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中天现在很烦。
陈高把臭脚搭在他的办公桌上，一口接一口地把烟喷在他脸上。
“秦眼镜，这件事情你看着办吧。以七星这样目无领导、嚣张跋扈的表现，他的实习证明绝对只能写个不合格。你要是不敢写，我来写！”
陈高你这死胖子！目无领导、嚣张跋扈，这是说你自己吧？这世界上还有比你更目无领导、嚣张跋扈的实习生吗？要是我敢写，我绝对会在你的实习证明上用红毛笔写个大大的”不合格“！秦中天在心里疯狂地呐喊着。
可惜这话只能在心里喊一喊，绝对不敢说出来的。
“高少啊，这要写个‘基本合格’呢，问题还不大，毕竟是年轻人，总有不足之处的是吧？这‘不合格’三个字写出去，那问题就大了，这万一对方有什么背景……”秦中天被烟熏得双目含泪，谨慎地措着词，想尽量委婉地表达一下自己的难处。
“屁个背景！一个连电梯都见得少的小毛孩，能有什么背景？”陈高往秦中天脸上狂喷了一大口烟，不屑地说道。
秦中天呛得不停地咳嗽，眼泪都下来了，却躲都不敢躲一下。他咳了半晌，断断续续地说：“这……高少……您是大人物……大人有大量……咱也不能……把人一棒子打死啊……总得给人家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是吧？”
就在这时，秦中天的电话响了。秦中天一见，向陈高示意了一下，接起了电话。
“哎，汤主任……你说……哦，是的，我是安排了。可米兰她拒绝了，说要个女的……”
陈高一听到米兰的名字，顿时支起了耳朵。
“……什么？这哪行……这不是出尔反尔嘛！不行不行，绝对不行！”秦中天“啪”地一下挂上了电话。米兰这个姑奶奶，不同意陈高进去就算了，居然提出来要七星进去！这不是成心把我往火炕里推吗？
陈高满脸好奇地盯着秦中天问：“谁打的电话？说什么？”
“哦，是汤主管。她说米兰改变主意了，同意让男实习生进柜台帮忙，被我拒绝了。这种出尔反尔、目无组织的事情，怎么可能答应！”秦中天心里有些顾虑，不敢说出细节，半真半假的答复陈高。
“这是好事啊！为什么不能答应？秦眼镜，你存心不让我好过是吧？”陈高自以为自己的机会来了，怎么肯轻易放过，脸色不善地盯着秦中天。
死胖子！也不用你的猪脑子好好想想，米兰看见你就像看见猪妖一样，躲都来不及，这种好事能轮得到你吗？秦中天狠狠地腹诽着，不过这话也只能想想，绝对不能说出来的。
“高少啊，是这样的。米兰是说了，想要一个实习生去柜台里面给她帮忙，男女不限。这帮忙呢，当然就不是当徒弟在旁边看看那么简单了，得动手做事的，比如清理凭证、点钞、拖地、抹桌子、通厕所什么的，脏活累活啥都得干啊。高少你想啊，我这要是同意了，让你去吧，你可是将来要当大领导的人，领导动口不动手，怎么能去干这么低贱的活呢，是不是？这要不让你去吧，那就得让别人去，这要万一进去个男的，这不给你添堵呢是吧？所以我就毫不犹豫地拒绝了。”秦中天其实也算不上个纯粹的草包，至少参加工作这么些年，吹牛拍马的口才还是操出来不少。这番话说来恰到好处，既挠在陈高的痒处，又隐隐提醒着他的痛处，还绕开了“米兰指名要七星”这个敏感话题。
“是这样啊，那倒也是。秦总的考虑还是蛮周全的。”陈高一听“通厕所”三个字就发怵，一时也顾不上想其它的，赶紧顺坡下驴了。
“哪里，哪里。高少是关心则乱啊，要不然这点小事还能想不到？”秦中天顺手又拍了一记。
“没错，关心则乱！秦总这词用得太贴切了！我就是太关心米兰了，所以一听说她忙不过来，我这做未婚夫的就心疼啊，就恨不得立即飞进去帮她啊，所以就考虑不周了。”陈高表扬秦中天的同时顺手标榜了一下自己，转念一想又觉得，这么好的机会还是不能白白放弃了，于是又叹了口气说：“唉，其实吧，虽然我将来注定是要当领导的人，按说不该干这些普通的活，不过只要不是通厕所什么的，只是清理下凭证、点个钞什么的，那都不是事啊。老头子从小就教育我，干大事首先要从小事做起，不能眼高手低的。所以呢，这点钞、打电脑什么的，我是从小就会啊。哎，我说秦总，要不，就跟米兰说说，只要不通厕所、不扫地、不抹桌子，其它的事情我都肯干，递个凭证、点个钞什么的都行，她要是有事去忙，我帮她打个电脑什么的也不成问题，保证能做好！怎么样？”
“那是，那是。高少身怀绝技，我早就听说了。陈总家教严格、家风严谨，一直是我辈学习的楷模啊。”秦中天一听话题涉及陈高的父亲，哪敢怠慢，赶紧送上一堆高帽子，不过心里想的却是完全相反：“狗屁的家风严谨，能教出这么个不知廉耻的坑爹货来，纯粹就是惯的。”
“那是，老头子可不是盏省油的灯啊。这么说，秦总是同意了。那你就安排一下，跟米兰说清楚。”陈高关于他家老头子的话看似接得很没水平，其实却隐含着一丝威胁。关键是，秦中天也听懂了。
“这，米兰……”秦中天心里狂骂。我要是能和米兰说清楚，不早就把你安排进去了吗？你没长眼睛还是没长记性啊？我要是同意了，只怕进去的就不会是你了。
秦中天真恨不得告诉陈高真相算了。可这话也不能直说啊！陈高拿米兰绝对是没辙的，也没谁敢命令米兰接受陈高，所以陈高只会把火撒到七星身上。七星的背景也不清楚啊，能到营业部来实习的，谁知道背后是哪尊神佛？这万一两尊大神打起来了，遭殃的不还是自己这个小鬼吗？
“……米兰那里，我们不是谈过了吗？你也看到了，人家小姑娘对你的态度很坚决啊。我估计，她是想避嫌吧，这不是还有个亲属回避制度吗？”秦中天愁肠百结地，好不容易挤出了一个理由，心里还惴惴的——亲属回避跟他俩有一毛钱关系吗？满天神佛保佑，可千万不要穿帮啊！
“那我不管，还没成亲呢，就考虑得这么远！亲属回避也管不到未婚夫妻身上来吧？总之，既然米兰开口了，你给我想办法。”陈高猛地喷出一大口烟，不屑一顾地说。
果然！我就知道没用的！傻胖子，你有点自知之明好不好？米兰她是为你开的口吗？你别逼我了，把我逼急了我可就真答应了啊！就让七星进柜台，气死你这傻胖子！
这话也是敢想不敢说啊。
秦中天眼泪哗哗地流，半为烟熏半为愁的，低着头一根接一根地扯着自己的头发。扯到第十根的时候，他眼睛一亮，抬起头来，对陈高说：“高少，这事儿多少有点敏感，还得向人力资源部汇报一下。要是他们答应了，我也好安排啊！”
秦中天是想借上级部门的嘴来堵住这件事，让陈高知难而退，同时绝了米兰的心思，那个姑奶奶，也不是好惹的，刚刚拒绝了她，还不知道怎么善后呢。这下好了，一石二鸟，全解决了。
秦中天这算盘打得挺溜的。不料陈高听了以后，也是眼睛一亮，大叫一声：“对呀！通过人力资源部！这下看米兰还怎么拒绝！唉呀我说秦眼镜，没看出来呀，有两把刷子嘛！”
秦中天暗叫一声“糟了！我又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人家老头子，那刚好就是人力资源部的顶头上司啊！
——
人力资源部。何香与黎黎正在讨论一份关于公开选拔科级干部的文件，秦中天象征性地敲了敲敞开的门。
“秦总，你可是稀客呀！今儿怎么有空过来指导工作呀？”何香抬起头来，和秦中天打着招呼。
“哎哟，何总您这是批评我过来汇报思想的次数太少啊！我认错，认错还不行吗？”秦中天边说笑边走进办公室。
“哪敢要秦总过来汇报工作呀！你们营业部的工作搞得红红火火，领导大会小会表扬不断，你如今可是领导面前的大红人，我们都要指着你美言几句呢！”何香继续和秦中天打着趣儿。
“可千万别这么说！我就一刚入门的愣头青，啥都不懂，何总就是我的指路明灯啊！我就盼着何总多提点提点，免得一不小心踩滑了摔一跤呢！”秦中天乐呵呵地在沙发上坐下。
黎黎和秦中天打了个招呼，泡了杯茶递给秦中天。秦中天笑着说：“美女泡的茶，果然别有香味啊！”，高兴地接过了茶。
黎黎和秦中天不是很熟，不过伸手不打笑人脸，也笑着回了一句：“秦总这样说，那就是希望何总给你泡茶了！”
这话拐着弯着将秦中天的糖衣炮弹送给了何香，何香自然礼尚往来：“我都什么岁数了？就算是美女，那也太资深了点。这新茶可比老茶香啊！”
“两位美女泡的茶都香，一位是清香扑鼻，一位是回味悠长。不过我秦中天何德何能，能喝上黎总泡的茶已经是万分荣幸了，哪敢奢望要何总泡茶呀！”秦中天高帽子一顶接着一顶送。
“秦总这是批评我没给你泡过茶啦！”好话谁都爱听，何香也是笑得合不拢嘴。
“岂敢、岂敢！”秦中天一边回应着，一边不动声色地将门关上。
黎黎见秦中天搞得这般神秘，应该是有什么敏感的事要谈，于是从座位上虚抬起身子，用眼神询问何香是否要回避。何香收起了笑容，微微摇了摇头。黎黎于是明白了，何香和秦中天的关系没有看上去那么近，自己还不算外人，于是安心地坐下，埋头改文件。
秦中天见何香没有把黎黎支开，知道黎黎深得何香信任，自然也不好开口说什么。他泯了一口茶，仿佛被茶给苦着了一般，这眉眼就皱成了一团。
“怎么，这茶苦啊？”何香调侃着。
“茶不苦，心苦啊！”秦中天感慨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