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二百二十九章:横空出世
弘治皇帝突然有点想念萧敬了。www.uu234.ccwww.uu234.cc
此前一直没有顾得上,事后想想,似乎没有萧敬在身边,确实有诸多的不便。
萧敬这个人呢,废是废了一些,不过……
弘治皇帝心念一动,淡淡道:“让萧敬回京吧。”
他朝身边的宦官吩咐了一句,而后,才看向方继藩和朱厚照。
弘治皇帝道:“朕听说,这些日子,银价又跌了不少?”
方继藩心里想,这凭空的放出了这么多贷款,还有股票直接暴涨了数倍,说穿了,东西还是那么个东西,价格却是涨了,银价能不贬值吗?
可这也没有法子。
方继藩颔首点头:“涨了不少。”
弘治皇帝道:“朕倒是担心,会影响到国计民生,这可不是好玩的事。”
方继藩笑吟吟的道:“陛下,这适当的银价下跌,对国家,是大有裨益的。您想想看,寻常百姓,每月拿了薪俸,衣食住行,就已花了个七七八八,平时哪里攒的下银子。这手里有银子的人,都是财主,他们手里攒的银子越多,这银价在跌,他们亏的就越多,倘若继续将银子藏着,就是血本无归。因而,不得不将银子拿出来,或是买股票,或是买宅邸,又或者拿出来做买卖。这买股票,不就是支持上市的这些商行吗,这些商行从他们那里得了银子,从事商贸和生产,自需大量雇佣人手,创造价值,有什么不好呢?”
弘治皇帝一愣。
敢情这什么事,都跟炒股有关系啊。
难道,银价日跌,还能推高股价不成?
弘治皇帝苦笑,摇头。
“朕倒是不担心他们,这些富户。就是怕寻常百姓日子困顿。镇国府这些年,倒是暂时解决了百姓吃饭的问题,这当然,得归功于屯田卫了,可是……百姓们,也不只是局限于吃喝啊。”
朱厚照听罢,眼睛一亮:“父皇放心,儿臣这儿……一月之内,解决这京师百姓,穿衣的问题。”
“嗯?”弘治皇帝一愣,随即,乐了:“你总是不见做什么正经事,却有这样大的口气。”
朱厚照拍着胸脯:“儿臣保证,这京里的布匹,价格硬生生的降下一大半来,若是父皇不信,儿臣……儿臣拿方继藩的人头做保好了。”
方继藩:“……”
悲哀啊,这是何等的悲哀,方继藩一脸痛心疾首,太子殿下,你的良心何在?
弘治皇帝深深的看了朱厚照一眼:“看来,你是要立军令状了?”
朱厚照笑嘻嘻的道:“儿臣可以签字画押,方继藩是儿臣的好兄弟,他若死了,儿臣一定很伤心,就拿他来做赌注吧。”
方继藩立即道:“陛下,太子殿下只是说笑的,不过……儿臣和太子殿下,确实想到了纾解民困的方法。”
见方继藩都这么说,弘治皇帝倒是好奇起来。
弘治皇帝虽然爱银子,可并不代表,他不关心百姓的疾苦。
这才是大明的立身之本。
最近有御史上奏,物价确实是飞涨,这样下去,百姓们的日子,可怎么过?
先是地价暴增,紧接其后,又是股价溢出无数的财富,哪怕是知道,股市和宅邸利国利民,却也让弘治皇帝不得不关注起来。
弘治皇帝深深看了二人一眼:“一个月?”
“一个月!”朱厚照美滋滋的道。
弘治皇帝便颔首点头:“很好,朕就给你们一个月。办的好了,真不会亏待你们。”
等目送走了朱厚照和方继藩二人。
弘治皇帝垂头,一旁的宦官给他斟茶。
弘治皇帝道:“这两个小子,平时如此小气,今日,倒是……从他们身上拔下毛来了。”
宦官不知何解,一脸莫名其妙的样子。
弘治皇帝感慨:“萧伴伴已经很不聪明了,你就更蠢了。”
…………
内阁。
陛下的内帑,保住了。
内阁这儿,竟也都松了口气。
这一年多来,尤其是股市出现之后,内阁这儿,确实是焦头烂额。
如陛下所言,这物价,确实是要涨到天上去了,固然……银价的下跌,确实是给无数百姓,增加了工作,而且这下跌,还勉强在可控的范畴之内。
可是……这样下去,可不是办法啊。
正午的时候,刘健三人在内阁的查房里喝着茶,一面议论着这京里所发生的改变。
他们就如一群驾着大船到了陌生海域的船夫,已有些弄不清方向了。
正说着,有宦官送来了一份陛下下的条子。
刘健接过条子,一看,却是催促内阁及早颁布旨意,敕封王守仁的。
刘健看着这宦官一眼,点头:“告诉陛下,老臣已交代待诏房了,拟诏之后,明日就会送去司礼监。”
宦官笑吟吟的道:“让刘公费心了。”
刘健微微一笑:“陛下如此兴致盎然,似乎很高兴的样子。”
“是呢。”小宦官道:“陛下今日高兴的不知什么似得,奴婢也很为陛下高兴。不过……奴婢伺候陛下不周到,陛下骂奴婢愚蠢,奴婢真是诚惶诚恐。”
刘健心思一动:“噢?这是为何?”
小宦官道:“太子殿下还有齐国公,与陛下打了个赌,若是一个月之内,要将这布匹的价格,下跌近半。”
刘健一听,顿时喜上眉梢。
一旁的李东阳和谢迁二人对视一眼,也是眼里放光。
“这是当真吗?”刘健眉飞色舞道。
“是。”
刘健呼了口气:“哈哈,有几分意思,好,好。”说着,收了笑容:“公公且回去复命吧。”
这宦官还是大惑不解。
怎么每一个人,都笑的这么开心呢?
难道,就因为打个赌?
他一头雾水,点头而去。
宦官一走。
刘健三人不禁哈哈笑起来。
“不容易啊。”刘健感慨道:“真不容易,那方继藩,也会有吃亏的时候。”
谢迁也乐了:“是啊,布匹下跌近半,这个赌,倒是极有意思,太子殿下,是肯定拿不出多少银子来的,想要让布价下跌,无非是方继藩拿出银子来,填这个坑,老夫算算,若是要补贴这布价近半,需多少银子?”
“京里现在人口多,而今,有薪水的人多了,买布的需求,一直都不少,当真要补贴,长久一些,没有数百万两纹银,只怕不要想。那方继藩,就该如此收拾一下,他这么多钱,藏着掖着,不拿出一点来,有利于国计民生,怎么说的过去。还是陛下有办法,打个赌,他便乖乖的就范了,想想从前,想从他手里抠出点银子来……”说到此处,刘健不禁摇头。
李东阳笑过之后,却是微微的皱眉:“你们说……会不会有可能……这方继藩和太子殿下,有其他的办法?”
刘健摇摇头:“还能有什么办法呢?想来,也只能掏钱了。”
其实细细想来,确实如此,经过了两三年的发展,布价确实一直居高不下,何况,现在冬天即将到来,百姓们对于取暖之物的需求极高,几乎所有人都认为,这布价只怕还要再上一个台阶。
除了方继藩自己掏出银子来,补贴布价,还能如何,这个赌,哪怕是陛下输了,也输的值。
“咱们哪,就拭目以待吧,且看看,这方继藩,到底得掏出多少银子,才能堵住这个窟窿。”
“妙极,妙极。”
…………
从宫中出来,方继藩一脸幽怨的看着朱厚照。
朱厚照心虚,他越心虚,越是虚张声势的吼道:“看什么看?”
方继藩道:“殿下为啥拿我的人头去做赌注?”
“因为我们是朋友,为了你,本宫绝不会输,这是保证,你从前,不一直这样和人打赌的吗?”
“不对。”方继藩很纠结:“这是两回事。”
“一回事,反正都是和你学的。”朱厚照拍拍他的肩:“好啦,老方,不要再咬文嚼字了,我们想想,怎么将这布匹的产量,提高那么一些,省的他总觉得我们在游手好闲。”
方继藩叹了口气:“误交匪类啊,我方继藩……”
朱厚照一拍他的肩:“少嗦,去作坊。”
方继藩本不想和他去。
可细细想想,这赌,已打了。
于是只好乖乖顺从。
这西山第一纺织作坊里。
经过了几次的调试,被招募来的女工们,已渐渐开始有些‘开窍’了。
了解了这机器的特性,那么,就是安排工位,制定生产的计划。
在试产期间,倒是出过一些问题。
好在这些问题,很快就被蒸汽研究所的匠人们来解决了。
朱厚照看了亲自在此镇守的王金元呈交的一些问题和解决办法的簿子之后,抬头:“这样说来,棉花都收的差不多了吧?”
“都收了,完全满足需求,不只有河西来的棉花,还有江南收来的,都是市面上有多少,就收多少,少爷放心,小人办事,一向牢靠的。”
方继藩想想也是,别人是拿钱办事。可是王金元,却是用生命在办事,毕竟,一不小心,自己就可能打死他,想来,办事还是很稳妥的。
“很好,明日,再试产一日,后日,正式开工,记着,机器不能停,三班倒。”
第一千二百三十章:西山速度
王金元听罢,顿时觉得压力有些大。www.uu234.ccUU小说
“这……”
他一犹豫,便见方继藩笑嘻嘻的看着自己。
这笑容,很和善,充分的将方继藩善良的内心,跃然于脸上。
王金元咬咬牙:“小的明白,少爷待小的恩重如山,小的一定………拼了命,也要将事儿办的漂漂亮亮。”
方继藩颔首点头:“这就是了,知道我为何喜欢你,一直将你当做自己的儿子看待吗?就是因为,你王金元甚合我心。”
第一纺织作坊,已开始忙碌起来。
这里的匠人,请来的待遇都不错。
都是一些经验老道,肯吃苦耐劳的。
巨大的蒸汽机启动,这蒸汽机燃烧和熄火,费时费力,因此,为了确保生产以及减少浪费,这才需十二个时辰连轴转,一旦开启,若不是因为故障,是不允许关闭炉子的。
炉子染了,滚滚的浓烟,自烟囱里冒出来。
整个长线,方继藩采取的乃是采取了后世的生产线之法,将整个产线,分为数个工序,每一个人,只负责一道工序。
这种方法,可以极短的时间之内,让一个工人,迅速的熟悉自己的岗位,且大大的提高自己的效率。
巨大的蒸汽机器开始轰鸣。
无数的飞梭,开始疯狂的旋转起来。
传动的虽是蒸汽机,可这纺织机,采取的却是珍妮纺织机的改进版,紧接着,一排排的纱锭,开始旋转,迅速的,抽出的丝随着纱锭的旋转,不断的开始变得厚实起来……
流水线的作业,保证了匠人可以熟悉自己的岗位,蒸汽机带来的强大传动力,可以做到机器可以不眠不歇,而纺织机的改造以及飞梭,则保证了一台纺织机,可以超过四十台老旧纺织机的生产力。
因为夜里不能停机,因而,夜班最麻烦的,乃是照明的问题。
此时,点灯几乎还是靠蜡烛和油灯,哪怕是给这些火罩上玻璃罩子,这棉纺作坊,因为太多易燃物,甚至是空气之中,都漂浮着许多棉絮,一旦遭遇了明火,便极容易酿成大祸。
眼下倒是暂时难有解决的好方法,不过……办法也不是全然没有,这作坊四面,多置玻璃窗,此后,再在玻璃窗外,点起一堆堆的篝火。
篝火之后,再置玻璃镜。
如此一来,火光则直接被玻璃镜透过透明的窗户,直接射入作坊之中。
这四面八方反射进来的光线,将夜里的作坊,映照的灯火通明。
又因为明火置于作坊之外,且有专门的人在旁看管,足以保障安全。
在这第一棉纺作坊里,几乎是日夜不歇。
蒸汽研究所的技术人员,甚至是和朱厚照直接入住,随时解决可能发生的问题,除了维修之外,更多的是在生产过程之中,想办法,改进纺织机。
过了七八日,新制的纺织机继续添加进厂房。
甚至……朱厚照在附近的厂房里,又命人搭起了一个烟囱。
数不尽的棉纺,生产出来,而后堆入附近的货栈。
方继藩也经常来,他喜欢在作坊里的感觉。
女工们往往带着羞怯,见了陌生男人,便害怕的紧。
方继藩为了避免她们尴尬,戴上一副蛤蟆镜,这是很合理的。
且为了显示自己是个体面人,再戴上一个大金链子,似乎也很合理。
且方继藩是个极重视时间观念的人,怀里揣着一个大金怀表,波的一声,打开,看看时间,这道理,难道还站不住脚吗?
朱厚照就不一样了,作坊里因为有蒸汽,因而有些热,他喜欢穿着一件小褂子,将自己的双臂的肌肉露出来,呼呼喝喝。
方继藩有时候真的很鄙视朱厚照,这家伙……若不是太子,想来是要断子绝孙的。
有太子殿下和方继藩经常来,王金元哪里敢怠慢,打起精神,每日都来照看。
他是个商贾,技术问题他不管,他只管多少的棉花,能纺出多少的布料,每日的产量几何,如何安排生产。
棉纺作坊的外围,设立起了院墙,院门有专门的人把守。
一方面,是保障女工们的安全,毕竟,她们若是接触了陌生的男人,难免会不自在。
可方继藩和朱厚照不一样,方继藩不是吹牛,至少在西山,太子和自己的名声还是极好的,人人都叫自己恩公,将自己和太子视作是道德的楷模,他们二人随意进出,倒是不至有人说什么闲话。
王金元这样的人渣就不同了,进出时,会有专门的老嬷嬷的跟从着,就是为了对他有所防范。
方继藩看着这些女工,心里生出感慨,他朝朱厚照道:“你瞧瞧她们,个个都是心灵手巧,我从她们的外表,就可以看出她们的内心。”
朱厚照死死的盯着女工的外表去看:“本宫为啥看不出来。”
方继藩手点着一个工位上的女工,这女工有个乌黑的辫子,面色姣好,小家碧玉一般,方继藩道:“你看,她的心,一看就很美,这柳眉毛舒展,说明她心里没有亏心的事;瞧瞧这水灵灵的大眼睛,眼睛是心灵的窗口,可见她心地善良,瞧瞧她的贝齿,雪白雪白的,可见她经常打理,是个勤快的姑娘;还有她的唇……她的……”
朱厚照瞪着他:“照这样说来,本宫已经看到十七个心灵手巧、善良勤快的姑娘了。”
方继藩瞪他一眼:“不要有下流思想!”
朱厚照想掐死这个该死的妹夫。
方继藩随即道:“我的意思是,你看这些女工,多么好的姑娘啊,唯独可惜的是,她们绝大多数人,大字不识,女子若是能读书,那就更好了,要不,咱们组织人,办一个补习班如何,叫西山开蒙补习班,就在作坊里,请一个识字,教她们识识字,学一学算数。”
“会不会耽误生产?”
方继藩背着手:“反正三班倒,也不能让她们总闲着,这些肯出来做工的女子,都是宝贵的财富啊,只有让她们比别人好,其他人,才会效仿。”
方继藩说着,朝王金元大吼:“狗东西……”
王金元飞快的小跑过来,方继藩附在他的耳朵,低声说了几句。
“明白,明白,少爷真是英明哪,可谓是高瞻远瞩,深谋远虑。”
“滚!”
王金元听到滚字,心里立即舒坦了,乐呵呵的点头:“小的一定办妥,一定办妥。”
方继藩背着手,紧接着道:“待会儿,我们去盘盘货,现在时日不多了,万万不可让陛下,取笑我们。”
朱厚照点点头,不禁感慨:“老方,本宫发现你还是很仗义的。”
………………
坤宁宫。
天色已是暗淡了。
弘治皇帝摆驾于此,远远的,便听到了织机的咔擦咔擦声。
弘治皇帝听到这声音,心里一暖。
皇后贤淑,这是朕的福气啊。
他步入了寝殿。
却见张皇后坐在织布机旁,一旁的女医梁如莹,也在旁帮衬着抽丝。
张皇后手熟稔的在织布机中,抽出一根根的丝,身后,听宦官道:“陛下驾到。”
张皇后没有站起来,依旧聚精会神,弘治皇帝则是疾步到了张皇后身边道:“这么晚了,怎么还……”
张皇后面上冰冷。
想当初,弘治皇帝要让宫中做表率,厉行节俭,张皇后身为皇后,自是亲自织布。
可到了后来,弘治皇帝有银子了,瑟的不得了,叫人将织布机全部撤了。
谁晓得,转眼之间,弘治皇帝股市里的银子,一下子跌到了谷底,他又对人说,宫中还是节俭一些的好,这话,虽不是对着张皇后说的,可张皇后在宫中的耳目众多,这话还听不明白吗?
虽是现在股价又是暴涨,可张皇后心里却是积攒了一肚子的气,索性,继续织布。她尤其记得,当时太康公主这个孩子,入宫时……偷偷和自己说的话,陛下说自己百无一用,是个没有用的妇道人家。
张皇后虽然没有当即和弘治皇帝翻脸反目,可这心,却一直惦记着呢。
好啊。
不是说本宫没用吗?不是你朱佑樘内帑的银子没了,就开始暗示本宫要厉行节俭,又要做天下人的表率了吗?
那将织。
“陛下怎么来了?”张皇后平静的道。
梁如莹这才意识到陛下驾到,忙是后退数步,行礼。
弘治皇帝尴尬的双手在后抓着张皇后的香肩,道:“这天色不早了……朕看……”
“这可不成,现在宫里虽说有了银子,可是陛下,这上上下下,这么多人,若是个个百无一用,这得糟践多少内帑啊。臣妾乃后宫之首,自当作为表率,臣妾在此织布,这各宫里的女官、宫人,现在都在效仿,连女医们,都在织布呢,上上下下,有上千人,这么多人,能给宫里省下多少银子啊。陛下……您看,这是臣妾白日织的,可好?”
足足竟有半匹。
弘治皇帝忍不住握住了张皇后的手,这手心,竟生了小茧子,弘治皇帝立即道:“哎呀,这是下人们的做的事,你便歇一歇吧,不必如此。”
…………
第三章送到,昨天说了,今天照常更新,算是歇一歇,明天开始。每天四更了。
第一千二百三十一章:天家自有真情在
弘治皇帝不说这个话还好。www.uu234.ccwww.uu234.cc
一说。
张皇后的嘴角,不经意的勾起了微笑。当初股价暴跌时,可不是这样说的。
呵……
她道:“陛下,且万万不可这样说,这其一呢,臣妾在此,多织一些,可以做一个表率,宫里这么多人,都看着臣妾哪,臣妾若是偷懒了,下头的人,还肯尽心竭力吗?如此,不是正好,可以节省一些宫中的用度?”
“这其二呢……”张皇后道:“臣妾听说,陛下竟让太子和继藩这两个孩子,补贴布匹,是吗?”
张皇后乃后宫之主,什么消息都不知道?
她幽幽叹了口气:“陛下……他们还是孩子啊……”
弘治皇帝脸憋红:“他们不是孩子了。”
“可无论如何,在臣妾的眼里,他们就是孩子。”张皇后斩钉截铁。
“好吧。”弘治皇帝道:“他们是孩子。”
张皇后便道:“陛下这样做,怎么忍心呢,不说其他地方,就说京师,一年所需的布匹有多少,前些日子,布匹确实是涨得厉害,可是陛下啊,这价格要拉下一半来,陛下这是打算,让他们掏出多少银子来?”
“这……”弘治皇帝无言。
张皇后顿时眼泪婆娑:“只听说过,子孙们承长辈恩惠的,却从不曾听说过,父祖之辈,沾子弟们的光的,他们这两个孩子,一个月内,肯定要急了,想来现在……还睡不着呢。可陛下已经开了金口,且又是因为国家大事,臣妾一个妇道人家,怎么敢干涉政事。臣妾虽是妇人,却还是明理的,眼看要过冬了,布匹的价格若是降下来,对军民百姓们,是天大的好事,可是……”
她顿了顿,而后道:“可是陛下善待百姓,是好皇帝。却苛刻自己的子弟,却不是一个好父亲应当有的样子。臣妾无话可说,更不敢规劝,思来想去,也罢,自己的儿子、女婿,尚且要吃这个亏,惠及了百姓,吃点亏也没什么。臣妾为何,就不能帮衬着他们点儿呢,臣妾若是无动于衷,他们岂不成了没娘的孩子?臣妾思量好了,这宫里,要加紧织一月的布,能织多少,便织多少,一个月后,送去给他们,这也算是一个为人母的心意,臣妾目光短浅,大道理不懂,也只能如此了。”
弘治皇帝脸一红,一时之间,有些无措。
张皇后含笑对一旁的医官梁如莹道:“莹儿,来,咱们继续。”
她伸手,轻摇着纺轮,梁如莹朝弘治皇帝又行了个礼,方才上前,伸出芊芊玉手,开始抽丝。
弘治皇帝站又不是,坐又不是,一番话,说的他面带羞色,他不禁道:“罢了,朕来帮帮你吧。”
张皇后道:“陛下是天子,又是男人,这些事,你做不来的。”
弘治皇帝道:“厚照不也会织毛线?”
张皇后依旧面带着微笑:“厚照像臣妾。”
弘治皇帝:“……”
………………
宫里的宫娥,有上千之多。
特命织造局那里,取来了织布机,有了张皇后做表率,竟是一下子,这后宫上下,都是织布的声音。
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死。
张皇后乃后宫之主,她既有了她的喜好,莫说宫娥,便连宦官,也不得不加入起来。
整个大明宫,硬生生的,竟成了一个大作坊。
一匹匹的布,编织出来,先堆砌到神宫监的库房里。
张皇后似是卯足了劲,她每日清早起来,洗漱过后,去给太皇太后问过安,便从早织到夜里。
以至于弘治皇帝没法儿去坤宁宫了。
便连仁寿宫那里,也知道了,太皇太后亲自过问此事,事关到了曾孙和曾孙女婿,倒也格外的上心,命这仁寿宫上下,不必赶着伺候,取织造机来。
…………
不几日,方继藩被诏入宫中。
弘治皇帝眼中布满了血丝,他本来睡眠质量就不好,睡在后宫,夜半三更,还是咔擦咔擦的声音,夜里醒来几次,白日在这奉天殿,坐在这便忍不住要犯瞌睡。
方继藩一到,行礼,弘治皇帝道:“王卿家,上了奏疏,谢恩来了。”
方继藩听罢,不禁微笑:“陛下,伯安一定上书,推辞了陛下的厚赐吧,儿臣……一向教导他,不要问朝廷为你做什么,应该问问你为朝廷能做点啥……”
弘治皇帝淡淡道:“他没有推辞,只是谢了恩典。”
方继藩:“……”
卧槽。
方继藩忍不住翻白眼。
难怪历史上的王守仁混的这般的不如意,这样的情商,就算给他爆表的智商也没个啥用啊。
你就不晓得说一声臣万死,如此雨露厚恩,臣万万不敢受?
就不晓得说诚惶诚恐一下。
你就……这么接受了。
文人们那一套,你是一丁点都没有学会呀。
方继藩面不改色,哈哈一笑:“伯安果然和儿臣一样的耿直哪,陛下,王伯安的性子,历来如此,儿臣其实事先……给他修了书信,点拨了一下他,告诉他,在陛下面前,定要谦虚一些,万万不可学儿臣一般,不会接人待物,可他偏偏,还是学不会官场之中的这一套,哎……儿臣惭愧万分,教授的弟子,都是如此直接,不肯折中迂回,也不懂恪守中庸之道,儿臣回去之后,一定要修书,狠狠的批评他。”
弘治皇帝本来也觉得王守仁这个家伙……怎么谢恩谢的这么干脆,这家伙,莫非是利益熏心,生怕朕收回成命,于是上赶着谢恩,让朕买定离手?
这样一想,他便觉得王守仁这个家伙,品德有些问题了。
可现在方继藩这么一解释,弘治皇帝暗暗点头,道:“这样也好,为人刚直一些,并非是他的过错,难道非要虚情假意,和朕玩弄心眼才好吗?朕取王卿家的,就是这么一份不知变通。”
方继藩汗颜:“陛下真是圣明,似王伯安这样的人,换做是其他天子,早就砍了十回八回了,只有陛下明察秋毫,洞若观火,看出了他身上的可取之处,儿臣真是拍马,也不及陛下胸襟之万一啊。难怪大家都说,陛下体貌大臣,节用爱人,休息乎无为。近者歌讴而乐,远者竭蹶而趋。德泽上昭天,下漏泉。此千年之所未之圣君,儿臣……佩服,回去之后,一定修书王伯安,命他忠贞用命,报效陛下。”
弘治皇帝微笑:“好了,不要总说这些。”
方继藩道:“这是儿臣的肺腑之词,陛下若是不信,儿臣现在就掏出心窝子来,给陛下看看。”
弘治皇帝几乎想要说,好啊,朕倒是想看看你掏出心窝子。
终究还是忍住了,毕竟方继藩说话确实很动听,弘治皇帝心念一动:“让王守仁,好好的督办好他的西征之事,便成了。朕对他,略有信心,股票可是一张都没有卖。”
方继藩唯唯诺诺。
弘治皇帝随即,深深看了方继藩一眼:“布匹的赌约,朕看……就算了……”
“啥?”方继藩不解的看着弘治皇帝:“可是……”
弘治皇帝感慨道:“朕不过是一句戏言而已,也知道,这也不过是太子的一句戏言,朕没有太放在心上,所以呢,你们也不必为之烦恼。”
弘治皇帝脑海里,想着张皇后的话,心里不禁感慨。
不错,在自己和张皇后眼里,他们可不就是孩子么,怎么能苛求这些孩子呢。
方继藩倒是无所谓,陛下这么小气,打赌不打赌,都没啥意义。输了自己和太子倒霉,赢了,以陛下这抠抠索索的性子,想来,也捞不着太多的好处。
不赌也罢!
方继藩笑吟吟的道:“陛下若是不赌,那便不赌,都是一家人,赌了确实不妥。”
弘治皇帝微笑,心里也松了口气,方继藩说的好,都是一家人,哪里有隔夜仇呢。
弘治皇帝道:“这一句话,深得朕心,朕心甚慰啊,眼看着要过冬了,朕看着,得让人巡查一下京畿,万万不可因入冬,而有人冻着,就让太子去吧,让他干点正经事。”
方继藩颔首点头。
弘治皇帝道:“他近来在做什么?”
方继藩道:“在作坊里,纺织。”
弘治皇帝皱眉:“他一个男子,在纺织的作坊?”
方继藩忙摆手:“陛下,这个……这个……”
弘治皇帝道:“朕听说,这纺织的作坊,不都只有女工的吗?”
“太子殿下他……”
弘治皇帝的脸色冰冷起来:“这个逆子,东宫还不够吗?他现在好了,越发的变本加厉,怎么,他不要脸面,朕还要脸面哪。”
方继藩道:“陛下,请听儿臣解释。”
弘治皇帝道:“解释什么,你们二人,沆瀣一气,狼狈为奸,所谓的解释,不就是为他遮掩吗?你方继藩,是不是也和他一起,在一群女工那儿厮混。”
方继藩摆手:“没有,没有,只有太子殿下……”
弘治皇帝厉声道:“还有十天,这个月,就到了,回去告诉那个逆子,他完不成赌约,朕打断他的腿!”
方继藩:“……”
陛下,你刚才不是这样说的呀。
第一千二百三十二章:砸饭碗的人来了
方继藩很无法理解,为啥一个人可以这般的为所欲为。www.uu234.ccUU小说
想来,这就是传说中的伴君如伴虎吧。
信用呢?
节操呢?
方继藩一脸无语,乖乖告辞,退出了奉天殿,从奉天殿至午门,行至一半,却是刘健等人笑吟吟的迎面而来。
想来,他们是预备要去面圣了。
双方撞了个正着。
方继藩忙是行礼:“刘公、李公、谢公,你们好吗?”
“好好好。”刘健面带微笑。
这些日子,黄金洲到大明,开通了邮轮。
这邮轮,除了进行信件上的来往,同时,还搭在一些公务上的人往返。
要知道,如此长的距离,设立一个固定的邮轮线路来回,花销还是很大的。
每年,会有三躺邮轮船抵达大明,之后,再从大明出发,前往黄金洲。
几乎每一次,这些邮轮,都将堆积如山的信件带回来。
如此一来,刘健安心了,他开始知道了自己儿子在黄金洲的住址,一开始,是在新津,不过,据说因为要向北开拓,营造新锦城,因而,便随着无数的军民,朝北迁徙。
这新锦,便是新锦州之意。
只要知道刘杰人还安在,刘健的心情,就不算糟糕。
“齐国公,你也好吗?”
方继藩笑吟吟的道:“还不错。”
大家又都笑了,其乐融融,谢迁道:“最近天气变凉了,齐国公也要注意自己的身体啊。听说,太子殿下和齐国公怜悯百姓,害怕百姓们过了冬,穿不暖,要将这布匹的价格,降一降,这……是好事啊,太子殿下和齐国公有此心,是社稷之福,老夫人等呢,拭目以待,到时,一定为齐国公请功。”
刘健也笑吟吟的道:“是啊,齐国公富可敌国……”
方继藩脸都变了,立即道:“我很穷,真的……”他眨眨眼,眼睛有些湿润,一副委屈巴巴的样子道:“刘公就不要取笑了。”
刘健微笑:“好好好,那就不打趣你了。齐国公长大了啊,不得了,越来越有乃父之风了。”
方继藩心里想,也亏得我没有乃父之风,不然,依着我爹的脾气,若是晓得有人打我们方家家产的主意,看他打不打破你们的狗头。
方继藩就不一样,他是个正直的人,于是,继续保持微笑:“告辞,告辞。”
悻然而去。
刘健等人捋须,又禁不住笑了。
李东阳压低声音道:“刘公,听说现在的布价,又涨了,一方面,是最近物价本就松弛,另一方面,则是要入冬了,不少商贾,坐地起价,而今,一匹好的松江布,竟是高达了一两五钱银子,倘若是寻常的布匹,怕也需纹银一两了。”
刘健颔首点头:“哎,现在知道有银子的好处了吧。也罢,不说这些,去见驾吧。”
…………
方继藩找不到朱厚照,便晓得他十之**,又去了第一作坊。
穿着小褂子的朱厚照,嗷嗷叫的背着一麻袋的棉花,帮着织工们干点力气活,一副不亦乐乎的样子。
外头寒风凛冽,可这作坊里头,却是热烘烘的,蒸汽弥漫,宛如一个烤炉。
方继藩进去,也禁不住想要脱衣服,好在他是一个三观奇正的人,这等下流勾当,是做不出的。
“老方,来,来,来,搭把手。”
方继藩急着道:“殿下,来。”
“干啥。”朱厚照卸下了麻袋,小跑着赶来。
“还有十天功夫了,殿下,还在这里碍手碍脚做什么,昨日机器发生的故障维修了吗?”
“修了呀。”朱厚照道:“不但修了,还……”
方继藩颔首点头,道:“想要让这价格下来,最紧要的是,增加供应,现在外头的布匹,都是漫天要价,尤其是不少的布店,就指着这过冬的时候,囤货居奇呢……理论上而言,只要增加市场供应就可以了。”
方继藩一面说,心里一面计算。
朱厚照看着方继藩:“父皇叫你去,说了什么。”
方继藩板着脸道:“自是痛斥太子殿下。”
朱厚照面上没有任何的喜怒,习惯了:“而后呢?”
“而后当然是臣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为殿下殿下缓颊。”
“好兄弟。”朱厚照拍了拍方继藩的肩:“本宫就知道,有你在,就不成问题。”
“不过虽然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可陛下还是放出话来,说是若是布价不降,太子殿下赌输了,便打断殿下的腿。”
“咦,父皇不对呀。”朱厚照开始陷入了纠结之中:“一丁点契约的精神都没有,当初打赌时,明明是用你的人头作保的,怎么又换了是本宫的腿了,不成,父皇出尔反尔,我要寻他,据理力争。”
方继藩开始磨牙,想拍死这个二货。
……
在作坊里,一连呆了**日。
终于……
方继藩和朱厚照重见天日。
朱厚照的肤色,泛白,毕竟在充斥了蒸汽的作坊里呆了这么久,紧接着,王金元开始盘货。
无数的车马,也已预备好了。
在新城的交易市场,西山布业的门脸,也已经装饰一新。
一仓仓的布料,整装待发。
而方继藩和朱厚照,则先行赶到了交易市场,在西山布业的后堂,坐着喝茶,休息。
片刻之后,王金元便气喘吁吁的赶来。
数十种不同花色的布料,开始摆上了货架。
这西山布业有动作,本就容易让人瞩目的。
毕竟……
西山本就是一个最闪亮的招牌。
李记布行的铺主李应幸也在外头猫着腰,探头探脑。
他在这京里的纺织业,也算是有一点分量的人了。
一见到他,王金元便叫住:“李东家,怎么站在外头,不到里头来坐一坐?”
李应幸便尴尬的笑了:“叨扰,叨扰,怎么,西山布行,也在此……”
他说着,眼睛下意识的,看向货架上的布匹。
这一看……吓着了。
他是内行人啊。
家族经营了布匹数代,往上追溯,可以到宣宗皇帝在的时候。
可是……
这布匹……
他快步到了货架上,已经顾不得王金元了。
这布匹的色彩,极鲜艳,而且……花纹,非常的讨喜。
显然,这和寻常的百姓所织出来的布,是完全不同的。
以往李应幸的经营模式,就是四处收购各种土布,之后再送到京师来兜售。
偶尔,也会有一些本地作坊里出来的布匹。
可绝大多数,都是小作坊。
寻常人自己织的布,哪里顾得了其他的,清一色都是青、红、绿罢了,不会有什么花样。
至于纹理。
李应幸伸出手,一摸,整个人,脸色就变了。
这布织的,极为绵密,这世上,有谁有这样的巧手哪。
要知道,织布的人,哪怕是技术再高超,毕竟,也是限于人力的,寻常的布,都会毛糙,哪怕是再好的织工,所织出来的东西,外行人看着丝滑,可在内行人看来,依旧有许多的瑕疵。
李应幸下意识的,掏出了他的放大镜来。
现在的商家,来确定布匹的好坏,都用放大镜了。
在这放大镜之下,这布中的每一根针线,竟都是齐齐整整……这是何等巧夺天工的织造技术?
李应幸口里发出了啧啧的感慨声。
若是按照以往的行业划分,这布可分为细布、粗布,粗布暂且不论了,细布又有上中下之分,上等的布,往往都是江南的松江布,或是江西饶州府的布匹。
可是……这布的做工,只怕……统统都可列为上等之上等。
最可怕的是……
李应幸身躯一震。
他陡然发现,这布,居然更宽。
一般的布,受限于纺织机,布匹的宽度,是有限的。
可布料若是不够宽,就会出现一个问题,即很难在裁衣时一体成型。
如此,就需要多让缝衣的女工进行拼接,裁剪。
这不但会造成许多边角料的浪费,而且也不美观,可是……实在没有法子……
可恨明显,这里的布料更宽,完全满足于,衣料的裁剪。
李应幸眼里不禁一亮。
这样的布料,已是上等之上等了,哪怕是比之寻常的丝绸,也不遑多让。
他心里飞快的算计,如此好料子,便是比自己手头上最好的布料,价格再翻上一倍,也不愁没有销路,三两银子一匹出货,也是有销路的。
他兴致勃勃的看了这个,又看那个。
越来越多的商贾进来。
他们各自摸着料子,取出放大镜看着纹路和针脚,因为是样品,甚至有人扯开一些来,蹂躏一番。
最后几乎所有人都得出了结论,此布柔软、精细又结实,实是让人大开眼界。
李应幸开始忍不住了,朝向王金元,笑吟吟的道:“王大掌柜,果然是大行家啊,这一出手,便将我们的布,都比下去了,却是不知,这布一匹,开价几何,我们也想进一批,哈哈……都是同行,跟王大掌柜背后,喝一碗肉汤嘛。”
众人都支起了耳朵,纷纷看向王金元。
王金元笑哈哈的道:“这个……诸位想要,还不容易吗?好说好说,这布,原料价格还凑合,花费的人力,也不多,齐国公早就吩咐了,一两银子,一匹。”
卧槽……
砸饭碗啊!
…………
第二更,还有两章,大家一起记,求月票。
第一千二百三十三章:布价暴跌
这样好的布匹。
一两银子一匹。
而现在商家们手里,最上等布匹,都已卖到了一两五钱银子。
所有人看向王金元,已经没了呼吸。
那李应幸面上的肥肉抖了抖,他沉默了。
而后,他猛地张眸,颤抖的道:“王大掌柜,您别开玩笑。”
“不开玩笑。”王金元笑吟吟的样子。
少爷虽然脾气不好,可是,却给予了王金元一种任何商人都无法比拟的爽感。
这种爽感,是从前的王金元永远都体悟不到,让人欲罢不能。
这玩意……叫做底气。
有少爷的西山在自己背后支撑。
自己可以随心所欲的改变和践踏一切的商业规则。
就比如说……现在……
李应幸脸都绿了。
这等于是砸盘啊。
还让人躺着挣银子吗?
李应幸艰难的笑了:“这货……充足吗?我……我……我若是想定制一万匹呢?”
王金元微笑:“莫说是一万匹,就算是十万匹、二十万匹,那也不是什么难事,你只要敢下订单,我这里的供应,源源不断。”
这才是真正的底气。
价格低廉不算什么,还得货源充足,想要多少卖你多少。
商贾们哗然。
几乎所有人,脸已绿了。
那李应幸要哭了:“这……这……王大掌柜,你是知道我们的,我们平时,虽是点头之交,可是……可是小人,一向敬重您的啊。小人对于齐国公,那更加是……更加是……您……您不能把我们往死路上逼啊。”
王金元乐了:“怎么,莫非你的货仓里,还积攒了不少存货。”
李应幸点点头。
眼看着要过冬了,且又要迎接年关,这个时候,寻常百姓,都要扯几尺布回去做几件衣衫,正因为如此,满京师的商贾,都在磨刀霍霍,就等着靠这个,大赚一笔。
谁家的库房里,没有攒满存货哪,这要是西山布业直接一两银子一匹来兜售,不必想象,在座的各位,谁都别想活,这些布匹,统统都要烂在自己的仓库里。
而商贾最害怕的,就是货物积压,一旦资金链断裂,就是死无葬身之地。
王金元笑吟吟的道:“其实,你们的布,哪怕是最上等的,老夫岂有不知,进价,可是低廉的很,尤其是那些土布,这些,老夫就不必拆穿了吧。”
“可是,雇佣伙计要银子,运输也要银子,还有……这些……可都是本钱哪。”李应幸不禁道。
王金元继续微笑:“你们的难处,我也知道,可是你们应当清楚,齐国公既然涉足进了布业,那么,就没有回头路可走啦。现在你们求告到了头上,这事儿,和你们生死攸关……这……要不就如此吧,一个月……给你们一个月的时间,一个月之后,西山布业的布,方才正式开售,这一个月时间,你们自己看着办吧。”
李应幸等人脸色依旧难看到了极点。
可是……他们还是感激的看了王金元一眼。
商贾之间竞争,是常有的事,这本就无可厚非。
人家的货比自己的好,比自己的货价格还低廉,且货源还充足,人家想砸死你,你能怎么样?
可现在……人家却给了自己一个月的时间。
一个月的时间,足够自己立即出清掉仓促中的布匹了,若是还清不掉,这就不是西山布业的问题,是自己的问题。
“明白了。”李应幸立即朝王金元行了个礼:“一个月后,小人会来此,谈一谈和西山布业合作的事,西山这么多好的布料子,大伙儿跟着一起卖,众人拾柴火焰高嘛。王大掌柜,大恩就不言谢了,小人告辞。”
他行了个礼。
众人纷纷点头,几乎可以想象,一个月之后,整个布业,将会重新的洗牌,整个市场,会出现大震荡。
可是……未来的合作,这毕竟是一个月之后的事。
眼下,对于所有人而言,是如何在这一个月之内,生存下来。
李应幸没有再犹豫了。
他是聪明人,只有一个月时间。
现在最重要的是,清掉仓中的余货,这一个月不清,以后再没有机会了。
他匆匆回到了李家布业的铺子里,立即召集了所有的伙计:“所有人,立即动起来,谁也别偷懒,现在开始,清仓甩卖,王二,你去各家的铺子里都问问看,问他们要不要货,价格,可以商量,上等货一两五钱他们不收,那就一两二钱,一两二钱不收,那就一两,至不济,八钱银子,最低……七钱,这是保本的价码。”
虽说七钱,可李应幸还是有些心里没底。
因为……几乎所有的布行,肯定都要抛售,那些零售的铺子,也绝不是吃素的,肯定也会收到消息,只能纷纷清仓甩买,不过现在,这最低的价位,还是指着保本,若是到了月中时,手里还有余货,再继续杀价吧,有前期的一点微薄利润做支撑,倒是撑得住。
至于以后……先熬过这一个月再说。
西山布业,显然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那位王大掌柜,和这交易所里的商贾们,还是多少都有一些交情的,买卖做的无非是人情生意。只要留得青山在,就不怕没柴烧。
伙计们一个个瞠目结舌。
他们就在一个时辰之前,还在准备囤着货,趁机再涨一波价钱呢。
可现在东家吩咐,他们哪里敢怠慢,纷纷开始行动起来。
…………
“少爷,小人擅自做了主张,给了各家布商一个月的时间,让他们清货,说是这一个月之内,西山布业的布,一匹都不卖出去,现在只作为展示。小人……该死……只是……只是……毕竟大家都是买卖人,若是当真教他们血本无归,实在是……小人也知道,慈不掌兵,义不掌财的道理……小人……”
进了西山布业的后堂,王金元噗通一下跪下,磕头如捣蒜。
朱厚照一听:“敢情本宫的布,白生产了?狗东西……”
方继藩却是气定神闲,朝朱厚照道:“太子殿下,别动手,人打坏了,不还要西山医院来治吗?老王啊,你跟了我这么多年,理应知道,本少爷是个心地善良的人对吧,既然如此,你做了一件好事,本少爷怎么会怪你呢?你看看你这什么样子,狗东西,你这样子,倒像是本少爷想将人往死路上逼,你倒是做了好人是不是?”
“不敢。”王金元忙道:“正是因为小人知道少爷心地善良,乃是咱们京师数一数二的大善人,这京师上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小人才敢如此放肆。只不过,小人毕竟是先斩后奏,坏了规矩,所以……恳请少爷责罚。”
方继藩今日脾气却出奇的好。
他心里在纠结,给商贾们一个月的时间,自己怎么就没有想到呢。
虽然是砸人饭碗,可若是将这些布商,统统挤兑的破产,这对自己有什么好处?
有了这一个月的时间,这些人自然会疯狂的出清存货,甚至开始相互杀价,布匹的价格,照样还要暴跌,自己的目的就已达到了啊。
至于一个月之后,这些布商虽然是伤痕累累,开至少,本钱算是捞回来了,总还不至于一夜之间,一切化为乌有,这……也算是我方继藩,行善积德了吧。
所谓得饶人处且饶人,方继藩历来就是这样的人,他一向信奉宽以待人,与人为善,就如王金元所言,自己的善良,京师上下,人尽皆知。
这王金元,不愧是做买卖的。
脑子还挺活,亏得自己没少喂他猪脑,智商爆表了呀。
方继藩乐呵呵的道:“好啦,今日,就算了,下一次,可不能如此了,立即给本少爷滚出去,看一看外头的行情,随时报来。”
…………
不只是西山这儿,在随时的打探着市面上的行情。
这内阁里,诸位学士们,可一直惦记着布匹的事呢。
顺天府已经派人出去,很快,这市面上发生的一切,便开始令人瞠目结舌了。
各家布匹的铺子,都开始挂出了牌子,贱价甩卖。
似乎所有人都急了,店里的伙计们,都走到了街上来,充当了掮客,在街上卖力的吆喝。
“卖布、卖布喽,一两银子一匹,上等的布,清仓甩卖,客官,里头去看一看,绝对值当的。”
许多人听了,纷纷涌入布店,这突然的价格下跌,自是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一开始,销量还不错。
可很快,这价格又开始松动了。
好在此时,商家不敢再贸然降价,毕竟,再降,反而可能形成买涨不买跌的效应。
这些人脑子活,现在给家都在急着清仓,市面上的布匹,多不胜数,因而,便又开始推出了买三匹送一匹,或是买一匹,送丝巾……
这名目繁多的手段,纷纷推出。
到了第三日,价格终于开始有了崩盘的趋势。
“七钱,七钱银子一匹,上等的好布,不买准要吃亏。”
“客官,您进去看看,保准是物美价廉,准错不了的。”
…………
第三章,还有一更。
第一千二百三十四章:朕……输……了
顺天府的通判周平几乎是在全程跟进这件事。www.uu234.cc
他命差役去了解新城和旧城的布价。
很快,他就大吃一惊了。
布价暴跌。
不,何止是暴跌,这简直就是腰斩。
周平匆匆回到了顺天府。
顺天府府尹刘昌自是对此,关切无比。
内阁已经下了条子,让顺天府关切此事,他岂敢怠慢。
见了周平来复命,刘昌故作波澜不惊,呷了口茶:“怎么样,情况如何?”
“府君。”周平正色道:“布价已经接近腰斩,甚至还可能,继续下跌,这个趋势,下官看的极古怪,已经派人继续去打探了。”
刘昌吃惊的道:“而今,市价几何?”
周平道:“上等布,已从一两五钱银子,跌至七钱了。”
呼……
刘昌倒吸一口凉气。
这才几天哪,这能量,可真够大的。
想要涨就涨,想要跌就跌,简直就是为所欲为。
他凝视着周平道:“没有原因吗?”
周平尴尬。
他倒是让人去打探了。
可是那些商贾们,嘴巴却很严实。
这毕竟是秘密的查访,倒无法用官威,去压迫这些商贾。
何况周平是何等人,他怎么可能和商贾们厮混一起,传出去,要影响自己的官声的,现在临时抱佛脚,又怎么能打探出实情。
其实……这也可以理解。
本来商贾们就在疯狂的清仓。
知道内情的商贾,本就在捂着消息,生怕泄露出西山布的事。
因为这一泄露,知道消息的越多,观望的人就会更多,这货,还卖不卖了?
大家现在,都在闷声出货,少一个人知道,便多一分回本的可能。
周平想了想,才道:“不过,下官隐约知道,西山那儿,似乎藏着一大批货,却不知,是否和这有关。”
“消息可以确实吗?”刘昌皱着眉。
“这……”
“哎……”刘昌苦笑,倒也不好对周平多加责备,他打起精神:“无论如何,本官要去内阁一趟,也罢,布价只要跌了即可。”
他起身,看了周平一眼:“你继续去打探,这价格,要随时给本官盯好了,若是有什么反复,要立即奏报。”
“是。”
刘昌随即,入宫,至内阁。
内阁里,太平无事。
只是入冬了,天气有些寒冷。
刘健三个,都穿着毛线衣,外头照着钦赐的斗牛服。
他们年岁大了,受不得冷,好在内阁里已铺了地暖,看着窗外,那光秃秃的树木,有麻雀寥寥的停落,发出叽叽喳喳的声音。
中书舍人和书吏们,各自忙碌。
刘健背着手,眼睛依旧落在窗外,他不禁道:“年轻的时候,总是觉得,自己年纪太轻,被人所小看,只盼着自己的多长几岁,颌下的短须,可以变长一些。如今哪,每到这个时节,就想到,又要老一岁了,哎……人生大抵就是如此吧,总会有千般的不如意,老了啊,人老了,看着这凄凉,心里总是空落落的。”
他转过身,看了一眼同样唏嘘的谢迁和李东阳。
“他日,我等都要入土,化为尘埃,却不知,这天下,是否后继有人。”刘健微笑:“昨日接到了欧阳志的奏疏,又是关于新政的,新政的东西,越来越新鲜,可许多,老夫还是看不明白,欧阳志此人,忠厚老实,老夫难得欣赏别人,他是一个。”
说着,刘健坐下,呷了口茶:“老夫冬日里,在此触景生情,可细细想来,多少百姓,到了冬日,又是怎样一般的光景呢?”
谢迁道:“刘公这般蹉跎,一定惦记着陛下和太子以及齐国公赌约的事吧。”
刘健微笑:“有赌就有输赢,可只要赌,只要百姓们能得到好处,又有何不可呢?”
“是极。”
“就是不知,太子殿下和齐国公,到底有没有这个本事。听说,陛下又震怒了,要收拾太子殿下。”
“咳咳……慎言,小心隔墙有耳。”
正说着,外头有中书舍人来报:“顺天府刘昌求见。”
刘健低头,吹皱了茶盏里的茶水,而后道:“说曹操曹操就到,来,请进来吧。”
刘昌进来,他算起来,是刘健的门生,忙行礼,笑吟吟的道:“刘公,下官可不敢做曹操,刘公这个类比,显是不当。”
众人都笑。
刘健道:“来,坐下说话吧,子和,老夫是盼着你来啊。”
刘昌摇头:“下官就不坐了,下官来此,是来禀奏布价的事,本来是想给内阁递一个条子,可怕刘公等得急,所以亲自来了。这两日,京师像疯了一样,布价暴跌,价格已跌至了一半以下。”
刘健等人哑然。
卧槽……真有这么狠。
“是何缘故?”
“下官得到的消息是,似乎西山有一大批布匹,引发了商贾们的紧张。”
“果然!”刘健眉飞色舞,乐了:“早就料到了,太子和齐国公,为了这一场赌约,显然是……大出血了啊,却不知,他们到底囤了多少的布匹,这些布匹,收购来时,价格只怕不低,想来,他们再准备,廉价将它们卖出去,如此一来,布价不跌才怪呢。这高买低卖,是血本无归的买卖,花费一定惊人,户部有人算过,真要如此,只怕花费,不在数百万两纹银以下,否则,根本无法维持多久,布价就又会涨上去,难为了啊,难为了齐国公,终于,他肯出血了。”
众人都笑。
谢迁一针见血的道:“这叫铁公鸡拔毛,拔不出,也将它的毛给磨平了。”
“咳咳……”刘健咳嗽,为了掩饰尴尬,忙低头喝茶,好不容易稳住了自己想要扑哧笑出来的情绪,正色道:“预备去见陛下吧,这终究是个好消息,利国利民,百姓们能减少一些负担,是国家之幸。”
他起身,众人纷纷站起来。
………………
弘治皇帝这几日,都住在奉天殿,后宫没法呆了,生生的一个大作坊。
他显得疲惫,张皇后却是来了。
却见张皇后在前,几个宫娥在后。
张皇后朝弘治皇帝行了礼:“臣妾见过陛下,臣妾命人熬了一些参汤来,陛下身子不好,该滋补滋补。”
弘治皇帝面上恢复了一些血色,他推开案牍上的奏疏,笑吟吟的看着张皇后:“啊……你来了,来,到朕近前来,你消瘦了许多。”
“是吗?臣妾却不觉得自己瘦了。”听到陛下对自己的评价,张皇后竟是喜上眉梢。
弘治皇帝:“……”
女人啊女人。
“陛下这是什么表情?”
弘治皇帝咳嗽:“没,没什么,朕只是也为你担忧,你年纪也不小了,却学她们年轻人……”
“说起这个,臣妾倒是想要禀告,迄今为止,后宫千五百人,织造了布匹七千六百三十二匹……臣妾想着,让人送到西山去,臣妾是他们的母亲,怎么忍心,见他们焦头烂额呢,有了这七千多匹布,虽说无济于事,可也能解一点儿燃眉之急。”
弘治皇帝听罢,唏嘘不已。
张皇后虽有时性子不好,甚至还纵容自己的兄弟。
可凭良心说,她这护犊子,又何尝不是优点呢。
弘治皇帝道:“朕准了,这两个小兔崽子……”
张皇后皱眉。
弘治皇帝立即道:“这两个孩子,他们现在,也不知怎么样了。”
弘治皇帝看向身边的宦官。
这宦官低着头,不敢抬起。
果然……还是萧敬更好一些。
张皇后心里却透着担心,却在此时,外头有人道:“陛下,内阁大学士……”
张皇后听罢,移步道:“那么,臣妾就告……”
弘治皇帝摆摆手:“留在此吧,刘卿家几个,都是朕的肱骨,让他们进来,你也不必回避,没人说三道四。”
过了片刻,刘健等人进来,行过了礼,刘健道:“陛下,顺天府奏报,京师布价,这几日,突然暴跌,价格已是拦腰而斩,根据奏报,说是因为西山囤积了大量的布匹所致,陛下,臣在想,或许是太子和齐国公,关心百姓疾苦,因而大量收购了布匹,引发了整个布匹市场的忧虑所致。”
弘治皇帝听罢,愣住了。
这两个小兔崽子,还真这样玩?
他们……也太不将银子当银子了。
不过……
弘治皇帝不禁道:“朕……输了……”
他面上却也没有遗憾,还是不禁多了几分喜色。
他们能为百姓们做点事,不吝钱财,虽看着,像败家子的行径,可……这也没什么不好。
总算,做了一件好事了。
张皇后听了,顿时不悦起来。
还不是因为这赌约,现在好了,两个孩子这花费了多少银子哪。
想着这个,张皇后心疼。
何况,自己还带领后宫,花费了一个月的时间,可谓是不眠不屑的织了七千多匹布呢,可现在……可怎么是好。
早知如此,应当早一些,将这布送去,这两个孩子,能省一些是一些才是。
刘健却是喜上眉梢:“老臣恭喜陛下,贺喜陛下,而今,天寒地冻,百姓无所衣,此时,布价暴跌,不啻是拯救了万千的百姓,活人无数啊。”
…………
第四章,以后会一直四章,那啥,老虎一个很好的朋友,写了一本书《西游生活游戏》,简介就不写了,好看。
第一千二百三十五章:奇迹
听了刘健的恭维,弘治皇帝面带喜色,颔首点头道:“来人,将太子和继藩招来。www.uu234.cc”
说罢,弘治皇帝坐下,显得精神奕奕。
只是触碰到了张皇后的目光,却又不禁有些气短。
早知如此,当着刘健等人的面,还是让张皇后回避为好。
张皇后面带笑容,双眸中显得平和。
只是张皇后的心里会怎么想,依着弘治皇帝对她的了解,却可能未必如她的脸色这般了。
弘治皇帝感慨道:“百姓无外乎,就是衣食住行而已。有了饭吃,有了衣穿,朕还听说,现在西山的马车,卖的火热,富户家里养着马车代步,哪怕是寻常百姓,只需缴了几个钱,便可乘坐公共的马车。可眼下,住的问题,似乎想要解决,暂时还遥遥无期,不过这衣,却是不可怠慢了。”
弘治皇帝顿了顿,又接着道:“朕一直在想,该如何解决呢?有时,越想越糊涂,一件小小的衣衫,对于朕和诸卿而言,并非是难事,可对于寻常百信,却是千难万难哪。”
刘健也忍不住感慨:“天下子民万万,一人一件衣衫,便是万万件衣衫,要让一人能穿衣容易,可让万万人穿衣,却是不易。”
弘治皇帝点了点头,若有所思。
这万万人,固然使大明的国力强盛,成为天朝上国,可要知他们的冷暖和饱饿,却又是千难万难。
所谓治大国如烹小鲜,此诚不欺朕也。
半响后,他微笑道:“至少可让京师百姓过个好冬天吧。”
他没有指望明年、后年,十年之后,京师的百姓可以穿暖和,但是至少,今年……却有这样的运气。
刘健等人也微笑,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此时,刘健却是突然想起了什么,道:“是了,陛下,此次赐王守仁公爵,却不知应当赐予什么名号?礼部那里拟定了几个,还望陛下拿个主意。”
“噢。”弘治皇帝淡淡道:“礼部的奏疏,朕已看过了,不过礼部的几个待选,朕都觉得不美,朕思来想去,就敕其为过瀚国公罢。”
“韩国公?”刘健有些不解。
他尴尬的道:“王守仁原籍乃是浙江余姚,和韩地,毫无瓜葛……这……”
弘治皇帝微笑道:“朕说的乃是瀚海之瀚。”
瀚海……
刘健等人,熟读经史典籍,顿时便有了印象。
所谓的瀚海,乃是大漠极北之地,在后世,还有一个响当当的称呼,即贝加尔湖。当然,到了唐朝,人们则将瀚海指为蒙古高原大沙漠以北及其迤西中至西域区域的泛称。
等到了蒙元时,则将其视为西域沙漠。
而到了如今,则多视作是戈壁沙漠。
经过历史的变迁,这瀚海二字,本质上是和霍去病杀入大漠,封狼居胥有关,据传霍去病深入大漠,连战连胜,在狼居胥山举行了祭天封礼,此后又继续深入,在姑衍山举行了祭地禅礼,兵锋一直逼至瀚海。
居然以瀚为名……这……想来是陛下对王守仁有更大的期许吧。
刘健心念转过,没有过多犹豫,便道:“臣明白了。”
正说着,外头传来了脚步声。
透过清澈的落地玻璃窗,弘治皇帝看到方继藩和太子二人正并肩而来。
二人入殿,都是一脸疲倦的样子。
尤其是朱厚照,肤色泛白,毕竟在作坊里‘蒸桑拿’有点多了,面上皮肤,白皙得吓人,竟是一脸疲惫和虚弱之状。
弘治皇帝皱眉。
张皇后眼睛却是亮了。
二人行礼。
弘治皇帝不由板着脸,朝朱厚照道:“太子何故如此虚弱?”
朱厚照实话实说:“织布呀。”
弘治皇帝的脸,瞬间就红了。
他居然说的出口。
张皇后顿时心疼了起来,不过……当着刘健等人的面,张皇后却是不露声色,平时百官都猜忌张皇后是妒妇,张皇后自然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让他们坐实了。
方继藩笑吟吟的道:“陛下……”
“好了,继藩,你不必为太子辩解,朕自是知道这一次,你们二人,算是劳苦功高,朕和太子有赌约,此次便算是太子胜了吧。”
朱厚照这才乐了起来,唇角勾起了欢快的弧度。
张皇后温柔一笑,心里却不禁想,太子是不是有时候像成化先帝呢,怎么瞧着,傻乎乎的,这哪里是赌约啊,分明是圈套,就等着你和方继藩上杆子送银子呢。
弘治皇帝道:“朕听说,布匹的价格,当真是腰斩了。”
“何止腰斩。”朱厚照得意道:“照着这趋势,只怕还要再降下去。”
弘治皇帝抚案,心里却是倒吸一口凉气,这两个家伙,倒是够狠的,到底偷偷花了多少银子哪。
更令他好奇的是,从什么地方收购了这么多布匹来。
弘治皇帝倒是很直接的问道:“为了这个,你们花费了多少银子?”
朱厚照和方继藩对视一眼。
花费多少银子?
这个可就不好计算了。
方继藩想了想道:“想来,有几千万两吧。”
“什么。”弘治皇帝的脸,顿时有点僵了,下意识的豁然而起,他……惊呆了。
这两个,真是败家玩意啊,再怎么样,也不至几千万两才是。
弘治皇帝瞪着方继藩。
方继藩看着弘治皇帝带着几分气恼的脸孔,一点惊惧之色也没有,反而气定神闲的道:“如果算上蒸汽机的研究的话。”
报账嘛,总有宏观和微观之分,这第一棉纺作坊,能够有今日,都是靠蒸汽研究所的投入,才得来的,这样算来,将蒸汽研究所的投入,也算进来,这总合理吧。
一旁的刘健听了,也吓了一跳:“齐国公,收购布匹,花费了几千万两银子?”
方继藩侧目,而后一脸像看白痴一般看着刘健道:“刘公,收购布匹是什么意思?我说了收购布匹了吗?国富论,刘公看过吗?市面上大量的收购,势必会引发商品的暴涨,收的越多,涨得越快,刘公竟连这样的常识都不懂,莫非想让我的门生,那个不成器的刘文善,来给刘公好好上一课?”
“这……”这话说的真的一点面子都没顾忌,刘健顿时老脸一红,却无力反驳。
主要是大家都有经验,方继藩这个家伙,你越是跟他较真,他越是来劲,现在还只是说一些怪话,天知道接下来,会不会骂街。
罢了,斯文人,不和他一般见识。
刘健便直接不吭声。
弘治皇帝心里,却满是疑窦起来。
细细思量,还真是。
若是大量收购布匹,囤积起来,再贱价卖给寻常百姓,那么……按理来说,在大量收购过程之中,势必会引发一**涨才对。
可现在……
方继藩笑吟吟的道:“想要降低布匹的价格,办法不是高买低卖,而是增加供应,只要市面上的布匹,陡然增多,这价格,不就降了吗?”
弘治皇帝顿时醍醐灌顶。
可接下来,疑问又来了:“一时之间,如何生产这么多布匹?”
方继藩道:“陛下难道忘了,这些日子,太子殿下和儿臣,一直都在织布。”
织布……
弘治皇帝:“……”
朱厚照一脸神气的模样道:“对呀,为了将这布匹的价格降下来,儿臣成日都在作坊里督促生产,这一个多月,就没睡过几日好觉。”
弘治皇帝一脸的匪夷所思,忍不住道:“你们……织布……可是……你们织布,哪里来的这么多布匹?”
方继藩道:“因为新式的织布机。”
织布机……
弘治皇帝此时,更不懂方继藩说的了,一头雾水之态。
他皱眉:“讲的再明白一些!”
方继藩道:“陛下,这一个月以来,儿臣和太子殿下的棉纺作坊,生产了布匹十三万八千六百匹。”
十三万八千六百匹……
这数目,很是吓人了。
弘治皇帝瞠目结舌的看着方继藩道:“织了这么多?”
说到这个,是有一个很好的比照的,这张皇后在宫中,组织了一千多个宫娥和宦官织布,花费了一个月的时间,也不过七千匹而已啊。
那么……这太子和方继藩,到底请了多少个织工,才能将这些布料织完啊。
弘治皇帝道:“为何事先,朕没有察觉,若如此,这所需的人力,只怕在两万以上,动用了如此多的人力物力,这……怎么可能?”
朱厚照笑吟吟的道:“棉纺作坊的人,并不多,不过招募了三四百人而已,只是区区三四百人,父皇日理万机,怎么能有所察觉呢。”
三四百人……
弘治皇帝脸色一沉。
三四百人,一月下来,织造的数目,竟是一千六七百人的二十倍数量。
疯了……
难道这些人……不需吃饭喝水,不需睡觉的?
更何况,想要寻到一个熟练的织工,哪里有这么容易。
宫里之所以能调动一千多人,这还是因为张皇后早年就做表率,带着宫里的人织布的结果,因此,宫中的宫娥们,早已熟练。
弘治皇帝沉默了半晌,拍案而起:“不,这绝不可能!”
第一千二百三十六章:神奇的机械
弘治皇帝几乎是条件反射。www.uu234.ccwww.uu234.cc
太匪夷所思了。
当然,这句话,更多的像是在说,你们……给朕亲眼看看哪啊。
朕才不听你们胡说八道。
因而,这个绝不可能四字的背后,弘治皇帝内心深处,竟有几分渴望。
刘健等人,也已是瞠目结舌。
他们张大着眼睛,看着方继藩和朱厚照。
哪怕是张皇后,也皱眉。
她织过布,晓得织布的辛苦,一个人,难道能有三头六臂,效率,可以比寻常人提高数十倍?
这不是天方夜谭吗?
朱厚照白了弘治皇帝一眼:“不信算了。”
弘治皇帝:“……”
本来弘治皇帝极激动的。
他就希望,太子和方继藩笃定的说点什么。
倘若当真如此,那么……这岂不是天大的好事。
可朱厚照不按常理出牌啊,天子都说了,这绝不可能,你还不诚惶诚恐的解释。
“住口,你这逆子,这里岂容你放肆!”弘治皇帝有点急了,胆大妄为,岂有此理!
张皇后微笑:“陛下,不要吓着孩子……”
弘治皇帝:“……”
终究,他有点泄气。
心里不禁在想,这是慈母多败儿啊。
朱厚照一下子,腰杆子提了起来,顿时觉得有了底气。
方继藩忙道:“陛下不相信,是情有可原,想来这天下,也没有几个人可以相信。陛下难道忘记了,方才儿臣说,这纺织的投入,有数千万两纹银。”
弘治皇帝紧张的看着方继藩。
刘健等人也竖起了耳朵。
方继藩气定神闲:“这数千万两中,绝大多数,都是蒸汽机的研究投入。”
“……”
蒸汽机……
方继藩继续道:“蒸汽机只需要有清水和煤炭,就可提供源源不断的动力,陛下和诸公,想来都已有所见识了吧。”
方继藩而后道:“西山新建的棉纺作坊,利用的,便是太子殿下所创的蒸汽机原理,利用它们的力量,来进行纺织,且太子殿下,对于纺织机进行了极大的改良,这投产一个月来,棉纺作坊的产量极高,且雇佣的女红,不过数百人,眼下的产量,已高达十数万匹,陛下……若是不信,且去看看就知道。”
数百人,生产十数万匹布。
这还是太子研究出来的。
弘治皇帝倒吸一口凉气。
依旧还是难以置信。
可是……他看着方继藩,却有些信了。
只有市面上,凭空多出来了大量的布匹,才能引发布匹价格的暴跌,这个道理,刘文善已经讲清楚了。
只是……几乎所有人都疏忽了这一点。
因为千百年来,毕竟,不曾有过效率提升如此可怕的事。
刘健等人,还是一脸疑虑。
倒不是不相信,而是……一时之间,无法消化。
“那就亲自去看看。”弘治皇帝咬了咬牙。
他压抑着内心的激动:“来人,摆驾,朕要亲眼去看看。”
看了,心里才踏实啊。
尤其是这等子虚乌有的事。
张皇后也动心了,她是懂纺织的人,看着朱厚照,她实在无法理解,自己的儿子,平时他不惹祸就不错了,可怎么就折腾出了这么个东西。
难道……这是因为……继承了张家那股子聪明劲?
像自己!
当然,还是眼见为实为好。
“陛下,臣妾也想去看看。”
弘治皇帝颔首点头。
近来陛下出巡比较勤,不过因为并非是重大的场合,所以安排起来,倒是迅速。
一声令下,数十辆马车,就预备好了。
弘治皇帝和张皇后上车。
禁卫们都是便衣。
刘健等人,也上了马车,跟在陛下的马车后头。
不过三人挤在一辆车上。
李东阳若有所思,低着头。
谢迁显得很急躁,不断的拉开了车帘子,想看看到了哪里。
刘健却是一脸恐惧之色;“真是后生可畏,倘若,当真如太子殿下和齐国公所言,那么……宾之、于乔,这该有多可怕啊。”
“看了便知了。”
车厢里,陷入了沉默。
…………
张皇后极少出宫,难得出来,一路欣赏着街景,却是满腹心事。
弘治皇帝靠在沙发上,头枕着这软垫,手指轻轻的拍打着扶柄,他没心思说话,脑子里,万千思绪。
浩浩荡荡的人马到了西山,停在了一个大作坊门口。
马车直接进入作坊。
这作坊是高墙。
入口处是几个看门人守着。
一见到这样的车队来,看门人立即站得笔直。
弘治皇帝下车的时候,便听到作坊里传来的轰隆轰隆声,他先下车,搀扶着张皇后落地,其他人不敢靠近,朱厚照、方继藩和刘健人等,便已围拢上来。
那巨大的作坊,上空是个烟囱,烟囱冒着滚滚的乌烟。
或许是因为蒸汽机的缘故,以至于作坊里的四面窗户,都在微微的颤抖。
这里的环境……有些让人不舒服。
不过……弘治皇帝忽略了这些细节。
“父皇,里头就是了。”朱厚照跃跃欲试道。
弘治皇帝心情激荡,快步向前,到了作坊门口,回头,想要牵住张皇后的手,却见身后的朱厚照,开始扑哧扑哧的脱衣服。
弘治皇帝:“……”
这作坊里,都是女工对吧。
现在是天寒地冻吧。
太子方才捂着厚实的衣衫是吧。
到了门前,脱衣服……
弘治皇帝觉得朱厚照是属苍蝇的,见了他,手痒痒,总想拍一拍。
刘健、李东阳、谢迁三人,一脸麻木的表情,目瞪口呆的看着朱厚照脱的只剩下了一个褂子,两个膀子裸露了出来。
朱厚照一发劲,两个膀子隆起。
呼……
刘健、李东阳和谢迁,在这一瞬间,觉得自己的眼睛瞎了。
瞎了也比看到这个要强。
他们努力的调匀着自己的呼吸。
眼睛落在别处。
朱厚照却显得很得意。
“老方,帮我拿着衣服。”
“不拿。”方继藩像看智障一样看着他。
倒是一旁的宦官,忙是上前。
弘治皇帝眼里要喷出火来。
深吸一口气。
冷静。
弘治皇帝瞪了那宦官一眼。
宦官吓了一跳,忙是退后一步,也不敢去接朱厚照的衣衫了。
弘治皇帝还是决定不再理会他,跨步进去。
这一进去,顿时,便觉得热浪滚滚。
这巨大黝黑的机械,无处不在。
无数的线连接着飞梭,飞快的翻滚。
轰隆隆……轰隆隆……
转轴飞快的传动。
一个个女工,在自己的岗位前,聚精会神的劳作。
她们一个个,都在亭亭玉立的年龄。
见了有人来,也没心思去招呼和理会。
只是……觉得有几分局促。
好在,这永远忙碌不完的事,又将她们拉回了工作的岗位。
张皇后左右四顾。
她看到了一些熟悉的东西。
禁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一般的棉纺,是一个纺轮带动,可在这里……一个芳纶,竟是连接了十数个飞梭。
这……
岂不是功效,就提高了十几倍。
且……还有……人力毕竟还有穷尽的时候。
许多时候,纺织需要两个人协作。一人也不是不可,只是……难免有些顾头不顾尾,效率降低许多。
可是……那永远不停歇的纺轮,却是一直传动着……
张皇后是行家。
她观察着每一处地方。
有的地方,她能明白,有的地方,却是一知半解,更多的……是她完全无法理解的存在。
她走到一个织工身后观察。
见她只不断的顾着飞梭,将一个个缠满了线头的飞梭取下,而后,再套上一个新的飞梭。只一会儿工夫,一筐筐棉线便此填满。
又有女工,推着小车,取来空的框子,放下,将装满了棉线的框子搬上推车,带走,另一处……开始进一步的纺织。
看着女工费力的搬动满筐的棉线,显得吃力,朱厚照的臂膀肌肉隆起,兴冲冲的上前:“我来,我来。”
说着,嗷嗷叫着,将那满筐的棉线举起,做一个举重的动作,直接过顶,而后,再将其放置在推车里。
每一个人,只顾着眼前的位置,反复的进行着最简单的劳作。
张皇后眼前一亮。
不禁道:“来人,记着这里!看看半个时辰,能纺多少棉线。”
“是。”一个宦官忙是上前,眼睛直勾勾的盯着那女工。
张皇后倒也没有闲着。
她和女工低声说了什么,这里机械的声音,过于嘈杂,轰隆隆的,弘治皇帝也听不甚清楚张皇后对那女工说着什么。
女工会意,后退一步,站在张皇后身前,怯生生的将位置让给了张皇后,张皇后倒是有了几分精明强干的样子,竟开始在女工的指点之下,照顾着数十个飞梭。
眼看着那棉线,神奇的在飞梭之中,卷成团,一开始,张皇后显得有些手忙脚乱。
不过……这是极简单的工作。
张皇后也绝非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人,渐渐的,她开始熟稔起来,竟开始有模有样。
弘治皇帝惊讶的看着这巨大的机器,看着张皇后的背影,可此时……他的感受却是……热……太热了。
为了怕着凉,他穿的太厚实,可进了纺织作坊这大‘蒸笼’里,弘治皇帝片刻功夫,便觉得汗水淋淋而下。
要是能脱衣服,该有多好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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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二百三十七章:有出息的太子
整个作坊,就如一个大蒸笼一般,要不了多久。www.uu234.cc
弘治皇帝便觉得自己的浑身已是湿透了。
刘健等人,也觉得透不过气来。
可这些女工们,却个个来回穿梭,或是在自己的工位上劳作。
朱厚照光着膀子,就如一个救火队,时而在这里帮衬,又时而在那里帮衬。
女工们见了他,格外的亲近,这种亲近,并非是那种刻意的讨好。
弘治皇帝竟有些惭愧。
成日骂了自己儿子,现在才知,自己和自己儿子相比,简直就是云泥之别。
张皇后足足在此,做了半个时辰。
最终,宦官数了出来,纺出来的线有七十七团。
若是不熟练的织工,只怕两团都没有,可这机器,竟让张皇后的效率,足足提高了数十倍。
张皇后不禁道:“敢情本宫和宫里这么多人,白忙活一个月了,有了这样机械,不知节省多少气力。”
弘治皇帝每一刻,仿佛都在煎熬。
好不容易,走出了作坊。
方继藩等人追了出来。
弘治皇帝面上像是水洗了一般,刘健等人,更是扑哧扑哧的喘气。
可随后,一股冷风袭来,弘治皇帝觉得神清气爽,他而后惊喜的道:“朕终于明白了,明白为何布匹的价格,降的如此厉害,哈哈哈哈……原来是因为如此,此物,并不在蒸汽机车之下啊,这蒸汽机,果真是妙用无穷,继藩,你说……这是太子折腾出来的?”
方继藩正色道:“不是。”
朱厚照本是美滋滋的,就等着这一句夸奖呢。
一听方继藩矢口否认,他脸顿时拉了下来。
方继藩道:“蒸汽机车的研究,动用了无数的人力物力,是数千匠人们辛劳的结果,而这蒸汽纺织机,不但在前人的基础之上进行研究,所动用的人手,也有上千人,这些人,个个废寝忘食,有的人,吃睡都在研究所里,虽说太子殿下,是领头人,带着匠人们主持此事,可谓是功不可没,可若说只是太子一人折腾出来的,儿臣比较耿直,也不怕得罪太子殿下,只能回答陛下,是太子殿下和无数人一起,同心协力,鼓捣出来的。”
朱厚照脸色缓和一些。
老方还是很有良心的。
这话……朱厚照倒是挑不出一个刺儿来。
毕竟,朱厚照和那些生员还有匠人们一道,废寝忘食,彼此之间,还是很有几分交情,方继藩为他们请功,没什么不好。
弘治皇帝眉头舒展开来:“朕明白了,你是想让朕赏赐这些生员和匠人吧。”
方继藩道:“他们不需要陛下赏赐。”
弘治皇帝又皱眉。
方继藩道:“该给他们的待遇,西山已经给了。他们也不求什么功名利禄,只求朝廷能够认真对待他们即可。天下的英才,在儿臣看来,并非只是制八股的读书人,儿臣不客气的说,只会制八股,不过是群酒囊饭袋而已。”
弘治皇帝:“……”
刘健几个,更是脸上充血,好端端的,你骂人?
方继藩笑嘻嘻的道:“你看,陛下,西山就养出了不少只会做八股的酒囊饭袋,侥幸中了一些进士、举人……”
刘健发现,自己一点脾气都没有。
别人不敢骂进士和举人,可方继藩却有资格。
不服气,你就和他的弟子们比一比,谁的八股文,作的好啊。
连考八股都考不赢,那还有什么资格反驳。
方继藩道:“真正有利于国家和百姓的,既不是商贾,不是读书人,不是匠人,而是在儿臣看来,行行出状元,任何一个行当,只要做的好,都有巨大的贡献,都是圣贤,就如屯田卫研究耕作,一些西山书院的学员和匠人研究机械一般,他们和读书人相比,没有高下之分。”
朱厚照也兴冲冲彻的道:“不错,儿臣也是这样认为。”
弘治皇帝背着手,他听出来了方继藩的意思,他不禁苦笑:“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哪,许多事,说来容易,朕又怎会不知,八股取士,弊病重重,可当今天下,士绅俱都教授子弟们八股……”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和刘健等人对视了一眼。
大家明白弘治皇帝的心思。
大明朝想要稳定,就必须得有自己的统治基础,至少现在,两京十三省,九成九的府县里,依旧还是这些士绅们,若是失去了这些士绅的支持,这天下还稳得住吗?
弘治皇帝笑吟吟的道:“不过,这些学员和匠人们,朕倒是极想见一见,他们都是有功之臣啊。”
弘治皇帝说着,欣慰的看了朱厚照一眼。
此前误会这个小子,成日腻在作坊里,别有所图。
现在方才知道,原来……这家伙,和人鼓捣出了这么个东西,每日都在生产布匹。
“有了这样的机器,国家何愁不兴旺呢?一个作坊,便可月产十万匹,那么若是有十个,有一百个呢?”弘治皇帝显得很感慨:“我大明,缺的哪里是银子,这银子……不过是个铁疙瘩,地里刨出来的,何况,这世面上,还有大明宝钞和西山钱庄的银票,都不过是一张纸而已,这张纸有没有价值,不在于上头印着什么,而在于,市面上,是否有这么多可以兑换之物。”
弘治皇帝道:“这样的作坊,西山要多建……”
方继藩摇头:“陛下,西山……只怕不能多建。”
“嗯?”
方继藩道:“儿臣打算和陛下成立西山机械作坊,不做布匹的买卖,而是兜售这些蒸汽纺织机,只有让天下的商贾,意识这东西的厉害,他们觉得有利可图,自会纷纷定制,到了那时,不需西山动手,这数百上千的作坊,也会搭建起来。”
弘治皇帝若有所思:“这……也是一个好方法。不过……”
弘治皇帝意识到了一个问题:“这么说来,寻常人家,往后不能再织造布匹了?”
男耕女织,这是数千年来传承下来的习惯。
男人们出去耕地,女人们呢,则躲在家里,为家里缝缝补补,或是从事织布。
因而,这个世代,对于妇人们的才艺,首要的就是女红,因为女子懂了女红,将来嫁给自己的夫家,才可以为家里添置衣衫,甚至通过缝补和织造,才可以足不出户的,挣一些散碎的银子补贴家用。
这一点,弘治皇帝,岂有不知。
可现在看来……这一条路,怕是走不通了。
有了这样的机器,如此省力的生产,那么这私人的织造,怎么可能竞争的过这些机器呢。
方继藩道:“妇人们可以出来做工嘛。眼下,百业待举,最缺的,就是人工。”
弘治皇帝不禁斥道:“胡言乱语,这岂不是乾坤要颠倒啦,这些话,你在朕面前,胡说几句便罢,万万不可在外头胡言乱语。”
方继藩很认真的道:“陛下,为何妇人就不能做事了,儿臣就觉得,男人能做得事,妇人们也能做,且还比男人们做的好,你看这作坊里的都是女工,她们的效率和本事,可比绝大多数人都要好多了,陛下啊,无论是男是妇,都是陛下的子女,陛下怎么能厚此薄彼呢。”
刘健等人,直翻白眼。
这家伙……又开始了。
弘治皇帝吹胡子瞪眼,虽说今日高兴的不得了,却觉得方继藩这些话,会给这个小子惹来灾祸,便厉声道:“总而言之,不可胡说,妇人待在家里就好了。”
皇帝嘛,就是这么不讲道理的。
“呵……”
一声轻笑。
弘治皇帝听到笑声,这才意识到了什么,眼角的余光,扫了一侧笑声的主人一眼。
张皇后嘴上,自是微微勾着,含笑的样子,只是那眼眸里,却透着一股值得玩味的意味。
弘治皇帝:“……”
张皇后有些恼了。
当着本宫的面,陛下说本宫百无一用,好嘛,百无一用便罢了,现在当着继藩的面,又说什么妇人待着便好了,横竖都是轻贱着自己。
张皇后理了理云鬓,笑吟吟的道:“是啊,方才本宫纺织的时候,便觉得那区区半个时辰,却是辛苦到了极点,可这些作坊里的女子们呢,却是从早到晚,本宫真是佩服她们,若说她们无用,陛下,臣妾万万不敢苟同。这女子,只要遵从三从四德,安分守己,家里有难处,出来谋一些差事,也未尝不可。陛下啊,您看,宫里的那些女医官们,不就都做的好好的吗?尤其是那梁女医,听说她在宫中自学,写了论文,还上了求索期刊呢,这天底下,有几人能如她这般。若没了她,只怕太皇太后……性命已是不保了。”
“臣妾对陛下万万没有什么微词,只是觉得,陛下视这些出来谋个差的女子为不贞,这实是不妥,难道梁女医,就做错了吗?这些在作坊里棉纺的女子,难道……就因为她们出来做工,就成了乾坤颠倒?多大一点儿事啊,陛下言重了。”
“陛下,以为呢?”
张皇后楚楚可怜的看着弘治皇帝。
弘治皇帝老脸通红,眼睛开始四顾,踟蹰道:“这……这……”
…………
第三更,还有。
第一千二百三十八章:知识改变命运
弘治皇帝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
他随即微笑:“今日天色不错,今日见了这作坊,朕心甚慰,西山功不可没,太子,继藩,好生用命,知道吗?”
朱厚照和方继藩忙点头。
弘治皇帝又笑了:“哎,你们看看,这冬日,冷飕飕的,现在布价降低了这么多,朕的心,也就宽了,过一些日子,让这些有功的学员和匠人都入宫来,朕要亲自见一见他们。”
方继藩感慨道:“陛下如此宽以待人,真是臣子们的福气啊。”
弘治皇帝抿抿嘴,朝向张皇后道:“天色不早,我们也该回宫了。”
说着,上了车驾,朝张皇后招手。
张皇后朝弘治皇帝行了个礼,道:“陛下乃是天子,岂可与臣妾这样的妇人同坐呢,臣妾和厚照、继藩他们同车便是。”
“这……”
当着刘健等人面,弘治皇帝想说点什么,却又是哑口,便笑吟吟的道:“也可,也可。”
他上了车,心情莫名的烦躁。
怎么近来,张皇后对自己总是若即若离,生疏的过份了。
哎……
弘治皇帝叹了口气,靠在了沙发上,此时竟发现自己孑身一人,在这宽敞的马车里,不免有几分寂寞。
他猛地想到,萧敬怎么还不回来呢?他若回来,朕出出气也好啊。
…………
张皇后登车。
朱厚照和方继藩两个人乖乖鱼贯而入,排排坐着。
朱厚照喜滋滋的朝张皇后咧嘴笑。
张皇后却是满腹心事,她抬起眸子,朝方继藩道:“继藩,上一次,陛下对你抱怨,说本宫只是一介妇人,百无一用……你还记得吧?”
朱厚照瞪大眼睛,一副卧槽的样子。
方继藩立即道:“儿臣没有说过呀,娘娘,儿臣……”
张皇后意味深长道:“你不要辩解,这些话,你虽未对本宫说,可本宫却心如明镜。”
“娘娘你误会了,陛下对娘娘厚爱之情,人尽皆知,陛下怎么会说这样的话,这一定是有什么小人,在娘娘面前搬弄是非,儿臣……儿臣这就去打死他,娘娘……您也不想一想,陛下对娘娘,何等的爱护,若他有这样的心思,这……这委实说不过去啊,儿臣敢拿自己的人头作保,这是子虚乌有,又或者是娘娘一定是会错了意,恳请娘娘明鉴。”
方继藩说的真挚。
尼玛,我方继藩是什么人,那也是堂堂正正的七尺男儿,搬弄是非的事,我方继藩的万万不会做的,连这等可耻的念头都不会有。
张皇后微笑:“你不要害怕。”
方继藩道:“儿臣绝不是害怕,只是仗义执言。”
“好,就算你仗义执言,这些事,本宫不愿深究。本宫这些日子,都是梁女医伴驾在本宫身边,本宫瞧着她专心致志的作她的学问,有时,真觉得羡慕,果真……她是巾帼不让须眉,本来呢,本宫在想着,既如此,本宫就织织布吧,也算是……为陛下做点儿事,也给自己,寻点事儿做,可如今呢。”
她热切的看着朱厚照:“如今厚照和你制了这么个织布机来,本宫……又无所事事了。本宫看那戏文里唱‘谁说女子不如男’,这戏文里唱的哪,真是说到了本宫的心坎里去了。继藩,本宫说这些,你不会取笑吧?”
方继藩拨浪鼓似得摇头:“儿臣哪里敢取笑,儿臣心里佩服都来不及。”
张皇后便叹了口气道:“可是呢,本宫该做点什么才好呢,本宫年纪也不小了,可有志不在年高,你鬼主意最好,你来说说看。”
方继藩尴尬道:“娘娘,能将前头那个鬼字拿掉吗?”
张皇后微微一笑:“说正经的。”
方继藩道:“娘娘喜欢什么,便学什么,这世上的学问有千千万万,这一切,都需兴趣使然,否则,便有再高明的学问,学来无趣,又有什么用?”
张皇后若有所思:“果然,问你便对了,只是……本宫也不知自己有什么兴趣,不妨如此,过几日,你将你们西山的学问,统统都送宫里来,本宫看看,再做定夺。”
方继藩应下。
心里却不禁想。
我丈母娘,莫非这是要报考‘老年大学’。
你看,连丈母娘都这么的努力,自己的儿子还成日都在混账,不成了,回家抽他。
…………
而今,满京师的布商,都在盯着西山。
西山布业的一举一动,都足以将他们掐死。
对于布业而言,这足以称的上是数千年未有之变局。
这一个月过去,绝大多数的商贾,勉强将自己堆积的货物,一次出清,虽然没有太多的盈利,却也算是勉强的挽回了一些损失。
接下来,一个消息放了出来。
王金元亲自下帖,请人前去第一棉纺作坊里参观。
布商们个个趋之若鹜,他们仿佛知道,揭晓秘密的时候到了。
一批又一批的布商,进入了作坊,不过他们不允许进入作坊内部,只允许在玻璃窗外围观,可即便如此,第一棉纺作坊带给他们的震撼,却也是极震撼的。
而后……蒸汽纺织机顿时成了热门。
这机器的订单,几乎已经排到了三年之后。
……
可这对于棉纺作坊里的许多女工们而言,却是一个糟透了的消息。
因为,棉纺作坊,在一个月之后,可能要关门大吉了。
女工们纷纷议论着这事。
她们大多都是未出阁的女子,家里也多是贫困,否则,也不会让她们出来做工了。
可相比于成日待在家里,在棉纺作坊里虽是辛苦,她们却是极满足的。
毕竟,棉纺作坊的效益不错,工钱不菲,还包了吃喝,每月下来,总能攒下四五两银子,这对一个女子而言,已是极了不起的事了。
有了银子,便可以补贴家用,心里也就有了底气。
再者,一群女工生活劳作都在一起,彼此交流,自然也增长了不少的见识,再不是从前那般,怯弱了。
下了值,还会有专门的夜课,教授她们一些简单的读写。
可以说……这样的日子,她们不想改变。
可如今……
当各种小道消息传来,这些女孩儿们,大多偷偷躲在角落里流眼泪。
刘二女已是在自己的岗位上,出了好几次错了。
她显得心不在焉,似她这样的人,不在少数。
她喜欢棉纺作坊,若是回去,反正成日在家,也是需做各种事的,不只做了事,醉酒的父亲,若是不顺心,还要打自己,一面打一面要骂赔钱货之类的字眼。
自己的母亲……就更不必说了,心里只想着,自己赶紧嫁一个人家,甚至,寻个不错的人家,让自己去做小,如此,可以得一笔银子,好让自家的兄弟可以娶妻。
从前,她不觉得,来了这儿,却觉得快活的不得了。
以至于从早到晚,她都觉得自己精力充沛。
倘若棉纺作坊当真的关门,不只自己要回家,没了收入,父亲肯定要打骂的,还不知母亲又张罗了哪一门亲。
自己读书,才学一半呢,才认得七十多个字。
以后……更是再也见不着这些平日里的姐妹们了。
似刘二女这样的人,有很多。
能被打发出来做工的女子,往往都有心酸的过去。
到了正午,便有女掌柜来,这女掌柜是个老嬷嬷,专门管理女工。
女嬷嬷将所有人召集起来,说是有事宣布。
这一下子,刘二女便觉得大事不妙了。
不少女工,也都红了眼圈。
等所有人来齐了,刘二女道:“接了王大掌柜的吩咐,明日起,大家不必来上值了,为了遣散大家,棉纺作坊给大家多支一个月的薪水,到了夜里……咱们张罗一桌好酒菜,敞开了吃,也算是告个别……”
这一句话,宛如宣判了所有人死刑。
刘二女听到此处,呜哇一声,便泪水涟涟而下。
不少的女工,也都抽泣起来。
这工棚里,顿时哭声一片,乱做了一团。
女嬷嬷嘶声道:“别吵,先别哭,老身的话,还没说完呢,刘二女,刘二女……你哭这么大声做什么,你来……”
刘二女勉强止住哭,一下子没了精神气,又回复了当初进作坊时,那怯怯的样子。
女嬷嬷道:“现在这外头,有不少的棉纺作坊要开工了,织布的机器,已经定制,地也都买好了,就等盖了作坊,准备开工,可这普天之下,有几人能晓得摆弄这机器啊,刘二女,你技术不错,外头又有不少的布商,想要高薪聘请女掌柜和工长,有个如意布行的,预备筹建作坊,虽说还未开工,却已开始招募人手了,可是这些新招募来的女娃娃,懂个什么,因而,我举荐了你去做工长,管着一台蒸汽车间呢,上上下下,有二十多个女工,等着你去教授她们做工,这薪水嘛,那东家说了,是这里的三倍,你夜里收拾收拾,明日清早,会雇车给你,你先去那作坊,将那些女娃娃们调教调教,免得人家作坊开工时,出了岔子。”
“……”
刘二女张大眼睛,自己……成工长了。
第一千二百三十九章:富贵逼人
成了工长,薪俸还增加了三倍。www.uu234.ccwww.uu234.cc
刘二女不可置信的看着嬷嬷。
这嬷嬷呢,却是笑吟吟的道:“有了新东家,规矩呢,也还是咱们西山棉纺作坊的规矩,你放心,王大掌柜秉承齐国公的意思,早就和人明言了,这棉纺作坊,都得照着规矩来,所以,你不必担心,只需前期将新招募来的女孩儿教一教,等正式投产,带着大家干活儿,该你的,就是你的,不只如此,这西山的书,还是教的,你有闲暇时,照样可以来读书,有时自己买几本书,忙里偷闲时看看。读书……是有用的。”
“是,是……”刘二女小鸡啄米似得点头,喜极而泣。
而今,大量的作坊,都在准备着筹建,不少的商贾,早已算明白了,这新机器,产量不小,可以将人工,降到最低,薄利多销,而大明的市场,极其广阔,现在……谁赶紧投产,未来腰缠万贯,都是可以期待的。
甚至还听说,四洋商行,似乎也在预备采购这样的布匹。
四洋商行已在西洋开始慢慢的扩张,各个地方,都有其驻点,他们主要的业务就是海贸,因为垄断了大明对外贸易的特权,而且银子又多,他们大肆的招募的人手,这布匹价格低廉,产量又高,只要有足够的舰船,运出海去,依旧可以和各国的土布竞争。
在这种巨大的利益之下,定制机器,营建厂房,招募熟手,培训新人……已成了当务之急。
这第一棉纺作坊,数百个女工,已投产了一个多月。
她们已对于各个生产的环节,了然于心。
对于商贾而言,薪水他们是开得起的,只要未来的利润可期,莫说是三倍薪俸,便是五倍、十倍,也不在话下。他们最害怕的,反而是投产之后出现问题,这毕竟是新东西,如何排班,如何备料,如何入仓,生产过程之中,遭遇了问题,如何处理,各个工段如何布置,这些……可都是大问题。
因而,这第一棉纺作坊的女工,包含了负责机器养护和维修的人员,而今都成了香饽饽。
女嬷嬷又叫了许多的名字。
几乎这数百的女工,都有安排。
至于她们去不去,却又是另一回事了。
一个作坊,需要数十个工长,还需小掌柜和大掌柜。
偏偏,棉纺作坊大多只能招募女子。
如若不然,招募了男子进去,只怕没人肯去做工了。
刘二女晕乎乎的,似乎一下子,命运将她推到了风口浪尖上。
不只是她,这个作坊里,在第一棉纺作坊招募的姐妹,就有七八个,且多是工长或是小掌柜,如此一来,到时候哪怕是去了陌生的环境,也有了照应。
嬷嬷一个个宣布,已是口干舌燥,最后道:“明日,大家伙儿,就要各奔东西,可是,将来,无论大家到了哪一个作坊,大家伙儿,都是第一棉纺作坊里出来的,定要相互照应。”
嬷嬷显得很兴奋。
她本是一个寻常的妇人,可谁料,进了棉纺作坊,而今,已有新作坊要请她去做大掌柜了,每月五十两银子,还不计其他的奖励。
当夜,办了酒席,吃过之后,各自回宿舍收拾,到了次日一早,果然……外头来了许多的车马,都是各个商行的。
众女纷纷上车,这些商行,只恨不得将这些人,当做祖宗一般伺候着。
刘二女只背了一个包袱,挺着胸膛,此时……似乎人有了信心。
她上了车,掀开车帘子,看到那安静的第一棉纺作坊。
没有了机器的轰鸣,没有了烟囱上滚滚的浓烟,这座作坊,孤零零的矗立。
刘二女心里恍惚。
却突然,她看到了两个熟悉的声音。
叫朱秀才的那个男子,人们都说他是太子殿下,可刘二女却不认为,因为太子不该是这个样子的,太子会光着膀子嗷嗷叫的扛着大包吗?太子会随身从身上取出一个扳手来吗?
今日,朱秀才没有光着膀子,他穿着一件好看的衣衫,背着手,和齐国公一道,伫立在那里,远远眺望着这些车马。
刘二女本是沉浸在喜悦之中。
可转瞬,这无数的回忆如走马灯似得在脑海中划过。
刹那间,她眼眶便红了,泪水如涌泉一般的扑簌而下。
…………
朱厚照捅了捅方继藩的腰。、
方继藩厉声道:“干嘛?”
朱厚照道:“老方……”他吸了口气,看着那些纷纷登车的女子。
一个多月的朝夕相处呢。
连刘瑾那狗东西,自己和他呆的时间长了,尚且还有感情呢。
朱厚照道:“她们去了别处,会不会受人欺负,会不会在作坊里,有像本宫一样的男人,冲进去,光着膀子,不怀好意?”
“不会吧。”方继藩安慰朱厚照道;“一般的人,人家要脸。”
朱厚照吸吸鼻子,有点不舍,叹了口气:“你少在此说怪话。”
方继藩摆手:“不说了,不说了,太子殿下,世上没有不散的宴席,咱们一旦卖机器,那么第一棉纺作坊就无利可图,与其放手让作坊和其他作坊去竞争,不如,给棉纺作坊提供机器,让他们自己去竞争厮杀。”
“嗯。”朱厚照点头。
此时有宦官来:“太子殿下,齐国公,皇后娘娘有请。”
………………
大清早,西山就派人送来了许多的书籍。
现在西山有专门的藏书阁,收藏了西山书院无数的巨著。
涉及到了经济学、工学、化学、医学、算学。
这些书籍,都是江臣进行整编。
有的书籍,比较热门,自是放出去印刷,可有的书籍,过于生涩难懂,能看懂的人并不多,作者除了求索期刊里分得的收益之外,便是藏书阁对他们的学问进行整理,而后装订成册,印刷一些,再收藏今藏书阁里来。
每日,去藏书阁读书的人都有很多。
不只是寻常的学员,便是外头的人也有。
在许多人看来,自己若是遇到了疑问,总能想办法在藏书阁里,找到答案。
张皇后看着这一箱箱的书,瞠目结舌。
化学……不懂……
算学……看着眼花缭乱,头有些晕。
医学……看着人体解剖图,张皇后便觉得有些吓人。
工学……
农学……
好在,新学……张皇后倒是能参透一些,不过……
张皇后不禁苦笑:“如莹。”
“娘娘。”梁如莹在一旁,低头看书。
坐在梁如莹的一旁,则是方小藩。
方小藩乃是张皇后带大的,她平时就爱看书,总是安静的陪着张皇后,闷不吭声。
张皇后揉了揉太阳穴:“哎呀,这些书,本宫只略略看了几眼,就觉得头痛的厉害,这学问太高深了。”
“一点也不高深呀。”一旁,方小藩道:“很简单呢,娘娘,你看,就说这算学,无非就是函数而已,这函数……”
“小藩啊,看你的书去。”张皇后微笑朝方小藩道。
方小藩噢了一声,继续趴在书桌上。
她已快十二岁了,亭亭玉立的,娇俏可爱。
而今,秀荣已经出嫁,张皇后心里空落落的,看着方小藩,便能让张皇后想到未出阁时的朱秀荣。
梁如莹微笑道:“娘娘,学海无涯,要学学问,自是要下一番功夫的。”
张皇后有了梁如莹的鼓励,颔首点头:“有道理,别人都能学,本宫为何就不能学呢?只是,从哪里开始比较好。”
梁如莹:“……”
事实证明,给张皇后灌一点人生鸡汤容易,无非就是要努力呀,要成功呀,你又不比别人笨之类的话。
可涉及到了具体……
梁如莹轻微咳嗽:“不如学医吧。”
张皇后道:“本宫见了血,便犯晕。”
梁如莹只好道:“娘娘,其实娘娘乃是国母,这具体的学问,娘娘学来,又有什么用处呢,娘娘就如陛下一般,总揽的是全局。”
“全局?”张皇后皱眉,凝视着梁如莹。
梁如莹咳嗽:“这个,这个……”
张皇后感慨道:“本宫知道,你是嫌本宫愚笨。”
“没有,没有的事。”梁如莹道。
张皇后微笑:“并不是责怪你的意思,不过,你说总揽全局,本宫倒是有了点儿眉目了,来啊,招本宫的兄弟来。”
…………
张鹤龄和张延龄两兄弟,自从发了大财,就一下子,低调了起来。
有钱人的烦恼嘛,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
一听到自己的姐姐传召自己,他们的脸就吓得绿了。
赶到了坤宁宫,见到了张皇后,张鹤龄啪嗒一下,跪下:“娘娘,召臣而来,不知有何见教。”
张皇后见他们衣上打了补丁,不禁道:“瞧瞧你们,这是什么样子,这般的寒酸,不知道的,还以为有人亏待了你们。”
张鹤龄顿时泪如泉涌:“娘娘你是不知道啊,臣……穷哪,今日清早,喝粥还被粥里的沙子磕了牙,现在还疼。”
张皇后倒是关切起来,惊讶的道:“这喝粥,得吩咐人,用水淘淘米。”
“可不能这样……”张延龄道:“求索期刊里,不是有个农学家写了文章嘛,这米里的营养,都在面上,米一淘,这好东西,都被水洗没了,暴殄天物啊。”
第一千二百四十章:娘娘年岁
“是吗?”
张皇后若有所思。www.uu234.ccwww.uu234.cc
原来……这里头还有这么多道道。
不过……看着愁眉苦脸,捂着自己腮帮子的张鹤龄。
张皇后还是不禁有些气恼,忍不住道:“你们就不能想着做点正经的事,成日就是游手好闲。本宫近日思量好了,本宫想要做点事儿,不能坐在这宫里吃干饭,你们都是本宫的亲兄弟,是自己人,本宫这才请你们来,你们说罢,做点什么才好呢?”
张鹤龄听的脸都绿了。
他仿佛听到的是,拿银子怎么花才好呢。
做事是要银子的啊。
不会是让我们掏银子吧?
他和张延龄对视了一眼。
张延龄还傻乎乎的乐呢,张延龄道:“这敢情好啊,臣以为,您是皇后娘娘,想做什么,还不轻易。”
张鹤龄恼火的瞪了张延龄一眼,真是没脑子啊,有坑就跳。
可张延龄不解,完全没读懂兄长为何气呼呼的瞪他。
张皇后听了张延龄的话,若有所思,口里道:“你这般一说,本宫不如也开一个棉纺的作坊吧,再将这些纺织出来的布匹送出去,送给那些衣食无着的人家。”
张鹤龄要哭了,败家得这么直接,会要他命的。
于是张鹤龄急忙道:“娘娘不能啊,经济之道,自有它的规则,倘若娘娘造了布匹送人,这像话吗?往后,还有人肯买布吗?没人买布,谁还产布?娘娘这是要将那些商人。往死路上的逼啊,有银子,也不是这样花的啊!臣倒是有建议,现在满京师里,奢靡之气成风,老臣很看不惯,不如娘娘起个头,也来厉行节俭,教授大家,怎么回收利用废弃的油,如何将边角料子制成衣衫,还有哪,怎么用最少的米熬出一锅好粥。”
张皇后:“……”
“这废油,也可以利用?”
“怎么不可以。”张鹤龄很有研究的样子,信誓旦旦的道:“臣平时在家,吃的都是这样的油,真香。”
说着,他咂咂嘴,似乎因为最近吃粥有些寡淡无味,开始怀念起油水的滋味了。
张皇后一挥手,兴趣索然的道:“这算什么事,不成,不成……”
她摆摆手,又厉声道:“你们哪,就没有一个有好点子的,尽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张鹤龄抠了抠鼻孔:“是,是,臣万死。”
只要别败他们的银子就行,被骂几句又不如少点肉的。
张皇后却觉得烦恼起来。
这样想来,自己和自己的兄弟,有什么区别呢?
不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吗?
这些日子,受了耳濡目染,张皇后便觉得自己果然没什么用处起来。
她凤眸一转,看向方小藩,却见方小藩坐在一旁,正提着炭笔,飞快的解着一个函数公式……她的UU小说,都是密密麻麻的数字,看得让人头皮发麻。
张皇后的脸微微一红,看来,连孩子都不如了。
正在这时,外头有宦官进来禀报道:“娘娘,太子和齐国公来了。”
一听到太子和齐国公的名字,张家兄弟就脸色难看了……想走。
前几次,也撞到过太子和齐国公,打过招呼,齐国公这厮见了自己就谈股票,这家伙,肯定是惦记上了我们张家的银子了。
还不就是想让咱们拿出家底来,去换证券市场的几张小纸片嘛。
亏得那家伙好意思说,来玩玩嘛,很好玩的。
好玩?
好玩个屁!
这是**裸的阴谋,穷鬼们真的很讨厌啊,变着法子想将咱们张家的银子搬到他们家去。
呸,一群不要脸的狗东西。
股票那玩意,虽是涨了,可张鹤龄不信这个!
涨?说不准就靠这个涨着,请君入瓮呢,到时候一个绝杀,瞬间割喉,将那些骗入场的傻子,一剑封喉,到时死都不知怎么死的。
他可不做这样的傻子。
朱厚照和方继藩进来,乖巧的行了礼。
张皇后便笑了:“本宫可等你们多时了,来,坐下说话,小藩,还不给你兄长问个好。”
方小藩依旧头也不抬,只是道:“等等,我先解开这个题,我哥不会怪我的。”
方继藩:“……”
哈哈哈……果然是自己亲妹子啊,方继藩安慰自己,我们方家的人,情商都比较低,不擅长和人打交道,都属于埋头苦干的那种。
果然,妹子继承了我这做兄长的良好习惯。
一旁的梁如莹则是忙朝方继藩行了个礼:“见过……师祖……”
朱厚照不满的道:“为何见过老方,不见本宫,你师父的师父的师父,都是本宫手把手教出来的!”
梁如莹俏脸一红,忙要行礼。
朱厚照叹了口气:“算了,本宫说过之后,你再行礼,这意思就差了,免了吧。”
有宦官搬来了锦墩,请方继藩和朱厚照二人坐下。
方继藩便看着张皇后道:“娘娘……不知……”
张皇后笑吟吟道:“请你们来,是让你们拿主意,你们送来的书,本宫只大抵看过,看过之后,反而更糊涂了。你们说……本宫到底做点什么好呢?”
皇后娘娘这是有点魔怔了。
不过细细想来,方继藩是可以理解的。
看这张皇后这么多年来将陛下管的服服帖帖的。
这说明啥?
说明张皇后的骨子里,是一个非同一般的女子啊。
在这个男尊女卑,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时代,何况男主角还是大明的皇帝,这普天之下,有几个皇后能做到让皇帝乖乖顺服的?
你若说是弘治皇帝垂涎于张皇后的美色,可现在张皇后的年纪已是不小了,早已年老色衰,靠的是啥?
因而,张皇后这样的丈母娘,自是那等不肯服输的人。
没有似梁如莹这样的先例倒也罢了,她也想不到这个,可一旦有人开了先例,她的心思自然也就活泛了。
方继藩一脸迟疑的样子:“这个……这个……”
见方继藩为难,张皇后就看向朱厚照,却是发现朱厚照神色也不好,便问:“厚照,你怎么也愁眉苦脸的?”
朱厚照道:“母后,儿臣今日送别了那些女工,想到这一别,只怕以后都难有机会相见了,儿臣怕她们去了别的作坊,被人欺负……”
说到这里,朱厚照惆怅起来。
新学之中,最推崇的乃是同理之心。
以往的时候,朱厚照也喜欢逗弄女儿家,他是个不计较任何后果的熊孩子,现在已算是好了,历史上的正德皇帝,甚至强抢良家妇女呢。
可因为和这些女工们待的久了,这才知道,原来她们不只是怯弱和娇柔,也有自己的心思。
朱厚照咳嗽一声,又道:“那儿的许多女工,身世都很可怜呢,她们打小便不被父母所看重,被刻意的冷落,家里的活儿,都是她们干的,做的不好,还要挨打挨饿,听了外头有银子挣,她们的父母便将她们送去做工……”
朱厚照道:“我记得有个叫刘二女的女工,她手臂上有许多的伤痕,都是被人打的。”
张皇后听罢,不禁唏嘘,心里也泛起同情。
她现在虽是一国之母,可也不是什么豪族家出身,自己过世的父母对自己还算不错,可这样的事,她也并非是第一次听见。
只见朱厚照继续道:“倘若将来到了新作坊,有人欺负她们,却不知她们会怎么办,她们胆子小,逆来顺受惯了……”
张皇后听罢,突的看向梁如莹。
梁如莹垂头,俏脸绯红。
张皇后道:“你脸怎的红了?”
梁如莹道:“娘娘,臣女……”
张皇后便道:“本宫倒是有眉目了,这些女工倒是可怜的很,往后哪,若是她们有什么冤屈,让她们来寻本宫,本宫给她们做主了。这些女孩儿,都是正经人,安安分分的做事,哪一个不比人强,陛下呢,可是对这生产之事是很放在心上的。若是她们都受了委屈,本宫可怎么肯依。”
朱厚照听罢,眼眸一下子亮了,心情一下开朗起来,刚想说什么。
方继藩却道:“娘娘,我看这很不妥。”
“嗯?”张皇后看向方继藩:“怎么,难道你可以看着她们受了委屈,不管不顾吗?”
方继藩道:“娘娘,儿臣以为,娘娘只是单凭说要保护她们,想来也是无济于事,娘娘可以护的了她们一时,能护的了她们一世吗?这世上,身世可怜、处境堪忧的人,不胜枚举,娘娘又护的了几个人?”
张皇后皱眉。
她本想说,能护一个是一个。
可方继藩却道:“儿臣以为,当务之急,不是靠娘娘一人之力,而在于让更多的人参与进来。娘娘可以鼓励女子们读书,学习学问;娘娘也可以倡议制定新律,保护这些可怜的女子;娘娘甚至还可以招募一些人手,在京里挂一个牌子,让那些遭受委屈的女子前来声张冤屈,只有如此,事情才可以办成,否则,若只凭娘娘的恩典,也不过是杯水车薪而已。”
张皇后听罢,眼睛顿时明亮了几分。
她一下子,竟有了主意。
于是,看向方继藩:“你觉得,本宫可以如此?”
第一千二百四十一章:全村人的希望
方继藩的提议,还是颇有几分道理的。www.uu234.cc
事情,要做,就做到最好。
张皇后沉吟着,竟觉得有道理。
她道:“本宫明白你的意思了,得成立一个专门的官署,也需有专门的人,代为职事,只有如此,方才可以长久。”
“否则,且不说本宫的好恶,难以维持长久,今日可能生了兴趣,替人伸冤,那么,明日呢?”
“何况,本宫虽被人称之为千岁,可这人,哪里能活一千岁啊,不过是别人恭维而已,本宫在,倒好,不在了呢?人亡政息,此乃大忌讳啊。”
她旋即微笑:“那么,该当如何呢。”
她没有亲力亲为过什么外朝的事。
现在生了兴趣。
她自己就是女人,连她这个皇后,尚且知道,做女人的难处,这天下的女人,就更不必说了。
因而,现在有了热情。
可这事……却需请教一下方继藩才好。
在座之人,自己的兄弟,是指望不上的,自己的儿子……好吧……似乎,也只有方继藩靠谱。
方继藩咳嗽:“娘娘,得先有一个主持,不妨,就叫妇人联合会,这妇人联合会,自是娘娘亲自打头,还得招募一批,得力的人,得有自己的纲领,有一个明确的目标,譬如,是为天下的女子做主撑腰,使那些孤苦无依,没有保障,被人欺凌的女子,有所依靠。”
“这其次嘛,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得有银子,这银子,可以通过募捐而来,又或者,内帑拨付,反正,没银子是办不成事的。”
“再其次,则是要选拔出女子之中的精英,也就是我们所说的女中豪杰,尽力的将她们容纳进来,她们既是表率,又可以入了会,大家彼此之间,相互扶持。不只如此,这宣传,也是最紧要的,得让人去摆脱陈腐的观念,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想要让人立即扭转念头,这显然是不成的,但是,可以徐徐图之,这便是宣传的重要性。等慢慢的开了一些风气之后,此后,再将这妇人联合会,从京师,推而广之,到两京十三省,甚至到大漠,到天下各处去。”
方继藩作为妇女之友,对这个话题,倒是早有许多的想法。
虽然……后世的妇权问题,走了弯路,可无论如何,方继藩作为一个三观奇正的人,自是早已立下宏愿,要为天下的姐妹,谋福祉。
这绝不是什么liumang的思想,而是,方继藩深信,任何一个三观正常的人,来到了这个世界,看到这被理学所压迫的巨大多数妇人,犹如牛马一般的惨状,若还能谈笑自若,安心去做这既得利益者,享受着男权的诸多福利,那是没有良心的。
方继藩是个有良心的人!
张皇后听的极认真,侧目,看了梁如莹一眼:“你拿纸笔,记下。”
梁如莹嗯了一声,她佩服的看了方继藩一眼,师祖就是厉害,一二三四五,有条不紊的,都细细的讲清楚了。
一旁,方小藩继续在看着题,却是冷不丁的道:“不必用笔记,一听就能记住了,又不是什么很费解的东西。”
张皇后:“……”
梁如莹:“……”
方继藩:“……”
她继续垂着脑袋,似又专心看题去了。
“咳咳……”张皇后咳嗽:“方才说到了哪里?”
方继藩抬头看着张皇后,有点懵:“这个……”
方小藩又想说话。
张皇后道:“小藩啊,做你自己的事,乖。”
“噢。”
……
深吸一口气。
张皇后终于慢慢的开始想起来了,她颔首:“很好,继藩说的,都是老成之言,就这么办,本宫来领这个头,领这个头,不是非要说做什么大事业,也并非是,想要让人侧目。而是……怜悯这天下妇人的疾苦,陛下成日在本宫面前念叨着,百姓苦啊百姓苦。可是……这百姓也有三六九等,有男人也有妇人,过着苦日子的百姓,更苦的,恰恰是那些寻常的女人,本宫……若是不为她们做主,又怎么好意思自称自己母仪天下呢?如莹,你时刻伴驾在本宫的身边,本宫看哪,你得做这妇人联合会的副会长,这联合会有什么消息,都得你传递进来,本宫有什么念头,也需你去传达,女医之中,有肯做这事的,或是寻常宫娥,愿意出力的,你甄选出一批来。至于这宫外的联合会,却需得有个放心的人来主持,谁来好呢,这个且不急。继藩说的好,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这银子……内帑……只怕陛下打死也不肯出的。”
方继藩:“……”
打死也不肯出,这寥寥几字,真是点睛之笔呀,娘娘真是圣明。
张皇后目光落在了方继藩和朱厚照身上。
朱厚照乐了,正待说,这个好办我和老方出一些。
不过……这目光随即,又落到了别处。
这是自己的儿子和亲女婿啊……
可是亲兄弟,就不一样了。
所以,目光移到了张鹤龄和张延龄的身上。
张延龄也傻乐。
张鹤龄却是吓尿了,啪嗒一下跪倒在了地上:“娘娘哪,方继藩有钱,方继藩有钱哪,臣穷的很,一个子儿都没有了啊,现在物价又高的厉害,再这样下去,张家上下数十口,都要睡街边了啊,娘娘……”
张鹤龄才意识到了什么,慌忙也跪下,咚咚咚开始磕头,接着,发出了杀猪一般的嚎叫。
张皇后微笑:“看了众人一眼,你们都暂且下去吧,去偏殿那里坐坐,本宫和两个兄弟,要拉拉家常。”
朱厚照和方继藩见状,嗖的一下便跑了。
其他人也退了个干净。
两兄弟跪着,哭的像是抽搐了,几乎要昏死过去。
张皇后则依旧笑吟吟的看着他们,对付自己的男人,张皇后有一套,对付自己的兄弟,她更有一套。
“来,你们先哭,本宫听着。”
好不容易,哭声小了一些。
可听了这话,真是寒透了心,张鹤龄率先啊啊啊啊的开始嚎叫。
……
众人到了偏殿那儿。
梁如莹忙是去太子和方继藩奉茶。
方继藩听隔壁啊啊哦哦的,心有余悸,惊魂未定的坐下。
却见方小藩已是带着她的书本,又坐在了一边,开开心心的看着题。
方继藩咳嗽:“小藩啊。”
“哥,你别说话,我要做题。”
方继藩便凑上去:“你怎么喜欢这个?”
方小藩很讨厌方继藩问东问西。
这么大的人了,还问这个。
或许是正处于逆反期,她道:“不知道呀,看着觉得有意思极了。”
方继藩:“……”
他弯下腰,在方小藩身后俯身,看着这密密麻麻的数字,脑壳疼:“妹子,你不会也有脑疾吧?呀,脑疾还会传染吗?”
“我才没有,你不可这样说,否则,将来,我嫁不出去的。”
方继藩一拍自己的脑袋,有理,妹子若是脑残,更不能四处嚷嚷,没人接盘,是方家巨大的损失。
方小藩似是想起了什么:“哥……”
“啊……”方继藩回过神。
看着这娇俏可爱的脸,辣么的可爱,倒是很有几分自己的神韵,果然一个爹生的,了不起,相貌这一点,像他哥。
方小藩道:“我听梁姐姐说,户部和保定布政使司,还有西山书院,要联合办一个数学竞赛,你知道吗?”
方继藩:“……”
很遗憾。
他不知道。
这对方继藩而言,毕竟是小事。
不过数学的重要,已经不言而喻了。
保定那里,出现了专门的统计司,他们所统计的各种报表,现在已经成了天子甚至是许多大学士和部堂尚书的案头之物。、
如此直观的数字,简直就是施政的法宝。
更不必说,许多工程、机械等行业,数学的重要性,也开始显现出来。
人们在对于暂时无法实现的东西,都需先用数字来建立一个模型,这数字,包括万象,甚至和文字一样,是许多学问的基础。
内阁现在,也希望下头多上一些数字的报表上来,否则,笼统的奏报,会产生巨大的误判,脱离开实际。
有了内阁大学士的鼓励,户部已专门设立了统计司,甚至专门派人前去西山书院以及保定进修学习。
为了培养出更多相关的英才,或者说,对此进行鼓励。
保定布政使司,户部,西山书院,方才一起,弄了这么个竞赛。
方继藩挠挠头:“然后呢?”
“我能参加吗?”方小藩一脸乞求的模样:“就用西山书院学员方小藩的名义参加。”
方继藩:“……”
朱厚照在一旁高兴的跳起来:“这启发了本宫哪,本宫要办一个机修竞赛,本宫亲自下场……”他从袖子里掏出一个扳手,张牙舞爪,在虚空中虎虎生风的挥舞:“将这天下的匠人,统统比下去。”
兄妹二人,搭都懒得搭理这个智障,对朱厚照视而不见。
方继藩想了想,道:“你真想试一试?”
方小藩重重点头。
方继藩伸手,摸了摸方小藩的头,一脸溺爱,这……是全村人……不,是老方家的希望啊。
……
还有。
第一千二百四十二章:天才
方小藩很干脆的点头:“想!”
她回答很干脆。
很有方家的风范,方家人一向是做做后说,绝不瞎比比。
比如说方继藩就总是先给人一个耳光或者是踹人一脚再骂人,而绝不骂骂咧咧几炷香,然后怂了。
方继藩很欣慰:“为什么?”
方小藩想了想:“宫里能算数的人,都太差了,我想知道,在这宫外头,是不是山外有山,人外有人。”
有志气啊。
方继藩不禁翘起大拇指:“兄长准了,你尽管去考。不过……”
方继藩又犹豫起来,考的太差,会不会很丢人呢?
“不过什么,哥,你是不是瞧我不起。”
方继藩摇头:“不敢,不敢的。我的意思是,考前,你得练一练,不如这样吧,回去之后,我给你弄一些题来。你啥也别做,只做题。”
方继藩虽然不太懂数学,不过……这不妨碍他,懂得怎考试。
“噢。”方小藩点头。
方继藩呼了一口气,小藩脾气还不小嘛,这一点,又像我啊。
闲坐了片刻。
另一边,有宦官来叫了。
朱厚照和方继藩过去,却见张家兄弟已经止住了哭,两个人眼里黯然无神,像是刚刚失贞了的女子,双目空洞。
方继藩心里有点疼,丈母娘有点残忍啊。
张皇后微笑:“这银子的事,总算是成了,很好,这妇人联合会,现在是要人有人,要银子有银子,想不好,也不成了。继藩,你在外朝,也得跟着帮衬帮衬。”
方继藩忙点头:“是,儿臣明白,儿臣一定尽心竭力。”
张皇后心情极佳:“如此甚好。”
方继藩道:“还有一件事,小藩想要参加数学竞赛,娘娘……儿臣以为,这是一个绝佳的机会。”
“机会,什么机会?”
“巾帼不让须眉啊。”方继藩笑呵呵的看着张皇后。
张皇后顿时明白了。
妇人联合会的主要纲领,无非是两条。
一条是给受辱的妇人们做主。
其二,是鼓励妇人们自强。
若是不证明,女子未必弱于男子,那么,又如何改变人们长久以来的观念呢。
方继藩道:“儿臣打小就听人说,女子无才便是德,这番话,儿臣都已听出茧子来了,说出这样话的人,儿臣是万万不敢苟同的,儿臣没见过多少女人,却是见过娘娘和太康公主殿下,娘娘和殿下,且不说秀外慧中,操持着家业,端庄大方;就说这本事,又有几个男子可以及得上,所以儿臣在想……”
这话,张皇后爱听。
张皇后笑吟吟的道:“本宫唯独有些担心的是……若是小藩考的不好呢?”
方继藩信誓旦旦的道:“娘娘放心,方家出来的人,哪一个不是聪明绝顶,儿臣这些日子,尽力给她补补课,明日,儿臣派人,先将她接回家住一段日子,好好教教她,不愁她不成材。”
张皇后便笑:“这样也好,本宫看她,确实是极聪明的。”
显然,张皇后也想打好这妇联的第一仗。
因而,对此极上心。
她道:“既如此,那么就说定了,这事,本宫交给你办,办成了,你便为妇联立下了赫赫功劳。”
方继藩一听到能为姐妹们立功,顿时热血沸腾:“遵命。”
……
从坤宁宫里出来。
张家兄弟垂头丧气。
方继藩上前去和他们打招呼:“两位舅舅,你们好呀。”
张鹤龄脸上又青又白,实在提不起任何兴趣,搭理方继藩,勉强道:“嗯,嗯,好。”
张延龄在一旁道:“小方啊,好久不见了,怎么不到府上去坐一坐,吃一顿便饭?”
方继藩:“……”
张鹤龄倒是极了:“继藩忙嘛,你不要总是耽误人家时间,人家看不上一顿饭,不要耽误了人家的大事,他不似我们,成日无所事事,继藩,你说是不是?”
方继藩也轻松了很多,如释重负的样子:“是啊,是啊,还是大舅知我。”
“啊,不说了,走了。”张鹤龄忙扯着张延龄便走。
…………
到了次日。
方家派了车马到了午门,将方小藩接出来。
为了应对考试,方继藩忙碌了一夜。
等方小藩到了家,朱秀荣便迎了出来,妯娌都是熟人,小藩更是朱秀荣看着长大的,自是不会生疏。
二人进去,见方继藩正整理着厚厚一沓的书籍和考题,方继藩眼睛都熬红了。
朱秀荣不禁道:“他一宿没睡呢,连夜去了藏书阁,背回了一麻袋这东西……”
方继藩哈哈大笑:“你不懂,这是什么,这是宝贝,这是咱们西山书院,自算数学院成立以来,历年的考题,我想,这一次竞赛,十之**,所抽取的题目,都是自这儿来的,小藩这是要考试了,要为咱们方家争光,怎么可以让她落后于人呢,落后了,我这做兄长的出门在外,多没有面子,老是会怀疑有人嘲笑咱们方家,这不是平白惹的我和人起争执吗?打了人,就不好了。”
方继藩说着,将这厚厚一麻袋的卷子和书题统统抖出来:“小藩,这些日子,你什么都别做,将这些题,都做一遍,做完了,你便是出师了。”
张秀荣看得咂舌。
这一场竞赛。
乃是内阁组织,户部、西山书院和保定布政使司协办。
规格还是很高的。
目的就是择才。
内阁和各个机构都协商过了,名列前茅者,不但要给予不菲的奖金,还可授予学士头衔,甚至,内阁还将其授予中书舍人。
中书舍人在历代名称和职务不尽相同,南朝时掌制诰、诏令、宣旨和接纳上奏文表等事;隋时主管诰令诏敕;唐时掌管诏令,参与机密,决断政务;宋时参与政令决策,执掌中书省诸事。
可以说,在前朝,这玩意,很高级,已经形同于宰相的职权了。
甚至,其职权到了唐宋时,抵达了顶峰,盖因为中书省又称紫薇省,唐宋时中书舍人亦称“紫薇舍人”,掌判中书省诸事。
不过到了大明,却并没有设立中书省,故无紫薇舍人之称。
而到了明朝,中书舍人,因为中书省的裁撤,自然也就再无这样的官职了。
不过出于习惯,这内阁,依旧被人称之为宰辅机构,内阁大学士在内阁办公,需要有人协助,因而,便从甲科、监生、生儒、布衣之中,挑选出一些能读能写的人,在内阁里办事,这些人,则被称之为中书舍人。
这玩意,现在在后世,有一个称呼,叫做临时工。
可这临时工,虽非朝廷特意授予的官职,却是协办着内阁的事务,这权力可就不小了。
那内阁里,无品无级的中书舍人,出了内阁,哪怕是尚书、侍郎,都要打一声招呼。
内阁授予名列前茅之人为中书舍人,自然是希望,选出一些出类拔萃之人,协助刘健等人署理公务,也可看出,内阁对于优秀的算学人才的重视。
这场考试,几乎所有学过算学的人,都极为重视,毕竟,这是一个能够进入内阁,随时可以见着内阁大学士的机会。一旦名列榜首,说是一飞冲天,也不为过。起好处,不在金榜题名之下。
因而,不少人都在磨刀霍霍,按着规矩,户部、西山算学院、保定布政使司的统计司人员,都可直接参与考试。
至于其他人,则需通过层层选拔,才有考试的资格。
因而此次考试的压力很大。
朱秀荣见着那一沓沓的试题,已是蹙眉:“小藩是个女子,你这做兄长的,该当教授她贤良淑德,却怎么教这些。”
方继藩瞪大眼睛:“殿下,天已变了,你还不晓得吧……也罢,等你入宫就晓得,现在时候不早,小藩,不可以虚度光阴呀,来来来,我陪你做题。”
方小藩倒是笑吟吟的道:“好。”
兄妹二人,围着桌子,方继藩取了卷子,一面道:“不懂得,你……”
他本想说,不懂得,你来问我,细细一想,好像自己……
“不懂得,你告诉兄长,兄长我帮你将疑惑整理一下,去帮你四处问问。”
“噢。”
方小藩很快进入了状态,拿起了卷子,提着炭笔,已是浑然忘我的开始做题了。
朱秀荣见状,不禁问:“小藩,你饿不饿。”
方小藩没答她。
朱秀荣叹了口气,便忙是去吩咐人准备一些糕点和茶水来,搁在方小藩的一边。
方继藩在一边,百无聊赖,见方继藩也不吃,索性自己在旁吃了,一面吃,一面低头看着这试卷,心里却感慨,数学博大精深,我方继藩这辈子,怕是学不上了,不过不打紧,我还有妹子,她会完成我方继藩的遗憾。
任何的学习,都离不开人的兴趣。
一个人若是没兴趣,你捉着她如何去学,她也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可若如方小藩这般,来了兴趣,那便不得了了,方小藩坐着,足足两个时辰没有动静,等她抬头时,饿了:“哥,我饿了。”
然后,她看着桌边的几个空碟子,还有早已喝尽了的茶水。
方继藩摸着自己的肚子:“你这样一说,我发现我又饿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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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二百四十三章:君子不出恶言
方小藩瞪着方继藩。www.uu234.cc
方继藩看着桌上的空盘子:“……”
他想了想,道:“你怎么会饿呢?”
“什么?”方小藩不解。
方继藩认真的道:“哥明明看你,方才做题做的认真,一面做题,一面吃了桌上的糕点。”
方小藩厉声道:“你骗人,我没有吃!”
方继藩溺爱的摸了摸她的头:“你吃了,我亲眼看见的。好了,我们不计较这个,这只是旁枝末节,大考在即,你万万不可将这心思,放在这无用的吃喝上,不就是吃的吗?哥这就让人给你张罗,你继续做题,等一会儿,就有的吃了。”
方继藩丢下一句话,嗖的一下,溜了。
方小藩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很难受啊。
不过……
她很快又被桌上的试题所吸引。
两个时辰,做了十几题,慢是慢了一些,问题主要出在各种验算上头。
她深吸一口气,没时间了,继续。
取出一旁的草稿,继续对照着题,不断的验算。
若遇到了有意思的题,她不禁发出咯咯的笑声,就好像刘瑾吃西瓜的样子。
…………
弘治皇帝低头看着最新送来的奏报。
对于一切事关到幸福集团股价……,不事关到幸福集团西征这等国家大事,弘治皇帝是格外关切的。
他拿着王守仁的奏报,虽然对于里头的许多军事安排,都不甚懂,不过这并不妨碍弘治皇帝想尽办法,挑出一条毛病来,好似如此,才可让自己安心。
弘治皇帝放下了奏报,朝着刘健等人微笑:“诸卿家,朕听说,内阁要筹办一场数学竞赛,竟还要借用贡院来作为考场?”
刘健一脸惭愧:“新学之中,也是有不少学问,是有可取之处的。老臣人等,也不尽都是迂腐之人,若是对国家有利的事,岂可不提倡呢?”
蒸汽机车出来了。
蒸汽船出来了。
蒸汽纺织机也出来了。
这么多的玩意,既让人震撼,可又何尝,不在改变所有人的思维。
现在哪怕是最顽固的士人,至少在京师,也不敢说新学一无是处了。
弘治皇帝颔首点头:“数学的妙用,朕岂有不知,这些日子朕在想,原来……这世上,到处都充斥了数学和验算,这圣学,固然为体,可天下诸学,便如这数学,却可经国济世,你们的想法,是极好的,到时,成绩出来之后,将名列前茅的名录,送到朕的面前来,朕正在用人之际,求贤若渴啊。”
刘健等人忙道:“是。”
“不过……”谢迁在一旁道:“考试之中,有一个麻烦。”
“麻烦?”弘治皇帝一愣,看着谢迁:“能有什么烦恼,让谢卿家还需报到朕这儿来。”
“此次主考官,就是老臣,下头有人来报,说是有一个来应考的,打的是西山算学院的名义,此人……叫……方小藩……”
弘治皇帝乐了,怎么和小藩同名了。
谢迁道:“此人……还是一个女子。”
弘治皇帝脸微微一变。
谢迁咳嗽,尴尬的道:“经查,她是方继藩的妹子。陛下啊,没听说过,女子来应考的,科举没有,其他的考试,也不曾有,这……这……这有些坏了规矩啊,可是……此前考试的章程之中,并没有言明,女子不可应考,何况,又牵涉到了齐国公……所以……”
这也确实是内阁的疏忽,当时制定考试的标准时,人们刻意的忽视掉了女子会来应考的事,既然没有规定女子不能来考,那么……
弘治皇帝脸色铁青,呵斥道:“继藩这是胡闹,这是他的亲妹子,他怎么忍心,这般坑害自己的妹子,让他妹子这般抛头露面,怎么,他还洋洋自得吗?一个女子,考什么试,这像什么话?”
“老臣,也是这样说的。”谢迁躬身:“只是……那方继藩说,这是张皇后娘娘的安排。”
弘治皇帝:“……”
殿中,顿时沉默下来。
静寂无声。
良久。
弘治皇帝才道:“这个……这个……张皇后……主要还是方继藩不像话。”
“是啊,是啊,齐国公……太……”刘健连连点头,不过说到太字的时候,突然想起了自己远在黄金洲的儿子,然后……就哑火了。
李东阳咳嗽一声,他是大学士兼户部尚书,因此,这一次考试,他得避嫌,不过……他担忧的道:“陛下,老臣听说,宫外头,成立了一个妇人联合会,现在在四处招募人手,还说……要为天下妇人讨要什么什么公义,还说,谁说女子不如男。还有……还说……要提倡废除纳妾呢。据说,这妇人会的会长,便是皇后娘娘……”
弘治皇帝脸都绿了。
看着三个老臣,一脸尴尬的看着自己。
弘治皇帝更加尴尬,老脸一红。
外头可都有传言,说是弘治皇帝惧内。
这惧内,在这个时代,对于一个大男人而言,是极可耻的事。
更何况,还是天子。
好嘛,这下好了,原来这还只是流言蜚语,现在算是将惧内坐实了,废黜纳妾,朕不是现成的表率吗?
“荒唐!”弘治皇帝哆嗦着嘴皮子:“这又是谁出的馊主意。”
“臣想……”李东阳哭笑不得,他不敢去看弘治皇帝,可是不看,又好像觉得自己心里有鬼,可看了,见弘治皇帝无地自容的模样,眼睛和他对视,这不就更显得自己心里有鬼,是在嘲笑陛下吗:“臣想,则十之**,是方继藩怂恿的。”
不是这个狗东西是谁?
这狗东西真的不是人啊。
他自己是驸马,这辈子是别想真纳妾了,公主殿下的身份,又比他的身份高,好嘛,他吃不上饭,他就把大家的锅都砸了,狗东西这是丧尽天良啊。
弘治皇帝铁青着脸:“他们只是胡闹,过一些日子,就消停了。”
三个内阁大学士,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
可现在,似乎也没什么说辞,一个个沉默寡言的样子。
张皇后……确实不好招惹。
何况还有一个到处煽风点火,成日正事不干,就晓得掀桌子砸人锅的方继藩。
不过,他们所担忧的是,这些过激的言论出来,倒是惹来了不少的反弹,虽说有人,也只当这妇人联合会当做是笑话看,可也有顽固的,已经开始跺脚骂了。
这样下去……天知道会是什么样子。
弘治皇帝坐下,面上依旧还是红彤彤的一片,道:“嗯,卿等退下吧,朕乏了。”
内阁诸学士退下。
弘治皇帝抬头,气咻咻的看着小宦官:“萧伴伴到底何时回来,他到底死哪里去了?这已一个多月了,再不回来,就让他府留在大漠吧。”
“是。”小宦官战战兢兢,忙是匍匐在地。
…………
有了张家的银子,妇人联合会办的很顺利。
不少的宫娥、女官,都成了第一批的成员,尤其是那些女医官,是最起劲的。
其实,起初的纲领,并不算激烈,反对纳妾,倒是还没有提出来,只是外间对这妇人联合会,多是讥讽的态度,认为一群女子,能扑哧点啥?因而,倒是添油加醋,将许多东西,编排出来,都当笑话看。
这其实也情有可原。
这个时代,对于女子的歧视,是入了骨子里的。
正因如此,所以除了嬉笑之外,倒是真没人来耍横。
耍横也不怕。
方继藩正在家里磨刀。
啊,不。
是在打磨自己的妹子。
本以为,自己该准备好小皮鞭啥的,不听话就抽她。
可谁曾想。
方小藩对于数学的热爱,远远超过了方继藩的想象。
几乎是废寝忘食,方小藩除了吃睡,便都刷着题。
夜里,挑灯,方继藩不放心她,坐在一旁,趴在桌上,陪考。
而后,便听到这半夜三更,方小藩发出渗人的咯咯声。
方继藩顿觉得寒风袭了身后,双肩之后,森森然。
他一脸苍白的仰头。
便瞧见方小藩对着试题,咯咯的笑。
方继藩便忍不住战栗,打了个寒颤。
二十多日过去。
一麻袋的卷子,统统做完了。
方小藩不禁嘟囔:“还有题吗,还有没有,这些题,前头作的时候,觉得有些难,可做到了后来,发现许多题,都是重复的,只不过,改了几个数字而已,一点难度都没有,哥,还有几日就要考试了呀,这可怎么办,我还想做题。”
方继藩:“……”
这二十多日,方继藩显得有些憔悴,陪着她读书,太累了,比自己抽人耳光还累,他委屈的道:“我去哪里给你找题,所有的卷子,你统统都做了呀。”
“要不,你将算学院的先生们都叫来,让他们出题给我做?”
方继藩想了想:“这样不好,我们方家,是清白人家。你别总想着麻烦别人,别人也要过日子的,这些先生,都是书院的瑰宝,是体面人,不是我们方家的奴仆。好了,这几日,你就歇一歇吧,保持好状态。”
方小藩想了想:“好无聊,若这样混吃等死的活着,还不如死了干净。”
方继藩怒了,攥起了拳头,没有王法了是不是,我成日陪读,你还骂人?
哼,君子不出恶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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