有一个在你耳边,每天不断的说,你水平次了一点,你丢人了,诸如此类的话,对于徐经这样的世家公子,难免有点打击自信。

    不过打击他的自信,却是很有必要的,不能让他太跳,谁知道会给方继藩挖出什么坑来。

    五个门生,齐聚在方继藩面前,这五人几乎包揽了会试地前三,同时还有两个,亦是在会试中成绩中上,这几乎是讲今科的会试,一网打尽。

    要知道,整个会试,金榜题名者,也不过三百人而已,而三年一场会试,这是三年里,天下最出众的读书人。

    可方继藩却实在高兴不起来,因为他必须给他们安排住宿的问题了。

    方家的宅邸很大,这得益于方继藩的高祖,他兴冲冲地跟着朱棣自北平杀到了南京,封了爵,又兴冲冲的跟着文皇帝朱棣迁都回了北京,在这个过程中,他一直保持着乐观向上的精神,你看,人家都跟着朝廷,高祖就跟着朱棣,许多人死了,他却还活着,从尸山血海中爬出来之后,他的人生是传奇和快乐的,他认为方家得了世袭的伯爵,势必也和他的人生一样,一帆风顺,以后子孙枝繁叶茂,所以在营造这座宅邸的时候,他从不琢磨着在精细处着手,只有一个目标……大。

    可结果却不如他预期一般的美妙,至少方继藩现在是三代单传,也就是说,方家的子嗣并不兴旺。

    因而府里空置了许多地,甚至在后院的许多地方,还长满了青苔和杂草。

    现在……几个门生肯定要住进来的,五人都是贡生,方继藩还等着他们给自己养老呢,虽然这五人年纪都比自己大,可将来还有徒孙啊。

    那么,兴建一个书斋以及一排精舍的事也就提上了日程,顺道儿,也得将方家的前庭和其他建筑也修葺一下,这是一个大工程。

    银子,方继藩有,他不怕花银子,有钱不就是用来花的?

    设计上,方继藩也有自己的想法,他得给自己独开一个院子,院子里得有一排厢房才好,这是为了将来娶妻纳妾打算。

    至于书斋和精舍,好吧,不省了……

    一番设计之后,便开始招募匠人,预备建材,这样的事,当然交给杨管事为好,杨管事虽然经常咋咋呼呼,可方继藩对他却很信任,他是一个实在人,已侍奉了方家两代人了。

    万事俱备,就只欠东风了。

    到了三月初,方继藩清早到了詹事府,那西瓜眼看着就要熟了,等候已久的朱厚照,激动得手舞足蹈,却又小心翼翼,他看着这西瓜,顿时觉得宝贝似的,外头的宦官人等,一概都不准进暖棚,只有方继藩和朱厚照二人蹲在这儿,朱厚照轻轻摩挲着冠军侯结出来的果实,热泪盈眶。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儿子报仇,这是要血溅五步的节奏。

    方继藩心里想,我要有这么个为了报仇雪耻把西瓜当命的儿子,我肯定掐死他。

    二人从暖棚出来,朱厚照显得兴致勃勃,却是突的道:“是了,有一件事,你看过邸报了吗?”

    “没看过。”

    “邸报你都不看?”

    “懒!”方继藩很认真地道。

    “有道理。”朱厚照笑了:“本宫也懒,不过……本宫较为关注边事,所以偶尔也会看看,前日,邸报传抄出来,说是自米鲁叛乱之后,南京户部尚书兼左副都御史的王轼奉旨都督云贵军务,他已抵达了贵阳,调集了五万精兵,要一鼓作气,直捣米鲁叛军的巢穴普安和安南卫二州,他的奏报已经传到了宫里来了,这王轼,倒是一个会用兵的,父皇见了奏疏之后,下笔亲书,晓谕四方,事先对王轼予以勉力,他的作战计划,本宫琢磨过,调集精兵强将,以为主力,步步为营,绝不犯钱钺的错误,看来很快,米鲁的叛军就要平定了。”

    他眼眸灵动地眨了眨眼,接着道:“本宫对马政和军务,可是清楚的很,此战,朝廷必胜。这个王轼,倒是一个将才,本宫竟是疏忽了他。”

    朱厚照说自己懂军事,这倒真不是吹牛,在历史上,朱厚照可是赫赫武功,他在对鞑靼人的作战之中,战术能力堪称超群,其实若不是大明崇文抑武,谥号为明武宗的朱厚照,想来在历史上的名声绝不会这样的糟糕。

    朱厚照显然对于王轼地战法颇为满意,他自己的许多见解,也想来和王轼不谋而合,因而才发出如此多的感叹。

    不过……

    方继藩却是摇了摇头。

    朱厚照见方继藩摇头,不由面红耳赤:“怎么,你不认同?”

    “不好说。”方继藩则是笑吟吟的样子。

    其实步步为营的战法,对付米鲁叛军从理论上而言,是不错的。方继藩读史时,也认同王轼的战术,可问题就在于,王轼还是失败了,因为米鲁更加高明,她仗着贵州崇山峻岭的便利,化整为零,从不和王轼决战,而是不断进行的骚扰,最后的结果,却是王轼的战法虽是稳妥,却是屡屡受挫,最终功败垂成。

    现在是弘治十二年,在历史上,一直到了弘治十五年,王轼的大军才彻底的平定了米鲁之乱,这三年的时间之中,前两年,可谓是损失惨重。

    这个战法,在历史上,已经证明是错误的了。

    朱厚照好胜心强,其他的事,他倒都对方继藩言听计从,唯独这行军打仗的事,却是对方继藩一丁点也不认同,他有自己的看法和见解!

    朱厚照不禁道:“怎么不好说?”

    方继藩想了想,才道:“王轼定当会受挫,米鲁不是寻常之辈,当初,他能击溃钱钺,以弱胜强,就已证明了她和其他的叛乱土司不同。她绝不会和王轼硬碰硬,王大人步步为营,却是徒费军力,一旦大军找不到米鲁的主力,而被米鲁的叛军截断了粮道,损失势必惨重。”

    朱厚照一呆,随即皱眉道:“这都不过是你的空谈而已。”

    方继藩心里叹了口气,其实他很希望自己对历史的掌握能够警醒朝廷,可问题就在于,他发现,好像很多人对自己的话都有所怀疑。

    似乎只有当历史上所发生的事发生了,大家才能恍然大悟,可那时候已是为时已晚了呀。

    终究,这缘由……还是人微言轻啊。

    “殿下不也是空谈吗?”方继藩朝他笑了笑道。

    朱厚照一愣,顿时不高兴了,怒气冲冲地道:“这不一样,本宫自幼就熟读兵书,你读过多少兵书。”

    “孙子兵法算不算?”方继藩想了想。

    “……”朱厚照顿时噗嗤一笑:“孙子兵法固然好,可这其实不算真正的兵法,就如你读书,只读论语一般,论语虽好,却太大而化之了,难怪你什么都不懂,来,本宫教你,真正的兵法,不只是三十六计这样简单,牵涉到的,是军粮补给,是每丁的操练,还有……”

    “没兴趣!”方继藩摇摇头,学兵法……很累的……

    “那么,你现在是不是该承认,王轼的战法……”

    不等朱厚照说完,方继藩便摇头道:“不承认,王轼必败无疑。”

    “你……”朱厚照也算是服了他,尤其是方继藩这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态度,令他恼火,毕竟还没有人敢招惹自己呢,本宫平日对你老方也算是够意思吧,本宫这样够朋友,你为何这般冥顽不灵。

    方继藩可不怕朱厚照,本少爷有御剑呢,王轼虽不会战败,可损失惨重却是一定会发生的,为什么自己要承认?

    朱厚照冷哼了一声,不由道:“本宫不理你了。”

    吓,这样也能吓到我方继藩?

    方继藩噢了一声:“那臣告退。”

    朱厚照气了个半死,恼怒地道:“你太固执。”

    “固执的是殿下。”

    朱厚照瞪着方继藩:“本宫熟读无数兵书,还曾受过不少老将军的指点,看过无数的舆图,你分明都不懂。你去吧,本宫自己种自己的西瓜去。”

    “噢。”方继藩心里叹了口气,他知道,自己不能服输,心里叹了口气,只是道:“殿下,告辞。”

    看方继藩当真走了,朱厚照顿时恼火起来,气得龇牙咧嘴,可见方继藩一点都没有回头的意思,他心里竟又有些后悔。

    这一场争论,惹得朱厚照很不痛快,以至于一旁的刘瑾、张永数人,个个魂不附体,生怕被太子殿下所迁怒。

    “看什么看?”

    果然,朱厚照气冲冲的到了刘瑾面前,直接踹了他的心窝子。

    刘瑾打了个趔趄,哎哟一声,忙又趴下,皇城惶恐地道:“奴婢万死。”

    朱厚照一愣,脸色略显苍白,心里不禁嘀咕。

    看着这趴在自己脚下瑟瑟发抖的刘瑾,忍不住想,倘若老方也和刘伴伴这样顺从就好了。

    可旋即……他又摇头,当真如此,那么老方还是老方吗?

    哎……不理他,本宫自己玩自己的。

第一百一十七章:瓜熟了

    此后几日,方继藩虽来詹事府,不过也懒得去寻朱厚照,太子殿下似乎也是没事人一般,反正他继续告了病假,不肯去明伦堂里读书。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对于太子的胡闹,方继藩毕竟两世为人,显得成熟了许多。

    这等事,是决不能纵容的,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他不理自己,大不了,自己这个南和伯子,好好混自己的日子便是,反正是铁杆庄稼,自文皇帝之后,大明还真没几个勋爵,因为和皇帝、太子的关系不好便抓去杀头的。

    何况,自己还有五个门生呢,本少爷没前途,可门生将来大小也都是官啊。

    这样一想,方继藩很心安理得地继续照吃照睡。

    这一天夜里,因为后院在大兴土木,而方景隆这些日子代天子去天津卫巡营去了,百无聊赖的方继藩便早早的睡下。

    照旧,还是一场好梦,梦里梦到了许多人,似乎皇帝要钦赐公主给自己,而梦中的方继藩,自然是大义凛然的严词拒绝,皇帝老子你很牛嘛,你嫁女儿给我方继藩,我给你养一辈子女儿,那么嫁妆呢?

    何况,娶了令女,岂不是要做朱厚照那厮的妹婿?不妥,不妥,朱厚照这厮太糟糕,我已与他割袍断义,要不,换一个大舅子,嗯……换谁呢?

    “老方……老方……”

    阴森森的声音,似乎由远及近,令方继藩的梦变得开始恐怖起来,似乎看到了朱厚照青面獠牙的模样朝自己追来,接着发出渗人狂笑。

    “老方……老方……快醒醒……”

    方继藩额上冷汗淋淋,生生被人推醒了,吓得汗水打湿了厚重的绸被,他猛地在黑暗中张开眼。

    “老方,老方……”

    方继藩霎时毛骨悚然了,你大爷的,这不是梦啊。

    当真有人在用手推着自己。

    方继藩下意识的要大叫:“来人呀,有鬼呀。”

    可口一张,便被一只手紧紧的捂住了。

    呜呜……

    方继藩泪流满面了,这莫非是传说中的采花贼吗?可我是男人啊,难道……是因为特殊的爱好?

    “老方,是本宫……是本宫,你别喊,别喊,我告诉你,西瓜……西瓜熟了……熟了……怕父皇知道我擅自出宫,本宫连夜溜出东宫来的。所以刘伴伴几个都不敢带。本来想从正门进来,谁料你那门子狗眼看人低,死活不让进,真是气死本宫了。不得已,只好翻墙进来了,本宫为了寻你,真的寻的好苦啊,好了,现在我们去看瓜,瓜熟了啊。”

    方继藩在黑暗中,看不到朱厚照到底是什么表情,不过……他的心情,是r狗的。

    “怎么?还在生气?老方,你一个大男人,怎的这样小气?再说,兄弟哪有隔夜仇的,快穿衣啊,我们去看瓜。”说罢,朱厚照连拖带拽的将方继藩拖下了床。

    这日子还是寒气逼人呢,刚接触到冷气便令方继藩忍不住的打了一个冷颤。

    方继藩对朱厚照也是无可奈何了,只好道:“等等,我先穿衣,我先穿衣……”

    黑暗中,方继藩摸摸索索的寻了昨夜脱下的旧衣,也不好掌灯,只是突然没了小香香给自己穿衣,竟有些不太习惯,好不容易地将衣衫穿了,才掌了灯,见朱厚照穿着一身的蟒袍,精神抖擞的样子看着自己,似乎因为此前的矛盾,现在突然登门,所以显得有些不好意思。

    也难怪门子不给他开门通报了,且不说三更半夜,门子不敢半夜叫醒自己,就说朱厚照这身行头,人家哪里敢认为他是太子,十之**,将其认为是戏子了。

    此时,朱厚照不耐烦的道:“还愣着做什么,走呀。”

    “大半夜?”方继藩还在思考,是不是该原谅这个家伙。

    “我们的瓜呀。”朱厚照气急败坏地看了方继藩一眼,急得跺脚道:“我们一起种出来的瓜,现在熟了,你就一丁点都不惊喜?”

    “……”方继藩无言,叹了口气道:“殿下真的太固执了。”

    朱厚照顿时又龇牙起来,气恼地道:“分明是你固执,你什么都不懂,你懂兵法吗?你懂贵州的山川地理吗?你可知道调去了贵州的客军以及狼兵战力如何?你什么都不懂,你还和本宫抬杠。”

    方继藩抿了抿嘴,只道:“总之,王轼输了。”

    朱厚照恼火地皱着眉,随即他竟一笑:“不争论这些了,我们去看瓜。等到时捷报传来,自然会证明你是错的。”

    方继藩一想,很有道理,便又披了一件厚衣衫,随着朱厚照走了出去。

    半夜里,在这清冷的街道赶去詹事府,二人各骑着马,虽是身上穿了厚重的衣服,可还是让方继藩觉得天气冷得厉害,借着沿途街巷宅邸隐隐透出来的一两盏灯火,方继藩倒是有些担心,倘若遇到了巡夜的五城兵马司官兵,只怕要糟了,若是事情传到了宫里,自己免不得又要被提去骂一顿。

    好在他今儿运气不错,这一路竟无人,顺利的到了詹事府,随着朱厚照一路的钻进暖棚,只见里头已点起了一盏冉冉的烛火。

    此前种下的十几株瓜苗,大抵已结出了三十多个西瓜,其实当时结了近七十多个果子,不过方继藩害怕土地的肥力不足,所以让朱厚照摘下了三十多颗来,朱厚照当时还叫嚷了老半天,方继藩几番解释,告诉他,结出的果并非是越多越好,一根苗,若是有多余的瓜藤,或是结出太多果,土地的肥力不足,反而因为营养不足,最终结出来的瓜多是多了,却大多长不太大,口感也是极差,一株苗留着两个果,最终结出两个瓜就已是极限。

    而现在,看着这一地的瓜,方继藩深吸一口气,也不禁感慨,真是不易啊,至少证明暖棚在冬日种植,是正确的,有了这个试验田,那么……之后就可以进行推广了。

    其实在这个时代,冬天不是没有类似于暖棚的种植,譬如早在隋唐时,就有在温泉附近种菜的记录,甚至温室种黄瓜也早已有之了。

    不过……这温泉旁种菜,其实意义并不大,因为温泉附近的土质往往肥力不足,种出来的菜,并不大。再者,古代的暖房,因为温度不足,不似方继藩这般,设置烟道,所以能种的,也不过是黄瓜之类的耐寒蔬菜罢了。

    至于似西瓜这等夏季才结果的瓜果,冬日种出来,便稀罕的很了。

    “这样的天气还能种出瓜……”朱厚照一脸的傻乐,他是真开心,这些瓜,可都是他辛辛苦苦种出来的,其中的辛酸,可想而知,如今终于到了收获的时候了。

    “这两个瓜,一个是送给母后的,给母后尝尝。”朱厚照指着‘冠军侯’结出的两个瓜,接着又道:“还有一个,是送去仁寿宫,曾祖母年纪大,牙口不好,可也得给她尝尝才好。”

    方继藩也捡了一个:“这个给陛下……”

    “不给!”朱厚照眼睛眯着,顽固又执拗:“到时卖给他。”

    “……”

    “我们留一个吃吃试试,其他的呢?”朱厚照看着方继藩。

    方继藩斩钉截铁地道:“指望卖这几十个瓜,肯定挣不了银子,可最重要的是先打开销路,让咱们的瓜驰名京师,所以,卖!而且还得高价的卖,得卖给京里最富贵的人家,等他们尝到了这稀罕的瓜之后,我们就可以在西山招募人手,搭建暖棚,扩大规模的种植,现腾出几千亩地来,不只要种瓜,还要尝试种一些其他的,总而言之,我们一步步的扩大生产,打出名头,正好,天气马上要热了,趁着这个夏季,先搭建几千亩暖棚,嗯……这琉璃透光度倒是不错,不过,看来得弄玻璃了。”

    “玻璃是什么?”听到一个新名词,朱厚照好奇地看着方继藩。

    眼下最重要的是,压缩成本,将成本压缩到最低,弄试验田,可以怎么奢侈怎么来,毕竟这只是验证,可真正的买卖,却是另一回事。

    至于玻璃是什么,方继藩也很难跟朱厚照解释。

    西山那儿造玻璃,实是再好不过的事,因为玻璃的熔炼,最需要的反而是燃料,西山山里的矿脉,就是燃料,可以就近取材,而西山附近的土地,原本是买来防备有人偷矿的,现在却派上了大用场,可以用来建立大规模的暖棚。

    煤矿是基础,可以作为燃料,同时可以兜售,而无烟煤用来炼出玻璃,既可对外销售,还可以建立大棚蔬菜的暖棚,这就形同于建立了一个简单的产业链。

    不过,事情得一步步的来,扩大种植先不必急,还有足足一个夏天呢,最重要的是先打出品牌。

    冬天的西瓜,本就是稀罕事,倘若先在京师最顶级的豪门圈子里盛行,接下来就好办了。

    当然,如果再给这西瓜赋予一点特殊的意义,那就更加美妙了。

    二人抱出一个西瓜,就像两个贼一般,在黑暗之中,命当值的宦官取了西瓜刀来,将西瓜洗净,一切为二,那鲜红的汁水顿时溢出,特有的瓜香在这寒冷的夜晚,别有一番风味。

    “本宫亲自来切。”朱厚照要将西瓜切为一瓣瓣。

    方继藩却道:“不能这样吃,这是穷人的吃法。”

    “啊……”朱厚照不禁一呆。

    方继藩对当值的宦官道:“拿两个勺子来。”

    宦官舔了舔嘴,可怜巴巴地看着这稀罕之物,竟也有馋了,可惜,他心知自己是没份的,只好听命去取银勺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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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八章:圣人的烦恼

    此时,方继藩正抱着半个瓜,轻轻地将勺子一舀,那带籽的瓜肉便到了勺里,直接送入口中!

    一股特有的甘甜顿时弥漫味蕾,虽是在严寒的日子,没有消暑的爽感,却别有一番滋味,尤其是在这个时代,漫长的冬天里,几乎没有多少蔬果可以存活,唯一能吃的,也不过是从运河里,自江南运来的萝卜之类不容易变质的蔬果。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这一口久违的甘甜,令方继藩这等早吃过不知多少山珍海味的人,也不由的惬意起来:“痛快,殿下,你的瓜种的真好。”

    朱厚照直勾勾地盯着方继藩,忍不住口中流涎,也迫不及待的取了半块瓜,学着方继藩的模样,舀一勺入口,连籽也一起吞了,抹抹嘴才道:“痛快,本宫不敢居功,咱们兄弟一起种出来的,好,好得很,老方的功劳第一,本宫第二。”

    “哪里,哪里,殿下第一。”

    “争个什么?本宫说你第一,就第一。”

    二人相视大笑,手里的勺子没有停,片刻功夫,便将各自的半个瓜吃了个干净。

    摸了摸自己的肚皮,方继藩打了个饱嗝,舒服。什么才是顶级享受,顶级的享受并不是吃遍天下的山珍海味,而是自己能吃的东西,这个世界没几个人吃得着,就如这西瓜,全天下人,在这个时候,谁能吃得到呢,虽然人人都曾吃过,可又如何,这就是人生的意义啊,人生的意义在于,攥取尽量多的稀缺品,眼下,西瓜就稀缺。

    “老方,要不,再切一个?”朱厚照舔着嘴,意犹未尽,似乎此前的矛盾和争吵,早已不见踪影了,今天夜里,他甚至觉得方继藩和自己比从前还亲昵一些。

    咱们兄弟两,可是一起种过瓜的。

    最重要的是,这几日方继藩懒得搭理他,而他一个人可怜巴巴的照顾着西瓜,觉得有些索然无味,这才知道,有老方在身旁,自己才少了许多的寂寞。

    方继藩脸板起来:“再吃一个,就会再再吃一个,剩下的,是留下来卖的,要打响咱们的名气,来年才可以发大财。”

    “噢。”朱厚照觉得有理:“对,要卖。不过,怎么卖呢?”

    方继藩便道:“挑一些送入宫中,照殿下方才的意思,是孝敬给太皇太后和皇后娘娘,陛下那儿……”

    “不送!”朱厚照毫不迟疑的道。

    方继藩噢了一声,随即道:“其他的,哪里的贵人多,我们就去哪里卖。”

    “那么,哪里的贵人多?”朱厚照瞪大眼睛,一副好奇宝宝的姿态。

    方继藩一脸懵逼,你大爷,你问我,我哪知道?

    …………

    天色已渐晚了。

    詹事府少詹事王华已下了值。

    回到家中,步入正堂,刚刚落座,便见儿子王守仁碎步进来,行了个礼:“孩儿见过父亲。”

    “伯安啊。”王华笑了笑,压压手:“来坐下,殿试的策论,预备得如何?”

    殿试还有两个月才举行,所以并不急,不过许多金榜题名的贡生已经开始磨刀霍霍了,王守仁也不例外。

    王守仁摇摇头道:“今日儿子在长考。”

    考就是思考的意思,前面加了一个长,就令王华吹胡子瞪眼了,也就是说,你这一整天,都在琢磨乌七八糟的事。

    “噢?你有心事?”对于这个脾气古怪的儿子,王华有点力不从心,却不得不耐住脾气。

    王守仁一脸肃穆地道:“听说,贡生徐经,跳楼了。”

    王守仁皱眉,人家跳楼,与你何干?就为这,你竟琢磨了一天?

    见父亲的脸色不好看,王守仁又道:“据闻,是求拜方继藩为师而不可得,因此才做出如此失智的行为。好在吉人有天相,伤势倒是无碍,他也终于遂了心愿,拜入了方继藩的门墙。”

    王华忍不住道:“伯安,殿试才是正经。”

    “这也是再正经不过的事啊。”王守仁争辩道:“《礼记?大学》之中有言: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朱熹夫子云:‘物者万物也,格者来也,至也。物至之时,其心昭昭然明辨焉,而不应於物者,是致知也。’,是以,欲诚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物格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诚也。”

    “……”但凡是这个时候,王华大抵是一脸无言状,哭笑不得。

    可王守仁很认真:“朱熹夫子之言,是令我们通过观察,去探究世间的道理。正所谓穷推至事物之理,欲其极处无不到也;方继藩这个人,儿子有一点不明白,为何会有这么多人,拜他为师呢,何以他在京中声名狼藉,甘愿追随他的人,奉他为师者,竟有欧阳志、唐寅、徐经诸如此类的贤才,儿子心里生了疑惑,却没有人可以为儿子解开这个疑惑,因而儿子便想到方继藩,或许……可以从他身上,领悟到某些道理。”

    王华气得差点没有吐血:“此人又有什么好深究的,你啊,心思放在正途上。”

    王守仁却显得不认同:“父亲曾经说过,只要儿子金榜题名,便不再约束儿子了。”

    “……”王华无言,当初为了让王守仁乖乖读书,参加科举,王华确实和王守仁有过这样的约定,可谁料到……

    他叹了口气,不禁幽幽的道:“哎……你的脾气真是古怪啊,半分都不像为父。方继藩此人,老夫也看不透,说他是什么栋梁,呵呵……可若说他真是十恶不赦,老夫在詹事府,也算和他共事,却也觉得不像,此人虽是常常口出恶言,可为父却觉得,他本心并不坏。”

    “为父最担心的,便是他带着太子去胡闹,不过说来也是有意思,就在前几日,殿下和方继藩发生了争执,便互不理睬了。”

    说到此处,王华有点儿幸灾乐祸的意思,捋须,嘴角含笑。

    王守仁不禁道:“争执?却不知是何事争执?”

    王华叹了口气,看了一眼古怪的王守仁,还是道:“詹事府是个藏不住的事的地方,老夫昨日方知,原来这起因,乃是因为南京户部尚书王轼在贵州调集军马平叛的事。”

    王守仁不由好奇:“儿子想起来了,前几日,恰好邸报中说起此事,王尚书上奏了他的平叛计划,儿子以为,王尚书这步步为营之法,甚为妥当,只要徐徐图之,定叫叛军无立锥之地。”

    王守仁可不是普通人,他对兵法有独到的见解,自大明英宗皇帝以来,英宗皇帝为蒙古瓦剌部所俘,朝廷赔款求和。这件事给年幼的王守仁心里投下了巨大的阴影。他自小便发誓一定要学好兵法,为国效忠。以至于十五岁时就屡次上书皇帝,献策平定农民起义。

    当然,还是秀才的王守仁,所上的奏疏,自然是石头大海,连个鬼影都不见。此后,王守仁便索性出游居庸关、山海关,纵观塞外,在那时起,他便已经有了经略四方的志向。

    王华看了王守仁一眼:“你说的不错,太子也是这样认为。”

    王守仁显得诧异:“是吗?想不到太子殿下竟也精通兵法。”

    王华笑了笑,没有继续纠缠太子的观点:“可是那方继藩却是大言不惭,说是王轼的方略必定受挫,平叛的大军势必会损失惨重,太子殿下与他争执不下,最后就闹得不欢而散。”

    王守仁皱眉,他思索起来,良久,他道:“儿子认为,王尚书的计划没有问题,这是最稳妥的战法,方继藩看来这一次要走眼了。”

    说罢,他笑了起来,王守仁是个极骄傲的人,倘若看到了一个奇怪的人,便忍不住想要去研究,可一旦发现此人也不过如此,势必便没了兴趣,他笑了笑又道:“此前,方继藩做了许多令儿子觉得有意思的事,可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或许他此前当真只是运气罢了。”

    王华欣慰地颔首点头:“现在,你该将心思放在正途上了吧。”

    他犹豫了一下,深深的看了王守仁一眼,道:“还有一事,本是不便说的,陛下已严令禁止詹事府上下外传此事,方继藩这个人,妖言惑众,蛊惑太子殿下,竟是教唆太子殿下在詹事府与他一同种瓜……”

    “种瓜……”王守仁一呆:“这时节,能种瓜吗?”

    王华则似笑非笑地看着王守仁,没有搭腔,仿佛是在说,你看,现在知道这方继藩是个什么东西了吧,此人……就是个脑残患者啊,你好好的,不将心思放在即将到来的殿试上,却放在一个这样荒唐的人身上……哎……

    王守仁略一沉吟,似乎脸上也露出了失望之色,他摇摇头道:“这方继藩,看来已没有什么可细思的必要了,不过……儿子自出游居庸关、山海关之后,对于边事,颇有些担忧,想要向朝廷进言‘西北边疆防备八事’,奈何儿子只是贡生,人微言轻,边防之事,涉及国家根本,万万不可疏怠,能否请父亲代儿子进言……”

    …………

    推荐一本新人作者的书《盗汉》,本来这个作者还给我发了一个简介的,后来我看了一眼《盗汉》这本书的简介,说实话,一点吸引力都没有,贴出来绝对有劝退效果,嗯,书名还是不错的,一看作者就是惯犯。

    另外,老虎有个书友群491966624,看群号,就知道很高级,有兴趣吹牛逼的老伙计可以来坐坐。

第一百一十九章:祥瑞

    现在,王守仁终于决定不再想着研究方继藩了,王华脸总算舒了口气,可听到儿子的请求,霎时又开始充血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这日子真是没法过了啊。

    打小开始,这倒霉孩子就让自己操心,让你读书科举,你说有比科举更重要的事;让你去成婚,你成婚当天跑了,跑去和一个道人研究养生之术;让你好好的在家里进孝,你呢,竟跑去居庸关和山海关里巡游。本来还以为,你总算定下心,乖乖的参加了科举,如今会试列居第四,也算得上是老子英雄儿好汉,为父是状元,你也不差,光耀门楣了。

    可结果呢,叫你好好的准备殿试,你却去研究方继藩,你研究完了方继藩,转过头还想进言,进你个鬼的进,你乳臭未干,有什么资格对边务说三道四?朝中衮衮诸公,俱都不如你吗?

    王华狠拍案牍,终究忍不住了,双目发赤,面上充血:“你到底是谁的儿子,哪里有半分像老夫!”

    …………

    到了第二天的清晨,天气虽是暖和了一些,可在这时候,晨雾缭绕,打在身上的露水依旧令人冰凉刺骨。

    今日清早,乃是廷议,五品以上的文武官员,俱都要在场,原本朱厚照也是要去的,不过他又告了病,这隔三差五的告病,倒是颇为方继藩的风范,呃……也不对,方继藩也是自他那儿学来的。

    虽是告病,可朱厚照半分病容都没有,反是一脸的满面红光,神采飞扬的样子。

    那都熟了的数十个瓜,他已经分派好了,先是命刘瑾抱着两个瓜入了宫,那是孝敬太皇太后和张皇后的。

    而后又命张永备了一辆大车,他和方继藩骑着马在前,后头一队禁卫和宦官们将瓜装载进车里,用乌篷遮了,便一路至东华门。

    大车在下马碑石不远停下。

    这东华门靠着诸多衙堂,几乎京中各部九卿的办公点就靠着东华门的鼓楼。

    根据朱厚照和方继藩的计算,但凡廷议的数百个文武大臣下了朝会,为了抄近路,都会自东华门出宫。

    京里贵人出没最频繁的地方,不就在此吗?

    西瓜种出来了,就得把瓜的名头打出去,这瓜卖给谁,最是讲究,毕竟这时代,达官贵人才能引发潮流,只有他们争先恐后的买,才会形成风尚。

    打出了金字招牌,名声有了,逼格也有了,接下来,趁着天气要暖和,赶紧在西山那儿大规模的搭建暖棚,一到了入冬,发财的时候就到了。

    朱厚照兴奋地搓着手,指挥着人将大车停了,接着用了个板子架在车上,将瓜放置在板上,这瓜新鲜欲滴,卖相也挺好,一把西瓜刀隔着板子上。

    朱厚照不耐烦地等待,眼睛直勾勾的盯着瓜,很想伸出手来,将西瓜刀剖开一只瓜,先解解馋。

    不过……要做买卖,买卖要紧,他只好努力地忍住心里的yuwang。

    待到晨钟一遍遍的敲响,廷议终于散了。

    弘治皇帝自是动身赶去了暖阁,在那里,还有许多的奏疏等待着他的批阅。

    而百官们,除了在宫中当值的内阁大学士,以及留守的待诏、制诰翰林之外,也纷纷顺着人流,朝向东华门去。

    其实廷议历来只是走过场,越是盛大的朝议,基本上功夫都耗费在了繁文缛节上,也议不出什么事来,毕竟人多嘴杂。

    而越是大事,一般都是在暖阁里,皇帝召集几个阁臣以及部堂的尚书敲定大致的方向。

    所以,百官们只感觉到的是深深的疲惫感,可一出东华门,竟惊愕的听到一个很突兀的声音。

    “卖瓜,卖瓜喽。”

    “……”

    许多人懵了。

    卖瓜?

    东华门是什么地方,这里可是宫中禁地,即便是在这宫外头数百丈之内,除了一些官吏以及宦官、禁卫出入驻留之外,怎么会容许货郎和商贾逗留呢?

    敢在这里卖瓜,这简直就是开玩笑啊。

    禁卫为何不驱逐?

    真是没有王法了。

    许多人开始吹胡子瞪眼了。

    不过……显然,这一招确实很吸引人。

    比如混在人流中的寿宁侯张鹤龄和建昌伯张延龄,这两兄弟顿时就来了兴趣,他们跟其他人一样,也以为是有人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将东西卖到这禁地来,只见张延龄低声道:“哥,我想吃瓜。”

    张鹤龄顿时感觉自己的智商被自己的兄弟狠狠按在地上摩擦,他瞪了张延龄一眼,一面慢悠悠地背着手在门洞里踱步,口里则气恼地道:“愚不可及!愚不可及!现在是什么时候,有瓜吗?你听人叫卖瓜,就有瓜卖?这定是有人儿戏!何况,大清早的时候,你已吃了三碗粥了,还不够?真真是不懂居家度日啊,若不是为兄,咱们张家就非要被你败个精光不可了。”

    张延龄顿时惭愧得低下了头颅,恨不得钻进地缝里去。

    张鹤龄冷笑,大义凛然,义正言辞地道:“就是不晓得,哪个胆大包天的家伙敢在这禁地开这玩笑,哼,身为皇亲国戚,怎么可以坐视不理呢?气煞我也,这江山,是皇上的,也是太子的,你我是太子阿舅,便是国舅,必须要维护纲纪,这是你我的本份!走,去课他们罚金。”

    张延龄本是暗淡的眼眸顿时亮了,于是二人脚步飞快的走出了门洞。

    注目一看,只见那下马碑石处,早已围满了乌压压的大臣,有人窃窃私语,有人如石化一般,目瞪口呆又难以置信地围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幕。

    “卖瓜,卖瓜,新鲜的西瓜,快来看啊,可新鲜了……”

    张鹤龄一副大义凛然之态,气咻咻的带着兄弟冲入了人群,口里正大叫着:“天子宫前,谁敢……”

    他本想破口大骂,可话说到了一半,竟是见朱厚照和方继藩二人站在车后,这车上,竟还真摆满了一个又一个的西瓜。

    张鹤龄脸都变了。

    其实何止是他,这又一圈又一圈围拢来的大臣,个个都像见了鬼似的。

    太子殿下……你是堂堂太子,你来……卖瓜?

    这……

    许多人气得发抖。

    可有人却是回过神来。

    瓜……西瓜……这西瓜哪里来的?

    这个时节,哪里来的瓜?不会是见鬼了吧。

    一下子,这里鸦雀无声,虽是被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

    可很快,已经没有人计较居然跑来如此作践自己,而是许多人倒吸了一口凉气,他们不可置信地看着太子,心痛得无法呼吸。

    这……也太荒唐了吧。

    可荒唐归荒唐,等他们垂头看到了那一个个西瓜,面上又露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

    这时候,哪里来的瓜?

    所有人彻底懵了。

    难道是……祥瑞……

    有人反应过来。

    是啊,若非是祥瑞,怎么这样的时节会有瓜?这瓜哪里来的?

    “西瓜?”张鹤龄眯着眼,看了方继藩一眼,便忍不住龇牙,不过显然他对朱厚照有所畏惧,因而不敢放肆,好在他是朱厚照的舅舅,所以猫着腰上前,轻轻地磕了磕西瓜,脸上表情顿时亮了。

    还真是西瓜啊,货真价值的。

    “卖多少钱?”张延龄咽了咽口水,他饿了。

    朱厚照便道:“十两银子一个。”

    十两银子……

    这已形同于寻常百姓两年的收入了。

    张鹤龄不禁噗嗤一笑,太子殿下这是侮辱舅舅的智商啊:“还不如去抢。”

    朱厚照正恼火着呢,等了这么久,又喊了老半天,只见人围观,就不见人买的,这些臣子们,一个个干瞪大着眼,好似见鬼的样子也就罢了,寿宁侯跑来问价,竟还出言不逊。

    于是朱厚照气恼地抓着西瓜刀,龇牙咧嘴道:“对啊,本宫就是抢啊。”

    张鹤龄吓得脸色都变了,这六亲不认的外甥真不是东西啊!

    张鹤龄下意识的后退一步,涨红着脸。

    方继藩见状,忙打圆场道:“殿下,收起刀来,收起刀来,做生意呢,和气才能生财啊。”

    “噢。”听到方继藩最后的那句话,朱厚照终于将西瓜刀放了下来。

    方继藩左右四顾,其实他知道,这西瓜一出,就足以让大臣们震撼了,太子来卖瓜,在以往,肯定是要被抨击是锱铢必较的,皇太子怎么能做买卖呢,还跑到这里来卖瓜?

    不过……这不打紧,现在这西瓜出世,就足以让人暂时忘了此事。

    其实按照方继藩的意思,是不愿让太子来的,太招摇了,到时肯定有御史弹劾的,可朱厚照非要来,方继藩也没办法阻止,好吧,方继藩其实能理解的,毕竟这瓜是太子的‘亲儿子’,一把s一把n喂着长大的,这卖儿卖女的事,能让其他人代劳吗?

    只是这样僵持下去可不成啊,他便朝张鹤龄一笑道:“世伯,你好呀。”

    张鹤龄眯着眼,狐疑地看着方继藩,冷哼一声,显然,张鹤龄还记着仇呢。

    方继藩笑了,笑得很甜,就像人畜无害的纯情小伙:“要不,世伯,尝尝这个瓜怎么样?”

    “怎能白给他吃……”朱厚照在一旁急了。

第一百二十章:天才地宝

    朱厚照带着这瓜来这地儿是卖钱的,可显然,竟然让张鹤龄免费吃,他能不气恼吗?

    方继藩却是拽了拽朱厚照的袖子,示意他不要多嘴。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这个时候,自是少不得要让人品尝的,要不怎么证明他们的瓜是好瓜。

    寿宁侯来尝试就再好不过,毕竟,方继藩此前和他们兄弟有一些嫌隙,冤冤相报何时了啊。

    张鹤龄一听,打起了精神:“不要钱?”

    “不要钱!”方继藩一派豪气干云姿态,道:“小侄素来敬仰世伯,我这便切一块。”

    张鹤龄眼睛都直了,有便宜不占,辱没先人啊。

    张延龄也连忙凑上来,一脸嘴馋地道:“我也吃,我饿。”

    “好好好。”方继藩是真心诚意想要和张家兄弟和缓关系的,被这么一对坏事没少干的兄弟成日记恨着自己,有时候真的睡不着啊!

    他捡起西瓜刀,取了一个瓜,在众目睽睽之下,当真将这西瓜一分为二。

    西瓜的汁水瞬间流出来,文武百官们一个个张大了眼睛,既闻到了瓜香,还看到那浓郁的汁水流淌出来。

    真的是瓜……

    当真……是瓜……

    这一下子,许多人除了震撼,便是忍不住流涎了。

    毕竟,这瓜已是有大半年不曾尝过了,此时就在眼前剖出一个瓜,实在是……有一种说不清的感觉。

    方继藩熟练地将半只瓜切成几瓣:“尝尝。”

    张鹤龄自是不客气,挑拣了最大的那一瓣,张延龄也急不可耐,选了第二大的那一块。

    两兄弟双手握着瓜,忙着大快朵颐。

    清甜的味道入口,张鹤龄边吃,边忍不住的咂咂嘴道:“好吃,好吃,好久没吃过这么美味的吃食了。”

    “呜呜呜,好吃……”张延龄连西瓜籽都不肯吐出来。

    二人低头吃着瓜,这大快朵颐的模样,倒是勾起了许多人的食欲。

    张鹤龄吃得眉飞色舞,心里偷乐,十两银子一只的瓜呢,今日可占了大便宜了,方继藩这个傻瓜,以为靠一片瓜便可以讨好老夫,哼哼,老夫吃完了瓜,照样记恨着你。

    不过……这种占了便宜的快感,却让张鹤龄的身心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愉悦,快哉,吃着仇人的瓜,占他便宜,真是人生乐事啊!

    这一下子,大家终于可以确定了,这就是西瓜。

    是严寒天里结出来的瓜啊。

    京师的冬日,过于漫长,以至于整个京师的蔬果供应,尤其的单调和稀少,即便是文武百官,也很少享受瓜果了。

    即便是山珍海味吃多了,可这西瓜真真切切的出现在眼前,还是让人颇为意动。

    就是太贵了。

    十两银子,真不如去抢呢,再者说了,再过几个月,便有瓜熟了,到时还怕吃不着瓜?

    不过,他们始终还是不明白,这瓜到底哪里来的?

    有人咳嗽一声,上前,不由道:“方继藩……”

    方继藩如沐春风地道:“不知大人有何见教。”

    这人道:“此瓜出自何处?”

    “是本宫在詹……”朱厚照一脸的神采,邀功似的想说什么。

    方继藩却连忙拽他的袖子。

    可不能说是詹事府里长出来的啊。

    西瓜卖十两银子一个,贵吗?太贵了,这相当于寻常百姓几年的用度呢。

    即便许多王公贵族,怕也会觉得肉痛吧。

    所以,冬天长出来的瓜,虽然稀罕,可以让人解馋,却想就此让人掏腰包,却还有难度。

    来年的时候,随着西山大规模的种植,瓜果的价格肯定会暴跌一波,可方继藩的预想之中,定价肯定还是属于奢侈的范畴。

    可要让人买这等奢侈品,却必须赋予它不同的意义。

    幸好,朱厚照种瓜的事,显然,陛下嫌丢人,已经让詹事府的人禁口了,知道的人不多,就算有晓得内情的人,也不敢说。

    方继藩放下西瓜刀,清了清嗓子才道:“此瓜种之于西山。”

    张家兄弟还在啃着瓜皮,显然不肯浪费,一听到西山,身子顿了一下。

    “噢?西山?”百官们各自神色有异,捋须相互对视,觉得更加蹊跷:“西山在这严寒之日,也能生出瓜吗?”

    “怎麽不可以?”方继藩振振有词地道:“你看,西山不是还生出了煤吗?而且还是可以烧的煤。”

    张鹤龄突然觉得心口有一丢丢的疼,不过……手中的瓜还是不能浪费,继续啃着瓜皮。

    “可是……这和严寒之中生出瓜来,又有什么关系呢?”

    方继藩笑了:“因为那西山,乃是天材地宝之地啊,汇聚了天地之精华,能生出无烟之煤,自然也就能生出这奇异之瓜,此瓜自那等丰腴之地生出来,吸收了西山土地中的精华,所以这瓜,不但香甜,而且还有强身、养肾、驻颜等等奇异功效,这是天地精华的浓缩,我方继藩用人格担保,此瓜乃养生之瓜,非比寻常。”

    百官们一个个直勾勾地看着那些瓜,竟是下意识的颔首点头。

    这个时代,风水之说还是很流行的,大家对此深信不疑。经方继藩这么一说,就有点说得通了,西山那儿,确实奇怪,那儿采的煤不冒烟;这瓜既也是西山种的,这严寒的时候,哪里来的瓜啊,除此之外,别无其他解释了。

    这么说来,此瓜的功效,岂不可以类比百年老参了?

    许多人顿时眼眸一亮。

    位列朝班的大臣,大多身子不太好,尤其是身体透支的比较厉害,他们都爱养肾,啊,不,是养生……

    有人开了口,虽然依旧还是有人舍不得,却还是有人想要尝试一下。

    毕竟……是大冬日生出来的瓜啊,太匪夷所思了,现在便是有银子都买不到。

    何况,许多大臣都有银子,别看他们平时苦哈哈,俸禄也低,可即便是不去贪墨,能读书做官的人,除了欧阳志三个奇葩之外,许多人,压根就不靠俸禄生活,士绅人家嘛,老家说不准就有几万十几万亩的地摆着,县城里一排的铺子都是他家的。

    “我来一个。”

    大家的心思,更多的是好奇,当真能养生?这冬日生出来的西瓜,到底是什么样子?

    心里无数的疑团,十两银子就可以解开,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啊。

    只是……

    谁也没有注意到,方才还啃着瓜的张鹤龄,身子却是僵住了,口里还有没有咽下的瓜,来不及咀嚼。

    虽然身边的兄弟张延龄还在大快朵颐,恨不得连瓜皮也一道啃个精光。

    可是……

    张鹤龄的智商,显然是要碾压他的兄弟的,方继藩方才的话,一遍遍的出现在他的脑海。

    西山的地……天地日月精华……能出无烟煤,还能冬天长出瓜……能强身,还能养肾……

    西山……这不就是我们张家的地吗?

    那这瓜……是我们张家的啊,十两银子的瓜啊,这是能在大冬天里长出来,能卖十两银子的瓜啊……

    他整个人像是被定格了一样。

    一旁的张延龄吃得短须上的胡茬汁水四溢,口里不忘喜滋滋地道:“哥,好吃,还能养肾呢……”

    呜哇一声。

    张鹤龄突然滔滔大哭,口里的瓜肉吐出来,瓜皮一丢,手死死地扯着自己胸口的衣衫,接着,拼命的捶胸……

    砰……砰……砰……

    一拳拳的捶在心口,犹如擂鼓一般。

    他张大着口,发出呜咽的悲鸣,可嘴皮子哆嗦,似是怒极攻心,以至于连喉头竟是发不出声音。

    张家的地啊,这是张家的地啊,是皇帝赐予,将来留着要传给子孙们的地啊。

    这是能生出无烟煤,能长出长寿瓜的洞天福地啊。

    张鹤龄不想活了,他想锤死自己,死了干净。眼泪磅礴而出,在面庞上冲刷出一条条沟壑。

    这是我的瓜啊。

    我的煤。

    我的地!

    张延龄给吓了一跳,连忙制止兄长自残的行为,一把将兄长抱住,惊道:“哥,你太糟践了啊,这么好的瓜皮,你就丢了,哥,别哭了,这是咋了……”

    张鹤龄不答话,只是悲戚的痛哭,张延龄也只好叫来几个禁卫,连忙将张鹤龄抬了走。

    诸官一个个目瞪口呆地看着那反应过度的张鹤龄,这位寿宁侯,平时就古古怪怪,稀里糊涂的,今儿就更过分了。

    方继藩却是得意非凡,笑了:“寿宁侯吃了我们的瓜,竟是感动得不能自持,他这辈子,都没尝过这样的好瓜吧。”

    “……”百官听罢,个个眼睛发亮起来。

    真有这样神奇……

    当然,也不乏有正义之士,义正言辞道:“卖瓜乃锱铢必较的商贾行径,殿下乃国家储君,怎可以做这样的事。”

    方继藩道:“殿下看西山的流民可怜,为了改善他们的生活,这才来卖瓜,为的,就是改善流民的生活,我现在宣布,今日卖瓜的银两,全部将发放给西山的流民!”

    “……”

    这显然是在耍liumang,西山的流民,现在全部都是矿工,本来就是方继藩养着的,发放钱粮,这是本份,所谓将卖瓜的银子发放给西山的流民,就是左手倒腾右手。

    可是……你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臣来一个试试。”

    “臣也来一个……”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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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败家子介绍:
“好了,好了,我承认,我不是人,我是败家子,我卑鄙,我无耻,我卖了家业,我愧对祖先,我还四处沾花惹草,恶贯满盈。爹,有话好好说,可以把你的大刀放下好吗?”明朝败家子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明朝败家子,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明朝败家子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