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二百八十四章:最后的疯狂
就在整个北方省上上下下之人都渐渐情绪稳定的时候。www.uu234.cc
一场风暴,却重新开始酝酿。
早已运至北方省的球茎,开始疯狂的出货。
球茎已至二十九金币。
一仓库一仓库的球茎,一车车的运出去,随即,换来的是堆积如山的金币和银币,这些金币和银币,迅速的装船,一艘船满,则立即驶离港口。
可接下来,这市面上倾销的球茎,却依旧是源源不绝。
根据安德烈斯爵士为首的各国协商约定,为了稳定球茎,他们必须稳住价格。
因而,无论市面上有多少的球茎,他们都需以二十九金币以上收购,如此,才可保障恐慌不会蔓延。
可是当日,他们就察觉到了异常。
太诡异了,这球茎的收购量,是往日的数十倍。
可是市面上,依旧还是数不尽的球茎。
这球茎到底有多少,也只有天知道。
安德烈斯爵士是个果断的人,他绝不容许,价格再有下探,给予市场恐慌的机会。
因此,他立即下定动用储备。
这些早就从各国运来的无数真金白银,也在疯狂的流出。
以至于一天下来,人们根本无从计算,到底花费了多少的重金收购这些球茎。
或许……是某个大商家,突然想要兑现吧。
安德烈斯爵士等人在商讨了半夜之后,暂时得出这个结论。
不过……此次吸收了这么多的球茎,想来……对方的货已经出尽了,虽然储备金已经伤筋动骨,可只要价格还稳定,那么,一切就在可控范围之内,因为球茎还要还有价值,那么将来迟早可以将这些兑换来的球茎,兑换成金银。
这只是左手倒右手的游戏。
不妨事的。
可虽是这样的想,安德烈斯爵士还是一宿未睡,这突如其来的变化,令他产生了不安。
若不是各国愿意竭力支撑,差一点,这球茎的价格就要失守了。
可到了第二日。
更坏的消息传来。
还有……
依旧还是大规模的出货,安德烈斯有些疯了。
除了以时价大规模的收购之外,另一方面,他决定再调动一些金币和银币来。
他已经没有退路了,昨日花费了重金收购,此时若是价格失守,让无数人恐慌的抛售,那么后果更加严重。
现在的他,就如一个输红眼的赌徒,他已经输的太多太多,想要翻本,就只能投入更多的金银。
整个总督府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人们疯狂的议论着,焦灼的等待从市场上带来的各种消息。
“先生们,价格已经微跌了。市面上的球茎太多了。”总督府的一个官员满头是汗的冲了进来,他脸色惨然。
“到底怎么回事,是谁在捣鬼。”总督疯狂的咆哮,他曾是球茎的最大受益人,他的家族,还囤积了大量的球茎,一旦再跌破,那么……就完蛋了。不只如此,北方省的财库,也有太多的球茎,到时,整个北方省,除了破产之外,没有其他的办法。
巴伐利亚大公阴沉着脸,已愤怒的离席。
若说一开始,球茎的暴跌,还只是损失惨重,可此后的救市,再到现在的情况,这几乎已经让各国都有彻底崩坏的危险了。
来自葡萄牙的特使愤怒的道:“抓住这些奸商,逮捕他们,去查明我们的黄金和白银的去向,将这些暴徒绞死!”
他挥舞着拳头。
到了这个时候,他已经没有了任何的办法。
那么……只好动用暴力了。
“对,封锁所有的海岸,封锁他们的仓库,总督阁下,带着您的人,立即行动,绝不容许这些暴徒作乱!”
“是的,必须要采取措施了!”
总督阴沉着脸,却几乎要哭出来。
他看了安德烈斯爵士一眼。
安德烈斯爵士痛苦的道:“尊贵的先生们,我想……这绝不可能。”
有人诧异的看着安德烈斯。
到了这个时候,安德烈斯居然还有优柔寡断。
不只如此,那位法兰西宫廷里的宠臣,此刻苍白着脸,点头:“是的,这绝不可能。”
“为什么。”有人红着眼睛:“都到了这个时候,难道我们还要姑息他们吗。我嗅到了阴谋的气息,这是阴谋,先生们!”
安德烈斯看着这些愚蠢的人,最终,咬牙道:“如果现在,我们的士兵出现在街头,封锁了港口,去捉拿抛售的商人,那么,我们就完蛋了,想想看吧,消息只要传出去,谁还会相信,球茎有价值呢?还有任何商人、市民、农户,甚至是我们的士兵们会相信,球茎有任何的价值吗?”
一下子,所有人沉默了。
不错……
球茎的价值,在于人们可以自由的进行买卖,人们深信,只要自己愿意,这个东西只要自己需要,就可以随时兑换出足额的金银。甚至可以用他来进行交换。
可一旦……士兵出现在街头和港口。
那么这个消息,是无论如何都封锁不了的。
市场上已经开始风声鹤唳了。
在这个节骨眼上,任何的暴力行动,只会加剧人们对于球茎价值的担忧。
到时,就不再是几个阴谋家们出货,而是整个欧洲,都将陷入抛售之中,各个阶层,每一个拥有球茎的人,都将疯狂的抛售自己的球茎。
“真正到了那个时候,我们就彻底的完蛋了。”
是啊,当全民抛售的时候,哪怕是将所有的王国的资产加起来,也未必能维持住价格。
“现在……我们的敌人,还只是一些不法的商人,可一旦势态严重,那么,我们要救市,要针对的对象,就是所有人,我们根本没有胜算。几个不法的商人,他们的球茎,总会有出尽的时,而一旦人们不再相信,球茎的价值,人们认为,我们需要用士兵去打击那些出售球茎之人时,那么,到了明天清晨,球茎就不会比地上的石头更有价值,而到了那个时候,我们还剩下了什么?”
安德烈斯的眼里,布满了血丝。
他痛苦的颤抖。
这根本不是阴谋。
这是堂而皇之的阳谋。
这个阳谋的厉害之处就在于,明明你知道你的对手在疯狂的吸取你的财富,你也明明知道,这样下去,他会榨干你的血肉。
甚至只要你动一动手指头,你就可以找到他们,然后将他们**上消灭。
你还可以封锁港口,将那些持续外流的金银,统统留在你的港口。
可是……你却不能动他一根手指头。
因为……交易的规则,已经订好了。
或许没有白纸黑字,可冥冥之中,却早有一个看不见的手,在维系着这个不成文的规矩。
一旦你破坏了这个规矩,那么反噬的后果,更是令你无法承担。
安德烈斯他们已经付出了太多太多,现在各国的储备资金,已经消耗了近半,更何况,还有此前囤积球茎的损失。
一旦崩盘,安德烈斯爵士根本无法想象会有什么后果。
对于对手们而言,他们唯一要考虑的就是利润便是了。
可安德烈斯爵士这些人,他们要关心的,并不只是国库以及贵人们的荷包,除此之外,作为各国的使者,他们还需向国王、领主们负责,他们还需担心bao乱的风险。
这已经不是财政问题这样简单了。
也就是说,使用暴力的话,对方所受的损失,远比欧洲各国遭受的损失要小的多。
总督府里的人,陷入了死一般的沉默。
有人不甘心的道:“难道,我们就眼睁睁的看着他们……他们这样戏弄我们吗?”
安德烈斯爵士深吸了一口气,他的目光,又变得坚毅起来,到了这个份上,他已经输的够多了。
而现在……
他狠狠的拍了拍桌子:“至少,我们唯一庆幸的是,我们现在的敌人,只是一群不法的商人,而不是整个欧洲,我想,他们的货,一定会有出尽的时候,我对此深信不疑,抱着这样的决心,我们必须重新审视我们现在的救市计划了,很明显,我们现在的储备资金,显然还是不足。现在……先生们,我们已经绑在了这个战车上,我们有理由相信,现在的危机,足以让我们团结一致,捍卫球茎,就是捍卫我们自身,捍卫各国的王权,捍卫每一处领地,先生们,我依旧深信,他们的球茎,是有限的,只要我们坚持下去,市场依旧可以稳定,总督阁下,请您立即去安排,继续以现在的价格,收购这些球茎,有多少,我们就要多少。除此之外……”
安德烈斯爵士看向所有人,他深吸了一口气:“为了确保一切都可顺利,先生们,我希望,增加在北方省的救市储备资金,我希望,各国的国库,发挥更大的作用。”
“没有钱了,已经没有了。”有人喃喃道。
这已经掏空了他们所有的家底,各国的财政,已经枯竭了。
“可以筹措,据我所知,有许多威尼斯和荷兰的商人,很乐意向我们借贷。”安德烈斯爵士作坚毅状,宛如一名勇敢的将军,手挥舞在半空,拳头狠狠的握紧,斩钉截铁的道:“胜利将属于我们,只要郁金香球茎还有价值,那么,我们手上兑换来的郁金香,就是捍卫各国国王和领主们的坚实基础!”
第一千二百八十五章:王冠落地
对于赌徒而言。www.uu234.cc
当他们已经输的一无所有时,自会毫不犹豫的妄图使用一切的手段,试图连本带利的挣回来。
现在的安德烈斯爵士,心态大抵也是如此。
总督府里的人沉默着。
对于安德烈斯爵士的‘建议’,他们首先感受到的乃是刺骨的寒意。
可是……情况已经糟糕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还能有什么,比现在更加糟糕呢。
借款,继续……只要坚持下去,那么……就可守得云开见月明。
微跌的球茎,价格依旧还在拉锯,偶尔微跌,偶尔又微升。
可那数之不尽的倾销,也还在继续。
安德烈斯有些开始怀疑人生了。
因为……他无法理解,怎么这世上,竟有如此之多的球茎。
这些球茎,到底从何而来。
西班牙的海军,打探到有打着北方省旗号的商船绕过了葡萄牙,向北非方向而去。
可海军打算伏击时,竟发现了大明的船队,这些在此接应的船队出现时,立即引起了西班牙舰队的警惕。
他们不敢贸然追近,可当他们呼唤了主力舰队来时,那些舰船,早已远去了。
舰船一旦出了海,在这个没有雷达和卫星的时代,想要寻觅其踪迹,不啻是大海捞针,除非对方沿着既定的海路而行……而且,哪怕是要做到伏击,也是极不容易,毕竟,整个西班牙王国海军,不可能做到随时出击,成本太高昂了。
本身国库就已经紧张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捉襟见肘。
这是明人的阴谋?
安德烈斯爵士后知后觉。
此时,已到了第四天。
倾销还在继续。
储备金几乎已经一空,甚至……他们还赊欠了大量的商人的贷款。
可是……那球茎,却还是源源不绝,继续兜售。
要完蛋了。
安德烈斯爵士心彻底的寒了。
当有官员来总督府奏报,又有三个仓库的货,正在疯狂倾销的时候,总督府内,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安德烈斯爵士脸色苍白如纸:“还能够收购多少?”
“阁下,储备金已经没有了,我们……已经被吸干了。”
“阁下……”有人冲了进来,道:“消息走漏了。”
消息走漏了……
安德烈斯爵士打了个寒颤。
消息……怎么就会在这个时候,不偏不倚走漏了。
唯一的可能就是……这是他的对手散播出去的。
“立即澄清消息。”
安德烈斯果断的下达命令。
可随后,他脸色蜡黄。
澄清消息……储备金已经告罄,也就是说,各国联合起来,几乎掏空了国库,甚至不惜借贷的金银,已经彻底的清空了,一个铜板都没有留下,在这个时候,拿什么区澄清消息。
安德烈斯爵士一屁股跌坐在了椅上,他双目无神的看着虚空。
“阁下……”一个又一个可怕的消息传来。
“消息已经传遍了,现在所有人,都在兜售他们的球茎,到处都是,市场已经混乱了,人山人海……”
“阁下……阁下……”
安德烈斯爵士猛地从椅上跳了起来:“立即逮捕那些凶徒,我们失败了,那就让他们陪葬吧,派出我们的士兵……士兵!”
总督一脸死灰的接受了命令。
欧洲沉沦,已经不可避免。
他已无法想象,在各国的财政被洗劫一空,在各个阶层的财富一夜之间化为乌有的时候,会发生什么。
享受了数十年殖民红利的欧洲,现在……已经站在了悬崖上。
而现在……在被毁灭之前,他必须带着士兵,将那些该死的人统统逮捕。
可是……
街道上到处都是混乱。
到处都是走上街头的人们,他们拿着自己的球茎,惊慌失措到居然向路人兜售。
就在清晨时候,球茎的价格,还是二十多金币。
可在一个时辰之后,当消息散播,这球茎,居然已经不值一钱了。
一个铜板都兑换不到。
因为每一个人,都在兜售他们的球茎,疯狂的人,甚至拦住了总督和上百名士兵的道路,他们拿着球茎,弓着身,乞求着道:“先生,行行好吧,三个金币,我的球茎,是世上最好的……”
“滚开!”总督心里想,我的球茎更多,一个金币你要嘛?
很快,身后的士兵开始变得犹豫起来。
有一个家伙,溜了。
看到街头上如此恐怖的场景,想来他也拿自己毕生的积蓄,换了球茎,寄望于能够升值。
这士兵一走,其他的士兵更加的不安。
远处,愤怒的人开始将球茎砸在了地上,这球茎啪嗒落地,摔成了两半,一股浓重的大蒜味便散发了出来。
到处都是大蒜的味道。
人们看到了士兵,有人怒喝道:“就是他们,就是他们……”
愤怒的人们,才不管是谁洗劫了自己。
因为洗劫自己的人,可能远在天边。可是出门左转,总能找着总督大人。
以往谦卑的人们,在绝望之下,已经疯狂了。
那种一夜之间一切化为乌有的滋味,足以让任何温和的人,变成强盗。
起初的时候,他们是用球茎朝着士兵身上砸去。
愤怒的士兵试图反击。
可随后,这样的人越来越多。
当总督带着士兵艰难的寻到了几个库房,发现这库房里,还有没有抛售完的球茎时,这里已是人去楼空了。
他们艰难的开始搜捕了几个协同出货的商人。
商人们战战兢兢的看着他们,告诉总督,和他接触的,是个约克的英国商人,英国商人只是委托他们进行贩卖而已。
在花费了半天的时间,查到了约克的踪迹时,这位英国商人则老实交代,他受雇于一个葡萄牙人。
而至于那位葡萄牙人,却早已不见踪影了。
士兵们封锁了港口。
这里早没有了船只出入。
直到有人告诉他们,在海外有一处岛屿,那里曾被人租下来,有许多可疑的人出入,于是,总督带着水兵,抵达了岛屿。
岛屿里,一切如常,倒是兴建起了一些设施,可是……依旧是人去楼空。
据说早在两天之前,这里的人,就坐上了船,不见了踪影。
北方省的一支小舰队已经预备出发,要将这些该死的骗子绳之以法。
安德烈斯爵士一面下达了这样的命令,一面,有信使带来了更坏的消息,北方省的舰队,袭击了港口,他们宣布叛乱。
而理由很简单,绝大多数的官兵,已经破产,他们已经预期到西班牙已经支付不起他们薪水。
现在到处都是混乱,人们朝不保夕的情况之下,不满和怨恨已经滋生。
原本奉命出海的舰队,早已明白,大海茫茫,他们根本追击那些商人,于是,愤怒的官兵,决定有所作为。
他们悬挂上了代表荷兰的旗帜,杀入了港口,非但没有得到抵抗,反而很快,得到了无数人的欢迎。
人们愤怒的咆哮,无数人跟着水兵,迅速的在市政厅里,升起了新的旗帜,并且宣布,北方省,不再接受残暴的西班牙王室统治。
总督已经被杀死,一名贵族战战兢兢的,被士兵们拥戴着戴上了王冠。
而至于安德烈斯爵士……他手里提着鹅毛笔,一脸错愕的看着信使。
信使道:“阁下,我们应该立即取道法兰西,回到西班牙去,这里已经被愤怒包围了,到处都是叛军,他们已经失去了理智。”
安德烈斯道:“其他的客人呢?”
“都已经走了。我们应该向南走,通过洛林进入法国,因为法国北方诸省,也有bao乱的倾向,许多人声称要杀死国王,绞死商人。”
安德烈斯一脸痛苦之色:“这群野蛮人!”
事实上,没有人比安德烈斯爵士更加痛苦了,一方面,乱民们四处在寻找他,与他势不两立,到处都是要绞死他的呼声。可是……哪怕是回到了西班牙,那又如何呢,他将成为替罪羔羊,同样被王室所憎恶。
人们只会将一切的错误,都归咎于他。
可事实上,从他奉命来到北方省的那一刻起,他都没有选择的。
“命运哪……”他发出了一声感慨。
而后理了理自己头上的白色头套,衣冠楚楚的站的笔直:“这只是个开始,不是结束。”
他朝自己的随从道:“很快,这里将会一片狼藉,到处都是战火,王冠将掉落在地,数不清的城堡,将失去他们的主人,所有的财产,都会贱卖,谁拥有金币和银币,就会成为这里的主人,我深信,那些该死的人,他们不会逃远,用不了多久,他们就会改头换面的回来,或许下一次,他们就自称自己是法兰西人或者是英国人,又或者是威尼斯人,不管他们是什么人,这个人将会轻易的拾起掉落在地的王冠……可是……”
安德烈斯爵士痛苦的闭上眼睛:“没有人会记得,这群人曾是巧言令色的骗子,是窃取了惊天财富的强盗,人们只会记得,他带着巨额的财富,登上陆地,成为许多人的大恩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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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二百八十六章:新的王冠
安德烈斯爵士说出了这番话之后,面容里满是悲哀。UU小说UU小说
总督府已是一片狼藉,应当用不了多久,愤怒的士兵和乱民就要杀到这里,那些各国的使者和贵族们,早已逃了个干净。
而自己呢,已经无处可去了。
安德烈斯爵士向随从道:“一个混乱或崭新的时代,将开启,等待我们的,要嘛是漫漫长夜,又或许,是晨曦初升,可这一切,对我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这已是我的末路,请带着我最后的忠告,去告诉国王殿下吧,此时此刻,必须有力的团结法兰西人,不能再和法兰西人勾心斗角下去,只有结好他们,才能确保在未来,平定北方省的叛乱,若是任由北方省被叛军所占据,那么,迟早这里,将成为瘟疫的发源地。”
随从一头雾水,完全不明白安德烈斯爵士话里的意义,可此刻显然,他已经不愿意继续待下去了,因为外头已经传来了愤怒的声音,仅有的几个卫士,似乎和外头的乱民已经产生了冲突。
随从看都不看安德烈斯爵士一眼,便慌乱的按剑疾走,顿时不知踪影。
安德烈斯爵士看着那扈从去的方向,不禁连连苦笑,他知道,自己的那位扈从不会为自己带话的。
来到北方省之前,他还只是一个和所有人一样,倾心于参加宫廷沙龙和排队,偶尔为了女人争风吃醋的贵族,可北方省之行,被委以重任,才让他真正的意识到,原来世界还有这样的游戏。
而现在……他开窍了。
只可惜,游戏已经结束,胜负已分。
之所以他认为此时,西班牙必须和法国缔结盟约,自然是为了保障北方省依旧还在哈布斯堡的手里,叛乱必须被清除。
而不幸的是,北方省紧邻着法兰西,同时和神圣罗马帝国中的德意志北方诸邦相邻。
法兰西一直与哈布斯堡争夺欧洲的霸权,就在十几年前,西班牙军队还大败法兰西军队,以至于法国人不得不选择和奥斯曼帝国媾和,双方剑拔弩张,势同水火,哪怕是这一次联合起来,也只是暂时的。
法兰西人显然乐见于哈布斯堡失去对北方省的控制,毕竟,对他们而言,任何削弱哈布斯堡家族实力的事,他们都乐观其成。
至于德意志诸邦国,虽然名义上臣服于那加冕为神圣罗马帝国皇帝的西班牙国王,可事实上,皇帝对他们的控制力有限,这些诸侯历来对于皇帝阳奉阴违,甚至,他们对于皇帝权势的扩张,也心生恐惧,近邻在一旁的北方省,这个哈布斯堡家族的领地,也一直令他们寝食不安。
而一旦叛军得到了他们的纵容,那么后果……可能更加糟糕。
这一刻,大量的乱民已经愤怒的冲进了市政大厅。
他们拿着各色各样的武器。
安德烈斯爵士笔直的站着,直到有乱民上前,一拳将他打翻在地:“他是西班牙人!”
他疼得直咧嘴,然而他连反抗的余地都没有,乱民又挥拳打在他的身上。
而乱民们也因一句“西班牙人”沸腾了,纷纷前仆后继的扑向他。
………………
舰队徐徐的顺着波涛而行。
此时,为首的这一支挂着葡萄牙旗帜的舰船上,刘瑾和王细作俱都挑眉,喜形于色。
刘文善低头看着书,事实上这一次的成功到底多少,也只有天知道,因为根本就没有人来得及点算,所有的金币和银元,都仓促的装上船,而后一船船的拉出了外海,在外海,有大明的船队接应。
可是刘文善的脸上,却不见喜悦。
来之前,他努力的跟着王细作学习着佛朗机的语言。
此后,在其他的时间里,他会看一些关于佛朗机的书籍,整个佛朗机,显然有着不同的传统,这是一个全新的文明,这一片大陆上有太多复杂的事。
中国自居天朝上国已久,将诸邦视为蛮夷,不过新学之中,倒不至于如此的傲慢。
它更讲究实用主义,在对外上,更多遵从知己知彼这一套。
刘文善现在所看的,是一本法兰西的骑士小说,足足看了一夜,而后,他抬头,看着欢天喜地的刘瑾和王细作。
刘文善闭了一下眼睛,立即又睁开,目光落在王细作身上,不禁叹息的道。
“王细作。”
“在。”
刘文善很是认真的看着他,一字一句的问道:“你有想过自己的未来吗?”
“未来?”王细作踟蹰,他不解的看着刘文善。
刘文善笑吟吟的道:“意思是,你将如何过这一生。”
“我回到大明,那时,我会拥有许多的土地,我会有许多的妻妾,想来蒙齐国公的厚爱,我会得到一个不错的官职,我会有更多的孩子……”
说到这些,王细作的眼里放光,一脸的向往之色。
刘文善摇头:“不,你可以得到更多。”
王细作诧异的看着刘文善。
刘文善呷了一口白水,笑吟吟的凝视着王细作。
“北方省的情况,你认为会如何?”
“会有一场巨大的叛乱,甚至这个叛乱,会有蔓延的风险。”
“接着呢?”刘文善循循善诱道。
王细作细细的想了想,才脱口分析。
“我想,接下来他们会推举出一个新的国王,从西班牙的统治中独立出来,北方省在此之前,就一直对于他们的西班牙国王不太友好,此次,是一个导火线。又或者,他们会像威尼斯或热亚那一样,成为一个共he国。”
刘文善点了点,继续问道:“接着呢?”
接着……
王细作一愣,他已经无法继续畅想下去了,一双看着刘文善的眼眸里满是困惑。
刘文善嘴角轻轻勾勒起一抹弧度,淡淡道:“那么,我来告诉你,接着,这个新的国家会很快崩溃,无论他们推举出来的是谁,可能现在北方省的民众会对他欢呼,可是你要明白,人们之所以选择新王,是认为,新王能够改善他们的处境,可事实上,并不会,因为所有人的财富都几乎已经化为乌有了。”
“无数人,将会债务缠身,绝大多数人,为了补偿债务,都将贱卖他们的财产,可事实上,他们的财产,没有人愿意购买,因为市面上,已经没有多少金币和银币了,这就会导致金价和银价高升,整个商业,都已经被连根拔起,那里的士兵,会继续欠饷,那里的商人,拼命的兜售货物,却又无人问津,那些贵族,他们的地产,现在已是一钱不值……这个新王,用不了多久,就会被曾经拥护他们的人打倒在地,紧接着,混乱会继续开始,是吗?”
王细作想了想,点头。
没有错。
整个北方省,已经彻底的被榨干了,曾经的富庶之地,现在却成了混乱之源。
这根本不是一个凭着新王,就可以解决的。
刘文善见王细作已经明白自己所说,便又继续提点道。
“所以这个时候,你应该回到北方省去。”
“啊……”王细作诧异的看着刘文善,似乎完全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混乱之源,他去做什么?
刘文善朝他笑道。
“当下的北方省,甚至是整个佛朗机,谁拥有金银,谁就是北方省的主人。”
王细作吓了一跳:“这……这……刘先生明鉴哪,我若是去,被人识破了会如何?”
“就是要被人识破。”刘文善笑吟吟的道:“对于北方省叛乱的人而言,他们现在最需要的是解决眼下的危机,可是谁可以解决这个危机呢?谁有银子,可以稳定市场,就符合绝大多数人的利益,他们才懒得去管,拯救他们的人,是什么身份。”
“再者,叛乱之后,整个北方省,难道就不担心,西班牙人进行平叛?而这个时候,若是你自称自己乃是奉命而去,乃是大明齐国公垂怜北方省的小民,我大明不久之前,曾击败西班牙大军,这个消息,在佛朗机,早有人知道了,若此时你的出现,足以让叛军们认为自己有了一个靠山,虽说大明与佛朗机山长水远,可这些叛军,暂时多为乌合之众,他们岂有不忌惮西班牙之理,你的出现,却又恰好迎合了他们对于安全的需要。”
刘文善看着吃惊的王细作,不由停顿了一会,又认真而心细的作分析道。
“只要解决了这两个问题,还会有人有功夫去顾忌你的身份?眼下,你唯一做的,就是抵达了那里,控制住叛军之后,立即交好法兰西人,现在法兰西人也是焦头烂额,只怕也顾不得你,而至于西班牙人,暂时也是自身难保了吧,没有数年功夫,怕是也缓不过劲来,到了那时,你若是能在北方省立足,齐国公自会派出舰队,与你里应外合。”
王细作脸色又青又白,他很清楚,刘文善虽然对他分析的明明白白,可是……王细作却明白,这里头有太多太多的困难,一个不好,自己便算是死无葬身之地了。
第一千二百八十七章:方大善人爱你
王细作沉默着,不发一言,这显然是一个艰难的选择。www.uu234.cc
于是他浅浅的眯起了眼睛,很是认真的看着刘文善。
刘文善则是平静的看着他。
王细作的心里,不禁在想,果然一个人若是成日都和优秀的人在一起,难免也会变得优秀起来啊。
从前的王细作,只是想要发财,想要出人头地,哪怕只是能挣一百个金币他也觉得自己的人生已经知足了。
可现在,跟着齐国公,跟着刘文善,他接触了一个广阔的世界,此后,他回头去看,那曾经一百个金币的梦想,却是说不出的可笑。
这令他深深的明白,自己的未来有无限的可能。
于是乎他深吸一口气!霍然抬头凝视着刘文善,很是认真的问道:“我带多少金银回去?”
刘文善很满意笑了,看着王细作的目光里透着欣赏,旋即便郑重的开口说道。
“一船就完全足够了,值此危机时刻,所有的东西,都会暴跌,有一船的金银,足够你挥霍,成为整个佛朗机的大恩人。”
王细作道:“我需要一个完整的计划,最好……我得有一些扈从,需要四洋商行训练出来的人,他们还得配一些左轮火铳,得有一百人。”
刘文善便看向刘瑾。
刘瑾高兴的要跳起来,眼角眉梢都带着笑意。
且不说,若是王细作成功了,那么……四洋商行在佛朗机,就有了一个跳板,不只可以为四洋商行的生意带来巨大的便利,而且四洋商行在北方省,也可招募大量的暗探,为刺探佛朗机的底细,清扫障碍。
可若是王细作死了,那也不错了。
此次,首功当然是自己的干爹,可次要的功劳呢,王细作一死,那就很遗憾了,我刘瑾只好当仁不让。
这是横竖不吃亏的事啊。
“莫说一百人……”刘瑾心里还是有些疼,咬牙道:“便是一百零一人,也不成问题。”
几日之后,王细作带着他的舰船,开始返航了。
这一次,他站在甲板上,看着船下的波涛,却是知道,接下来,他将面对的,是一个艰巨的挑战。
当王细作回到北方省的时候。
事实上,这里已经面目全非了,bao乱的痕迹清晰可见,到处都是残桓断壁,就在新的国王登基不久,很快,新的bao乱又开始了。
诚如刘文善所预料的这样。
民变的基础来自于人们对于一无所有的恐惧,可无论是谁登台,他们依然还是一无所有。
曾经大量的投资者,现如今,陷入了最尴尬的境地。
街道上,弥漫着一股大蒜的气息。
人人都欠下了巨额的债务,高利贷者们却无法收回自己放出去的贷款。
所有的地产,都无人问津。
除此之外,各种的流言蜚语漫天的飞。
有的说,法兰西已经发生了***,国王已经被逮捕。也有的说,法王与西班牙国王无法容忍这股风潮,他们已经纠集了强大的军队,将进入北方省,扑灭这里的火焰。
王细作下船,随后,他轻车熟路的寻到了所有的商贾。
商会已经萧条了,因为任何货物,现在都已经卖不出去了。
商人们好奇的看着王细作。
王细作坐下,气定神闲:“我奉大明齐国公的命令而来。齐国公知悉了这里的情况,对于这里所发生的事,表示遗憾。发生这些,完全归咎于西班牙人的贪婪……”
众人面面相觑。
这里的人,确实都将一切归咎于西班牙的统治者们。
尤其是当人们砸开库房,发现这些统治者们囤积了数不清的球茎的时候。
至于大明……人们似乎有所耳闻。
那是一个遥远的国度,有人认为其强大,有人又认为它脆弱。
不过,西班牙人在大明远征的失败,令这大明王朝,又多了几分神秘的色彩。
“齐国公是个好人,他在东方,被称之为举世瞩目的慈善家,他富有,却又不吝钱财,他帮助弱小,并且为大明皇帝所赏识,他有着崇高的品德,不只如此,他还多才多艺,他是一个伟大的建筑师,同时还是建筑业最有利的赞助者,他还津津乐道于办学,热衷于投资绘画、艺术,他还是一个美食家。”
人们对于这个齐国公,是个什么样的人不太感兴趣。
“我奉了他的命令而来,是因为他不忍看着这里继续混乱下去,在东方,众所周知,他拥有高贵的血统,他既是公爵,也是王冠的继承人,好吧,现在我来说一说我的计划,齐国公爱你们,正因为他对于佛朗机和北方省的热爱,他善良的内心,无法作视这里的情况继续恶化。”
人们对于这一段话,是保持怀疑的。
一个人在远在天边来热爱自己,这实在有侮辱智商的成分。
王细作也不在乎他们此刻在想什么,而是继续神情淡定的说道:“因此,他决定对市面上的房产、地产,进行收购,同时,他让我带来了十万金币,用以作为新政府的资金储备,用以保障军队的运行,同时,稳定新政府的日常所需,不只如此,在未来,齐国公会持续的对新政府给予道义上的支持,先生们,我们必须要稳定住市场,不能让资产的价格继续持续暴跌了!”
商人们不可置信的看着王细作。
现在整个北方省,金银奇缺,再加上大量的债务,以及混乱,市场已经萧条,曾经任何值钱的东西,到现在已经无人问津。
可这时候,有人带来了金银,不只对新政府进行资助,而且还许诺拿出金银来,收购人们手上不值钱的房产以及一切商品。
要知道,多少人陷入可怕的债务,可他们手头一切曾经值钱的东西,现在都一钱不值,几乎所有人,都陷入了绝望啊。
现在北方省,最缺乏的恰恰是信心,而一个突如其来的人,却带来了信心。
甚至,人家还许诺,在未来,齐国公还会源源不断的派人来到这里,对北方省进行资助。
倘若如此,这无疑是雪中送炭。
商人们顿时雀跃起来。
“齐国公的善举,令人感动。请容许我们,向他致意。”这些行将破产的商人们,热泪盈眶。
没有人真正去关心,齐国公和王细作是什么人,有什么图谋,对于一群落水之人而言,齐国公和王细作一下子,成了他们的救命稻草,他们只想狠狠的抱住稻草,别无他想。
王细作很快就成为了北方省最光鲜的人。
他建立起了一个钱庄,此后,将随船而来的货币作为储备。
资助新政府和军队的款项,很快就落实,当然,只是预付了一笔,可这已经足够了。
随后,通过钱庄,大量的地产被收购。
那些破产的小领主们,不得不卖了他们的城堡,哪怕是钱庄收购他们的土地只有危机之前十分之一的价格,他们竟还是对王细作表达了自己的感激。
沉重的债务,已经压得他们喘不过气来。
现在全欧洲都在兜售自己的土地,可是,买家却是一个都没有。能够卖到这个价格,他们已经十分满足了。
一位刚刚将土地转让给了钱庄的骑士忍不住亲吻王细作的手,流下了滚烫的热泪,他激动的赞美道:“阁下,您真是一个好人。”
这番话完全发自肺腑。
因为就在昨天,他用更低的价格想要抛售,却没有人愿意理会他,而他的债务若是再不清偿,会令他陷入更加窘困的境地。
王细作甩了甩手背上的口水,朝他微笑:“这都是齐国公仁慈的缘故,继藩*方殿下,最见不得的,就是正直的人,在遭遇了困境,却得不到帮助,他是一个善人,以能够救助他人为己任,所以,请不要感谢我,应该感谢那位尊贵的王子以及国公殿下。”
“那么,请您转达我对他的感激之情,他的善举,将会得到来自天国的回报。”
王细作点头,不过他显得有些不耐烦。
因为他很忙。
他不但要大肆的收购资产,也要借机,联合商人们稳定住市场,除此之外,他还以方继藩的名义,去接济一些失去了一切,沦落街头的人。
这些事情已经够他忙得晕头转向了,所以他没时间去搭理每一个人。
这里的贵族们原本忧心忡忡,他们担心西班牙的平叛大军来到这里,这些荷兰贵族,对于西班牙的统治早已不满,而这一次叛乱之后,他们却又很快清醒的认识到,或许……他们要大难临头了。
王细作的出现,让他们暂时安心起来。
王细作一再向他们保证,继藩*方阁下对于他们的处境极为同情,继藩*方还是一位优秀的海军元帅,是一位了不起的军事将领,他在去年,带领军队打败了西班牙的侵略者,并且身先士卒,受了重伤。
因此,如果西班牙人胆干来犯,那么继藩*方阁下将会带着他的军队而来,保护荷兰的独立,继藩*方不介意在荷兰,再一次击败西班牙人。
………………
来杭州,开个会,长途跋涉,好累,更新会稳定,放心。
第一千二百八十八章:都督佛朗机
这种安全上的承诺,虽然是虚无缥缈。www.uu234.cc
可这些叛军们,却很吃这一套。
人总愿意自己愿意相信的事。
更何况,对方还拿出了真金白银。
至少现在北方省的情况,比其他地方要好的多。
人心开始渐渐的恢复。
物价开始渐渐的稳定。
商人们终于开始打开门做生意。
士兵的薪水,虽然少的可怜,却也开始发放。
苦难还在继续,可是希望还在。
击败了西班牙军队的伟大将军,尊贵的王子,大善人,以及一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甚至据说还是一个对于教会抱有好感的人,这个拥有一切好名声的人,现在却已是声名鹊起。
人们坚信的认为,那位善良的国公,会保护他们。
王细作在北方省的产业越来越大,他成了越来越土地的拥有者,可他谦卑的自称自己只是方大善人忠实的奴仆,越是如此,人们对于那位大善人,便越发的心怀敬畏。
许多商人,不约而同的开始围绕在了王细作的身边,毕竟,现在他已控制了整个北方省的各行各业。
他所拥有的土地的财富数之不尽。
北方省并非没有保王党,可是在经历了危机之后,保王党已经深受重创,何况在这个时候,西班牙国王也已焦头烂额,正在紧急的处理着即将要破产的政府还有西班牙内部日益增加的不满,以及神圣罗马帝国内部离心离德的帝选侯们。
这些潜伏起来的保王党们曾一度认为,杀死这个东方人的奴仆,掠夺他的财富,就可以解决当下的危机。
可是……他们势单力薄。
因为此时整个北方省稳定下来的根本,并不在于王细作带来的这些财富,而是来源于王细作巧舌如簧,所提出的远景。
一旦除掉了王细作,那么,势必要触怒那位传说中的方大善人,哪怕方大善人不与之为敌,而后续方大善人对于北方省的援助承诺一旦落空,后果都将是灾难性的。
继藩*方援助计划,是北方省人心稳定的基石,任何人破坏它,都会是整个北方省各个阶层的敌人。
左右逢源的王细作很快就成了贵族们的好朋友,商人们可以信赖的伙伴,市民们的衣食父母,以及农民们眼里的大救星。
任何的沙龙和宴会,他都是最受瞩目且最闪亮的那个。
每到一处,他就登台,一遍遍的告诉所有人,方大善人在得知了危机之后,如何寝食难安,如何夜不能寐,他为北方省的人民操碎了心。
人们于是欢呼。
贵族们或许不相信这些鬼话,可是叛乱的贵族本就希望稳定人心,所以他们接受这个说法。
商人们何其精明,也未必相信这个鬼话,可他们却假装自己狂热无比,因为这些话,才可以稳定住刚刚恢复了一些的市场。
市民们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了,除了这个希望之外,他们一无所有,因而他们振臂一挥,为之欢呼。
农夫们凑钱杀了几头牛,将这些牛肉,送到了王细作的面前,希望王细作能够派船,将这些礼物,送去给方大善人,愿那位热爱美食的大善人,永远健康长寿。
紧接其后,人们才意识到此时除了王细作之外,再没有一个能在困境之中团结各个阶层,维持稳定的人了。
当一个噩耗传来,这更促使了人们更加依赖王细作的居心。
卢森堡大公国发生了叛乱,叛军和王军反复的拉锯,已造成了数千人的死亡。
此时……整个欧洲都在风雨飘摇,唯有这曾经的北方省,现在的荷兰,还维持着一定的稳定。
于是,新政府在群龙无首之下,决心拥戴王细作为荷兰护国总督。
王细作当仁不让,在刚刚擦拭干了血迹的总督府里接手了权力,而后,一场盛大的宴会进行,无数人纷纷向新总督表示了自己的忠心。
“总督阁下。”人们围着王细作,提出了自己的疑问:“您接下来,下达的第一个命令是什么。”
宴会里,许多狂欢的人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他们看着王细作,期待着答案。
人们出于对混乱的恐惧,选择了这位方大善人的仆从,此时,他们极希望知道,这位总督阁下是否有什么特殊的才能。
“这要考虑到荷兰的需求。”
“那么,荷兰现在最大的需求是什么呢?”
有人想要打破沙锅问到底。
王细作显得信心满满,他看着所有人,沉吟片刻:“战乱已经开始蔓延开来,而荷兰必须稳定,荷兰的稳定,将会使它成为欧洲的孤岛,就说说卢森堡所发生的事吧,在那里,到处都是杀戮,不出意外将会有大量的难民涌入进荷兰,我们可以阻止他们吗?”
国界是无法阻止他们的,这一点人们深知。
王细作道:“当他们越过了边界,最需要的是什么?”
“……”
人们开始思考。
总督阁下的问题,确实给予了他们很大的启发。
是啊,接下来,需要的是什么呢?
“是可以遮风避雨的房子!我们每一个人,都需要房子,我需要,你们需要,每一个市民,每一个来到荷兰的人都需要!”
“…………”
人们瞠目结舌。
王细作豪气万千的道:“我们应该招募大量的人手,建房子,从现在起,我宣布,荷兰建业现在成立,这是我的第一个命令!”
“…………”
王细作看着这些瞠目结舌的‘乡巴佬’,果然,都是一群没有见过太多世面的人啊。
可话说回来,作为总督的王细作,有只懂这个,这个世上再没有人比买了很多房产的人更加懂房子了。
………………………………
新的顺天府已经开始矗立在了新城。
准确的说,是京南新城。
大量的文吏,武吏被招募了进来,这巍峨的衙门,瞬间便开始人满为患起来。
弘治皇帝得知了此事,一言不发,他是有些懵逼的,卧槽……这两个家伙,想卖地已经想疯了。
弘治皇帝倒是没有指责什么。
居然决心让太子和方继藩去折腾,他算是想开了,随着他们去折腾吧。
朱厚照和方继藩正得意非凡的时候,王恭厂附近的一次爆炸,却是一下子惊动了二人。
二人迅速的被召回宫中。
内阁和各部的大臣,早已到了。
弘治皇帝脸色铁青,跪在地上的,乃是萧敬和牟斌二人。
这二人一个东厂厂公,一个是锦衣卫指挥使,对此却是懵然无知。
其实这也怪不得牟斌。
倒不是牟斌办事不利。
而是自弘治皇帝登基之后,先是裁撤掉了西厂,接下来,对于厂卫的态度,也是极不明确。
这使得厂卫非但早没了成化年间的威风,反而隔三岔五,被御史们各种痛批。
牟斌作为锦衣卫指挥使,自知陛下对于厂卫颇有几分戒备,因而许多事,他总是犹豫不定,再加上自成化之后,锦衣卫已经经过了几番的裁撤,人手也开始微微不足起来。
可现在……
朱厚照和方继藩到了,朝弘治皇帝行了礼。
弘治皇帝只颔首点头:“你们来的正好,你们二人,一人是顺天府府尹,一人呢,则是少尹,王恭厂附近的仓库爆炸之事,你们可知吗?这可伤了十七个人,朕记得,七八年前,王恭厂也有过爆炸,可这一次,显然不同,因为根据奏报,爆炸的当日,是有人混入了火药库之中,可见,这是有逆贼图谋,锦衣卫这里,已经打探到,这极可能和白莲教逆匪有关,这王恭厂,也算是顺天府的辖地吧,京里出了逆贼,厂卫责无旁贷,你们顺天府,也可以坐视不理吗?”
朱厚照道:“儿臣又没说不理。”
弘治皇帝:“……”
他深吸一口气,看向方继藩:“方卿家,你来说。”
方继藩道:“陛下圣明……”
“捡重点。”弘治皇帝不客气的道。
方继藩只好道:“京里现在越来越多人口流入,难免会有宵小之徒,趁此混进来,这情有可原,顺天府一时失察,是顺天府的疏失,恳请陛下恕罪。”
弘治皇帝脸色缓和了一些:“自宋以来,这白莲教匪,便是朝廷的心腹大患,历代先皇无一不想将其碎尸万段,朕本以为,自前些年的打击这些逆贼还知收敛,可现在看来…哎……他们不但是狼子野心,还是胆大包天哪,此事,朕已命厂卫去查了,顺天府……倒也不必大张旗鼓,毕竟,厂卫才负有主要责任,朕之所以召你们来,训斥你们一通,是要让你们知道,别成日只惦记着修衙,要做做正儿八经的事。”
朱厚照张口想要说什么。‘
方继藩连忙道:“儿臣万死之罪,可这衙修都修了,总不能将它拆了吧。”
拆了……
弘治皇帝冷笑,你敢拆了,朕先把你方家拆了。
弘治皇帝淡淡道:“朕听说,萧伴伴竟认了小藩做母亲,继藩,萧伴伴成你外甥了?”
“这……”
………………
第三章送到。
第一千二百八十九章:卖花的方继藩
方继藩是不愿意认萧敬这样的人的。www.uu234.cc
总不能什么阿猫阿狗,都跑来叫一声爹妈吧。
最麻烦的是,萧敬还是皇帝跟前的人,东厂掌印,司礼监秉笔太监,这么一个人,认了自己做侄子,皇帝若是知道,这还了得。
可架不住萧敬他不要脸哪。
方继藩汗颜,现在陛下质问起来,他竟不知该如何回答。
萧敬却是噗通跪倒在了地上,道:“陛下,奴婢万死之罪,实是方小藩,救了奴婢一命,这救命之恩,奴婢是无以为报啊,奴婢这才斗胆如此,和齐国公并无关系,奴婢一介贱奴,怎么敢认公主殿下为姑母?”
这萧敬倒是极聪明,他没有说,认了方继藩为姑父,这毕竟,是有点忌讳的事,却是咬定了,有了这层关系,自己便是公主殿下的侄子了,这么算起来,陛下乃公主殿下的爹,这又该是啥呢?
这个圈子,乱得很哪,牵一发而动全身,认了一个,这头上就漫天飞舞着各种长辈了。
弘治皇帝:“……”
他无法将萧敬和自己的侄孙联系起来。
你一个太监,你……
倘若换做了其他人,萧敬敢如此大胆,早死一百回了。
萧敬其实也是极聪明,他太清楚弘治皇帝的为人,所谓阎王好惹,小鬼难缠,小鬼他是真惹不起哪。
弘治皇帝便淡淡道:“这真是胡闹,往后再敢如此,朕决不轻饶。”
萧敬忙是磕头如捣蒜:“遵旨。”
“白莲教需将他们连根拔起,万万不可懈怠。”
“奴婢遵旨。”
那牟斌跪在地上,嘴唇嚅嗫,欲言又止。
弘治皇帝道:“怎么,牟卿家有话说?”
牟斌道:“陛下,其实……其实……自王恭厂裁撤之后,那儿的火药作坊,已经改为了储存火药的仓库,此次王恭厂仓库爆炸,威力骇人,可是……可是臣命人根据爆炸的威力,还查阅了火药出入的数目,臣有一个怀疑……”
弘治皇帝皱眉:“你继续说下去。”
“这些火药,少了。”
“少了?”
“是的,陛下,所以北镇抚司预计,此次爆炸,更多的只是想要掩人耳目,入库的火药,有一万七千三百斤,可爆炸的威力,大致,却只在四千斤上下,剩余的一万多斤,十之**,是早被人窃取,此次爆炸死伤的十几人中,大多都是守库的官兵,臣想,这可能是他们杀人灭口,同时,声东击西的行为。”
“你的意思是,这一万多斤的火药,他们要偷偷用在其他地方?”
“臣是这样认为的。”
“朕来问你,他们要用在何处?”
“这……可就说不准了,他们如此费尽心机,定是花费了无数的人力物力运作此事,甚至可能被炸死的库丁,也有人与他们勾结,要窃取这么多的火药,还要藏匿起来,还要有用处,那么这些火药,对他们而言,一定要用在刀刃上,臣在想,他们想要用在宫中,可能性不大,毕竟宫中防卫森严,可其他人呢?这就说不准了,臣想,这白莲教匪徒,定是想尽一切办法……想要杀死,他们认为对他们作乱妨碍最大的人,谁是他们最大的威胁,他们便会对谁动手。”
“……”
殿中一下子安静了。
方继藩听到了这里,脑子发懵,他脸色惨然,下意识的道:“牟指挥使的意思……意思是……他们的目标,是我!”
“……”
众人看向方继藩。
牟斌沉默了片刻:“不,齐国公……卑下现在预计他们针对刘公的可能性最大。”
这一下,轮到方继藩懵逼了。
这……啥意思?
不是说白莲教要铲除的乃是他们认为对他们所图谋的大事,有最大妨碍的人吗?
是我方继藩哪。
我方继藩为国为民,对朝廷的贡献难道不是最大?
没有我方继藩……
怎么……就是他刘健了呢?
刘健听到此处,面上淡定:“哼,老夫岂会怕区区几个逆匪?他们有胆便来!”
弘治皇帝面上露出了深深的担忧:“牟卿家,锦衣卫务必要小心保护刘卿家,万万不可让这些贼子,有可趁之机。”
牟斌正色道:“陛下放心,臣一定有所布置。”
方继藩心有点乱,不禁道:“可是我认为,白莲教的目标,更可能还是我……陛下,锦衣卫也要保护儿臣才是。”
朱厚照在一旁,拍拍方继藩的肩:“本宫保护你。”
弘治皇帝不置可否,他只当方继藩在打趣了。
既然锦衣卫不太给方继藩的面子,认定了白莲教袭击的目标乃是刘健,弘治皇帝自然不敢等闲视之,弘治皇帝道:“朕挖地三尺,也要将这些乱臣贼子,一网打尽。”
弘治皇帝气得不轻。
现在大明是百废待举,可这些白莲教匪,却还是在一次次的打击之下,死灰复燃,倘若朝廷失政倒也罢了,偏偏这几年,总还算太平。
弘治皇帝深吸一口气,尽力使自己的情绪平静下来,接着,他道:“无论如何,也不必为这些跳梁小丑而弄得风声鹤唳。继藩哪。”
方继藩心里还在琢磨。
我方继藩这么重要,为大明做出了举足轻重的贡献,白莲教匪应该没有眼瞎吧,他们要谋害的,当然是他们最大的障碍,这个人除了我方继藩,怎么可能是刘健呢?这还有天理吗?白莲教匪人品如何,方继藩不做任何的评价,可想来,他们应该不眼瞎啊。
看来,以后出门还是小心一些为好,得派千儿八百个人保护自己才是。
“继藩……”
方继藩方才回神,茫然的看向弘治皇帝。
弘治皇帝冷着脸:“朕虽敕你为顺天府少尹,可朕也命你开府建牙,可怎么至今,经府一点动静都没有。”
也难怪弘治皇帝着急,这都已经快一年过去了,经府倒是建了,只是迄今为止,一丁点眉目都没有啊。
方继藩道:“陛下,儿臣已布置妥当了,请陛下放心便是。”
弘治皇帝皱眉,这如何放心的下?
当初命方继藩开府建牙,弘治皇帝起初时,可是有他的深意的啊。
这经府涉及到的乃是国计民生,关系着内帑,可谁晓得,方继藩除了游手好闲之外,经府竟无丝毫的作为,弘治皇帝左等右等,终究是忍不住了。
方继藩振振有词道:“陛下,儿臣已经安排妥当了,陛下厚爱儿臣,准儿臣开府建牙,儿臣自然是尽心竭力,赴汤蹈火,继之以死。”
弘治皇帝道:“你做了什么事?”
“陛下难道忘记了,儿臣命刘文善出海,前去佛朗机……卖花……”
“咳咳……”殿中立即传开了此起彼伏的咳嗽声。
那花儿经历了一年之后,早已慢慢的在京师流行。
郁金香嘛,现在谁家院子里没有养几支。
只是……
这玩意,你千里迢迢卖给弗朗机人?
你把佛朗机人当傻子?
这朝中上下,虽将佛朗机人视之如蛮夷。
可是这些白皮肤,金发碧眼之人,可是能远航至西洋,在西洋建立起统治,甚至在黄金洲,与新津郡王对峙,虽然大明击溃了一支西班牙的远征军,可毕竟对方是远征而来,哪怕是大明,现在派出一支远征军前去佛朗机,也绝不敢自信满满的相信能够获得胜利。
这佛朗机,当然不可能是一群傻子。
他们上你方继藩的当?
你还真以为,你方继藩能在大明如鱼得水,快活的不得了,是因为你智商比别人高明哪?
若不是因为你又有脑疾,又是功臣之后,皇亲国戚,你怎么胡闹,大家都得捏着鼻子认了,你换在佛朗机试试看,且看看那佛朗机人,如何弄死刘文善。
可看着方继藩一脸真诚的样子,方继藩他所说的,乃是一件再紧要不过的事儿,他方继藩,是当真了。
弘治皇帝哭笑不得,这军国大事,到了方继藩口里,竟成了儿戏一般,他只好道:“这花儿,佛朗机人会买。”
“这么好的东西,怎么不会买?”方继藩信誓旦旦的道:“陛下要相信儿臣啊,儿臣这些年,可曾吹嘘过什么?儿臣是老实人啊。”
弘治皇帝和刘健等人交换了一个眼色。
刘健等人,却都无奈的摇摇头。
这意思大抵是,你方继藩无论说破了天……
这事儿……除非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他们也决不相信,这佛朗机人个个都是傻子,那花儿,一束能卖十文钱,甚至一百文,或许他们能勉强信几分,再多,就没有了,可你送这么多花,万里迢迢的跑去佛朗机,这是佛朗机人有病,还是你方继藩有病。
“好好好。”弘治皇帝苦笑,摇头:“朕权且信你,可是继藩,经府总不能单单卖花吧,朕让你卖花,啊,不……”
弘治皇帝自己都有点乱了:“朕命你建牙,是要你能为朕分忧,这卖花,难道可以做这经府的主业?”
“怎么不能?”方继藩不禁道:“陛下圣明,明察秋毫,可是经府……不卖花,还能做啥?”
第一千二百九十章:手到擒来
方继藩的话令弘治皇帝很不满意。www.uu234.cc
这个家伙啊……
什么都好,就是懒。
你有这么多挣钱的本事,怎么就不用在正道上呢?
弘治皇帝见这方继藩,似乎是一根筋的下卖他的花,心里不禁透着失望。
多么好的孩子啊,误入歧途了。
只是身为天子,自也不便再‘点化’他什么。
弘治皇帝微笑:“嗯,朕等你的经府,拿出点本事来,倘若再这般无所事事,朕要罚的。”
方继藩便行礼:“儿臣遵旨。”
方继藩和朱厚照告辞而出。
朱厚照为方继藩抱不平:“老方,父皇也太不仗义了,你这般的大功臣,就因为偷了点懒,便要罚你,这啥意思?”
方继藩感慨道:“或许,是因为陛下想银子想疯了吧。”
朱厚照听罢……觉得有理,咧嘴笑了:“哈哈……本宫一直怀疑自己不是亲生的,可现在一听,却觉得……嗯……可能还真是亲生的,本宫也想银子想疯了,卖点地,挣点银子,怎么就这么难呢。”
他见方继藩皱眉:“老方,你在想什么?”
方继藩忧心忡忡道:“我在担心白莲教,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他们窃取了这么多的火药,肯定有大图谋,似我这般,功勋赫赫,且又为国公,在民间有极高声望,人人对我感激涕零的人,岂不正是这些白莲教匪眼中的眼中钉吗?他们一定要除我而后快,只有杀死了我,他们才可以安心的犯上作乱,我有些担心,不但担心自己,还担心公主殿下和正卿的安危,倘若让他们得逞,这可就糟糕了,我的性命没了倒也罢了,男儿为国而死,能为朝廷尽忠至生命的尽头,实是我方继藩平生所愿,可是再想到,这世界上若是没有我,多少人要跟着遭殃哪,想到这些我便心急如焚。”
朱厚照想了想:“为啥白莲教匪不是想刺杀本宫呢,本宫也很重要啊。我会织毛衣,本宫名声也很好……”
方继藩瞪着朱厚照:“殿下,这个时候,还有闲心开玩笑吗?大祸临头啦,你还吃这个干醋。”
“好好好。”朱厚照不愿和方继藩争辩,便道:“这个好办,你多派信得过的护卫,随时保护你,你且放心,若是人手还不足,东宫的禁卫,本宫也调拨一批来。怕个什么。不过与其被动,不如主动出击,将这些教匪,一网打尽。”
方继藩颔首道:“我也是这样想的,我这便命王金元去打探这些贼子的行动,他们敢来京师,我叫他们有去无回。”
朱厚照点头,乐了:“这才是嘛,所以本宫叫你不要担忧,你偏生如此。”
方继藩道:“我这也是为了苍生百姓啊,百姓们离不开我,没有臣,谁来给百姓们建房子来住呢。”
朱厚照沉默了很久:“其实……本宫可以继承你的遗志的。”
方继藩:“……”
…………
王金元听说有人要行刺少爷,整个人几乎都要炸了。
他自觉地自己是少爷身边心腹中的心腹,那些乱臣贼子,保不齐会先从自己身上开刀,于是乎,他忙是将新城上上下下的学员们招来,命他们去查教匪。
这些学员,和许多灾民关系极好,几乎是灾民们的传声筒,他们见王金元唉声叹气的样子,有人道:“这些贼子,胆大包天,王掌柜不要急,师公身边,有这么多人保护他,想来可以安全无虞。”
王金元跺脚:“可是老夫身边,却没有人几百个禁卫随时保护啊,所以,要赶紧拿住贼子,否则,我料定这些贼子,必定会拿我开刀,我乃少爷身边的腹心之人,一旦我没了,少爷行事,便多有不便,犹如断了少爷一臂,他们倘若刺杀少爷不成,势必要将主意打到老夫的身上,所以……行动一定要快,半分都慢不得,少爷已经明言了,立即发出悬赏,除此之外,要发动新城上上下下所有人,定然不要给这些贼子,有机可趁的机会。”
众人听罢,都觉得有理。
纷纷同情的看着王金元。
紧接着,大家开始背诵这白莲教匪的特征,譬如平时如何行事,家中会供奉着什么塑像,说话的语气如何……
他们一一记下之后,便开始走街窜户,通知各家。
当初的灾民们,早已在京师安顿了下来。
绝大多数人,都已有了工作,食堂已经撤了,因为各自已经有了养家糊口的谋生能力,是以,不再需要救济。
在这京师的生活,虽也辛苦,可比之当初,不知好了多少倍。
不只如此许多人开始得了西山钱庄的优惠贷款,只交了一些首付,便买下了西山建业搭建起来的宅子。
这种宅子,当然不能和宫城附近的宅邸相比,事实上,宅子就宛如一个小盒子,巴掌大,方圆不过十几丈,卖价,也不过**十两银子而已,付了几两银子,其余的钱,慢慢的还。
可无论如何,大家总有了一个遮风避雨的地方。
在这附近,有医院,有学堂,有整齐的道路,甚至……连顺天府也搬了来,这导致**十两银子的房价,涨到了一百二十多两。
于是乎许多人开始美滋滋起来,毕竟,生活有了希望。
在这个时代,对于庶民而言,希望是极奢侈的事。
绝大多数人,在一个小小的洞天里,一辈子都走不出方圆三十里之内,去的最远的,也不过是市集而已,读书是别想的,哪怕一家人艰辛的劳作,还需承担沉重的杂役,可换来的,也不过是勉强糊口的粮食,而倘若遭遇到了任何的天灾,便有了全家死绝的风险。
因而,每到灾年,不知多少面黄肌瘦的孩子,头上插上了草标,用几乎低廉到令人发指的价格贱卖,竟也无人问津。哪怕是在丰年,人的价格高一些,可其价格,依旧高不到哪里去。
这个时代,是禁止随意屠杀牛的,因为牛是极宝贵的资源,而与之相比,绝大多数时候,在牙行里,人的价格,甚至不及一头牛。
此时,一听到有人要行刺齐国公,新城的百姓顿时炸开了。
以至于每一个人的眼睛,都好似是多了一重警惕,但凡是外乡人来,或是觉得异常的,便毫不犹豫的报官。
顺天府里,则是人满为患,到处都是来报官的,还有忙的脚不沾地的差役,倾听来者的描述,而后确定其是否可疑,此后还有人,专门负责去拿捕。
整个新城,可谓是热火朝天。
一日功夫,竟抓了三百多个可疑之人。
在旧城里,也没好到哪儿去,甚至在人流最大的火车站站台上,新城和旧城兵马司的人员,也纷纷开始进行盘查。
整个京师,鸡飞狗跳。
锦衣卫这儿……有点懵。
牟斌本来想趁此机会,立个大功,早就命各千户所,开始行动起来,锦衣卫上下有上万人,这么多的人手,本以为此次是手到擒来,可谁曾料想到……
“牟指挥……卑下早就盯着一个货郎觉得其可疑了,因而一直都在暗中盯梢他,本想看看,他还与什么人接触,可谁料到,他今早,就被顺天府拿去了,据说是有他人检举了他,到现在,这人还没有放出来。”
“还有一个店铺,新城千户所,一直注意他们了,可正午,一群差役呼啸而至……人就带走了。”
“最惨的是刘千户,刘千户为了在指挥面前露露脸,决心亲自带着几个自家的兄弟,装扮成了寻常百姓,在街头巷尾暗查,可谁晓得,不知道被哪一个丧尽天良的人检举了,十之**,是觉得刘千户人等,颇为可疑,于是,又有差役们来,这些顺天府的差役们凶得很哪,刘千户一见不对头,大水冲了龙王庙了,便想逃,那千户呼喝一声,便有数十上百个差役和路边的闲汉子将他们追出了四条街,被人按住,就是一顿猛打,血都吐出来了,刘千户要亮明身份,他们还不信哪,呼呼几下又是几巴掌,说什么若是锦衣卫为何要跑,定是贼子无疑了,一旁的百姓也跟着打,然后被带去了顺天府,回来的时候,身上没有一处不是淤青。”
牟斌:“……”
“牟指挥啊,这下头的弟兄会们,可还怎么查哪,现在暗探不敢出门,怕被人当成是教匪,明探走上街头去,还未查到谁可疑,人就被人拿走了,这没法干了啊。”
牟斌深吸一口气。
在从前,他眼里哪里看得起顺天府啊。
可现在不一样,他是丝毫不敢招惹顺天府,还有那个刘千户,倘若是从前,大水冲了龙王庙,锦衣卫肯定不罢休的,可现在……
牟斌发现自己,现在连吱都不敢吱一声。
锦衣卫再凶,凶得过太子,凶得过方继藩吗?
牟斌皱眉:“厂卫越发不被陛下所重视,倘若连这分内之事,都不及顺天府,外头最新的话你们没听说过吗?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若是办不好这个差,我们当真要回家卖红薯了。”
第一千二百九十一章:一网打尽
牟斌说着,吁了口气。UU小说www.uu234.cc
他倒是不敢去与太子和方继藩争什么。
只是想要证明自己的价值,证明自己的能力。
“所以,现在锦衣卫各千户所,百户所,都给我动起来,无论有多难,也切切不可懈怠。”
牟斌只能如此交代,这个时候说再多都显得苍白,只希望锦衣卫上下都能尽力而为,将白莲教那伙人缉拿归案。
到了次日一早,弘治皇帝召牟斌入宫。
牟斌见驾,见弘治皇帝手里拿着最新的统计数据,萧敬在一旁伺候。
这新的统计数据,看着极为骇人,弘治皇帝面上露出了深思之状。
方小藩设计了一个新的统计方法,即将所有的产出,进行折价,而后,再根据税赋,推算出各府各县的生产值。
这种计算的方法,虽然未必完全做准,但是却可大抵看出一点各府各县的产出。
在最新一年的统计里。
京师的增长尤其之高,其产出,竟是去岁的一倍以上。这自然和大量的灾民涌入,以及各种建设还有无数作坊的产出相关。
而其次,便是保定布政使司了,保定布政使司下辖的不过是一府一州,在各省之中,辖区面积是极小的,可其增长,也是一骑绝尘。
京师加上保定布政使司,产出竟已超过了原本向来富庶的江南诸省,以至于南直隶,浙江,福建,江西诸省相加,竟还远远不及。
弘治皇帝又看了税赋的情况,这种差距就更加大了,因为京师和保定布政使司商税的推广,国库的岁入,已高达一千九百万两纹银,是其他诸省的十倍之差,各省采取的,乃是实物税,不过…………
弘治皇帝拿起了其他各省的奏报,各省巡抚和布政使,似乎也在士绅的呼吁之下,希望缴纳银税了。
究其原因,从前大家乐于缴纳实物税,这是因为实物税有好坏和良莠之分,且还有大量的损耗,这就给予了不少人上下其手的机会。
同样是声称上缴了粮食,可这新缴的粮,还有好米和差米的分别呢,可送进了粮库,它就是米。
至于粮食,总需要转运,运输的过程中,需动用人力物力,粮食也难免会损耗掉,这又是一笔进项。
可随着通货膨胀的缘故,人们就不再愿意以实物纳税了,毕竟,同样一斤米,上半年可能价值三文钱,到了下半年,可能就是四文,人们意识到,资产的价值是随时变动的,且商业活动的增加,商品的出售,越来越容易,甚至许多商贾现在直接深入到各乡各里,直接收购粮食,免去了许多的麻烦。
如此,为何不以银子来计价缴税呢?
弘治皇帝沉吟着,淡淡道。
“而今,钱庄的银票已经推广开,这买卖是越来越容易了,不过……银票却也要提防大明宝钞的前车之鉴……保定府新政,已有成效,这是欧阳志的功劳啊,有了保定布政使司作为榜样,新政的推行,已经步入了正轨,朕看,应当召欧阳志回京了。”
接着,弘治皇帝喃喃自语:“至于以银计税,施行一条鞭之法,朕看,也到了时候,不过,粮乃朝廷的根本,其他的实务,可以以粮计税,唯独是粮食,却不可操之过急。”
弘治皇帝低头,提起朱笔,批了一个条子,交给萧敬:“送去内阁,让那个讨论吧,朕的意思是,其他诸省,可以以银代粮计算税赋,唯独江南诸省,却是切切不可。让内阁拿出一个章程来。”
萧敬自然是懂弘治皇帝的意思,接过批条,便唯唯诺诺的点头。
江南的粮税,占据了天下粮赋的一半。
倒不是说,江南的产粮占据了整个天下的一半,而是江南与京师之间,有大运河联通,运粮方便,损耗最小,直接走水路,也节省人力,而其他诸省若是收了一斤粮,能有半斤送到京里,就算是阿弥陀佛了,粮税的意义确实不大。
“去吧。”弘治皇帝朝点头的萧敬轻轻一挥手。
萧敬听罢,弓着身,应了,举步要走,抬头,看了一眼牟斌。
牟斌低垂着头,束手而立。
弘治皇帝目光才看在牟斌身上,平静的道:“牟卿家,你来了啊。”
牟斌立即拜倒:“臣见过陛下。”
“朕一直都在等你来,怎么样,白莲教,可有眉目了吗?”弘治皇帝对此,表示关切。
盗取了这么多的火药,这还了得,而且这些人狼子野心,竟还要谋害大臣,这已是无法容忍了,早一日拿住弘治皇帝才能放心。
现在京里风声鹤唳,三个内阁大学士,弘治皇帝都派了大臣,妥善的保护了起来,可这样下去,却不是长久之计。
弘治皇帝只能寄望锦衣卫早点将那些人抓住,因此他看着牟斌的目光透着几分期许。
牟斌知道此事非同小可,便郑重的道:“锦衣卫上下,已在尽力了,请陛下放心,不出一月,臣定将他们一网打尽。”
弘治皇帝微微颔首表示信任,不过他沉吟了一会,便道:“你是侍奉在朕身边的老臣,朕知你稳健,白莲教行事诡谲,又历来隐秘,一个月的功夫,是难为了你,可是眼下,是不急也不成,朕相信你能办好差事的。”
牟斌听到老臣二字,像是触动了心事,整个人激动起来。
他不是一个极聪明的人,只不过当初弘治皇帝在詹事府做太子时,自己在近前伺候而已,可以说,他是亲眼看着弘治皇帝长大的,此时,弘治皇帝已是满头华发,而牟斌他自己亦是垂垂老矣,虽然陛下不喜厂卫,可对自己,却是历来不错。
牟斌眼睛微红,不禁哽咽,拜倒在地:“老臣能为陛下分忧,实是三生之幸,岂可不肝脑涂地,纵是斧钺汤镬,诚甘乐之。”
弘治皇帝微笑,吁了口气,便认真的同牟斌说道:“朕不过命你剿白莲教匪而已,什么斧钺啊汤镬的,你是锦衣卫指挥使,怎么可以说这样的话。”
“是。老臣万死。”
弘治皇帝安慰他:“好好干吧,你的孙子,年纪也不小了吧,让他进西山书院吧,等将来学而有成,朕自有重用。”
“是。”
…………
正说着,外头却有宦官匆匆进来:“陛下……陛下……白莲教匪……拿住了……拿住了。”
弘治皇帝一听,一脸诧异的看着牟斌。
这个老家伙,很有一手啊。
刚刚在朕面前说一月之内,必定拿住白莲教匪,转过头,人就拿住了?
牟斌一脸懵逼,完全是一副怎么回事的样子。
见牟斌恍恍惚惚的样子,弘治皇帝也是疑云丛生,怎么,他一点都不知道?这到底怎么回事?
弘治皇帝便看向那宦官,那宦官会意:“是顺天府拿住的,包抄了一个仓库,寻到了那一批火药,当场就抓了十三人,除此之外,在其他各个窝藏点,又抓了九十余人,几乎算是一网打尽了。”
顺天府……
这有点狗拿耗子之嫌啊。
不过……
狗还真拿住了耗子。
你还真不得不佩服它。
前些日子,太子可谓是可劲了折腾,这又是修新衙门,弘治皇帝只当自己这儿子想要卖地想疯了,满脑子都是钱,这不像自己啊,一点大局观都没有。
可谁料到……
弘治皇帝看着那宦官,眉头不由一扬,问道:“人在何处?”
“就在顺天府大牢里呢。”
弘治皇帝面上变幻不定。
顺天府……
官不修衙。
那两个家伙,却是把顺天府修去了数十里之外。
他是真佩服这两个家伙。
弘治皇帝沉吟着:“朕去看看。”
“陛下……”
牟斌心思复杂,回过神来,听说陛下要去顺天府,显得有些担忧。
“陛下……”
弘治皇帝朝牟斌微笑道:“朕有卿家保护,有什么可担心的呢?走吧,顺天府乔迁,朕还没有去看过呢,不是百姓家乔迁,都叫乔迁之喜的吗,要送礼的。看看咱们的顺天府府尹,要送朕什么礼。”
牟斌懵逼:“……”
良久,他深吸了一口气:“陛下,百姓家乔迁之喜,是……是………是宾客送主人家礼。不是主人家送礼给……”
“噢。”弘治皇帝点头,一脸回过味来的神色:“原来如此啊,朕竟是想差了。”
弘治皇帝淡淡道:“可细细说来,朕乃天子,朕才是顺天府的主人,不是吗?走吧,朕想看看,那些白莲教,到底是何方神圣。”
牟斌心思复杂无比。
可是弘治皇帝并没有责怪他的意思,此时,他哪里还敢怠慢,立即跟在弘治皇帝的身后。
弘治皇帝摆驾,上了车,在禁卫的拥簇之下,一路出宫,行了足足一个多时辰,哪顺天府才遥遥在望。
远远看去。
那顺天府竟是极为巍峨,占地也是不小,有主楼,副楼数十。
弘治皇帝下了车,穷目眺望,心里不禁想,这只怕花了不少银子吧。
…………
这是昨天晚上的第三更,不算今天的,今天三更照常。
第一千二百九十二章:功劳不小
白莲教的巢穴,是在昨夜里发现的。www.uu234.ccwww.uu234.cc
打着库房的名义,为首的一人,自称是商贾。
而检举的却是附近的几个商贾。
商人就是如此,喜欢寻觅商机,见这里有个仓库,又打出了旗号,这附近的商人难免想要登门,这一来二去,就有人察觉到不对劲了。
因为这些人一丁点做买卖的兴趣都没有,对于任何来客,哪怕只是见了,却都是不耐烦,问他做什么经营,也是云里雾里。
商人们的世面见的最广,一般的话,也搪塞不过他们。
再加上现在到处都在缉拿白莲教匪,倘若是从前,商人们本着不惹事的原则,即便觑破了什么,那也绝不会和官府打交道,报官……吓,可别惹来麻烦才好。
可现在,要刺杀齐国公就不同了。
那是祖师爷的恩师。
于是,报官,差役们警觉,立即开始布置人手在货站左右,果然察觉到了不对劲,因为仓库中到底有多少贼子,难以分辨,紧接着,直接调来了新城兵马司。
新城兵马司来了一队人,预备了左轮火铳,紧接着,所有人暗暗的堵住了各处的出入口,众人一拥而入。
却说这些贼子,倒都不是省油的灯,不但在货站里设了陷阱,几个官兵摔进了陷阱里,受伤不轻,而且里头的人,个个武艺高强,他们早就准备好了武器,这刀剑耍的虎虎生风,可功夫再高,也怕短铳,左轮短铳啪啪啪一响,跃在半空,手持长刀,刀刃银芒四射之人,便直接扑倒在地,身上四五个弹孔,血水涓涓。
这些人硬气,口里啊呀呀的叫着:“狗官兵竟使霹雳雷,使诈。”
而后,便被人如死狗一般拖出来,一点验,十三个人。
顺天府和新城兵马司认定,若是着仓库是巢穴,那么肯定还有同党,且一定就盘踞在附近,正好呼应,因而,附近的建筑舆图早在行动之前,便摆了出来,负责指挥的乃是顺天府刑房司吏徐叶盯着附近的舆图,早将附近所有建筑的底细摸了个清楚,哪些建筑比较可疑,可能窝藏着教匪,立即组织人力,进行袭击。
这一切都在半夜中进行,到了拂晓时,一百多人就统统落网,这些人有男有女,其中不乏有年轻貌美的‘女侠’。
方继藩得知之后,难得早起,组织人进行拷问,而对于‘女侠’,方继藩是没有一丝兴趣的,这世上从来都不乏年轻貌美的女子,至于所谓的江湖儿女,方继藩一丁点都不感冒。
人们对于这些人,往往会有某种美好的想象,可实际上,一群敢于杀官的恶匪,就更不想小民放在眼里了。
绝大多数所谓的江湖儿女,可能对于官府还有忌惮,若是遇到了老实巴交的小民,还不知什么凶恶的样子,所谓的江湖,哪怕说的再漂亮,什么替天行道,什么劫富济贫,可在这个时代,剥去那一层神秘的外衣,其实不过是一群罪犯而已。
徐叶是个老刑名,一百多个人分开来审问,他一一过问,很快就察觉出了几个意志不够坚定的,而后,再从中选出地位更高的教匪来,此后,专门招待。
不过很快,太子和齐国公便到了。
在这水牢里,四周都是水泥,犹如铜墙铁壁,数十个差役分列两边,那被抓起来的,身份是个堂主,年纪在四旬,自称张锦。
他被吊在了刑具上,披头散发,身上早已是皮开肉绽,鲜血淋漓。
方继藩进来,皱眉,他不是一个喜欢滥用暴力的人,哪怕是对待这样的钦犯也是如此,你可以对他明正典刑,但是这等**的折磨,却实在是不必要。
面对这样的情形,这样一个遍体鳞伤的人他竟是起了恻隐之心,毕竟严刑拷打太残忍。
当然,方继藩没有苛责徐叶,时代是徐徐进步的,方继藩毕竟不是在云端上的人,自然晓得,任何时代,都有它的‘愚昧’。
“他怎么说?”
徐叶精神一振,便徐徐给朱厚照,方继藩俩人道来。
“太子殿下,齐国公,他都招了,又交出了一份名册,不只在京里,还有保定,山东等地,都有他们的党羽,卑下已经拿着名册,命人继续捉拿余党,按图索骥,不出数日,就可将他们统统一网打尽。”
“还有呢?”
“他自己招认,这一次,他们打算干一件大事,此次,潜入了大量白莲教的骨干,他们和王恭厂仓库中的人勾结,盗取了大量的火药,便是预备,要对刘公不利。”
方继藩:“……”
朱厚照道:“哈哈,果然了。”
方继藩道:“他当真这样说的?”
“这是当然,他们一起合计,认为只有杀了刘公,才可引发乱子,如此,才可趁机起事,说刘公乃是内阁大学士,是他们的眼中钉,肉中刺。”
方继藩咬牙切齿:“这群昏了头的逆贼,我方继藩要将他们碎尸万段不可。他们约定了何时行事吗?”
徐叶迟疑道:“不过……因为朝廷已有了察觉,陛下派了人,保护刘公人等,他们自觉地机会已失,因此,放弃了这个计划。”
方继藩呼了口气:“这样说来,他们是打算无功而返了?”
“不。”徐叶摇头,旋即很是认真的回答道:“他们又合计起来,认为既然刺杀不了内阁大学士,可来都来了,总要再寻一个重要的目标,于是思来想去,都在寻找最合适的人选。”
方继藩冷笑道:“他们要选的这个人,一定要位高权重,而且还爱民如子,对朝廷忠心耿耿,拥有极高的声望,待人诚实,以信义为本,只有这样的人,刺杀了他,才可动摇国本,是吗?”
“齐国公果真是神机妙算,料事如神,真是小人学习的楷模啊。”徐叶振奋:“没错,他们就是这样想的,所以,他们打算对礼部尚书张升动手,连张部堂的府邸,他们都已暗暗打探过了,可谓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还好卑下人等,抓捕及时,否则张部堂,非要遭这些贼子们的毒手不可。”
方继藩:“……”
朱厚照在一旁道:“呀,他们要杀的不是方继藩啊。”
方继藩听闻,不禁看了朱厚照一眼,一时竟是克制不住情绪,怒气冲冲的。
“杀我和杀张部堂没有什么分别,无论要杀谁,他们都是乱臣贼子,一群狗都不如的东西,居然如此胆大妄为,哪里有将朝廷和我放在眼里,这狗东西虽然招供,已是死路一条,可是对待这样的乱臣贼子,不要客气,给我狠狠的打,打他十几个时辰。”
交代过了,方继藩气冲冲的出了囚室,朱厚照连忙追出来:“老方,喂,老方,走的这么急做什么。”
方继藩回头瞥了朱厚照一眼,见他匆匆忙忙追上来,便开口说道:“我哪里走的急了,是你自己走的慢了而已。”
朱厚照朝方继藩挤出一抹笑意。
“本宫奇怪的很,他们为何不杀你。”
方继藩哈哈笑道:“我高兴都来不及呢,咱们大明的心腹大患,竟都是一群酒囊饭袋,既没眼色,又无智商,这不正是天佑我大明吗?太子殿下,这是朝廷之福啊。”
朱厚照想了想似乎觉得有道理,不过他没赞同的点头,而是连连调侃道:“其实我觉得他们挺聪明的…啊,啊……别这样看本宫,本宫说笑而已,无论如何,咱们顺天府破获了一个大案,我早让人入宫报喜去了。”
正说着有人急匆匆的来:“太子殿下,齐国公,陛下来了。”
朱厚照和方继藩都是精神一振,完全没想到弘治皇帝来得这样快。
二人彼此看了一眼,连忙出去接驾。
等他们出了地牢的时候,弘治皇帝却已到了顺天府的正堂,顺天府上下数不清的官吏,纷纷拜倒在堂中和堂外。
弘治皇帝加这顺天府如此大的阵势,也为之瞠目结舌,这里里外外,怕有上千人吧,这么多官吏,太子和方继藩,还真是……
他没有急着问明捉拿钦犯的情况。
牟斌则站在一旁,心里在想,但愿捉拿的,并非是正主儿,而是一群小贼。
弘治皇帝则捡起几份案牍上的公文来看,这公文里头,竟多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哪里失窃了,哪个作坊和周围的民宅发生了纠纷诸如此类。
弘治皇帝细细看去,密密麻麻的,倒也津津有味。
片刻之后,朱厚照和方继藩来了,二人拜下,弘治皇帝朝他们一挥手:“不必多礼了,怎么样,朕听说,钦犯拿住了,人在哪里?”
这种汇报的事朱厚照当仁不让,一脸洋洋得意的道:“儿臣人等,听闻顺天府里出了贼子,自是尽心竭力,彻查之下,在昨夜捣毁了数个白莲教巢穴,拿住了一百多人。其中,多是顺天府上下的差役,出力甚多,尤其是刑房司吏徐叶,此人是个大才,一抓一个准,连儿臣都佩服他。”
第一千二百九十三章:继藩是个厚道人啊
似徐叶这样的人,一辈子都不可能为人所知。UU小说
弘治皇帝只听到司吏徐叶之名,自是毫无印象。
他不禁恍惚,似乎在想自己在哪里见过,亦或听过徐叶的名字没,在脑海过滤一遍以后,而后确定自己是第一次听见徐叶的名字,他便道。
“真是不易啊,这白莲教历来斩之不绝,乃朝廷心腹之患,朕一再姑息,而今,他们还敢放肆,朕已绝不纵容了,太子和继藩,掌顺天府才多少日子,这顺天府上上下下的事,竟都能井井有条,这独当一面,足以令百官汗颜,好,好的很。”
他不断的颔首。
面容上露出笑意来表示赞许。
这些话,都出自真心实意。
许多太子,地位尴尬,深处东宫,毫无建树,等到克继大统时,却是无法御下,免不得闹出许多的笑话。
可朱厚照实在令弘治皇帝刮目相看,简直深得他心,令他欢喜万分。
监国得力不说,便是这顺天府,又何尝不是治理的风生水起,似这等白莲教逆贼,何等的猖獗,可这么多年来,又有几个官府能拿住人,便连锦衣卫,也是无能为力,反观这顺天府竟是将这等猖狂之人拿住,这实是有本事啊。
弘治皇帝看了一眼朱厚照,这家伙,还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同样一个人,心境不同了,便觉得这太子,将来即便不是一个好天子,那也绝不会愧对列祖列宗,弘治皇帝心里一喜,再看一眼方继藩,他的一双眸子里透着满意之色。
太子的改变,又何尝没有方继藩的功劳呢。
不说其他。
这太子在顺天府的作为,分明可看到新学的影子,方继藩在西山书院,传播新学,不但影响了无数悻悻学子,便连太子也影响到了。
方继藩真是他的乘龙快婿呀,帮大明朝教出这么多人才,省去了他许多麻烦。
弘治皇帝嘴角不禁勾勒出一抹弧度,露出浅浅笑意,他心里真的很满意,喜不自胜,想到这些,他不禁自言自语道。
“徐叶……一个小小司吏,竟有这样的本事,看来……果然非同一般,赐他一个武职官身吧。”
他只是轻描淡写一句,旁边的宦官却是默默的记下。
弘治皇帝又拿起了案牍上的各种公文,朝朱厚照举起来,饶有兴趣的问道:“这些公文,都是你批阅的?”
朱厚照见父皇问自己,自然快言快语。
“还能有谁,难道父皇怀疑是老方,陛下明鉴哪,老方懒得很。”
他一面得意洋洋的说着,一面看着方继藩,似乎在问“老方我说的没错吧。”
方继藩心里呜嗷一声,子不言父过……呃,不对,弟不言兄过啊。这好为人师久了,见谁都像自己儿子……
弘治皇帝笑吟吟的看着方继藩,心里却想,继藩想来并非是懒惰这样简单,十之**,是搪塞太子的,他是希望太子能多亲历亲为吧,继藩这番苦心,在太子眼里,就成了懒惰了。
他竟给方继藩一个同情的表情,委屈他了,也真是难为他了。
弘治皇帝高兴起来,朝着朱厚照频频点头:“不错,所谓齐家治国平天下,能治一家,便能治一府,能治一府,将来,自可治一国,那么,平定天下,就可期了。好啊,很好,这顺天府中的琐事,你尚且能亲历亲为,将来,这国家大事,便也可临机应变了。”
朱厚照没想到父皇一通夸,倒是显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笑呵呵的挠头。
弘治皇帝面容里露出满意的笑意,随即目光落在方继藩身上,夸赞道。
“当然,顺天府治理的好了,继藩也是有大功劳的,继藩这个少尹,很好,很好,令朕很欣慰。”
方继藩立即道:“陛下,儿臣惭愧的很。”
很好。
不过方继藩向来如此,不邀功
弘治皇帝很喜欢方继藩这种不骄不躁的性格,因此他朝方继藩点了点头,随即便道:“去将那白莲教的人押来,朕想亲眼看看他们的样子。”
牟斌在旁紧张无比。
他心里在想。
“或许顺天府,拿住的只是一群小鱼小虾,否则,这锦衣卫,真的无法做人了,以后还怎么在京里立足,他心里蹉跎,有一种既生瑜何生亮之感。”
片刻之后,那浑身皮开肉绽的堂主赵大便被拉了上来。
徐叶很实在,果然揍得他面目全非。
这赵大被人摔在地上,此刻他狼狈不堪,伤痕累累,一点脾气和骄傲都没了,竟是匍匐在地,呜呜的哭。
弘治皇帝打量着此人,面无表情,抬头,看向左右道:“此人是谁?”
徐叶上前禀报道:“禀陛下,此乃白莲教堂主赵大,除此之外,拿获的其他人,自教主到圣女,自到各堂堂主,香主,有十六人……”
牟斌一听,心里咯噔一下,还真是……一网打尽哪。此刻他面色惨白起来,然而他拼命假装镇定来掩饰自己的失态。
心里虽然无比的震惊和佩服,可他依旧要保持着平静,不然显得他无能之辈了。
而弘治皇帝却是非常的高兴,但依旧一副威严的朝那赵大道:“将头抬起来。”
“是,是,是……”赵大虽哭,想来是被揍得狠了,心里怕了,竟是没有半分的桀骜,乖乖抬头,眼睛闪烁。
弘治皇帝看着眼前披头散发,面目全非,目光没半分傲气的赵大,竟是吃惊的开口问道。
“你这样的人,竟可尊为堂主?”
赵大:“……”
“这白莲教,有多少香众。”
赵大此刻不敢欺瞒,如实交代起来。
“已……已大不如前了,成化年间的时候,两京十三省遍布香众,有十万之众,而今,却是……却是……”
弘治皇帝倒是显得心平气和:“你们欲图谋害何人?”
赵大道:“自是谋害齐国公,齐国公为国为民,咳咳……效忠朝廷,有经天纬地之能……我们要行大事,非要害死齐国公不可,小人万死,被人……被人蒙蔽,差一点,铸成大错……”
朱厚照听着,不由道:“呀,不是说张升吗?”
………………
去跟历史类的祖师爷月关大神喝了点酒,今天只能三更,明天补上,睡了,撑不住了。
第一千二百九十四章:刮目相看
朱厚照说话,总是能让人有些尴尬。www.xuu234.cc
当然,弘治皇帝对于朱厚照的怪话已经见怪不怪了。
自己的儿子,是什么德行,他是清楚的,什么都好,就是总会发出惊人之语,说一些不着边的话。
从前,弘治皇帝总为此而生气,堂堂储君,总是不分场合的胡言乱语,这还了得。
可打了这么多年,依旧还不见长进,显然,这是改不了了。打了不改,不改还打,最终打不动了,索性……只好妥协,因而,朱厚照任何稀奇古怪的话,弘治皇帝都会自动的过滤掉,当作没有听说过。
只是听到这些白莲教匪竟是要刺杀方继藩,弘治皇帝心里后怕不已,整个人竟是有些发抖,双手不由握成拳头,他脸色变得严厉起来,微眯着眼眸睥睨着赵大,从鼻孔里冷哼出声。
“真是好大的胆子,朕平日待民如子,虽也有缺失之处,却也问心无愧,你们如此胆大妄为,简直可恶至极。”说着,他不由沉默了一会,接着又开口问道。
“你们如此猖獗疯狂,为了杀害朝廷命官连性命都不要,莫不是有什么冤屈?”
赵大沉默了片刻,他眼睛有些飘忽,可看了一眼一旁押着他的刑吏,便打了个寒颤,道:“小人此前只是寻常的农夫,因为虔诚,随时侍候在教主左右,才一路被他提拔起来,种庄稼太苦,在教中,却有人供养。”
这是大实话。
已经无关其他问题了。
弘治皇帝已经懒得再去问了,厌恶的皱了皱眉,便冷冷道:“将他押下去,移交锦衣卫,送诏狱吧。”
刑吏们没有怠慢,将人押下。
对于赵大的回答,弘治皇帝显得有些焦躁,这世上终究还是有许多野心勃勃之人哪,只要能鼓动百姓,便可脱离生产,打着各种旗号,在内部各自封官许愿,自会有被蛊惑的百姓供养着他们。
等那赵大押了下去,弘治皇帝深深吐了一口气,竟是忍不住发表感叹:“想来,这就是所谓的人心吧。”
一声叹息,弘治皇帝又继续道。
“因而,朝廷还是任重道远啊,今日诛灭一个白莲教,明日,自会有其他的道门,将其取而代之,他们现在固然闹不出什么乱贼,可一旦天道有变,就是他们有机可趁之时。”
弘治皇帝看着太子,心里略有担忧,自己当政,这些人的危害不大,自己的儿子,也有几分模样,想来,区区白莲教,也翻不起浪来,可是自己的孙子,自己的曾孙呢?
这其中,实在有太多太多变数了。
想到这些,弘治皇帝不禁有些害怕了,双眸浅浅一眯,环视着众人一圈,问道。
“诸卿,怎么看待?”
牟斌在一旁,羞愧的说不出话来。
堂堂锦衣卫,捉拿钦犯,还不如顺天府,现在还能说啥?
弘治皇帝见身旁的牟斌缄默不语,不由一脸期待的看向方继藩。
方继藩徐徐道:“陛下,此次捉拿钦犯,除了刑吏和新城兵马司用命之外,这百姓,也给与了不少的帮助,若是没有他们为之通风报信,随时刺探周遭的异常,要捉拿这些教匪,不啻是大海捞针。”
方继藩顿了一顿,又道:“似白莲教这等道门,层出不穷,想要解决,根本之途,儿臣以为,重在教化。自然,此教化非彼教化,以往朝廷教化百姓,只讲仁义道德,可百姓们又有几人听得懂呢?在儿臣看来,读书可以明理,所谓教化,不是靠几篇仁义道德的文章,宣示于众,便可做成的事,也并非是考了几个秀才,府县中有几个生员,其根本之途,在于让更多人入学读书,读书可明志,可明理,自然也就不太容易被人蛊惑了。”
弘治皇帝听言,若有所思起来,随即便又点了点头:“你继续说下去。”
方继藩道:“以往的读书人,只能去科举,因而对于庶民而言,这科举的途径,实在的过于狭窄,三年之中,朝廷能录取多少进士,又有多少举人,亦或有多少的秀才呢?这样的人,都是凤毛麟角,百姓们又是贫困,自然不敢让子弟们读书。”
“因而,要推广这等教化,首先要做到的,儿臣以为有三,其一:需大力的兴办公学,尽力的减少读书的资费;其二:使百姓们较为富实,能够吃饱穿暖,可以勉强供养子弟读书;这其三,才是最重要,是要让人真真切切的看到读书的好处,若只是仁义道德的教化,却不告诉人们,读书能获得什么,儿臣认为这是不妥当的,在新城,人们就养成了读书的风气,倒不是因为读了书,就可参与科举,可以做秀才,可以做举人,如此,光耀门楣;而是在于,新城有太多的岗位,需要有人舞文弄墨,而读了书出来的人,不但工作较为清闲,薪俸也是不菲,因而,人人都愿意让自己的子弟,成为那样的人。”
“陛下,大明的百姓,是最实在的,他们从不敢有太高的奢望,也不曾好高骛远,对他们而言,金榜题名之事,远在天边,那远在天边的事,与他们何干?只有近在眼前,实实在在的好处,方可使他们下定决心。自太子殿下掌顺天府之后,一直将教化当作是头等大事,在京师里,设置了一百多个蒙学,三十多个职学,还将这府学和县学,改变了职能,用来招募想要学大学问的读书人,甚至将西山书院引入旧城和新城,开办联合学堂,而今,京中入学的儿童,少年,青年,已有十三万人。”
二十三万人……
这个……倒是弘治皇帝不曾关注到的。
可如今听来,这个数目,实在是吓人。
这几乎适龄之人,有近四成,都入学了。
这需要很大一笔银子。
弘治皇帝在心里暗暗算着,也没答案,便开口问道。
“那这要花多少银子?”
方继藩道:“太子殿下和儿臣,也曾为此而烦恼过,不过……效果,还算不错,太子和儿臣,将顺天府的礼房,专职划拨出了一批人,负责统一教材,对公学进行管理,教材统一,便可直接印刷出书本,且入学的孩子多,一个老师,可带数十人,虽不及私塾那般,可这样算下来,其实成本都被均摊了。”
这个时代的教育之所以昂贵,不但在于书本值钱,而且还让孩子读书,不事生产,家里少了一个劳动力,还有一个问题就在于,没有真正意义的公学,也没有一个教育的统一标准,一旦设立了标准,一个老师,带着数十个孩子,虽是紧张一些,却可以给更多的孩子读书的机会。
弘治皇帝颔首点头:“原来如此,朕竟不知,这是太子的主意还是你的主意?”
方继藩道:“当然是太子殿下,为了教育,呕心沥血的结果。太子殿下常常对人说,北直隶的顺天府,乃是首善之地,是天子脚下,倘若连这里,读书的人尚且都是凤毛麟角,那么,便是顺天府尹的渎职,为了公学的事,太子殿下花费了不少的心思,甚至每一个教材,都是他精心的挑选过的。”
弘治皇帝显得有些不信,却又不免生出了几分欣慰之心。
这可是从前从未有过的事,想不到自己的儿子在这里任府尹,居然做成了。
虽然弘治皇帝不知道效果如何,可白莲教反手之间,灰飞烟灭,足见太子是有几分本事的。
最重要的是,太子能想到通过来推行公学来提倡教化,这本身,就说明太子有爱民之心,也渐渐的掌握了治国之道。
弘治皇帝饶有兴趣道:“什么教材,取朕来看看。”
朱厚照显得有些不好意思,如木桩子一般,站着不动。
倒是堂中站在角落里的礼房司吏,忙是取了一本教材来。
弘治皇帝一看,这是一本纸质极普通的蒙学书。
弘治皇帝翻开第一页,咦,上头还有插画。
画中的,是骑在马上,开弓引箭的朱厚照。
弘治皇帝:“……”
罢了,太子就是这一副德行的,习惯了。
第二页。
还是插画。
这一次是拿着扳手,在蒸汽机车边的朱厚照。
弘治皇帝:“……”
这就有点让人无法忍受了,又是你。
弘治皇帝耐着性子,又翻一页,怎么还是你。
第三页,是织着毛衣的朱厚照。
第四页……在蚕室里拿着手术刀的朱厚照。
第五页……在耕田的朱厚照,认真而又专注。
第六页……朱厚照抚摸着一头耕牛,露出笑容,就仿佛,他和牛之间,有着冥冥之中的联系,这一页,似乎宣示着朱厚照是个爱牛之人,而牛总是和农业相关的。
每一页都是朱厚照,或是英气逼人,或是儒雅,或是专注……
弘治皇帝倒吸了一口凉气,他觉得自己的心口有点堵得慌。
然后他抬头看了朱厚照一眼。
朱厚照朝他乐。
“……”
……………………
第一章送到。
第一千二百九十五章:兴我大明者,太子也
呼……
翻到了第七页……
弘治皇帝居然看到了自己。www.uu234.ccwww.uu234.cc
嗯……是一幅画像,头戴通天冠,穿冕服,端坐其上,威势十足。
居然还有自己……
自己该是喜还是忧呢?
这逆子,真是胆大包天,这岂不是骑在了朕的头上?
天地君亲师,你占了前头六页,朕却在……
弘治皇帝抬眼,狠狠的瞪着朱厚照。
这太胡闹了,这是书本啊,是要教授给孩子们的,若是别人看了,那么……这岂不是君臣父子纲常乱了吗?
朱厚照眨眨眼。
仿佛感受到了父皇的愤怒。
不过他却是老神在在:“父皇,儿臣知道父皇的意思,父皇一定是想问……那个,那个……为何父皇的画像,却在后头,哎……哎……父皇注意看看,朝下看。”
弘治皇帝半眯着眼睛朝下看去。
却见那画像下头,写着赫然的一行字:“第一页……”
“……”
然后他翻回了朱厚照那幅真正第一页的朱厚照骑马照,那下头,却写着‘第二页’。
这几乎形同于是掩耳盗铃,侮辱人智商了吧。
弘治皇帝还是忍不住道:“真是岂有此理。”
朱厚照忙是解释道:“父皇,这不怪儿臣哪,儿臣起初排版时,父皇就该在最前的,可是那些该死的印刷匠人们,弄错了,儿臣就想,这印都印了,可不能糟蹋了银子,重新印过不是?要不,若是父皇实在是生气,那么索性将那印刷作坊上上下下几百人,统统抓来,砍了他们的脑袋,来给父皇赔罪吧。”
弘治皇帝想要张口。
最终,喉头滚动了一下,忍了!
他只淡淡道:“下一版的课本,先送宫中,朕朱批之后,才准印刷。”
朱厚照顿时眉开眼笑,心里说,没有下一版了,这辈子都用这一版。面上却带着笑意,恭顺的说道:“儿臣遵旨。”
弘治皇帝继续向下看,到了第八页,却是见着了方继藩,方继藩头戴方巾,穿着儒衫,儒雅的模样,跃然于纸上。
天地君亲师,方继藩创西山书院,乃是当下不知多少读书人的祖师爷,可谓是桃李满天下,这里头,有他的画像,倒也说的他过去。
再往后翻,第一篇文章乃是百家姓,此后是千字文,再之后,则是三字经,紧接着,便是诗词,李白,杜牧之类……
弘治皇帝细细看着,却发现,这课本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到底是什么滋味呢,他努力的回想着。
想了很久,弘治皇帝才突然有了觉悟。
这课本看似简单,却是先易后难,从最初的百家姓,再到简单一些的诗词,紧接着,越来越深,这先易后难,想来是让学生们慢慢的理解消化,表面上很简单,实则里头的每一篇文章和诗词,都是经过仔细的推敲的。
虽然方才被朱厚照的小动作,弄得自己哭笑不得。
可着课本看完,弘治皇帝的心里却是翻江倒海。
太子要做的这些事,都是前无古人。
沉吟了很久,无数的念头在弘治皇帝的脑海中掠过。
弘治皇帝突然点头:“兴我大明者,太子也。”
他留下了这番话,便再没有说什么。
默默的起身,朝牟斌一个眼色。
牟斌会意,忙道:“陛下起驾回宫了。”
朱厚照和方继藩忙是恭送弘治皇帝摆驾。
等弘治皇帝上了车,远去了,朱厚照才朝方继藩美滋滋的道:“怎么样,我就说了,父皇也喜欢这样的插画的,哈哈,唐寅这个家伙,还是很有一手的啊,将本宫绘的栩栩如生,难怪父皇见了,竟有兴我大明者,太子也的感慨。哎呀,这样一想,本宫觉得这番话,该印在下一版的课文里才是,本宫以后不叫太子啦,叫中兴太子,明儿就去刻一个印去,这可是父皇说过的。”
方继藩吁了口气,一脸无语的看着朱厚照,他一直在怀疑,朱厚照是个脑残,而且症状还不轻。
方继藩便正色说道:“好啦,太子殿下,咱们做正经事,你饿不饿。”
“饿了。”朱厚照瘪了瘪嘴,做出一副饿坏的神色。
很好,果然还是有共同语言的。
方继藩心里倍感欣慰。
陛下对于太子的夸奖,已是不胫而走。
兴大明者,太子也。
这短短的一句话,看似是轻飘飘,却又沉重无比。
显然,这是陛下顺天府的认可。
顺天府虽然破坏了官不修衙的规矩,也虽然开设公学,教授的却是新学的学问,总让一群老古董们看了生气。
可是,又能如何呢。
无可奈何花落去,人家既有宫中支持,又很凶,要钱有钱,要人有人,民心在彼,这浩荡的潮流,已不是几个酸秀才可以阻挡的了。
而此时,保定巡抚欧阳志奉旨,交卸了自己的职责,随后,入京。
抵达京师时已是傍晚,当日是不可能面圣的了。欧阳志先来见方继藩。
师徒二人,许久不曾见了。
欧阳志见了方继藩,纳头拜下,眼里热泪盈眶,哽咽道:“学生见过恩师。”
欧阳志是个有良心的人。
他比任何人都珍惜自己的恩师。‘
没有恩师,自己不过是个小秀才,而如今,却是封疆大吏,受了恩师的传授,自己才有了今天,想到自己在保定布政使司所作所为,再多的成绩,终究也是饱受质疑,若非是恩师在京里为自己遮风避雨,挡着那些明枪暗箭,哪里轮得到自己在保定大刀阔斧。
欧阳志泪洒了衣襟。
恩师他老人家……越发的显得年轻了。
反而是自己……已有了几分老态。
毕竟,已经年近四旬了。
方继藩坐在椅上,朝他点头:“嗯,不错,不错,你回来了,还记得为师,很不错。”
这话却让欧阳志颇为恐惧。
什么叫还记得为师,莫非是恩师责怪我不恭吗?他不敢抬眸卡方继藩,而是诚惶诚恐道:“弟子在保定,无一日不谨记着恩师的教诲,也无一日,不挂念着恩师,这几年,弟子繁忙于公务,操劳于案牍,疏忽了侍奉恩师的职责,实是弟子该死。”
方继藩吁了口气,心里想,他怎么怕成了这个样子,我这个做恩师的,难道这样可怕吗?
他细细想来,自己并不是凶神恶煞之人哪!
哎……
想不通,欧阳志怎地如此怕自己,不过也没关系,徒弟对自己有敬畏之心,还是好的,因而他便朝欧阳志招手。
“起来吧,不要如此,你坐下,来,喝口茶。”
欧阳志沉默片刻,方才起身,欠身坐下。
方继藩道:“此次陛下诏你回京,想来是另有布置,只是……为师在想,接下来,接替你在保定推广新政的新任巡抚,可有人选了吗?这保定布政使司,关系重大,陛下到时,一定会询问你的建议,你心里可有人选。”
欧阳志沉默。
方继藩觉得和他交流会气死自己,拉长了脸,等他反应过来。
欧阳志才道:“恩师,弟子已经有人选了,此次挑选的人选,不是别人,乃是杨一清。”
方继藩吓着了,卧槽,杨一清,这人不是和自己有仇的那位吗?
他当初可是山西巡抚,此后进了都察院,为了对抗新学,甚至不惜去做一个通州的知州,可谁料到,最后他弄的一塌糊涂,弘治皇帝大怒,贬他为通州的一个小吏。
这家伙……居然还能咸鱼翻身?
他当我方继藩是啥了,真以为我是方大善人哪。
见恩师脸色更不好看,欧阳志耐心道:“杨一清自为通州小吏之后,工作极为负责,学习的很快,进步神速,他先在通州下辖的县里做文吏,此后几经升迁,对于工商业的了解,已不在其他人之下了,而且他是一个有独当一面的才干之人,学生在保定,有时也会焦头烂额,虽然身边有不少得力的人才,可这大局观最强的便是他,此后他接任了县令,保定府通判等职,也一直做的极好,保定布政使司在一年多前,建起了一个新区,意在与京师对接,一年多前,那里只是不毛之地,是他来主持着这新区,其政绩,在保定布政使司所辖的州府还有各县,都是一等一的。”
欧阳志又沉默,而后道:“不只如此,他对新学,也有建树,曾多次因新政和新学之事,请教学生,起初的时候,学生还指导他,到了后来,他竟能举一反三,来为学生解惑了。此人是个大才,而今已是洗心革面,且是政绩卓著,官声极佳,所以学生以为,他是当下最适合的人选。”
方继藩:“……”
杨一清确实是个有真本事的人。
他本就是个做过封疆大吏的人,还管理过马政,当初之所以获罪,根本原因就在于他有属于他的时代局限性。
而一旦这样的人,他意识到从前的路走不通了,开始真正放下了自己的高高在上的姿态,俯身去学习新学和新政,他所爆发出来的潜能,与他此前的人生经验结合一起,某种程度而言,绝不是那些平庸之人可以相比的。
方继藩吁了口气。
人精就是人精啊。
第一千二百九十六章:君臣相得
方继藩在心里思忖了一番,便对欧阳志道:“噢,不曾想到,这杨一清,居然从一个小吏,又重新爬起了。www.uu234.cc还真是不容易啊。这样说来,他倒真该谢谢我,若不是我一巴掌把他打翻在地,教他差一点永不翻身,只怕他还没有这样的机缘。”
欧阳志一时竟是无法答不上话来:“……”
说实话,欧阳志不太认同恩师这句话。
总不能因为你杀了某人爹,结果他儿子奋发图强,因为没了父亲,所以悬梁刺股之后,金榜题名,做了大官,人家还要感谢你杀爹之恩吧。
这是强盗逻辑。
这种思想可是要不得。
当然……欧阳志不敢反驳恩师,一直恩师说什么就是什么,因此他只点头:“此次,杨一清也到京了,学生曾给陛下上书,提及了他,陛下召他一道入京,想来也有考教的意思在。”
方继藩很诧异,眉宇轻轻一扬,很认真的问道:“你们明日面圣?”
欧阳志沉默片刻,便重重点头:“是。”
方继藩打了一个哈欠,才淡淡开口道:“那么,为师只怕也得明日和你一道去了,接下来,却不知陛下怎么安排你,你现在是封疆大吏,又立了大功,为师很为你的前途着急啊,你也老大不小了,这仕途可是一步都不能走错。”
欧阳志心里感动。
自己的恩师,真比自己的亲爹还亲啊。能遇恩师,是自己三生之幸。
他眼里又不禁模糊了。
毕竟是多愁善感的人。
哪怕是在外成为封疆大吏,独当一面,早已练就了一副铁石心肠,可到了这里,依旧还是金刚泪目。
方继藩安慰了他一番,让他不要哭,就算要哭,现在也要收着眼泪,到了皇上面前去哭。
陛下这个人,最是心软,立了大功,再哭一哭,这忠臣和能臣的形象就全部出来了,还怕将来不能飞黄腾达?
当日无话。
到了次日清早,方继藩带着欧阳志入见。
奉天殿外头,方继藩遇到了杨一清。
杨一清还是老样子。
反正都是一把老骨头,在方继藩眼里,没有什么分别。
杨一清见着方继藩,心思却是复杂无比。
当初,他想要打击新学,毅然决然的前去通州。
可是……当通州的实际民情**裸的展现在自己的面前时,他心头是震惊的。
他无论如何也无法想象,在自己治理下的百姓,居然如难民一般,纷纷往保定去,无数的百姓,视自己如豺狼,这几乎有人,如用刀子在剜着他的心。
当初的杨一清是自负的,越是自负,遭受的打击越大,简直可以说他一生的学识都被颠覆了。
他根本就接受不了的。
紧接着,陛下震怒,将他贬为小吏,他先是浑浑噩噩,可慢慢的,当他用一个小吏的眼光去看待这个世界,看待身边的人和事,再去思考理学和新学时,竟一下子,让他开始动摇了。
他开始慢慢的吸收这些新的事物,还有那新的学问,先是内心深处,还有抵触,再后来,却已能够如其他的小吏一般,招待商贾,甚至和人谈及国富论的观点,他也开始拿起求索期刊,看那求索期刊中的文章,紧接着,对这个世界,开始了新的思考。
他越来越干练,从小吏,变成了司吏,接着,成为了典簿,成了县令和通判。
人生的际遇真是奇怪。
当初的他,是最捍卫科举功名的人。
可偏偏,当他成为小吏之后,却成为了选吏为官的最大受益者,若不是选吏为官,只怕现在的他,再不会有任何出头之日罢了。
杨一清沉默之后,朝方继藩行了个礼。
方继藩直着腰杆,大喇喇的接受,完全没觉得有丝毫的尴尬,亦或不妥。
杨一清恭恭敬敬的道:“齐国公……”
“唔。”方继藩模棱两可的点点头,目光落在他的身上。
“谢谢啊。”杨一清很诚挚的开口道,可以说是发自肺腑的感谢之情。
方继藩乐了,朝欧阳志眨了眨眼睛,含笑道:“你看,果然,他该谢为师。”
欧阳志:“……”
好吧,欧阳志已经习惯了。
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呢。
所以,他面无表情。
方继藩拍了拍杨一清的肩:“不必谢,看着你能迷途知返,也算是没白费我的一番苦心了,我方某人做好事,历来不求回报,你若是谢,就太见外了,听说你还清教了欧阳志不少学问,这样说来,你是将他视为良师益友了?这就更好了,以后都是一家人,不介意的话,你叫我一声师公吧。”
“……”
杨一清陷入了沉默。
说实话,自己这年纪,还真叫不出口。
老夫也是要脸的啊。
可是……
他深深的叹了口气。
说实话,现在他满脑子所想的,何尝不是新学呢,跟着欧阳志,确实学习到了许多东西,虽未拜师,没有师徒之名,却已有了师徒之实。
他看着乐不可支的方继藩。
拜下,行了个礼:“学生所学,俱都来自欧阳先生,学生,朽木也,若非欧阳先生指教,何至今日。齐国公当受学生一拜。”
方继藩一挥手,大大咧咧的微笑道:“起来吧,我不过是戏言而已,你不要当真。”
杨一清:“……”
说实话,若换做当年杨一清的脾气,早就想将方继藩砍翻在地了,好歹杨一清也是管理过马政,带过兵,出过关,在大漠里砍过人的人。
老夫师礼都行了,你现在才来说戏言?
你当老夫是新城里的公厕吗?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他深吸一口气。
成为小吏,让他人生有了新的磨砺,新的启程,所以,他此刻一点脾气也没,依旧是面色温和:“此非戏言,实乃学生末进肺腑之词,师公勿嫌。”
方继藩噢了一声。
却在此时,有宦官出来。
“陛下宣……”
“知道了。”
方继藩应了一声,率先入殿。
欧阳志和杨一清不敢怠慢,跟在方继藩的身后鱼贯而入。
弘治皇帝呷着清茶,坐在御椅上,听说欧阳志要来,心里也颇为激动。
君臣相得,实是不易。
何况欧阳志久在保定府,虽然距离京师不远,可他在保定日理万机,弘治皇帝又何尝不是如此。
现在欧阳志是立大功回朝,更是难得。
若非欧阳志在保定府打开了新政的大局,现在弘治皇帝还摸不透未来的方向呢。
须知任何的学问,或者说,治国平天下的理论,都需要有实际的治理来相互辉映的,毕竟理论需联合实际。诚如当初,汉武帝独尊儒术,也需有一个儒家治理天下的样板,譬如加强集quan,推行平准、均输、算缗、告缗等措施,抑制豪强,诸如此类。
而欧阳志,则为天下提供了一个样板,向全天下宣示,新学以及新政这一套,行得通。
三人进来,方继藩和杨一清已是拜下行礼。
欧阳志一脸茫然,却还站着。
弘治皇帝见这熟悉的面孔,还有那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淡定从容之色,顿时,眼里湿润了。
他豁然而起。
与欧阳志四目相对。
想当初,他还记得,在殿中,有人行刺,是欧阳志挡在自己的身前。
一桩桩的往事,走马灯似得在弘治皇帝脑海里划过。
欧阳志这才反应过来,他要躬身,预备行大礼。
“欧阳卿家,你不必多礼了。”弘治皇帝下了金殿,快步的行至欧阳志面前,将欧阳志搀扶而起,与他对视。
欧阳卿家,还是老样子,荣辱不惊。
哈哈,朕之子房哪。
弘治皇帝激动的面色通红,眼眶湿润,搀着欧阳志的双臂:“听说卿家昨日傍晚就到了,本是要传见,又想卿家一路远来,想来也辛苦,让你歇一夜,哈哈,你比从前,可清瘦了,瞧瞧你,双鬓和朕一样,也白了。”
欧阳志:“……”
弘治皇帝习惯了欧阳志沉默的样子。
欧阳志本来就是个忠厚老实的人,也不指望他口里说出点什么臣万死之类的话。
或许,正因为这一点,才显得难得。
满朝公卿,唯有欧阳卿家鹤立鸡群。
弘治皇帝感慨道:“来,给欧阳卿家赐坐吧。”
萧敬早就殷勤的搬来了锦墩。
他见欧阳志,也颇为高兴,真心的。
似萧敬这等奸诈的人,这辈子,对任何人都心怀防备之心,可唯独对欧阳志,却知道,他是一个纯粹的人,能见着这样纯粹的人,哪怕关系并不好,也依旧让萧敬心怀敬重。
方继藩则是一脸幽怨的看着弘治皇帝,瘪瘪嘴有些委屈的样子。
弘治皇帝这才想了起来,朝着方继藩微笑道:“方卿家,你也起来吧,给方卿家也赐坐。”
方继藩忙是坐下,腿脚有些酸麻了。
倒是杨一清,依旧还拜在地上。
上一次,弘治皇帝巡视通州和保定,对于杨一清的印象可是糟糕的很,今日再召见他,已是网开一面,自然也不可能会有什么好眼色。
弘治皇帝见方继藩和欧阳志坐定了,方才转身,上了金銮,坐定了。
第一千二百九十七章:吏部天官
弘治皇帝说着,拿起了手头上的报表。UU小说UU小说
这一份份的报表,上头都是关于保定布政使司的。
政绩斐然都算是轻的,而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弘治皇帝道:“欧阳卿家入保定,已有五年了,这五年来,保定可谓是一日千里,让人叹为观止,朕尝勉励百官,要多向欧阳卿家学习,勇于任事,治理地方,上报国家,下安黎民。欧阳卿家在保定所为,朕俱都知悉,保定布政使司,人口增长七倍,每年所纳税赋,竟可与江南等税赋重地相比,所修建的道路、铁路,多不胜数,安置的百姓,孩子们入学读书的数量,也是数不胜数。自太祖高皇帝以来,哪怕是追溯至先秦至今,古今封疆大吏,可有如欧阳卿家的吗?”
欧阳志面无表情。
立大功,受君上褒奖,却能如此平静,足以令所有人心悦诚服。
方继藩趁机道:“回陛下,儿臣也读史,如欧阳志这般的,没有。”
弘治皇帝点头:“这都是大功啊,在治理保定期间,朕听说过许多的闲言碎语,也听说过许多人对于欧阳卿家的疑虑,朕甚至差一点,误信他人。可这些年来,时至今日,朕方知,欧阳卿家是对的,这些年,不容易啊。”
方继藩道:“是啊,真是极不容易,陛下,儿臣对此,感同身受。这些年来,儿臣也受过人屡屡中伤,有说儿臣懒惰的,有说儿臣贪财的,有说儿臣怀有私心的,有说儿臣胡闹的,更有甚者,说儿臣欺君罔上,儿臣正因为受过这样的流言中伤,才知被人冤枉的委屈,可谓是有血有泪,往事不堪回首,若是寻常人,只怕也承受不住这样的压力,好在儿臣渐渐走了出来,心知只要一心报国,而当今皇上圣明,自会明察秋毫,是非功过,何须与人计较。欧阳志是学生的门生,这些年,他受的委屈,儿臣也是看得见的,他生性木讷,也不擅长与人争辩,儿臣一直告诉他,方家门人,就该受这些委屈,外人的不理解,他们的谣言中伤,还有那些心怀叵测之人的非议,何须放在心上,咱们为陛下尽忠之人,哪怕是立即割下头来,身与名俱灭,可只要有益于国家,那也定当眉头都不眨一眨,这些小委屈,又算什么?”
“是吗?”弘治皇帝看向欧阳志。
欧阳志木然。
其实初入殿时,倒也还好,脑子还勉强跟得上,可听恩师这么一通话下来,脑子已经开始在宕机的边缘了。
良久,他呼出一口气:“是的,恩师说过。”
弘治皇帝感慨:“朕怎么可使忠臣义士寒心,让小人们猖獗,恣意胡言呢。即便如此,欧阳卿家还立此大功,实是不易啊。前几日,吏部尚书王鳌,恳请致仕,他年纪大了,想颐养天年,朕一再挽留,可念其劳苦,实为不忍,欧阳卿家在保定布政使司,有此政绩,朕思来想去,除欧阳卿家尽心竭力之外,只怕也与能用人,能识人有关。朕为这吏部尚书的人选,思虑了良久,这吏部乃天官之职,掌百官荣辱,非大公无私,且能明察秋毫之人不可。欧阳卿家,是朕最属意的人选,且等廷议公推吧。”
方继藩心里诧异。
吏部尚书……
这吏部尚书可是天官,其地位,已经不在内阁大学士之下了。
要知道,哪怕是一个吏部的主事,在京里都是无人敢招惹,人人巴结的对象。
陛下居然……
当然,这只是陛下的意思。
似这样重要的位置,按照规矩,往往是需要廷推的,也就是说皇帝开廷议,让大臣们来推荐。
不过一般情况,皇帝都会和内阁事先有过沟通,而后进行公推,有了内阁大臣们的支持,只要这个候选之人不是名声太糟糕,遭到大家的极力反对,一般情况,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弘治皇帝看向欧阳志。
欧阳志面色平静,片刻之后,才道:“谢陛下恩典。”
方继藩忍不住道:“欧阳志,为师这就要批评你了,陛下如此洪恩,你怎么不推辞一下,须知为师一直教导你,做人要谦虚,虽然你的同僚们都是土鸡瓦狗,不值一提,却需知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道理。”
欧阳志:“……”
弘治皇帝乐了:“继藩,你这是什么话,欧阳卿家才是真性情,既然愿意接受,何须虚情假意。”
方继藩便道:“是,是,儿臣万死。”
吏部天官,非要陛下最是信重之人不可。
这权柄实在太大了。
因而本来所有人都猜测,这吏部天官定会出自于当初弘治皇帝为太子时,詹事府里的翰林官。
这其实也可以理解,毕竟,当初太子的属官,且是亦师亦友的身份,是最受皇帝信任的。
可哪里想到,竟是欧阳志。
杨一清显得很诧异。
其实对于杨一清这样宦海浮沉的老油条而言,他对欧阳志虽然佩服,可对于欧阳志这永远不冷不热的性情,却是很担忧的。
欧阳老师这样的性子混官场,怎么看,都不像有前途的样子啊。
想来,一定是他的恩师方继藩,给他撑腰吧。
若是没有这个恩师,早被人撕成碎片了。
可现在……杨一清不得不认为,自己算是瞎了眼了。
因为吏部天官之职,已经完全超出了他的恩师能力之外,他的恩师能保护他,可要为他争取天官之职,这几乎是痴人说梦。
唯一的可能就是,欧阳志简在帝心,得到了陛下百分百的赏识和认可,以及对他完全的信任。
这样的性情,也可以?
杨一清又一次,觉得自己的人生观和价值观彻底的崩塌。
人生啊……它都是水,水无常形,变幻不定。
弘治皇帝抿了一口茶:“只是,朕一直都在疑虑,欧阳卿家若是入京,掌吏部,可这新政,却还需推行,谁可继任呢?”
他手轻轻的磕了磕案牍。
目光落在了杨一清身上。
对于杨一清,他依旧是反感的。
在通州和保定的微服私巡,让弘治皇帝记忆尤其的深刻,论起来,杨一清还是欧阳志的敌人,他本以为,欧阳志会推荐自己在保定府提拔起来的那些官吏,这些人统统都是欧阳志一手教出来的,没有理由欧阳志不推荐他们。
可万万不曾想,欧阳志推荐的,竟是这个曾经对其抱有敌意之人,当初通州和保定之争,可是历历在目。
出于对欧阳志的尊重,弘治皇帝还是决心见一见这杨一清。
弘治皇帝道:“欧阳卿家举荐了杨卿家,说是杨卿家能够独当一面,推行新政,已有大功,且为人公正,两袖清风,实乃不可多得的栋梁之才。”
杨一清听到此处,内心涌出了一股暖流。
说实话,当初他是怨恨欧阳志的,若非是他,自己何至于遭遇如此变故。
只是慢慢的,他意识到自己错了,渐渐的去理解这些新政和新学的东西,居然受了欧阳志的赏识,一步步将他提拔起来,现在,更是向皇帝对自己给予了如此高的评价。
欧阳老师真是至诚君子,美玉无瑕啊。
杨一清眼眶微红,叩首:“老臣惭愧,愧……愧……不敢当!”
弘治皇帝冷漠的看着杨一清,却是平静的举起了案牍上的一份奏疏,心平气和道:“前些日子,各省上奏,希望税赋改为一条鞭法,尽力以银来作税,改变此前实物缴纳税赋的情况,杨卿家,你怎么看?”
考验来了。
杨一清稍稍沉默片刻:“这些奏疏进上,其根本就在于,国朝自新政以来,通货膨胀开始盛行,银价和银票日贱,这样的通货膨胀,是有益的。而对于地方士绅们而言,却是有害,因此,缴纳银税,对于他们而言,才如此的迫切。”
杨一清顿了顿:“可对于朝廷而言,实物税的损耗过大,且大多实物,想要调配,却也是麻烦,因而,实施新税,采取一条鞭之法,对于朝廷,对于地方而言,都是浩荡潮流,已到了迫在眉睫的地步。陛下以此顺势而为,对朝廷和各省,都有莫大的好处。”
弘治皇帝微微颔首点头,这利害分析还算是中规中矩,并不迂腐。
杨一清道:“可要立即实施,老臣却以为,有些操之过急,朝廷可以徐徐的更改,一步步的来,先取一省,率先尝试,寻出问题,进行改正,而后,再推及各省。”
“当然,老臣以为,有的税赋,也不能完全采取实物税,譬如粮食,所谓无粮不稳,这粮赋,暂时还是不要轻易的改银为好,否则,一旦遇到了灾祸,到时必定粮价高涨,朝廷哪怕收来的是银子,有大量的银子可以赈济,可没有粮食,如何稳定人心,平抑物价?江南乃是大明粮赋重镇,这江南收取粮赋,乃是朝廷的底线,至于其他布匹、丝绸、生丝、生铁、煤炭、木材等等,用银作价,并无不可。”
第一千二百九十八章:天大的利好
杨一清一番话说完,弘治皇帝接连点头。UU小说
不得不说,杨一清还是拎得清的。
弘治皇帝道:“有几分道理,不过……若朕敕命卿为保定巡抚,卿当如何?”
“保定布政使司工商农诸事,已渐渐上了轨道。”杨一清道:“现在要做的,是萧规曹随。老臣在大方向上,还是照着从前的方子走,小细节处,却要随时应变,发现了问题,再想办法去妥善解决。”
弘治皇帝皱眉:“发现了问题,才妥善解决?为何不事先有所预备呢?”
杨一清道:“老臣窃以为,新政本就是开历史之先河,世上从未有前人走过,想要做到防范于未然,未免过于夸口了,老臣在保定自小吏而起,在乡中、县里,府里,新区,都担任过职务,最是明白,新政推行,复杂无比,每一县的新政成效不同,甚至每一个产业,譬如钢铁作坊和纺织作坊,也有不同,想要处处做到有备无患,难如登天,反不如随机应变。”
弘治皇帝似懂非懂。
“朕听卿家所言,颇有道理,可你是待罪之臣,此次朕受欧阳志举荐,便准你任保定巡抚吧,可卿也要明白,倘若出了差错,这边是两罪并罚,朕绝不饶你。”
杨一清心里感慨,叩首:“臣敢不尽力。”
弘治皇帝吁了口气:“欧阳卿家带着人,在保定立下如此多的功劳,继藩。”
方继藩道:“臣在。”
弘治皇帝淡淡道:“你的弟子有这般的本事,这里头,也有你的一份功劳啊。”
方继藩谦虚的道:“哪里的话,儿臣不过是教了他一点学问而已,这不算什么。儿臣教授的弟子,多如牛毛,难道他们有功,都是儿臣的功劳吗?倘若如此,那儿臣岂不是有奇功伟绩?这是很没有道理的事。”
弘治皇帝脸微微抽了抽:“卿有功劳,朕自然赏你,赐你一千万金吧。”
方继藩深吸一口气:“吾皇大恩大德,儿臣无以为报,无功不受禄,实是惭愧。”
弘治皇帝也懒得和他计较。
却是想起了什么。
弟子都这么厉害,你这个做恩师的,成日游手好闲……
弘治皇帝微笑:“继藩哪,欧阳志治保定,你看,朕敕他为吏部尚书;现如今,卿治经府,想来一定也卓有成效吧。”
方继藩道:“儿臣这些日子,为了经府,可谓是尽心竭力了。”
弘治皇帝拉下脸来:“若是尽心竭力,可近来,为何四洋商行,至今不见动静?”
方继藩:“……”
这就是介绍人买股的下场,赚了是人家眼光好,亏了就是总有刁民想害朕。
方继藩只好汗颜:“儿臣一定努力。”
也不知刘文善这些家伙们,到底怎么样了?
不会被佛朗机人抓住,剁了吧。
又或者,出了什么差错?
任何事,都有风险,风险越大,收益越大。
且此次让刘文善等人去佛朗机,一切都是只是理论而已,经济理论再好,可若是实操中出现任何问题,都可能沉沙折戟。
但愿别出事才好。
方继藩心里担忧。
过了两日,廷议开始。
廷推吏部尚书。
刘健当先推荐了欧阳志。
此时满朝文武,心里便回过味来了。
这吏部尚书的人选,想来内阁和宫中已经交换过了意见,因此,不少以为自己大有可为之人,不禁心灰意冷。
也有人心里不忿,想要跳出来反对。
只是……倘若是别人,哪怕是王守仁或者是唐寅,大家尚可以跳出来大加挞伐,唯独是欧阳志,却是每一个人都沉默。
欧阳志的名声太好了。
好到想黑都没地方下嘴。
何况宫中和内阁极力支持,想来齐国公那狗东西早就提着板砖埋伏在宫外头就等哪一个不开眼了。
如此细细一权衡,索性装聋作哑。
可欧阳志入吏部的消息一出,顿时,交易所里,一片哗然。
这股价的涨跌,不但要看市场,其中对于许多商贾而言,朝廷对于新政的态度,也是至关重要,现在,这新政的急先锋欧阳志直接成为了天官,在这位吏部尚书的主导之下,将会有多少实干派被提拔起来,继而开始分赴天下各地,成为地方官员呢。
这样的人若是去了各个州县,也就意味着,哪怕是那里不值得扩大投资,也可以成为大量货物的倾销地,商贾们可以借此,扩大经营。
这对于各行各业而言,都有极大的好处。
因而,消息一出,交易市场里各股的牌子开始疯狂的轮换,新的价格随着红牌子不断的上扬。
整个交易市场,欣欣向荣。
那些作坊主和商贾们,也开始变得大胆起来。
商人们虽然图利,却也有小心谨慎的一面,毕竟这里投资的并非是郁金香,而是实打实的作坊。
作坊的投资,都属于重资产。
是真正要投入真金白银,买下土地,购置设备,培训匠人,囤积原料的。
而一旦生产或者是销售环节出了任何问题,都可能血本无归。
可在利好消息的影响之下,一个个商行,趁着日益高涨的股价,纷纷日推出了自己扩产和新建作坊的计划。
如此,交易所里人们似打了鸡血一般,个个激动的厉害。
……
王不仕眼里布满了血丝。
事实上,早在陛下召欧阳志入京之前,他就嗅到了风声,此次增长,他可谓是赚了个盆满钵满。
可这半年多来,他一直都在琢磨着一件事。
为何刘文善出海,为何同去的人,乃是王细作,是这么个佛朗机人,为何刘瑾也跟着去了,又为何,大量四洋商行的船只,带走了数不清的郁金香。
他不明白。
可是他明白一件事,方继藩那家伙,向来诡计多端,他不会做任何没有意义的事。
而且此次出动的,乃是他的得意门生。
为此,王不仕买了许多郁金香放在家里,他不断的研究和观察着郁金香的特性。
王细作是佛朗机人,这可能和佛朗机有关。
在大明,有一批佛朗机的俘虏,王不仕也和他们接触,他拿出郁金香,不断的盘问这些佛朗机人……
在一次次的分析……之后……
时间已过去了太久,而这时……一个规模宏大的‘阴谋’,终于完成了最后一块的拼图。
难道……
王不仕倒吸一口凉气……难道真是如此。
他还是有些拿不准。
事实上,四洋商行的股价很诡异。
因为它涉及到的乃是海中的交易,因而在此轮的增长之中,它的价格,一直泛泛,相比于某些股票价格的暴涨,它实是不值一提。
以至于不少拥有四洋商行股票之人,纷纷转卖四洋商行的股票,去购置最新的热门,这四洋商行,价格竟有摇摇欲坠的趋势。
王不仕坐在自己的公房里,他脸色变幻不定。
郁金香……可以做到吗?
又或者是,刘文善是否可以完成这个自己推测出来的计划。
有太多太多的疑惑了。
他不断的猜测,脑海里在进行着天人交战。
天色不早,有书吏进来:“王公,该下值了。”
“噢。”王不仕恍然,抬头,面上若有所思,他起身,戴上了墨镜,这最新款的墨镜,更拉风,镀金的镜框,而玻璃,乃是最好的匠人,精心磨制,造型也是时下最时尚的,配上他这大金链子,使他的气质,格外的鹤立鸡群。
书吏羡慕的看着王不仕:“王公,最近,想来您又赚了不少吧。”
“是啊,是赚了一些。”王不仕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随口道。
书吏又倒吸一口凉气。
赚……了一些……
这一些对于寻常人而言,可能还真是三五两银子,可若是这个计量单位从王不仕口里说出来,那可能就是数百万两纹银了吧。
书吏差点要跪了,恨不得将王不仕一声爷爷,爷爷带小人发财啊。
最近交易市场火爆,以至于连书吏这般的人,也忍不住手痒,去买了一些。
书吏鼓起勇气:“王公,您说……现在买什么好?”
他一面说,一面显得不自信。
毕竟,王学士和自己的地位悬殊,自己实在没有资格去问的。
王不仕却依旧是浑浑噩噩的样子,好在他戴上了墨镜,遮盖了他的心不在焉,在书吏看来,依旧是格外的霸气威武。
王不仕下意识的道:“四洋商行。”
什么……
四洋商行……
书吏脸色一变,一副震惊的模样。
难道就是那个,传说中的交易市场中的咸鱼,一两年没翻过身,别人涨了它不动,别人不涨它就跌的那个……
卧槽……
虽然心里震撼。
可是……这书吏二话不说,立即恨不得掏出纸和笔来,将这四个字,赶紧记下。
管它是不是咸鱼呢,买了再说。
王学士推荐的,准不会错的。
合该我发财。
可此时,王不仕却已是扶了扶镜框,徐徐而去了。
他虽完成了这个拼图,在耗费了无数的心思之后,凭着他对市场和投资的理解,已经知悉了方继藩和刘文善的计划,可是……他依旧还在天人交战。
应该相信刘文善吗?
他真的能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