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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明朝败家子txt下载     明朝败家子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千二百四十四章:天下英雄 不足道哉

    方继藩忍住怒火。

    方小藩打了个哈哈,道:“哥,要不,我再将题刷一遍吧。”

    “呀……”

    说着。

    方小藩又兴冲冲的取了先前的卷子来,继续提起了炭笔。

    方继藩目瞪口呆,心里很难受。

    如果当初,不是为了嫌麻烦,不将她送进宫里养着,或许……就不会沾上这么多宫里的恶习了吧。譬如,得理不饶人,又譬如,她一点都不喜欢闲着。

    这一点,不像是方家人啊。

    方家出了一个异类啦。

    几日过去。

    开考的日子到了。

    这一场考试,乃内阁主持,所有的考官,提前就已进入了贡院。

    因为榜首者,能够进入内阁,因而,其意义,未必在科举之下。

    但凡牵涉到进身之阶的事,谁也不敢在上头做手脚的。

    主考官谢迁召了众考官到了贡院,而后,就开始出题,出题之后,所有人都不得出贡院,一只苍蝇都不肯放出来。

    两千多名应考之人,有的来源于户部,有的来自保定布政使司,有的来自西山书院,还有不少,民间数学家,通过层层选拔,汇聚一堂。

    方家灯火通明。

    此时天还未亮,朱秀荣便给方小藩寻了一套衣衫来,这是读书人所穿的儒杉纶巾,给方小藩道:“小藩,你穿上这个去应考,会多几分方便。”

    方小藩皱鼻子:“为何是男子的衣服,我是女孩儿。”

    方继藩也匆匆赶来,难得起了个大早,脑袋晕乎乎的,好几次,站着都想要发出鼾声,一听这个,顿时打起精神:“是啊,女儿家就要有女儿家的样子,为什么要穿男人的衣服,我鄙视除我……和皇上之外的臭男人,小藩,平日穿什么,今日就穿什么,不要怕,哥给你做主。谁敢笑你,我打破他的狗头,陛下除外。”

    方小藩朝方继藩做了鬼脸:“呀,我衣服还没穿,你便冲进来。”

    方继藩揉了揉睡眼,见方继藩只穿着里衣,便又匆匆忙忙的跑出去。

    待方小藩穿戴完毕了,洗漱。

    方继藩便围在方小藩的身边团团的转,口里念念叨叨:“要加油啊,万万不可泄气,不可自轻自贱,不要怕。”

    方小藩漱着口,仰头来,道:“我不怕呀。”

    “不怕就好,不怕就好,为兄很欣慰。”

    他接着大吼:“那个,那个谁……车马准备好了吗?”

    “少爷,早早就准备好了。”

    方小藩漱了口,便开始吃糕点,接过了朱秀荣给她整理好的考篮子,里头有笔墨纸砚,还有朱秀荣去龙泉观给她求来的符。

    方小藩深吸一口气:“哥,嫂嫂,我要走啦。”

    “去吧,去吧,不送你了,你哥最近比较忙。”方继藩打了个哈哈,拿手拍着嘴,眼睛又有点睁不开了。

    朱秀荣道:“你也不亲自送去。”

    方继藩道:“我安排了王金元去送,我若是去了,难免会给其他开考的考生们压力。”

    方小藩道:“我自个儿去就成了,好了,夜里给我留着饭菜。”

    “嗯嗯,那个谁,记下。”方继藩含糊不清道。

    方小藩道:“哥,我说的是你。”

    方继藩要跳起来:“这像什么话,我有偷吃的爱好吗?”

    方小藩提着考蓝,转身,走了几步,突然回身,一手捋开额前的乱发,这小妮子,今日仔细看,竟是出落的亭亭玉立。她愁眉苦脸的道:“若是我没考好怎么办?”

    方继藩:“……”

    明明他方才还说,很有信心的。

    哎……

    果然,外强中干的货。

    方继藩气定神闲,微笑道:“不要怕,不是为兄吹牛,论起数学,这天底下,一个能打的都没有。在这数学圈,天下英雄,唯吾与小藩也。快走,快走,为兄要睡了。”

    方小藩便笑起来,鼓起嘴,重重点头。

    王金元美滋滋的跟着马车,送了小姐到了贡院外头。

    这贡院外头,已是人山人海。

    方小藩穿着钗裙下车,王金元害怕小姐有闪失,带着几十个奴仆提着棍棒硬生生的打开了一条道来。

    “让开,让开。”

    突然来了这么个女子,一下子,吸引了所有考生的目光。

    人们窃窃私语。

    这女子是谁?

    良家的女子,会抛头露面吗?

    她为何也提考蓝来?

    方小藩冰冷着脸,目不斜视,攥着考篮子,走到靠里的位置去。

    又有人低声:“怎的王大掌柜也来了,那个……好像也是方家的人。”

    “都让开,好狗不挡我家小姐的道,你,皮痒了是不是,滚一边去,打不死你。”

    这么一听。

    小姐……

    方家的小姐……原来还真实未出阁的小姐啊。

    一下子,整个考场外头,像是要炸了。

    本是色眯眯的登徒子,顿时变得正经起来,脑子里,骤然充斥了圣人的身影,又或是佛陀的大悲咒,老子的道德经。

    面上带着鄙夷的人,啪嗒一下,跪倒在地:“徒孙王悦,见过师太姑母。”

    一下子,地上跪了一片人。

    没跪的,也被这气势吓坏了。

    贡院外头,乱糟糟的。

    方小藩气定神闲,左看看,右看看,顿时觉得人生没了多少乐趣。

    在这宫外头,怎么和在宫里是一个样的,都喜欢跪着,也不肯好好的说话。

    看着有人热泪盈眶的样子。

    方小藩想,还是读书人厉害,他们演的比宦官逼真。

    贡院的门打开。

    和以往不同。

    从前门一开,大家都挤着进去,蜂拥而入。

    可这一次……

    却是出奇的安静。

    没有人毛毛躁躁。

    都在等。

    方小藩左看看,右看看……好吧……她提着考蓝,踏着莲足,率先进了贡院,身后……那彬彬有礼的书生们,才转瞬之间,变成了禽兽,一个个嗷嗷叫的朝着贡院的大门冲刺,乱做了一团。

    方小藩径直先至明伦堂。

    照规矩,需先点卯,交上自己的凭引,而后领了考牌,再向主考官行礼。

    这里的规矩,大抵都是遵照着科举的规格来的。

    方小藩领了考牌,到了明伦堂。

    便见十几个考官,围着谢迁。

    谢迁一声钦赐斗牛服,自是威风凛凛。

    左右十几个人,都是大明眼下最顶尖的数学家。

    其中身负院士学爵的,就有两个。

    方小藩到了堂下。

    众人看着来了一个女子,眼睛都直了。

    谢迁捏着胡子,很尴尬。

    方小藩便行礼道:“见过大宗师和诸位宗师。”

    谢迁应又不是,不应又不是,心里想着,方继藩那狗东西真是害死人哪,好端端的一个大家闺秀,亏得他做的出。

    听到来人自称是方小藩,两个院士方才还在指点江山,谈笑风生,此时却是吓得忙是站起来,侧身避开方小藩的一礼,等方小藩礼毕,他们却忙是作揖:“见过师太姑母。”

    “咳咳……”谢迁想死。

    完了,人生的污点啊。

    本来这一次考试,是刘公提出,自己主持,也算是开了历史先河,这些日子,自己可是费尽了心,就是怕出乱子,为人所笑,这下好了,有了这么一出……

    悲剧啊……

    他假装视而不见,只朝方小藩微微点头:“嗯,不要怕。”

    接着,低头,喝茶。

    方小藩便道了一声谢,由人引着,去考棚了。

    这不要怕三个字,其实是大有讲究的。

    一般的考生来行礼,往往主考都要说一句好好考。

    可谢迁没有对方小藩说。

    言外之意,自然是不指望方小藩能考出点啥来,她来这场合,别害怕就成,到时候若是考到中途,哭了,那就贻笑大方了。

    所有的考生全部入场,进了考棚。

    此时,天已渐渐的明朗了。

    有差役敲锣,大呼一声:“开卷。”

    一声令下。

    便有鱼贯而入的差役拿着卷子,穿梭在考棚之间,分发试卷。

    这些试卷,统统是用蜡封的信纸封死的,只有考生自己才可以打开。

    方小藩伸了个懒腰,先吃了糕点,而后,才撕开了信封,取出里头的试卷。

    试卷里,密密麻麻的,都是题。

    方小藩坐下,提着炭笔,清澈的眼睛,盯着试卷,良久,她呼出一口气。

    这些题……

    自己……竟是都有印象。

    也不是说,每一个题目和自己的印象完全吻合。

    而是……

    这些题,除了某些数字有变之外,其实……都是万变不离其宗。

    这倒是像方小藩此后刷的题一样,题目不一样,可方法却是一样的。

    “这样容易?”方小藩道:“不是说,这是院士和数个数学大家一道出的难题、怪题吗?”

    “看来,也不过如此呢。”

    “数学圈里,天下英雄,看来只有我了。”

    她微微一笑。

    接着,取了草稿出来。

    而后,刷刷几笔,飞快的验算。

    女孩子,总是细心。

    就算验算了出来,却也不急着立即填上去,而是准备另一张草稿纸,先将自己验算出来的数字记下。

    而后,继续写下一题。

    很快,就在所有人还在搜肠刮肚,慢吞吞的验算时,一张卷子,就做完了。

    当然,方小藩看着时候还早,自然也不急,而是重新将这题重新刷一遍,验证此前的答案。

第一千二百四十五章:大满贯

    谢迁高坐在明伦堂里。UU小说

    作为主考,不愉快总会过去。

    很快,他就又高兴起来。

    两位院士就坐在一旁,谢迁对这科学院的院士,还是颇为敬重的。

    这几年来,这些来自各行各业的院士,确实给朝廷帮了不少的忙。

    他呷了口茶,和院士们闲聊。

    数学,他真不懂,他只能作为一个公允的主考官,因而,倒是不敢将话题,引到数学上头。

    正说着。

    外头却传来了窃窃私语的声音。

    这显然是外头的差役不规矩。

    偏偏明伦堂里还算安静,两个书吏说着什么,恰好被谢迁听到。

    谢迁的脸,骤然变了。

    岂有此理。

    这般庄重的场合,他们不思好好的监考,居然在此闲聊。

    谢迁脸拉下来:“是谁在喧哗,叫进来。”

    片刻之后,就有两个战战兢兢的书吏进来,他们忙不迭的行礼,口称万死。

    谢迁脸上凛然,厉声道:“大胆,尔等身负公务,何故如此喧哗?”

    “这……这……”书吏感觉到大事不妙,战战兢兢,可是,又不敢启齿。

    谢迁便冷笑的更厉害:“怎么,不说?来人……”

    “说,说,说……小人并非是不懂规矩,实在是……实在是…………遇到了怪事啊,因而,才……才……”

    谢迁一脸肃杀:“什么怪事?”

    “这……这……小人奉命监考,在考棚之中来回逡巡,诸考生们,个个都在搜肠刮肚的做题………小人见没什么差错,心里倒也放心了,可谁晓得,到了乙丁号考棚时,却突然之间……”

    一下子,所有人的心都提了起来。

    听着,怎么像鬼故事。

    这书吏,脸色也是苍白的吓人,随后道:“突然之间……竟是……竟是……听到咯咯的笑声。”

    笑声……

    谢迁竟都觉得汗毛竖起。

    他侧目看了一旁的考官,眼里似乎在问,这乙丁号考棚坐着的是谁。

    那考官会意,道:“乃考生方小藩。”

    “……”

    书吏继续道:“不错,就是那位方考生,小人听到了笑声,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匆匆上前去,却见那方考生,心无旁骛,手提着炭笔,一面做题,一面对着题咯咯的笑,小人……吓着了啊,小人在贡院里,当了这么多年的差,见识过的考生,无以数计,可是……可是,没见过见了试题,一面笑的。”

    “……”

    明伦堂里沉默。

    谢迁沉默了很久,看向身旁的考官:“脑残也会传染?”

    两个院士不禁瞪了谢迁一眼,这是啥意思,侮辱我们师门?

    谢迁似乎也觉得自己失言,咳嗽一声,朝那书吏怒斥道:“只要考生在做题,没有舞弊,他们做什么,与你何干,这些事,休要传出去,不然,仔细你的皮,下去吧,好好办差。”

    ……

    傍晚的时候。

    梆子声传出,书吏们开始收卷。

    每一个考生的卷子,都是糊名的,因而,考生们将卷子搁在考棚里,便可以收拾了东西便走。

    方小藩收拾了考篮子,高兴的像是过年一样,一出了考场。

    便见方继藩带着一行人赶来了。

    清早的时候,方继藩病怏怏的,到了傍晚,却是生龙活虎。

    兄妹二人上了车,方继藩道:“考的如何?”

    方小藩道:“题目太简单了,原来还以为是什么难题,谁料到,都太容易,做着这题,容易犯困。”

    方继藩:“……”

    这幸好不是自己的儿子,不然方继藩肯定拍死她。

    这天下,敢在方继藩面前装逼的人,不会超过三个。

    “少嗦,回家,说这些,等放榜之后,便知结果了。”

    …………

    谢迁命考官们收卷,这两千多份卷子,先是封存起来,而后,便开始进行点验,最后,十几个考官,取出了早已准备好的答案,开始阅卷。

    数学的批阅,比之八股要容易的多。

    毕竟,八股是没有标准答案的,环境、考官的心情,甚至是你的行书,都能影响最后的成绩。

    而每一个数学题,都有一个标准的答案。

    只需对照着标准答案,进行批阅即可。

    十几个考官,只草草的吃了一些糕点,便开始批阅。

    两个院士并不会在这个时候下场,而是等考官们批阅之后,他们再进行最后的核验。

    至于谢迁,他对这个又不懂,所以,他只坐那喝茶。

    周院士百无聊赖,也坐在一旁喝着茶,说实话,这几日待在贡院里,他才知道,这些科举出来的考官们,有这么的讲究。

    原来这茶,不是拿一个大把缸丢点茶叶进去,然后冲一缸热水就喝,不但要有专门的茶具,还得有专门的水,热水沸腾,又需晾多久,才可冲泡,冲泡时,第一遍水,竟要滤掉,接着,再换一遍新水,冲入才算完。

    这茶,挺有意思的。

    只可惜,平日自己需解析许多数学的题,也没这闲工夫。

    一旁,谢迁笑吟吟的道:“周院士,你看,此次能挑出多少名列前茅的英杰来。”

    一说到这个,周院士便板着脸,认真的道:“这个……可不好说,此次为了一试考生们的深浅,我与诸位先生出题时,所选的,都是难题,这些题,学生自己试着做了一下,也不过是考了九十七分,这些题,不只是难,最难的,还是时间。你想想看,这么多的题,正式开考,做卷,再到收卷,中途,也不过三四个时辰罢了,这三四个时辰,需验算出这么多的题目,对于考生,是一个极艰巨的挑战。我敢向谢学士保证,此次,若有人考中八十分,便算是天纵其才,必定能名列榜首了。”

    这百分制,确实很有意思。

    尤其是天竺人的数字,在西山开始使用,并且开始传播之后,百分制的推广,也确实使人方便了许多。

    谢迁点点头,现在心里有底了,他就怕考卷容易啊。

    考卷容易,说明考官的水平不行。

    这考试,考的既是考生,又何尝,不是考验考官呢?

    题目越难,越是说明,考官有水平。

    谢迁微笑:“嗯,但愿,能出几个人才,如你说言,多几个人能中八十分,老夫……此次也就算是没有白白忙活了。”

    周院士微笑:“天下英才何其多也,或许,应当会有几个出类拔萃之才,脱颖而出吧,说不准,有人能考八十五分呢。”

    “哈哈哈哈哈……”谢迁笑了。

    今日的考试,不算顺利。

    毕竟出了女子来考试这么一档子事,这……不是添乱吗?

    一点纲纪都没有了。

    好在,他已忘却了此事,心里却惦记着,此次到底能提拔几个人才。

    他呷了口茶,慢悠悠的道:“拭目以待。”

    …………

    考官林敬言,此时匍在案牍上。

    这一路下来,已是批阅了七八十份卷子。

    他乃是户部的郎中,此次来充作考官,倒是颇有期待。

    唯独令他无语的事,他没想到,数学的阅卷,竟是如此的枯燥。

    标准答案只有一个,每一道题的答案,都没有任何可读性,对照着标准答案来阅卷即可。

    对了,就给多少分,完全没有任何自有心证的空间。

    这还做啥考官?

    林敬言捏了一个新的试卷。

    打开,如此前枯燥的批阅一般,对照着答案。

    这一道题,对了!

    这一道,也对了。

    这一道……

    他面上没有什么表情,批阅的有些麻木了。

    可是……越往后批阅……他的脸色却是古怪起来。

    好几个其他人容易做错的题,在这里……居然都对了。

    这个卷子,倒是有意思。

    他一直阅卷下去。

    为了显示自己的苛刻,他更加严厉起来。

    还不信挑不出一点毛病。

    不然,怎么显出本官的水平。

    可是……

    一直批阅到了最后……林敬言猛地打了个激灵。

    这副试卷……居然……全对。

    林敬言抹了一把汗。

    一百分?

    这批阅了七八十份卷子,最高的,也不过是一个七十七分的哪。

    这些数学题,他并不知道到底有多难。

    可他却知道,有许多卷子,末尾的题,是空着的。

    这就意味着,有很多人,莫说每一道题都答对,在这有限的时间里,根本无法做出所有的题。

    可是……

    不行……

    一百分的卷子,太出类拔萃了。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吾乃风也,你乃是沙,不,你乃是木。待会儿,这份试卷肯定会格外的被人重视,自己万万不可有纰漏。

    于是,他极认真的又取出了答案,又重新比对了一遍。

    还是没有挑出丝毫的毛病。

    而且,看得出,做卷者,心思极细腻,哪怕连个错误的符号都没有,显然……这不好下口啊。

    此人是谁?

    林敬言心里怀着好奇之心。

    只是可惜……现在,卷子的名字,依旧是糊的,他没有资格撕开,不到放榜的时候,任何人都不能触犯这规矩。

    最终……林敬言被打败了。

    他如斗败的公鸡,提笔,在和卷尾处,刷刷的几UU小说去。

    一百分。

    …………

    哈哈,今天吃鸡了,来张月票恭喜一下,谢谢。

第一千二百四十六章:榜首

    打了这一百分之后。www.uu234.cc

    林敬言自此,便再也没有遇到任何一百分的人了。

    或许是因为有了这一百分,再看其他的考卷,六十三、七十一、四十五、三十二、五十九……

    这成绩……真是惨不忍睹。

    以至于他批阅到了最后,便觉得后头的试卷,愈发的索然无味起来。

    哪怕是有一个卷子,竟是考了八十三分,林敬言心里,也丝毫没有波澜。

    什么玩意,错了好几道题,看看人家。

    ……

    一宿过去。

    众考官将所阅之卷统统交至明伦堂。

    考官们汇聚一起,议论纷纷。

    谢迁显得很高兴,这一场考试,终于要落下帷幕了。

    他和周院士对视了一眼。

    周院士微笑。

    谢迁咳嗽:“此次……想来,有不少人才吧。”

    “有呢,下官这里,阅了一卷,此生厉害,许多人都不及格,唯独他,一骑绝尘,竟是有八十六分。”一个考官道。

    八十六分。

    考官们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竟……恐怖如斯。

    有考官苦笑:“老夫这里,只有一个七十八分,再高,就没有了。”

    “下官这里,也是如此。”

    考官们七嘴八舌。

    谢迁依旧面带笑容:“考卷比较难嘛,这都是诸位先生们,群策群力出的题,若是能轻易高分,岂不显得诸先生们水平不够,有这样的高分,已是极了不得了,老夫倒是很想知道,这位八十六分的人,是谁,真是令人期待啊,周院士对老夫说,这数学,凭借的,不只是苦学,还有天赋,甚至……还需一点点的运气,少了哪一样,都不成,其难度,绝不在科举之下,其中……天赋最是紧要,出了这么多道题,时间又如此的紧凑,多少人,到收卷时,连题都做不完,这需多大的才思,才能做完题,且还要做到没有错漏呢,这八十六分,必定是个俊才,才智无双。”

    谢迁狠狠的夸了一通。

    考官们纷纷点头。

    他们自己看着那些数字,就头晕脑胀呢,想想看那些考生,真是了不起啊。

    只有林敬言像见了鬼似得,如木桩子那儿,站在那一动不动,整个人出了神。

    本来有人说八十六分的时候,许多人纷纷称赞,他就想说我这儿还有一个一百分的。

    可谢公一席话,让他开始怀疑人生。

    是不是自己批阅错了?

    、“好了,将卷子都收来,老夫与两位院士,还要继续核定。得赶着明日放榜,诸公们,大家这几日,都辛苦了。”谢迁微笑,心里却很激动。

    方才周院士怎么说的,有人能得八十五分,便算是奇迹。

    你看,八十六都出来了。

    他眉飞色舞,庆幸大明人才鼎盛。

    众考官纷纷捧着自己所阅之卷,送到了谢迁的案头上。

    谢迁左右四顾,却是脸微微一沉,他看到了林敬言:“怎么……”

    林敬言这才回过神,他忙朝谢迁行了个礼:“谢工,下官万死,只是……只是……下官这里,有一份卷子,实是……实是……”

    “取来。”

    林敬言将卷子奉上。

    谢迁低头,打开,看过之后,倒吸一口凉气。

    而后,他一脸无语的看着周院士。

    周院士觉得古怪,不禁上前一步,含笑道:“不知,是什么卷子,竟会古怪,怎么……”

    说到这里,他眼睛已经可以看到试卷了。

    而后,周院士身躯一震。

    他沉默了。

    周院士的脸色蜡黄,有一种被人按在地上摩擦的感觉。

    我堂堂数学院士,西山书院的佼佼者,齐国公的徒孙,何等的不凡,在数学界,可谓是呼风唤雨,人尽皆知。

    可是……

    “这……这……”周院士抬头,看着谢迁。

    谢迁脸色极难看。

    许多考官都懵了。

    却听谢迁一字一句道:“一……百……分……”

    “什么……”考官们哗然:“是一百分。”

    八十六分,人们都以为是极限了。

    谁曾料到,竟是一百分。

    傻子都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卷子,可曾泄露吗?”谢迁脸色凝重起来。

    “不,不可能。”所有的考官都摇头。

    且不说,这是谢迁主考。

    而且,因为协办的部门有户部,还有地方上的保定布政使司,更有西山书院,这三家,可都是大明最有威信的地方。

    不只如此,为了以示公正,所采取的考试之法,用的都是科举的方法。

    几乎可以说,完全杜绝了作弊。

    即便是出题,那也是先将所有的考官,统统都圈禁起来,每人出一些,最后汇总到谢迁这里,谢迁进行封存。

    倘若说试题泄露。

    那么,泄露试题的人,就只有谢迁了。

    谢迁堂堂内阁大学士,以公正而闻名天下,几乎所有人都敢说,就算是谢迁的亲爹来,谢迁也断然不会将此题泄露出去。

    毕竟……人家搭上的,可是一辈子的清名啊。

    谢迁脑子里,立即梳理了一遍。而后,他自己都已深信……除了自己,不可能有任何泄题的可能了。

    谢迁看向周院士:“周院士认为,世上可能有这样的人吗?”

    周院士脸色极难看:“除非……是天纵之才,却不知,这个才子是谁!”

    谢迁面上阴晴不定。

    他最后,一拍案,当机立断道:“无论如何,这断然不会有泄题和作弊之虞,这一点,老夫可以保证。诸公,大家将这一份试卷,好生再核验一遍,确定是否有错误,若是没有……此卷不必说了,定是名列榜首。明日……照常放榜,谁有质疑,就来质疑老夫吧。”

    呼……

    众考官钦佩的看了谢迁一眼。

    谢公果然是刚直啊。

    虽然大家都知道,考了一个一百分,可能会引发质疑。

    可有了谢迁亲自背书,这就完全不同了。

    内阁大学士,断然你不会因为这么一场数学竞赛,赌上自己的名誉和数十年打熬的尊贵身份。

    “是。”

    所有人都忙碌起来。

    周院士亲自拿了这一份卷子,一个题一个题的查验。

    他是内行人,眼睛飞速的看过去,越看,越是心惊。

    接着,他忍不住发出了感慨:“就算有人泄题,想要将答案做的如此漂亮,那也是天纵之才啊,除了我的师公,再没有人比此人,更令我钦佩了。”

    ………………

    方小藩吃着蜜瓜。

    这是河西走廊种植的,而后快马加鞭的送到了京里来。

    她爱吃甜食。

    这让方继藩很担忧。

    妹子会不会发胖啊。

    于是,方继藩抢着将瓜吃了七七八八,又夺过她手里啃了一半的瓜,呼噜噜的啃了干净。

    方小藩气鼓鼓的看着方继藩,大叫:“嫂……”

    方继藩捂着她的嘴,道:“别瞎嚷嚷,为你好,这是为你好,你要节食,少吃一点,不然嫁不出去的,这是咱们方家的损失啊,我们要以家族利益为重。”

    方小藩:“……”

    方继藩放开了手,摸了摸自己的肚皮:“你看为兄,肚子有些胀了,河西送来的瓜,不好吃,太甜腻,我要修书去河西,批评一下他们,老是送些乱七八糟的的东西来。小藩……你为何爱数学。”

    “宫里无聊,我就数寝殿外头的花草,数着数着,没喜爱上花草,爱数数了。”

    方小藩决定原谅自己的兄长。

    这个年纪的少女,往往也有大度的一面。

    方继藩不禁感慨:“这是天意啊。”

    “不过……”方继藩朝方小藩眨眨眼:“小藩啊,你既喜欢,却知不知,单纯的做题,未必有意思,不如……咱们创造新的数数方式。”

    “什么?”方小藩眼睛一亮。

    方继藩的数学,停留在上一世的高中阶段,就这……还忘了个七七八八。

    所以西山算书院几乎是野蛮生长出来的,爱咋咋地,自己去摸索吧。

    可是……虽然……方继藩讨厌数学,对数学敬而远之,但是,这不妨碍,方继藩用上一世有限的一些记忆,去启发方小藩。

    “来,咱们里头说,院子里太凉了,为兄和你谈一谈。”

    方继藩一面说,一面开始搜肠刮肚。

    难得有这么一个神奇的妹子。

    不启发一下她,说不过去啊。

    当然,启发归启发,到底她能不能开窍,顺着方继藩的思路,继续钻研下去,这就不是方继藩所能左右的事了。

    只能说,全凭天意吧。

    方继藩手舞足蹈,对着方小藩比划了老半天。

    方小藩起初,觉得兄长肯定在开玩笑。

    可慢慢的,突然,她仿佛开始自走到了新的大门口。

    只是,这个大门却是关的严严实实的,还上了七八道锁。

    但是这不妨碍,她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她张大着眼睛,如痴如醉,脑袋瓜子,也开始飞速的运转。

    可是,在这神游之中,她开始处处碰壁,因为……她发现,自己的亲哥虽然好像隐隐约约给自己指出了一条道路,可是……继续深想下去,却发现……此路不通。

    呼……方继藩说的口干舌燥,忍不住呷了口茶:“听懂了吗?怎么样,有没有什么想法。”

    方小藩如老僧坐定一般,没反应。

    哎呀……这就有点糟糕了,塞进去的东西太多,脑残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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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二百四十七章:放榜

    到了次日。www.uu234.ccwww.uu234.cc

    方小藩吵着要去看榜。

    方继藩笑吟吟的看着她:“这榜有什么好看的?我们方家,是何等优秀的人家,一场小小的考试,若都去看,这像什么样子,要学你哥一样,荣辱不惊。在家坐着吧,免得丢人。”

    方小藩皱起鼻子,眼眶有些红。

    方继藩无奈的道:“好吧,好吧,等等,我让人取墨镜和口巾来,你哥是有头有脸的人。”

    方继藩让人取了墨镜和口巾,让人备好了车马。

    方小藩不由道:“哥,你是不是觉得我考的不好,没脸见人?”

    方继藩忙是摇头:“不是,不是,万万不是,你冤枉死我了,哥不嫌妹丑,这是古人说的。我对你有信心,戴上墨镜,是因为威风,这很合理吧?戴上口巾,是因为我在京里拥有良好的名声,你哥太鲜明出众了,当然要有所遮掩。”

    哄孩子,方继藩是很在行的。

    当然,他更在行的,是揍孩子。

    除了方小藩之外,方继藩可以保证,自己走到哪里,方圆一公里之内,绝不会出现一个孩子。

    匆匆上了马车,一行人往贡院去。

    贡院之内,已经开始揭开所有的糊名,进行位次的排列。

    时辰一到,谢迁刻意的留下,便是想看看,这得了一百分的是谁。

    至于其他八十几分的,阿猫阿狗而已,一点都不新鲜,提不起谢迁等人一丝一毫的兴趣。

    那一百分的糊名揭开。

    谢迁的脸……顿时绿了,翠绿翠绿的,像新摘的菜叶子。

    他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卷上的三个字,深吸了一口气:“这怎么可能……这可如何是好?”

    方小藩……

    谢迁彻底的懵了。

    是那个少女,还是方家的少女。

    方家人,就没一个让人省心的哪。

    这方小藩,竟是恐怖如斯。

    这榜放出去,还不知会起多大的波澜。

    更可怕的是,一旦高中榜首,便要入内阁,成为中书舍人,这是邸报中,已是先由明言的,现在咋办,一个女娃娃,进内阁,参预政务,这像话吗?简直就是开玩笑。

    可怕的是……方家……方家……怎么一家人,都像妖怪。

    深吸一口气。

    谢迁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放榜!”

    他回头。

    见周院士等考官,个个瞠目结舌。

    周院士更是激动的道:“这是我师姑婆母,难怪,这就难怪了。”

    其实……到底是什么辈分,周院士也说不清。

    这玩意,太复杂了。

    他万万料不到,自己师公的妹子,居然考的是一百分,这是何其可怕的事啊。有此可以证明,自己的师公,其数学的才华,已到了何等的地步。

    能拜入师公门下,死亦无憾。

    谢迁看着这一个个站的僵直的人:“老夫立即入宫奏请,贡院这里,你们看着吧。”

    此事,太棘手,必须得和刘公商量,不,得和陛下商量着来办。

    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可怎么解决才好呢?

    大明没有外朝女官的选例,会不会贻笑大方?

    他二话不说,便抬腿,朝宫里去了。

    …………

    贡院之外。

    方继藩鬼鬼祟祟的下车,戴着墨镜和口巾,低着头,如过街老鼠一般。

    “你们几个,好好保护好本少爷。”方继藩朝几个护卫招手。

    几个护卫便将方继藩贴的紧紧的。

    方小藩却一拉着方继藩,到了榜下。

    而今,这里已是人山人海。

    贡院开了门,片刻功夫,便有穿着红衣的差役出来。

    直接张了榜。

    无数人翘首以盼。

    现在科举,已经没有多少滋味了。

    老是西山书院的人高中,能有机会金榜题名的机会,已经越来越渺茫。

    不少有志之士,倒是对这数学榜,兴趣盎然。

    “快看,第三十名,七十五分!呀……第十名……七十九分。”

    百分制是很容易让人接受的,十分直观,一目了然。

    许多考生,激动的在榜中搜寻自己的名字。

    能进入前三十,也是不错的,朝廷各个部堂都在招募这样的人,不只如此,保定布政使司,也承诺了将其招纳,将来的前途,不可限量。

    谁不想去保定啊,那儿据说一个九等吏,一个月都有三两银子,在往上,就更多了,直接过去,直接从三等吏做起,一月十几两银子,还有各种的补贴和开销,将来还有机会,直接做官。

    有人名列其中,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更多人,是榜上无名,不禁露出了失望之色。

    方继藩紧张的看着榜。

    没有?

    他将自己的口巾,捂的更严实了一些。

    这第十至三十名的榜贴过。

    接着又是一张榜贴出来。

    第十名,七十九分,第九名,依旧还是七十九分。

    打了第八名,才堪堪八十分。

    第二名……

    人们惊呼。

    这第二名的,乃是西山书院的一个学员,居然八十六分。

    他禁不住欢呼了起来:“师公保佑啊。”

    可是……

    当所有人看到了第一名的位置。

    一下子,那笑声戛然而止。

    所有人直勾勾的看着那榜首的位置。

    方小藩……一百分。

    方小藩……

    方继藩忙是摘下了墨镜,扯开了口巾,口里不断的发出:“卧槽,卧槽,卧槽……”的声音。

    沉默……

    就在所有人沉默的功夫,方继藩仰天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方小藩,乃是舍妹,是我方继藩的妹子,亲的,跟我同一个爹!”

    “……”

    方继藩高兴的手舞足蹈:“都来看看,来看看,狗东西们,都来……”

    “少爷……”

    方继藩叉着手道:“哈哈哈,找人,多找人,给老子听好了,这新城、旧城,乃至于每一个新广场,每一个车站,每一个戏院,让人敲锣打鼓,走街串巷,通报喜讯,本少爷的妹子,数学竞赛第一,名列前茅,比第二名的那个渣渣,高十四分,那群狗一样的东西,本少爷早看他们不顺眼了,平时就不好好学习,脑子跟浆糊一样,一丁点长进都没有,本少爷这样做,不是为了炫耀,我方继藩有必要炫耀吗?我方继藩是那等爱炫耀的人?我是要告诉那些西山算学院的渣滓,读书,不是这样读的,要掌握技巧,要奋发向上,好了,赶紧,给我找千儿八百人,广而告之。”

    “好呢,少爷。”那护卫,哪里敢怠慢,一溜烟的跑了。

    还有人手蜷起来,放在口边,呈喇叭状,高呼:“齐国公的妹子,数学竞赛高中第一,一百分!”

    方继藩背着手,美滋滋的恨不得朝那大声嚷嚷的护卫踹一脚,讨厌,一点都不懂得含蓄。

    他反应过来,见无数人,炙热的看向自己,不少西山书院的学员,嘴张的比鸡蛋大,是师祖、师公呀,还是活的。

    趁着他们还没围拢,方继藩扯了方小藩便跑,气喘吁吁上了车,大呼:“走。入宫,入宫,去给皇后娘娘报喜。”

    留下这榜下,无数的生员和考生。

    一百分,高中的还是个少女。

    这……

    许多人脸红彤彤的。

    大明,已经容不下人好好的考试了。

    考啥都要被打击啊。

    鸡肋,鸡肋。

    如此,又让人索然无味起来。

    ………………

    弘治皇帝早起,至奉天殿。

    他刚刚落座,想起了今天的日子,抬头问一旁的宦官:“数学竞赛,揭榜了吗?”

    “陛下,还没有呢。”

    看着案头上的统计数据。

    弘治皇帝心头火热:“这数学可比八股难多了,难如登天,朕看过几个数学题,里头的数字都认识,合起来,朕却一个题都不懂。从前,以为所谓的数学,只是拨打算盘,现在方知,真正的数学,是一门大学问,我大明多出几个数学才子,朕也就能省心多了。”

    弘治皇帝觉得很欣慰。

    因为至少内阁,思维已经开始渐渐的转变了。

    人们开始意识到了新学的重要。

    再不只是拿着千年前,圣人说过的话,不断的鹦鹉学舌一般,今日是子曰,明日是圣人云。

    片刻功夫,有宦官匆匆而来:“陛下……”

    “何事?”

    “娘娘驾到。”

    弘治皇帝不禁扶了自己的额头,他叹了口气。

    清早的时候,张皇后就问自己,这数学竞赛的结果如何,自己答应了,有消息立即让人送去。

    可谁晓得……

    张皇后比自己还猴急。

    他自然清楚,张皇后是因为方小藩的缘故,方小藩自小在宫中长大,是张皇后看着长大的,不啻是自己的女儿一般。

    可是……

    想到方小藩这么个女娃娃,跑去凑这个热闹,弘治皇帝脸色就很难看。

    没有规矩。

    哼!简直就是宠溺的太过了!

    他咳嗽一声:“请她进来。”

    张皇后步入殿中,正待要行礼。

    弘治皇帝的怒容,立即变成了笑容,他立即道:“不要多礼,来,来,来,上金銮来。”

    张皇后笑吟吟的道:“是。”

    她莲步登了玉阶,至弘治皇帝近前,道:“陛下,不知……”

    “还没有这么快呢,得等到吉时才会放榜,你不必着急,放宽心。”

    张皇后欠身坐在一旁的锦墩上:“陛下难道不急吗?”

第一千二百四十八章:吐气扬眉

    弘治皇帝一愣。www.uu234.ccwww.uu234.cc

    随即,苦笑。

    想了想,弘治皇帝道:“这数学关系不小,朕正欲收揽天下数学英才,岂有不重视之理。”

    张皇后微笑:“陛下所图的,乃是天下事,而臣妾就不同了,臣妾所图的,不过是小藩考的如何,她自小就在臣妾身边长大,她考的好坏,对臣妾而言,才是最要紧的事。”

    弘治皇帝讪笑,只颔首点头,言不由衷的道:“是啊,但愿她考的不错。”

    张皇后嗔怒道:“陛下只说考的不错,看来,是对小藩没有信心了。”

    弘治皇帝道:“她毕竟年纪还小,是女流之……不,朕并非是轻视她的意思,只是,对孩子,当然要有所鼓励,不过,也不必抱有太大的期望。”

    夫妇二人议论着,外头,却有宦官来:“陛下,内阁大学士刘健等人,求见。”

    弘治皇帝打起精神,笑吟吟的看着张皇后,他心里想,近来张皇后不知是被谁灌了迷汤,总是想要证明女子厉害,今日……只好让她接受现实了。

    弘治皇帝笑吟吟的道:“叫进来吧。”

    张皇后倒是紧张起来,不禁抓住了帕子。

    刘健三人匆匆进来,三人的脸色,都很不好看。

    这三人拜下,谢迁道:“陛下,臣主持数学竞赛大考,而今……这数学竞赛的结果,已出来了。”

    弘治皇帝面露喜色:“那么,一定选出了许多英才了?”

    谢迁正色道:“正是,何止是选出了许多英才,更是选出了一个旷古未有的大才。”他说到此,心里苦笑。

    一旁的刘健和李东阳二人,也是一副无言以对的样子。

    这事儿,该怎么跟陛下解释呢?

    弘治皇帝听罢,眼睛一亮,他站起来,背着手,激动万分:“昔年唐朝太宗皇帝私自去视察御史府,看到许多新智取的进士鱼贯而出,便得意得很的说道:“天下英雄,人吾彀中矣!”;今日,国家正在用人之际,朕一场数学竞赛,和唐太宗的感受,也是相同。哈哈哈哈……朕倒是很想知道,谢卿家,何以将这英才,比作是旷古未有的大才,既然谢卿家敢将话说的这么的满,朕倒是想要洗耳恭听。卿等放心,朕求贤若渴,若果然是大才,定当不拘一格,予以厚望。”

    “这……”谢迁有点难以启齿。

    他在想,陛下若是知道,是个女子,而且还是……方家的丫头,到底会喜呢,还是忧呢?

    张皇后却等的不耐烦,嗦这么多干嘛,就告诉本宫,这小藩考的如何便是了。哪里来的这么多嗦,小藩这么聪明,至少也可名列中游吧?

    谢迁方才鼓起勇气道:“此次,竞赛参与的考生,有两千余人,平均分数,五十一分,其中六十分以上者,三百七十余人;八十分以上者,八人……”

    八十分以上……才八人。

    那么这八人,定是优中选优的贤才了。

    谢迁又道:“只是这榜首者,更是不同,她考了……一百分。”

    平均分也不过五十一分。

    能上八十分,已经不容易了,可谓是凤毛麟角。

    好嘛。

    居然有人……考了一百分。

    “此人是谁。”

    “姓方……”谢迁苦涩的笑了笑:“方小藩。”

    “……”

    令人窒息的沉默。

    弘治皇帝脸色惨然。

    吓的。

    连张皇后都觉得不可置信,她张大眼睛。

    “呀……”张皇后发出古怪的声音。

    “呀、呀、呀、呀……”张皇后继续发出古怪的声音。

    弘治皇帝一脸发懵。

    “呀……呀……”张皇后期期艾艾的道:“这不是儿戏吧。”

    “这并非儿戏,老臣,已再三点验过。”

    弘治皇帝觉得头晕目眩。

    他万万没料到,是这样的结果。

    一个少女,这……可能吗?

    作弊?

    他抬眼,看着谢迁。

    不对,谢卿家,是断然不会作弊的。

    耳畔,张皇后发出了笑声。

    咯咯咯的,又觉得森森然。

    张皇后拿帕子掩嘴:“果然,不愧是本宫养大的啊。”

    弘治皇帝也不禁惊喜起来。

    不错,不错,这是朕和皇后养大的孩子,她小小年纪,就这般了得,这不正是朕和皇后的功劳吗?

    当然,新津王方景隆方卿家,也是有那么点儿功劳的。

    可是随即……弘治皇帝又开始愁眉苦脸。

    可惜……是个女子,若是男儿就好了,朕身边,又多了一个左膀右臂。

    他面上亦喜亦忧,扑簌不定。

    刘健咳嗽:“老臣,还是要恭喜陛下和娘娘了。”

    “是啊。”李东阳和谢迁俱都一脸古怪:“恭喜陛下和娘娘。”

    弘治皇帝:“……”

    张皇后却已是喜形于色:“这是当着本宫和陛下的面,你们恭喜便也罢了,小藩这个孩子啊,确实是绝顶聪明,可她年纪还小,你们当着她的面,却需切记了,万万不可恭喜她,往后哪,她在内阁行走……若是她胡闹,你们也要担待着一点;可若是她事情做的好,却也不必夸她,别让她骄傲自满。”

    “……”

    刘健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点懵了。

    还真让方小藩去内阁里行走啊?

    弘治皇帝也是瞠目结舌:“皇后,这……”

    “陛下,人……最重要的是信守承诺。谁入了榜首,就破格进入内阁,这不是本宫说的话,是内阁自个儿公诸天下的。若是内阁出尔反尔,那么,自此之后,谁还相信内阁呢?这是我大明的中枢,总不能……食言而肥吧。”

    弘治皇帝:“……”

    他良久,看向刘健等人:“诸位卿家怎么看待。”

    他想将皮球踢给刘健三人。

    刘健又不傻。

    他咳嗽一声:“当然是凭陛下圣裁。”

    弘治皇帝:“……”

    张皇后笑吟吟的道:“你们就不要推来推去了,不就是想说,她是女子,多有不便,会坏你们的事吗,可是臣妾斗胆而言,你们这般食言而肥,推三阻四,和那好谋不断的妇人,又有什么区别?若是男儿,就理当拿得起,放得下,信守诺言,这才像个男儿的样子,倘若连女子都不如,那么,又有什么资格,阻止方小藩呢?”

    张皇后心里激动不已,方小藩算是争气了。

    “陛下不是说要招揽天下的英才吗?这些日子,臣妾想了许多东西,方继藩还上过奏疏,臣妾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当初的时候,天下流民不断,这是因为我大明人满为患的原因,因而,人力轻贱,我大明,最不缺乏的,也是人。可如今,不同了。不说其他地方,就说京师和保定布政使司一带,人力却是极为紧张,作坊里要人,这么多宅子、道路修建要人,铁路也要人,可是呢,人力依旧不足。这个时候,还拼命的压着女子,说什么女子无才便是德,说什么女子就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这对天下,有什么益处?陛下也看到了,现在棉纺的作坊,已经兴起。损害最大的,是哪里?是寻常的百姓,百姓们虽然得到了便宜的布料,可从前,家里若有妇人,还可以让妇人们做一点针织女红,补贴一些家用,可如今呢,再没有人肯收购她们的女红和针织了,她们不能在家里女红纺织,敢问陛下,难道真让她们,无所事事?”

    弘治皇帝听着皱眉。

    张皇后道:“天下有变,这是大势,西山那里在变,新政是变,下西洋也是变,就连陛下和刘卿家人等,又何尝没有变呢?大势已成,岂可逆之而行,臣妾当然不敢妄图干预政事,前些日子,臣妾折腾出了一个妇人联合会,其实……并非是想闹出什么事端来,就算要变,那也该是徐徐图之,臣妾这妇人联合会,不过是想为出来做工的女子,做一些主而已,免得她们受了欺负,这是臣妾母仪天下应份之事。现在……小藩已是人才,陛下因为她是女子,就不敢用?又或者是,在陛下心里,是不是女医官,也要统统辞去,还有那新建起来的棉纺作坊,那里这么多的女工,是不是也将她们赶回家去。”

    张皇后端庄大方,正色道:“将她们赶回家去,谁来养活她们,谁来纺织,谁来供应这么多的布料?赶回家,对这天下,对朝廷,有什么好处?陛下要做圣君,圣君就不能拘泥于旧礼,臣妾求的,不过是陛下和刘卿人等,信守承诺,求的,也不过是……那些在外的女子,不被这世人所欺辱,再无其他,更不敢违背妇德,引发什么大乱子。可若是陛下和刘卿们,连这么一小步都不敢迈出去,这是要置信义于何地呢?臣妾言尽于此,请陛下容臣妾告辞。”

    说罢,一礼。

    旋身,下了玉阶,在诸宫人们的拥簇之下,出了奉天殿。

    从奉天殿里出来。

    张皇后眉飞色舞。

    痛快。

    早就看不起他们平时动辄妇人如何如何的态度了。

    今日,亏得了是方小藩,让他们哑口无言。

    如此,才叫做吐气扬眉啊!

    ………………

    第二章送到。

第一千二百四十九章:授官

    奉天殿里。www.uu234.cc

    君臣四人,依旧还在沉默。

    张皇后一番话之后,转身便走。

    不给任何人反驳的空间。

    刘健当然有无数的大道理,可以反驳。

    毕竟,儒家里,有太多太多的‘大道理’。

    不过……

    张皇后提及到了一件事。

    却让君臣四人心中一凛。

    他们都是老油条,弘治皇帝是为君二十多年,而刘健等人,是宦海沉浮。

    正因如此,他们总能冷静的去思考一件事,而绝不会凭着意气或者自己的好恶,冲动的去评判一件事。

    “不错。”刘健苦笑:“陛下,时代变了。”

    他说出这番话的时候,显得无力。

    他叹了口气:“娘娘要建立妇人联合会的时候,老夫那时候,觉得不理解,觉得……老臣斗胆直言,老臣甚至觉得……这是胡闹。可是细细想来,娘娘这是深谋远虑啊。从前,是处处都是流民,流民太多,成了隐患。现在……是人力枯竭。这么多男人出海,这么多男人采矿,这么多男人修桥铺路,这么多男子做工。源源不断的其他州府流民,流入进了保定,进了京师,可依旧……人力还是不足,老臣在想,未来……是否人力更加的不足呢?人无远虑必有近忧,现在,许多棉纺的作坊建起来,缺女工,许多百姓,家里并不殷实,靠男人,未必能养活自己,于是,不得不让妇人代工,这在未来,会不会成为趋势?”

    “妇人们出工,那么……朝廷是否该视她们会伤风败俗、不守妇德之贱妇呢?”

    刘健看向弘治皇帝。

    他想寻求一个答案。

    弘治皇帝背着手,来回踱步,他心头一震,道:“卿家继续说下去。”

    刘健咳嗽:“若是视其为贱妇,迟早,是要出大乱子的啊,她们也在养家糊口,她们,还要为一个家族生儿育女;她们若是为朝廷所轻,那么迟早,朝廷也会被人所憎恨。现在……水至!而渠却还未挖掘出来,不引导这股潮流,朝廷只建立起堤坝来,这水,挡得住吗?又能挡多久?为政之道,在疏不在堵,时代变了,朝廷也必须得变。”

    他咂咂嘴,咳嗽,继续道:“可是,又不能大变,数百上千年的积习,说改就改?步子走的大了,也要出大事的。所以……朝廷要迈出步子,但需谨慎。这也是老臣以为娘娘圣明的缘故,娘娘建了妇人联合会,如此一来,便算是宫里,对这些务工的妇人们,给予了足够的支持。使她们心安,也能为她们主持一些公道。可另一方面,娘娘不是朝廷,哪怕因此,而引起不少人的不满,终究,朝廷还是和妇人联合会割开的。”

    弘治皇帝脸色舒缓了许多:“朕听卿一言,甚得朕心。不错,还是皇后看的远,她尽心竭力,为朕分忧,朕竟还差点……误会了她。”

    刘健笑了:“现在,朝廷要做的,是乐见其成,但是,又不能过于支持。就譬如方小藩的事,老臣思来想去,当初,数学竞赛的时候,并没有禁止女子不能参加考试。内阁,也确实明言,榜首者入内阁,那就……顺势而为吧,就算有人责骂,可毕竟,也可说是……内阁需守信,而方小藩入了内阁,又不啻是和妇人联合会遥相呼应。总而言之,朝廷要似是而非,就如走竹竿一般,这边要偏一点,那一边,也要顾着一点,慢慢的,等这风气渐渐起来,等到水到渠成的那一日,再做打算。”

    弘治皇帝哑然失笑:“这不成了一个墙头草,随风两面倒了吗?”

    刘健笑吟吟的道:“这是中庸!”

    听到中庸二字,弘治皇帝顿时觉得心里有了安慰。

    这词儿好,好听。

    弘治皇帝背着手:“看来,方小藩非要入内阁不可了,朕就担心,她只是一个小丫头,别到时候惹出什么事来才好。”

    刘健等人拍着胸脯保证:“陛下放心便是,莫说是个小丫头,便是方继藩入了内阁,臣下们,也定管教的他服服帖帖。”

    弘治皇帝:“……”

    他踟蹰了很久:“朕觉得,继藩挺忠厚的,做事,又得力,怎的在你们口里,却成了连个丫头都不如的人?”

    这一回,轮到刘健等人尴尬了。

    方继藩那狗东西,人面兽心!

    弘治皇帝见他们支支吾吾,倒是没有深究。

    他转身,道:“萧伴……”

    说到一半,才想起萧敬还没有回来。

    还没回来,他走回京师的吗?

    弘治皇帝决定等他回来,一定狠狠收拾他一顿。

    深吸一口气:“召方继藩和方小藩。”

    …………

    弘治皇帝要召兄妹二人的时候,两兄妹已到午门了。

    方继藩高兴的一路对方小藩道:“你现在明白了吗?为兄有多厉害,此前让你刷题,这是为兄的独门秘籍,一般的徒子徒孙,我是不传授的。”

    方小藩寂寞的道:“数学界,真的很令人寂寞啊,我站在山顶上,俯瞰下头爬山的人,一览众山小,登在高处,还很冷,为什么就没有几个聪明一点的人,和我一起站在这数学的高峰上呢。”

    方继藩:“……”

    这装逼,绝对是遗传的。

    方继藩也感慨:“是啊,是啊,为兄也有这个感受,天下笨蛋何其多也,为兄站在众山之巅,看着那些傻瓜,有时候,气不打一处来,真希望这世上,多几个聪明一些些的人,能达到为兄的脚脖子这里才好,不然……真的太孤单,太寂寞了。高处不胜寒,只恨不能乘风归去。”

    方小藩道:“皇上也是傻瓜吗?”

    方继藩忙是左右看了看,见四下无人,方才松了口气,小心翼翼的道:“关起门来,我们自己兄妹之间说一些话,倒是无妨。从严格意义而言,不客气的说,总而言之、言而总之,摸着自己的良心的话……”方继藩继续道:“陛下不算。”

    “不算?”方小藩狐疑。

    方继藩道:“陛下是天子,此之只有天上有,他是上天下了凡尘的神仙,已经不算人啦,所以他不算。”

    方继藩心里冷笑,嘿嘿,还想拿话诳我,真以为我是白痴,拿捏你哥的把柄,你以为我方继藩,乃是浪得虚名,不是我方继藩吹牛逼,论起做狗腿子,你还嫩的很呢。

    迎面,有宦官匆匆而来:“两位祖宗,你们快一点吧,陛下等得急了。”

    方继藩便道:“你看看,你看看,陛下多么的圣明呀,他日理万机,还特来见我们兄妹,一刻光阴也不肯耽误,他把自己的心都扑在了军民百姓身上……”

    “哥……”方小藩摸着自己的头:“不要再说了,再说我要怀疑自己是不是爹亲生的。”

    方继藩轻轻敲她后脑勺:“狗一样……好妹子,没有为兄没脸没皮,无论陛下在与不在,都无时不刻的念诵吾皇圣明,会给你的今天,忘恩负义的家伙!”

    二人至了奉天殿。

    一看刘健等人都在,方继藩便知道,陛下已经得知消息了。

    二人向弘治皇帝行礼。

    弘治皇帝笑吟吟的看着兄妹二人:“咱们的女状元来了……”

    方小藩道:“回陛下的话,状元便是状元,哪里有男女之分,不是臣女要做状元,是其他人不争气。”

    弘治皇帝哈哈笑起来。

    他道:“看看,方家人,都是这般的初生牛犊不怕虎。朕倒是很钦佩了。”

    弘治皇帝坐定:“方小藩。”

    方小藩行礼如仪,毕竟是宫里长大,一丁点的胆怯都没有,见过大世面的人,就是见过大世面,她道:“臣在。”

    弘治皇帝道:“你有此才干,而朕呢,又是求贤若渴,现在刘卿家在内阁,缺少人辅佐,朕想问问你,可想入内阁行走,拜为中书舍人。朕可是有言在先,你虽是年少,又是女孩儿,可一旦答应,进了内阁,就没人将你是少女看待了,倘若是有疏失,或是耽误了什么军国大事,就算刘卿家等人,不惩处你,朕也决不轻饶的。”

    方小藩道:“可若是做对了事,有赏赐吗?”

    还讨价还价了。

    弘治皇帝乐了:“你是不是对朕有什么误解,朕是那种有功不赏的人吗?”

    “可是家兄说……”

    她话说一半。

    一旁的方继藩捂住了她的口,方继藩代替她回答道:“臣平时就教导妹子,一定要尽心竭力,为陛下分忧,方家上下,忠义为本,无论老少还是男女,都是贯彻这个道理于始终,陛下就不要再问臣妹这些问题了,无论怎么问,方家人,都是这个回答!”

    方小藩感觉自己要憋死了。

    等方继藩松开手,她扑哧扑哧的喘着气。

    弘治皇帝皱眉,怎么听着,方小藩不是这个意思,当然,碍于刘健等人在,他也不好追究,只和蔼的看着方小藩:“是这样的吗?”

    “是。”方小藩很无奈。

    兄长太紧张了,总以为自己是三岁的孩子,怕自己说错话,我本来也想说,家兄教导我说,该以忠义为本。

第一千二百五十章:高官厚禄

    弘治皇帝心情爽朗起来。www.uu234.ccwww.uu234.cc

    有时候,想开了,那么,也就这么一回事了。

    弘治皇帝道:“既如此,旨意就不必传了,明日起,方小藩入内阁值守,好好办差吧。”

    方小藩又行礼:“陛下,中书舍人是几品官呀?”

    弘治皇帝:“……”

    敢情这丫头,居然连中书舍人是什么都不知道,方继藩显然也没给她科普过。

    这就有点尴尬了。

    一个即将内阁行走,参预政务的人,对这基本行政架构都是两眼一抹黑。

    弘治皇帝深吸一口气,耐心解释道:“中书舍人,无品无级。”

    方小藩眨眨眼:“为何我辛辛苦苦考了状元,陛下又说我是人才中的人才,而陛下又在用人之际,求贤若渴,却给我一个无品无级的官职呢,陛下,我认为这样很不好,陛下若是这样求贤,贤才们,非要吓得不敢出来才好,我听我兄长说……古来的圣明君主,可都是重用贤才的。周文王访姜太公,刘备遇诸葛孔明,怎么到了陛下这里,却是无品无级了。”

    好家伙……

    弘治皇帝脸上尴尬,良久,他才讪笑。

    刘健等人埋着头,这是悲剧呀。

    方继藩立即道:“陛下,童言无忌,童言无忌,我们……,不,她还是个孩子呀。”

    弘治皇帝咳嗽。

    方小藩道:“我没有官职,怎么行走呢,这可不是童言无忌,我是陛下口中的贤才,数学竞赛,也没有人考的过我,一会儿说我是贤才,一会儿说我是孩子,这是怎么回事,难道就因为是皇帝,就可以说话不算数了,就可以出尔反尔?兄长,你不要在一旁打马虎眼,我觉得事情要较真,不较真,就没有公道,没有公道,就乱套了。”

    弘治皇帝无奈的道:“好,好,好,刘卿家,你怎么看待?”

    刘健心里翻白眼,我一个七老八十的人,我能怎么看待,我要跟这个女娃娃讲一讲中书舍人的前世今生,我身子耗的住的,难道让我这行将就木之人,和一个女娃娃去骂街?

    刘健恭恭敬敬的道:“陛下圣明,胸腹之中定有乾坤,老臣……”

    弘治皇帝叹口气,勉强挤出几分和善之色:“中书舍人虽是无品无级,可卿乃新津郡王之女,现在你未成年,本该成年之后,方才册封,不过你既入内阁值守,朕也就不将你当孩子看待了,册封你为县主吧,以县主的身份,入内阁值守。”

    弘治皇帝松了口气,总算,问题解决了。

    大明的规制,皇帝之女为公主;亲王之女为郡主;而郡王之女为县主。这本就是方小藩应得的,这一次,索性敕封了。

    方小藩便恭恭敬敬的一拜:“臣谢恩。臣还有一个问题。”

    弘治皇帝心里颇有了几分悲凉。

    内阁是啥?

    内阁的本质,就相当于是秘书,是随时回答自己疑问,解答心中的疑惑,协助自己治理天下的。

    所以,一般情况之下,弘治皇帝遇到事,都会来一句,刘卿怎么看?

    那么中书舍人又是什么?

    中书舍人相当于内阁大学士的秘书,也就是秘书的秘书,是随时解答内阁大学士的疑问,协助内阁大学士办公的。

    好嘛,现在这个秘书的秘书,没来解答问题,反而天天举起手来,老师,快,快选我。

    弘治皇帝耐着性子:“卿家但言无妨。”

    方小藩道:“县主大,还是内阁大学士大。”

    “这……”弘治皇帝深深思索起来,不禁道:“县主乃正二品,内阁大学士,品级虽不高,却大多,兼任尚书,因而,也是正二品。”

    内阁大学士的品级不高,这是太祖高皇帝对宰辅不放心的缘故,不过后人们为了解决这个问题,往往会给内阁大学士增加一个兼职。这倒和巡抚一样,巡抚其实官职也不高,因而,朝廷往往敕其为都察院右副都御史,如此一来,级别就足以压制住布政使司里的诸官了。

    可县主不一样,县主在高皇帝时期,只有宗室才能册封,太祖高皇帝子孙们吃苦,给予的待遇都是极高的,公主为正一品,郡主为从一品,而这县主,恰恰是二品。

    方小藩听罢,眼睛一亮:“我还有一个问题……”

    “没有问题了。”弘治皇帝受不了了,引狼入室啊。

    偏偏人家确实是货真价实的孩子,还是个女孩儿,他没有精力去给方小藩做秘书,回答她所有的问题,偏偏,又不能跟一个女孩儿翻脸,堂堂天子,会跟一个孩子计较吗?

    方小藩道:“倒数第三个问题。问完了就不问了。”

    方继藩在一旁感慨,果然是学数学的啊,讲究人,倒数第三都出来了。

    弘治皇帝虎着脸:“最后一个了。”

    方小藩认真的道:“那么敢问陛下,县主乃是正二品,大学士也是正二品,那内阁里,谁听谁的?”

    “内阁大学士,还充任了太师、太傅,此皆为一品之衔,怎么,你以为真还要将内阁交你了?”

    弘治皇帝觉得心口疼。

    “噢,那不问了。”方小藩点点头,怏怏不乐的样子。

    这一下,弘治皇帝却是汗毛竖起,后襟凉飕飕的。

    不对啊,她到底打什么主意,弘治皇帝道:“你在内阁,好好协助内阁大学士办公,还有什么疑问吗?”

    方小藩摇头:“没有了。”

    弘治皇帝不放心:“朕看你有,你一并说吧,朕知无不言。”

    此时,弘治皇帝觉得还是讲清楚才好,可别到时候,真闹出什么乱子,内阁乃是中枢,不是儿戏的地方,瞧着三位内阁大学士,年纪都老迈,怕是受不得折腾。

    方小藩道:“陛下,这样说来,是不是说,从品级而言,内阁里,除了三位太师、太傅之外,便是臣最大了?”

    弘治皇帝想了想,叹口气:“是的。”

    方小藩道:“那么,是不是其他的人,都要听臣的。”

    弘治皇帝:“……”

    方小藩眨着眼,看着弘治皇帝。

    “这是理论而言。”弘治皇帝板着脸:“可你年纪还小,万万不可胡闹,内阁之中,都是你的长辈,你当听从他们的话才是。”

    方小藩又开始疑惑了:“最最后一个问题,陛下,你这样的说话,是不是和祖宗之法有所不符?祖制之中,排定官职位序,设立品级,便是要让人知道,何为君君臣臣,何为上下尊卑,可现在陛下,却以资历而论尊卑,谁的胡子长,便是谁大,这样的话,岂不是乾坤颠倒,彻底的乱套了吗?陛下的年纪,不及刘公,是不是说,以后陛下凡事,都要听刘公的?陛下的年纪,还不及……我爹呢,是不是,以后我爹来做主了,臣奉旨入内阁行走,身负圣恩,认为这样是不对的,应该仗义执言,陛下违背祖制,这样做,是要乱套的,臣以为,还是按官职大小,来确定上下尊卑才好,所谓名不正,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陛下切切不可这样任性,率性而为,如此一来,失了上下尊卑,上梁不正下梁歪,以后,是不是知府要听从县令的命令,知府可以辖制布政使?”

    弘治皇帝本在喝茶,听到这里,噗的一声,一口茶喷了出来,他胸膛起伏,他脸色通红,眼睛瞪得有铜铃大……

    可还没等他发作,龙岩震怒。

    却听一旁发出了歇斯底里的嚎叫声:“陛下息怒啊,小藩她还是个孩子啊。”

    刘健等人听得哆嗦了一下,他们心里,已经开始重新评估方小藩入阁的影响了。到底是方继藩的危害大呢,还是方小藩的危害大呢?

    弘治皇帝长叹一口气:“朕乏了,卿等退下。”

    “陛下,知错能改……方为……”方小藩继承了方家的耿直。

    弘治皇帝大手一挥,一脸麻木。

    不管了,让刘卿家等人……自己去处理吧。

    刘卿家等人,都是数朝老臣,什么大风大浪没有见过,就让他们处理了。

    弘治皇帝道:“退下。”

    方继藩拉着方小藩忙是行礼:“臣等告退。”

    接着,匆匆拉着方小藩出了奉天殿。

    方继藩看着外头的阳光,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活着,真好。

    方小藩道:“哥,我有一个问题。”

    “闭嘴,敢多嘴,就罚你没晚饭吃。”方继藩才不管什么孩子还是女子。

    方小藩想了想,觉得果然是吃饭很要紧,立即就没有任何疑问了。

    刘健等人也随之出殿。

    方继藩兴冲冲的上前:“见过刘公、李公、谢公。”

    刘健等人勉强挤出微笑:“啊,好,好,好。”

    方小藩也行礼。

    刘健三人,又笑,皮笑肉不笑的那种:“啊,你也好,你也好。”

    刘健捋须,左右四顾,眼睛飘忽不定,根据心理学而言,这样说话的人,都是骗子:“小藩年纪轻轻,真是后生可畏啊,后生可畏。”

    李东阳和谢迁二人,也是眼睛飘忽不定的模样,都笑:“是啊,后生可畏,长江后浪推前浪,我们老啦,老!“

    …………

    昨天居然趴在电脑边睡着了,无语。

第一千二百五十一章:请陛下恩准

    一个少女,居然入阁了。www.uu234.ccwww.uu234.cc

    方继藩看着自己的妹子,年轻真好。

    为兄在这种年纪的时候,当然……还是比她优秀的。

    作为兄长,方继藩难免要嘱托一番:“小藩,进入了内阁,定要跟着刘公等人好好的学习,学学他们为人处世的方法,方家人最大的缺点,就是做人太耿直,这内阁里,都是老臣,年纪老迈,而你还年轻,正该给他们灌输一些新的思想,还有,你的数学功课,不要拉下,上一次为兄教授你的东西,你再琢磨琢磨。”

    方小藩很干脆的答应下来,突然道:“可是……哥,如果我出了错呢?”

    方继藩笑吟吟的道:“出了错不要紧,你毕竟还是孩子嘛,只要别说是为兄教你的便是。”

    方小藩想了想:“那就说是嫂子教的。”

    方继藩:“……”

    无论怎么说,她嫂子是公主,这个锅背了也不要紧吧。

    可是方继藩是什么人,他平生最讨厌的就是栽赃构陷,做人,要有底线,要有原则,要脱离低级趣味。

    方继藩道:“你可以说是太子殿下教你的,太子殿下是为兄最好的兄弟,不打紧。”

    方小藩认真的点点头:“噢。”

    带着方小藩回家,朱厚照便兴冲冲的跑了来,他眉飞色舞的样子:“老方,老方。”

    “何事啊?”

    朱厚照看了方小藩一眼,方小藩道:“我去做题。”

    朱厚照才乐呵呵的道:“我又发明了一样好东西,论文都写好了,已送去了求索期刊,来,你瞧。”

    他从袖里掏出了一个长条形的棉条来。

    方继藩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

    “你怎么不说话,厉害不厉害?本宫在纺织作坊的时候,就已生了念头,这棉花,还可以做什么用呢?棉花吸水呀。本宫一拍脑门,哎呀,妇人们出来做工,每个月,都要请个例假,这还了得,一个月耽误这么几天,这生产可不好安排,可有了这个……就不同了。本宫细细的琢磨,花费了几个月的功夫,方才做出了这个,有了这个……”

    方继藩微笑,鼓励道:“殿下真的好棒棒。”

    “本宫也是这样认为。”方继藩乐呵呵的道:“这东西,先给谁用好?”

    方继藩打了个哈哈:“殿下,暂时先将这事放下吧。”

    “做什么?”

    方继藩挠了挠头,心里想,小朱这个人,怎么就不知羞耻呢?

    “要不,先给刘伴伴用用?”朱厚照看着方继藩。

    方继藩一听,松了口气:“不错,就他了,明儿就将这孙子绑来。”

    朱厚照这才心满意足,坐下,呷了口茶,抬头,笑吟吟的看着方继藩:“不是要说正经事?”

    方继藩郑重的道:“殿下,我听说,兴王殿下,近来卖宅子,卖的不亦乐乎,整个京师,经他介绍出去的宅邸,不下九千亩,已成了全年的销售冠军,兴王殿下,既会炼丹,还能卖房,可谓是允文允武,很是了不起啊。”

    朱厚照乐了:“他是本宫的叔父嘛,应当也继承了本宫一点优点。”

    “可是……”方继藩臭美苦脸:“这样的人是最危险的呀,现在房价涨势还好,可他卖的越多,臣越担心,有朝一日,若是市场不够景气,带着人来闹事的,十之**,也是兴王殿下,殿下是知道我的,臣这个人,最害怕和人发生纠纷,历来与邻为善,臣在想,兴王殿下,这就是个火药桶啊。”

    “他敢。”朱厚照冷然:“闹事敢闹到本宫这儿来,我看他有没有这个胆子。”

    方继藩乐了:“殿下真是霸气,果然不愧是太祖高皇帝的子孙。”

    朱厚照站起来,背着手,踱了几步:“你放心,你的事,就是本宫的事。不过……本宫也有一个麻烦。”

    “麻烦?”方继藩眨了眨眼,看着朱厚照。

    朱厚照叹了口气,道:“前些日子,本宫又被弹劾了,说是本宫不务正业,不关心百信疾苦,偏偏,这个骂本宫的……咳咳……本宫招惹不起他。”

    方继藩冷然:“殿下说此人是谁,臣这就带人去打死他。”

    朱厚照踱了几步:“是毛师傅。”

    方继藩一听,顿时明白了。

    这位毛师傅,乃是从前东宫的侍讲学士毛纪。

    毛纪这个人,教授过朱厚照读书。

    当然,能教授出朱厚照这个弟子来,水平可想而知。

    此后,朱厚照不在东宫读书了,据说,此人便在翰林院,修撰大典。

    他脾气很坏,经常和人争执,现在又没了帝师的身份,自然……可想而知,一直都没有得到升迁。

    朱厚照之所以怕他,是因为他极为严厉,打小开始,就没少凶朱厚照。

    十之**,这给朱厚照留下了不少的心理阴影。

    可不得不说,毛纪确实是一个好人。

    此后,据说,他索性不做官,讲学去了。

    他和他的弟子,一起凑了银子,在昌平县的大杨山山脚购置了土地,盖起了连片的茅屋,招揽了许多的弟子,说是要穷理。

    想来,又不知是衍生出了学派。

    自新学出来之后,传统的理学日渐式微。

    毕竟,以往理学的那一套,再难和新学对抗了。

    可是,不少读书人依旧不甘,因而,不少大儒和泰斗,纷纷在理学的基础上,开创了许多新的思路,借此来对抗新学。

    现在天下的学说,可谓是五花八门,不过,绝大多数,还是没有脱离理学的范畴。

    毛纪的身份特殊,名气又大,且还修撰过大明会典,还曾做过太子的老师,门生故吏不少,因而,京师一带,他也算是数一数二的名流了。

    朱厚照气咻咻的道:“本宫是懒得和他计较,可他太过分了,处处批评本宫,本宫当初是跟着他读了几年书,他几次,想要揍本宫呢,现在好了,还自称,不可让读书人误入歧途,四处讲授他的学问,还说本宫掉进钱眼里去了,本宫掉进了钱眼里吗?本宫迄今为止,还这么穷!”

    方继藩微笑。

    其实,任何一个时代,都会有反对者。

    看不惯方继藩和新学的人很多,尤其是在这个时代。

    方继藩难道能将他们一一砍了。

    这种事,只要对方不真正妨碍到利益,谁管他?

    方继藩道:“殿下息怒,不就是一个腐儒嘛,这有什么好气的。”

    朱厚照道:“你不懂,本宫难道不要名声?”

    方继藩:“……”

    “这个忙,你得帮本宫才好。”

    “这个容易。”方继藩道:“太子殿下,既然要顾全从前这毛纪教授太子读书的大义,不便出面,那么,殿下就说了吧,殿下是要杀人,还是诛心?”

    朱厚照咬牙切齿。

    不过……杀人……他倒是没动过这个念头。

    哪怕是历史上的正德皇帝,也几乎没有听说过诛杀大臣的事儿,大多数时候,就是自己荒唐胡闹,被发现了,群臣嚎哭一阵,他便老实一阵子,过一些日子,再股态萌发而已。

    朱厚照道:“怎么个诛心?”

    方继藩道:“这毛纪,骂殿下什么?”

    朱厚照想了想:“骂这世道只向着银子看,骂本宫掉进钱眼去了,说什么,天下不该是这个样子的,还说……本宫跟着你,学坏了,整日一副忧国忧民的样子,凑这个热闹的读书人也不少,都传他的话,四处宣扬,还以为本宫不知道呢。这事,便连父皇也知道了,各部堂里,都有不少他的拥趸者……”

    方继藩背着手:“那么,就诛心了,他不是说太子殿下不顾念民生嘛,想来,在他心里,这新城,只是殿下敛财用的,这么多作坊,有人看到的是安置了许多流民,他看到的,依旧还是敛财。跟这样的人,不需要讲道理的,唯一的法子,就是彻底挖了他的根基。他的根基,无非就是那些还怀念田园之乐的读书人,还有那些,无知的百姓。这昌平县距离京师不远,且还多山,道路崎岖不便,唔,昌平有一支卫所驻扎吧,是昌平卫吗?”

    朱厚照点头:“是了,这又如何。”

    “这就容易了,近来,作坊里,制出了许多的火铳,这短铳的威力,在和罗斯人作战时,就已让人见识过了,而短铳只适合近战,还有许多长铳,将来如何发挥作用,现在还没个准呢,太子殿下就以这个借口,说是借昌平卫,操练新的火器,试一试这火器的厉害,同时,在尝试的过程中,对火铳进行改良,陛下对此,一定极为看重,到时免不得让殿下去昌平,等到了昌平,那里还不是殿下一人说了算,他们说殿下不顾百姓疾苦,那殿下一面整军,再一面,给他们看看,殿下如何关心百姓疾苦的。这天下的百姓,是最好收买的,要收买,靠的可不是仁义道德的说教,而是给他们实打实的好处。到时……且看看他们口中的所谓百姓,到底是要仁义道德,还是吃饱穿暖。”

    朱厚照一愣:“这样也可以,如此甚好,我这便和父皇说,你也同去,哈哈,咱们正好去玩玩。”

第一千二百五十二章:足智多谋方继藩

    方继藩是认真的。www.uu234.cc

    因为武器从研发到定型,再到装配和操练,都需要有一个过程。

    所以,太子殿下去折腾这个事,再好不过了。

    只是……自己也去昌平?

    方继藩摇头不语,意味深长的道:“太子殿下,兵法上而言,有一句话,叫做掎角之势,咱们两个,情同手足,若是二人都去了昌平,就不好遥相呼应了。要诛那毛纪的心,靠在昌平可不成的。”

    朱厚照挠挠头:“你不是为了偷懒吧。”

    “放心便是,太子殿下按着我说的去做,保准………成功。”

    朱厚照对方继藩倒还算信任,这么一说,便哈哈笑起来:“明日就去见父皇。”

    太子要去昌平,此次,弘治皇帝倒是答应的很干脆。

    很快,弘治皇帝召方继藩入宫觐见。

    只是,此次却并非是在奉天殿,而是在大明宫三期的大成楼。

    这大成楼作为副殿,格外的令人瞩目,弘治皇帝登楼,可以眺望远方。

    萧敬此刻已站在弘治皇帝身边了。

    他佝偻着身子,一脸美滋滋的样子。

    见了方继藩,恨不得拿出电喇叭宣告,我萧敬,又回来啦!

    弘治皇帝回头,笑吟吟的道:“你来啦。”

    “陛下。”方继藩朝弘治皇帝点头,正待说什么。

    弘治皇帝道:“太子去昌平,是你的主意吧?”

    方继藩点头:“是的。”

    他是个老实人,从不说谎,是自己的主意就是自己的主意,光明磊落,为人师表。

    弘治皇帝颔首:“那么,你们打着的旗号是操练新军?”

    方继藩又点头:“陛下明察秋毫,正是为了试验新式的火器去的,幸福集团是以骑兵为主,他们的火器,和我们的火器,不同!幸福集团,毕竟只是外力,可是大明立身的根本,在于自强,我大明以步卒为主,因此,臣才希望,太子殿下能够为我大明,练出一支真正的火器营。”

    弘治皇帝微笑:“朕看,你的目的,并不只于如此吧。”

    方继藩抬头看天,天真蓝啊。

    弘治皇帝笑了笑:“是因为毛纪?”

    方继藩咳嗽:“太子都和陛下说了?”

    弘治皇帝背着手:“你们真以为朕是聋子,是瞎子?”

    方继藩立即道:“儿臣……”

    “你不必说了。”弘治皇帝道:“朕知道,你们是难以启齿。不过,这没什么打紧,毛纪这个人,朕是知道的,脾气很坏,口无遮拦,偏偏,他本事是不小的,是个干吏,也是个名臣,只是可惜了,他不认同新政,因而辞官,却在昌平大杨山讲学问,其实……这也没什么不可,朕难道会容不下一个大儒,既然朕能容忍新学,那么,就一样,能容忍毛纪的学问。”

    “朕当然知道,毛纪说了许多对朕,对太子不好的话。太子一定很讨厌毛纪吧,朕……又何尝会喜欢这样的人呢。可是……”弘治皇帝笑吟吟的看着方继藩:“可是朕不会加罪毛纪,这是因为,毛纪所谓的学问,能够流行,不在于毛纪说了什么,而是……因为天下人的人心,有人希望,借毛纪之口,来抨击朝廷,是以,到处为他鼓动,纷纷拜入他的门下,将他高高的抬起来,恨不得将他的搬进孔庙中去。朕若是加罪于他,一样还会有第二个、第三个毛纪,朕一个个,加罪的完吗?”

    方继藩心里挺佩服弘治皇帝的,他可能不是一个超越时代的人,但绝对是一个成熟的皇帝。

    “人心,是杀不完的。”弘治皇帝淡淡道:“可是……朕在想,你这般鼓动着太子去昌平,一定是有对付毛纪,还有毛纪背后的那些人的方法了吧?”

    方继藩讪讪笑起来:“哪里,哪里,儿臣惭愧的很。”

    弘治皇帝觉得冷,抖了抖身子。

    萧敬见状,忙是取了猩红的绒披给弘治皇帝披上,道:“陛下,这儿风大,冷,不如……”

    弘治皇帝摆摆手,深深的看了方继藩一眼,他的眼角,鱼纹越来越深刻,他哈哈笑道:“朕老啦,真的老了,朕自接过祖宗的大统到而今,已近三十年,这三十年来,还算太平,外间人怎么看待朕,是赞誉,还是诋毁,朕已经不在乎了,让后人去评说就是了。”

    “可是……”弘治皇帝双目微红,不知是不是风大的缘故,眼角竟有些湿润,他感慨道:“朕知道朕现在走的这条路是对的,朕会坚定的走下去。将来,太子也会继承朕的衣钵,也会走下去。朕可以不顾流言蜚语,可是太子呢?将来有一日,朕要归天,要去见列祖列宗,可太子他,还要克继大统,还要治理天下,正因为是如此,所以朕才担忧,担忧毛纪这些人的流言蜚语,会伤及太子,他……必须得是圣明的啊。若是这天下人,不歌颂太子,将来,他拿什么来让天下人心悦诚服呢?”

    弘治皇帝捋着住了被寒风吹乱的长髯,而后,目光落在了方继藩的身上:“是以,朕听说你怂恿太子去昌平,朕立即就恩准了。朕哪,这辈子是拿毛纪这样的人没有办法了,可朕知道,你或许有办法。所以呢,朕看你了。”

    方继藩尴尬的道:“陛下,这话,可不能这样说,那毛纪老奸巨猾,儿臣这般忠厚的人,怎么是他的对手,陛下太看得起儿臣了。”

    弘治皇帝大笑:“哈哈,朕取的就是你这股子撒谎还一脸真情流露的样子。”

    方继藩:“……”

    方继藩怒了。

    一定有人说了自己坏话。

    不然陛下怎么会这样看待自己。

    方继藩下意识的瞪了萧敬一眼。

    萧敬本听到陛下说这番话,扑哧一笑,等看方继藩不怀好意的目光看过来,他有些急了,忙朝方继藩无声摇头,意思是说,跟咱没关系呀,咱家冤枉哪。

    弘治皇帝拍了拍方继藩的肩:“太子,要有名望,你与太子,情同手足,朕知道,你会想尽一切办法,去为太子解决这个难题的,朕呢,拭目以待。”

    方继藩硬着头皮道:“是。”

    弘治皇帝便伸出来:“走吧,这里风大,冷,扶着朕,下楼去,陪朕走一走。噢,还有一件事,方才,谢卿家来告状了。”

    方继藩搀扶着弘治皇帝:“陛下,告的不知是什么?”

    “说是小藩在内阁,坚持着要将所有的奏报统统改进,弄出了一个什么……什么表格子,刘卿家说内阁历来就这规矩,她还顶嘴,末了竟还说,太子昨日教他说的。”

    “哎呀。”方继藩一脸惭愧的道:“舍妹真是无理啊,回去之后,儿臣一定好好批评他,不过,陛下也万万不要责怪太子殿下,太子殿下……”

    “太子大前日,去的昌平呢。”弘治皇帝微笑的看着方继藩。

    方继藩:“……”

    卧槽……

    这败家妹子。

    有点脑子好吗?

    人都不在,你给人扣x盆子做啥。

    方继藩面上的笑容僵硬:“太子真讨厌,既然有书信来,竟也不修给儿臣,而是修给舍妹,看来,殿下对舍妹,还是很关爱的,真是难为了他。”

    弘治皇帝笑了笑,便再没有说什么,方继藩晃了晃脑袋,无论你信不信,反正我自己信了。

    陪着弘治皇帝围着这大明宫的第三期工程转了一圈。

    弘治皇帝对于这工程,显然甚是满意。

    这都是大笔银子投进来的,随着新城的不断扩建,土木工程的技艺已经越来越高,再加上用材的越来越‘大胆’,这里……显然比之前面的两期,更加雄伟。

    到了傍晚,方继藩告辞出宫。

    他故意在午门外头等,果然看到下值的方小藩高兴的自内阁方向而来。

    见了方继藩,小丫头撒腿便往方继藩狂奔而来,而后一下子扑入方继藩的怀里:“哥,你知道不知道,我决定在内阁里……”

    “我知道。”方继藩一脸苦笑:“表格?是什么样的表格呢?”

    “说了你也不懂。”方小藩道。

    方继藩咬牙切齿,我不懂,我两世为人。

    “谢公去告状了,你知道吗?”方继藩深呼吸。

    “知道呀,我和他说了,这是太子殿下教我的。”

    方继藩道:“可是太子,前几日就去昌平了。”

    方小藩抬着头,看着天,天上雪絮飘飞,她脚下的鹿皮靴子跺起来,口里呼出白气,俏脸上红扑扑的,双手便捂着口边上,一面道:“那明日我去解释一下,就说是太子殿下托梦来了。”

    方继藩眨眨眼:“妹子呀,我们新学,是不相信鬼神的,我们相信科学,托梦这一套,万万不可以再提了。为兄教你,倘若再出什么事,太子殿下人又不在,你便一口咬定了,是皇孙教你的。”

    “呀,这可不成,他是我的朋友。”

    方继藩咬牙:“他是你的外甥,自己的外甥,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一家人,不说两家话,知道了吗?”

    “噢。”

    方继藩方才乐了,牵着方小藩的手:“你饿不饿?”

    “饿。”

第一千二百五十三章:圣恩

    方继藩回到府上,让人招呼方小藩去吃晚饭。www.uu234.ccwww.uu234.cc

    不过他自己却没功夫吃,命人道:“把王金元那狗东西叫来。”

    王金元来的极快,满头是汗,气喘吁吁的前来拜见,还未行礼,方继藩劈头盖脸的道:“狗东西去哪儿了。”

    王金元大感欣慰,平时都听人各种虚伪的奉承和吹捧,听到少爷这狗东西三个字,真是亲切的不得了,这才是真性情,比外头那些虚伪的家伙,不知强多少倍,王金元忙道:“少爷,是这样的,小人……”

    “闭嘴。”

    “噢。”

    方继藩道:“有一件大事要你办,告诉你,人力物力,都给本少爷砸下去,花多少银子,本少爷都乐意。”

    一听有事,王金元打起精神:“少爷,不知是何事?”

    方继藩笑吟吟的道:“你附上耳朵来。”

    王金元上前,附上耳朵,方继藩对他耳语几句。

    王金元惊讶的道:“少爷您这是……”

    “少嗦,给我乖乖去做便是。”

    很多时候,少爷做事,是没有理由的。

    可最后的结果,都可得出少爷足智多谋。

    王金元点头哈腰:“明白,明白了,少爷放心吧,这点小事,小人一定办的妥妥的,保准少爷放心。”

    他麻溜的告辞走了。

    方继藩才松口气,自朱厚照取了昌平,这么多日子不能相见,方继藩心里倒是怪想念他的。

    …………

    方小藩正在长身体的时候,自打她出宫居住,朱秀荣便上了心,这是自己的小姑子,别看夫君总是痛心疾首的骂她几句,可朱秀荣最明白方继藩心思的,因而,每一次方小藩下值,她都让人张罗了许多的糕点,方小藩爱吃糕点,不爱吃肉。

    方小藩大快朵颐,完全没有女子的样子。

    她比划着,给自己的嫂子讲着什么叫做表格。

    “有了这表格,统计的效率,可以提高数倍,更加一目了然,不只如此,我还预备让内阁拿出银子来,印刷了各种表格,如此一来,大家就不必费工夫了,上上下下,办事的人,效率可以提高数倍,嫂子,你知道,提高数倍意味着什么吗?”

    她眨眨眼,卖着关子。

    朱秀荣顺着她卖的关子,故作一副好奇的样子:“意味着什么?”

    方小藩将桂花糕塞进口里,吃了一口茶:“这就了不起了,原本一个时辰可以办成的事,现在只需一炷香。一盏茶要看完的东西,只需扫一眼,就可一目了然,这里头,牵涉到的,是需要数学的定式,内阁三位学士,认为我在胡闹,我才没有胡闹呢,他们不懂。还跑去告状了,让他们去告吧,反正不打紧,有太子,还有载墨。”

    朱秀荣一头雾水:“嗯?”

    方小藩咋舌:“不怪我,我哥让我这样说的。”

    朱秀荣:“呀?”

    方小藩道:“我只和嫂子说,你别告诉别人。”

    朱秀荣微笑:“我定不会告诉别人。”

    方小藩轻声咕哝几句。

    朱秀荣:“……”

    方小藩抬手,在朱秀荣眼前晃晃:“嫂子,嫂子……”

    朱秀荣回过神,温柔的一笑,溺爱的看着方小藩,摸摸她的手:“这些话,可不能对外乱说。”

    方小藩不断点头:“嗯嗯,谁都不说,只和嫂子说。”

    朱秀荣想了想,启开贝齿,吁了口气:“你哥说这些是为你好,你听他的便是。”

    方小藩道:“我早决定听他的了。”

    朱秀荣道:“不到万不得已时不要用,知道吗?”

    “什么时候才是万不得已。”方小藩抬头。

    “就是闯了大祸的时候。”

    “懂了!平常的小祸,就是我哥教的。”

    朱秀荣:“……”

    “你那表格,到底是什么,当真有用?”

    方小藩道:“你瞧好吧,我已以内阁的名义,托人印制了,过几日,还要召集一批书吏,让他们学习这表格的用法。”

    “乖!”朱秀荣笑了笑,又摸她的手。

    “嫂子,我还有一个秘密……”方小藩突然又想起什么。

    朱秀荣很认真的看着方小藩,认真的告诫道:“我不听你的秘密了,你需记得一件事,既然是秘密,就要永远拦在肚子里,哪怕是嫂子也不能说,知道吗。”

    “噢。”朱秀荣显得遗憾。

    …………

    京里这几日……突然传疯了。

    昌平是个好地方啊。

    这是从昌平来的商贾那儿传出的消息,却不知何故,很快就引起了舆论的沸腾。

    据说,自打毛纪和他的弟子们到了昌平,教化周遭的百姓,那大杨山一带,可谓是鸡犬相闻,百姓们得了教化,竟是路不拾遗、夜不闭户,士绅们乐善好施,捐纳银钱,修桥铺路,读书的风气,瞬间弥漫,便连三岁稚童,竟已可背诵论语。

    这消息,像是要炸开一般。

    平时所有的人,都关注着保定布政使司。

    现在一下子,仿佛有了新的亮点。

    人们纷纷传颂着这消息,添油加醋的人越来越多。

    而得到了消息的人,更是兴奋无比。

    当然,偶尔也有一些杂音,无非是说,大杨山那里,并没有什么不同。

    不过这些杂音,并非是主流。

    翰林院里,一下子沸腾了。

    人们争相传颂。

    都察院,更是人声鼎沸。

    “听说了吗?大杨山,成了圣人的世界了,宛如桃花源哪。”

    “近些年来,道德败坏,人心不古,人们只知铜臭,罢罢罢……不说这些。”

    这消息,对于许多人而言,不啻是一颗钉心丸。

    凭什么就你们保定布政使司的新政能挣银子,这有什么了不起,只要通过教化,这大治之世,照样可以实现。

    士林轰动。

    人的心理就是如此。

    他们总是希望相信自己所相信的东西。

    哪怕是偶尔有杂音,也只当是某些‘人’,借机诋毁。

    趁势,关于毛纪先生的书籍,竟也被人印刷了出来,在京里四处兜售。

    这毛纪先生关于理学的新阐述,确实让人耳目一新。

    读书人争相购买。

    不少人得之狂喜。

    天气,越来越寒了。

    大雪纷飞。

    眼看着,年关将至。

    只可惜……此时太子还在昌平练兵。

    弘治皇帝想到已出走了一个多月的儿子,在这冬日之中,难免有些心里暖呵呵的。

    可同时,又表现出了忧心。

    儿行千里母担忧,担心的,何止又是母亲的。

    为人父的弘治皇帝,虽平时对太子管教甚严,动不动喝骂,可现在,那小子去了外头,至今未回,竟是难免……有些想念了。

    弘治皇帝看着一本本奏疏。

    心烦意燥。

    他叹了口气:“萧伴伴。”

    “奴婢在。”萧敬回来之后,沉默寡言了很多,不该说的,他一句不说,现在已经习惯了做木桩子了。

    弘治皇帝道:“这些奏疏,个个都在吹捧那大杨山,说什么桃花源,简直……就是乱用典故,这桃花源,乃乱世避世之地,我大明,莫非也称了乱世了吗?还有什么鸡犬相闻,什么夜不闭户,简直就是荒谬。”

    萧敬微笑:“外头现在都在那里以讹传讹,读书人喜欢传,翰林和御史清流们,也喜欢听,这不,现在觉得自个儿知道了还不甘心。还要上奏到陛下这儿来,想来,是希望陛下能够也听到这位毛纪先生的贤明,征辟他入朝吧。又或者,是希望,陛下好生看重这新理学……想来,这都是一些失意的官员和文人,在指桑骂槐呢。”

    弘治皇帝意味深长的道:“这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哪。”

    “奴婢已让厂卫……”

    “不要提你的厂卫。”弘治皇帝拉着脸:“他们能做什么,若动用厂卫就能解决掉麻烦,你也就不会一直一事无成了。”

    萧敬噗通跪倒:“奴婢真的是万死,奴婢有负圣恩,奴婢……”

    弘治皇帝没有搭理他,却是叹了口气:“天寒地冻,本想召继藩进宫来,说说话,解解闷,又担心他沿途染了风寒,孩子们都大了,都晓得展翅高飞啦。皇孙当年,也是爱溺在朕的身边,现在,却总是念叨他的那些朋友……朕这边,只有皇后了……”

    他点了点萧敬道:“你呀……”

    摇摇头。

    萧敬流出泪来:“奴婢固是不中用,可陛下无论是喜是忧,奴婢不也一直都在陛下跟前吗?奴婢若能替陛下解点儿闷,便是死也甘愿。”

    “这倒不必。”弘治皇帝坐直了,指了指案牍上的奏疏:“朕倒像看看,这是葫芦里,卖了什么药。”

    ……

    “陛下,刘学士求见。”

    刘学士……

    弘治皇帝一愣,抬头:“叫来吧。”

    片刻之后,便见刘健匆匆进来,他的半边胡子没了,狼狈不堪的样子。

    弘治皇帝见状,诧异道:“刘卿家,这又是怎么了?”

    刘健苦笑:“是老臣自己不好,一直急了,这长髯恰好碰到了烛火,烧了。”

    “噢,那又是为何气急?”弘治皇帝看向刘健。

    刘健一时迟疑,也不知是当说不当说。

    弘治皇帝便鼓励道:“卿家但言无妨,怎么,你还想瞒着朕吗?”

    ……

    四章。

第一千二百五十四章:职业习惯

    刘健叹口气:“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这方小藩,她竟擅自批了条子,挪用了内阁三千两银子,去作坊下订……说是要印刷什么表格,三千两哪,她还自称,是齐国公教的。www.uu234.ccwww.uu234.cc陛下……这丫头,年纪还轻,老臣以为……不如,请她去户部吧,老臣以为,她在户部,一定能有所作为。”

    弘治皇帝:“……”

    弘治皇帝沉眉。

    方继藩这家伙,怎么让方小藩干这等事,内阁的银子,都是有数的,就那么点银子,一下子拨出了三千两,这……还像话吗?

    看来,平时方继藩教授弟子,倒是严厉,对他的妹子,却是太过了。

    弘治皇帝叹口气:“你和李卿家,商量过了吗?”

    李东阳乃是户部尚书,这事儿,该和他商量一下。

    刘健摇摇头:“老臣以为……以为……”刘健一脸憋屈的样子:“老臣以为……这等小事,想来,不必和宾之商量。”

    弘治皇帝倒吸了一口凉气,竟是无言以对。

    他叹了口气:“朕看,户部也不必去了,朕这两日,会召她,当然,也不能寒了她的心。可这般胡闹,却是不成,无论是内阁还是户部,都是中枢,万万马虎不得的。依着朕看……给她一个闲差吧,免得……她坏了事。”

    刘健听罢,道:“就怕齐国公那里……”

    弘治皇帝拉下脸来:“他敢!”

    刘健一下子松了口气:“陛下,这银子……”

    弘治皇帝觉得头疼,好家伙,又是三千两没了。

    有银子也不是专业造的。

    “内帑会拨付。”

    “老臣谢陛下恩典。”

    ………………

    送走了刘健。

    弘治皇帝揉了揉太阳穴。

    “这才几天功夫,方小藩就闹出事儿来了,哎……”

    萧敬站在一旁,没吱声。

    “你为何不说话?”

    萧敬想了想:“奴婢不了解前因后果,不敢胡言。”

    弘治皇帝瞪他一眼:“不该说的,你都说了,该说的,你却又不敢说。”

    “陛下……”萧敬想起了自己在荒漠中的日子,面上的肌肉抽了抽,他毕竟不是王守仁,王守仁喜欢往那地方钻,自己可是太监呀,为了入宫,付出了多大的代价?

    他笑吟吟的道:“陛下,有没有想过,这个表格是什么呢?既然方县主下了订,至少也需先明白,这表格乃是何物吧?”

    弘治皇帝心头一震:“不错,朕一时想着挥霍了银子,竟是忽视了这个。”

    弘治皇帝想了想:“明后日,朕去内阁一趟,一看便知。噢,还有……让方继藩明日觐见吧,告诉他,他的妹子,花掉了内阁三千两银子。”

    “明白。”萧敬乐呵呵的道:“陛下,要不要再暗示一下他,这笔银子,要赔的?”

    弘治皇帝脸微微一红,淡淡道:“三千两银子,有什么可赔偿的,若是追究,倒是显得朝廷小气了,他方继藩立了这么多功劳,值多少个三千两,何况,他聪明伶俐,就算不暗示,依着他的性子,想来,也会主动提出赔偿的吧。”

    萧敬道:“可若是他不主动呢?”

    弘治皇帝脸上青一块红一块,咳嗽一声:“你自己看着办吧。”

    萧敬深深的看了弘治皇帝一眼:“奴婢明白陛下的意思了。”

    …………

    次日一早,方继藩便赶着入了宫。

    弘治皇帝取消了当日的讲。

    事情,方继藩已经得知了,是萧敬清早亲自来报的讯,方继藩一脸惭愧:“陛下,臣妹真是不该啊,怎么可以……怎么可以……这么荒唐呢。”

    弘治皇帝微笑:“无妨,你不必诚惶诚恐的样子,孩子嘛,朕不会计较。”

    方继藩道:“陛下,儿臣带来了三千两银子,这三千两银子,儿臣思虑再三,觉得……该赔的,还是要赔。”

    弘治皇帝又微笑:“算啦,只是小事,这个银子,朕的内帑已经出啦,就不必你费这个心。”

    “噢。”方继藩将本要掏出来的银票又塞回了怀里去,汗颜道:“儿臣真是惭愧。”

    弘治皇帝眼睛直勾勾的看着那塞回方继藩怀里的银票。

    他面上有点僵硬,最后,转眸,怒视了萧敬一眼。

    萧敬:“……”

    他暗示过了呀。

    谁晓得方继藩这般不要脸呢。

    方继藩道:“儿臣万死之罪,其实,不该拿这些银子,来羞辱陛下的,陛下富有四海,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岂会在乎这区区三千两银子,来的时候,萧公公就一再提醒,陛下虽从内帑里出了银子,可是,陛下已经明言,绝不接受赔偿,儿臣这是吃了猪油蒙了心,居然还想着要赔偿,现在细细来,萧公公说的对,一家人,赔了,反而就显得陛下不够大气了。”

    弘治皇帝眼睛睁大,不禁看向萧敬。

    卧槽……

    昨日你和朕说,你来暗示一下方继藩。

    转过头你就和方继藩说不用赔,也绝不接受任何赔偿。

    你这是欺君罔上啊。

    萧敬吓得哆嗦。

    方继藩你这狗东西,你这个小人,你害咱呀,这是欺君大罪,他哪里敢接受,立即叫道:“齐国公,话不能乱说,咱说的是,你得赔银子。”

    方继藩:“……”

    萧敬气呼呼的道:“可不能这样冤枉……”

    弘治皇帝已是气的发抖了。

    无论怎么个说法,弘治皇帝都是震怒。

    这点小事都办不好不说。

    这个时候,你嚷嚷个什么,生怕全天下人不知道,朕伸手让自己的女婿,掏三千两银子吗?

    朕还要不要脸啊。

    “你这……”

    弘治皇帝怒气冲冲的上前,扬起手,一耳光要摔下去。

    这手在半空,悬着,终究是没有打下去。

    可萧敬不同,他见弘治皇帝动手。

    作为宦官的本能,便啊呀一声,双眼紧闭,一副好似受了重伤的模样。

    可是……这啊呀之后……

    萧敬睁开眼。

    他懵了。

    陛下没打起来。

    自己……似乎叫的有点早了。

    弘治皇帝服了。

    这东西……欺君罔上不说,丢了朕的人不说,朕还没打他,手还没下去,他便一副重伤的模样干嚎,可见这狗东西,藏着多少的心思。

    萧敬张大眼,一脸尴尬的看着弘治皇帝。

    弘治皇帝瞪着他。

    四目相对。

    萧敬眼睁睁看到弘治皇帝面上的怒容越来越盛。

    啪……

    这一次,动真格了。

    一耳光打在萧敬的脸上。

    萧敬这一次不敢啊呀了,无声的捂着自己的腮帮子。

    弘治皇帝怒不可遏:“退下。”

    萧敬忙道:“奴婢……遵……”

    “啊呀!”

    一听到啊呀的声音,萧敬打了个哆嗦。

    却见方继藩突然道:“我想起来了。想过,他好像说的是……”

    萧敬:“……”

    弘治皇帝背着手,厉声道:“够了,这件事,不要再提了,三千两银子,闹得好似天要塌下来一样。”

    方继藩笑吟吟的道:“陛下说的是。”

    弘治皇帝背着手:“摆驾,去内阁,朕也不能无端的听信内阁的一面之词,方小藩做了什么,若是有错,朕也要让她心服口服。”

    方继藩笑吟吟的道:“好的,陛下。”

    方继藩一副忠厚老实的模样。

    萧敬乖乖退到了奉天殿门口,捂着自己腮帮子,暗自舔舐着自己伤口。

    弘治皇帝出了奉天殿,登上了车,方继藩和萧敬只好步兵。

    萧敬鬼鬼祟祟的左右张望,一脸幽怨的道:“齐国公,咱最近没有得罪你吧……”

    方继藩笑了,忙道:“哎呀,哎呀,抱歉的很,习惯了,真是抱歉的很,以后一定注意。”

    萧敬:“……”

    内阁里。

    三位大学士听闻陛下圣驾到了,忙是出了内阁前来迎驾。

    弘治皇帝落地,左右张望:“小藩呢?”

    “陛下,方小藩去教授书吏……”

    弘治皇帝迫切的道:“将她叫来。”

    说着,弘治皇帝便入了内阁,在内阁的大堂升座。

    刘健三人,看着方继藩,显得有些心虚。

    方继藩却是乐呵呵的样子:“小藩不懂事,让你们费心了。”

    “费心是小事。”谢迁比较耿直,叹了口气:“主要还是……对内阁……有所影响。”

    正说着,方小藩却来了。

    她进了来,行礼,笑吟吟的道:“见过陛下。”

    弘治皇帝笑呵呵朝她招手:“来,到朕跟前来,朕听说,你折腾了个表格,这表格,是什么?”

    方小藩道:“这表格,便可使统计数据更加直观了,不过……现在印刷作坊还在印制,那些书吏,又蠢,许多人还没有学会。”

    能进内阁的中书舍人和书吏,可都是人精。

    他们都在外头,听到这个蠢字,个个……无言以对。

    弘治皇帝哈哈笑了:“朕不管,就算还在印制,朕花了银子,也要听到一个响,就算还在印制,那也印制了一些吧,取来,朕要亲眼看看,这银子,是否花的值得。”

    方小藩只好道:“那么,臣就要献丑了。”

    “献丑?”弘治皇帝看着方小藩。

    方小藩抬头,笑道:“陛下,今岁岁末的钱粮,户部不是已经折算了个**不离十吗,既然如此,那么,臣女一个人……和这户部来比比看,看看谁先将大致的数目,呈送到陛下面前。”

    一个人……和整个户部比比看……

第一千二百五十五章:这是神器啊

    此言一出。UU小说

    弘治皇帝目瞪口呆。

    本来……他来此,虽是想小小的敲打一下方小藩,可毕竟,这孩子,是自己和张皇后看着长大的,只不过,让她别来内阁添乱就好了。

    可是……

    这么狂妄的话,出自一个少女之口,就全然不同了。

    这真把户部当做是软柿子了。

    李东阳脸已黑了。

    奇耻大辱啊。

    李东阳终究还是有气度的,虽是脸色难看,却只是一笑。

    弘治皇帝很快反应了过来,乐了,心里不禁想,朕正愁找不到理由将你调出内阁呢,便微笑道:“小藩的口气可是不小嘛,可若是你输了呢?”

    方小藩道:“自是请陛下随意处置。”

    “好。”弘治皇帝和刘健等人对视了一眼,确定了眼神,大家已从惊讶,变得开始有些跃跃欲试起来,弘治皇帝道:“朕取的,就是你这股子初生牛犊不怕虎的锐气。”

    “不妨如此,你说要和整个户部比,朕可不能欺你,李卿家,户部之中,擅长牵连筹算的,有何人?”

    李东阳道:“钱粮主事孙晓,精于此道。”

    弘治皇帝颔首:“命他来此,再带两个佐官来。”

    “遵旨。”

    另一边,方小藩让人去作坊里取表格。

    等那孙晓到了,听闻陛下要让自己和方小藩计算钱粮,他一头雾水,打量了方小藩一眼,忙是拜倒:“陛下,臣……诗书传家,金榜题名,宦海浮沉十数载,蒙陛下不弃,委以清吏司主事一职,受此洪恩,心中无一日不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唯恐有负陛下重托,只是……只是……”

    他又看方小藩。

    言外之意是……

    我诗书传家、金榜题名,还混了十几年,我是个体面人啊,我怎么跟一个女娃娃比这个,我孙晓好歹算了半辈子的账,这不是开玩笑吗?

    弘治皇帝咳嗽:“朕意已决……来人,见江西布政使司今岁的账目取来,一式两份,让他们各自筹算,朕让你带了两个佐官来,就让他们来协助你吧。至于方小藩,朕知道你算数厉害……”

    方小藩拨浪鼓似的摇头:“陛下,臣并不亲自去算,这几日,倒是调教了几个书吏,就让其中一个书吏来算就可。”

    “噗……”孙晓一口老血要喷出来。

    我是诗书传家的体面人啊。

    让老夫堂堂一个主事,还带两个佐官,去和一个小小的书吏比?

    何况,老夫还在户部,这本就是老夫的职责所在。

    弘治皇帝微笑,和刘健等人对视。

    这下好了,有理由让方小藩回去做她的县主了。

    弘治皇帝干脆的道:“准了!”

    一声准了。

    接着,便有人取了案牍来。

    方小藩随意挑了一个书吏来。

    这书吏见了皇帝在身边,战战兢兢,怕是一辈子,都没想到自己会有这样高光的时刻,他乖乖的跪坐在了案牍之后,他举起的,乃是一根炭笔。

    一会儿工夫,江西布政使司的钱粮簿子便到了。

    足足一沓。

    弘治皇帝稳稳当当的坐着,显得百无聊赖。

    刘健等人也欠身坐下,似乎松了口气的样子。

    方继藩和方小藩二人,则站在书吏的身后。

    紧接着,方小藩取了表格出来。

    这是一张白纸,纸上印刷了一个个的格子,在x和y的坐标上,都有不同的空格。

    方小藩道:“你不必紧张,按着教你的法子,你将数字填进去,而后,再用公式进行折算,记得我教你的不同公式吗,你按着去算便是。”

    “是。”

    书吏摊开了一张张报表。

    他呼了一口气,而后,取出了钱粮簿子,再将一个个数字,填入不同的方格之中。

    他手持炭笔,显得很细腻,只顾着不断的填空。

    而另一边,孙晓已在两个佐官的协助之下,飞快的拨打着算盘,计算出一个个的数字,紧接着,继续拨打算盘。

    书吏至始至终,都没有拨打算盘,他还在天空。

    他飞快的将一部簿子的数字全部填入之后,而后……才取出了草稿。

    偶尔,他也会拿算盘算一算,不过更多时候,却在草稿上,写写画画了一阵。

    方小藩则在后头,低声咕哝几句,似在指导。

    要折算出江西布政使司入库的税赋,只怕一天都算不完。

    这令弘治皇帝意识到,自己不该将一省的钱粮簿子取来,只需一个县就可以,现在好了,却还不知要在此呆多久。

    刘健等人则面带暗喜之色。

    …………

    两个多时辰过去。

    弘治皇帝已是腹中空空,萧敬非常识趣的取来了茶点。

    弘治皇帝道:“不妨如此,先停一停,大家先进用一些吃食吧。”

    “不必了。”这书吏低着头,可能是过于钻心,他没有抬头看弘治皇帝一眼,目光还落在各种的报表上,他如痴如醉的道:“快算完了。”

    快……算……完……了!

    弘治皇帝本是端起了茶盏,却又将茶盏放下。

    这……怎么可能。

    方继藩则在一旁站着,偷乐。

    果然,方小藩还是开窍的,自己当初没白启发她呀。

    报表这玩意,在后世人眼里,看着容易,没什么技术含量,可事实上,这玩意在这个世上,绝对属于统计学的大杀器。

    这形同于,用原始烧火棍的人,遇到了手持ak47的杀手,其结果……

    方继藩为孙晓默哀。

    当初,自己怎么就没想起,弄出报表来呢?

    若有报表,所提高的效率,无论是对于朝廷还是作坊而言,都是神器一般的级别啊。

    就在此时,书吏站了起来,他长长的呼了一口气:“陛下,已经折算出来了。”

    坐在一旁的孙晓:“……”

    他在短暂的沉默之后,阴沉着脸,自己是体面人啊,而且还是钱粮主事,三个人欺负一个书吏,已是胜之不武,这……怎么可能呢?

    他不禁道:“陛下,这绝无可能,定是他事先就知道了数目,臣敢用头顶上的乌纱来担保,短短三个时辰不到,可以算出数目,若是能算出,户部何须这么多书吏?”

    敢情我们是吃干饭的?

    弘治皇帝也震惊了。

    他豁然而起:“来,将数目取来。”

    书吏不敢怠慢,起身,他方才被孙晓一通喝骂,不敢还嘴,毕竟自己身份卑微。

    他捡起了案牍上十几张报表,随即,呈送到了弘治皇帝手里。

    这……是什么。

    看着手上白纸上的一个个方格,方格里,一个个的数目。

    方继藩此时忍不住道:“陛下,臣来教你怎么看。”

    他上前,弘治皇帝便将报表摊在案牍上,方继藩趴着,将每一个对应的数字,又开始和弘治皇帝讲解不同坐标轴对应数字之间的关系。

    “陛下,您看,这一张报表,乃是江西布政使司的钱粮入库情况,一月的数字在此,二月…在其下一个格子,三月……”

    “还有这里,这最下一行,x轴里不是写的明明白白吗,这里写了年度二字,这便是十二个月来,所有钱粮数目的总额。而其后的格子,对应的数目,乃是环比,你看,二月是九万三千担,一月则为七万四千担,可惜……因为没有上一年的数据,所以你看,y轴这里,有一行,写着的乃是同比,这儿是空着的。这环比的数字,则是……”

    弘治皇帝不懂x、y。

    事实上,方继藩也有点急,才将xy轴直接从后世拿来化用。早知如此,可以另取一个让人更容易理解的名词。

    不过……这并不要紧。

    重要的是,自己的手在此不断的笔画,而这报表,其实本身就是极容易让人看懂的东西。

    很快,弘治皇帝就了解其意了。

    一个个数目,在他理解之后,直观无比,可谓是一目了然。

    弘治皇帝道:“为何,算的会比从前快。”

    “很简单,以往的计数,都是一点点的算,数据十分庞大。可这报表,则是先将事先准备好的数目,填进去,此后,再根据不同数目利用几种公式来计算,不必一点点的加减。”

    弘治皇帝若有所思。

    他取了钱粮的报表。

    看着每个月份的数目。

    而每个月份之后,又有环比数目,每个月份的涨跌,我一目了然,弘治皇帝看得竟是有些痴了。

    这玩意……朕看懂了啊。

    不只如此,而且……极有意思。

    他取出第二份的报表,是其他的损耗数目……

    自己根本不必从那厚厚的一沓数目里,去寻找自己想要找到的数目,而只需要眼睛一扫,则对应的数目,便出现在自己的眼帘。

    这……还不并不是最重要。

    最重要的是……

    弘治皇帝倒吸了一口凉气。

    以往看数目,是看了后头,忘了前头,很难有深刻的印象。

    而这报表,简直就好像是给自己量身定做的一般。

    就比如这个环比,二月比一月新增了一点二五成。

    从前的时候,这个数目,看过之后也就看过了。

    可现在,看着这报表里的增长率,弘治皇帝下意识的会想,为何二月会比一月有这样的增长。

    治国平天下,不就是越简单、越明了,越好吗?

第一千二百五十六章:龙颜大喜

    报表的威力,是没有人轻视的。www.uu234.cc

    皇帝为何需要内阁大学士辅佐,因为天下有太多太多的事发生,皇帝根本没有这么多精力来兼顾。

    而内阁大学士,为何需要中书舍人来协助呢?还是同样的道理。

    皇帝一个人,解决不了天下所有的事。

    几个内阁大学士,也解决不了天下所有的事。

    哪怕他们有着无穷的精力,哪怕他们有着无以伦比的热忱,这个问题,依旧是无解的。

    就如一个奏报上来,上头之乎者也一大通,言之无物,这样的人,纯属脑子有病。

    还有一种,就是哪怕皇帝和内阁大学士,多么的勤奋,可依旧难能做到明察秋毫。

    根本原因就在于,他们无法直观的去了解天下的情况。

    于是乎,便出现了欺上瞒下,出现了层出不穷的问题。

    可这个报表,就不同了。

    只看一眼,便清楚一个地方的好坏。

    该地增加了多少人口,相比去年黄册人口同比增加了多少……这些,都可用最短的时间内,一眼看出之后,脑子里,迅速有一个准确的判断。

    这是效率啊,意味着最短的时间之内,皇帝、内阁大学士、户部尚书、巡抚、知府、县令,都可以最快的了解自己所要治理的地方,大概的情况。

    治理天下,无非是人口和钱粮而已。

    若是再细一些,就是每年建了多少桥,铺了多少路,一年中了多少的举人,多少个秀才,多少个童生。

    这些,统统都是数字。

    报表的原理,看似很简单,可是,却大大的提高了皇帝和父母官对于地方民情的了解。

    而一旦皇帝和父母官开始重视起报表,接下来,就该是如何形成一个较为科学的统计方法的问题了。

    不只如此,对于文吏们而言,他们的工作效率,也是大大的提高,至少……眼前这个书吏,填报表就比户部的钱粮主事杨晓,要快捷的多。

    抄录出数字,套用公式进行计算,最终再摆在弘治皇帝的面前,弘治皇帝扫一眼,一清二楚。

    这比之以往繁琐冗长的过程,工作量大大的降低,效率大大的提高。

    弘治皇帝当然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东西所能带来的巨大的影响,他激动的拿着报表一边踱步,一边细看。

    他口里喃喃自语,偶尔,抬头。

    最后,他看过的报表,传阅到刘健等人手里,刘健等人一开始看不太懂,方继藩也懒得和他们解释。

    可毕竟报表是极简单的东西,认真去看,大抵懂了。

    刘健哪里是不识货的人,在一切了解了之后,不禁道:“陛下,倘若天下州县,乃至至内阁和各部堂,都推广此物,那么……何止是事半功倍,能结余下来的笔墨、纸张、人力、钱粮,不知凡己啊。”

    效率就是钱。

    他顿了顿:“何况,若如此,臣等也轻松许多,对这天下,更是有莫大的好处,足以使庸官无所遁形。”

    弘治皇帝面上红彤彤的,他是勤政的皇帝,正因为勤政,方才这明白这报表的厉害之处。他颔首点头:“不错,数字,数字……”

    他喃喃念着:“若是将天下的一切的政绩,都转化为数字,再变成这个报表呢?如此一来,朕不需去看那些无用的奏报了,几个报表,就可取代数十上百本奏疏。”

    数字化……

    方继藩:“……”

    当然,此数字化,非彼数字化。

    弘治皇帝所言的数字化,是将地方的情况,统统计入统计数据,这个数据,再转化为报表,这样一来……

    方继藩心里叹了口气。

    别人家的穿越者,都是亲力亲为,酿个酒,造个玻璃,都需自己去升或火搭炉子。

    好嘛,我方继藩,是不是穿错了地方。

    这些古人,没一个省油的灯哪。

    自己只是点拨一下,方小藩就琢磨出了报表。

    报表送到了弘治皇帝面前,弘治皇帝立即就联想到了数字化。

    再接下来,难道就该是将这些数字,总结出一套gdp的计算方法,以此评定政绩?之后呢,科…科学发展……

    弘治皇帝来回踱步,道:“孙卿家,计算好了吗?”

    那书吏,早就计算出来了,可是这位孙晓孙主事,还在埋头打着算盘,啪啪啪啪啪啪……

    孙晓顿时感到了压力,应该算错了吧,怎么会这么快,不可能,绝不可能。

    心里这样想,可是……他有点急了。

    虽然急,那也没用啊。

    三个人,围着案牍,继续噼里啪啦的计算。

    好累啊。

    又累又饿。

    这才算了一小半。

    不好,有点尿急了,该不该奏请陛下,准许自己去出恭呢。

    不可,不可,有辱斯文,还是不好。

    忍着吧。

    黄豆大的汗,自孙晓额上渗出来。

    他手微微有点颤抖。

    算盘打的有点急了。

    弘治皇帝道:“还要多久?”

    “这,这……只怕要明日。”

    弘治皇帝苦笑,看着孙晓又急又是恐惧的样子,他朝萧敬道:“取他的账目来,对一对,看看他现在算出来的帐,和报表之中,是否有出入。”

    萧敬会意。

    要想知道,报表中的数目是否有问题,只要比对一部分数字便可。

    可比对的时候,萧敬方知陛下为何如此激动。

    要查找一个数字,他能很轻易的在报表中找出来,可要找出孙晓账目中的数目,眼睛都看花了,花费了老半天,才勉强找出了这个数字。

    “陛下,大抵没有什么出入,两个数字,是吻合的。”

    吻合的……

    弘治皇帝终于明白。

    这个报表,是准确的。

    用了最短时间算出来的东西,和这磨磨蹭蹭的孙晓一样准确。

    “臣万死。”孙晓无言,自己算是彻底的斯文扫地了,没脸了啊。

    弘治皇帝道:“起来。”

    “是,是,起来。”孙晓忙是站起来。

    弘治皇帝来回踱步:“传朕的旨意,在内阁,设统计司,这个统计司,由中书舍人方小藩打理,国库拨发出钱粮,不要小气,统计司需要多少,就给多少,首先要制定的,就是新的统计章程,怎么统计,统计什么,如何统计,这都需一个标准,方小藩,这个,朕看你了。”

    方小藩笑吟吟的道:“陛下,臣是不是升官了。”

    弘治皇帝摇摇头,道:“朕给你加担子了。”

    顿了顿,弘治皇帝又道:“统计司需六部已经两京十四省,进行协助,因此,这统计局……可调用……”

    想了想,弘治皇帝道:“可以调用厂卫、户部的人员,孙晓,你依旧还是户部清吏司主事,不过,从今以后,你的当值地点,就在统计司了,随方卿家差遣吧。”

    孙晓:“……”

    这一次,他仿佛受到了巨大的侮辱。

    最后,却是颓然的道:“臣遵旨。”

    弘治皇帝沉眉:“之所以要调用厂卫和户部的人员协理,是因为……朕要先将这天下摸摸底,牛羊几何,钱粮几何,真正的户籍人口几何,田地几何,铁路几何,仓库几何……这些,无一不在统计之列。朕要的这个数字化,便是要让整个天下,一切的人、畜、财、物,能统计的,都在其中,方卿家,要拿出一个法子出来,动用多少人力物力,内阁会支持的,是不是,刘卿家。”

    刘健眼睛发亮,显得很激动。

    这不啻是在修一个《会典》啊,虽然肯定达不到永乐大典的规模,可意义,却是极其重大的。

    天子若是不知,自己到底有多少人口,牛羊,天下到底有多少的士兵,这天下,到底是个什么样。那么,他所发出去的旨意,又怎么能符合真实的情况呢。

    从前所谓的体察民情,不过是让御史各地的走,通过他们的耳朵和眼睛,化为文字,最后,再送到皇帝面前,凭着这些耳目,皇帝来进行判断。

    御史不够用了。

    皇帝就用厂卫,通过厂卫作为自己的眼睛和耳朵。

    可如今,这统计司,所承担的,其实就是厂卫和御史的职责。

    这也是为何,陛下要厂卫随时调用的原因。

    有了第一手统计的数据,往后,就好办了,每年可以在这个基础上,继续的统计,凭着环比和同比的数据,了解地方上大致发生了什么。

    眼睛和耳朵,毕竟是不可靠的。

    相比而言,更普遍的数字,反而更为牢靠。

    “还有,这统计司,一定要细致,万万不可让人钻了空子,更不准有人欺上瞒下,凡有瞒报、阻挠统计的,拿下,查办,以儆效尤。”

    说罢,弘治皇帝吁了口气:“当然,小藩,你的这个报表,还得再细致一点,你毕竟年轻,需多到各部的部堂里去,向那些叔伯们求教,争取,这报表要做到完美无缺,你明白了吗?”

    萧敬站在一旁,心里颇为悲哀。

    统计局可以调用厂卫,那……这……这难道就是当年成化先帝在时,凌驾于东厂和锦衣卫之上的西厂不成?

    …………

    第三章送到,明天送我爹去复查一下,今天得早点睡,大后天会补回来,说了四更就四更,少了会加更。

第一千二百五十七章:千古一帝

    萧敬突然有一种悲凉的感觉。www.uu234.ccwww.uu234.cc

    伺候陛下他乐意啊。

    可还要受一个女娃娃的管,那咱当初,为啥要割了自己?

    弘治皇帝意犹未尽:“统计司的职责,除此之外,还要先召各部的官吏进行学习,让他们学习如何看这报表,也要让他们学会如何填写,各部再委派人员,至各布政使司,各府各县,这上上下下,都要学,要懂,更要精。刘卿家。”

    刘健不断的点头。

    报表他是看的了,这是好东西啊,有了这么个玩意,不但将来治理天下起来,轻松省力了许多,而且,也将会大大的减少被蒙蔽的可能。

    这也是为何,陛下将统计司置于内阁之下的原因,必须得有一个独立于六部之外的系统。

    而陛下命厂卫协助,显然,也是深思熟虑的办法。

    厂卫之于朝廷各部,本就是水火不容的存在。

    正因为水火不容,方才可杜绝下头的官吏在统计上做手脚。

    刘健道:“臣在。”

    弘治皇帝道:“传抄邸报吧,先吹吹风,而后……对了,继藩,你们算学院,也要出不少的学员,先让他们学习,而后,再委任到各府各县去,这是大学问,看似简单,却需得有章有法,因而,非要好好让地方上的官吏,学精不可。”

    方继藩和刘健纷纷行礼:“遵旨。”

    弘治皇帝这才松了口气,他无法想象,方小藩这小女孩儿,自己居然委以她如此的重任。

    现在回想,真是不可思议。

    弘治皇帝低头,又取了报表来看,此时,他不再将方小藩当孩子看待了,凝重的道:“若是国库的钱粮不足,朕从内帑里,再取十万两纹银,充作此次摸排天下各州府实情的钱粮,小藩,你放心大胆的去干,朕到时,还有恩赏。”

    方小藩激动的俏脸通红:“好呢,陛下放心,这天底下的财货,臣定给陛下摸得一清二楚。”

    弘治皇帝笑起来:“方家,真是满门忠良啊,你们的父亲,在黄金洲,倘若知道你们兄妹二人,如此出色,还不知该有多高兴。朕会给你们的父亲修书一封,算是给他报个喜。”

    弘治皇帝随后看了萧敬一眼:“萧伴伴。”

    萧敬佝偻着身子:“奴婢在。”

    “朕的话,你听明白了吧?”

    “奴婢听明白了,奴婢一定好好协助方舍人。”

    弘治皇帝道:“办妥了,你也有功劳,办不好,朕不办方卿家,找你。”

    这句话,情有可原。

    报表是方小藩献上的,她是计算天才,可她毕竟年纪还小,年纪轻轻,就独当一面,若说她有其他的心思,弘治皇帝是不相信的,因此,事情若是办砸了,她虽有过错,可是不多。十之**,就是下头的人欺上瞒下,不肯鼎力协助,所以,弘治皇帝冤有头、债有主,厂卫那里掉链子,就找你萧敬了。

    萧敬忙艰难的道:“是,是,奴婢知道了。”

    “这便好。”弘治皇帝微笑:“朕等着你们的好消息。”

    眼下这些报表,还是过于粗糙,他期待有更详细的报表出来,不过……想来将整个天下摸排一遍,没有一年以上的功夫,是别想的。

    弘治皇帝呼出了一口气,左右张望:“朕也乏了,起驾。”

    说着,弘治皇帝突然驻足,他面上露出了不悦之色,朝刘健道:“刘卿家,近来,有不少的翰林和御史,成日上奏,说什么昌平乃大治之世,这些奏报,以后朕不必看了,若还有这样的奏报到了内阁,你们不必进上,直接留中吧。”

    刘健面露惭愧之色。

    他当然知道清流和士林的读书人们都想什么。

    这群人,就好像溺水之人,他们越来越意识到,属于他们的时代,正在逐渐离他们的远去。

    从前他们指点江山、挥斥方遒,何等的风光得意,可自打新学渐渐的开始深入人心,他们就如一群弃儿,在朝中,天子越发的不器重他们,而是将注意力,放在保定布政使司上头,在庙堂,科学院的地位渐渐巩固,陛下更倾向于听从科学院的建议,而不是那只精通文史的翰林院。

    吏选官,也已开始崭露头角,逐渐的,为朝廷所倚重。

    哪怕是科举……他们也再难有什么作为,竟被新学之人,占去了不少的名额。

    长此以往,他们的未来,已经可以想象了。

    以往能入翰林,便是天之骄子,成为万千人所羡慕的偶像。

    可现在呢,翰林院已经开始渐渐的式微。

    他们就如一群溺水之人,而此刻,毛纪在昌平的事迹,就成了他们的救命稻草。他们毫不犹豫的将这救命稻草一把抓住,恨不得告诉全天下,朝廷……是有选择的。

    新学可以在保定布政使司做出亮眼的成绩。

    理学也可以。

    圣人的目标,不就在昌平得以实现吗?

    这些人,疯了似得上书,不断的夸奖,并且表达出了,这昌平,才是正确道路的愿望。

    明里暗里,他们贬低新政,甚至……对太子殿下,也颇有微词。

    可这些……

    身处在内阁的刘健等人,却是两面为难,他们很清楚,他们是无法堵住天下读书人的悠悠之口的,可是对那昌平所发生的事,刘健并不认同。

    新学重民富国强。

    而理学重教化。

    他们更倾向于前者。

    刘健道:“陛下………这毕竟乃是奏疏,臣若是擅自留中,只怕,会坏了规矩。”

    内阁大学士,没有选择什么奏疏可以递入宫中的权利,若是擅自可以留中奏疏,和本身就是大逆不道。

    弘治皇帝冷哼一声:“这些人,成日坐而论道,妄议朝政,是可忍、孰不可忍,难道非要让朕动用梃杖吗?”

    “陛下,这…………”刘健更加为难。

    照这么下去,宫中和清流非要引发冲突不可。

    若是批评陛下,陛下脾气好,倒也不会计较。

    可是……刘健知道,他们批评太子,而且还是一而再再而三的批判,这是陛下,所不能容忍的。

    “陛下……”方继藩在旁,笑吟吟的道。

    弘治皇帝不禁朝方继藩看去。

    却见方继藩美滋滋的样子:“陛下,既然他们如此吹捧毛纪,想来,这位毛纪先生,一定是极了不起的人,他有此德行,且通过教化,而能有益于百姓,陛下为何,不对毛纪先生,进行嘉奖呢?”

    “什么?”弘治皇帝看着方继藩,一脸不解。

    朕还奖赏毛纪?

    方继藩道:“儿臣认为,这不但要嘉奖,还要让天下的官员,都去昌平走一走,看一看,亲眼见识这太平之世,让他们瞧一瞧,毛纪先生和他的弟子们的政绩,若是昌平能够做到路不拾遗、夜不闭户,那么,大家都去看看,方才可从中学习到一些昌平的成功之处。”

    “所谓,成功不必在我,新学、理学,只要能有益于天下军民百姓,又何须来分彼此,非要争出一个高下贵贱呢?儿臣建了西山书院,虽是推广新学,可是对于理学大儒,一样心里敬佩的很,从不会对他们有门户之见。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师,毛纪先生有此才干,只凭四书五经,便能治国平天下,恰恰是儿臣的楷模啊,儿臣倒是极想,多向他学习学习。”

    看着方继藩一脸真诚的样子。

    弘治皇帝一时恍惚。

    这个家伙的话,居然很有道理。

    在面对理学攻讦的时候,他居然还能做到一视同仁,继藩……果然是个忠厚的孩子啊。

    弘治皇帝心里感慨一番,背着手,却是沉吟:“马上,就要到年关了,卿家说,去学一学,也不无道理,这两年,朕命许多的臣子去保定府,让他们去看看新政。现在,这昌平若当真如坊间所言,让诸臣们去看一看,学一学,也没什么不好。”

    弘治皇帝改变了心意。

    与其对其反感,不如尝试去接受,看看这大治之世,到底是什么样子。

    当然……年关了。

    可自己的儿子,还在昌平呢。

    他沉吟片刻:“何况,昌平离京师,也不过一两日的功夫,不妨如此,朕也亲自去见一见吧,那些肯去昌平见识见识的诸卿,也可随驾。朕……倒是想要亲自拜望这位毛纪先生,召他谈一谈,或许,能有所收获。”

    弘治皇帝说罢,看了刘健一眼。

    刘健心里,大感欣慰。

    这就是陛下和历代君王不同之处,哪怕是对一个人反感,盛怒之后,依旧可以做到冷静下来,既然遭受了这些人的反对,那么不妨,就去和毛纪谈一谈,缓和这些矛盾。

    愤怒是不能解决问题的。

    这一点,陛下比自己更清楚。

    若能缓和矛盾,这就再好不过了。

    刘健忙道:“陛下圣明。”

    谢迁也松了口气的样子,跟着一道附和。

    只有李东阳,别有深意的看了方继藩一眼,他面带微笑,若有所思。

    方继藩此时,却是摇头晃脑:“陛下何止是圣明呢,简直就是功盖尧舜,赛禹汤啊,古之圣君,不及陛下万一也。”

第一千二百五十八章:恭迎圣驾

    任何帝王,没有一个,不希望走出宫去,看一看自己的如画江山的。www.uu234.ccUU小说

    这就如一个地主,总是希望能巡视自家的田地,看看自己的庄稼一般。

    此去昌平,显然就是最正当的理由。

    弘治皇帝展现出了自己的宽容和大度。

    令他欣慰的是,连自己的女婿方继藩,都展现出了难以置信的格局。

    格局,很重要。

    方继藩就有。

    弘治皇帝道:“既如此,传旨,今岁沐休之前,朕巡昌平,百官同往。”

    …………

    京师震动。

    当旨意传出来,士林就如过年一般。

    无数的读书人,为之欢呼雀跃。

    都察院和翰林院像沸开的锅。

    春天来了,万物复苏,仿佛又到了动物们……不,是翰林和御史们的春天到了。

    人们对于这一次的昌平之行,充斥了期待。

    这无疑是大明重新走到了一个新的十字路口,清流们本着自己崇高的使命感,连拉带拽的,希望将陛下拉到自己想要走的正确道路上。

    七日之后,浩浩荡荡的军马拥簇着百官和弘治皇帝出发。

    弘治皇帝坐在车中,出了新城,随后……他看到的,便是无尽的田野和一路行来,数之不尽的村落。

    似乎……除了京师,一切都没有改变。

    弘治皇帝皱眉。

    他本以为,天下各处,都会发生可喜的变化。

    毕竟,新政已经开始,保定府和通州的新政甚是可喜,京师就不必说了,无论是新城还是旧城,又或者是西山,都有了新气象。

    可昌平在北。

    出了新城地界,这里哪怕只是和京师一步之遥,可改变,也是有限的很。

    弘治皇帝不露声色。

    车外,寒风骤起,飘起了雪絮。

    陛下坐车,许多人,只好步行。

    这漫天的雪絮,还有那凛冽的寒风,让不少随驾的文武大臣们皱眉。

    造孽啊这是……

    他们有人咳嗽,有人将脑袋缩进脖子里,有人腿脚实在是酸麻了,有人搀扶。

    这才走出了新城一个多时辰,他们就开始怀念起京师了,想着那热乎乎的暖气,那种从脚底冒出来的温热滋味,一下子让所有人开始怀念起来。

    偶尔,队伍歇下,弘治皇帝不愿扰民,早已下旨,地方官吏,不得来参拜,一切给养,循军中之例就可。

    然后……弘治皇帝舒服惬意的在马车里,喝着萧敬带来的热汤,吃着方继藩带来的熟食。

    方继藩用小刀子,撬开自己的罐头,招呼自己的徒子徒孙们来,刘文善、江臣、沈傲等人,躲在一起,升起篝火,将铁皮盒子里冻肉架在篝火上,烧热了,沈傲用铁钩子勾下食盒,将这香气四溢的肉先匀出最大份的来,送到方继藩的面前。

    而后,再均分了肉,送给师叔和师兄弟们。

    一群人围着篝火,大快朵颐,方继藩吃饱喝足,早有人给方继藩煮了茶水,送到方继藩的手边,方继藩不禁感慨:“真的很讨厌啊,肉吃多了,会腻的,不健康。”

    “师公,我去给您挖一点野菜。”一个陌生的青年翰林凑上来,主动请缨。

    方继藩含笑不语,良久:“你是谁的弟子,师公说话,不要随意插口,一点规矩都没有,来,再开几个罐头,我要吃金汤肥牛,加辣的。”

    ………………

    另一边,百官们围在一起,啃着干粮。

    军中的干粮,几乎是可以想象的。

    难以下咽啊。

    众人一个个缩在地上,身子蜷缩着,冻得瑟瑟发抖。

    陛下说,不得劳民伤财,顿时获得了百官数不清的赞誉。

    不错,虽是出巡,可若是因此而叨唠了地方百姓,这还了得。

    现在好了,圣旨一出,令行禁止,果然……沿途没有地方招待了,就在这大雪纷飞的荒野上,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惨啊,太惨啦。

    然后,他们闻到了一股肉香。

    忍不住,看到齐国公带着徒子徒孙们,吃着肉,一面听到方继藩科普着吃肉的坏处。

    真香。

    都察院右都御史陈丰站起来,呼唤远处的禁卫:“何以他们有肉吃,我们没有肉吃,军中难道没有肉吗?”

    这都察院右都御史,从二品,非同小可。

    军官听罢,哪里敢怠慢,忙是上前,笑嘻嘻的道:“陈公,军中带来的,只有干粮,他们吃的肉罐头,一般只有下海的水手,或是飞球营才有供应,咱们虽是禁军,可用的,还是兵部制定的军中口粮。”

    陈丰:“……”

    他忍不住骂:“兵部真是……真是……”

    马文升冻得厉害。

    躲在角落里,幸好有个年轻的兵部官员给他加了一件外衫,他觉得自己的眉毛已结了冰,喷嚏连连,一听陈丰要骂兵部,不禁道:“这怪不得兵部,当初,兵部要银子,都察院,可没少说浪费公帑,还说将士们已能吃饱喝足,哪里有这么多讲究。”

    陈丰:“……”

    寒风依然在嚎叫。

    有人道:“呀,王学士也有肉吃,他哪里来的肉。”

    顿时,这些平日里清高无比的翰林和御史们,纷纷义正言辞的站起来,果然,王不仕在吃肉,吃的很开心。

    他戴着墨镜和大金链子,手里拿着早已有人热好瓷盘,不只如此,他所坐的地方,还有人给他撑了伞。

    地上,是一个厚重的毯子。

    王不仕盘膝坐在毯上,无惧风雪,手中的瓷盘里,是香气四溢的汤汁和一块块已热好的卤牛肉。

    “老夫买的。”王不仕一面将肉送进自己的嘴里,一面朝方继藩的方向努努嘴:“不贵,此时此地,这样热好送来的牛肉,不过五百两银子一斤。”

    五百两……

    不如去抢。

    王不仕只吃了几块肉,就觉得饱了,餐盘放在一边:“邓健。”

    撑伞的邓健道:“老爷有什么吩咐。”

    “这肉不好吃,你吃了罢。”

    邓健已抛了伞,饿虎扑羊一般,将那五百两银子的肉端起来,拼命的往口里塞。

    ……

    一双双惨绿惨绿的眼睛,看着大快朵颐的邓健。

    有人发出咆哮,骂骂咧咧,不知在说些什么。

    ………

    弘治皇帝坐在马车里,听到马车外的喧哗。

    此时他已吃饱喝足,拉扯了车中的铃铛。

    萧敬在车外,听到铃响,立即将车门开了一个角,钻入了车中:“陛下。”

    “外头何故喧哗?”

    “百官们没肉吃,有些不满。又听说齐国公带了许多肉来,到处兜售呢。”

    弘治皇帝绷着脸:“不像话。”

    顿了顿。

    似乎弘治皇帝还是颇为体谅百官们的处境,便道:“你去,将肉买下,分赐诸官。”

    萧敬一脸难以启齿的样子。

    弘治皇帝皱眉:“又怎么了?”

    “齐国公说他这肉不一般,是什么西山雪花牛肉,那些牛,都是听四书五经长大的,每日还要让它们保持愉悦的心情……总而言之,一斤肉,五百两!”

    弘治皇帝沉默了。

    他噢了一声:“朕有些乏了,明日还要赶路,伺候朕就寝吧。”

    “奴婢遵旨。”

    这马车宽敞,将沙发折了,便是一张软床,萧敬勾着身,收拾起来。

    ……

    大杨山下,是连片的草庐。

    毛纪自搬来此,讲学已有三年。

    三年之间,从默默无闻,到如今,桃李满天下。

    越来越多的读书人,在附近结了草庐,来此读书。

    挂冠而去,并非毛纪所愿。

    毛纪所想的,依旧还是儒家的入世之心。

    可他很清楚,他已难有作为了。

    与其厚颜在翰林,不如……有所为。

    他的手里,拿着的乃是一个名敕。

    这名敕,有些吓人,乃是太子殿下邀他去军中赴宴的帖子。

    几个弟子,盘膝坐在下头,毛纪叹了口气:“太子殿下少年时,也是极聪明的,可越大,却越是荒唐了。”

    他流露出了痛苦之色:“终究,还是被小人所误啊,以利诱人,非君子之道也,所谓的新学,口口声声,说是继承了圣人之道,破旧立新。可实际上,却是离经叛道,罢罢……不说这些,方信,你去回禀太子,就说,老夫身体有所不便,不能赴约,还请太子殿下见谅。”

    “是,先生。不过……先生,学生听说太子殿下,脾气不好。”

    毛纪微笑:“若是因为太子脾气糟糕,便不敢不去,那么,有何风骨可言。老夫无欲无求,不过是希望代圣人立言,传授平身所学而已,太子若因此而怒,又有何妨呢?”

    学生们一个个激动的看着毛纪。

    毛纪又道:“何况,陛下要来了,带着百官而来,昌平县令已修书来通了气,此番,是因为陛下也闻得老夫在此教化的功劳,特领百官来此,看一看这昌平。”

    说到此处。

    毛纪不禁眉飞色舞。

    前来投奔的读书人越来越多,学习的风气,也越来越浓,昌平县令,也是几次三番,说起昌平有了巨大的变化,这都是自己的功劳。

    看来……世上的任何事,都是可通过教化来解决的。

    陛下御驾来此,看来……是朝中的风向,有所改变了。

    “尔等,好好准备,预备接驾吧,迎驾才是最要紧的事。”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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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好了,我承认,我不是人,我是败家子,我卑鄙,我无耻,我卖了家业,我愧对祖先,我还四处沾花惹草,恶贯满盈。爹,有话好好说,可以把你的大刀放下好吗?”明朝败家子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明朝败家子,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明朝败家子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