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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燃情年代全文阅读

作者:银色纪念币     重生燃情年代txt下载     重生燃情年代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94章 要出大事

    把岚韵湖打造成城市财富的标尺,用岚韵湖的会员等级,区分出城市的财富等级,能做到这一点的话,岚韵湖在滨海市的地位自然不会受到动摇,当初拿下岚韵湖,赚钱、结交人脉的目的,也能最大程度实现。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不过,这也不是一天两天,一时半会能做到的。

    想了想,说:“嗯,老孙,这样的啊,我之前讲的20万,5万,一万,几年时间,三个档次,就是个大致意思,不一定就严格一板一眼得全部按照这个来。你主要领会精神。”

    “嗯,我明白,总的意思,就是要通过会员卡,把人划分开。嗯,第一档次要特别高,只有真正的顶级人物才能进来。”孙宏伟说。

    “对就这个意思,等以后条件允许了,后面高尔夫球场还能修几栋小楼,专门供高端用来宴请聚会。”

    梁一飞点了点桌子,道:“具体怎么划分,标准怎么定,各个档次的待遇如何,你恐怕要去调研一下,哪怕用个两三个月时间都不怕,好好的摸清楚咱们市,全省,乃至全国的财富大致分布,老板们都有什么样的心思和需求,最后定一个比较靠谱的标准。”

    刚才讲了之后,梁一飞忽然意识到,什么20万、5万,都是自己拍脑袋张口就来的,没什么科学性。

    既然要做标准,那还是得调研,贴合实际,数据说话。

    顿了顿,补充说:“岚韵湖是高档消费集中地,自身就有不少有价值的数据,你平时多注意收集统计。”

    孙宏伟愣了一下。

    这话他懂,也不懂。

    懂,是指他知道怎么去做;不懂,因为‘有价值的数据’,这个概念对于他,对于当前绝大多数人而言,都太超前了点。

    数据能有什么价值?

    要是换成顾文明,他大概就能全懂了,新时代去年年初,就开始做专门的数据信息收集和统计。

    这就是大数据的雏形,当数据大到一定规模,会成为世界上价值含量最顶尖的几种东西之一,价值甚至超过金矿。

    看孙宏伟的表情,梁一飞也没多解释,这种事说多了没用,他去做几次,就能感受到。

    “老板,那没什么其他事,我就先去了。”孙宏伟道。

    梁一飞说:“老孙啊,先别着急走。有个事。”

    “您说。”孙宏伟微微一挺胸。

    “不用那么紧张。”梁一飞笑了笑,说:“账我看了,这段时间岚韵湖的发展情况我也看在眼里,你和李会计讲一下,让他们尽快重新做一个岚韵湖的工资奖金薪酬体系,要重点突出,管理层的待遇和奖励。”

    这就是要加工资加奖金了,而且梁一飞没有直接找李守财,而是通过他这个副总经理传话,这里面透着一股子很激动人心的味道,孙宏伟胸膛一挺,正色说:“谢谢老板!”

    “还是那句话,多劳多得,企业好了,大家都受益。”梁一飞微微一笑:“行,去忙吧。”

    等孙宏伟离开了,梁一飞升了个懒腰,问吴三手说:“这边还有什么事没?没的话,我想去华强厂转转。”

    “嗯,晚上张松温玉春他们说要过来,一来庆祝你出狱……”

    “嗯?”

    “哦哦,说顺嘴了,出院,出院。”吴三手嘿嘿一笑,拍了拍自己的嘴巴。

    梁一飞也乐了。

    出狱这两个词,带着好多一生的难忘的回忆,如今,身边也就能和吴三手一起聊聊了。

    生意越大,能一起聊当年的朋友,却越来越少。

    “这有啥好庆祝的,他们自己闹吧,我就不一定去了。你刚才说第一,还有第二个原因?”

    “嘿嘿……今天不是那谁重新登台嘛,哥你知道张松喜欢起哄,又要去捧场。”吴三手笑嘻嘻得说。

    “那谁?”梁一飞一愣。

    “就那谁,周小姐嘛。”吴三手说。

    “我草!这帮人,他妈闲得慌吧,尤其是张松,这家伙就不能搞点正事干干。”梁一飞实在无语。

    “哥,我估计吧,是看你给何云飞、温玉春都找了好路子,他们几个也想跟你学习学习,找点生财之道。”吴三手说。

    “我哪有那么多生财之道,抢银行他们干不干。”梁一飞摇头嘿然一笑,看了看时间,说:“这么说晚上我就更没必要出席了,我们先去华强厂。”

    如今真正的当务之急,还不是岚韵湖会员制改革,而是华强厂的生产储备!

    4月初,鹿仁康带领鹿家军,在国内连续打破了1500、3000米的世界纪录,全国已经引起一定的轰动!

    在几个月后,八月份的世锦赛,这支队伍被全国人民和媒体,都寄于了极大的希望。

    到时候,全国震动,鹿家军一夜之间成为民族英雄一样的角色,囤积的中华鳖精就能立刻变成真金白金。

    订单梁一飞根本不愁,要是生产出问题,那损失就太大了!

    从出院开始,接下来到八月份,最重要的工作就是督促生产。

    吴三手开车,到华强厂,厂子大门上了锁进不去,在门口按了好几次喇叭,也不见有人出来。

    等了快有三分钟,门卫室大门才打开,门卫老白打着哈欠从保卫科钻出来,一看到梁一飞站在门口,老白立刻换上了一副笑脸,屁颠屁颠的过来开门。

    “呦,厂长您康复了啊!大伙都盼着您赶紧回来呢。”老白说。

    “老白你干嘛呢,大白天的关着门,按了半天喇叭。”梁一飞跨进工厂大门,随手推开门卫室的半虚掩的门,里面顿时一股呛人的烟味扑面而来,连梁一飞这个老烟枪都有点受不了。

    华强厂的门卫室比新时代和罐头厂大多了,是个两室一厅:一间房给门卫住,一间房是外面办公的,一间房是接待,平时来人在这里等着喝喝茶和门卫聊聊天。

    此时最大的办公房间里,中间堂而皇之的放了一桌麻将,两个保安,一个工人围着一圈。

    不用问,刚才正打麻将呢。

    看到厂长来了,三个人笑嘻嘻站起来,叫了声厂长。

    梁一飞点点头没说话,拿起一边窗口下的进出登记簿,翻了一下。

    只看了几页,眉头就微微皱了起来。

    厂里有规定,进出人员,包括送货、来访,都是要登记姓名、单位、人数、时间、事由等等信息的,可厚厚的一本来访登记簿,最近两个月的来访记录只有寥寥的十三四条,登记的也非常简单,字迹潦草,内容也缺。

    虽然住了一个月的医院,可华强厂还在正常生产,不要讲访客,就算是每天进出的原材料,两个月下来,都有几十次。

    像潘觉,经常来取材,可上面一次登记都没有。

    “老白,这怎么回事啊?”梁一飞点了点登记簿。

    “啊?怎么了?”老白一头雾水,完全不知道梁一飞说的‘怎么回事’是指什么。

    “老师傅,你看墙上都贴着访客登记说明,您这本子上,信息缺得也太多了吧?”

    吴三手见梁一飞这个表情就知道他心里很不愉快了。

    跟着梁一飞干了这么久,他太清楚,梁一飞对工作的要求标准非常高,一是一二是二,再好的关系,混日子,在梁一飞这行不通。

    “哦哦,这个啊,厂长你瞧瞧,以前不也这样嘛,记录不记录都无所谓,谁来过,我心里一本账呢。”老白一脸无所谓的说。

    梁一飞合上了本子,没说话,回头看了眼站在麻将桌边的几个人,问那个保安:“这大白天,我怎么没看到保安巡逻站岗啊?”

    “厂长,前两天不是下雨嘛,东边厕所边上围墙墙皮冲掉了一大块,余科长带着人在粉刷呢。”那个保安说。

    梁一飞想了想,转身朝外走,老白要送,他摆摆手说:“不用送,你们玩吧。”

    离开门卫室,梁一飞一言不发,朝东边厕所围墙的方向走过去,没走多远就看到余飞翔的确带着五六个人,聚在墙根下面。

    围墙大概在胸口的位置,有一大片两三平方的墙皮给下雨冲掉脱落,露出下面的底灰来,很难看。

    这几个人,一个人拎着个铁皮桶,一个人拿着刷子,一个人捧着调灰板,还有两个跟在余飞翔后面。

    余飞翔背着手,在边上指指点点。

    余飞翔没看到梁一飞过来,梁一飞也没叫他,就老远站在树下面,看了几分钟,忽然语气讥讽的问吴三手:“三手啊,刷这么屁大点墙灰,要一个中层干部带五个职工,那要是整堵墙都墙皮都掉了,或者我要重新修个围墙,岂不是要用成千上万的人力?你当初在牢里,好像也刷过墙吧,一百多米,十米高的墙,用了几个人来着?”

    “我们仓八个人,就给半天时间。”吴三个摇头叹了口气,劝道:“哥,这帮人就是清闲惯了,您犯不着跟他们置气。”

    梁一飞冷哼了一声,说:“走,再去其他地方看看。”

    接下来,把整个华强厂都逛了一遍。

    即便事先就知道这些传统的国营老厂里员工人浮于事,可接手的时候,华强厂毕竟还没有重新投入生产,大多数人都闲着,所以还没有特别直观的印象。

    走了一圈下来,车间、原料仓库、成品仓库、财务室、宣传科、保卫科……梁一飞脸色越来越难看。

    离开仓库的时候,梁一飞一脚踹翻了一个随意摆在门口的铁皮水桶!

    “去,跟何新福讲,一个小时之内,把厂子里各个部门的领导全部叫来,我就坐在办公室等。”梁一飞铁青着脸说。

第195章 滚出去等通知!

    华强厂厂长办公室。

    何新福为首,七个人,产线主任、保卫科科长、宣传科长、采购科长、财务、市场科……全部站在那,连个座位都没有。

    李明浩倒是不在,公会在厂子里并不是核心部门,他还只是个副职,轮不到来参加这种级别的会议。

    气氛很凝重,从最早到的保卫科科长余飞翔开始,然后陆陆续续来人,可至今,梁一飞一句话都没说,一直坐在办公室后面看厂里的职工信息表。

    几个头头面面相觑,梁一飞不说话,他们也不敢说话,看向何新福,何新福皱眉用很小的幅度摇摇头,示意不要吱声。

    办公室里只剩下每隔几分钟响起的翻动纸张的刷刷声,显得很压抑。

    唯二坐着的另外一个人,是吴三手,他不时的偷偷瞄一眼梁一飞。

    梁一飞面无表情,但是吴三手能感觉到,这位狱友内心压抑着的火山,随时可能爆发。

    其实,梁一飞发火的时候不多,至少吴三手没看到过。

    这次,梁一飞自己都觉得,该好好的发一次火了。

    无论是上辈子,还是下辈子,只要他板着脸下命令,绝对是有作用的,下面人办事效率会猛涨。

    上辈子也有一次,让所有人一个小时之内来办公室汇报,结果不用45分钟人就到齐了。

    可今天,通知下去之后,包括何新福在内,应该到的十个人,一个小时过去,居然才到了4个。

    又等了半小时,来了三个,凑够了面前的七个人。

    仓库主任、人事科长、产线的另外一个主任,到现在都没露面。

    何新福一颗心就始终悬着,梁一飞病好来视察,也不知道他看到了什么,召集领导干部开会,居然遇到这种情况,不恼火才怪。

    “咚咚咚咚……”办公室角落里的老式挂钟忽然响了起来,突如其来的钟声打破了宁静,所有人下意识的看向了挂钟。

    “好了,不等了,我们开会。”梁一飞放下报纸,终于淡淡开口了,说:“大家都坐吧。”

    最长时间的余飞翔都已经站了一个半小时,早就腿脚发软,剩下的人站的时间也不短,可算是解放了,纷纷在办公室里的沙发、椅子上坐下。

    “你给大家泡点茶。”梁一飞冲吴三手说了一句,然后道:“今天我出院,先回的岚韵湖,岚韵湖那头……”

    刚说了一句话,办公室门就被人推开了,一个头发有些花白,大概差不多快60的男人急冲冲的进来。

    第二条产线的主任,也是厂子里的老师傅了,刘德才。

    “哎呦呦,厂长对不起对不起,我下午接孙子放学去了,刚回来就听说开会!”刘德才朝办公室扫了一眼,看到情况不对头,连忙陪着笑和梁一飞解释。

    “哦。”梁一飞看了看墙上的挂钟,又点了点日历,淡淡的问:“老刘啊,今天是礼拜三,我要是没记错,礼拜三是工作日吧?你出门办事,一走就是一下午,请假了没?”

    刘德才有点尴尬,嘿嘿一笑,说:“厂长,我不是接完就立刻回来了嘛,我家情况特殊,我儿子媳妇都太忙,我不接没办法啊,万一孩子被人贩子拐走了还得了啊。”

    梁一飞盯着刘德才看了几秒钟,挥挥手,说:“你坐吧。”

    “好好好,对不起啊厂长,我以后一定注意!”刘德才找了个角落坐下了。

    这时候吴三手已经泡好了茶,给这些人端过去,梁一飞继续接着刚才的话题,说;“今天我先去的岚韵湖,上上下下看了一圈,觉得还算满意,不仅日常运营走上正轨,那边的经理还在准备开拓市场,扩大业务,那边我算是放心了,然后来了华强厂这边……”

    正说着,门再一次被推开了,梁一飞的讲话第二次被打断。

    这次是一个油光满面的胖子。

    80年代、90年代初期,胖子并不多,这时候要是能长成大胖子,那就说明家里条件的确相当不错。

    “对不起对不起!中午跟老丈人喝酒,喝多了!”

    仓库主任周全有满身酒气,进门后大咧咧的朝沙发上的一个空位一屁股坐下来,拿起边上宣传科于和平的茶杯,说:“老于,我喝口水,他们急吼吼的跑我家去叫我,我水没来及的喝一口就过来了。”

    于和平没说话。

    整个办公室都没人吱声。

    周全有正要吹茶叶喝水,就发现气氛不太对头,小绿豆眼眨巴了几下,讪讪的放下茶杯,有点心虚的站了起来。

    “厂长,我本来想中午吃完饭就过来的,老丈人从农村来了,带了好多玉米豆子什么的。没办法,陪着喝了点。对了,还有他们自己腌的土猪肉,味道真不错,我给你送两刀过去?”周全有解释说。

    “那我是不是要谢谢你?”梁一飞差点被他气笑了,说:“要不然,你干脆也别干了,回家腌土猪肉多好,正好,我认识有个搞养殖的,我介绍你过去干啊?”

    周全有胖手直摆:“哎呦哎呦,厂长,我错了我错了!下次一定注意,一定注意,这不是人情往来,没法子嘛。”

    “行了,你也坐吧。”梁一飞沉着脸摆摆手:“何新福,把门关上,所有多出来的椅子都收到隔壁去。”

    门关上了,多出来三张椅子,被何新福扛到了隔壁梁一飞住的房间里。

    都等着梁一飞说话,可梁一飞却闭口不言。

    连续两次被打断了思路,他自己脑子微微一懵,瞬间有点失忆,刚才说到哪了?

    不光是有个短暂的空白,连情绪也被打断了。

    等了有十几秒,才回过神来,摇头很无奈的一笑,说:“咱们厂,开个会不容易啊,看来,我耽误大家不少正事嘛。”

    “厂长,这哪里话,千错万错,都怪我们不守纪律。”宣传科的于和平接话说:“以前是铁饭碗,都懒散惯了,现在改革,还像之前那样混日子是不行了。不过一时之间,大家伙思维观念都没跟得上转变,正需要您给我们上上课,通通思想,转变脑筋。”

    梁一飞微微嗯了一声。

    之前让项冲锋摸底调查,这个于和平在厂子里,也算是比较有影响力的一个人,有些类似罐头厂的梁义诚,不过好像更有心计,也更愿意出头干事。

    讨债组他担任的是一组组长,光他们那个组,就讨回来三十几万,几乎占了全部讨债额的一半。

    梁一飞住院期间,厂子里没人有足够的权威管事,李明浩在债务重新分配问题上,还是固执己见,据说私下里,和于和平搞得有点不愉快。

    于和平的主张比梁一飞还要激进:哪个组要回来的钱,多余的,就这个组自己分。可按照李明浩的意思,于和平他们组等于少拿了一半的钱。

    这是一个愿意做事,有能力做事,也是可以拉拢的人。

    梁一飞冲于和平微微一点头,说:“上课不至于,我年纪轻轻,各位有的人,当我爷爷年纪都够了,我谈不上给各位上课。不过,老于这话不假,厂子现在和以前不一样了,以前那种日子,一去不复返,再像之前那样懒懒散散,无组织无纪律,那就等于直接从我口袋里掏钱,也直接影响你们自己的收入……”

    咔嚓一声!

    在梁一飞的讲话声中,显得极为刺耳。

    门把手的声音。

    门第三次被从外面打开了,梁一飞的讲话,第三次被打断!

    人事科主任吴爱国!

    “来迟了来迟了!厂长,你继续讲!”吴爱国夹着黑色的提包,猫着腰走进来,四处找地方坐。

    可眼睛扫了一圈,办公室里能坐的地方都坐满了。

    沙发坐满了,平时接待、开会用的椅子也坐着人,一个多余的都没。

    他十分尴尬的站在办公室中间。

    边上之前到的人,各种目光落在他身上,有同情的,有幸灾乐祸的。

    办公室里安静了几秒钟,梁一飞轻轻的敲了敲桌子,淡淡的问:“老吴啊,你还找的到椅子吗?”

    “厂长,我……”

    吴爱国正要解释,梁一飞这次却没有再给机会,直接打断了他,点着手表,说:“我两点半让何新福通知,三点半之前要到齐,现在是几点?”

    “现在……现在是4点15了。”吴爱国额头上的汗渗了出来。

    梁一飞盯着他,语气森冷,缓缓的说:“今天开会,讲得是厂子的未来,是我们大家的前途,可是,你让我们所有人在一块,等了你一个多小时,看起来,你好像也没把厂子的前途,我们的前途,和你自己的前途当一回事嘛。既然这样,厂子里,那恐怕就没你的座位了。”

    吴爱国愁眉苦脸的说:“厂长,我今天休息,在家接到消息立刻就赶过来,可路上自行车链子断了,真的是……”

    “关键时刻掉链子,那我还要你干什么?!”

    梁一飞脸色猛地一沉,之前的和颜悦色完全收敛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副狰狞,厉声喝道:“滚出去,回家等通知!”

    这年头厂长骂人,骂脏话,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关键是,这话这就等于要开除他,吴爱国脸都吓白了,哀求着说:“厂长,我真没别的意思!我路上骑车骑得太快,就怕来迟了!”

    可是梁一飞已经不再听他说话,吴三手面无表情的走到他身边,客客气气,但同样冰冰冷冷的说:“吴科长,请吧。”

    何新福温言劝慰说:“老吴,你先回去等着吧。”

    吴爱国如丧考妣,唉声叹气的离开了办公室。

    吴三手咔嚓一下,反锁上了办公室大门。

    办公室里的气氛,顿时肃杀起来。

    看到吴爱国的下场,之前来迟的几个人,一个个心里打鼓,不知道厂长会怎么处置自己。

    梁一飞点了一支烟,不急不慢的抽着,等一支烟还剩下三分之一,他把烟头在烟灰缸里掐灭,重新开口了。

    这一次,语气和之前也截然不同,没有一点儿温和。

    “铺垫的废话我就不多讲了。今天叫大家来,是安排下岗。”

第196章 开启群嘲模式

    梁一飞重重发落了人事科科长吴爱国,可谁都不知道,其实他心里对吴爱国并没有准备进行太严肃的处理。

    虽然住院,但毕竟接受华强厂已经有一段时间,明面上有何新福,水面下有项冲锋一家子当耳目,对于华强厂的主要人员情况,梁一飞还是比较了解的。

    华强厂的中层干部里,人事科的吴爱国,其实算是个老实头。

    和财务一样,人事权,其实都在厂领导手里,财务有时候还能跟一般员工摆摆架子,和其他部门推诿扯皮,但人事不同,完全是领导怎么说他们就怎么做,没什么实际的权力。

    吴爱国平时在厂里和谁都很少红脸,虽然和当代其他工人一样也有磨洋工懒散的毛病,但总的来说,用大众眼光看,就是个老老实实的好人。

    今天迟到的这些人,有一个算一个,如果说理由最充分,最能原谅的,反而是吴爱国,他说他链条掉了,梁一飞相信。

    可是,梁一飞还是要当着这么多人严肃处理他,甚至骂他。

    一来他倒霉,正好是最后一个来的,触了霉头;

    二来,现在华强厂的情况,和当初岚韵湖不一样,需要挑一个软柿子来立威。

    岚韵湖之前就是私企,龙蛇混杂,社会气很足,要立威,就得拿最狠的来立威才能吓得住人;而华强厂不同,工人们再怎么着,本质上,都是小老百姓,过惯了安逸日子,聚在一块是条龙,分开全是虫,用个老实头来立威就足够起到效果。

    而且,这样的老实头,不敢闹事。

    第三嘛,也是今天梁一飞要办的一件大事:下岗。

    从厂子里‘微服私访’一圈下来,他愕然发现,之前想着先应付过这段时间,等中华鳖精上市,再来搞人事,搞下岗,恐怕不行。

    厂子里的状况触目惊心,现在不动,会直接影响到未来的生产和销售。

    所以他下了狠心,在短时间之内,把人员调整、厂风纪整顿、退休工人丢包袱,这几件事,快刀斩乱麻,一起办了!

    办这些事,人事科的工作量很大,也会很难,这就需要有个任劳任怨,业务纯熟,跟自己一条心的人事科主任来具体操作。

    吴爱国,很合适。

    所以,今天对他,梁一飞虽然发了大火,可其实是一个敲打,要是吴爱国真被吓到了,能老老实实的,未来可用;反过来要是敲打一下,反而敲打出了他的反骨,那也正好,就从他开刀,换掉人事科这个关键岗位。

    这是后话,果然,痛骂了吴爱国一顿,在场其他人的明显变得战战兢兢起来。

    要是搁在之前,下岗是个敏感话题,要是忽然说出来,那在场这些人绝对得炸锅,第一个反应就是不同意!

    可此时,中层干部没却过于激烈的反对,只是面面相觑。

    呵斥走了吴爱国,梁一飞的态度反而温和了起来,抱着茶杯,不急不慢的挂掉上面的茶叶,说:“叫大家来,就是商量的,有意见,有想法,现在可以提,咱们民主集中制嘛。”

    眼皮一翻,扫了在场众人,把杯子在桌上轻轻一顿,说:“现在不说,以后就不要再讲了。”

    大家伙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还是资格最老的二车间主任,那个接孙子导致迟到的刘德才,问:“厂长,厂子自从您接手以来,不是干的红红火火的嘛,您看啊,欠款也还上了,拖欠的工资也给了,您还带着我们转型做保健品,现在保健品多好卖啊,将来指定能赚大钱,干嘛好端端的要下岗?”

    仓库主任周全有道:“对对对,厂子里的都是熟人,兄弟姐妹,在厂子里干了这么多年,没功劳也有苦劳。”

    “人都下岗了,谁干活啊?厂长,未来厂子要发展,依靠的就是这些有经验的熟练工人嘛。您再去招聘,钱不少花,招来一批新人,活干得还不行。”保卫科余飞翔说。

    有一个说话的,就有第二个,紧跟着第三个第四个。

    语气都很谦逊,谁也不想再被梁一飞指着鼻子骂滚出去,可态度都很明确,没人想开下岗的口子,在这个问题上,厂里的干部和职工是站在一条线上的。

    下岗是条红线,这条红线不打破,甭管是私企还是国企,大家都有安稳日子过,可一旦开了口子,那就意味着铁饭碗没了,下岗的自然失去了工作和生活来源,留下来的,也要小心翼翼,随时可能被辞退。

    等他们说的差不多了,梁一飞问:“说完了?我说两句?”

    “厂长您指示。”宣传科于和平说。

    “我说说我今天下午的见闻吧。先讲安全保卫。”

    梁一飞看向余飞翔,说;“门卫室打麻将,我叫门半天都不开,要是外面客户来了,上级领导来了,看到这,谁还敢给我们政策,跟我们做生意?这个还是小事,我就不说了,老余,我想问问,你们保卫的人,是残疾啊,还是弱智啊?”

    后面这话就纯粹是骂人了,余飞翔不明所以,脸上有些挂不住,红着脸翁声说:“厂长,您这话不合适吧。”

    “不合适?!我看合适的狠!”

    梁一飞说:“我们今天开会,决定厂子的将来,这么大的事,也就十个人冒头,你们倒好,刷一块两平方米的墙壁,就要用六七个人,我刚才从窗口看,到现在还没刷好?这不是残疾,不是弱智,是什么?我从大街上找两没手没脚的叫花子来,用嘴叼着刷子干活,干得恐怕也比你们快吧?你还好意思说,我招新人来,干不了活?!”

    磨洋工,屁大点事搞一大群人,一直是这样,可像梁一飞这样当面毫不留情的挖苦讽刺出来,却还是第一次,把余飞翔臊得无地自容。

    梁一飞哼了一声,说:“要不然,以后你们保卫科也别下岗,五个人,拿一个人的工资怎么样?反正你们五六个人,还干不了一个人的事。”

    “厂长,我们……我们是没干好工作,下岗的事,我,我赞成。”余飞翔犹犹豫豫的转了口风。

    梁一飞没再看他,把矛头转向了二线主任刘德才。

    “老刘,你说厂子里干的红红火火?你是不是年纪大了,出现幻觉了,耳朵听不清,眼睛也看不清?”

    刘德才不光是年纪大,也是厂里的元老,功臣;

    厂子里的老同志跟他关系好得很,年轻的、中年的一批骨干,很多都是他手把手带出来的学徒。

    在工人之中的威望,比李明浩低一些,但论和很多人的私交,却比李明浩要更深。

    刚才说保卫科,还是群嘲,轮到他,就变成个人矛盾,指名道姓的骂他个人,刘德才受不了了,梗着脖子说:“厂长,刚才我就想说了,你是领导,你有钱,可你也不能骂人啊!我都58了,为厂子辛辛苦苦干了几十年,你才多大,毛长齐了没有?来了才多久,就这么讲我,你凭什么?!”

    “想不通啊?那我带你去你们二线车间看看!”

    梁一飞说:“满地的烟头,机器上全是烟灰,我说这个机器怎么那么容易坏呢,你是老同志,你比我懂啊,那怎么你们车间就乱成这个样子。”

    说着,对一车间主任白亮亮点了点,“你们车间也没好到哪里去,我还看到有明火!”

    白亮亮年轻些,相对老实胆小,正要说话,梁一飞就打断了他,继续问刘德才,说:“老刘啊,工作守则就贴墙上,上工的时候该怎么干,一清二楚,那你要不是看不见,就是明知道不合规,也不管。要不然,你不认识汉字?”

    “厂子里多少年都是这样,也没出事故嘛。”刘德才说。

    “以前的恶习我就不说了。就说现在吧,你们车间那条产线,是花了大价钱请老外来修好的,为了搞点钱发工资、进原材料,我连岚韵湖的盈利都贴进来了,好不容易在股市里搞点钱,还差点被砸死!为了什么?还不就是为了抓紧生产!”

    说着,问何新福:“我千叮咛万嘱咐,产线要全力开动,一切保生产,一切促生产,你向各部门传到到了没有?!”

    “传达了!”何新福说。

    “那就奇怪了啊!老刘,要原料有原料,要工资有工资,加班还有加班费。可在工作日,你们第二产线,到岗的人还不足应到人数的一半,剩下的,扯淡吹牛的,比干活的还多!你们就这么红红火火?就这么把我这个领导的话当耳边风?”

    说着,一拍桌子,质问:“墙上贴着规章制度不执行,不是眼瞎是什么?厂子里的决策当耳边风,不是耳朵聋是什么?!你既然看不到产线的问题,也听不清领导的指示,不下岗干嘛?!我看你下岗后,回家带带孙子,非常好嘛!”

    刘德才顿时语滞,嘴角抽抽了几下,手微微发抖,可是也无从辩驳。

    “厂长,厂长,您消消气!我工作也没做好,以后一定改正!”仓库主任周全有大着胆子拿起水瓶,要给梁一飞加水。

    迟到的三个人,一个滚了,一个被骂耳聋眼花,周全有算是看出来了,梁一飞接下来大概就得劈头盖脸的骂他。

    于是干脆端正态度,主动认错。

    梁一飞把茶杯朝边上一挪,让周全有拎着水瓶很尴尬的站在原地。

    “周全有,你不光是工作没做好的问题吧。”梁一飞盯着他,一字一句的说:“他们几个,是工作态度问题,是习惯问题,说到底,是人民内部问题。你是什么问题,你自己心里没点数,跟他们性质是一样的吗?”

第197章 你自己选

    梁一飞今天看了一圈,最后去的仓库。

    也是从仓库出来,才最后下决心,无论如何,必须解决人员问题。

    再好的计划,对未来再有先知,终究还是要靠人去实行,华强厂的人员遗留问题,已经严重的影响到了生产。

    周全有自己干过什么事,他心里很清楚,听梁一飞这么说,嘴唇糯糯了几下,语气低三下四,已经近乎哀求了,说:“厂长,这个事我会后跟你单独汇报……”

    “什么单独汇报?!叫你们来开会,就是把话说清楚的,话不当着大家面讲清楚,人家要说我做人不公道。”

    梁一飞从抽屉里拿出两份分别用回形针别起来的单据,冲着在场的人晃了晃,说:“这里有两份单据,这一份是我接手之前,汽水的库存单,出货单,财务那有存根。”

    转头问周全有,说:“之前库存,减掉出货,那就是现在库存,周主任,你告诉我,现在库存汽水有多少,能对得上嘛?”

    周全有看都没看上面的数字,低着头喃喃的说:“对不上……”

    “当然对不上!”梁一飞一拍桌子:“仓库里至少少了八百箱汽水!这怕不会是损耗吧?老周啊,你管仓库,平时仓库那些人自己拿点喝,给家里小孩带点,我不说什么,可这八百箱怎么讲?你们仓库这些人,是天天用汽水洗澡啊!”

    八百箱汽水,一箱子25瓶,批发价也就十几块钱,对于整个汽水厂之前的产量而言,不过九牛一毛;可梁一飞接手后,仓库里已经没多少存货,这八百箱占得比例就非常惊人了。

    存单是在梁一飞接手汽水厂的时候,重新统计的,也就是讲,这么短短的几个月时间,八百箱汽水就不翼而飞了!

    要知道,这可不是在以前,大批量生产,动不动就上万、几万箱的时代,更不是之前铁饭碗的年代!

    而是才换了老板,才改成私营企业的关口,这帮人就敢这么干,明目张胆,胆子也太大了!

    周全有下意识的朝保卫科余飞翔那瞄了一眼,却见余飞翔低着头喝茶,压根没看他!

    偷厂子里的汽水出去卖,不是一天两天,也不是什么秘密,在有些范围内,简直是可以公开谈论的!

    比如仓库和保卫科,这批汽水,就是仓库的人,保卫科的人,联手搞出去倒腾卖掉的。

    可这时候,周全有哪里敢再拖余飞翔下水,余飞翔可不是善茬,社会上三教九流的人认识不少,把余飞翔拖下水,他能放过自己?

    “厂长,这个……这个……”周全有这个那个半天,也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说辞,本想说‘以前也是这样’,这话又不敢说出口。

    梁一飞现在要整治的,就是‘以前怎样怎样’!被抓到了把柄,还说这话,那不是朝枪口上撞嘛!

    “周全有,上万块钱,我要是报警,你怕是要进去做几年吧?”梁一飞敲了敲桌上的电话座机。

    “别别别!”周全有连忙按住了电话,居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啪一下跪在梁一飞办公桌前面,哭丧着脸说:“厂长,我错了,都怪我没管好下面的人,我有罪,我有罪!您看在我上有老下有小的面子上,千万别报警!”

    这年头人人才刚吃饱饭,什么‘人格’、‘尊严’之类的精神上的东西,并没有像后世被看得那么重。

    男人下跪当然不好,可在当前也不算罕见,别的不说,哪个厂子里都有不少跪搓衣板,跪老婆的家伙。

    至于跪厂长,的确有点软骨头了。不过,当前很多人还习惯性的把厂长当成‘大家长’对待,所以周全有对梁一飞下跪,其他人倒也不觉得有什么太过份。

    反倒是习惯了后世的梁一飞没想到周全有会来这么一招,眉头微微一皱。

    不是他心狠,或者说,他心狠是有充分的理由的。

    如果仅仅是汽水一项,今天梁一飞未必会发作,早在接手汽水厂的时候,就从项冲锋那里得知,仓库和保卫科上下其手倒卖汽水赚黑钱。

    可今天去仓库检查,还发现了另外一件大事!

    “周全有,你放心,我现在不会报警。”

    周全有听了这话,脸色稍微好看了几分,可不等他高兴起来,梁一飞接下来的话,顿时又把他打进了更深的深渊。

    “你的这些破事,我才说了一半!我这里有两份单据,之前一份,你可以讲是汽水厂遗留问题,也能找理由,说是拖欠工人工资,他们迫不得已。可是这二份,是我接手之后,中华鳖精的入库量!”

    梁一飞拿起第二份单据,冲两个生产线主任晃了晃,说:“这是你们两签过字的,不会有错吧?”

    这时候谁敢说有错,谁出头,谁就来顶锅!

    谁有反对意见,谁就跟周全有一起,在地上跪着吧!

    “好啊,好啊,好得很!中华鳖精还没开始卖,刚开始生产一个多月,就有三百多箱被你们吞掉了!你们他妈的到底是看仓库的,还是仓库里的老鼠啊?!”

    梁一飞这次没客气,直接说的是‘你们!’目光在众人脸上扫过,特意在余飞翔身上多停了几秒钟。

    橘子汽水,那都是快卖不出去的东西,他们偷;中华鳖精,还没上市,一点儿名气没有,他们也偷!

    那将来,中华鳖精火了,仓库还能存的住?!

    当时视察仓库,发现亏空,梁一飞当时整个脊背都发凉。

    因为他忽然就想到mba教材中,一个在主课后的小案例:

    90年代初,有个私企老板收购了快倒闭的棉纺织厂,转型做织物,其中真丝枕头卖得非常好,远销国外,国内市场供不应求,托人都不一定能买到!

    可就在这时候,仓库忽然起了大火,烧掉了全部的库存不讲,还烧伤了几个人!

    厂子因为安全事故停产,那个老板因为违约,交付不了订单,赔得倾家荡产。

    为了生产真丝枕头,他借了不少钱垫资去买原料、机器,最后血本无归还欠了一屁股债,老婆孩子天天被人恐吓,无奈之下,从厂子大楼跳下来,摔成一地马赛克。

    过了好多年,当年厂子里的老职工才透露,这场火,就是看仓库的人自己放的,那些人见真丝枕头销路火爆,不断的偷出去卖,窟窿越来越大,到了根本无法弥补的地步,干脆一场大火,消灭证据,反正这看仓库的赚黑钱已经发了,大不了不干!

    当时想到这个小案例,梁一飞即后怕,也自责!

    自己还是太自信了,总想着快速扩大规模,等中华鳖精上市了再处理人事。

    可到那时候,厂子火了,人事关系会变得更加麻烦!

    产线上,磨洋工的、混日子的、不守规矩的,有这些人在,一粒老鼠屎坏了一锅粥,一个这样的人,就能让十个老老实实干活的人心里不平,丧失斗志;

    仓库里,偷东西的,倒卖的,胃口无穷无尽,一开始是为了钱,钱到手了,又怕担责任,长久以往,谁敢保证不出现各种各样离奇的‘事故’?

    就算不出事故,那也是数以十万计、百万计的损失!

    不整顿,不动人,你好我好大家好应付日子,这能行?!

    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把单据朝周全有劈头一把砸了过去。

    一份单据十几张,劈头盖脸全砸在周全有脸上,周全有不敢躲,近距离之下,梁一飞手上的力气也大,就听啪得一声脆响,一叠纸在周全有脸上爆开了。

    “我告诉你周全有,来白的,我公安、监狱都有朋友,就你干的这些事,弄你十年大牢,你跑都跑不掉!来黑的,你信不信,不出三天,我能让你去挖煤矿出矿难死在井下面!”

    梁一飞平时很少去这么**裸的吓唬像周全有这样的人,毕竟就是小老百姓,吓唬他,不显得自己有本事。

    今天真是气急了!

    更是要向开会的这些人表态!

    事情到了这一步,谁敢阻拦人事改革,谁都要掂量掂量能不能承受自己的怒火!

    “厂长,您消消气!”何新福赶紧捡起了散落满地的单据,整整齐齐的放在梁一飞的案头,说:“厂长,那您说,我们接下来怎么改革,怎么搞下岗?”

    梁一飞眼睛一瞪:“何新福,我还没说你,我住院的这段时间,厂子交给你在管,你就管成这个样子?”

    “厂长,我没做好工作,我有责任,我接受处分!”何新福态度十分端正。

    “你的事再说。”梁一飞挥挥手,然后站了起来。

    他这么一站,整个办公室全部站起来了,鸦雀无声。

    梁一飞阴沉着脸,说:“全厂下岗分为两步走,第一步,全体退休人员下岗,以后人事关系全部转到劳动局,和我们厂再没经济往来,华强厂给补偿,但不再负责他们的退休工资、养老、医疗,具体怎么补偿,我会交代财务;第二步,在岗职工,按照30%的比例下岗,各部门十天之内报上来,之后一周之内,解决补偿和人事关系转移。留下的人,全员加20%工资!”

    尽管梁一飞的安排完全超过了在场人最坏的预计,可经过这场会议,梁一飞从头到尾的施威,愣是把这帮老油子搓扁捏圆,调教的没脾气,在场的人没有一个敢在这时候来触霉头。

    何况,还有个加工资的甜头吃。

    噤若寒蝉。

    梁一飞绕过办公桌,伸手虚虚的扶了周全有一下,淡淡的说:“你呢,是我来打电话让公安把你带走,还是你带个好头,自己主动下岗?你自己选一条吧。”

    “我……我下岗。”周全有腿一软,一屁股坐在地上。

第198章 各怀鬼胎

    开会一般有几个目标。

    讨论方法、布置任务、统一思想。

    今天华强厂这个会议,以后面两个目的居多,尤其是最后一个目的:统一思想。

    下岗这个事说到底,还是要靠中层干部来落实,中层干部和基层员工对于下岗之前的态度是一致的,不愿意。今天这个会,梁一飞这个领导的主要任务就是搞定这些中层干部。

    一连串的立威,连续处置了两个人,最后更是直接第一个逼的周全有自己要求下岗,之后会议进行的就比较顺利,至少在明面上,所有的干部都开始认同‘下岗’这个决定。

    整人事的吴爱国,逼走周全有,就是给这些干部提个醒:工人下岗,他们去统计调查说服,他们这些中层干部,谁能继续干,谁丢工作,甚至进大牢,梁一飞说的算。

    所以当立威的目的达到后,这个会开得时间并不长,算是一个领导层的动员,到了六点半左右就宣布散会。从明天开始,全厂通告。

    散会之后,梁一飞没走,让吴三手泡了一杯浓茶。

    “哥,这几个人今天是没什么话说了,可是真执行起来,他们会老老实实的听话吗?”吴三手把茶泡好,不太放心的说。

    关系到自己的铁饭碗,没人愿意轻易的砸掉。

    华强厂和岚韵湖毕竟不一样,岚韵湖从一开始就是私企,人员流动快,领导层之间、领导和职工之间、职工之间,谈不上什么交情,相互串联的可能性有,但很小,即便联合起来,粘合度也十分有限。

    华强厂之前不一样,它是国企,工人、干部,都是一起工作生活了十几年甚至几十年,关系盘根错节,粘合度十分高。

    今天开会,这些干部是给梁一飞逼的没办法,再加上为自己的工作考虑,表面赞同,背地里,会不会拖延塞责,阳奉阴违,甚至串联在一起搞一些小动作,这都很难说。

    社会大环境在这里摆着,不是讲梁一飞是老板,想怎么干就能怎么干,归根结底还是要看他管人的能力,没这个能力,就是太子登基,也坐不稳皇位。

    “你以为会开完了嘛?”梁一飞说。

    “嗯?”吴三手一愣。

    “会开完了,我还留在这里干嘛?”梁一飞拿起茶杯浅浅抿了一口,说:“今天这个统一思想的会议,刚才只是前半部分,接下来才是后半部分。”

    搞人事斗争,说到底就是吓唬一批老实的,拉拢一批能干的,再干掉一批惹麻烦的,把自己人搞得多多的,把敌人的人,搞得少少的,局面就能掌握住了。

    刚才那个短会,吓唬是有了,干掉的还很少,至于拉拢,远远谈不上。

    “可是,人都走了啊?”吴三手奇道,没人,怎么进行后半部分。

    正说着话,忽然之间,忽然门口就响起很轻的敲门声。

    ……

    ……

    开完会,那几个中层干部下楼之后,没有立刻散去回家,而是在楼梯稍微停留了一下。

    你看看我,我瞅瞅你,都有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都是一肚子话,可谁都没率先开口。

    尴尬了几秒钟,资格最老,年纪最大,也是刚才被梁一飞痛骂‘耳聋眼花’的刘德才先开口了。

    “搞什么东西嘛!他一个小年轻懂什么,都搞下岗了,谁来干活?!都是厂子里辛辛苦苦干了几十年的,哦他一句话下岗,就没工作啊?一家老小谁来养?劳动人民到底还是不是国家主人了!于科长,你们宣传科要讲话!对了,公会也不能装傻!于科长,你要去找工会李师傅!”

    宣传、财务,包括之前的人事,都是属于厂办监管着的,属于后勤管理,和具体搞业务的产线、仓库、市场平时属于两个‘阵营’,不过由于工作关系,宣传科和公会又向来是共同进退的。

    按理说,公会也属于厂办管,可华强厂的这个公会有个强悍的副会长李明浩,独立性又比较强,在工人们中威望很高。

    宣传科主任于和平和李明浩私交不错,以前在工作上,大部分时间也是旗帜鲜明的站在李明浩一边。

    关系十分复杂。

    于和平嗯了一声,说:“这个事公会肯定是要知情的,好多工作需要公会来做。”

    “对,小于说得对,公会是代表工人的,这事公会出头反对最合适!”刘德才义愤填膺的说:“纪律不好,那就新制定规章,严格执行,有几个害群之马,批评教育处分也是应该的,可怎么能把全厂一半以上职工的饭碗都给砸掉呢!瞎胡闹,简直就是瞎胡闹!国家的厂子,就不能交给这些资本家!”

    其他几个人也纷纷点头,聊了几句不疼不痒的话,各自散去。

    保卫科科长余飞翔朝保卫科走去,他摩托车停在保卫科,准备取车回家。

    路上路过那面之前粉刷的墙壁,余飞翔的脚步停留了片刻。

    墙壁上还有新鲜的白灰,两三平米脱落的墙皮,至今还有三分之一没有粉刷完。

    “老余,老余……”

    仓库主任周全有不知道从哪冒了出来,在墙角鬼鬼祟祟的冲余飞翔招手。

    “你怎么在这?”余飞翔下意识回头朝办公楼梁一飞的窗口看过去,见窗口没人,赶紧三步并两步走到周全有边上,一把把他拉到墙角后面。

    “我一直在等你,我……”

    “老周你别说了。”余飞翔打断了周全有,看了看四下,虽然没有人,可还是有点不放心,压低声音讲:“这样,你先走,我晚上去你家,到你家聊。”

    “好好好。”

    等周全有远去了,余飞翔才重新朝保卫科走去,回到保卫科,点了一支烟。

    他心里面有事。

    仓库里那些汽水、中华鳖精私下倒卖,是他带着保卫科,和周全有联手一起干的!

    汽水的钱已经分了,他拿的,不比周全有少,按照当时的分账,他和周全有一人3成,剩下的四成,分给保卫科和仓库其他参与这件事的人。

    周全有来找他干什么,他心里一清二楚:那几百箱中华鳖精其实没卖掉,藏在他家老房子里。

    这玩意还没面世,没人买,不过现在保健品市场这么火,新来的这个厂长自己就是靠着出点子、开拓市场起家的,所以他两认定,一旦投入市场,销路肯定不错,到时候一切上了正轨,再想弄恐怕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了,所以先搞出来几百箱,就等着中华鳖精上市。

    万一能像三株、太阳神那样供不应求,那这几百箱中华鳖精,卖出个高价,足够他们少奋斗十年!

    周全有丢了工作,肯定是找他谈这些中华鳖精怎么处理,怎么分。

    可是现在,余飞翔心里有了其他的想法。

    刚才开会,周全有被迫辞职,他亲眼看到,一开始梁一飞说什么‘判十年挖煤矿’之类狠话的时候,不光是周全有,他心里也咯噔一下!

    梁一飞真要追究,周全有十年,他也十年,周全有挖煤矿出矿难,他这个保卫科长大概也得脱层皮!

    可事实上呢,周全有被逼的辞职,而他这个保卫科长却没事,连岗位都没变。

    现在关键是,梁一飞到底知不知道失窃是周全有一块干的?

    想了一会,余飞翔猛地一拍脑门!

    他妈的,怎么可能不知道!

    周全有就是个管仓库的,厂子里的巡逻、治安,全部是保卫科,丢得可不是一瓶两瓶,一箱两箱,要是保卫科不放水,周全有怎么把几百箱的货运出去?

    难道挖地道!

    连孩子都能猜得到,这事保卫科肯定参与了!

    以梁一飞的精明,会不清楚?!

    那他为什么动周全有,却没揭破自己?!

    是因为自己混过社会,有点社会关系?

    扯淡呢吧,滨海市道上的挑尖的大哥何云飞,和梁一飞是老朋友了,自己认识的那些道上的小混混,不要讲何云飞,就算是看到何云飞手下的任鹏,那也得装孙子叫一声哥。

    至于派出所那点关系,就自己平时喝酒的那几个片警,能帮着自己和梁一飞作对?

    开什么玩笑,人家在市局都有关系!一句话,所长搞不好都能换掉,还在乎几个片警?!

    是忌惮自己在厂里的影响力?!

    换成别人,刘德才,或者李明浩,那有可能!

    可偏偏自己不行,自己底子不干净,人情再大,大不过法,自己的的确确黑了钱,偷了货的。

    再说,厂子里真正拥护自己的,都是那些和自己一块分了黑钱的人,指望这些人死扛,不可能,真追究起来,为了自保,绝对有人迫不及待的卖掉自己。

    那梁一飞为什么不拆穿自己?!

    这意思还不明确嘛?!

    想到这里,余飞翔陡然惊醒,在安安稳稳过日子和冒险发一笔横财之间犹豫了片刻,最后一狠心,掐灭了烟头,离开保卫科,重新回到了办公楼里,噔噔噔上了顶楼,来到厂长办公室门口,轻轻的敲了敲门。

    无独有偶,和余飞翔一样,冷静下来思考个人利弊得失的,并不止一个。

第199章 ‘叛徒’太多

    吴三手正和梁一飞说着话,办公室外就传来敲门声。

    声音很轻,咚咚咚,断断续续的三下,虽然没看到门外的人,却能明显的感觉到门外敲门人小心翼翼的感觉。

    吴三手一愣,又来人了?

    “请进。”

    随着梁一飞的声音,门被推开了。

    “厂长,还忙着呢。”

    门口的是今天会议最后来的,被梁一飞骂走的人事科科长吴爱国,进门后满脸堆笑,脊梁微微的弯曲。

    梁一飞什么都没忙,拿着报纸在看呢,就在等接下来会来的人。

    吴爱国,算是其中之一。

    “呦老吴啊,你坐你坐。”

    “谢谢厂长。您抽烟!”吴爱国却没坐,从口袋里掏了一包硬壳的红塔山出来,还没拆封,当着梁一飞的面拆了,先恭恭敬敬的递了一支给梁一飞,又递了一支给吴三手,自己却没舍得抽。

    梁一飞看了看烟,笑道:“老吴,烟档次上来了嘛,以前看你抽的都是一块五的黄梅。”

    “刚出去买的,我给您点上。”吴爱国拿出火柴就要朝上凑。

    梁一飞挥挥手示意先不抽,说:“找我什么事啊?”

    “厂长,刚才你们在开会,我在外面,深刻的反思了一下自己的错误。”吴爱国说。

    “你不是车链条掉了嘛,意外嘛。”梁一飞现在的态度,和刚才开会骂人的时候判若两人。

    “不不不,不是车链条的原因。”吴爱国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说:“是这里,这里没转过弯来。”

    梁一飞放下报纸,靠在椅子上,说:“这话倒是有点意思,你说说。”

    “嗯,厂长您花了这么大心思,出了这么多钱,接手了汽水厂,要是没您,我们这些人不要讲讨回欠的工资了,就连饭碗都不一定能保得住。做人,要知恩图报,要懂事,您现在带领着这个厂子,我们不能和原来罗贡献时候一样,继续混日子,得卯足了力气,好好干!”

    吴爱国叹了口气,说:“自行车掉链条是意外,但是归根结底,还是懒散习惯了,思想上没绷紧弦,才犯了错误。”

    吴爱国是搞人事的,虽然没有实权,可政治嗅觉十分敏锐,人事斗争门儿清,被骂出去想了好一会,之后又得知厂子里要下岗,顿时就明白了梁一飞为什么要发作他。

    这就是杀鸡儆猴啊!自己这个鸡,要是再没点眼力劲,主动认错,还岂不是真等着被杀了?

    “老吴啊,你有这个心思,我谢谢你,不过,这个想法不太对。”梁一飞却摆摆手,明明年轻很多,却语重心长的说:“认认真真干活,这不是说报答谁的恩情,我对你们呢,也谈不上什么恩情,说白了,是我带着你们一块赚钱。你们懒懒散散,混日子,最后我赚不到钱,对你们自己也没什么好处啊,你想想是不是这个道理。你还有孩子,未来孩子上学、结婚都要花钱,你多赚钱,对你一家都是好事,对吧。”

    “对对对。”

    梁一飞点点头,问:“厂子里要下岗,你知道了吧?”

    “知道知道!厂长你放心,我一定全力配合,您说怎么干,就怎么干!”吴爱国连忙说。

    “下岗,不是害你们,谁不想赚钱?可现在呢,有些人放着能赚钱的机会不好好干,那不是傻吗?不光自己赚不到钱,还拖了其他想好好干,想赚钱的人的后腿。这种人,留着他们干什么?”

    “厂长,你这话说的太通透了!我是想好好干的,我跟您保证,以后工作一定尽心尽责!”吴爱国说。

    “这就对了嘛,吃大锅饭,就都受穷,愿意干活的不光没好处,还要被那些不干事的人拖累。就跟上次讨债似的,一些没去讨债的人,不光多拿钱,还一肚子牢骚,去讨债的同志,大冷天全国各地的跑,辛辛苦苦拿了钱回来,还要被人背后讲闲话。哪有这个道理?可是怪谁呢,人都贪心,谁都不能怪,只能说规矩没定好。”

    梁一飞这次夹起了吴爱国递过来的那支烟,说:“现在我管事,就不能这样。以后,不干活的通通滚蛋,留下来的人,只要好好工作,都加工资,我开会已经讲了,留下的,先加百分之20,后面还有各个班组的奖金什么的,会让财务尽快拿一个方案出来!”

    看到梁一飞夹起烟,吴三手下意识就想去点上,手一动,却意识到什么,冲吴爱国使了个眼色。

    吴爱国立刻会意,重新拿出火柴,凑上来给梁一飞点烟。

    “厂长,那您看我这次犯错误,怎么处理?只要不下岗,我接受一切处分,我家里上有老下有小的,孩子刚上中学,都指望着我这份工资。”吴爱国说。

    梁一飞吐了一口烟,点点头,说:“老吴啊,既然你有这个态度,那还有什么好说的。你继续干你的人事科科长,加工资也有你的份。这次下岗工作要是进行的顺利,之后还有奖金。”

    吴爱国大喜过望,那心情就跟坐过山车似的,被痛骂了一顿,哪知道屁事没有,看样子厂长还准备重用他!

    “厂长,这让我说什么好呢,您……哎哟,您一万个放心!”他搓着手激动的说。

    “老吴啊,你也别过于高兴,接下来的你的担子很重啊。一来呢,很多人的思想工作,需要你们人事科去做,有些人闹事,大概也是第一个找到你们人事科;二来呢,各个部门报上来的下岗名单,你们人事一定要给我好好把关,哪些人是能用的,哪些人是混日子,一身臭毛病改不掉的,你搞人事这么多年,心里都有谱,我可得依靠你的火眼金睛!千万不要让那些混子留下来!”

    担子的确重,可至少工作保住了,吴爱国点了点头。

    “也不光是你一个人孤军奋战。”梁一飞冲隔壁里间喊了声:“老于啊。”

    里间房门打开,宣传科科长于和平从里面走出来,冲吴爱国呵呵一笑:“老吴,没想到吧。”

    “呦?于科长?”

    吴爱国先是一愣,紧跟着恍然大悟。

    原来自己并不是第一个来‘投诚表忠心’的,人家宣传科于和平早就来了!

    没想到啊!

    刚才在楼下,刘德才大放厥词,吴爱国就在一边,听得一清二楚,当时于和平好像还在支持刘德才呢。

    他和公会李明浩关系也非常好,本以为他一转头就去找李明浩。

    打死也没想到,居然会主动来支持下岗?

    而且,于和平平时是最沉稳的一个人,平时在厂里很少冒头,这次怎么会第一个选择站队?

    “老吴,你也别这么意外。”于和平说:“咱们都是老兄弟了,不是我这人墙头草,而是厂子到了今天,好多事,不改,那是真不行了!”

    说着,对梁一飞微微点头,才继续说:“以前吧,厂子是国营,又摊上了罗贡献这么个王八蛋,想改也改不了,我心里有话,说出来也没用,所以我不说话。就说要债那事吧,事先说好的,多劳多得,可结果呢,还是走大锅饭的路子,这么搞下去,谁愿意干活?厂子怎么能好?可是如今来了梁厂长,讲真话,我能看到希望,能看到将来!”

    说着,声调不知不觉的就高了起来:

    “今天下午开会你不在,梁厂长讲得那些话,我听得一清二楚,哪句话都命中要害!刚才梁厂长跟你的讲的话,我在里面也听得一清二楚,太对了!这时候要是不支持梁厂长,还像以前那样混日子,那不是自己断掉自己的前途嘛!”

    于和平一改平时的沉稳,声音越来越大,说到最后,重重一拍大腿,有些激动的说:“等了小半辈子,好不容易等到国家改革开放,遇到个好厂长,别人我管不着,可我自己,没得说,绝对不能错过这个机会,我就跟着厂长干了!老吴,你表个态!”

    “那有什么说的!”吴爱国脸一扬:“我刚才就讲了,厂长怎么讲,我怎么干!”

    梁一飞满意的说:“老于,老吴,你们都是厂子里的老同志了,了解情况,人缘也好,这次下岗,你们宣传科、人事科,相互多配合。”

    厂子里,于和平和吴爱国都是很有影响力的人,虽然不如李明浩威望大,但前者属于智囊一类,后者在人事科多年,和全厂职工都常打交道,是个人事百科全书。

    这两人能支持,尽心干活,下岗的事,就成了一半。

    正说着,门口又传来咚咚咚的声音。

    吴三手忍不住想笑。

    之前梁一飞讲话,被迟到的人,打断了三次。

    现在呢,开完会,偷偷摸摸来敲门的人,也是第三次了!

    第一次,来的是于和平,第二次是吴爱国,第三次,不知道又是哪个。

    于和平和吴爱国相视对望一眼,两人很默契的同时露出一个会心微笑,就要一起朝里面房间先藏一藏,梁一飞摆摆手,说:“不必了,又不是搞地下工作,那么神秘干嘛。现在看出来了吧,大多数同志,还是站在我们一边的嘛。请进!”

    这一次,进来的是保卫科长余飞翔。

    余飞翔一进门,就看见于和平和吴爱国两人站在办公室,冲他笑。

    愣一愣,看到对方脸上那种‘原来你也来了’的笑容,忽然就明白了七八分。

    我草,这两老家伙,还真是老奸巨猾啊!

    老子还以为自己是第一个呢,哪知道才勉勉强强挤进前三!

    和之前一样,余飞翔同样是来投诚的,不过他是带着‘投名状’过来的。

    先承认保卫科之前工作失误,漏洞太大,又表示,被厂子外面那几百箱中华鳖精在哪,他已经调查出来了,立刻就能让人取回来。

    这话明显是假的,前前后后才一个多小时,他就从不知情到查出了赃物所在?

    他是神探亨特啊?!

    可梁一飞、于和平、吴爱国都没揭穿他。

    这时候,需要的就是一个态度。

    于是余飞翔顺理成章的保住了保卫科长的位置,成为下岗小组的第三名核心成员。

第200章 逆流暗涌

    华强厂的下岗工作从第二天开始进行,过程比预计的要顺利的多。

    其实,从汽水厂变成私营的华强厂那一天开始,工人们心里就影影约约的感觉到,下岗这个事,或早或晚不可避免。

    国营企业改造,下岗已经成了一个惯例,没有哪个企业能避免,即便还是国企,也会有大批下岗,何况已经变成了私企?

    当这一天真到来的时候,工人们更多的是对未来的茫然和紧张,并不是什么震惊。

    还有一些很关键的原因。

    比如,华强厂在岗的一批中层干部,这次极为配合,宣传科、保卫科、财务、车间、市场,一批部门的领导亲自挨个做思想工作。

    又比如,剩下的人可以加工资。

    虽然乱哄哄的,但从厂子里发布下岗通知,至今为止,过了三天,并没有出现工人扎堆串联闹事的事情。

    但也不是所有人都配合。

    “小李,你要出来说话啊!”第二产线的主任刘德才找到了李明浩,先义正词严的声讨了梁一飞几句,然后吹胡子瞪眼,说:“你这个公会主席是干什么吃的,这么大的事,你一言不发,你对得起大伙对你的信任吗?!对得起组织上对你的培养吗?!”

    在一块的,还有好几个工人,都是刘德才的徒弟,也在边上愤愤不平的纷纷开口。

    “李哥,你瞧瞧那个梁一飞是什么嘴脸?我师父这么大年纪了,他一个二十岁毛头小伙子,居然当面骂人,这不是流氓嘛?!”

    “公会不为工人讲话,那还算什么公会!”

    “一下子下岗这么多人,吃什么喝什么?!”

    “李师傅,你要讲话!你带头,我们都响应!”

    李明浩沉着脸听他们讲话,摆摆手,说:“你们少在那起哄,这事我心里有数!”

    下岗通知发出来之前,那天厂子里中层干部开会当晚,刘德才就把情况告诉了他。

    当时他的第一反应就是不能这么干!

    不是说不能下岗。

    和大多数工人一样,李明浩也心知肚明,下岗是早晚要发生的事,但是没想到,这一次居然幅度这么大!

    两百多离退休工人全部脱离关系,在岗的,也有30%要下岗,这等于是一下子让60%以上的工人失去了工作和收入来源。

    那可是差不多三百人,两百多家庭,上千口子人的吃喝拉撒!

    汽水厂虽然效益不好,可是能维持到今天,靠的就是这些人,没这些人,哪里有汽水厂?他梁一飞买个屁啊!

    现在倒好,来了个资本家一分钱没花买了厂子,嫌这些人累赘了,一句话全部不要了?!

    这不是过河拆桥嘛!

    李明浩也承认,厂子里的确存在陋习,可是大家都是阶级兄弟、革命战友,同志嘛!

    就不能批评教育,处分处理?

    一定要砸了人家的饭碗?!

    当天和刘德才聊完,李明浩一夜没睡。

    他想不通。

    刘德才有句话没说错,这到底还是不是工人阶级当家作主的天下了,一个小资本家,有什么权力一句话,就让成百上千的工人吃不上饭?!

    反正他就相信一点,甭管什么原因,发展经济也好,什么振兴老厂也罢,那都不能让工人饿死吧?!

    第二天一早,他就去厂子里、厂区里,挨个去找厂里的老熟人、干部们聊,想要让各个部门一起动员起来,共同找梁一飞要个说法,让他打消念头。

    去之前,他是很有把握的,他的想法也不是说不能下岗,打破铁碗饭的确有必要,完全可以施行现在流行的聘用制,或者进行考核,不合格的人教育、调岗,最后实在不行再下岗;

    至于离退休工人,那就更不能这么对他们了,不过退休工资什么的,可以酌情少发一点。

    他觉得这个提议是合情合理的。

    哪知道,一夜之间,厂里那些干部、骨干,态度纷纷发生的变化,对他明显生疏了起来,像保卫科、财务、还有仓库的那个副主任,甚至都是一副敬而远之的样子。

    连向来跟他很铁的宣传科于和平,这次都旗帜鲜明的拒绝了他!

    中层干部集体转变,连厂子里那些骨干员工,这次的态度也十分的暧昧。

    大部分人,不愿意出头!

    原因很简单,在岗职工,毕竟还能保留70%,而且这70%,是可以加工资的!

    甚至有很多员工,不仅不愿意出头,言语之中,对于这次下岗还十分的赞成!

    要没下岗,他们这些人想要加工资,那得等到猴年马月?!

    通知里说的很明确,下岗,就是让愿意干活的人多拿钱,不愿意干活的少拿钱,不干活的人,不拿钱!

    至于下岗的人,也有补偿安置,具体怎么办,现在还没公布,谁都不太敢在这时候闹事,万一原来补偿条件还不错,结果一闹事,反而给的少了呢?

    跑了两天,嘴皮子都磨破了,李明浩愕然发现,自己在厂子里的威望大不如前,最后愿意出来支持他的,就剩下那么一小撮铁杆!

    没人支持,没有群众基础,怎么去和厂长谈判?!

    李明浩还影影约约意识到一个更大的问题:如果大家都不支持,是不是说明自己想错了?

    下岗还真是件好事?

    “屁的好事!”刘德才一拍桌子,痛心疾首的说:“小李,你糊涂啦!这要是让他得逞了,以后咱们工人还有什么地位可言?厂子成了他的一言堂,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第三次,以后工人就成了他赚钱的机器,他就能肆无忌惮的压榨工人,不错,我们是走市场经济路线,但是你别忘了,前面还有‘社会主义’四个大字!绝对不是让资本家当家作主!”

    “李师傅,再说了,还有两百多离退休工人呢!他们可都是老同志啊,没了这份收入,他们能愿意?他们怎么过日子啊?!靠着几千块钱补偿,坐吃山空?!”二车间年轻工人贺强说。

    贺强父母都是厂子里得离退休工人,一家三口,一个人上班,三个人拿钱,虽说工人工资不高,可三个人加一块,一个月有快九百,日子过得相当不错!

    老人能花几个钱?父母的退休工资,最后都是贺强的。

    可是要下岗,就算贺强能留在岗位上,可整个家庭的收入,一下子就减少了一大半!

    厂子里有一些像贺强这样,父母双方或者一方都是退休工人的,这些人,大多也都像贺强这样反对下岗。

    “这倒是,这些老同志在厂子里干了一辈子,不能没着落啊!”李明浩嗯了一声。

    刘德才说:“我去找过他们,这些人听到要下岗,有的当时眼泪就下来了。不光是为了钱,心里憋屈啊,在厂子里干了一辈子,厂子就是他们的家,现在算个什么事?随便来个毛头小子,就把他们从家里赶走了!这不是强盗嘛!”

    贺强也在边上煽风点火继续说:“当初说只生一个好,国家来养老,响应了国家号召,结果老了老了,没人管他们了!就一个子女,又要上班,又要照顾老婆孩子,还要养两个老人,这日子怎么过?!”

    贺强这话就有点强词夺理了。

    计划生育是82年才施行的,至今不过10年而已,响应计划生育,只生一个的这批人基本都没退休,扯不上。

    不过这个理由还是有一定煽动力的。

    “老刘师傅,这个事,我肯定是要说话的,但是现在这个情况不乐观,咱们要换一个战略思想了。”李明浩说。

    “你讲怎么办,我听你的!”刘德才说。

    “光是我出头肯定不行了,你老在厂子里有威望,要发动人,不光是在岗的,那些退休的老同志,你也要发动,我也去再联系一些同志,我们把声势才能尽量造大!”

    “这不用你说,我既然来找你,就没想着自己当缩头乌龟!”

    “好!”李明浩点点头,继续说:“现在看起来,下岗恐怕是在所难免了,那我们能为工人做的,就是争取最好的下岗条件!”

    “小李啊,你这个立场转变的怎么这么快啊?!争取条件,资本家讲话能相信吗?下了岗,他不给钱怎么办?!这种事还少吗!”刘德才说。

    “我们就是要确保,钱在下岗的时候就能到位!不给钱,钱不给足,那就坚决不答应,闹到市里去也不行!”李明浩说。

    “那你讲多少钱合适?”刘德才问。

    李明浩想了想,忽然露出一个高深莫测得笑容,说:“多少钱都不合适!”

    “嗯?你这话怎么讲?!”刘德才不解。

    “老刘师傅你想啊,给多少钱能让人吃一辈子?少了,给个几千,那肯定不行,多了,给个两三万,三百号人下岗,那就是五六百万,梁一飞肯定拿不出来吧!”

    “那当然,他要是拿出来五六百万,再加上之前花的钱,买咱们厂就等于花了一千万了,那他没赚头。而且我听说,厂子现在没钱,他为了买原料,还是从其他地方挤了钱出来,手头肯定没这么多钱。”刘德才讲。

    “那就对了嘛,没钱,就暂时不能搞下岗。不下岗,那就按照之前我提出来的法子,使用聘用制,重新制定各种规章制度。”李明浩说。

    刘德才想了想,一拍大腿:“这是个办法,这次搞不成,将来他就更搞不成,只要讲下岗,咱们就拖,拖几次这事就得黄了!就这么办,就得让这些资本家知道,谁才是讲话算的人,别以为有点臭钱,是个狗屁厂长,就能为所欲为!”

    “行,我们现在就去联系人!”李明浩说。

    “师傅,李师傅,我刚才从厂里过来,看到省厅国资局的人开车,把厂长接走了。会不会是国资局知道咱们厂要下岗的事,出面管了呀?”有个工人问。

    李明浩和刘德才相视对望一眼,他们两的层次,远远够不到和国资局领导对话的级别,根本不清楚。

    “国资局出面管最好,不管咱们也不怕,咱们先把声势造起来,要是他不答应我们的条件,那我们也不客气,带着人,直接去国资局找领导!我还就不信了,国家就不管工人的死活?帮着资本家?!”刘德才吹胡子瞪眼说。

    ……

    “同志们,各位老板,我再强调一遍,搞改革,是为了改善人民群众生活,绝对不能本末倒置,不管人民群众死活,尤其是我们省的改革,绝对不走这样的路子!”

    在滨海市另外一个大型工人区外,国资局的梁副处长,身穿普通的便衣,对七八个来自全省各地,买了国营企业的老板语重心长的说。

    其中就有梁一飞。

第201章 厕所边的拖鞋大叔

    剩下来几个老板,倒是不认识,不过路上介绍过了,都是南江省里买了国营企业的私企大老板。

    论身家,梁一飞在里面也就是普普通通,其中有一个老板把隔壁中领市两个大型纺织厂一块拿下来了,那是加一起三四千人的超级大厂。

    可以说,南江省企业改造的杰出人物、领军人物,今天基本都到了,本人有事真过不来的,也派了专人来。

    可是,今天却不是开会,国资局先派车,把梁一飞接到了省厅,然后又派了三辆车,由梁副处长带队,来了这处滨海市最大也是最老的工人区之一:市运输公司厂区。

    来之前,省厅特意通知,所有老板不带大哥大,不穿西装名牌,装着越普通越好,送他们来的车,距离厂区还有一公里就停下了,所有人下来步行。

    很多老板,包括梁一飞在内,一开始都是一头雾水,不知道省厅这是什么意思。

    下车之后,步行过来的一路上,梁处长道明了原委。

    今天来,是让这些老板,亲身感受一下,下岗工人的生活状态,接受现场教育,希望他们在企业改革中,能尽可能的考虑到工人的利益,确保工人下岗后的生活问题。

    严格来说,不是‘希望’,而是要求!

    因为就在上周,滨海第一制药厂出了一起重大事件!

    事情太大,连媒体都压着没敢报道,梁一飞也才出院,所以他压根不知道。

    制药厂从80年代中后期效益就越来越差,92年,也就是去年下半年,被卖给了一个外资老板,对方拿到厂子之后,立刻进行了大刀阔斧的改革,一批人强制下岗。

    当时的下岗方案,相对还算比较温和:分批次减少工资,三年之内,每年分别依旧能拿基本工资的六成、四成和两成,给工人一个过渡时间,三年后,和厂子里完全脱离关系。

    当时国资局和厂里也是同意的。

    可这个方案,执行起来,才发现不对头。

    92年还好点,到了93年,下岗工人的工资从六成,锐减到四成,算起来就90块钱,再加上通货膨胀,而这一年物价上涨却很快,这90块钱哪里够花?!

    越来越多的下岗工人开始自谋生路。

    有手艺的工人还好点,能出劳动力的男同志,也能赚口饭吃。

    可是有些女同志就不好办了,这些人要文化没文化,要技术没技术,以前在办公室里干着毫无技术含量的重复劳动,天天打毛线聊家常,骤然让他们去找工作,相当困难。

    一部分年轻女同志,就利用起了女人天然的优势。

    当初,岚韵湖没有三陪,但滨海市其他歌舞厅,这种下岗女工来进行陪侍的情况十分常见。

    制药厂有个家庭就是这样情况,一家人,父亲、母亲、儿子、媳妇,四口人全部下岗,日子没法过,儿子出去蹲三轮车,这个媳妇背着家里去陪侍,几个月下来,钱是赚到不少,人的心思也活泛了,过年期间,跟着个特区的老板跑了!

    那家父母想不开,老太太喝了农药,老头子一气之下中风,儿子把一腔怒火都发泄到了购买了制药厂的外商身上!

    要不是他买了厂子,如今一家四口还好端端的在厂子里上班,哪会有今天?!

    制药厂下岗职工兔死狐悲,感同身受,一块跟着那人闹事,堵了制药厂大门,围住了外商的汽车据说还打了人。

    这事情一下子闹大了。

    省里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及时出面解决,采用了一个没办法的办法,厂子先暂停生产,之前工资,全部按照七成发。

    可人家外商不干了,谈不拢,撤资闪人。

    人跑了,事出了,原来已经颇有声色的制药厂,再一次陷入了停滞之中,各方面都没落到好,外资一撤,制药厂账上根本没钱,挤压着一大堆货,这个烂摊子只能国资局接手,政府掏钱来补贴厂子里的在岗和下岗工人。

    所以国资局紧急把这批老板召集在一起,现场教育,打预防针!

    政府就那么点钱,又要维持正常开支,又要搞建设,千万不能再出类似的事了!

    “你们讲讲,这个事能怪谁,哪方面都不能怪,外商的安置政策算是不错的,厂子里的下岗工人一开始也是配合的,当地对下岗工人的再就业帮助也是有的,可谁能想到出了这么个意外情况,那小妇女跟人跑了!现在倒好,制药厂以前还能发一部分下岗工资,在岗的收入更高,可这么搞下去,现在停产,用不了半年,所有人都拿不到钱!”

    梁副处长边走,边和一群老板说:“有人讲,这次事故纯属意外,是倒霉,可是同志们,老板们啊,你们想想,要是一个厂子几百号几千号工人一夜之间全部下岗,都没工作,生活没有着落,那这一类的意外,发生的概率会大大增加,今天是这个,明天说不定就是那个!我话说在前面啊,接下来不管是谁,不管哪个厂,再有类似事件,你们自己解决,国资局不会出面帮你们擦屁股!”

    这一路上,就听梁副处长一个人在说,其他人都没有怎么讲话。

    讲什么呢,无话可说。

    大环境在这里,既然想占国营企业改革这个便宜,从里面分一杯羹,那同样就得承受它带来的其他种种要求。

    说白了,便宜买厂,这等于是用自己的能力、手段、智慧,去解决很多老国企遗留问题,来换取国营企业的场地、设备、熟练工人。

    当然,一些纯粹是乘机挖国家墙角,倒买倒卖的人除外。

    说着话,就看见不远处一大片灰色的顶棚,运输公司的宿舍区到了。

    成立于1950年的运输公司在70、80年代曾经是滨海显赫一时的超级大企业,全市一切和车辆、运输、交通有关的业务的运营、审批,都由运输公司负责,最鼎盛的时候,下属七个子公司,几十个门市部,厂子澡堂、影院、学校、宿舍、甚至医院,一应俱全,有六千多职工,几万的职工家属。

    到了80年代初期,随着计划体制的逐渐变化,运输公司开始走下坡路,货运分离、汽车进出口分离、汽配零件业务分离、公交、出租车业务分离……到如今,曾经显赫的运输公司,就剩下两个主要工作,修理和教学。

    运输公司职工子弟学校,一个小规模技校,培养汽修工,几十家门市部,留下了几个,变成了小型汽车修理厂。

    就这么一个学校,几个维修点,要养活整个运输公司目前还剩下的三千多职工和家属,这里面百分之九十以上,都已经下岗,拿着一个月几十块钱最低的下岗工资。

    今天带梁一飞他们来,就是‘参观’运输公司这些下岗工人的生活状态,亲身感受一下这些下岗工人的难处。

    “各位,你们自己进去逛吧,注意安全。”梁副处长说。

    这片生活区不是后世的居民小区,而是一个巨大的蓬户区,道路狭仄潮湿脏乱,却又四通八达,电线胡乱的从房顶穿过,梁一飞找了一个有一口井,看起来干净点的路口朝里面走。

    在里面逛了有快二十分钟,给梁一飞的感觉只有四个字:死气沉沉。

    生活区里人很多,而且很多其实都是年轻人,但从这些人身上,看不到任何活力。

    年轻人们几个人聚在一块,蹲在地上,百无聊赖的盯着黑白电视机发呆,年纪大一点的,三三两两的坐在门口,面无表情,也不怎么说话,三四十岁的人,却给人一种安度晚年,或者老年痴呆的感觉。

    走到一个开阔点的路口,终于看到了一个还算有点活力的场景:一个污水横流的公共厕所边上,是个小卖部,小卖部窗口挂着塑料手枪、贴画、皮蛋卷这些东西。

    有个穿着破汗衫的中年大叔,蹲在门口,用小剪刀小起子一样的工具,在制作夏天的凉拖鞋。

    边上已经做好了几双。

    这人大概认出梁一飞是生人,说:“老板,要不要买双凉拖鞋啊,手工做的,便宜,皮实!”

    梁一飞蹲下来,拿了一双鞋看了看。

    感觉手工一般,也不好看。

    黑洞洞的小卖部房子里,还放着一些还没上油漆的铁制手工艺品,有小树、小动物什么的,都是废铁丝、铁条、车轮胎橡胶皮什么的焊接在一块。

    “师傅,这都是你自己做的?”梁一飞问。

    “对,我以前是八级工,下岗了,手艺没处用,做点小东西,赚一个是一个吧。”大叔又拿起来一双鞋,说:“买一双吧,不好看,可结实,耐用,随便你怎么踩都不会坏。”

    说着,像是为了证明他自己的话,双手抓着拖鞋,用力的拉扯了几下。

    咔嘣……一声轻响,凉拖鞋的带子被他扯断了。

    场面十分尴尬,梁一飞蹲在那,和拿着断开拖鞋的大叔,大眼瞪小眼。

    一阵风吹来,带着隔壁厕所的臭味。

    风中凌乱。

    “这个……呵呵……生活艰难,不容易,让你看笑话了。”大叔苦笑着摇摇头。

第202章 一切,为了活着

    生活的确艰难,没什么体谅不体谅的,稍微忠厚点的人,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去指责这个大叔骗人,说什么鞋子质量明明不好之类的话。

    不过梁一飞也没买他的破鞋,递了一支烟,跟他聊了几句。

    大叔看上去没什么其他人,一个在厕所边上的破房子住久了,想了也是孤单的很,很快大开话匣子,和梁一飞聊得热火朝天。

    临走之前,梁一飞丢了个名片给大叔,既然是八级工,愿意干的话,不妨去岚韵湖,那边工程部挺缺自己的技工,平时都从外面找。

    梁一飞走后,大叔拿着名片愣了好半天。

    梁一飞是谁,他不知道;

    岚韵湖是什么地方,以他的层次,也没听说过。

    但是,这张名片撒了香水,烫着金边,拿在手里沉甸甸的,以他这么多年‘八级工’的经验判断,就这一张纸,怎么着也得要一两块钱。

    随手一张名片就要一两块钱,这年轻人到底什么来头?!

    这么有钱的人,跑厂区来干嘛?

    拿着这张名片,任必达很发懵。

    ‘很有来头’的年轻人继续在厂区里瞎逛,漫无目的的走:这鸟地方到处都是乱搭乱建的平房,路又破又窄,根本分不清东南西北,想有目标性也没办法,只能漫无目的闲逛。

    走着走着,路过一条稍微宽敞的小路。

    眼前微微一亮。

    和之前经过的地方比,小路也明显干净不少,边上的人家虽然依旧看上去很陈旧,却门窗都明显经过打理,至少比较干净。

    “老板,来玩呗?”有个画着很浓妆容的中年妇女站在路口,冲梁一飞招招手。

    梁一飞朝小路探头看了几眼,里面不光有这样画着低价妆容的女人,还有白发苍苍的老人,和到处乱跑乱叫的小孩。

    另外一间房里也走出来一个年轻些的女人,长得不难看,但很干瘦,朝那一站就跟竹竿似的,没胸没屁股,颧骨高耸,脸上化妆品都掩盖不住的因为营养不了导致的蜡黄。

    看梁一飞探头探脑的,还以为他有兴趣,干瘦女人大咧咧对他说;“老板,大活八块钱,小活四块五,便宜又快活,来不来!”

    梁一飞想了想,掏了十块钱递给那个干瘦女人。

    “我草,年轻人狗屁不懂,那么瘦,硌死你!”之前中年大妈一脸不愉快的转身回家。

    干瘦女人接了钱,咧嘴一笑,拉着梁一飞进门:“进来,大姐保证让你快快活活。”

    关上门,她一猫腰,就要褪裤子。

    “大姐,别别别,咱们聊聊。”梁一飞摆摆手。

    女人的动作停了下来,起身抱着胳膊斜着眼打量了梁一飞片刻,说:“聊聊?行啊,不过聊时间长了,十块钱那可不行。十块钱,就够聊个十分钟的。”

    梁一飞笑了笑,掏出一张五十的放在桌上,说:“多不退,少补。”

    “好咧,想聊啥,大姐陪你聊!”干瘦女人飞快的一伸手,闪电般把五十块钱抓手心里朝裤子口袋一塞,然后转身拿起热水瓶给梁一飞倒开水,边说:“你是记者吧?”

    “大姐,你怎么看出来的?”梁一飞问。

    “你长得清清秀秀的,一看就是文化人,看你的打扮出手,也不像是没钱的,玩也不会到这个地方来玩。”

    干瘦女人把一杯开水放在梁一飞面前,又从窗台上拿了个烟灰缸,一包五毛钱的大前门和火柴,一块放在梁一飞桌上。

    看起来,和一个居家妇女款待上门的客人没什么两样。

    钱给到位了,梁一飞还没怎么开口,瘦女人话匣子就先打开了,她自己先点了一支没过滤嘴的大前门,吐出一口浓烟,说:“以前咱们这里也来过记者,打听这打听那,跟你一样。对了,我爱人以前就是厂里搞宣传的,高中生呢,那时候算是有文化的,他有次就跟我讲,中国男人有两大爱好,从古至今没变。”

    梁一飞好奇问:“什么?”

    “推良家妇女下水,劝风尘女子从良。你们男人,就这臭德行。”瘦女人风尘气十足的说。

    “大姐,这话精辟啊。”梁一飞乐了。

    “不是精辟,是没办法。就说以前来的那些记者,临走前,都跟我讲不要干了,我就特烦他们一副同情的样子,你说说,真同情,给点钱呗。我不干了,吃什么喝什么?小孩上学怎么办?嘴上当好人过瘾,真让他们掏钱,妈的,一个个夹着尾巴跑。”

    女人抬手点了点梁一飞,说:“你人不错,一上来就给了不少钱,今天我啥事都不干,就陪你聊。聊完了,你要是想,我再让你舒服舒服。”

    说着,冲梁一飞眨了眨眼,露出一个和她的长相、廉价妆容,完全不符合的,十分有女人味的媚笑,说:“一般人来,我都是应付事,赶紧给他们弄出来滚蛋,你人不错,我指定让你享受到。”

    梁一飞是真正底层出身,所以对这些市井人物,社会最底层的老百姓有深的了解。

    这些人知道怎么熬生活,没文化,自己日子都快过不下去了,可大多又喜欢指点江山,热心,但偏激,思想僵化,对人生、社会,都有一套在中上游层次的人看起来很可笑的看法,可有时候,他们这些可笑的看法,往往又一针见血。

    呵呵一笑,问:“大姐,我问句话你别不高兴啊,你干这个,你丈夫没意见啊?”

    “这有啥不高兴的,我家那个死鬼,喏……里面躺着呢。”女人指了指里面房间。

    这话把梁一飞吓得头皮一阵发麻,猛地回头一看。

    从贴着胶带纸的玻璃窗户看到,里面房间墙上,挂着一张黑白的遗像。

    遗像里,是个******,很年轻的很消瘦男人。

    说起亡夫,女人终于叹了口气,又点上一支烟,说:“这条路上干这个女人,要么离婚了,要么老公死得早,要么就是老公不成器,就知道赌钱打老婆,还得靠老婆养。你别怕,我讲句良心话,这里住的,都是以前厂里工人,老实人,别看我们干这个,可跟社会上不三不四那些坏人不一样,绝对不会讲你给了钱,反过来抓你奸。”

    “你把大哥遗像挂在这里,人家哪里还敢来?”梁一飞说。

    “我就是要挂!”

    瘦女人说:“当年下岗,他得癌症,一蹬腿走了,他倒是快活,我怎么过日子?干这个事,在外面说起来丢人,一开始我心里也过不去这关,可是我得活啊,我孩子得吃饭啊!我一咬牙,就把他挂在这里,让他亲眼看看,我干这些破事,不是什么贪财,跟那些为了钱跟老板跑的贱货不一样,我就是为了把他小孩拉扯长大!他看着,我干这事,心里头就有个底气,反而不觉得丢人!”

    顿了顿,又叹了口气说:“小孩今年六岁,他走得时候,才五岁不到,把他挂在这,小孩回来看到,也记住她爸爸长的是什么样子,平时吃个饭睡个觉吧,好歹也算是一家人在一块。”

    说完了,还是一声长叹:“我现在反正习惯了,男男女女之间,不就那回事嘛,男人卖劳动力,女人没力气,那就腿一分,也能过。就是觉得对不起孩子,这破贫民区长大,孩子连写作业都没地方,将来能有个好嘛?我就琢磨着,一定攒点钱,将来搬出去,让小孩上学,一直上到大学,我就不信了,大学生还找不到好工作!”

    “大姐,现在工作那么多,只要肯吃苦,你找个工作也不难吧。”梁一飞问。

    女人嗤笑一声,说:“你一看就是真有钱,谁告诉你肯吃苦就能找到工作?这年头肯吃苦的人多了,再说了,像我,以前在单位,在女澡堂收票,从16岁,收到26岁,除了收票点票利落点,其他事我什么都不会,我能干什么,谁要我啊?卖力气,我一个女人,哪能比得上男人?”

    说着,看了看墙上的老挂钟,说:“呦,我孩子快放学回来了,小帅哥,要不咱们别聊了,你给这么多钱,姐好歹给你服务一次。”

    “大姐真不用。对了,我听你声音挺好听的,会不会唱歌啊?”梁一飞说。

    “唱歌,哪个女人不会唱歌啊,不瞒你讲,我以前是厂里合唱团的,唱歌还在市里拿过奖呢!”干瘦女人说。

    “哦,那你要是有兴趣,到我这里来唱歌,收入还行。”梁一飞又递了一张名片过去。

    干瘦女人接过名片,看了一眼,就是一愣。

    抬头瞅瞅梁一飞,又看看名片,再瞅瞅梁一飞,疑惑的说:“你不是记者啊!”

    “不是。”梁一飞摇头笑笑。

    女人又看看名片,忽然惊诧的叫了起来:“岚韵湖……呦,是不是就是原来的大宇宙啊!”

    “对。”梁一飞说,“不过不搞三陪了,单纯上台表演唱歌。”

    “不是……你是这个岚韵湖的老板?!”女人见鬼似的盯着梁一飞,声音也越提越高,听起来还有些悦耳。

    一直没什么歪念头的梁一飞第一次冒出来一个古怪的想法,这嗓门,必然叫得一口好床调!

    “大姐,地址上面有,你要是愿意,可以直接去应聘,我们常年招歌手。不过,到时候还是要考核的,能不能录用还不一定。”

    梁一飞说完,起身朝外走,说:“你坐,我也该回去了。”

    女人还沉浸在惊讶之中,有些手足无措站起来,要送梁一飞。

    打开门,梁一飞就是一愣。

    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一个六七岁的小女孩,穿得干干净净,扎着羊角辫,侧脸看,和屋里的女人面容有几分相似,但营养却明显更好,小脸蛋红扑扑的。

    那个小女孩正趴在门口的大青石头山写作业,边上放着黑猫警长的书包。

    听到开门声,女孩下意识抬头,冲瘦女人亲热的叫了声‘妈,’

    看见梁一飞,眼神一下子变得有些躲闪,怯生生的叫了句:“叔叔好。”

    梁一飞心脏像是被人狠狠攥了一下,十分的难受。

第203章 方案调整

    在回去的路上,梁一飞一直在想那个瘦女人讲得话。

    说是自己找她聊天,其实从头到尾,几乎都是在听那个瘦女人自己碎碎念。

    她的那些话,不能讲全有理,但的确有很现实的一面。

    以前厂子里的这些工人,从年轻时候开始,就像一颗螺丝钉,死死的钉在一个岗位上一辈子,加上终生铁饭碗和微薄的收入,让他们即没有条件,也没有动机和能力去学习其他知识,充实自己。

    大规模的改革之下,资本的逐利性,导致这批人唯一的下场就是只能被牺牲。

    可归根结底,这些人本身并没有做错什么,至少在那个年代,绝大多数人都是过着一样的生活。

    好人,坏人,懒人,勤快人,在时代的车轮下,并没有任何区别,只能被碾压而过。

    对于他们而言,这并不公平。

    对于国家而言,这是不得已没有办法的事,如果再不改革,最后的结果是所有人都要吃不上饭,之前出事的制药厂就是一个最好的例子,虽然外商接手后,一批人生活陡然困难起来,可毕竟还有另一批在岗的人,收入提高了,久而久之税收提高、物资丰富,整个社会的大环境也会好起来。

    可因为出了这个事故,外资撤离,制药厂重新被国资局收回去,厂子里所有人再一次吃起了最廉价的大锅饭,这锅饭能吃多久?最后的结果,恐怕是所有人都饿死。

    作为一个企业家,梁一飞从来都认为,追逐利润没有错,甚至可以说,在法律的框架内,追逐利润,是企业家最大的道德。

    可是今天这趟厂区之行,给他的内心带来了一丝触动。

    难道,企业家个人价值的实现,一定要建立在牺牲一批底层的基础上?

    个人的智慧能力,穿越带来的优势,难道就不能在实现个人理想的前提下,再去让更多的普罗大众过得更好一些吗?

    也许自己穷尽一生,也没法让多少人过得很好,可就像那个故事里说的那样,小男孩救不了全世界被搁浅的鱼,能救一条是一条,因为对于被他救下的任何一条鱼而言,鱼的整个世界,会因此而改变。

    以前他跟记者聊,跟梁副处长聊,满口仁义道德,内心全是自我利益。

    可今天,他是第一次认真的思考,企业家,到底要不要担负起社会责任。

    从社会上攫取利润,踩着数不清的底层的尸骨爬上巅峰,那是不是应该对这个社会负责,对那些成为垫脚石的尸骨负责?

    纯粹从理性的角度分析,可以说没必要。

    因为这些人,并不是主动愿意当垫脚石,主动牺牲,成就他人,相反,有成就的人,排除那些含着金钥匙出身的家伙,大多数像自己这样的人,依靠的是自己的能力和智力,以及更多的付出。

    除了自己,没有必要对任何人负责。

    可是,如果再深层次的想一想,一个人赚了钱,实现了自己的理想,终极目的到底是什么?

    是要看着面前的人间,化为炼狱,满地尸骨,唯己独存?

    今天这场国资局组织的‘参观会’,效果还是比较明显的,来的这一批老板中,不止一个像梁一飞这样开始重新思考。

    很多人心底里,不约而同的冒出来一句话。

    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

    兼济天下本身,也同样是一种境界非常高的人生追求,对于满足自己的精神需求,有个其他任何成就都无法比拟的效果。

    回去之后,有几个私企老板就聚在一块聊今天的见闻。

    30年后,企业家喜欢讲情怀,动不动把情怀挂在嘴边,但梁一飞太清楚了,不能讲全假,但百分之九十以上的情怀,只不过是一种自我标榜和炒作概念的噱头。

    而在当前,第一批富起来得企业家中,很多人,的确真正怀有家国天下的情怀,并且愿意为了这份情怀,牺牲很大一部分个人的利益。

    时代不同,造就的企业家也不同,三十年后,那些满肚子文化科技、看起来更加文明的精英们,往往比这个年代的大老粗企业家,更加没有底线,更加不择手段和唯利是图。

    “我知道,有些人今天是真正有触动的,有些人呢,嘴上讲得好听,心里依旧不以为然。”梁处长在最后聚餐的时候,很严肃的说:“我不评论是非对错,但是作为国营企业管理单位,我还是那两句话:第一,谁捅出了篓子,谁自己擦屁股,擦不干净,后果自负!第二,企业改革还是要进行,不改革,那就是等死,但是在改革过程中,我们会更加严谨认真的去选择合作对象,有些为富不仁的人,我们一定是排除在外的。”

    ……

    ……

    参观完旧的居住区没两天,梁一飞把华强厂的财务室主任,主办会计邹玉茹找到了办公室里来。

    华强厂的下岗名单基本定下来了,加上那些离退休的职工,凑了个整数300。

    直接让这些人拍屁股走路那肯定不行,所以梁一飞之就跟邹玉茹交代过,拿出一个补偿方案来。

    大致的方法,倒是挺巧,和那个出了事的制药厂很类似,分几年走。

    具体待遇有所不同。

    华强厂下岗工人,分三年,第一年拿80%工资,第二年,拿50%,第三年,拿30%。

    当时这么一算,按照当前满额工资平均330块钱,第一年一个工人拿3000出头,厂子里每个月支出八万五的样子,一年支出90万出头;

    第二年接近工人每年拿两千,厂里每月支出5万出头,一年63万左右;

    第三年,工人每年拿1100左右,厂里每月支出3万出头,一年38万左右;

    总的来讲,为了安置这300个工人,厂子里总共支出两百万冒一点头,看起来是个不小的数字,不过由于是分三年,所以厂子里压力并不大;

    梁一飞也不用专门想办法去弄钱。

    事实上,由于其中有两百多离退休工人,拿的钱本来就只有全工资的80%,所以以这个基数算,厂子里用于下岗安置的花销更小。

    算起来,总共支出,不到160万,平均每人五千块钱。

    在厂子里干了一辈子,最后,给五千块钱打发走人。

    这个方案,在之前看来,各方面都还能接受。

    毕竟梁一飞还是给钱的,当前有一些无良的企业家,通过各种关系,走非法途径廉价买下了企业,口头上答应安置,实际操作中却根本不履行承诺。

    不过,现在这个方案不合适了。

    制药厂的事虽然没上报纸,但同一个城市里,这么大个厂子,这么严重的事件,怎么可能瞒得住,很快就传开了。

    上到国资局,下到工人,都意识到,这种逐年递减的方案,很可能行不通。

    另外还有个主观因素。

    梁一飞这次心里难得的温情了一下。

    他很清楚,接下来三年,是通货膨胀最快的三年,三年后的工资,几乎要翻一倍,工人们每个月到手的钱,越来越不值钱。

    现在一百多块钱还算个钱,第一年还能勉强应付,可到了第二年,第三年,也就是95-96年间,一个月30%,98块钱,甚至都不到,退休的那些老头老太太只能拿到70块钱不到。

    在城市里,96年,70块钱能干什么?!

    最关键的是,3年之后呢?

    说句实在话,三年后,要是因为下岗,那些退休工人饿死,也搞不到梁一飞头上来,梁一飞有十足的把握不会给自己带来任何影响。

    可是梁一飞考虑之后,还是决定,给这些工人,尤其是退休的老工人,一条稍微好走点的路。

    虽然这些人身上有很多梁一飞不喜欢,甚至厌恶的特质,但他们毕竟不是真正坏人,这些让人厌恶的特质,更多的,应该归咎于时代而不是个人。

    今天把邹玉茹找来,就是重新制定一个补偿方案。

    梁一飞的想法,是用96年之后,流行起来的‘工龄买断’,比如一年一千,干了三十年就有三万,干了十年,就一万,要只干了一年就下岗,就只有两千。

    当然具体一年多少钱,还要视情况而定。

    “厂长,这个法子好倒是很好,就是花钱太多。”邹玉茹说。

    按工龄,非常公平,之前贡献多的多拿,贡献少的少拿,工龄长的人年龄大,之后找工作更难,工龄短的年龄年轻,找工作相对简单,给前者更多的补偿也非常合理。

    可问题是,这样的话,厂子里一次性拿出的钱就太多了!

    不要讲一年一千,就是一年一百,那么多离退休工人,都是三十年以上工龄,光是这两百多人,厂子里一次性就要拿出七十来万,加上在岗的,快小一百万了。

    何况,怎么可能只有一百一年呢,哦,一个干了三十年的老工人,最后买断就三千?

    少说要给到两三百。

    那一次性就要拿出两三百万!

    这笔开支,目前华强厂拿不出来。

    说实话,梁一飞也拿不出来。

    “这个钱我来想办法,至于每年多少嘛……”梁一飞沉吟了一下,在他心目里,一年两百是绝对不够的。、

    原本三年分批给5000左右,要是工龄一年两百块,那现在一次性,最多也就给6000而已,不是他的初衷。

    给比较高的补偿,从人性的角度来说,梁一飞能心安,从利益的角度来说,相对未来保健品市场赚的钱,这点钱不吓人,而华强厂也可以成为南江省企业改革最大的亮点,梁一飞本人会在接下来近十年的全国性国企改革中,拥有一个护身能力很强的光环。

    多给点钱,他自己不吃亏。

    关键是这么一来,一次性就要拿出好几百万,这钱怎么来?!

    自己掏腰包,显然不行,也没有!

    正准备说话,忽然办公室的门就被人推开了。

    哗啦啦,涌进来一大群人。

    为首的,是二产线主任刘德才和公会副主席李明浩。

    他两身后,跟着两个已经定了下岗的年轻工人。

    而剩下的人,却是一群老头老太太。

第204章 不愉快的所见略同

    梁一飞这个厂长办公室面积其实还可以,以前罗贡献管事扩建过,带上阳台足足有快五十平方。

    不过他主政之后,把大房间隔开了,里面留下个十几个平方的小卧房,有时候太忙了,就睡在单位。

    他们这些老板看起来风光,可睡在单位再正常不过,赚那么多钱,睡觉,也就个十平方,简简单单的小屋子,一张单人床。

    所以这帮人一下次涌进了办公室,原本隔开就不大的主房间,顿时显得十分的拥挤。

    “厂长,我们有事要跟你谈!”刘德才大咧咧的开口说。

    “好,邹主任,你先回去,之后我再找你。”梁一飞淡淡对邹玉茹点头,然后起身,站在办公桌后面,冲那些老头老太太淡淡一笑说:“老人家都来了啊,大家自己坐。那啥,邹主任你把何新福叫来,让他给老人家们泡点茶。”

    脸上没什么表情,可心里十分恼火!

    作为领导者,他最烦的,就是员工动不动就不按流程、不打招呼,直接闯进来反应问题,特别是一来就来一大堆!

    这是干什么?逼宫?造反?!

    都这么干,各级干部还要不要布置任务,领导工作了?!

    一个人管事,八个人插嘴,不听他们的还不行,不听就要闹事,阳奉阴违,甚至围攻领导!

    这他妈是什么?

    是工厂还是流氓团体?

    这他妈还有没有王法了!

    可问题是,这年头大部分职工根本没有这种现代化企业流程管理的思维,动不动就特别爱成群结队的找领导‘反映问题’,早就习以为常。

    厂长是大家长嘛,我找我家长,还要预约?还要走流程!

    这也是梁一飞为什么从一开始就下决心,早晚要搞掉李明浩,进行人事改革的主要原因之一:虽然员工爱闹事,可大部分员工都是老实头,胆子小,如果没有一个有威望、和领导斗争经验丰富的人带头,再剔除一批刺头,招收新人,那就能从根子上解决管理问题,重新改革管理制度。

    李明浩、刘德才这些人,他们自己也许没意识到,但事实上,和梁一飞争的,也正是这种‘能闹事’的制约平衡权力,他们要是不争,就像刘德才所说,厂子就会变成厂长一言堂,员工的福利、待遇,得不到保障。

    不能讲这些人对还是错,但他们的确站到了自己的对立面。

    他妈的,以前罗贡献在这,干了那么多屁事,怎么不见你们去举报,去闹事?!

    言归正传,邹玉茹刚要出门,就被李明浩拦住了。

    “邹主任,今天我们来,就是谈下岗补偿,谈钱的事,您不能走,正好一起聊。”

    邹玉茹瞧了眼梁一飞,梁一飞摆摆手,说:“行啊,你留下来一块听吧。”

    说着话,办公室门被推开,何新福也从外面急匆匆的赶紧来。

    一头大汗!

    仓库主任周全有被第一个下岗,仓库那头人心惶惶,他急急忙忙去安抚情绪,临时把一个副主任先‘扶正’,虽说这个副主任也少不了参与了各种倒卖,不过首恶周全有被剔除,能起到很大敲山震虎的作用,保卫科余飞翔又反正投诚,短时间内倒是不用盗窃。

    总得有人来干活!

    刚从仓库回来,就得知刘德才、李明浩,带了一大群退休工人又来厂长这里闹事!

    又,又,又……一想到这个又字,何新福脑袋都要炸,他妈的,厂长接手汽水厂才多久,这帮工人已经闯了多少次办公室,闹了多少次事了?!

    “厂长……”

    “行了,老何你给老同志们泡杯茶。”梁一飞挥挥手打断了何新福要自责的话,起身关上了办公室的门,说:“既然今天大家来了,那我们就开诚布公,把事情一次性聊透,聊清楚!李明浩,刘师傅,你们有什么想法,说吧!”

    刘德才哼了一声,哦,现在知道叫‘刘师傅’啦。

    抱着茶杯说:“小李,你会讲话,你跟厂长讲。”

    李明浩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事到如今,他也知道,是刺刀见红了,没什么再和气退让的余地,很直接的说:“厂长,我们公会,工人,还有一批退休的老同志认真的研究讨论后,觉得下岗补偿方案不合适。”

    “哦,你们研究讨论,那你们的决定是什么呢,我来执行啊。”梁一飞语气中毫不掩饰的讥讽。

    “厂长,你这什么话,我们工人争取我们应有的权力,有什么不对啊!”刘德才梗着脖子说。

    李明浩正要说话,有个满头白发苍苍的老退休工人杵着拐杖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

    这老头一站,梁一飞也得站起来了,李明浩、刘德才都跟着站了起来。

    老头叫白柏言,这年头很少有这类文化内涵的名字,70多岁,厂子里的年纪最大的一批退休职工之一,以前是老技术部主任,宣传科科长。

    老知识分子,49年解放,留洋回来的,最早好像在大学里教书,后来给扣了帽子,发配到滨海市汽水厂,成为第一代汽水厂的工人。

    他平反比较早,不过之后也没回去,因为汽水厂离不开他。

    过去几十年,汽水厂所有进口的设备、资料、技术,都是白柏言翻译、研究,早期所有的对外洽谈,都是白柏言出面。

    可以讲,没有白柏言,汽水厂当年就根本开动不起来,这么多年,机器也压根没人会用。

    退休之后,和厂子里所有退休职工一样,拿着一个月两百多的退休工资,住在平房里。

    “厂长,您抽烟。”白柏言颤颤巍巍的从蓝色中山装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包还没有拆开的四块钱红梅,用有些发黄开裂的指甲,微微颤抖着,拨开了上面的塑料封皮,然后再用指甲,夹了两次,才夹出一支烟,还是用微微颤抖的手,递给梁一飞。

    梁一飞沉着脸接过了烟。

    “厂长,他们年轻,讲话不知道轻重,您别往心里去。”白柏言说。

    “白老,您坐,坐着说。”梁一飞示意何新福给拿张凳子来。

    白柏言摆摆手示意不用,叹了口气,用满是皱皮的老手,握住了梁一飞的手,说:“我知道,你有你的难处,这么大个厂子,这么多个人,如今国家变化的又这么快,你一个年轻人,好多事,难!那个难啊,都不是我们这些落伍的人能想得到的!”

    同样是交流沟通,白柏言这种说话方式,就让人好接受的多,这也是一个人的素质教养和性格的反应。

    梁一飞沉默着点点头,说:“老人家,你放心,工人下岗这个事省里、市里都很重视,我呢,也不是那种为了赚钱就不顾别人死活的人,下岗工人,我指定会好好安置。”

    白柏言说:“厂长,我相信你,今天我们老头子来,不是跟您闹事,的确是有实际困难要反应的。”

    “您说。”梁一飞道。

    白柏言说:“之前刘主任、李会长跟我们讲,下岗之后,依次拿三年工资,第一年八成,第二年五成,第三年三成,这是替工人着想,给他们一个过度时期,年纪轻轻有手有脚,三年还找不到工作,那真是活该饿死了。可我们这些老头老太太不行啊……”

    “厂长,我们都这把年纪了,还到哪去找工作。”

    “就是,就算有人要我们,我们也干不动了啊……”

    “领导,这三年工资拿完,我们不能去死吧……”

    白柏言一开口,剩下的老头老太太都纷纷说话了。

    这些人说话的风格,跟李明浩、刘德才那种咄咄逼人不一样,打得都是苦情牌,说着说着,就有人红了眼眶。

    他们年纪、资历、身体情况在这里放着,梁一飞即不能,也没法来硬的。

    办公室里一开始的剑拔弩张,又变成了诉苦大会,一个个叹气抹眼泪。

    “那你们商量出来,怎么办呢?”梁一飞问李明浩。

    李明浩和刘德才相视对望一眼,李明浩开口了,说:“我调查过,现在有些大企业下岗,都按照工龄买断。这个法子好,公平,在单位时间长、年纪大、贡献多的老人多的,年轻人能找工作,少得。合情合理。”

    梁一飞不阴不阳的笑了笑,英雄所见略同嘛。

    邹玉茹说:“李师傅,刚才厂长就在跟我聊这个事呢,他的意思,就是觉得之前的方案不行,不合理,亏了大家,准备按照工龄买断!要不是你们忽然冲进来闹,说不定都解决了,你说说,你们这是何必呢!”

    李明浩微微意外,看了眼刘德才,刘德才说:“那不是正好嘛,厂长你说该怎么买断?”

    梁一飞扫了他眼,说:“你们都来了,想必也是商量好了吧?”

    “那当然。我们的意思简单的很,一年工龄400块钱,一次性结清!”刘德才说。

    400块钱?

    财务邹玉茹立刻就皱起了眉头。

    刚才和厂长商量,觉得100都多,这一下狮子大开口,要四百?!

    厂子里的下岗工人大部分都是退休工人,有很多早退的,但大多都在30年左右,这也是早退的一个门槛;

    算上大概六分之一在岗相对年轻工人,所有人的平均工龄,少说也得在26、7年左右。

    这么下来,一个人差不多就得1万出头,300号下岗工人,就得差不多350万。

    总支出比之前的863多出三倍来!

    关键是,还要一次性拿出来。

    厂子里,从哪里一次性拿出350万!

    不要讲华强厂账上现在没这个钱,就算是第一批保健品上市后,也拿不出这么多钱!

    他很为难的看向梁一飞,微微摇头,示意财务没法解决这个问题。

第205章 彻底解决问题

    刘德才说出工人的意见之后,办公室里陷入了一个短暂的沉默。

    财务邹玉茹觉得这个要求实在没法满足,他再会理财调度,也不可能挤出这笔钱;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不管是现在,还是保健品销售之后,一次性就拿出三四百万来,华强厂都会立刻趴窝!

    目前就不用说,根本没有,可保健品卖出去就有了嘛?一个健康的人,忽然就放了一大盆血出来,不晕厥才怪!

    李明浩、刘德才两人的想法很简单,华强厂没钱,那岚韵湖有钱吗?新时代有钱吗?

    梁一飞这么大一个老板,坐着奥迪,开着动不动吃顿饭就要花几百上千的大饭店,还炒股,他能没钱?

    骗谁呢?!

    他的钱根本多的花不完!

    这种老板就是要逼,你不逼他,他就无休止的占便宜,逼一下,能要到多少就都是赚了。

    400年要不到,380?350?,再不济,三百一年要给吧,那也是一次性接近一万块钱的大钱,比起什么三年853要安稳的多。

    他们清楚的很,真下岗了,过了一年,谁还搭理谁啊?

    不如一次性把钱拿到手来的安稳。

    反正他两都看准了一条,梁一飞为华强厂投入了这么多精力、财力,绝对不可能看着华强厂不稳定,现在全省全市对于国企改革都十分重视,也十分敏感,他一个私企老板,绝对不敢在这时候触碰火线,闹出了事,他第一个倒霉。

    他那些钱怎么来的?

    按照刘德才的话讲,就是剥削劳动人民,投机倒把来的;

    按照李明浩的话,那是国家给政策,大环境好,是国家带着他发财。

    不管哪种说法,他赚到了钱,难道不应该回馈社会,回馈给劳动人民?就许他花天酒地,那头那么多为厂子辛辛苦苦多年的工人就饥寒交迫,衣食无着?!

    就说汽水厂吧,那么大地皮,那么多机器,一分钱没花就给他了,他把工人安置好,那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嘛!

    剩下的那些退休工人,他们倒是没想的那么多。

    单纯就是想下岗之后有口饭吃。

    之前,一年拿点钱,还不是一次性拿,三年之后可怎么办啊?就算有儿有女,也不能完全去拖累儿女吧?

    要是一次性能拿一万多,1万2,甚至一万五,那就完全不一样!

    存在银行,按照现在的利息,一年下来**百小一千是有的。

    这点钱,很少,可它是能源源不断的,国家的银行总不会倒闭吧。

    钱少,可他们这些老人花费的更少,一个月有个大几十小一百,吃饭、用水电,是能应付得过去的。

    有的人这些年多多少少还存了点钱,有的人觉得,手头有个一万多块钱存款,儿子女儿、女婿媳妇,也就能对他们更加孝顺点。

    总之,按照以前的法子,那是等死,按照现在买断的提议,那这日子就能过的下去。

    至于苦不苦的,这个年纪的老人们,大多都不是很在意了,他们是什么年代过来的?什么苦没吃过?

    不挨饿、不受冻,那有啥不能过的?

    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梁一飞的身上。

    梁一飞现在想的倒不是钱怎么办,而是要快刀斩乱麻,尽快处理好下岗,即不能耽误接下来的生产,更不能拖到保健品上市。

    真拖到保健品上市,那个销量一出来,恐怕就不是一个月400块钱买断能买得了了。

    在一群老人可怜兮兮得目光下,梁一飞起身,拿起了水瓶,走到白柏言老人跟前,给他加满了水,然后放下水瓶,在这群白发苍苍的退休工人们里坐了下来。

    “老师傅们,你们说的这些困难,我之前都想到了,也都在和邹科长、何主任商量解决。”梁一飞不疾不徐的说:“可是,四百块钱一年,一下子拿出三百多万,有些高。”

    “厂长,我们能体谅你的难处,那你说呢。”白柏言问。

    梁一飞却笑着摆了摆手,说:“我再难,那也不会比你们更难,再缺钱,也不能拿你们老了吃饭的钱来花,所以,难,我来解决,四百一年,就四百一年!”

    办公室里嗡的一下!

    包括李明浩、刘德才在内,还有这些退休老人,没人想到梁一飞居然一口答应了这个价,一点儿讨价还价都没有。

    “厂长,我们给你作难了。”白柏言有些动情的说。

    “老人家,不说这个话。我还想了,不光是四百一年,接下来我让何主任做统计,要是老夫妻两个都在我们厂下岗的、没有儿女的、或者一家子都下岗的,一年再多给50;家里有特殊情况难处的,也能申报,一个月再多给个几十块钱。”

    梁一飞环视了一圈围着自己的这些老人,说:“总之一句话,让大家安安心心的下岗!”

    这话说出来,办公室里的气氛立刻又不一样了,刚才还和梁一飞站在不同阵线上的退休职工们,看着他的眼神,瞬间发生了变化。

    不至于是看亲人、恩人的眼神,但的确有感激和希望。

    “不过,我也有个要求。”梁一飞忽然抬头,看向刘德才和李明浩。

    李明浩忽然有种不太好的预感,刘德才皱着眉头,说:“你说。”

    梁一飞起身,重新走回办公桌后面,抽出一张纸,递给何新福。

    “之前下岗名单已经定了,我这里,多加了12个人,这12个也一起下岗。何主任,你念一下。”

    何新福接过来念了起来:

    “二产线班组长李明,维修工沈天,公会妇女主任徐萍萍,工人孙卫国、刘源……”

    念了七八个名字,都是厂子里的一批骨干和比较出风头的人,之前下岗没轮到他们。

    李明浩和刘德才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这些人,全是他们俩的铁杆,他们两搞串联、各种活动,都是靠着这些人在私下跑腿联系,摇旗呐喊。

    奇怪的是,这些人平时大多也不显山不露水的,那些明面上的铁杆,已经被列入了这次下岗的名单,刚才念到的这些,都是私下里交情很深,连何新福都未必知道。

    厂长是怎么摸清的?

    念到最后,何新福的声音顿了顿,眼皮一翻,扫了眼李明浩和刘德才,继续说:“二产线主任刘德才,公会副会长李明浩。完毕!”

    最后这两个字,是何新福自己加的!

    他很久没有这么解气了!

    群体之间矛盾的来源,大多还是立场不同;他跟着梁一飞,天然立场就在梁一飞这边;

    自从梁一飞接手厂子,何新福一幕幕都看在眼里!

    连他都为梁一飞抱不平!

    和之前罗贡献相比,新老板简直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凭什么啊?以前罗贡献在这里,工人都不敢这么闹,现在换了个好老板,反而变本加厉了!

    说白了,不就是吃准了,人家梁老板想好好办厂子,想走正路嘛!

    说得可怜点,这不是欺负好人嘛!

    你李明浩、刘德才算什么东西?你们再怎么为了工人争福利,说到底,还不是厂子里拿钱,厂子效益不行,你们争个屁啊!

    最后好人都你们当了,出钱的老板反而成了恶人!

    这次好了,你们不是带人来闹事嘛,现在看你们自己怎么收场!你们自己要是不肯下岗,那就不能怪厂长不答应你们的条件!

    那就是你们这几个人,和全厂下岗职工作对,为了保住自己的工作,断了几百号老工人的活路!

    下岗办不好,在岗的人,也没法安安心心涨工资!

    到时候,你们两不下岗,那就是和全厂人作对,看你们以后还怎么动不动就打着‘为民请命’的旗号来闹事!

    果然,一群退休老人的目光都转向了李明浩和刘德才。

    “两位,名单我也说了,你们两和这些人什么时候打报告下岗,我什么时候给下岗工人发钱。如果坚持要留下来,那也好办,我这是私营企业,我直接辞退你们两个。到时候,什么下岗补偿也不要再提了。”梁一飞淡淡的说。

    “你凭什么!”刘德才脑门上青筋都隐隐约约的崩了起来。

    老头气得不轻,他也觉得憋屈,没想到带了一大堆人来,反而被梁一飞将了一军。

    梁一飞没理睬他,看向李明浩,说:“李师傅,你怎么讲?”

    李明浩脸上的神情连续变化了好几次。

    一方面,他很矛盾。

    他也有点想不通,明明自己是一心为了工人好,从头到尾,从进厂子第一天到现在,他从来都没有为自己图谋过什么好处;可是怎么他现在就变成工人们的敌人了呢?

    自己不走,工人门就拿不到补偿。

    连余飞翔那种偷厂子里货去卖的人,都能继续留下来,还当保卫科主任,他一心为厂子,最后却要被赶走!

    这口气堵得慌!

    另一方面,他也很清楚,再顶下去,没用。

    以前,以他为首,加上刘德才、余飞翔、于和平,这些人聚在一块,在全厂的影响力比厂长还要大的多,一呼百应!

    全厂上上下下,他李明浩一句话,比厂长都好使!

    可是梁一飞掌权以来,他这些影响力,不知不觉的就被削弱了,要个债,要的离心离德,一大半人都跟他结下了心结;梁一飞开了个下岗会议,厂子里一大半中层干部就转向了他。

    到后来,他能用的人,就只剩下几个铁杆,想要制造声势,就只能依靠这些已经退休根本不愿意再热麻烦的老人们。

    可即便是这样,今天会议室的决议一旦传开,连这些老人们都不会再支持他。

    甚至那几个铁杆都不会。

    没人支持,他就是想闹事,想造影响,也造不起来!

    他一辈子为了同事们争福利,最后自己却成了孤家寡人。

    梁一飞给出的条件,在全省都算是最拔尖的,这个条件如果还不满足,连一向很重视下岗工人安置的南江国资局都不会答应!

    毕竟也不能让企业家倾家荡产!

    看着白柏言一群老人们苍老的脸,李明浩只觉得即心酸,又无力,一种从小受到的自我牺牲得精神涌上心头,深深叹了口气,说:“梁老板,只要你说话算数,我主动下岗,其他人的工作我来做。”

第206章 钱从哪里来

    李明浩经过一番巨大的心里挣扎,最后有些牺牲色彩的离开了,但是刘德才却没有太大的犹豫。

    以他的年纪,就算今天不下岗,也干不了几年,反正跟领导闹得很不愉快,倒不如哪个万把块钱,回家带孙子去。

    说到底,他的性质和李明浩不一样,李明浩是为工人争权,刘德才就是为了自己争口气。

    心里得偿所愿,嘴上却还是说:“既然厂长你这么讲,老李能为大伙做出牺牲,我老头子有什么不行的,下岗就下岗!”

    “好,那就这么办。”梁一飞敲定砖脚,说:“你们两去办下岗手续,邹科长,何主任,你们两尽快把全厂下岗工人的具体人数、工龄和家庭情况需要补贴的统计出来,以便后面发补偿。”

    说完,对白柏言为首的一群老工人说:“白老,你们看这样安排,行不行?”

    白柏言有些黯然的点了点头,毕竟干了一辈子,要离开心里还是有点疙疙瘩瘩的,他起身拍了拍梁一飞的手,说:“厂长,我们这些人一辈子没给国家添过难处,临了临了,给你作难了。”

    “不说这个了,大家退休日子能过得下去,比什么都好。何主任,你送一下。”梁一飞说。

    “好。”

    何新福送退休工人和李明浩这些人出门,办公室刚安静下来,邹玉茹的脸色就显得十分为难起来,张嘴要说些什么。

    梁一飞摆摆手,示意他先别开口,自己靠在椅背上,双目微阖,似乎在休息。

    和李明浩、刘德才这帮人斗了几个月,梁一飞实在觉得有些疲惫。

    倒不是对付这些人他力有不逮,而是觉得,把宝贵的时间,用在这上面,性价比太低,实在没什么意思。

    可这又是实实在在的现实情况,不由得他不去解决,还是那句话,如果他仅仅是想发一笔‘挖社会主义墙角’的财,通过歪门邪道在国企改革大潮中分一杯羹,那他的确不必管工人的死活,不必考虑影响好不好;可这辈子,他所图甚大,所以每一步都必须走的扎扎实实。

    好在,这一次,不出意外的话,华强厂的人员问题会彻底解决。

    没一会,办公室的门被推开,何新福大步的赶了回来,一进门,随手关上了门,就说:“厂长,这可是一笔大钱啊!”

    梁一飞睁开眼睛,看了何新福一眼,对邹玉茹笑了笑,说:“你刚才想说的,也是这个吧。”

    邹玉茹点点头:“是啊,厂长,虽然现在没有明确统计出来,不过我心里大概有个谱,按照400一年,还有一些补助的话,全场职工下岗安置资金,不会少于350万!从哪来这么多钱?!”

    何新福也觉得这钱太多了,梁一飞是有钱,可他比李明浩、刘德才这些人对梁一飞这样的大老板了解更多一些:这种大老板,赚钱多,花销也大。

    而且他们都有比一般人强得多的商业头脑,谁都不会放着几百万在银行吃利息过日子,所以一下子拿出几百万现金,应该很困难。

    梁一飞却说:“邹科长,我上次朝厂子里注的一笔钱,还有每个月打进来的20万,支持现有工资、生产应该是够的,之后下岗一批人,每个月又多出来小十万,这笔钱就用来给在岗的人加工资,发奖金,和原材料采购,继续投入生产。”

    “啊?哦哦……”邹玉茹的回答方式怪怪的,先是一个完全不能理解的‘啊?’,然后意识到用这种态度跟领导讲话不合适,来了两个‘哦哦’。

    的确很难理解,梁一飞的话透着两个意思。

    第一,根本不从厂子里抽钱,这几百万,他自己去想办法;

    第二,在下岗这么大的事面前,厂子的生产还是不能停,不光不能停,甚至要加快。

    这就让他有了一肚子的无法理解,钱从哪来?厂长对未来保健品就那么有信心?一次性再投入三百多万下岗,还源源不断的搞生产,这位年轻老板简直就是在赌身家了,要是未来保健品卖得不好,即便是梁一飞这样的大老板,也要吐血三升,甚至一蹶不振!

    “邹科长,多余的话咱们也别说了,既然领导这么吩咐,我们就全力执行!我跟人事科打个招呼配合你。”何新福道。

    邹玉茹想想也是,点点头,道;“好,那领导,我去统计了。”顿了顿,补充说:“我们加个班,争取一周之内把数据统计清楚。”

    梁一飞的决定,让邹玉茹这样在国营单位习惯混日子的老员工也感到了一丝紧迫,主动提出要求加班。

    “不是一周。”梁一飞摇摇头,说:“本周末,最初礼拜天下午,我要详细数据。我周一要用!”

    “好,厂长您放心!”

    ……

    ……

    万恶的资本家压榨工人的血汗,拿工人不当人,这话一点都不假。

    像下岗统计全场大部分工人信息这种总量大、细节繁杂的工作,以前的汽水厂,大概得一个月才能完成;梁一飞来了之后,一系列整人、激励动作后,财务科主动提出一个礼拜;被梁一飞下了严令,周末前必须结束,结果四天半时间就搞定了。

    礼拜天的上午,邹玉茹把信息拿过来给梁一飞,梁一飞没有一个个看,随即在里面挑了8个,让何新福复查一下,都准确无误。

    最终经过调整,下岗人员304个,需要花费368万,平均每人1万两千1百块钱,这其中有42个老退休职工,是由于各种各样原因需要厂子里特殊照顾,一个月多加钱的,分别从每个月25到50不等。

    拿着这份名单,梁一飞直接去了财政厅。

    礼拜天,大部分单位都放假,可财政厅那边还是门庭若市,大院里停满了全省各地牌照的车,噔噔噔上了国资局所在楼层。

    梁副处长果然还在加班,老远看办公室大门就开着,里面坐了几个人。

    梁一飞走到门口,就听里面好像在吵架,有个声音很恼火的说:“梁处长,事情不能这么干吧!当初我要接手,你不让,现在搞成这个样子,我怎么接手?!我的钱又不是大风刮来的,你们工作没做好,就把我们拽出来填窟窿!我今天话丢在这里,这事我管不了,实在不行,你把我抓起来吧!”

    然后迎面就气冲冲的走出来一个身材高大的中年男人,差点和梁一飞撞了个满怀。

    梁一飞侧了侧身,让那人先走,然后看向办公室。

    由于刚才壮汉忽然发作,办公室里的气氛明显很尴尬,梁副处长挂着黑脸下不来台,另外几个人也低头抽烟不吱声。

    看到梁一飞来了,梁副处长的脸色稍微缓和了些,企业改革中,这么多打交道的老板里,他对梁一飞的印象十分好,这个年轻老板只干事、不惹麻烦,从来没让他为难过。

    他起身,对另外几个人说:

    “咳咳,这样吧,大家先回去再考虑考虑。我还是那句话,企业家,要有社会责任感,对于有社会责任感的企业家,我们一定大力支持!相反,先富起来,为富不仁,不愿意带动后富的,我们就算有政策,也不会给这样的人!好了,今天就到这里。”

    “那好领导,我们先走一步。”

    “领导再见。”

    办公室里的人纷纷离开,梁副处长冲站在门口的梁一飞点点头,然后转身自己给自己的杯子加了点水,端着杯子,一屁股坐在沙发上,一脸的疲惫。

    梁一飞递了一支烟过去,梁副处长摆摆手,说:“不抽了,抽了一下午,嘴都抽麻了。”

    边上的烟灰缸里,烟头堆成了小山。

    梁一飞本是来要关于下岗安置政策的,看到这副场面,也不知道自己来的是不是时候,于是问:“领导,怎么回事啊,发这么大火?”

    刚才的冲突其实挺严重的,在国企改革大潮下,梁副处长这个国资局的主管副主任,权力之大不言而喻,对于想分一杯羹的民营老板,简直就是太上皇一般的存在,要不是到了生死关头,或者实在没法忍,再大的老板,哪怕是跨国公司的老板,都不至于当面顶撞,还把话说的那么难听。

    反过来也一样,梁副处长的工作,需要靠这些老板来支持,棍子和甜枣都要有,可他刚才那番话,等于是翻脸了,就差没直说,以后要专门‘整’那个老板。

    怎么搞成这个样子嘛,梁一飞自己也是企业家,虽然不关自己事,可他真不愿意看到企业家和政府之间的关系紧张到这个地步。

    “嗨,我也是没办法,被逼急了,只能去逼他们。”梁副处长想了想,摇头苦笑:“他们也不容易,可怎么办呢,总得让人吃饭吧。”

    “领导,这话我怎么听着迷糊呢。”梁一飞问。

    “还不是制药厂的事嘛。”梁副处长说。

    制药厂,外资撤了,重新收归国资局管理,国资局是政府单位,没法专门去经营,厂子那么多工人,不能一直靠着国资局出钱补贴,也贴不起。国资局去跟劳动局要钱,劳动局也不肯给,反正现在都在扯皮。

    哪家也没余粮啊,况且这可不是搏一次款能解决的问题,总不能一直养着这些工人。

    于是梁副处长就找了一批当初想买制药厂的老板来再谈,可现在这烂摊子,谁愿意接手?

第207章 人人出力

    “这话我两私下讲讲,群众里也有坏人啊。”梁副处长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摇头无奈苦笑了一下。

    “这话又怎么讲?”梁一飞笑道。

    “还能怎么讲,你也是老板,工人们不好打交道吧。”梁副处长一副‘你懂的’的样子,虚虚的点了点梁一飞。

    制药厂的工人们尝到了‘闹事’的甜头,发现只要闹一闹,不光闹事的人没责任,下岗也不用下了,连班都不要上,每个月还有一份固定的钱拿。

    现在他们胃口大的狠,国资局管着制药厂还好点,要是卖给个人,那还得了?国资局去试探了一下口风,工人们提出的条件吓人的很,补偿都能要到天上去。

    这种情况下,工人全部成了刺头,动不动就以闹事为筹码提要求,哪个老板敢接手?

    何况现在制药厂又成了上级重点关注对象,省里主要领导都过问了,稍微有个风吹草动,就有领导找谈话,人家外商实在干不下去拍拍屁股走人,大不了之前的投资不要了,可国内的老板们朝哪走,要是在激起事件,前后帐一块算,到时候钱没赚到,人搞不好还要背黑锅进去。

    今天梁副处长看那帮老板态度坚决,一狠心,干脆用‘压任务’的方式,可老板们也不傻,宁可当场和梁副处长翻脸,也不能接手这个定时炸弹!跟梁副处长翻脸,撑死了是个人矛盾,事后还是能沟通挽回的,要是接手了制药厂……

    “难怪。”梁一飞摇摇头,笑说:“这事搁我身上,我也不打死不能接手。”

    “你小子,别一张口就躲,我没想过让你来接,你现在把汽水厂办妥了比什么都强。”梁副处长挥挥手,说:“我也是没办法,制药厂也有五百多号人,一个月现在就发最低工资,那也要十万块出头。这钱从哪来,国资局没有,劳动局不肯给,都在扯皮!”

    看梁副处长一脸郁闷的样子,梁一飞都能想象得到:制药厂是从国资局手里卖掉的,劳动局当然不管,国资局又属于财政厅下属部门,不管他到哪,怎么要钱,人家就这两句话立刻就能堵回来。

    估计,他们上面的财政厅,也在给梁副处长压力,全省的钱都归财政管,这他妈不是搬了石头砸自己的脚嘛!

    “我如今就成讨饭的了,每个月定时要想办法要十万块钱出来,要不,制药厂的工人就得去我家吃饭打地铺。他妈的……”

    梁副处长很罕见的爆了一句粗口,摆摆手:“行了行了,不说这个,说起来我就头疼的狠,你今天来干嘛的啊?不是找我要钱来了吧。”

    “和钱还真相关,跟下岗工人也有关。”梁一飞嘿嘿一笑。

    梁副处长愣了一下,手朝外一指:“你走!你现在就走!一个字都别说!”

    “领导,你现在要是让我走,我就只能朝这边走了。”梁一飞笑嘻嘻得指了指反方向,办公室窗户的位置,说:“逼死下岗工人是逼,逼死企业家也是逼,您看着办吧。”

    梁副处长差点被梁一飞气笑了,抽出来一支烟,没好气的说:“这官是没法当了,说吧说吧,又怎么了!”

    梁一飞拿出火机给梁副处长点上了,才说:“华强厂下岗人员已经定了,一共304个……”

    话没说完,梁副处长夹着烟的手就是一抖,猛地抬起头,惊讶望着梁一飞,说:“你小子疯了啊,一共400多号人,你弄了300多下岗,你还要不要生产了?!”

    “领导,老企业里面那个效率你又不是不知道,三个人干不了一个人的活,如今都是器械化生产,人足够用了。而且我这次下岗的,除了一部分刺头,主要还是退休工人。”

    梁副处长又一次打断了梁一飞:“那就更扯淡了,两百多退休工人,全是老头老太太,你把他们全一脚踢,他们闹事怎么办!”

    “不会闹事,我们谈好了,给补偿。我是这样想的,按照工龄买断,目前定的是一年工龄400,另外,家里条件的确困难的,再加25到50块钱不等,工人们的情绪还算稳定,大多比较满意。”梁一飞说。

    “哦,这样啊,那倒是行,这个待遇还是不错的,十年四千,25年就是一万……咦?”梁副处长说着,语调朝上一提,奇怪的看着梁一飞,说:“这得三四百万吧,你从哪来的钱?等等,你小子今天来,该不是找我要钱吧?我可告诉你啊,国资局现在一毛多的钱都没有,你要是把主意打到我头上,那我就得跳窗户了。”

    梁一飞好笑,说:“领导您放心,我不是来要钱的。”

    听他这么讲,梁副处长一颗心定了定,拿起茶杯,说:“知道了,又要什么政策啊?”

    “领导,这笔钱呢,我一时半会根本拿不出来。”梁一飞说。

    “是想让国资局出面,帮你从银行担保贷款?”梁副处长问。

    华强厂有了保健品的新业务,各方面还是比较看好的,所以说到贷款,梁副处长倒是没炸锅。私营企业很难从银行贷到款,不过那得分情况,梁一飞名下资产多,而且都是优质资产,再加上国资局出面担保,银行未必就不买账。

    “那倒不是。”梁一飞摇摇头,说:“这笔补偿款,我一毛钱都不想出。”

    “啊?”梁副处长见鬼一样打量着梁一飞,你不想出,谁出?

    谁又出得起啊?

    “领导,我觉得吧,搞企业改革,目的是为了发展国家经济,提高全体人民的生活水平,企业改革成功了,整个社会大众都受益,您说是吧?”梁一飞问。

    “对啊。”梁副处长被他说的云山雾罩不明就里。

    “那既然是国家大事,人人受益,是不是该人人出力呢?”梁一飞顿了顿,自问自答,说:“政府主导,企业家接手,职工做出一定牺牲,整个社会大众也该出一份力嘛,所以这笔补偿款,我想从整个滨海市,乃至全省老百姓头上拿。”

    梁副处长眨了眨眼睛,盯着梁一飞看了半天,冒出来一句:“你小子要干嘛?另立政府,重新收税啊?!你倒是给我说说,怎么让全省全市老百姓给你拿这几百万。”

    全省几千万人,滨海市四百万人,平摊下来,光是滨海市,一个人一块钱不要,就能解决。

    可问题是,人家凭啥给?

    “领导,咱们可以卖彩票啊。”梁一飞说。

    “嗯?”梁副处长觉得脑子完全跟不上梁一飞的趟,这又扯到彩票什么事了?

    “发行方式很简单,宣传一下,圈下一块地方,摆好桌椅板凳当销售点,彩票采用刮奖式,现买现挂,两块钱一张。”

    顿了顿,说:“奖品我来想办法,特等奖,桑塔纳一辆,一等奖进口彩电,二等奖,录像机,三等奖……”

    “停停停!”梁副处长不等梁一飞说完,就挥手打断,说:“你小子这也太异想天开了吧?彩票都是国家发行的,个人凭啥发行?”

    梁一飞说:“不错,国家发行福利彩票,但是没说不让地方上自己发行吧?”

    “没说嘛?”梁副处长还真不知道。

    不光他不知道,这就像当初飞艇似的,在没有出空管条例之前,谁都不知道能不能干。

    “反正我查过,没禁止,另外我听说,在沿海和沪市,就有地方上单位发行的彩票,不过主要是体育部门。”梁一飞说。

    梁副处长倒吸了一口凉气。

    梁一飞这话乍听起来有点不可思议,可是仔细一想,也不能说就是犯错误,如果真的像他说的那样,国家不禁止,其他城市已经有地方部门发行的彩票,那这事未必不能做。

    不过,话说回来,第一个吃螃蟹,或者说第一批吃螃蟹,还是要有很大风险的,国资局也好,梁一飞个人也好,和发行彩票,怎么着感觉都八竿子打不着。

    梁一飞是企业家,他可以冒险激进,甚至异想天开,但是梁副处长不行,在企业家身上的好品质,有时候在官员身上那就是要命的东西。

    “就算给你发行彩票,能赚300多万?”梁副处长找了一个看起来很不错的理由反问。

    “领导,不是给我发行,而是国资局发行,我来具体执行,至于能买多少钱,这么讲吧,真不够,我来垫钱还不行嘛。另外……”

    梁一飞说到这里,起身关上了办公室门,坐到离梁副处长比较近的位置上,说:“另外,您肯定也要和领导请示,有两个理由,我觉得是能站得住脚的。”

    “你说说。”

    “第一,其他城市发行彩票,是为了支持体育和福利事业,我们市我们省,不是体育大省,但是我们是国企改革标兵急先锋,发行一批彩票专门用来支持国企改革,通过群策群力的方式,响应国家大政策,这也是我们省改革的一大特色。”

    梁副处长微微点头,说:“嗯,你继续讲。”

    “第二嘛,这是私下说说了。”梁一飞笑了起来:“刚才我说了,国资局主导,不过就是挂个头衔,具体我来操作。如果发行彩票赚的钱不够华强厂下岗,那我来贴。另外,既然广大市民都踊跃支持企业改革,我这个企业家更没的说了,不管最后卖了多少钱彩票,我从中拿出30万到50万左右,支持制药厂。别的不敢说,至少让领导您几个月之内,不用再为制药厂发愁。”

    梁副处长眼睛一亮,“那几个月之后呢?”

    梁一飞笑道:“过了几个月,制药厂的问题说不定已经不存在了,咱们还是要在发展中解决发展带来的问题嘛。”

    “你这个法子……实在是……”梁副处长频频点头:“听起来行得通,我去请示汇报!”

第208章 大家都想要小汽车

    梁副处长当天和梁一飞聊完,紧跟着开会,开会后,单独找到了主管领导,国资局李局长。

    李局长同时还是省厅的党委副书记,分管全省国企工作,国资局八个处,管着全省所有城市,梁副处长所在的二处专门负责滨海市,处长去年查出来肺癌在疗养,他这个副处长就等于是一把手,直接和李局长打交道。

    李局长同时还是省财政的三把手,管钱的专家,对于‘怎么搞钱’方面的政策水平,比梁副局长要高得多,听他转述了梁一飞‘用彩票保下岗’的想法之后,微微一沉吟,就说:“这法子可行,这个梁老板讲得不错,不违规。”

    李局长在财政厅干了半辈子,对彩票这东西十分的了解。

    86年,民政部领导在考察三峡库区时,发现资金缺口困难,向中央提出了《关于开展社会福利有奖募捐活动的请示》。

    半年后,这一请示获得批复,由民政部组织起“中国社会福利有奖募捐券发行中心”在全国范围内开展有奖募捐活动。

    87年6月3日,中国社会福利有奖募捐委员会在北京成立,第二个月新中国第一张社会福利彩票正式问世,票面价值一元,陆续在全国10个省市试点销售。

    不过由于当时人们对彩票还存有偏见,不相信、不敢买,很多售卖点甚至出现了无人问津的现象,87年全年,全国所有销售点的销售额加在一块,也不到1800万。

    统一发行的彩票冷冷清清,可地方上各自发行的彩票却火了起来,89年,全国彩票销售额猛增到3亿八千万,其中有六成以上,都来自于各地方彩票。

    尽管期间出台了一系列规范,连审批权理论上也收到了国务院,但是实际上,各地还是可以自行其是。

    没办法,想要发展福利彩票事业,地方上的作用实在太大!

    87年,1800万;88年,一部分地方上小心翼翼得参与进来,就直接暴涨到快4个亿;

    去年,92年,全国彩票发行,能统计到的,已经超过了14个亿。

    这增长速度,比gdp还要惊人,这些彩票就是切切实实的钱,收上来,就能解决切切实实的问题,地方有地方的难处,要让马儿跑得快,总得给马儿吃点隔夜草。

    不光是福利彩票,体育彩票也一样,甚至更夸张。

    最早的体育彩票,是国家在沿海在85年发行的“六运会体育彩票”体育彩票,但实际上,84年,首都和闽省就各自发行过地方彩票,首都是借着84国际马拉松比赛的名义,闽省倒好,直接叫做‘省体育中心建设纪念奖券’,为了修体育中心发行彩票。

    随着84年许海峰在洛杉矶奥运会拿下新中国第一块奥运金牌,这些年国家大力发展体育事业,各地都在搞体育建设,为此发行的地方性彩票数都数不过来。

    这种情况下,南江省顺应改革大潮,发行一些彩票补贴下岗工人,这即是福利,也能算是顺应国家政策,把钱用到了刀口上。

    “这个梁一飞我知道,点子大王嘛,常有惊人之想法,这次这个想法就相当不错,我看行。要是行得通,以后可以在全省推广。”李局长说。

    梁副处长心中大悦,对于发行彩票,他其实比梁一飞还要积极一些,领导要是不同意,梁一飞大不了勒紧裤腰带找点钱出来补贴工人,可他这个副处长,那就得继续在火上烤着,梁一飞从自己嘴里掏钱,他得从人家嘴里掏钱,孰难孰易,一目了然。

    “领导,那我跟他商量商量具体怎么办?”梁副处长请示说。

    “好。我个人有两个意思,第一个,是要快。第二个,是要稳。我得跟你详细说一下。”李局长顿了顿,拿起茶杯,却见杯子里水空了。

    梁副处长立刻起身拿水瓶给加满了,然后站在一边,说:“领导您指示。”

    “好,先说稳,这个事,我们给他办手续,但是不要牵头,让他去操作,如果彩票真卖得好,能赚钱,那以后,再有我们厅或者局里来主办,反过来,要是彩票赚钱太少,根本不够,那这事也就下不为例,咱们不惹这个麻烦,你明白吧?”

    “明白。”梁副处长点点头,领导就是领导,高屋建瓴,看问题很透彻,让梁一飞先去趟趟路,走得通,皆大欢喜,走不通,地方政府也不会因此有什么损失。

    “嗯。”李局长点点头,说:“然后说这个快,我跟你讲,虽然现在国家让地方上办,但是我估摸着,随时可能把这个权力真正收回去,现在改革开放,处处和国际接轨,我上次去开会听说,很可能以后就两种彩票,都是国家发行。所以,如果卖彩票行得通,那咱们要赶在之前,尽可能多办几场,尽力为全省企业改革提供充裕点的资金。”

    说着,笑了笑:“你天天去跑钱,我也天天去跑钱,银行脸色不好看,那些外资、老板们,把钱袋子捂得比裤腰带都紧,要是真能通过彩票解决钱的问题,哪怕只是一部分呢,你我的日子都要好过的多。”

    梁副处长很配合的苦笑了一下:“嗨,谁说不是呢,我现在是真体会到一分钱难倒英雄汉的感觉了。说起来,我还是实权部门的头头,您更是只差半步,就到了高干级别,可是为了这点钱……嗨,说不好。”

    “也不能说是为了钱。”李局长摆手笑笑,说:“为人民服务嘛,要真能稳住了全省下岗职工,别说我一个副厅,就算是厅长、书记,甚至省领导,我相信,也都是愿意放下身段去和一切人打交道的,受点委屈不算什么。”

    “那是,那是,为人民服务嘛。”梁副处长点点头,“那领导,我先走,明天就去找梁一飞。”

    “好……哦哦哦,等一等。”李局长摆摆手,说;“讲到这个梁一飞我想起来了,之前不是一直把他树成典型嘛,这次你们处在不违法政策的情况下,还是要尽可能支持他。他们厂子人员一下岗,汽水厂的改革就算是攻克了最大的山头,进入了尾声,越是到这个关键时刻,越是要打一场漂亮仗。”

    “领导我明白,梁一飞这个同志还是值得帮助的,我们双方一直以来配合的也非常好。”梁副处长说。

    “好,那你先去忙。我马上又有个会。”

    “好的,领导再见。”

    ……

    ……

    重生以来,梁一飞不止一次发现,90年代的效率既可以讲非常慢,但某些时候又快的惊人。

    从国资委回来第二天下午,大概也就24小时的样子,梁副处长就来电话了。

    彩票可以搞,不过这一次国资局‘不牵头、不参与、不打牌子’,如果在跑各种手续的时候遇到麻烦,国资局可以出面帮着讲话,但具体的事,明面上的工作,国资局一概不出头。

    稍稍一想,梁一飞就明白了国资局的意思,还是求稳,自己去当这个开路先锋。

    正好,大家两不相扰,自己反正也没指望看着发行彩票当长远生意来做,要不然真掺和在一起做事,谁知道又出什么幺蛾子,这个领导一个指示,那个领导一个意见,还干不干活了?

    接下来的事情其实就比较好办,既然有国资局背书,那所有单位其实都不要先联系,和当初飞艇一样,不向任何单位备案,先办了再说。

    有一个单位例外:公安局。

    卖彩票,场地、治安、环境卫生,这一块都是公安局管着,到时候人太多,还得请公安局出人手,维持秩序。

    要不说人际关系是个好东西呢,梁一飞敢大包大揽做彩票,有个很关键的因素,就是因为公安局管着社会治安这一块的,正是老熟人赵大军。

    老赵听说了这事,二话没说,第一时间就去请示了局里领导,局领导和国资局那头通了个气,确认的确是国资局为了解决下岗工人问题想的法子,也没什么为难,顺利批了。

    倒是赵大军,专门来华强厂办公室找到梁一飞,告诉他局领导同意派出警力得消息。

    “赵处,还有其他事吧?”梁一飞笑了笑,递过一支烟,这个事按理讲打个电话来讲一声就行,就算要聊双方怎么配合,那也是自己去市局找赵大军,他犯不上专门来跑一趟。

    赵大军被说破,一脸为难的样子,讲:“是有个事,按理说我不该找你开口,不过实在是……”赵大军支支吾吾了一会,最后一拍大腿,问:“你这次的奖品里,有汽车是吧?”

    “有,特等奖是桑塔纳。”梁一飞说。

    “能不能进到便宜点的车?”赵大军说:“局里现在车根本不够用,但是经费又太紧张。局领导跟我安排彩票的事情的时候,顺嘴提了一句,说反正你要买车当奖品,价格肯定比市面上便宜,帮我们便宜点买几辆行不行?”

    梁一飞哑然失笑。

    特等奖是桑塔纳不假,可是,他压根没买什么桑塔纳。

    吴三手正带着岚韵湖那四辆桑塔纳,在汽修厂翻新呢。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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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个烈火烹油,风云激荡的大时代。激情燃烧在每一个有理想的人心中,奇迹每天都在发生,数不清的传奇故事和英雄人物,如流星一般划过天空,谱下绚烂篇章。再次睁开眼睛,梁一飞回到了似曾相识的90年代。然后,一飞冲天!重生燃情年代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重生燃情年代,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重生燃情年代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