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玄幻魔法搜神记TXT下载搜神记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搜神记全文阅读

作者:树下野狐     搜神记txt下载     搜神记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51章 苗刀无锋

    拓拔野紧紧抱着雨师妾,提气御风疾行,两旁树影倒掠如飞,惊鸟四起。

    阳光眩目,光影班驳。他倏然跃出茂密树荫,又忽然穿入横亘枝桠,仿佛海豚穿波逐浪,瞬息千里。身后蚩尤呼啸追来。

    雨师妾翻身伏到了他的背上,咬着他的耳垂,呵气如兰,笑吟吟地道:“能从句芒手上逃走,姐姐还真小看你啦。”拓拔野心中畅快,笑道:“有你在,我可没有心思打架啦。只好逃之夭夭。”

    蚩尤扬眉道:“他奶奶的紫菜鱼皮,若不是你撒腿就跑,我非要杀个痛快。”适才一刀逼退句芒,豪兴正起,便被拓拔野传音入密唤走,颇有不甘之意。

    雨师妾摇头笑道:“你们也太小看他啦。从驿站逃出是被你们瞅了空子,要想逃出他的掌心那还早呢……”

    话音甫落,前面突然卷起一阵狂风,林木倾摇。“格喇喇”巨响声中,枝飞叶舞,飞砂走石。有人哈哈笑道:“龙女当真是我的知己。”

    拓拔野大惊,左脚蓦然勾住一棵树枝,倏然旋转,在枝桠处立住。蚩尤则跃上枝头,踏在两片树叶上,起伏跌宕。

    前方空旷处,树木寥寥,木叶飘飞。一个青衣男子负手而立,满脸微笑,温文尔雅,赫然便是句芒。

    他负手微笑而立,襟裳飞舞,长须飘飘,看似随意洒落,却是无懈可击。气势恢弘,巍然如山岳,莫测如汪洋,虽身在下方,却宛如在万仞崖顶俯瞰他们一般。被他那精光暴射的眸子一扫,两人心中突然遍生寒意。

    阳光绚烂,树叶纷飞,周围树木以一种奇怪的韵律倾摇摆舞。

    拓拔野、蚩尤只觉那股奇异的浩荡真气宛如从万木滋生,汹涌倍长,四面八方压迫而来。刹那间,仿佛陷身狂涛巨浪,有些身不由己。连脚下枝叶也开始随着句芒真气的节奏缓缓摆动。

    雨师妾传音入密道:“句芒的长生真气极为厉害。你们倘若再不动手,只怕便没有出手的机会啦。”

    拓拔野、蚩尤修行“长生诀”四年,虽尚未大成,但对其中原理却了如指掌。木族“长生诀”真气与其法术一样,都是着重“生长”诀。即借助天地间万物的木属灵性,纳其灵力为己用,环环相生,永不涸止。

    这三人都是修行长生诀的高手,但经验之老道,运用之熟巧,相去万里。句芒显然已出神入化于此道,利用这树林中无穷无尽的木属灵力,纳入自己真气之中,倍增倍强。拓拔二人虽然也想调集林木灵力,却不敌其势,收效甚微。

    句芒微笑道:“非分之物还是不要得的好。放下苗刀,我决计不难为你们。”语声中仿佛有一种魔魅之力,在两人耳边嗡嗡震响,难受已极。

    蚩尤气运丹田,纵声大喝道:“说的好,非分之物,你还是莫得的好!”突然反手拔刀,手与刀柄方一交接,几道碧光立时从那绿锈斑斑的青铜刀锋上疾闪而过,旋舞流转,没入他的右臂经脉。刹那间刀手宛如合为一体,青光暴舞,眩目已极。

    他昂首狂呼,一道碧色气浪从头顶冲天而起,苗刀迎风怒斩,龙吟海啸,青光更如狂龙出海,顿时将四面八方笼罩的碧木真气击得激涌开来。

    句芒笑容不改,心中却是大为震骇。难道这小子竟是天生木德,可以御木通神?或者……他真的是羽青帝转世之身?寒意大凛。

    拓拔野感受到对方念力波动,真气遮天盖地之势稍有松懈,心中大喜,真气冲涌,断剑呛然出鞘,在阳光下闪过夺目的碧芒,剑气冲天破舞,笑道:“断剑无锋,专砍朽木。老贼快来受死。”

    句芒面色微变,笑容随之凝结。那铁剑虽然锈迹斑斑,且断了半截,但那灵力与剑气锋锐无匹,一眼便可认出确是那柄丢失了两百余年的神剑。心中既惊且喜,难道上天如此眷顾,竟派了这两个小子将木族丢失数百年的两大神器,一齐送到他的手中么?心花怒放,险些便要大笑出声。

    拓拔野、蚩尤趁他心潮起伏,真气溃乱之际,纵声长啸着齐齐越起,一左一右夹击而去。

    拓拔野断剑直刺,真气破锋而出,化为锋锐无匹的剑气,直指句芒眉心。蚩尤双手握刀,青光怒舞,横扫千军。两道青光如蛟龙呼啸,急电奔雷,刹那间狂风乱舞,树木纷纷断折。

    两人配合无间,降龙伏兽数以百计,却是头一次共同对战这等超一流的强敌。心中又是紧张又是兴奋,念力、真气想激相生,如脱缰野马肆意奔腾。

    句芒微笑道:“苗刀无锋,皆我木族神器,多谢二位赐还。”长袖挥舞,一道碧幽幽的真气瞬间涨爆,如同一个绿色的光球破空飞舞。“轰”的一声,先与那断剑迎面相撞,那冲天剑芒应声收缩。

    拓拔野只觉一道强劲已极的气浪透过剑尖,疾冲向自己经脉,大惊之下回剑疾转,在半空一个筋斗,卸避开来。

    雨师妾“啊”的一声,抚住胸口,紧张忧虑,竟胜过自己亲身对决。虽然明知拓拔野已非当日那处处需要她保护的少年,却仍情不自禁地为他担心。

    那光球既而右转,“呼”的一声撞在苗刀上。青光四爆,光球突然化做带形真气,随着句芒的手指勾挑,闪电般缠绕住蚩尤手臂。周围林木急剧摇曳,那道真气突然大了十余倍,宛如层层铁索,卷住他的手腕,朝外夺去。

    蚩尤喝道:“想抢么?没那么容易!”真气陡然冲到右臂经脉,肌肉猛然膨胀,“砰”的一声闷响,硬生生将句芒的真气震散。

    句芒脱口赞了一声好,摇头叹道:“两位如此大好身手,何不加入日华城,做一番惊天动地的事业?”

    他心中稳操胜券,虽对这苗刀、无锋志在必得,却不急不缓,双袖挥舞,漫天真气卷引狂风,树木摇摆,落叶遮天蔽日。

    拓拔野笑道:“老木妖你身手不错,何不加入转世青帝麾下,做一番惊天动地的事业?朽木虽不可雕,但烧烧火还是可以的。”足尖疾点,御风奔行,抱剑朝他冲去。

    蚩尤哈哈大笑道:“正是。你既是木族大神,见了转世青帝还不跪下领命?这般没上没下,成何体统?”苗刀十字怒斩,青光纵横,树木迸裂乱舞。

    雨师妾蹙着眉尖,又是担心又是欢喜,一双妙目从始至终都凝注在拓拔野的身上,心道:“小傻瓜,真不知天高地厚,这般光景还爱胡说八道。”嘴角却忍不住泛起微笑。

    却不知拓拔野这些年大为成熟,那浮脱的少年脾性早已大减,他这般戏谑句芒,一则是为了将其激怒,乱其心志;二则是与雨师妾久别重逢,心中欢喜,不知不觉之间,自己又宛如变成了四年前的那个少年。

    拓拔野、蚩尤两人心意相通,一边刀光剑气,凌厉纵横,一边唱和搭档,横加戏谑。但那句芒却气定神闲,微笑不语,单袖挥舞,轻描淡写便将两人的进攻化解开去。

    三人转眼之间便交手数十回合,句芒依旧只守不攻,他不动如山,真气如狂风卷舞,拓拔二人始终在三丈开外,攻不进来。

    拓拔野、蚩尤心中越来越惊,句芒虽然只守不攻,却仿佛一直在进攻一般。那密不透风的磅礴真气,随着狂风不断增生,遇强更强,将他们压得几欲窒息。蚩尤刀刀风雷呼啸,开山裂地,但每一刀劈出,全如泥牛入海,有去无回。空负一身气力,却无处使将。

    拓拔野心中一凛,“是了!这定是‘长生诀’中的‘万壑松涛风生浪’!我们鼓起再大的风,都仿佛替他起浪。攻击力越大,反弹力便越大,再加上这四周树木的灵力,他不费吹灰之力,便可以越来越强。”

    他对长生诀早已烂熟口诀,但于其中若干至为艰深处,尚没有真正参详透彻。便如这“风生浪”,如何借他人之风,起自己之浪,而反攻于人,始终不得甚解。眼下与木神句芒苦斗之时,身处其中,突然领悟。

    忽然又想到当日在风雷海苦斗姬泪垂之时,她便以那定海神珠借助海水之力,将自己弹压住,自己真气越强,被定海神珠反弹的力道也就越强。归根结底,亦与这“风生浪”有异曲同工之妙。

    拓拔野冷汗涔涔:“这老木妖真气极强,又通晓长生诀,在这林海之中与他对抗,那便如同在汪洋之上与定海神珠对抗一般。”

    当日他因势力导,随形变化,打败姬泪垂虽非侥幸,却有两个极为重要的原因。其一、他的真气远在姬泪垂之上。其二、姬泪垂其时正全力进攻。眼下这句芒真气远在他二人之上,并且以守为攻,有势无形。他纵然想随形变化,也无边无迹可寻。

    蚩尤蓦地一声大吼,双手反握苗刀,斜劈而上,青光吞吐三丈余,狂扫电舞。“轰隆”巨响,四周十余丈内犹如爆炸一般,树木激迸横飞,断枝如雨,巨石土块冲天暴射。

    地上陡然裂开一道两丈余深的裂坑,如游蛇般随着那道强烈的青光急速蜿蜒延展,朝句芒冲去。

    拓拔野大惊,暗呼不好。只见那道青光闪电般撞上句芒无形真气墙,发出惊天动地的巨响,光芒爆涨,如巨浪般疯狂回卷。

    他呼吸一窒,登时被狂暴的冲天气浪瞬息掀起,腾云驾雾般飞了出去,重重地摔在巨鳞木上。虽有护体真气及时弹护,仍然眼冒金星,全身剧痛。

    蚩尤从地上跳将起来,“哇”地喷出一口鲜血,不怒反笑,道:“他奶奶的紫菜鱼皮,老木妖果然有些门道。”

    雨师妾飞掠到拓拔野身边,道:“你没事罢?”俏脸雪白,眼中滢光闪动,满是关切与惶急之色,拓拔野擦了擦嘴角的血丝,一章拍在树干上,笑道:“我没事。都怪这老树可恨,好端端地来撞我。”雨师妾破涕为笑道:“胡说八道。你不撞它它怎生撞你?”

    拓拔野心中一动,抱住雨师妾轻轻一吻,大喜道:“好姐姐,你说的对!我不撞它它又怎生撞我!”跳了起来,笑道:“蚩尤,无风不起浪。咱们不刮风,且看他怎么作浪。”

    当是时,背后蓦然冷风阵阵,遍体侵寒。拓拔野、蚩尤周身鸡皮疙瘩都冒了起来,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冷战。

    转身望去,斜阳入林,树影班驳。一个白发飘摇的紫衣人分花拂柳,悄然走来,手腕足踝,铃环叮当,说不出的悦耳,却又说不出的苍凉寂寞。

    冰夷的铃环随着白发悠然飘舞,叮然声中,隐伏着某种奇怪的韵律。那股冰寒彻骨的真气,随着铃环的节奏徐徐扩张。人犹在数十丈开外,刀锋般锐利的真气却已迫在鼻息。

    以雨师妾的真气修为,驿站中,竟连冰夷的一掌都有些承受不起,此人修为之莫测,已令拓拔野暗暗心惊。由此时他所散发出的真气来看,其势妖异凌厉,变幻无端,深得玄水法术之三昧。

    拓拔野与蚩尤对望一眼,心中凛然。前有木神句芒,后有水伯冰夷,刹那间,他们又重新陷入当世两大超一流高手的包围之中。

    句芒仅以巍然气势,便令他们无所适从。再加上这个神秘的冰夷,要想从这树林中突围而出,实是难如登天。狂傲剽悍如蚩尤,有一瞬间,心中也不由泛起森冷的惧意。

    句芒微笑道:“龙姑,你还是劝劝这两位小兄弟罢。正是春木傲岸之时,何必如此执着,自取灭亡?”

    雨师妾嫣然一笑,叹道:“木神可太抬举我啦。这小傻蛋素来就不听话得紧,你要他往东,他偏生往西。我可没有法子啦,只能瞧他怎么办,我便跟着怎么办罢。谁让这般我喜欢他呢?”

    她眼见形势危急,再也顾不得任何忌虑,索性落落大方说将出来。款款转身,瞥了冰夷一眼,笑道:“你们要这刀呀剑呀的,我管不着,有德者得之。可是若敢伤了他一根寒毛,我可不依。”语声温柔俏皮,仿佛在撒娇一般。

    句芒一愣,哈哈笑道:“龙姑果然真性情。”又摇头叹了口气:“若非这一刀一剑关系全族上下,我何必与两个孩子为难?”心想:“这妖女素好男色,显是又被这小子迷了魂窍。嘿嘿,不伤他毫毛,难道我便取不得苗刀无锋么?”心下打定主意,右手一弹,一个淡绿色的翡翠转轮从袖中旋转飞出,呜呜作响。

    雨师妾微笑着传音入密道:“小傻蛋,小心啦。句芒的法宝转生轮也是木族神器,能催生万物的木属灵性,厉害得紧。”

    拓拔野点了点头,传音道:“鱿鱼,这次只要能逃得出去,便算是我们赢了。”他担心蚩尤桀骜好强,缠斗不休,是以出言点醒。

    蚩尤点点头,扬眉笑道:“拓拔,阴阳人还是烂木头,你先挑吧。”拓拔野笑道:“断剑专砍朽木,这老木妖自然归我啦。”他大踏步上前,无锋剑斜斜举起,遥指句芒眉心。

    蚩尤嘿然道:“你倒乖巧,将这不男不女的怪物留给我么?”将苗刀扛在肩上,昂首傲立,满脸不屑地乜斜着冰夷。

    冰夷听若罔闻,在一株杨树下立住,杨花飘舞,从他四周掠过。他低头轻轻地吹掉粘在衣袖上的一丝杨花,雪白的长发优雅地在空中划过一个缓慢的圆弧,三十六只银环突然飞散,长发如波浪般鼓舞。双袖开处,手如兰花轻拂,三十六只银环在风中回旋环舞,忽聚忽散。冰寒真气随之变化不息。

    句芒笑道:“拓拔少侠,领教了。”突然狂风大作,四周砂石冲天而起,树木急速摇摆。

    那只淡绿色的翡翠转生轮绕着他的手指飞转不已,隐隐可见无数道碧绿的光弧离心甩飞而出。道道光弧卷引狂风,逐渐形成节奏统一的巨大光旋,呜呜呼啸。四周树木枝叶摇舞,仿佛有丝丝绿气卷入其中。

    他先前以势凌人,蓄劲不发,旨在试探虚实;现下胜券在握,又与拓拔野一人对战,立时全力以赴,务求一举夺得苗刀与无锋。这一“天地转生”竟以全身念力,施法转轮,再辅助碧木真气,催生木灵,发挥最大的威力。

    滔滔真气如万顷汪洋刹那倒注,在拓拔野周围形成气势万钧的巨大漩涡,聚力在他握剑的右手手腕上。

    拓拔野只觉右腕剧痛,如被巨力拧转,倘若不随之转动,立时便要断折。大骇之下,周身真气流转,因势力导,如陀螺般横空疾转。

    但那转生轮转速极快,真气又倍生倍长,以他雄浑无匹的真气,竟也如沉溺于汪洋之中,窒息欲爆。体内真气绕转的速度,竟似永远超赶不上那转生轮,为其所制,手腕越来越紧,忍不住便要撒手丢弃断剑。

    雨师妾站在数丈开外,虽未被转生真气卷入,却可感觉那强力激旋的凛冽真气,风声呼啸,绿光纵横,无数丝缕碧气从树梢草地游离漂移,纳入那转生光旋之中。眼见那转生光旋越来越强,拓拔野疾速飞旋,右臂绞拧得几欲变形,她越来越忧惧焦急,两条催情蛇随之蜷缩吐信。

    蚩尤背对拓拔野,感觉到身后那飓风般卷席的真气,心中嗵嗵剧跳,忍不住便想回头望上一眼。然而冰夷那妖邪诡异的冰寒真气在他四周变幻游离,宛如千万只毒蛇伺机待发,不敢有丝毫松懈。

    冰夷木无表情,双手交叉于胸,纤细的手指诡异地曲张跳弹,三十六只银环聚散离合,相互碰击之时发出丁冬悦耳的声响。如雪山春瀑,寒谷幽泉,声声交织,又仿佛在弹奏无形的古琴。

    蚩尤的耳廓随着声响移动变化,虽然丝毫不懂音律,却也觉得那乐声说不出的好听,宛如潇潇春雨敲击内心深处,汇聚成溪,在他周身经脉徐徐流转,通身凉爽畅快,体内真气也开始随着那节奏奔流起来。

    恍惚中,冰夷空茫的眸子突然变得有生气起来,如春水碧波,荡漾流转。那张冰雪般的脸颜也突然融化,盈白娇嫩,红唇似火。脸上缓缓的漾起娇媚的笑容,眉目之间,情意绵绵,如同水中倒影,不断摇曳幻化,又逐渐变成了纤纤的笑靥。似乎是纤纤顾盼嫣然,朝他柔声细语。

    蚩尤心中大颤,又惊又喜,便想缓步朝她走去。迷迷蒙蒙中,竟未察觉到那冰凉真气正随着银环韵律,丝丝脉脉地幽然渗透,汇入他的丹田气海。

    迷蒙之间,脑中似乎有一个小小的声音在说道:“乌贼!纤纤喜欢的是乌贼呀!”他心中咯噔一跳,立转澄明:“糟了,险些着了这妖人的道!”当下凝神聚气,将乐律摒除出脑海。

    “轰”的一声,他丹田内的真气猛然膨胀,随脉激涌,将侵入体内的妖气寸寸逼退,纵声大笑道:“阴阳人,就凭你这张海胆脸,也敢乔某施这等惑魅之术?当真可笑之极!”真气霸冽,随着笑声浩荡迸舞,将周围压迫而下的冰寒真气陡然震散。

    冰夷雪白的脸上突然泛起奇异的桃红,那双空茫的眼中闪过一丝惊怒。他的“魔音幻影”虽非其最为凶霸的法术,但几年来对战之时屡屡奏效,不战而屈人之兵。适才趁着蚩尤分心之际一举锲入,将真气丝丝渗入其经脉之间,不料还未进入气海,就被他反击逼退。这少年瞧来狂野不羁,想不到也如此机警细心。其强韧的意念力与雄沛的真气都令他暗暗心凛。

    蚩尤想到自己一时不察,居然被这阴阳人惑以纤纤幻象,羞恼愤怒,化作凌厉杀机。怒笑声中,周身经脉仿佛被碧光映照,双臂握刀,青光狂飙卷舞,朝着冰夷当头疾斩而下,势如山崩地裂,正是当年羽青帝所创的“神木刀诀”。

    远远望去,金黄的夕晖中突然闪过一道刺目的碧光,漫天淡白色的冰寒真气如水波剧荡,周围树木都仿佛成了水中的倒影,摇曳变形。

    “哧”地一声锐响,冰霜四溅,冰夷头顶的无形气罩被这惊天动地的一刀瞬间破入。闪电般的刀光挟带滚滚风雷,猛劈而下。

    冰夷十指交叉,衣袖猎猎。那三十六只银环倏然聚合,盘旋飞转,一道白光从环环中间穿梭缭绕,蜿蜒如白色巨蛇。那条“银环光蛇”蓬然怒舞,猛地将苗刀紧紧缠绕,首尾朝外分扯。铿然脆响,刀光竟似被绞扭变形。

    蚩尤只觉一道阴柔强烈的真气将手中苗刀向外猛夺,心中一动,喝道:“阴阳人,苗刀送给你了!”真气回旋,苗刀脱手飞起,冲天龙吟。

    句芒见那苗刀如青龙飞天,呼啸而去,心中微微一惊,那横旋狂舞的转生轮光旋真气也随之稍稍一滞。拓拔野等的便是这稍纵即逝的刹那机会,凝神聚念,定海神珠疾速飞转,汇入全身滔滔真气。

    与此同时,林中突然响起一声苍凉而怪异的号角声。巨鳞木树影闪烁,阳光碎舞,雨师妾斜举苍龙角,仰颈长吹。

    黑色丝袍纷飞如浪,红发如烈火跳跃,雪白的赤足在夕晖中盈白透明,宛如冰雪。与那纤细的脚趾相距不到三丈处,翠绿草皮四下翻卷,突然“吃”地裂开几条巨大的裂口。

    苍龙角那苍凉而诡异的响声方甫响起,众人便觉有一丝麻痒烦躁之意从胸腔爬过咽喉,往头顶贯去。心中一凛,纷纷以真气封住双耳,凝神激斗。

    拓拔野默诵“风生浪诀”,真气汹汹涌入,随着定海神珠处一起朝外逆向飞旋。磅礴真气与身外的转生轮光旋相撞,“轰”的一声巨响,绿光激爆,巨大的气浪将他撞得冲天飞起。

    转生轮呜呜回旋,光芒陡减。句芒轻飘飘地朝外翻出,长袖卷舞,将转生轮纳回袖中,愕然道:“定海神珠!”

    拓拔野哈哈大笑道:“我的法宝多的是,老木妖,怕了吗?”转身在林木间穿梭辟易,一边借助定海神珠自护,一边寻思破解转生轮之道。

    他借助着定海神珠的神力,施展“风生浪”,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巧借转生轮之力,才将句芒击退。饶是如此,自己也被那反撞之力击得气血翻涌,经脉险些震裂,不敢再有丝毫大意。

    却听蚩尤突然喝道:“十日齐飞!”那苗刀在空中“呼呼”乱转,一道红光倏地从刀锋处闪过,既而青光激闪,眩目无匹。只听怪叫震耳,十只火红的太阳乌从苗刀中展翼怒飞而出。

    十日鸟呀呀怪叫声中,急风暴雨般朝冰夷围攻而去,二十只巨翼掀起滔滔气浪,尖喙张开处,十道烈火如箭怒射。

    冰夷双手招展,三十六只银环突然迸飞开来,冰寒之气“丝丝”作响。那十道烈火顿时被凝结成冰霜雪柱,呛然落地。十日鸟呜呀怪叫,被那森冷无匹的真气击得朝后飞舞,立时又拍翼猛击。这十日鸟乃是木族圣禽,极为凶猛,翼力千斤,一时间冰夷也奈之莫何。

    蚩尤凝神聚气,一道碧光在眉目之间回旋闪舞,照得须眉皆绿。右臂霍霍挥舞,碧光纵横,苗刀随之在空中突然转向,大开大合,随意自如,刹那间朝冰夷连斩三十六刀。

    冰夷想不到他故意失刀之后,竟能立时解开十日鸟封印,并以气御刀,突施反击,修为之高、胆量之大,远出意料。不敢再有所小觑,当下以手御环,以环御气,不急不徐地将他的猛烈进攻一一化解。

    正激斗间,只听雨师妾的苍龙角声越来越诡异凄烈,鬼哭狼嚎。众人虽有真气护耳,仍是说不出的难过,那狂躁郁闷之意逐渐又爬将上来。

    林中狂风卷舞,漫天树叶遮天蔽日。夕阳已逐渐西沉,号角悲凄,更添诡异苍凉。树木“格拉拉”脆响,又断折了数十株。林中忽生白雾,四下弥漫。冷风飕飕,号角声中隐隐听见有猛兽嘶吼。

    雨师妾黑色丝袍飞舞不息,红发飘舞,雪白的赤足轻轻朝后退了两步。草地上那突然裂开的几道缝隙“咯拉啦”一响,又如游蛇般蜿蜒裂开十余丈。几道黑色的烟雾袅袅地升腾上来,裂缝下隐隐传来怪异的吼声。

    接着,大地突然开始震动起来,绿草贴着地皮倾摇乱摆,震动越来越大。大雾茫茫,鼻息间尽是腥臭之气。四周传来风雷般的嘶吼与蹄声,交织纷沓,仿佛有千军万马狂奔而至。

    蚩尤、拓拔野正游走激斗,忽听雨师妾传音入密道:“别打啦,快到我身边来。”

    两人大喝一声,竭尽全力将对手迫退一步,闪电般撤退,一左一右立在雨师妾身侧。十日鸟怪叫声中,苗刀光芒如电,瞬息回到蚩尤手中。

    当是时,狂风怒啸,白雾崩散,吼声、蹄声、树木倾倒声、大地震动声……交相呼应,宛如怒海狂涛,将林中五人卷溺其中。

    突然大地迸裂,响声如爆,黑雾冲天射起,腥臭刺鼻。

    迷蒙中听见怪异的狂吼,震耳欲聋,无数黑影从道道裂缝中激窜而出。蚩尤青光眼瞧得分明,那无数黑影尽是生平从未见过的怪兽,身形如虎,遍身鳞甲,尾如竹节钢鞭。目闪红光,獠牙盈尺,巨口张处黑雾喷吐。

    苍龙角急促刺耳,如密雨残荷,险滩急浪。众怪兽狂声嘶吼,在雨师妾三人身侧环游奔走,仿佛春江怒水,将句芒、冰夷隔离在十丈之外。

    拓拔野、蚩尤正自惊喜,又听树木塌崩,蹄声如潮,四面八方都响起惊天动地的吼声。白雾缭绕,忽有一只巨大的刀牙狮猛冲而出,既而黑影憧憧,如狂风怒浪,无数怪兽围涌而来。

    刹那之间,林中树木倾折大半,象龙兽、刀牙狮、龙马、龙兽、狮虎、怒犀、黑熊……仿佛从天而降,在鬼哭狼嚎的苍龙号角中发狂奔腾,围绕雨师妾奔走,既而海啸般朝着冰夷与句芒卷席而去。

    空中咿呀乱啼,抬头望去,无数鸟群乌云般黑压压地扑将下来,穿过枝桠树梢,层层叠叠地朝冰夷、句芒啄去。

    拓拔野大喜,叫道:“好姐姐,还是你了得,这些怪兽都被你驯得服服帖帖。”雨师妾轻移号角,嫣然笑道:“可惜就是你这只怪兽驯服不了。”酒窝深深,风情如蜜,令他心荡神移,忍不住伸手抱住她的纤柔细腰,轻轻一捏。雨师妾格格一笑,由他搂住,继续吹奏那苍龙角。

    蚩尤自小就听说了雨师妾“大荒十大妖女”的恶名,殊无好感,又因纤纤之故,近乎憎恶。但见她为了拓拔野,几次三番不惜与族人乃至句芒翻脸,情深意重,心中也不由起了敬意,对她的厌恶也越来越淡,心道:“想不到人言水性杨花的龙女,竟是这等重情讲义的女中豪杰。”

    句芒面色微变,笑道:“龙姑,咱们是老朋友啦,不必如此罢?”长袖如飞,转生轮呜呜飞转,碧光旋舞,那狂冲而上的兽群触着碧光,立时血雾喷洒,悲鸣惨呼。但兽群被苍龙角驱使,如中魔发狂,前赴后继汹涌冲击。

    雨师妾格格笑道:“句木神,对不住得很,改日雨师妾定然登门道歉。不过以木神之威,这些怪兽岂能难得住你?”

    号角呜咽,那地底冲出的鳞甲虎形怪兽怒发如狂,呼啸着朝句芒与冰夷冲去。怪兽黑雾喷吐,所经之处,木叶蔫枯,花草萎谢。这怪兽乃是穴居于地底的毒獠甲虎,性情凶猛无匹,口中喷射的毒雾极为强烈,就连猛犸、象兽等巨兽也无不闻风辟易。

    句芒不敢大意,真气运转,转生轮飞舞激旋,瞬间又杀死数十只怪兽。但那毒獠甲虎闻着血腥味,更加发狂,不知死活地猛冲围攻,毒雾弥漫,句芒也被迫稍稍后退。他心中恼怒,转眼看冰夷,却见他木无表情,似是对雨师妾相助仇敌也无可奈何。

    雨师妾乃是朝阳谷水伯天吴之妹,素来又受玄水真神烛龙的喜爱,便连这苍龙角也是烛龙亲手所赐。加之身为东海雨师国主,物产丰富,年年进贡之物又大得水族诸长老喜欢,人缘极好,在水族中被奉为“亚圣女”,地位极尊。

    冰夷虽然近年窜升极快,很受宠幸,但终究仍仅是神祝,地位、势力远在雨师妾之下。是以眼睁睁看着龙女胳膊外拐,也不敢奈之何。

    雨师妾笑道:“木神、冰夷神祝,我们先走一步啦,改日再见罢。”翩翩如飞,拉上拓拔朝南奔去。

    蚩尤、拓拔哈哈大笑道:“你们慢慢玩吧,恕不奉陪。”蚩尤一声呼啸,十日鸟穿过漫天鸟群,翱翔俯冲。三人凌空翻越,骑上鸟背,冲天飞起,朝南急速飞翔。

    低头下望,漫漫林海中白雾弥漫,鸟群盘旋。忽然一道强烈的青光冲天射起,血雾飞洒。一道人影方甫跃起,又被密云般的鸟群舍生忘死地挡住,不得不落了下去。

    拓拔野笑道:“有得他们忙活啦。只是可怜了这些鸟兽。”

    蚩尤嘿然不语,回想适才之战,心中百感交集。在东海苦修四年,原以为已可纵横天下,岂料此次重回大荒,便险些受制于人。忽觉前途荆棘遍布,有着说不尽的艰难险阻。但他素来坚韧好强,心中很快又涌起万千豪情,忍不住昂首狂呼。

    拓拔野知他心意,又想到终于与雨师妾重逢,胸中也是一阵激荡,当下随之纵声长啸,但啸声中却多了几分欢悦振奋之意。

    暮色苍茫,蝙蝠飞舞。苍龙角凄洌破云,随着十日鸟逐渐远去,消失在茫茫群山之后。

第52章 真假莫辨(上)

    入夜时分,乌云蔽月,天上突然下起淅淅沥沥的雨来。拓拔野三人逐渐放慢飞行速度,寻找歇脚之处。

    三人骑着十日鸟当空盘旋,望见远处一间残破的神庙,隐于林木之间,当下驱鸟俯冲,穿过一片树林,径直飞入神庙之中。

    那神庙年久未修,残破不堪,所供泥神不是木族的神人或是圣兽,倒象是当地的土地神。蛛网横梁,尘土遍布,许久没有人来过了。

    三人在角落处打扫干净,生起火来。拓拔野与蚩尤到林中抓了几只肥大的山鸡,拔毛洗净,到庙中烧烤。过不多时,三人便围坐篝火吃了起来。

    拓拔野、蚩尤心情欢畅,谈笑间已经各自吃了大半只,雨师妾瞧着篝火下拓拔野神采飞扬的脸,火光跳跃,雨声淅沥,只觉一切宛如梦幻,心中突然又悲又喜,微笑道:“小傻蛋,这些年你过得好么?”

    拓拔野笑道:“就象这五味鸡腿一般,有时香甜,有时焦苦。”突然传音入密道:“只是想你的时候便酸溜溜得难耐。”这句话语出真诚,低声温柔,听在她的耳中说不出的**。

    雨师妾双颊飞红,心中甜蜜欢喜,笑啐道:“胡说八道。”想起他竟拿鸡腿比喻,不由又格格笑了起来。

    蚩尤微微一笑,心想:“他们久别重逢,有好些话要说,还是先避上一避。”当下起身道:“这山鸡太不经饱,我去弄些野猪,烤上一烤。”拍拍拓拔野的肩膀,走入细雨之中。

    拓拔野瞧他的身影没入黑暗,转头眨眼笑道:“现在就剩下咱们俩啦。”移坐到雨师妾身边,伸手朝她纤腰上搂去。

    雨师妾全身酥软,格格笑着躲闪开来,道:“小色鬼,夜黑风高的,想干什么?”突然双颊滚烫,竟象个害羞的少女般,心中又是期待又是紧张。

    拓拔野心中一荡,将她紧紧搂住,咫尺之距盯着她,目光炯炯,笑道:“想了你四年,你说我要做些什么?”低头轻轻地吻在她的脸上。

    雨师妾嘤咛一声,心跳如鹿,全身如棉花般瘫软下来,倒在他的怀中。媚眼如丝,双颊似火,脑中突然一片迷糊。鼻息中尽是他那浓烈而独特的男子气息,丝丝脉脉钻入九转柔肠,令她千折百转,****。

    恍惚中他那滚烫的双唇刷过脸颊,温柔地压上自己的双唇。那柔软而肆虐的舌头强行撬开她的贝齿,肆无忌惮的闯将进来,翻江倒海。当那湿润的舌尖滑过柔软的腔壁,她忍不住那崩溃的欢悦,发出一声哭泣般的呻吟。

    这十几年来,雨师妾用妖媚惑术不知迷倒了多少苍生大众,早已进退自如,心如冰雪,但此刻在拓拔野的怀中,仿佛突然又成了当年那不经世事的少女。之前在驿站之中,被他吻着之时,强敌环伺,心中仍有三分清醒。而此时,雨夜篝火,两人独处,万千柔情如洪水决堤,不由浑然忘我,沉溺其中。

    不知过了多久,雨师妾才轻轻地推开拓拔野,捋捋凌乱的云鬓,抚住滚烫的双颊,笑道:“小坏蛋,四年不见,功夫长进啦。”

    拓拔野微笑道:“那还不是你在梦中教我的么?”雨师妾将他耳朵轻轻一拧,似笑非笑,柔声道:“我瞧是你背着我勾三搭四学来的罢?”

    夜雨潇潇,篝火温暖。两人偎依在神庙里,拓拔野将这四年际遇一一述说。他原本口齿伶俐,说将起来更是惊心动魄,一波三折。

    雨师妾虽然明知他定已逢凶化吉,但每到关键枝节,仍是忍不住担忧惊惧,感同身受。

    拓拔野说到纤纤为他自杀之时,稍一犹豫,仍然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雨师妾默然微笑,低声道:“她倒是与她爹爹象得很,都是这般痴情不渝。”拓拔野见她并未吃醋,这才松了一口气。

    雨师妾眼波一转,微笑道:“她这般喜欢你,你喜欢她么?”

    拓拔野未遇见雨师妾之前,心中也无数次问过自己,每一次都想得迷乱不已,有时清楚分明,有时又糊涂混沌。但今日在驿站之中邂逅雨师妾后,突然心中一片澄明。

    当下吻吻她的发鬓,低声道:“我当她便如妹子一般,就好比科大侠对你。这种疼爱与对你的喜欢决计不同。”

    雨师妾脸上一红,眼中满是欢喜的光芒,轻轻地将头靠在他的肩膀上。拓拔野揽住她的香肩,心中欢悦平静,继续往下说去。

    但说到纤纤身份时,想起这原是科汗淮竭力不让世人知道的秘密。虽然雨师妾与他、与科汗淮关系都非同寻常,但终究是他人秘密,稍一顿挫,终于没有说出来。只说纤纤被救醒之后,不辞而别,西赴大荒。

    雨师妾点头道:“原来如此,你们千里迢迢赶到日华城,便是为了找她么?”

    拔野点头道:“她脾气犟得很,又素来任性惯了,孤身远行,只怕会有麻烦。今日在驿站中听说她被认做空桑仙子转世,去了雷泽城给雷神送贺礼,当真古怪得很。”

    雨师妾皱眉道:“去了雷泽城?再过几日,便是雷神的寿庆,五族都有许多贵客要去贺庆。到时城内龙蛇混杂,她一个姑娘家可危险得紧。”

    拓拔野沉吟不语,心中计划着今晚立时动身。计议已定,心下稍宽,微笑道:“好妹子,这些年你过得怎样?到日华城来难道是算准了要和我相会么?”

    雨师妾格格笑道:“臭美。我这些年看不见你,过得快活得紧,可惜没过几天好日子,又让你撞上啦。”

    拓拔野笑道:“是么?”手上用劲,将她纤腰勒紧。雨师妾“哎哟”一声,吃吃而笑。

    这四年她为了这拓拔野,不知吃了多少苦头,在族中的超然地位也因此下滑。日夜相思,其中酸楚,从未向人倾吐。此时相聚,心中欢喜无限,再也不愿回想那些时光,微笑道:“这次南下,我是送若草花到日华城来啦。”

    拓拔野道:“若草花?便是今日那个少女么?”雨师妾道:“便是她。她是我大哥天吴的长女,从小便和我亲热得很。”叹了口气,道:“大哥要她嫁给句芒,所以我才一路送她下来。”

    拓拔野大奇,诧道:“什么?那句芒瞧来也好些岁数了。这不是荒唐得紧么?”雨师妾摇头道:“若草花也不情愿,那又怎样?归根结底,终究是烛真神的旨意。一个女孩家,能把握自己的命运么?”

    拓拔野心中对那少女登时起了怜悯之意,忽然领悟,道:“是了,烛老妖是想支持句芒做青帝么?”

    雨师妾“扑哧”笑道:“傻瓜,无论是句芒,还是雷神,都是极有可能的青帝人选。烛真神自然谁也不想拉下。雷神的寿庆,他可是请圣女前去祝贺呢。”拓拔野点头道:“这个老妖倒奸滑得很,两面讨好。”

    正说话间,忽然火光摇曳,阴风阵阵倒卷而入,雨丝蒙蒙,在火光中如珠帘散舞。庙外树林沙沙作响,隐隐听见兽吼马蹄。

    拓拔野伏地侧耳倾听,似有无数人马正潮水般朝此处涌来,笑道:“他奶奶的,定然又是那老木妖追来了。”

    当下两人将篝火扑灭,隐身藏到泥像之后。若是句芒亲至,这泥像自然阻挡不了他的法眼。二人此时心中喜乐安平,原也无意藏匿。在这泥像之后,倒是不愿被人打扰。

    拓拔野突然心想:“糟了,不知蚩尤眼下在哪里,千万别让他们撞见。”蹄声如潮,越来越响,远远听见有人喝道:“仔细搜索,莫错过一寸地方。”

    树林中潮湿黑暗,斜风细雨,叶舞枝摇。蚩尤坐在一株巨鳞木下,呆呆地抬头望天。

    那密密麻麻的枝叶间一片迷茫黑暗,他青光眼虽然锐利,也只能瞧见林梢之上乌云翻涌不息。

    他穿过灌木林,又翻了一座小丘,在这片林中坐定,突然觉得有些凄冷落寞。不知此时此刻,纤纤在做些什么呢?心中有些隐隐作痛。想到拓拔野此时正与雨师妾围坐火边,谈笑晏然,更是百感交集,又是替他欢喜,又是暗自悲凉。

    当年在东海之上,他也如拓拔一般,将纤纤视为妹子,呵护疼爱,没有参杂一丝其它念头。后来复仇心切,留在汤谷训练雄兵,一心一意重建蜃楼城,对男女情感之事,更是从未多想。

    但相隔一年,那日在海边重见纤纤,竟被震得失魂落魄,不能自已。从那一刻起,他便情根深种,难以割舍。

    他将拓拔视如亲兄弟,对他忍心相负纤纤之事,虽然隐有怨怼,但见他比自己更为难过,责备的话语便说不出口,只盼纤纤复活之后,两人能好合如初。

    岂料纤纤性情刚烈,一走了之,拓拔野又心另有属,而那雨师妾情意绵绵,便是他瞧了,也禁不住有些感动。自己的期愿想来终究是镜花水月,纤纤这一腔柔情只怕也永无回报之日了。

    想到此处,心中大痛,起身吸了口长气,暗想:“蚩尤啊蚩尤,乔家儿郎都是顶天立地的男儿,怎能再为这等儿女情事婆婆妈妈,纠缠不休!”但想到纤纤孤身独行,无依无靠,又不免一阵揪心。

    忽然叶木沙沙,风声簌簌。他耳廓一动,听见远远地传来轻快而迅速的脚步声,象是有人提气飞奔,穿林而来。心中一凛,难道是木妖追来了么?凝神远眺,果只远处树枝摇曳,有人轻飘飘地踏叶疾行。

    枝叶间透下的星点微光,洒落在那人身上,倏然闪过。他目瞪口呆,全身颤抖,心中如爆炸般的狂喜,几乎便要大呼出声。

    那人身形曼妙,俏脸如花,赫然便是纤纤!

    那少女身穿紫罗裙裳,飘飘若仙,瞬息之间便从他眼前疾掠而过。

    蚩尤青光眼极是锐利,善于夜视,虽是暗夜密林,电光石火之间便认出当是纤纤无疑。心中狂喜,正要呼喊,却见那紫衣少女回转头来,朝他嫣然一笑,竖起食指作噤声状。

    那笑靥娇俏动人,秋波之中满是盈盈笑意。蚩尤瞧着她的春葱纤指与桃色花唇,如遭电击,神魂俱醉。相隔虽不过一月,却已宛如隔世。

    他心中突突乱跳,突然觉得浑身不自在,连双手也不知往哪里摆放才好。想要说话,却什么也说不出口,心想:“糟了!她定是瞧见乌贼与龙女了,所以才匆匆逃走,不想让他们知道。”登时一阵难过。

    这时,远远地传来奔雷般的蹄声,兽吼隐隐,人声嘈杂。蚩尤心中微微一惊,忖道:“他奶奶的紫菜鱼皮,木妖早不来,迟不来,偏生在这个时候。”

    纤纤冲他眨了眨眼,笑吟吟地轻摇素手,突然又转身如紫风卷舞,朝东南方踏树疾行。蚩尤大急,传音道:“纤纤,你往哪里去?”纤纤置若罔闻,奔得更急,刹那间便到了数十丈外。

    蚩尤提气纵跃,疾追而去,心道:“她见了拓拔与龙女亲热的模样,定然伤心欲绝,决计不能让她有任何意外。”打定主意先将她追回,再与拓拔野会合。

    他真气流转,滔滔不绝,脚底如被狂风所托,飞也似的奔行。树木枝条刷刷扫来,顾也不顾,只管全速前冲。“沙沙”声响中,无数枝叶撞着他的护体真气,缤纷断折,落了一地。

    但纤纤似乎奔得更快,犹如林间精灵,在枝叶之间飞舞穿行。蚩尤狂奔半晌,始终与她相隔二三十丈,心中诧异:“怎地纤纤的风行术变得如此厉害?”当下运气周转,加快步伐。

    两人闪电般风行飞跃,转眼间,那滚滚蹄声与喧嚣人声都远远地抛在身后,逐渐淡不可闻。树影急速倒掠,花香瞬息而没。蒙蒙雨丝扑面而来,极是冰凉惬意。

    蚩尤紧随纤纤身后,心情渐转畅快,连月来担忧焦急之心,在这清凉夜雨中逐渐松弛下来。但瞧着她黑发飘飞,紫裙如云,雪白的赤足在枝梢间跳跃跌宕,心跳又逐渐急促起来。心想:“呆会儿将她追回后,说些什么才好呢?”突然口干舌燥,倍感紧张。

    他桀骜不驯,天不怕地不怕,惟独见了纤纤拘束紧张,说不出话。眼下尚未交谈,仅想象交谈情景,便已是心跳如撞,汗流浃背。

    两人就这般一前一后,疾行了半个时辰,出了那片树林,穿河越岭,到了一个大峡谷之中。

    夜空依旧暗云翻卷,细雨纷飞,只是风势逐渐转小。两侧山峰怪树横亘,枝桠冲天,影影绰绰如同万千怪兽隐伏其间。巨石桀然横空,沙砾遍地,颇为荒凉。山中偶尔传来凄厉的兽吼,寥落孤单。

    细雨渐止,乌云离散,一弯明月在云层中穿梭。峡谷之中立时大转明亮。

    纤纤突然停住,慢慢转过身来,叉着腰,笑吟吟地道:“臭小子,老这般跟着人家干什么?想打坏主意么?”声音如山泉漱石,清脆动听。

    蚩尤在距离她三丈处停住,刚想开口,喉咙便像被什么噎住了,半晌才涨红了脸,呐呐道:“你……你跟我回去罢。”

    纤纤“咦”了一声,满脸讶异,过了一会儿,才慢慢地漾开笑容,在月光下宛如昙花绽放,格格脆笑道:“你这人真有趣,瞧起来老实巴交的,说出话来却是活脱脱要气死人。”

    她叉起双手,盯着蚩尤微红的脸,笑吟吟道:“要是我不随你回去呢?”

    蚩尤望着她那如花笑靥,杏眼秋波,只觉得心都快要跳出嗓子眼了,不敢正视她双眼,咳嗽了一声道:“你要找你娘,那也未尝不可,只是独自行走,终究不妥。不如随我回去和拓拔会合后,一道去昆仑找你娘去。”

    纤纤格格脆笑道:“你倒体贴得紧,怕我遇上坏人么?”素手招展,嫣然道:“你过来。”

    蚩尤心中又是紧张又是欢喜,踏步上前。离她丈余之时,闻到一缕奇异的幽香钻入鼻息,微微一凛,想到了什么却又说不出来。突然想起纤纤的体香是一种甜蜜的清香,而绝不似这种略带妖异的消魂幽香。念头刚起,便觉全身鸡皮冒起,一股凛冽的杀气如冷雾般悄然迫近。他大骇之下不及多想,真气瞬息爆涨,冲天飞起。

    银光暴舞,如流星飞泄,从他脚下瞬间穿流。竟是数以千计的细针同时射出。万千银针怒射出十余丈远,没入七八株龙爪槐中,转眼之间,槐树便由上而下枯黄蔫萎。

    蚩尤翻身落地,惊怒交集,喝道:“你是谁?”

    凉风飕飕,庙外兽吼马嘶,细细辨去,似有数百骑兵彷徨围转。

    拓拔野与雨师妾藏于泥像之后,肌肤相贴,气息互闻,均是说不出的喜乐安平。庙外风雨,全然不放在心上。

    拓拔野搂着龙女柔软的纤腰,隔着薄薄丝袍,感受到那温热滑腻的肌肤,情浓如火,心旌摇荡,忍不住缓缓地移动手掌。

    雨师妾抿嘴微笑,掐住他的手腕,朝外一拧,令他无法动弹,柔声道:“臭小子,想趁火打劫么?”声音细如蚊吟,呵在他的耳边,温热麻痒,又是舒服又是难受。

    拓拔野心痒难搔,施展青木法术中“移花接木”的神功,闪电似的抽出手掌,顺势将她肩头一扳,紧紧揽在怀中。

    雨师妾动弹不得,被他滚烫的唇瓣扫着耳垂,“啊”的一声,全身酥软,红着脸道:“小色鬼,你学了法术,便是派这个用场么?”拓拔野咬住她的耳朵,含混不清地笑道:“可不是么?今天才知道学以致用的妙处。”

    外面人声益响,有脚步声朝庙中而来。

    雨师妾全身滚烫,贝齿咬住下唇,强忍住低吟,不去理会拓拔野手掌得寸进尺的探索。勉力倾听了片刻,将他手腕按住,在他耳边吹气道:“别闹啦。外面那些是火族的探子。”

    拓拔野微微一愣,低声道:“好妹子,你这般神机妙算,瞧都不瞧也能知道么?”

    雨师妾拧了拧他的脸颊,似笑非笑地道:“傻蛋,姐姐走南闯北,这个口音还听不出来么?”唇角眉梢,尽是妩媚风情。

    拓拔野血脉贲张,一口将她手指咬住,右手沿着她莹白的脖颈朝下滑去。雨师妾身子触电似的微微一颤,几欲晕厥,眼波如春水乍破,迷光摇曳,手指颤抖地抚住他的脸,任由他**。

    正春风暗渡,旖旎得趣,忽听那脚步声越来越近,有人喊道:“鲁将军止步。”那脚步声登时停住。

    过了半晌又有一人策马飞奔而来。先前那人讶道:“赤将军,是你?”后来那人低声道:“鲁将军,找到那空桑转世了。”那鲁将军“咦”了一声,似是颇为讶异。

    神庙之中,拓拔野闻得“空桑转世”四字,心中一震,陡然清醒,所有动作全都停了下来,侧耳倾听。那赤将军凑过身去,附耳低语,声音极细,但仍清清楚楚地传入拓拔野的耳中。

    只听那赤将军道:“今日有人在凤尾城附近瞧见那妖女,烈侯爷带人围堵,已将她困在城郊。眼下所有侦骑都已回撤,将军也请立时回兵。”

    鲁将军讶然道:“这倒奇了,不是说那妖女去了雷泽城么?今日我在山外还瞧见那妖女,是以一路追将过来。”

    赤将军怫然道:“决计不可能。那妖女已从雷泽城出来了,又回去干嘛?定是你们瞧错了。况且大长老也下令所有进入木族境内的侦骑立即退兵。此事关系重大,不能传扬出去。倘若这般大肆张扬,跑到木族地盘来搜寻,岂不是自己先将底细抖搂出来么?”

    那鲁将军似是比赤将军低了一阶,虽心有疑虑,但听他这般笃信,也不敢反驳,沉吟道:“既然大长老有令,我即刻退兵。”

    赤将军道:“这便是了。眼下当务之急乃是查明那妖女底细,将琉璃圣火杯寻回来。没有证据之前,不宜与木妖立时冲突。”

    雨师妾“咦”了一声,在拓拔野耳边低声道:“那琉璃圣火杯是火族极为宝贵的神器,难道竟被纤纤那丫头拿走了么?倘若如此,这祸闯得可就大啦。”拓拔野心中大震。

    庙外两人又低声商议了一阵,那赤将军才匆匆引兵离开。片刻之后,庙外兽吼马嘶,蹄声骤响,那鲁将军也引兵如潮退去。

第53章 真假莫辨(下)

    拓拔野心中又是欢喜又是忧疑又是糊涂,喜的是无意之中竟让自己得到了纤纤的消息,疑的是以纤纤武功如何能将火族神器拿走,糊涂的是此中诸多关节尚不清楚,不知来龙去脉。

    雨师妾蹙眉道:“这件事好生可疑。那琉璃圣火杯乃是存放于火族赤炎城的金刚塔内,防卫极为严密。莫说是纤纤,即便是第一神偷御风之狼,也决计偷不去。”

    拓拔野沉吟道:“确是蹊跷。但若不是纤纤拿去,他们又何必大张旗鼓,四处搜寻,不惜悄悄潜入木族境中?眼下莫衷一是,不知纤纤究竟在凤尾城还是在雷泽城中。”他只觉心中一团乱麻,理不出个头绪来。关切到纤纤,他竟难以冷静思考。

    雨师妾眼波流转,道:“现下我们知之甚少,枉加猜测徒劳无益。倒不如等得蚩尤回来后,咱们分头寻找。找到纤纤之后,真相自然便能大白。”

    拓拔野点头道:“事不宜迟,我这便去找蚩尤。”当下跳了出来,连衣裳也来不及整理,便匆匆奔了出去。雨师妾微微一笑,随之奔出。

    细雨潇潇,四处一片寂静。拓拔野二人奔寻半晌,始终没有瞧见蚩尤,心中焦急担忧。

    拓拔野皱眉道:“奇了,这小子会跑到哪里去呢?”

    雨师妾见他心焦如焚,知他担忧纤纤,恨不得立时动身,将她寻到,当下吃吃笑道:“傻瓜,着急有什么用。我瞧不如这样,你先随着火族探子赶到凤尾城,看看那个空桑转世究竟是不是纤纤。我且在庙中等上一等,若是蚩尤回来了,便让他到雷泽城去寻找纤纤。”

    拓拔野道:“若是蚩尤一直没有回来呢?”雨师妾道:“倘若他明日正午之前,还未回来,多半是真的遇到木妖了。那我便去雷泽城寻找纤纤,一路上正好打探蚩尤的消息。”

    拓拔野心中虽知惟有如此,但想到与她相逢不及一日,又要分别,登时大为不舍,犹疑道:“那我们几时再见?”

    雨师妾嫣然一笑,摸着他的脸颊道:“傻小子,舍不得姐姐么?十日之后,我们再到这庙中相见。”

    拓拔野心中大宽,微笑道:“一言为定。”雨师妾柔声道:“一言为定。快些去吧,否则便要赶不上他们啦。”

    银光眩目,瞬息之间又是万千细小银针漫天射来。蚩尤又惊又怒,掌风狂冽横扫,将之尽数震飞。纤纤银铃般的笑声中,素手挥舞,不住地激射出各种暗器。一时间如百花怒放,星雨飘零。

    那些暗器花样繁多,或回旋,或拐弯,或绽放,层出不穷。蚩尤护体真气瞬间绽爆,绿光流转,纵有暗器回旋曲折,绕过他的掌风,也被震得冲天飞起。

    纤纤格格笑道:“瞧你这般楞头楞脑的,原来也有些本事。”蚩尤喝道:“你到底是谁?”双掌一分,将一蓬蒺藜刺震开,探手往她身上抓去。

    纤纤嫣然道:“你说我是谁呢?”不退反进,将****朝前一挺。

    蚩尤见她巧笑倩兮,娇俏可人,分明便是纤纤,心中登时又是一片迷茫。忽然发现触手所及竟是柔软**,“啊”地一声,急忙朝后飞退了丈余,涨红了脸道:“对不住。我……我不是有意的。”

    纤纤脸上闪过诧异之色,咯咯笑道:“你这人真有趣,死乞白咧的跟着人家,赶也赶不走。可是便宜送上门,又偏生不敢占,真是个大呆子。”声音娇柔悦耳,尤其那“大呆子”三字,温柔**,听得蚩尤仆仆心跳,面红耳赤。一时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手爪虚张半空,颇为尴尬。

    纤纤抢前一步,挺胸相迎。蚩尤连忙又后退了几步,状甚狼狈。

    纤纤掩嘴格格娇笑,眼波流转,道:“呆子,你既不敢碰我,又老跟着我干吗?”俏脸亦嗔亦喜,看得蚩尤****,呼吸不畅,心道:“是纤纤,一定是纤纤!但她为什么认不得我了?难道是中了邪魔么?”

    心中“咯噔”一跳:“是了,她定是遇见了妖人,中了摄魂妖术,才变得这般模样!”想到她一人孤身独行,也不知吃了多少苦头,胸口更是刀绞似的疼痛。

    纤纤见他呆呆地瞧着自己,颇觉有趣,侧着头笑吟吟道:“呆子,你怎么不说话?”

    蚩尤心下难过,低声道:“你……你真的不认得我了?”

    纤纤歪着头瞧了他片刻,笑道:“好象有些脸熟。”蚩尤大喜,颤声道:“你想起来了么?”

    纤纤面色凝重,侧头冥思苦想了片刻,突然拍掌道:“是了!你是……”蚩尤心中突突直跳,满脸喜色,但等了半晌,仍是没有下文。

    纤纤喃喃道:“奇怪,好生脸熟,就是想不起来。”蹙眉盯着他,道:“你走进些,让我好好瞧瞧。”

    蚩尤心跳如鹿,走到她的身边。纤纤探头到他面前,相距不及一尺,鼻对鼻,眼对眼。那黑白分明的杏仁大眼滴溜溜地望着他,嘴角含笑,芬芳温热的气息呵在他的脸上,一阵阵发痒,心中起了异样的感觉,立时又面红耳赤起来。

    纤纤“扑哧”一笑,柔声道:“呆子。”那眼波如水温柔,笑容似花绚烂,绵绵情意,脉脉动人。

    蚩尤目眩神迷,脑中一片混乱,仿佛掉入她那眼波的汪洋,卷溺窒息,心中紧张欢喜,几欲晕厥。

    迷迷糊糊中,仿佛又感到一丝妖异凌厉的杀气闪电而至,还不等醒过神,胸前突然一痛,低头望去,又惊又骇,只见一只七彩的甲虫,似蝎非蝎,荧光眩目,闪电似的钻入他的左胸,待要伸手去拔,已然不及。

    纤纤紫风般飘卷退开,格格笑道:“呆子,我自然认得你啦,你便是古往今来、天下第一号大呆子。”笑声依旧婉转动听,但此刻听来却是说不出的妖邪刺耳。

    蚩尤左胸剧痛,如被万千蚂蚁齐齐咬噬。意念扫探,察觉到那甲虫已钻入自己心中,惊骇之下,真气聚集心脏,想要将那甲虫逼震出来,但方甫用力,便觉万箭钻心,几欲晕去。

    他猛吸一口气,脸色煞白,冷汗涔涔而下,吼道:“妖女!你!你!”说了几个你字,便觉胸肺剧痛不能忍抑,再也说不出话来。

    纤纤格格笑得花枝乱颤,道:“呆子,你知道这虫子是什么么?叫做‘两心知’。从今往后,你心里想什么,我都知道得一清二楚。你的喜怒哀乐也全部操在我的心上啦。只要我高兴,随时随地都可以让你痛不欲生。你说,是不是有趣得紧呢?”

    蚩尤心中疼痛欲裂,费尽余力,咬牙道:“妖女,你究竟是谁?”膝下一软,再也支撑不住,趴倒在地。

    “纤纤”一蹦一跳地走了过来,侧身蹲下,瞧着他格格笑道:“你不是认得我么?怎么又忘啦。”

    那张春花般的笑脸逐渐模糊,如水波摇曳。就在蚩尤即将昏迷之前,他奋起力气,伸手抓住“纤纤”的衣襟,将那“千里子母香”涂在了她的身上。

    不知过了多久,蚩尤才悠然醒转。西山残月,晨星寥落,已是将近黎明时分。凉风扑面,朝露冰冷,他从沙砾地上缓缓地爬了起来,脑中一片混乱,过了片刻,才将之前之事一一想起。

    四下张望,“纤纤”早已不知踪影,而自己背上的苗刀,怀中之物毫发无损。想来她将自己弄昏,只是为了摆脱追缠。

    摸摸心口,似乎并无异样,刚想流转真气,往心中逼去,胸口立即如遭蛇咬,痛彻骨髓,他大叫一声,又一跤坐倒,汗珠涔涔而出。凝神扫探,果然感到心脏里仍有一个东西在缓缓蠕动。饶是他胆大包天,也不禁汗毛尽乍,暗想:“这‘两心知’究竟是什么怪物?难不成真没有破解的方法么?”

    蚩尤调息运气,游走周身经脉,发觉只要不用劲于心脏,便与从前毫无两样,心下稍宽。又想,那少女明明便是纤纤,音容笑貌一无二致。但浑身上下无不透着诡异,身上的香味也妖邪独特,迥然两异,又俨然是另外一人。但天底下竟真有这般相象的人么?

    况且听龙神与辛九姑所说,纤纤乃是独生,因此决计不会是纤纤素未谋面的姐妹。蚩尤越想越是糊涂,思来想去,最有可能的,便是那少女确实是纤纤,被妖人以摄魂术操纵后,脱胎换骨,成了心狠手辣的杀人工具。

    想到此处,蚩尤心中非但没有丝毫的轻松,反而更加忧惧。决意尽快找到纤纤,破解邪魔园囿。

    他站起身,从怀中取出青蚨虫。手掌刚一张开,那青蚨虫便迅速振翅,朝东南方向飞去。那青蚨虫飞得甚低,乘十日鸟追踪未免不便,当下紧随青蚨虫,御风疾行。

    过不多时,朝阳喷薄,霞光万道,峡谷之中一片金黄绚烂。满地沙砾都闪闪发光。蚩尤无心观赏风景,奔行愈速。

    穿过大峡谷,便是漫漫丘陵。满山遍野都是灌木和杉竹,宛如绿云,绵延万里,风吹摇动。

    他随着青蚨虫乘风疾行,翻山越岭,毫不歇息。如此奔行了一个多时辰,来到一个山谷。万竿绿竹参差数里,清风拂面,些须倦意立时烟消云散。

    突然闻见淡淡的腥臭之味,在这淡雅清新的竹林之中犹为刺鼻。蚩尤心中一凛,见青蚨虫急速振翼,闪电飞行,心中更是大震。纤纤定然便在这片竹林之中!当下按捺心中的狂喜与忧惧,循味狂奔。

    绕过刀削斧砍的巨岩石,便隐隐听见“嘶嘶”之声。再往前奔了数百丈,眼前一亮,豁然开朗。前方两个山峰似被巨斧劈开,百余丈高的石壁之间仅有一人宽的窄缝。石壁之上青苔遍布,滑不留手。一道白练也似的瀑布飞泻而下,竹林之前,一汪碧潭闪着波光。

    碧潭前的草地上,三条两尺余粗、五丈来长的红色巨蟒盘蜷昂首,嘶嘶吐信。那三条巨蟒尽是金冠碧目,红甲覆盖,雪白的腹部上,一条红色的细线从下颚直贯尾部,巨口开处,白牙森森,绿雾吞吐。赫然便是传说中至为凶猛的红甲毒蟒。

    这种红甲毒蟒嗜食猛虎龙兽,凶残无匹。比之寻常巨蟒又多了两样非同寻常之处,一是它的护身巨甲,二是喷出的巨毒蛇雾。

    三条红甲毒蟒形成三角,将一个紫衣少女围在中心。那紫衣少女杏目乱转,似乎颇为忌惮,赫然便是纤纤。瞧见蚩尤飓风般赶到,拍手笑道:“呆子,你来得正好,快将这三条小蛇杀了!”

    蚩尤沉声道:“你站着别动。”一步步朝前走去。靠近他的那条巨蟒感觉到震动,立时回转,高高昂起巨头,嘶嘶吐信,碧目凶光怒放。他反手缓缓将苗刀拔出,碧光流转,青气隐隐吞吐。

    蚩尤凝神戒备,一时间忘了纤纤正在注目凝望,自然而然又回复了那桀骜霸冽的气势,右手斜握苗刀,步步踏近。人刀浑然合一,杀气逼人。体内的木灵与苗刀木灵瞬息交合,光芒突闪,登时使得周围竹林沙沙摆舞。

    那红甲巨蟒被那凛冽的杀气迫得有些惊惧,但凶性张狂,猛地怪叫一声,利箭般激射而出,绿雾朝蚩尤迎面喷去。纤纤失声道:“呆子,小心毒雾!会弄瞎眼睛。”

    蚩尤呼出一口真气,绿雾登时倒卷着喷在巨蟒身上。但那巨蟒红甲坚厚,毫发无损,猛扑上来,便要将他缠住。蚩尤凝神聚念,默诵“开落花诀”,“嗤”地一声,红甲巨蟒头顶自行破裂,一股鲜血喷将出来,如红花开落。巨蟒痛吼声中如木柱坠地,瞬息毙命。

    余下的两条巨蟒嘶嘶怪叫,突然齐齐弹射,朝纤纤咬去。纤纤惊叫惶急,似是对这等丑怪之物颇为厌惧。

    蚩尤大喝一声,闪电般窜出,左手将纤纤拦腰抱住,冲天翻跃,右手苗刀青光电舞。右侧那条巨蟒的巨甲应声而破,血肉翻卷,刹那间被劈成了两段,蜷卷掉落。

    他身形疾转,顺势又是雷霆一刀,从最后一条巨蟒头顶斫落,“喀嚓”一声,如劈柴一般,将那巨蟒劈成两片,落入碧潭之中。污血翻涌,碧潭顷刻成了暗黑色,浮上数十尾死鱼来。

    纤纤吐了吐舌头,笑道:“瞧不出你这个呆子倒是杀蛇的好手。”气息吹在蚩尤的脖颈上,温热麻痒。

    蚩尤连忙将手松开,退开数步。正要说话,突然感到一股凛冽浩荡的念力与真气从背后席卷而来,漫地木叶沙沙作响。

    他心下大凛,难道是那句芒追来了么?回身望去,却见竹林之中,一个红袍男子缓缓走了出来,面色苍白,目光茫然,仿佛始终在眺望极远处的天空,又仿佛沉睡未醒,偶有精光暴闪而过。

    红袍男子走路的姿势颇为奇特,迟缓而笨拙,低声道:“妖女,把东西交出来。”声音低沉,嘴唇张也未张,竟似是从肚子里发出来的。言行举止,竟宛如行尸走肉一般。

第54章 紫火神兵

    那红衣人诡异至极周身上下都有一种不出的魔魅气氛每踏一步草地上就多了一道火光隐隐的足印身侧红光闪烁热风迫面而来。

    蚩尤念力感应心中惊异更甚。这男子瞧来仿佛行尸走肉但体内念力真气却如万里汪洋深不可测相隔甚远便觉万千炉火在周围旋绕一般。那赤火真气刚烈炽猛竟比他遇见的所有火族游侠都要强上千倍百倍。想来必定是火族中某位高手。他脑中迅追想一时无法将传闻中的任何一位火族雄杰与他联系起来。

    见纤纤花容微变双目中闪过惊惶之色情不自禁地朝他身上靠来蚩尤心中一动忖道:“纤纤这般害怕难道这红衣怪人便是对她施放妖法累她变成如此的魔头不成?”

    方自思量便听见纤纤突然在他耳边颤声道:“就是他!他……他又来啦!鱿鱼我好生害怕!”

    蚩尤听得“鱿鱼”一字登时如五雷轰全身僵硬。普天之下这昵称只有他与拓拔野、纤纤三人才知道!听她颤声唤来震骇之余蓦然狂喜心中叫道:“纤纤果然是你!”

    刹那之间什么都抛到了脑后胸中激荡猛然转头望去。见她目中满是惶急哀怜之色看也不敢看那红衣人。心中一凛又忖道:“果然如此。他***紫菜鱼皮管他什么妖孽今日非让他有来无回!”想到纤纤被此人妖法控制若此心中怒极。

    当下霍然挡在纤纤的前面豪情激涌浑身真气瞬息绽放。苗刀转舞蓄气斜指如岳峙渊停神威凛凛。背后幽潭被他真气所激波纹涟漪荡漾不绝。

    那红衣人停了下来目光空洞仿佛穿透了蚩尤看到天际海角沈声道:“苗刀?

    你是羽青帝的什么人?”声音颇是惊诧但脸上仍是纹丝不动木无表情。

    蚩尤冷冷道:“情如父子恩逾师徒。”碧光从刀刀泛起光芒一闪直没手腕继而全身绿光纵横真气爆涨。

    那红衣人喃喃道:“情如父子恩逾师徒?想不到羽卓丞的传人竟做出这等事来嘿嘿。”得颇为沈痛倒似是对他十分惋惜一般。

    蚩尤怒极反笑道:“妖孽你倒是恶人先告状!羽卓丞三字也是你能叫的吗?”

    纤纤在他耳边颤声道:“臭鱿鱼这个妖怪就交给你了我先走啦!”突然香风鼓舞闪电般掠起逃之夭夭。她风行术极佳刹那间已经从那石壁之间的缝隙穿过到达百丈之外。

    蚩尤好不容易方才寻著她见她又要逃走心中登时一急。突然想到她衣裳上尚有千里子母香总能将她找到稍稍一宽当下决意先彻底击败这诡异难测的红衣人再全力追寻纤纤。

    红光一闪热风狂卷那红衣人竟在刹那之间从他头越过。

    蚩尤正没好气喝道:“下来吧!”移形换影翻身斜掠正好挡住他的去路双手猛挥苗刀青光耀舞一式“万木竞春”当头砍下。

    周围竹林乱摆绿风大作转瞬间化做碧光万道齐齐汇集到那刀气之中。苗刀绿光爆涨如青龙矫舞霹雳横空。

    蚩尤天生木灵修练长生诀又有四年对于吸纳万物木属灵力化为己用已有成。与木神句芒一战后更是大有收获眼下瞬间御气挥刀御使竹林灵力更为自如。

    这一刀近在咫尺力势猛烈。刀风凛冽锐利“嗤”地一声那红衣人的衣裳已经裂开。

    热风陡卷红衣人随手一拍蚩尤只觉得一股令人窒息的炙热气浪犹如火海般倏然涌来胸中一窒丹田仿佛有一道烈火猛然窜起直贯头。

    “轰”地一声闷响头脑犹如要炸开一般眼前一片赤红饶是他青光眼明察秋毫这刹那间间也看不见任何东西。那酷热真气排山倒海猛击怒卷从他真气最弱处奔入一时双臂酥麻苗刀竟然反弹而起自己如被巨力猛推朝后摔落。

    蚩尤身在半空心中大惊此人究竟是谁?不避不让随意一掌竟就将自己硬生生震飞!一招受挫好胜心与狂野本性登时激。瞬间立意今日无论如何也要将他截下让纤纤从容逃离。

    当下意念凝聚真气运转藉著那狂飘气浪冲天翻起;五脏六腑虽然犹如翻江倒海气血不畅但已巧妙地游过气浪中最为凶险凌厉的几处浪尖安然无恙。

    蚩尤凌空翻转稳稳地落在石壁间的凸石上吸了一口气仰天长啸道:“好妖孽果然有些门道!”长生真气周身流转。“蓬”地微响绿气缓缓游走丝丝缕缕闪入青铜刀锋又丝丝缕缕返转手腕周转全身经络。远远望去人刀合一苗刀仿佛已成了他肢体、经络的延伸部分。

    山高百余丈绝壁横亘。他横刀屹立裂缝之间犹如山神当关;头在狂风中飘摇乱舞青铜刀锋迎风自响呜呜不绝。竹林摇曳青单起伏绿气随风四合在他身旁环绕不息。

    那红衣人御风停在半空红衣鼓舞。那赤红色的真气在他周围吞吐不定热浪逼人。

    空洞的眼神凝滞了半晌缓缓道:“果然是羽青帝传人!天生木灵嘿嘿奈何作贼?”

    蚩尤桀骛不逊听他言语相辱语气又是鄙夷又是惋惜怒上加怒哈哈大笑道:“他***紫菜鱼皮!无耻妖孽用妖法胁迫弱女子穷追不舍还敢含血喷人。”

    红衣人微微一楞沈声道:“子你知道她是谁吗?”

    蚩尤听他语调森寒颇有深意。心中一凛脑中闪过一个念头心中登时起了不祥之感。旋即按捺不安之意哈哈笑道:“当真可笑!我四年前便识得她了妖孽还想挑拨吗?”

    红衣人嘿然道:“原来如此竟是一丘之貉!”手足不动竟突如离弦之箭冲天飞起宛如碧空之下突然卷过红色狂风。

    蚩尤喝道:“妖孽想过此路除非先将蚩尤打败!”周围绿气突然吸入经脉电掠而起;大吼声中苗刀迎风怒劈青光陡暴三丈呼啸而出。

    这一刀看似平淡无奇甚至比之先前一刀声势还有不如;但是真气尽数内敛刀锋蓄势而一旦崩爆则威力不可想像。

    红衣人腹中出哈哈大笑右手手掌倏然张开掌心上突然跳出一团青紫色的火焰摇曳跳跃。手指一合那团火焰登时聚敛瞬息延长平展“呼”地一声变成一柄六尺余长的光火刀!

    红光闪动那光火刀闪电般撩击苗刀。蚩尤只觉那炙热狂浪又汹涌卷来光芒刺眼轰然巨响。剧震之下两臂酥麻虎口震烈苗刀险些脱手飞出。

    蚩尤被那光火刀夹挟之狂烈气浪震得经脉不畅真气翻涌又猛地朝后摔跌重重地撞在山壁上“轰”地暴响岩石崩飞幽潭中水花四溅。

    蚩尤心中震骇讶异紧贴在石壁上调息转气瞧著那红衣人木无表情地挺立半空手腕随意转动那光火刀吞吐异化忽而变成火球又忽而变成长枪心中突然大震脱口道:“紫火神兵!”

    他自便曾听父辈过各族真气、法术都有卓独特处其中火族的赤火真气中有一种“紫火神兵”可以化气成火化火为诸多兵器随意演化操纵自如。当世天下能御使紫火神兵的不过是火族五人。一个是赤帝赤飙怒一个是火神祝融一个是战神刑天一个是圣女赤霞仙子还有一个在二十年前已经羽化登仙。

    眼下赤帝闭关修行尚未出关决计不会是他。赤霞仙子也是绝无可能。难道这红衣人竟是火神祝融或是战神刑天吗?那火神祝融位列大荒十神法术武功均是一流之境直可御鬼通神。但他白红须喜持双龙杖行走与眼前这个怪异的男子实是相去甚远。

    而战神刑天传闻身高十尺叫髯满面手持烈火干戚也和眼前之人大大不符。

    那么这人究竟是谁呢?为何竟有如许威猛真气又能以紫火神兵一招逼退自己?蚩尤越想越是出奇。

    那红衣人见这一刀无法伤他分毫似乎也颇感诧异“咦”了一声道:“子你很不错有些羽卓丞传人的样子。但是你不是我的对手快快让开吧!”

    蚩尤好胜狂野越是受挫越是能激他的斗志。听他这般心中狂性更哈哈大笑道:“妖孽你的紫火神兵也很不错。可惜你遇上的是我蚩尤。他***紫菜鱼皮还是快快回去吧!”

    红衣人空洞的双眼突然红光大盛腹中传来哈哈大笑声衣裳鼓舞右手曲伸“呼”地声响紫火神兵又变成宽大巨长的光火刀迎风斜劈那光火刀突然变形七重红紫各异的光波倏然撞来!

    蚩尤也哈哈大笑足尖在岩壁上一疾冲而出。瞬息间气调丹田碧木真气如春江怒水通过经脉流经手腕汇入刀身。刹那间苗刀青光眩舞“呼”地一声暴长四丈余夹卷猎猎狂风呼啸斩下正是神木刀诀中的“春雷诀”。

    林中翠风大作“喀啦啦”脆响声中十几株碧竹拔地而起从急剧摇摆的竹林中飞出随风乱舞急冲来。草丝漫空飞舞在绿气碧风中旋转飘摇。

    蚩尤这一刀几已将他体内的碧木真气挥到极致;刀势、真气都太过刚武霸烈竟在抽调吸纳四周碧木灵气时将竹子、绿草连根拔起。

    “蓬”然闷响那七重紫光竟被他一刀斩破登时迷离涣散。蚩尤只觉当胸被那赤火真气猛击一记几乎喘不过气来。苗刀青色刀锋突然变成红紫色滚烫无比“嗤”

    地一声蚩尤双手手掌登时被灼伤紫气腾绕那灼烧炙痛直入心肺。

    电光石火间蚩尤大吼一声咬紧牙关双手猛地握紧刀柄碧木真气随意而走冲过掌心十指没入刀柄。口中默念“春叶诀”烧伤皮肉登时痊愈。

    猛地一个空中踏步双臂回抡积聚四面八方旋转汇来的碧木灵气又是一声大喝挥刀电斩而下一道绿色光波从青铜刀锋上离心甩出闪电般射向那红衣人眉心。

    红衣人“咦”了一声沈声道:“好子!”紫火神兵在掌中陡然变形红光耀目倏然变成六尺长宽的方形光体巨盾。

    那绿色光波“轰”地撞在光盾上立时应声没入那光盾微微摇荡立时又恢复原状。力势千钧的苗刀光波竟被轻而易举吸纳相融。

    蚩尤卷引狂风挥刀猛攻而至。那光盾的灼热之气迫得他险些睁不开眼一片红光之中他全力怒斩。

    红衣人依旧御风挺立半空不闪不避右腕一抖紫火神兵化为一道火链眩舞缭绕。“噗噗噗”闷响声中将苗刀紧紧缠住朝右翼一分一扯。

    蚩尤刀法承继“神木刀诀”将其霸道刚猛挥到极致。但那苗刀乃是至灵神器蚩尤虽是天生木灵但终究修为不足尚不能真正将苗刀的所有玄妙灵力激出来反而有时会为刀所御。他一刀挥出时常太过刚猛不遗回旋余力灵活不足是以与一流高手相战之时往往被人以柔克刚将苗刀缠卷;遇木神、冰夷如是遇这红衣人亦如是。

    蚩尤这一刀登时砍偏数道光波从刀锋上甩出直冲草地、水潭。巨响声中水花冲天激溅那草地被青光劈开巨大的裂口土石飞扬。

    火链上闪过一道刺眼至极的紫红光芒没入苗刀。苗刀上登时红光爆涨一道幽暗的红焰闪电般沿著刀锋朝蚩尤的手腕冲去。

    蚩尤只觉一道炽热锋锐的真气瞬息间从刀身破入手腕仿佛火焰利刃劈入自己经脉饶是他勇猛剽悍也猛地出了一身冷汗。倘若被红衣人的紫火神兵直破丹田自己非死即伤。大惊之下鼓起浑身真气沿著那道经脉汹涌冲出。

    两道真气狭路相逢登时在他胳膊处冲撞爆炸。胳膊突然鼓起皮肤“嗤”地裂开一道血箭冲天射起。那道红光倏然退却碧光从伤口处吞吐逸射。

    那道火链也被苗刀上陡然爆涨的绿光震得松散开来如赤练蛇般伸缩环绕闪电般从苗刀上撤回。

    两人都微微一晃。蚩尤抱著苗刀翻身跃上石壁的罅隙将涌到喉头的一口腥甜鲜血吞了下去。胳膊上的伤口倏然愈合但皮肤却仍在鼓动跳跃。

    这一次真气相交表面上瞧来似是蚩尤占了上风将敌人紫火神兵震退但那红衣人丝毫未损蚩尤经脉却被震伤一时间手臂酸软剧痛就连苗刀都有些拿捏不住。

    蚩尤仰天长啸真气随之流转修复经脉。其时蓝空中白云悠悠远山如碧髻螺旋七彩阳光透过那石壁裂缝眩目迷离。他心想纤纤风行术不亚于他想来此刻当已在数十里之外心中稍定。

    斜眼睨去那红衣人空洞的双目似乎正在凝视他手中紫火神兵摇曳不定也不知在想些什么。蚩尤此刻已经明白此人深不可测自己不是他的对手要想将他击败然后再去追寻纤纤只怕是没有可能了。

    他桀骛好强昨日不敌木神句芒与那黄河水仙冰夷心中郁闷之余尚有些恼怒不服。但经过这一夜思量早已调整浮躁心态。今日不敌这神秘红衣人已少了那狂妄尊大的郁怒之意只是化为更强烈勇猛的斗志;眼下当务之急乃是全力阻截这红衣人让纤纤逃至安全之地;缠斗一阵后自己再伺机脱身放飞青蚨虫追寻纤纤。心中计较已定哈哈大笑道:“他***紫菜鱼皮好痛快!妖孽再和蚩尤爷爷战上三百回合!”

    那红衣人摇头笑道:“子你当真是难缠得紧。”双手在身前划过一个大圆弧徐徐合掌转磨之后握拳分开。双臂尽伸手掌缓缓张开“噗”地一声双手掌心都跳出一团紫火神兵。火焰竟比先前更为猛烈。

    蚩尤凝神聚意抖擞精神但左臂经脉已被震伤难以将真气经此调聚当下索性将所有真气迅汇集右臂单手握刀。念力如织感受到那炽热雄浑的真气从红衣人掌心进入紫火神兵随著那火焰螺旋四下扩散开来在空中缓缓旋转。忖道:“他出紫火神兵的那一刹那体内真气不能立时后继正是我全力进攻的最好时机。”当下全身肌肉紧绷犹如在弦之箭一触即。

    红衣人突然右手一抖那团紫火神兵闪电般射出破风呜呜作响在阳光中变成一道紫红色的巨大光箭迳射蚩尤。蚩尤大喝声中冲天飞起那道紫火神兵所化的光箭“轰”地一声穿透数十丈厚的石壁尘上滚滚弥扬。

    蚩尤踏步前冲真气齐聚苗刀。一道红光从刀身上闪过继而绿光眩目响起一阵咿呀怪叫声。“扑扑”风响十只巨大的红色怪鸟从青铜刀身里振翼怒飞四下冲开。

    一时红风卷舞赤影蔽日。

    苗刀当空狂劈几道碧绿光波从刀锋上甩出呼啸破空接二连三地朝红衣人斩去;与此同时那十只太阳乌咿呀怪叫倏然电冲而下猛击红衣人。

    红光漫舞那余下的一道紫火神兵化作光火刀纵横劈斩。突然狂风卷袭空中闪起一道又一道的火焰;那碧色光波被火焰撞著立时化为一缕青烟。十日鸟素来好食火球但不知为何竟对这火焰颇为忌惮鸣叫声中纷纷振翅避开。

    刹那间两人已在空中激战了数十回合。那红衣人御风挺立半空动也不动只是双臂挥舞光火刀如长虹贯日、赤蛟腾空刀光及处火焰狂舞劲风凛冽。

    蚩尤御风术远不及他只能在空中翻腾踏步时而跃回石壁凸处折转回还。苗刀霸气十足二十刀后威力更是惊人风声呼啸青光电舞不断有竹子拔地而起飞卷半空;十日鸟狂风暴雨般地朝红衣人攻去但被他毫不费力一一化解。

    两人的刀法都是纯阳刚猛大开大合。所不同处那红衣人刚中带柔每每于力道极为霸猛烈处突然折转衍生无穷变化。而蚩尤则是开山裂地无一不穷周身之力但那刚猛无匹的刀气光波被那光火刀或是红光一阻往往难以破入。

    蚩尤又战了数十回合只觉周围烈焰炎风层层叠叠压得自己越喘不过气来自己腾挪跳跃的空间也被那无形的赤火真气圈拢得越来越那光火刀似乎越来越威猛每一刀都比先前一刀更为锐利猛烈。

    远远望去蚩尤在一片隐隐红光中御风苦战青光虽然气势极甚却极少能突破那天罗地网般的淡淡红光。而那紫火神兵变幻自如刀法绚丽多变团团火焰幻生幻灭。

    寒潭碧草、竹林花木的丝丝绿气越来越少终于渐渐止息。竹林青草轻摇缓摆蚩尤的苗刀光芒也逐渐转。十日鸟被红光隔绝于外极难攻入振翅扑翔怒鸣不已。

    蚩尤左臂经脉尚未痊愈真气无法全身回圈周遭碧木灵气又被截断更见吃力。

    又十余招他已经由攻转守全力格挡光火刀刀气以及那忽然凭空生出怒射而来的漫天火焰。饶是他意志坚卓也已经有难以招架之感。咬牙心道:“多撑得一刻纤纤就可以多安全一分。”振奋精神竭力激斗。

    突然身后“呜呜”怪响他耳廓一动眼角扫处那道光火箭夹带风雷之势从那石壁破洞中猛冲而出劲射而来转瞬间已经朝他后心射到。

    大骇之下不及多想蚩尤猛然调转真气霍然拧身挥刀光芒四射剧震若裂。苗刀“轰”地一声与那光火箭相交他被那气浪所推身不由己地朝后疾退突然左肩一疼一道血箭激射而起已被光火刀轻而易举地劈中。

    蚩尤仰天狂吼苗刀十字纵横光芒爆舞奋力将六道火焰、两道刀光击退。肩上皮开肉绽处宛若烈火灼烧疼不可抑;扭头一瞥果真有一团青色火焰在伤口跳跃不已裂伤越来越大。

    那红衣人道:“子还要战吗?”

    蚩尤哈哈狂笑道:“这微末伎俩便想吓唬蚩尤吗?”默念“春叶诀”血流虽止但那灼烧疼痛感却无丝毫减轻。他顾不得太多苗刀纵横交错霹雳雷鸣将那惊天动地的“神木刀诀”淋漓尽致地挥舞开来。

    红衣人腹中叹息道:“子为了那妖女你这是何苦?”突然气势大甚真气犹如怒海狂涛一浪高过一浪劈头盖脸地打将过来。光火刀密如暴雨绵绵不绝无孔不入。那道光火箭则四周游弋变幻莫测与漫天火焰一起回圈攻袭。

    蚩尤心中陡起寒意此人果然深不可测竟还有如许功力未曾挥。但他虽惊不乱精神反而益加抖擞。念力如织极力抵挡。碧木真气迷幻流离。

    红衣人嘿嘿笑道:“子你的碧木真气越盛对我越是有利。难道羽卓丞竟没有教你吗?”

    蚩尤心中一凛冷汗涔涔暗骂自己:“他***紫菜鱼皮我怎地如此之笨!五行之道木生火我碧木真气越强他的赤火真气受激也就更强。他的真气原本就强过我如此一来我更是没有翻身的机会了。”当下迅寻思寻找良策。

    蚩尤素爱霸气刚猛的武学与法术五行中至刚至猛的乃是崇尚“生长”的木族真气念力与崇尚“毁灭”的火族真气念力。但五行常律乃是木生火倘若火属真气原本就强于木属真气二者硬拼定然是火属真气越来越强盛。尤其高手相争时这更是殊为重要的差距。

    拓拔野当年将《五行谱》与蚩尤分享之时蚩尤虽大有感悟且烂熟于胸;但他素喜威猛之道受成见所囿笃信相克相生之对于“相化”之道始终没有了悟。而拓拔野虽未参悟到“五行相化”的境界却已悟出随形相化、因势利导的道理比之蚩尤犹盛了数分。

    蚩尤心中电光石火间也想起那《五行谱》上所的总诀但他一时之间仍是想不出破解之道。心中困惑越见著急。不住地想道:“难道木火相争木属就注定处于劣势?”

    刹时全身大汗淋漓。

    他心旌微摇念力浮动突然“嗤嗤”两声左腿右臂又各中一刀鲜血喷射。红衣人喝道:“子还不弃刀投降!”红光乱舞刀气纵横。刹那之间“嗤嗤”之声大作蚩尤全身上下也不知被砍了几道口子鲜血四处喷涌宛如血人一般。但那红衣人似是手下留情一破即止伤口都只有寸许深虽然灼烧得厉害却无性命之虞。

    突然红光一闪那光火箭蓦地变成火链将蚩尤右臂缠住硬生生一绞万缕红光从那火链上没入他的手臂。蚩尤手臂烧灼彻骨经脉也仿佛被烈火焚烧剧痛攻心险些晕去。蚩尤咬牙不语猛地奋起神威大吼一声将火链稍稍震开闪电般拔出苗刀朝后疾退。

    但那火链又迅息变成一个火椎从下而上当胸擂在蚩尤胸口。胸前一窒气血翻涌周身经脉彷佛瞬间紊乱。他朝后高高飞起仰头喷出一口鲜血;血珠在阳光下划过优美的圆弧然后被那狂风卷得纷扬洒落。

    十日鸟悲鸣哀啼齐齐扑翅俯冲纷纷伸喙将他叼住放在一只太阳乌的背上围成一圈朝上空飞去。

    红衣人叹了口气双臂一收漫天红光登时消失那两道紫火神兵也倏然回到他的掌心变成两团跳跃的青紫色火焰慢慢隐入掌心消逝不见。

    蚩尤周身火烧燎原经脉内真气乱窜丹田剧痛全身骨胳都要散架一般意识也渐转迷糊只是想到:“那妖孽怎地不杀了我却放我一条生路?”

    天空烈日当头白光耀眼温热的午风从四周刮过十日鸟悲鸣之声越来越淡、越来越远。白云悠悠扬扬地飘了过来他彷佛也被托在云端轻飘飘地四处飞扬。朦朦胧胧中想著纤纤不知她眼下逃到哪里了?想要爬起身来却全身乏力。

    方甫侧转身子体内一道热冽真气从丹田直贯心肺似乎击到那“两心知”登时痛彻骨髓眼前一黑昏迷过去。

    重新醒来之时已是紧星满天。夜风清拂一颗夜露从草叶上徐徐滑下落在他的脸上。几只萤火虫光芒闪烁从他眼前飞过。他躺在单地上鼻息之间尽是青草绿叶的气息。周身那烈火烧灼的疼痛感已经大大减轻但体内经脉依旧紊乱不堪。

    蚩尤突然想起纤纤猛地坐起身来真气乱流险些将他击得再度昏厥过去。四周林木森森黑影幢幢他是在林中的一片草坡上西侧数丈便是一条宽三丈的山溪自山坡婉蜒而下穿林奔流。

    突然“咿呀”之声大起十只暗红色的巨鸟欢鸣声中大步朝他飞奔而来。十日鸟将他负载到此处后便分开驻守各处警戒守卫。见他醒来都极为欢喜。众太阳乌将他团团围住扑翅欢鸣坚硬的喙尖在他身上轻轻碰触极是亲热。一只太阳乌将两只野兔摔在他的面前又用巨爪踢踢碧眼炯炯地看著他。

    蚩尤虽然仍甚为虚弱但腹内早巳饿极喜道:“妙极多谢鸟兄了!”忽然又嘿嘿一笑道:“可惜拓拔不在此处要不然就有美味的免肉吃了。”当下大材用以苗刀将野兔开膛破肚在山溪中洗净。到林中折了些枝木由太阳乌喷火烧著烤将起来。

    吃完烤兔肉精神大振。蚩尤又调息养气了一个时辰这才将体内岔乱的真气一一复导归位。虽然经脉多处被震伤但那红衣人似是手下留情未尽全力是以尚能修养调复。只是想要痊愈也需七、八日的认真调理。

    蚩尤将白日之事回想了一遍心中疑惑。那红衣人不知是火族中的何方神圣真气念力竟然如此惊人。瞧他阴阳怪气宛若行尸走肉诡异难测。而纤纤又那般惧怕他当是妖孽无疑。只是他为何又对自己手下留情呢?细细回想起来那人似乎并无恶意否则也不必等到百招开外才将自己击败。最后那一击只需再威猛三分或是连环进击自己必定全身经脉尽断非死即残。

    蚩尤百思不得其解越感困惑。突然又想起拓拔野不知他眼下身在何处情况如何想来他正在四下寻找自己吧!倘若今日有他在两人联手而斗不定便能将那红衣人打败。

    正思量间怀中冰蚕丝囊突然“噗噗”乱响那青蚨虫似是闻著了什么气味极是兴奋四处乱撞。十日鸟也突然警觉仰颈四顾咿呀鸣叫。

    蚩尤一楞难道是青蚨虫闻著了千里子母香吗?心中大喜立时竖指噤声。那十日鸟甚是慧灵登时住声扭颈相望。蚩尤拍拍众鸟脖颈拔出苗刀悄无声息地将十日鸟封印入刀然后探手入怀掏出冰蚕丝囊。

    丝囊刚解开青蚨虫便“嗡”地一声迫不及待地冲了出来振翼朝坡上飞去。

    蚩尤抬头望去星空璀璨黑漆漆的山冈如睡龙卧虎。草坡连著森林绵延向上溪水清脆的声音在石后林中叮咚传来一直断续绵连消逝在山巨石之后。

    蚩尤心中砰砰乱跳随著青蚨虫御风奔掠朝上疾行。

    青蚨虫沿著山溪朝上飞行蚩尤紧随其后。溪水在星光下闪闪光。进入森林之后树影横斜水声潺潺叶木沙沙作响夏虫与夜鸟鸣叫之声不绝于耳。

    蚩尤青光眼紧紧盯著青蚨虫在树木山溪间穿越奔行。

    突然那青蚨虫霍然停顿在夜风中振翼不前而后猛地俯冲而下直扑溪水蚩尤随之望去心中猛地一跳只见一条紫色纱巾被溪水冲刷浮沈漂流辗转而下被一根枯树枝勾住摇摆沈浮。

    那不是纤纤的纱巾吗?蚩尤心中大震。果然青蚨虫嗡嗡声中猛地扑在纱巾上欢鸣不已。蚩尤将纱巾捞起瞧瞧上方惊疑不定。难道纤纤出了什么事吗?或是已被那红衣人抢先一步寻著?心中寒意大盛将纱巾一拧放入怀中。朝上狂奔而去。

    青蚨虫也嗡嗡地乱舞了一阵振翅前飞。

    将近坡时蚩尤突然听见若有若无的歌声;那歌声妖媚而欢悦在寂静的山林中合著汩汩流水更觉动听。但蚩尤的心却突然沈了下去这歌声与纤纤俏皮婉转的歌喉大相迳庭殊无相似之处。

    夜风吹来林木花草的清香之中还有一种奇异的幽香妖媚诡异与那歌声颇为相似。蚩尤眉头一皱这香味好生熟悉好像在那里闻过一般。突然心头一震是了便是昨夜遇见纤纤时她身上的香气!

    刹那间心中狂喜又突然感到一种强烈的不安。当下敛息屏气轻飘飘地跃上了坡隐身那块巨石之后。

    坡开阔约有数百丈方圆。四处都是密密麻麻的巨树参天摩云。星光从那层层叠叠、交相掩映的枝叶之间渗漏下来斑斑地洒落在草地上。林中光线颇暗夜雾氤氲幽深模糊。但在蚩尤的青光眼瞧来却是亮如白昼。

    山溪在林中迤逦曲折水气迷蒙。一株铁木桐上悬挂著紫色的罗纱女装随风飘荡。那妖媚的歌声便是从铁木桐后出的。

    青蚨虫嗡嗡飞去穿过水气夜雾停落在那紫衣上再也不动。

    蚩尤心跳如狂那紫衣定是纤纤的衣服。气味也与昨夜一致只是为何歌声会相去甚远?正思量间忽然眼前一亮宛如当头被千钧一击身子一晃几欲坐倒浑身热血直贯头心跳如狂喉咙之中似有烈火焚烧连忙咬牙将头别转开去。

    一个女子长飞扬雪白一身地站在溪流之中。那浮凸有致的**映衬著闪烁不定的水光在刚硬挺直的树木丛中、柔和暗淡的星光之下彷佛一个黑夜的精灵。

    蚩尤虽然也曾见过**女子但眼前之人却是他月余来朝思暮想、于内心深处牵挂惦念的女子。纤纤在他心中圣洁可爱决计不能亵渎。这一瞥之下热血若沸心中却蓦地起了羞惭自责之意。他的青光眼极是锐利想要将这一幕从脑中抹去却已不能。

    突然心中微微一动那女子好像并非纤纤!霍然回头屏息望去。

    那女子已经穿好衣服黑飘舞衣裙缦系酥胸欺霜胜雪裙角在夜风中起伏不定莹白修长的大腿若隐若现。

    她正略有所思地凝神望著素指上停留的那只青蚨虫玉颈转动四下探看。

    那女子柳眉斜挑一双杏眼清澈动人尖尖的瓜子脸上满是吟吟笑意。果然不是纤纤眉脸与纤纤倒有三、四分神似身材也相差不远但却比纤纤多了几分妖媚少了几分纯真。眼波流动之间妩媚娇俏夺人魂魄蚩尤心中也禁不住喀登一响。

    见她不是纤纤蚩尤蓦地松了一口气接着又大感失望继而疑窦丛生。这女子分明不是纤纤但那妖异幽香绵绵不断身上所著又确是纤纤衣裳。她究竟是谁?纤纤又在哪里呢?蚩尤心中那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仿佛那夜雾氤氲在林间不断弥漫。

    紫衣女子眼波流动朝他藏身处瞟来。蚩尤避也不避直直地凝望她想到纤纤不知身在何处心中大痛。突然想到这女子既然穿著纤纤的衣服必定与纤纤有瓜葛或许她知道纤纤下落也未可知当下决意索性将她拿来质询。

    正要现身却见那紫衣女子格格一笑轻飘飘地飞了起来穿过茂密林木朝山下急飞掠。

第55章 落日楼头(上)

    霏霏细雨止时,拓拔野终于赶上了那鲁将军的侦兵部队。雨师妾的妖娆芳香尚萦绕在他鼻息,他却不敢分心思念,凝神聚意,御风穿行,远远地紧随其后,生怕惊动了耳目警觉的侦兵。

    火族侦兵连夜行军,马不停蹄,直到翌日凌晨,才在某山谷河边稍作休息。饮马歇息之后,又匆匆上路。这次便不再丝毫停歇。

    拓拔野乘着天色黑暗,火族探兵迤俪蛇行之时,突然追上最末一名探子兵,将其击昏,然后迅速换上他的帽服,策马追上前行部队。那龙马对拓拔野珊瑚笛内散逸出的气息颇为惊惧,不敢嘶鸣反抗,服帖疾行。

    那侦兵的衣帽甚是独特,几将整个脸面全部罩住,只露出双眼与鼻孔,盖为侦察之时防止被人认出。拜之所赐,拓拔野穿上这衣帽之后,其他侦兵却也辨别不出。有人招呼,他便点头含糊回答。一路之上,众人匆忙赶路,竟没露出丝毫马脚。

    第二日接近晌午时,侦兵已经越过火木两族的边界,回到火族领土之内。越过那巨大的石碑之后,众人似乎都松了一口气。令官挥旗示意慢行。拓拔野心中却是焦急难耐,恨不得立时插翅飞到那凤尾城中。

    众人缓行一阵,在马上吃了干粮,喝了些水,这才重新策马疾行。到了下午,众侦兵终于奔到了官道之上,道路平坦,奔驰越快。两旁山丘渐少,沃野千里,村庄星罗棋布,人烟越见稠密。

    微风吹来,麦浪稻香,道旁杨树沙沙作响,白絮纷扬。拓拔野久未见着这等平和美丽的田园景象,紧张牵挂之心稍稍放松。

    突然背后叱呵之声大作,蹄声密集。一声怪异已极的号角破空奏响,有人喝道:“让开让开!”回头望去,却是一队百余人的骑兵急速奔来。人人红衣紫帽,座下怪兽尽是烈焰麒麟,瞪目嘶吼,四蹄如飞。最前一人扛着长旗,“火正”二字艳红跳跃,迎风怒舞。

    侦兵连忙朝两旁辟易,躲避甚急,一个探子勒不住龙马,“哎呀”一声大叫,被抛下马背,压倒了田里的一片稻子。

    那群麒麟骑兵哈哈大笑,热浪狂风也似的地卷席而过。瞬息之间,拓拔野感受到一股极为凌厉强霸的真气迫面而来,受那真气所激,经脉内的护体真气也突然绽爆。忽然想到眼下的身份,立时聚意丹田,将真气尽数收敛。

    只见一个红袍男子擦肩飞驰而过,“咦”了一声,转头朝他瞥来,目中精光大盛。那强霸的真气赫然便是从他身上扩散出来,想来也是感应到拓拔野身上的真气,颇为起疑。

    拓拔野心下一凛,故意装出惊恐猥琐之态。那男子微微皱眉,又瞥了他一眼,回身疾驰,右袍扎在腰间,空空荡荡,竟是独臂人。

    麒麟骑兵狂飙也似的从夹道中呼啸而过,刹那间已经遥遥远去,只剩下漫天烟尘,滚滚散布。

    待得他们不见踪影,众探子兵这才重新聚拢,策马疾行。拓拔野旁边的一个探子似乎愤愤不平,咕哝道:“辣他奶奶的,火正兵便这般了不起么?每次都得给你让行。”

    拓拔野也假意附应,怒道:“那个独臂人是谁?也忒小看咱们了。”那探子讶异地瞪了他一眼,道:“辣他奶奶的,你是乡下来的?火正仙吴回你也认不得?”拓拔野笑道:“原来是他。”心里依旧不明白“他”是谁,直骂辣他奶奶的。

    正说话间,身后蹄声密集,又有数百骑风驰电掣地追将上来。回头望去,俱是蒙面劲装,与他们装扮并无二致,想来也是火族侦兵。果不其然,双方似是颇为熟稔,相互招呼。那为首的一名红衣银带汉子呼喝声中,纵马奔到鲁将军旁,并肩疾行。

    拓拔野凝神倾听片刻,陆陆续续听得前因后果。原来这后来的红衣汉子姓千,也是火族侦兵将军之一,与鲁将军是颇有交情的老友。

    此次火族圣杯失窃之后,族中大乱,赤炎城长老会盛怒之下,竟将火神祝融囚禁,并限期寻回圣杯。自昨日听闻烈侯爷在凤尾城郊寻得空桑转世之后,大长老烈碧光晟便火速下令十三路侦兵赶至凤尾城候命。除了鲁将军部之外,已有数千精锐侦兵四面八方赶赴而去。

    又听鲁将军提到那独臂人吴回,拓拔野心下一凛,凝神聆听。原来那吴回乃是火神祝融之弟,也是族内仅次于祝融的神职高官火正仙,排为火族七仙之首,所率火正兵,专司神职兵事,护卫神器、降伏圣兽等等。那吴回沉默寡言,但对部下却颇为骄纵,是以那鲁将军与千将军都对他颇为不满。

    到得凤尾城外时,太阳已经西斜大半。山谷环合,碧树如云。那火红色的城墙掩映在护城河边的密林之中,护城河青水如带,环绕不绝。吊桥高悬,城门紧闭。城楼上彩旗猎猎,鼓舞招展。

    凤尾城乃是火族与土族的交界城邦,由此往西北数里,便是土族领地。相传当年火族圣鸟烈焰凤凰飞经此处,掉落两根凤尾,变为两株荫蔽数里的巨树,是为凤尾树,大荒绝无仅有。

    八百年前火族赤帝封这两株凤尾树为圣树,这凤尾城也因此成为火族六大圣城之一。是以虽然地形不是非常险要,却素来为火族所重。

    此时城外护城河外岸,帐篷遍布,井井有条,一共十三路侦兵三千余众都已经日夜兼程赶到侯命。

    大荒五族中,水火两族的侦兵系统最为庞大。火族共有两万侦兵,除了驻扎在本土的一万两千名之外,还有八千名隐藏在四族境内,及时打探一切消息。侦兵独立于军队之外,仅听命于赤帝与大长老。

    此次城外竟齐齐聚集三千侦兵,足见火族对圣杯与空桑转世一事的谨慎。

    鲁将军与那千将军将部下安置好后,策马扬鞭,径自朝中心大帐奔去。那里正是十三路侦兵将领的临时集合地。侦兵纪律严明,虽然数千人交错安扎,却是井然有序,寂然无声,除了风萧马鸣,竟没有丁点声音。

    拓拔野随着众侦兵迅速搭起帐篷,而后按序列队休息,静候命令。他与那中心大帐隔得太远,虽然凝神倾听,但终究没有顺风耳,只能断断续续听得只言片语。那十三个将军都颇谨慎,不敢多言,听了半晌,竟还没有适才在路上盗听得多,只好作罢。

    当下索性四下眺望,观察地形。凤尾城坐落山谷之中,四处可以藏避逃逸的地方颇多,那城墙不过四丈来高,前面又有层层密林,自己若要强行越入,或是从城中掠出,也是轻而易举。但不知城内究竟有多少敌人,眼下又不知纤纤下落,若径直闯入,打草惊蛇,反倒不好。万全之计是先借机混入城中,寻着纤纤之后再携其闯出重围。

    计议已定,收敛心神静观棋变。过了片刻,心中又开始挂念纤纤,不知她现在城中何处,可曾吃了苦头没有。正胡思乱想间,只听凤尾城楼上,有人吹奏号角,长声呼道:“烈侯爷有令,请十三将军进城商议!”

    城门徐徐打开,吊桥也缓缓地放了下来。

    中心大帐内的十三个将军大步奔出,纷纷翻身上马,策马列队,朝城中行去。拓拔野心中一动,此时正是天赐良机!脑中倏然闪过一个念头,不及多想,立时翻身上马,策马狂奔,口中喊道:“鲁将军!”

    鲁将军闻声勒马转头,见来人乃是自己部下,沉声道:“什么事?”拓拔野奔到他身侧,低声道:“属下有极为重要的事禀报。”鲁将军瞧了一眼那勒马不前、讶然回顾的十二位将军,皱眉道:“等我从城中出来再说罢。”

    拓拔野道:“那就来不及了。是关于圣杯的消息。”鲁将军面色微变,犹疑刹那,但邀领奇功的念头瞬息间便占了上风,当下回头抱拳道:“诸位将军还请暂留,鲁某马上赶来。”当下随着拓拔野策马奔入南侧密林之中。

    拓拔野绕过一块巨石,确保众人已经决计瞧不见了,这才翻身下马,故作神秘道:“将军,属下发现那圣杯原来还在赤炎城内!”

    那鲁将军吃了一惊,道:“什么?”

    拓拔野凑身上前,似乎要附耳相告。鲁将军弯下身,刚探过头去,忽觉腰上、头上齐齐一麻,登时眼前一黑,人事不知。

    拓拔野低笑道:“他奶奶的紫菜鱼皮,我要是知道了还能告诉你么?”迅速将他身上的衣服剥了下来,套在自己身上,戴好帽子、蒙起脸,整冠束带。然后将那鲁将军横绑在龙马背上,重重抽了马臀一鞭,龙马吃痛,长嘶声中扬蹄狂奔,转眼消失在密林深处。

    拓拔野翻身上马,不紧不慢地从密林中出来。十二人急着进城,心中惴惴,不疑有他。

    那千将军道:“老鲁,快走罢。”他口中含糊咕哝一声,随着那十二人匆匆朝城中奔去。

    方甫奔进城门,便见一条宽约三丈的青石板大道笔直朝前,直抵一个颇为开阔的中心广场。

    那广场正中,是两株极为巨大的怪树。虽然高不过四丈,那荫盖却密集宽阔,方圆近百丈都在它荫蔽之下。树干青黑巨大,树叶片片修长火红,犹如凤凰尾一般随风摇曳。在夕阳映衬之下,宛如漫天烈火,熊熊燃烧。

    广场周围,乃是井然有序的街道以及高矮参差的民居。广场东面,一座三层的青木塔楼巍峨矗立,檐角弯弯,破云而去,檐下数百盏琉璃灯在风中摇曳,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

    街道两旁,都是红衣白刃的火族士兵。所有的居民想来都已接着禁令,闭门不出,就连猫狗也绝少见着。广场西侧,路上见着的那百余名火正兵骑在麒麟上,四下张望。他们脸色已经颇为不耐,但似是对此处某人颇为畏惧,一扫先前张扬嚣张之态,没有丝毫言语。

    拓拔野心中一凛:“那独臂人吴回已经来了么?”那人真气极强,是个高深莫测的大敌,倘若有他在此,要救走纤纤只怕又多了许多困难。需得打点精神,十二分地谨慎。

    众人骑马行到那塔楼前,纷纷翻身下马,将缰绳交递与上前的士卒,整顿衣冠,朝塔楼大门走去。

    楼中士兵倒是不多,一楼大厅只有八个红衣汉子立在四角,身高九尺,不苟言笑,腰间长刀紫鞘黑柄,霸冽之气逼人而来。拓拔野想起适才在路上,险些因为暴涨的护体真气被那独臂人吴回看出破绽,不敢怠慢,立时凝神敛气,气沉丹田,随着众人小步朝楼上走去。

    走在楼梯上,拓拔野意念积聚,四下感应。刹那间探到楼上当有七人,分列四周。其中三人真气极为霸冽,充盈周围,另有一人空空荡荡,真气若有若无。

    刚登上二楼,便听见一人道:“大家辛苦了,请入座罢。”众人齐声道:“多谢侯爷!”循序在边上长椅中坐下。

    拓拔野心道:“这便是那个烈侯爷了。”悄悄一瞥,只见那人是个二十一二岁的年轻男子,紫衣红带,颇为高大,坐在椅中亦有六尺余高。红色络腮胡子,一双虎目炯炯有神,看来极为威猛。

    那烈侯爷坐在北侧,左边是一个红衣少女,坐在阴影之中,面色苍白,淡绿色的大眼睛,如春水波荡,相貌极美,却如风中弱柳,娇小嬴弱,满脸倦怠已极的神色。

    少女身旁,坐了一个身形矮胖的男子,满脸堆笑,颇为和蔼可亲,眼光转扫间,偶有精光暴闪。

    西面临窗处,坐的正是那独臂人吴回。身后站了两个火正兵,满脸傲色。吴回周身红衣被阳光照得金光闪闪,木无表情,冷冷地望着南侧。拓拔野顺着他的眼光朝南望去,心中剧震,险些便要喊出声来。

    夕晖斜照,尘粉漫舞。一个紫衣少女软软地坐在长椅上,发鬓凌乱,俏脸上满是嗔怒怨恨,那眼角的一滴泪渍在阳光中泛着淡淡的光泽,嘴角挂着冷冷的嘲讽似的微笑。不是纤纤又是谁?

    自那夜她哀痛自尽之后,迄今已有月余。这短短的月余时间,当真有如隔世。此刻终于又见着她活生生地在自己眼前,那嗔怒之态如此鲜活如此真实,仿佛从前生气时的样子。刹那间心中狂滔怒卷,欢喜、愧疚、难过齐齐涌将上来,将自己吞没。

    见她脸容憔悴,泪渍犹在,也不知这一路上吃了多少苦头,受了多少委屈。心底更是大痛,忖道:“好妹子,无论如何,今日我也要将你救出去!”

    烈侯爷道:“桑高藤、孔淮东,你们当日不是见过那盗走圣杯的空桑转世么?瞧清楚了,可是她么?”声音真气充沛,煞是好听。

    十三将军中两个汉子应声而起,端详了纤纤片刻,行礼道:“侯爷,就是她,决计错不了。”

    纤纤柳眉一竖,冷笑道:“我有见过你们么?瞧你们长得这般丑恶,若是见过了,想忘也忘不了。”

    那两个火正兵喝道:“妖女放肆!”

    烈侯爷将手一摆,温言道:“姑娘,我请你到此处并无恶意,只是想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若你真是清白,更无须害怕。”

    纤纤哼了一声,道:“将我封闭经脉,困在这里一天一夜,恐吓威胁,还说没有恶意么?当真可笑。别这般惺惺作态哄骗我。姑娘见过的世面多啦。”

    烈侯爷哈哈笑道:“你这般古灵精怪,我骗得了你么?”

    纤纤道:“知道就好。瞧你也不是傻瓜,我早告诉你啦,我两个哥哥一个是龙神太子,一个是青帝转世,厉害得紧,识相的话就快将我放了,否则他们追到这里,你就有得苦头吃啦。”

    拓拔野听她说到自己,心中激动,那愧疚爱怜之意随着周身热血直达喉头,几乎便想立时出手。

    烈侯爷笑道:“我不威胁吓唬你,你也别威胁吓唬我。咱们心平气和地将事情说得一清二楚,若真不是你所为,我马上放了你,再给姑娘好好赔礼谢罪。”纤纤听他说得客气,便哼了一声。

    烈侯爷沉吟道:“姑娘,你所乘的那只雪羽鹤,可是空桑仙子的么?”纤纤道:“是又怎样?”

    烈侯爷笑道:“那可不妙。那夜有人瞧见你骑着雪羽鹤在金刚塔上盘旋。单单人长得相象那或许是巧合,但雪羽鹤却是少见的圣物,要寻着一只一模一样的,可不是件容易事儿。”

    纤纤叹道:“瞧你长得挺聪明,怎地却是个海瓜脑袋?要想信口雌黄,栽赃陷害,别说是一只雪羽鹤,百十只都编得出来。”

    她口齿伶俐,语音清脆,虽然着恼生气,但说起话来依旧说不出的好听。拓拔野听得忍不住微笑,这小丫头口尖嘴利的,想要在辩驳中讨得她的便宜那是难了。但瞧那烈侯爷似乎毫不生气,反倒哈哈大笑起来,笑声爽朗真挚,心中不由对此人生了些须好感。

    吴回突然冷冷地说道:“侯爷,证据确凿,不必听她狡赖了。陛下三个月后便要出关了。眼下当务之急是问出圣杯的下落。”

    那烈侯爷眉头微微一皱,正要说话,身边那红衣少女淡淡地说道:“事关重大,倘若果真不是她所为呢?我们去哪里寻那圣杯?”她的声音也如她人般,娇怯淡雅,仿佛一阵风吹来,每个字都会吹散一般。

    吴回道:“八郡主,她自己早已招认了身份,大家又都曾亲眼瞧得分明,那还错得了么?”

    孔淮东点头道:“属下火目修行了二十年,黑夜中目视十里之外,纤毫可见。这姑娘就是盗走圣杯的空桑转世,决计错不了。”那孔淮东素以为人耿直著称,听他这般说,众人都微微点头,大以为然。

    八郡主淡然道:“这可奇了,她的武功法术这般不济,在城郊被我大哥手到擒来,挣脱不得。以这等身手,要从赤炎城金刚塔盗走圣杯,那不是笑话么?”

    纤纤怒道:“臭妖女,你才不济呢,姑娘我昨日累了,不小心中了你们的圈套。否则凭你们那三脚猫的工夫,能困得住我么?”

    吴回道:“有了雪羽鹤,飞上塔顶轻而易举,如果再有内应,即便武功法术稀疏平常,也能盗去。”八郡主蹙眉道:“内应?那日塔内由祝火神镇守。难道你认为是他么?”

    吴回冷冷道:“我自然希望不是。祝融虽然是我大哥,但此事关系太大,如果当真是他,我也决计饶他不了。”语气斩钉截铁,正气凛然。

    那笑脸可掬的胖子笑道:“人说火正仙执法严明公正,今天看来果然不假。”起身道:“不过郡主所说也有道理,此事牵涉太广。只怕有一个极大的阴谋藏匿其中。咱们需得仔仔细细问清楚了,可不能冤枉了忠良。”他这一捧一抬,却是两边都没有得罪。

    烈侯爷道:“说的是。”手上一抖,展开一幅羊皮纸,那上面用七彩彩笔描画了一只琉璃杯,殊无特别之处,只有杯中似有一点火苗跳跃。烈侯爷道:“姑娘,这只杯子你见过么?”

    纤纤瞥了那羊皮纸一眼,俏脸上倏然闪过诧异之色。众人见她神色,心中都是猛然大震,便连拓拔野心里也突然一沉,暗呼不妙。

    纤纤道:“自然见过。我交给雷泽城的雷神了。”

    “什么!”?此言一出,如雷霆霹雳,众人同时霍然起身,面色大变。一时之间,空气仿佛都突然冻结,连彼此心跳呼吸之声都清晰可闻。

第56章 落日楼头(下)

    拓拔野心中震骇,但要他认为纤纤平白盗走圣杯,送与素不相识的雷神,却是决计不信。想到当日在驿站中听闻纤纤为雷神献上木族圣器长生杯,突然心中一动,隐隐觉得一种不祥之感如浓雾缓缓笼罩而来。

    纤纤见他们这般表情,似乎倒觉得十分有趣,竟然格格笑将起来,道:“这是木族的长生杯,自然是给木族中人啦,你们这般激动干吗?”

    众人愕然道:“长生杯?”拓拔野闻言更是震骇,脑中疑云密布,但一时之间却是迷乱不已。

    吴回冷冷道:“妖女,现在狡辩太迟啦。雷神要你盗走圣杯究竟有何居心?”火族与木族素来有瓜葛,四百年前曾为三城八百里疆土血战二十年,各亡数十万人,结下深仇。若非后来神农帝竭力调和,这争端还要持续下去。

    自水族与木族交好之后,火族对两族的猜忌疑虑之心更盛,神帝驾崩,虽然暂无干戈,但彼此防范之意却是日渐分明。眼下听闻纤纤将火族圣杯盗献木族雷神,而这圣杯又与三个月后赤帝出关之事息息相关,众人心中怎能不惊惧忧急?

    拓拔野虽然不明白此中关节,但瞧见众人脸色,也能猜到大概,脑中飞转,暗调真气,随时准备出手。

    纤纤对他颇为厌恶,故意嫣然一笑道:“一条腿,想知道么?我偏不告诉你。”那两个火正兵大怒,喝道:“妖女找死!”踏步上前,便欲横加教训。却听烈侯爷喝道:“给我退下!”

    这一声大喝如焦雷崩爆,众人都吃了一惊。那两个火正兵更是大骇,急忙退了回去。

    烈侯爷冷冷道:“火正仙,你的部下再这般没上没下,可怪不得我烈炎不客气了。”他昂立阳光之中,紫衣鼓舞,眼神突然变得极为凶猛锐利,仿佛天神一般威势凌人。

    吴回头抬也不抬,冷冷道:“侯爷对敌人温柔,对自己人却这般威风,嘿嘿。”烈侯爷沉声道:“姑娘,此事关系重大,对你自己影响也将极大。希望你原原本本的说给大家听听。”

    众人听闻圣杯落入雷神之手,都有些方寸大乱,彼此之间原就有些嫌隙,在此非常关头,更加激化。

    拓拔野心道:“此刻众人心浮气躁,彼此又起了嫌隙,正是脱身的良机。”当下缓缓调动真气,传音入密道:“好妹子,我是拓拔野。”

    纤纤闻言大震,全身虽被封闭经脉,难以动弹,却如秋风中的树叶般簌簌发抖。眼波流转,四下探寻,俏脸忽转苍白,又转嫣红,闪过欢喜、愤怒、凄凉、幽怨、哀怜诸多神色。

    拓拔野心如针扎,愧疚怜惜,传音道:“好妹子,你不用着急,我马上救你出去。”

    正要运气准备瞬息救人,却听纤纤突然脆生生地格格笑道:“红胡子,你想知道实情么?那我便告诉你罢。那琉璃圣火杯确实是我盗走的。只怪你们的守卫太也差劲。那破杯子留着也没用,我就索性送给那个雷神啦,你们若想要只管去向他拿罢。”

    众人听她突然改口,俱极讶异。烈侯爷面色一变,甚为意外,那八郡主也轻轻“咦”了一声。只有吴回木无表情,冷冷地望着纤纤。拓拔野也是猛吃一惊,不明白纤纤何以改口,自陷困境。

    岂料更为出奇的事还在后头。纤纤格格笑道:“你们猜得没错,我确实有个帮手。那便是他!”眼波一转,突然直勾勾地朝拓拔野望了过来。

    拓拔野措手不及,惊异愕然,众人眼光齐刷刷地聚焦在他身上。再看纤纤,她正笑吟吟地望着自己,眼神中凄凉、哀怨、快慰、兴奋,交杂波荡,柔声道:“拓拔大哥,你不是说盗走圣杯之后,便和我远走高飞么?怎么现在才来呢?”言语柔媚缠绵,又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悲欣交缠的喜悦。

    纤纤听见拓拔野传音之时,心中惊异欢喜,几乎便要爆炸开来,但突然之间,又觉得说不出的酸楚悲苦,一路上的孤独伤心、为人所擒的委屈愤怒、当日被他所拒的锥心疼痛都刹那之间如春水决堤,倒注心中。

    当听他说“好妹子”之时,更是心中气苦,那种窒息的疼痛又如利刃般绞心断肠,不可遏止。刹那之间,一切都变得了无兴味,自凌自虐的念头竟然刹那间充斥心头,只觉得被万人错毁、死在他的眼前也是说不出的快慰。于是鬼使神差地脱口说出了这句连自己都为之诧异的话语。

    看着拓拔野惊讶错愕地望着自己,她又是悲苦凄凉,又是欢愉快慰,脸上笑容越加绚烂,一颗泪水却忍不住倏然滑过脸颊。

    厅中众人又惊又疑地盯着拓拔野,一言不发,浑身真气流转戒备。那千将军突然呼了一口气,霍然起身,喝道:“你不是鲁将军!究竟是何人?”

    拓拔野听若罔闻,只是愕然地望着纤纤,沉痛愧疚,忖道:“她终于还是没能原谅我,宁可赌气死在此处,也不愿被我救走。”

    心中大痛,念力凌乱四溢,那强沛真气也登时随之绽爆,“嗤”的一声,护体真气被众人真气所激,绿光隐隐。

    吴回冷冷道:“我正想究竟是那里来的高手化身鲁将,竟能将真气念力收敛得点滴全无。原来就是你。这一路上辛苦了。”

    那胖子使了一个眼色,“呛然”声响,十二个将军刀光胜雪,将拓拔野团团围在中央。森森寒气直指他周身要害,与那护体真气弹压吞吐,发出低微的“嗤嗤”响声。

    楼内真气纵横,在阳光中依稀看见彩幻之气交错飞舞,窗外微风被真气所激,四下乱舞,登时将檐前的数百盏琉璃灯叮当作响。

    拓拔野视若不见,强捺心中难过之意,心道:“纤纤性子倔强,倘若我一意劝她走,不知她还要说出什么话,生出什么事端来。眼下只有两个法子,一个是强行将她救出此处,一个是证明她的清白。”

    当下起身哈哈大笑道:“东海龙神太子拓拔野,冒昧造访凤尾城,多有得罪。”双臂一振,将侦兵服饰碎裂震飞,右手真气鼓卷,猛地将朝十二柄长刀回旋拍去。

    青光爆舞,那十二柄长刀呛然龙吟,满楼刀光乱卷,映得屋顶四壁光芒闪烁,檐前琉璃灯登时又接连清脆作响。那十二名侦兵将军特长不在真气武功,哪里是他对手?“啊”地惊呼声中,四下跌退开去。

    众人大骇,那十二名侦兵将军听得“龙神太子”四字,更是面上变色。

    一个月前,大荒风传新晋龙神太子孤身打败百里春秋与水娘子、降伏东海凶兽流波夔牛,又率军大败水族三支强大水师,令横行汪洋的万年龟蛇成了缩头王八,威名远布。火族与水族宿怨已深,虽与龙族亦不交好,当日听闻此事亦无不拍手称快。

    火族侦兵对拓拔野三字早已如雷贯耳,听闻这少年自表身份,无不震撼。瞧他腰上所斜插的珊瑚笛,那洒落不羁的仪态,果然与传言中的龙神太子相似。听那“空桑转世”所言,龙神太子竟是她的同谋,一齐将圣杯盗献给雷神……此中关系实在错综复杂得有些一塌糊涂了。

    塔楼下众兵听得楼上声响,兽嘶马鸣,潮水般的四涌而来,将广场周围团团围住。

    那烈侯爷虎目光芒四射,拍掌道:“好厉害的碧木真气!烈炎尚有一件事不明,倘若阁下果真是龙神太子,不知怎会有如此强劲的木属真气?”

    拓拔野昂首而立,微笑道:“五族归属在其心不在其真气。拓拔野有幸在汤谷受木族圣女姑射仙子恩惠,学得长生诀,所以才会碧木真气。”他瞧那烈侯爷坦荡爽朗,大有好感,不想言语相欺。

    纤纤瞧着拓拔野不动手足震退众人,神采奕奕,洒落倜傥,心中又甜又酸又苦,没来由地又是一阵难过,突然有些后悔将他拖入此事之中,转而又想:“这无情无义的乌贼,你又何必为他着想?”牙根咬紧,心中抽疼,颇为快意。

    吴回冷冷道:“这倒巧了,一个是空桑转世,一个是空桑弟子,难怪要将本族圣杯偷盗送给木族奸人了。”他似是认准了纤纤便是偷盗圣杯之人,听得两人的身份与关系后,话语中更是笃信不已。语气森冷,浑身真气鼓舞不息,似已随时准备出手。

    身后那两名火正兵本想随之大喝,想起先前烈侯爷的震怒之语,心中一凛,话到了嘴边又吞了回去,只是重重“哼”了一声,反手拔出火红的麒麟刀来,作势欲扑。

    拓拔野哈哈一笑道:“在君子眼中无人不是君子,在小人眼中无人不是小人。”朝那烈侯爷抱拳道:“空桑仙子两百年前便与木族恩断情绝,又怎会授意他人献宝雷神呢?眼下大荒无主,小人觊觎,离间撩拨之事还望谨慎明查。”

    烈侯爷目光炯炯地盯着他,见他坦然相望,微笑以对,一时沉吟不语。虽然拓拔野瞧来不似鸡鸣狗盗之辈,但此事太过重大,况且那“空桑转世”又已改口承认,若只听这陌生少年的一面之辞未免也太过草率。

    八郡主淡淡道:“公子既然与此事无关,又是龙神太子,为何假扮鲁将军,混入凤尾城中?”

    拓拔野看了纤纤一眼,苦笑道:“舍妹被人诬以此事,所以才一路寻来。”纤纤抿嘴微笑不语,仿佛眼前之事与她全无关系一般。

    楼上众人均是皱眉不语,这般解释实在太过苍白单薄,比之那如山铁证,直如鸿毛飞絮。拓拔野虽然舌绽莲花,机智善辩,但此次尚不明事情来龙去脉,对方又自恃证据在手,先入为主,想要证明清白实是大大的困难。

    吴回冷冷道:“巧舌如簧。若你心中无鬼,何必这般鬼鬼祟祟?能习得长生诀,纵然不是木妖,也有极大关系。给我留下罢!”说到最后一个字时,突然拔身而起。

    红光如电,阳光耀眼,众人眼前一花,一道烈焰也似的光芒暴闪而过,炙热的狂风真气轰然席卷。

    檐前琉璃灯被热气所激,立时“嗤”的一声,齐齐点燃,叮当乱响。那各色光芒在斜阳下璀璨跳跃,绚丽刺眼。

    真气炙烈凌厉,力道之猛,极为罕见。拓拔野心中一凛,忖道:“罢了,空口无凭,要想眼下证明难得紧,先带纤纤离开再说。”哈哈大笑,调用潮汐流,真气如海潮突涨,瞬息毕集至右手,断剑应声出鞘,碧光一闪,自那红色光波之中倏然切入。

    这一剑乃是水族的“逆江流”,是拓拔野在汤谷从一个水族游侠处学得的。以潮汐流的御气方式,辅以崇尚变化的水族起剑式,自然最为流畅自如。剑光如弧,真气锐利,刹那间便破入红光之中。

    突然“噗”的一声闷响,那断剑竟似被什么极为强劲的吸力吸住一般,拓拔野臂上一紧,险些被朝里拖去。念力一凛,仿佛有某件极为凌厉的物事朝自己疾刺而来。大骇之下,左掌拍出金族至刚至猛的“崩雪裂”,青色真气掀起一道波浪,狂飙突进。

    轰然巨响,两道气浪产生的巨大撞击力将两人双双震退。

    拓拔野借势抽出断剑,朝后疾退。那吴回冷冷道:“水属真气?原来你还是水妖的探子!”红袖挥舞,袍襟开处,又是一道红光怒浪般奔卷而来。真气滔滔炙热,比之此前竟还霸道三分。

    拓拔野心中骇然,这几日连遇顶尖高手,这阴鸷冷酷的独臂人真气之雄浑,武功之莫测,竟远在自己预估之上。不及多想,双手握剑,陡然旋转,剑光自下而上斜撩而上。

    光芒暴吐,真气浩荡如巨浪回旋。赫然便是潮汐流中的“回潮浪”。“回潮浪”将真气化为三层,彼此推攘,层叠回旋,便是防范被真气远甚于己的高手一下吸纳制住。

    岂料“嘭”的一声爆响,拓拔野只觉所有真气尽数倒卷,连带那汹涌红光气浪一齐猛袭而来。大惊之下,立时因势力导,凝神调度真气,身子如叶舞狂风,被瞬间抛起,重重撞向墙壁。

    纤纤忍不住惊呼失声,泪水汹涌,心中一阵悔恨。

    拓拔野背脊方甫触着墙板,立刻调气背脊,如隔气垫,顺势向下闪电滑去。那狂飙也似的气浪“轰”的一声,立时将墙壁破开数尺大的裂洞。

    众人“咦”了一声,见他竟能在吴回阴阳火正尺下借力消力,从容逃逸,心中惊疑更增。他适才那两剑分明都是水属武功,圆熟流畅。这少年究竟是谁,竟能同时习得两族至高无上的心法?

    吴回目中讶意一闪而过,独袖飞卷,一支三尺余长的暗红铁尺倏然而没。缓缓步近,眼神冷漠,浑身上下透出凌厉的杀气。

    他手中的“阴阳火正尺”乃是火族神器之一,以上古阴阳磁铁制成,左面阴,右面阳。对天下所有兵器及其卷引的真气,均可以视其阴阳,自行反转变化从而吸纳、反推,随心所欲,威力极强。适才先以“火正尺”的阳面吸纳拓拔野断剑,又以“火正尺”的阴面反击他的“回潮浪”,若非拓拔野真气超强,随机应变,早已被反震而死。

    烈侯爷与八郡主对望一眼,颇为惊异。烈侯爷轻轻地击了击掌,楼下那八名大汉登时狂风般飞掠上来。

    “呛然”脆响,八道矫龙飞电般的刀光疾斩拓拔野。刀光雪亮,刀气却是炎热锐利,四下纵横,楼内满是酷热之意。

    这塔楼乃是以至为坚硬的青木,涂以坚韧防火的“不破胶”搭建而成,极为坚硬。但被那八道刀光所激,立时应声裂开细小的痕迹,木痕上火苗跳跃不已。

    拓拔野凝神穿梭,护体真气青光吞吐,在刀光之间堪堪躲避而过。

    烈侯爷朗声道:“烈雪八刀,采玄冰铁与火焰石在火山中炼成。刀魄相连,可避不可断,阁下小心了。”他对这陌生少年的来历大感迷惑,又恐吴回出手太过狠辣,便以自己护卫相试探。但这八刀仍极凶险,对他颇有相惜之意,忍不住出言提醒。

    拓拔野哈哈笑道:“多谢侯爷。”从四道刀光中穿过,朝后翻去。

    那八道刀光越斩越快,彼此配合得天衣无缝,远远望去,八道刀光犹如一道,首尾相连,绵绵不绝。热冽炙酷的刀气触着拓拔野护体真气,“嗤嗤”作响,将他越迫越后,缩围在东边一角内。

    拓拔野脑中已来不及想任何问题,只是根据念力,本能地穿梭躲避,竟连调气反击的刹那时机也抽不出来。

    众人远远地围观,越看越是惊异佩服。那吴回袖手伫立,冷冷地瞧着,目中也不禁露出惊讶之色。这少年竟能在“烈雪八刀”的强攻之下,支撑如许之久,毫发无损,实在是匪夷所思。

    拓拔野脚下突然一滑,“哎呀”一声险些摔倒。两名大汉大喝一声,刀光交织电舞,左右开弓朝他腰间斩下。“嗤”的一声,绿色护体真气倏然破裂,刀光电斩而入。

    纤纤失声惊呼,仿佛万箭穿心。恐惧、后悔、悲痛、担忧刹那决堤,哭叫道:“住手!不关他的事!”忽然之间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量,经脉仿佛被瞬间冲开,双手一撑站了起来。

第57章 凤尾城中(上)

    拓拔野哈哈长笑,突然青光暴闪,一道气浪轰地炸将开来。

    众人只觉得眼前一花,鼻息稍稍窒堵,耳边叮叮当当一阵脆响,刀光乱舞,“咄咄”之声大作。凝神再望时,心下大骇,无不失声惊呼。

    那八名大汉木立各处,双手空空,满脸不可置信的惊异神色。八柄烈雪刀齐齐整整地并排插在顶梁,入木三分,刀柄犹自震荡不已。

    拓拔野反手将断剑插入鞘中,微笑道:“多谢诸位手下留情。”

    烈侯爷、吴回等人瞧得分明,适才电光石火之间,拓拔野突然奇迹般地爆涨真气,将那劈到腰间的两刀,以开山裂石之力尽数反弹,而后顺势拔剑,移形换位,刹那间连击八剑,将众大汉手中的烈雪八刀尽数扣飞,没入梁中。若非他手下留情,这八名大汉早已身首异处。

    这烈雪八刀刀魄相连,使刀之人又是同胞兄弟,彼此之间心意相通,刀刀相接。若是当真动手,全力进击,拓拔野未必就能这般迅捷将其等反制。但他们既受烈侯爷意旨,刀下留了三分力,拓拔野又故意卖出破绽,诱使其中两人急攻而入,连绵刀意登时自行破断。

    他再乘机转动定海神珠,鼓足真气将那两刀反荡,而后拔剑反击。八刀刀意既断,各个击破,自然远非他的对手,瞬间败北。

    烈侯爷起身击掌道:“果然好身手!更难得坦荡君子,手下留情,烈炎感激不尽!”长袖一挥,一道红色劲带破空弹出,闪电般将那八柄刀卷住,“仆”地微微一响,红带突收,那八柄烈雪刀应声插回众大汉鞘中。

    那八名大汉朝拓拔野齐齐躬身,退回到烈炎身后。

    吴回冷冷道:“侯爷太过爽直了,我瞧他分明是奸狡小人,使诈讨巧。与那女娃儿正是奸猾同谋,决计不能放过。”踏步上前,朝他走去。

    纤纤怔怔地望着拓拔野,脸上酡红,泪水一颗一颗滚落。在他遇险的那一刹那,她的心几乎便要爆炸,此时如释重负,浑身酸软无力,说不清是欢喜还是难过,酸楚难当。

    当是时,远远地城门开启,车马辚辚,有人高声长呼道:“大长老使者驾到!”楼内众人面色微变,纷纷朝窗外望去。

    拓拔野心道:“此时不走可就走不成了!”趁着吴回等人掉头西顾之时,猛然调气涌泉,闪电般窜出,拦腰抱起纤纤,兔起鹘落,翻身朝三楼奔去。

    动作奇快,一气呵成,待到众人醒觉之时,他已经抱着纤纤跃上了三楼。

    纤纤被他抱在怀中,如冰山雪融,再也按捺不住,更咽着舒展玉臂,紧紧地搂住他的脖颈,将脸贴在他的耳旁,断断续续地哭道:“拓拔大哥,拓拔大哥……”那声音悲戚缠绵,不知是在喃喃自语,还是在低徊呼唤。

    兰香扑鼻,发丝撩人,冰冷的泪水瞬间流入他的耳朵和脖子。拓拔野心中悲喜交集,拍了拍她的背,笑道:“傻丫头,咱们回家了!”足不点地,翻身越出三楼栏杆。

    突然听人喝道:“哪里走!”一道炙热真气冲天而起,犹如凭空起了一个透明的屏障,正是火正仙吴回。拓拔野左掌一拍,借着那反冲之力,轻轻巧巧地朝上翻起,又上了塔楼之顶。

    凝神四望,塔楼下广场众兵围涌聚集,弯弓待命,万千刀枪在夕阳下闪闪发光,眩目已极。那吴回如影随形,疾追在后。塔楼东南两面均有极强真气急速逼近。四面围兵,天罗地网,而纤纤发上的雪羽鹤簪又已不见踪影,想是已被火族收去。

    拓拔野左臂抱紧纤纤,意念如织,感受到那火正尺真气电袭而至,立时反手朝后猛挥一剑,撞着火正尺真气,气浪汹涌。因势力导,高高飞起,在空中御风踏步,清啸声中朝那巨大的凤尾树掠去。

    万箭齐发,飕飕破空,暴雨般朝他们射来。却听那烈侯爷喝道:“住手,不可伤了他们!”

    拓拔野哈哈笑道:“多谢了!烈侯爷,拓拔先行告辞,日后水落石出,再登门谢罪!”?聚意定海神珠,真气瞬间绽爆,箭矢到他身前三尺之处纷纷冲天飞起,四下抛落。

    御风滑翔,刹那间便掠到了那凤尾树连绵如晚霞的荫盖之上。远远听见众人惊呼之声,身后那紧迫的杀气也嘎然而止。

    回头望去,吴回伫立塔楼檐角,红袍飘飘,满脸古怪的神情。那烈雪八刀站在楼顶,面面相觑。广场上所有围兵也都放下刀枪,昂首观望。拓拔野见他们都不追来,心中诧异。

    烈侯爷与那八郡主站在二楼栏杆边上,朗声道:“凤尾树乃是凤尾城圣树,阁下快请下来,否则将被烈火灼烧,难逃生天。”

    那烈侯爷直爽诚挚,拓拔野对他颇为信任,闻言微微一惊,果觉一股热浪缓缓迫来。

    远处,斜阳在青色群峰间缓缓沉落,余晖照在漫漫凤尾树盖上,仿佛熊熊火海。微风吹过,树叶摇曳,犹如火焰跳跃。凝神望去,隐隐可以瞧见红光吞吐,热气从树叶中蒸腾鼓舞,四面八方逼迫而来。

    纤纤低声道:“拓拔大哥,这里好热。”

    拓拔野低头望去,见她娇靥艳红,鼻尖、额头上都是细细的汗珠,发丝也湿漉漉地贴在额前、脸颊,浑身酸软无力地偎在怀中,大为疼惜,微笑道:“好妹子,这就找一个凉爽的地方休息去。”猛地调集真气,腾空跃起。

    岂料方甫用气,便听耳边“呼”地一声,只觉那热浪突然爆涨为炙炎酷热的滔天烈焰,轰然烧来。

    眼前一片血红,纤纤“啊”地一声,一绺秀发登时着火。拓拔野大惊,将她发上火焰拍灭,真气运转,护住她周身上下。足下用气,硬生生又朝上拔高了六丈。

    但那火焰立时又腾地窜烧上来,犹如道道火墙,八面迫挡。拓拔野衣襟瞬息焦枯,心中大骇。立时借助定海神珠之力,调用真气,将热浪朝外迫去。岂料那热浪刚被暂时迫退,立时又鼓卷起更强猛的火焰,扑面而来。

    烈侯爷长声道:“凤尾树为本族圣鸟烈焰凤凰的火尾所化,一经真气激发,便会燃烧百倍火焰。阁下这般用气,非但逃不出来,反而会被火焰灼烧而死。”

    拓拔野放眼望去,烈火熊熊而起,滔滔汹涌,知道他所言非虚。没想到自己逃出众高手之围,却又跳入这火坑之中。颇觉滑稽,哈哈一笑,镇定下来。

    纤纤偎在他怀中,意识逐渐混沌,双臂软软地勾住他的脖子,迷迷糊糊地道:“拓拔大哥,你……你别抛下我。”泪水从紧闭的双眼中淌出,被周围热浪蒸腾,立时消散。

    拓拔野心中一痛,将她紧紧抱住,温言道:“好妹子,我决计不会抛下你。就算是刀山火海,也一齐闯过。”

    纤纤迷蒙之中心中大定,嘴角露出微笑,双颊酡红,宛若睡海棠般沉沉昏睡过去。她这几日困顿疲惫,不知经受了多少磨难,此刻心情安定,被这热气一熏,再也强撑不住。

    拓拔野心道:“纤纤真气不强,需得尽快离开此处。”?一面护住纤纤与自己,一面飞快地思虑,寻找脱身之计。苦苦回想所学到五族法术,又思索潮汐流、长生诀、五行谱等诸多神功。

    如那烈侯爷所言,自己每发真气,即便是用定海神珠反弹烈焰热气,都会激起更强的火浪,自己至多一跃能及十余丈,但这火海窜烧腾空远不止这个高度,要想径直跃出火海,御风逃离,殊无可能。但若是自己丝毫不用真气,纵然能强撑到不被烈焰烧死而走到树荫之沿,也必定身受重伤,纵使其时跳离凤尾树,也必然逃脱不出吴回、烈雪八刀等诸多高手的围击。

    突然想到:“是了!这妖树既会百倍反弹,倒不如索性激起万重火浪,然后借助反推力,因势力导,看看有无可能逃走!”精神大振,瞬息间在心中定出一个极为大胆的计划来。

    当下真气疏导,贯通纤纤任督二脉,将自己与她周身经脉贯穿相连,雄浑真气滔滔不绝地在彼此经脉间游走,护体真气由内而外,将她完全护住。而后猛地调集周身真气,运用潮汐流,倾注右掌,“轰”地一声朝下猛拍,漫天冰寒之气呼啸奔腾,正是从水族游侠处学来的水族法术“千重雪”。

    这法术原本较为简单,由他使来,威力可谓惊天动地。远远望去,犹如凭空突降霜雪,白茫茫一片,煞是壮观。

    “轰”地一声暴响,如百十个惊雷齐齐绽爆,那凤尾树仿佛突然爆炸开来一般,团团烈火膨胀炸裂,刹那间放大了数十倍,赤焰乱舞,火浪冲天。那窒息热浪如狂风卷席,四下猛冲。

    广场上众围兵失声惊呼,被那气浪迎面推扫,狂呼乱叫,如浪潮般层层向外翻卷摔倒。塔楼上众人也被那狂风吹得拔身而起,飞出好远。琉璃灯叮当乱响,四处飞散。

    水火原就相克,拓拔野那汹涌真气激起狂炎烈火,与那漫天冰寒之气相交,爆炸所产生的威力,比之先前单纯真气相激,强了十倍有余。

    他一掌击出,立时汇集所有念力于那定海神珠,真气聚敛,全力反弹那惊天骇地的爆炸巨力,“呼”地一声,双耳生风,眼前一花,笔直腾空飞起。身在半空,念力如织,感受所有方向的力道真气,因势力导,斜斜飞起。犹如苍鹰展翅,青龙翔空,破云而去。

    烈侯爷避开那层叠鼓舞的热浪,倚栏远眺,只见漫天红光烈焰之中,一道人影如离弦之箭冲天射起,更觉惊骇,这少年真气之强、法术之高、胆子之大,可谓惊世骇俗。突然更为相信,他便是近来风头极健的龙神太子。

    拓拔野此举危险极大,若非他真气超强,腹有定海神珠,又深谙因势力导之法,早已被这狂烈的漫天火浪灼烧而死。但他艺高胆大,竟然在电光石火间做这惊人之举,逃出凤尾树的烈焰火海。

    身在高空,俯首可见漫漫火海,密蚁围兵。当下借着那残余推力,凝神调息,空中抄步,御风斜冲,朝西城外俯冲逃逸。

    风声猎猎,火光熊熊。忽然听见广场上传来雷鸣般的欢呼声,既而感觉到两道真气一左一后夹击而来。左翼真气空明变化,仿佛冰下暗流,捉摸不定。后侧真气霸冽雄浑,犹如沙漠狂风,移山填海。

    意念探扫,来者似乎并非那火正仙吴回。回头迅速一瞥,左翼乃是一个红衣翩翩的少女,骑坐在一只火红色的凤凰上,清丽如仙,雅致如画,皓腕上一对彩石链,熠熠生辉。正是八郡主。

    右侧,一条黑紫色的火龙张牙舞爪,怒吼横空,其上赫然便是烈侯爷。袖中红色长带倏然迎风挺直,在他手中微微振抖,立时化为一杆红缨长枪。枪尖指处,红光破空,咻咻有声。

    一凤一龙,来势极快,刹那间距离他便只有数丈之遥。那两道真气压得他遍体躁热,鼻息窒堵,护体真气受激怒绽。

    拓拔野心中微惊,那烈侯爷体内真气之强,比他虽稍有不如,强霸之势却更为惊人。那八郡主真气含而不露,未知深浅。以三人真气之强,如此近的距离,必定相互激发,而她竟如春水微澜,捉摸不定,修为只怕不在那烈侯爷之下。

    这两人联手,真气远胜于己,又有封印灵禽圣兽,来去自如,占尽上风。而自己身在半空,受制于人,又要顾忌怀中纤纤,要想从容逃离,难比登天。眼下被他们气势所压,想要反抢先机更无可能。

    烈侯爷长枪斜指上空,驭龙绕翔,沉声道:“阁下神功超绝,若这般带令妹逃离,岂不是更令我族人疑心么?既是坦荡君子,问心无愧,何必自陷尴尬境地?”

    拓拔野笑道:“那独臂老头一口咬定是我们所为,贵族对我们也怀疑得紧。与其困在这里,蒙受不白之冤,倒不如自己去查个水落石出。”

    烈侯爷道:“阁下言行磊落,烈炎也相信其中必有隐情。但要洗清冤屈,查明真相,就需要我们同心协力。烈炎保证,在未查明事情原委之前,绝对不难为阁下与令妹,只将二位当作本族贵宾。如何?”他直爽诚恳,令拓拔野心中大动。

    八郡主碧绿清澈的双眼凝注拓拔野,淡淡道:“我大哥一言九鼎,海内闻名。如果公子还不放心,那么我也愿意许此承诺。”

    拓拔野哈哈笑道:“郡主、侯爷金玉之言,拓拔岂有不信之理?”颔首道:“多谢了。”

    他见两人胜券在握,却不借势凌人,大生好感。心想倘若再一味逃脱,未免委琐狭隘,当下御气转身,轻飘飘地翻身跃上那火龙脊背。

    烈侯爷大喜,喝道:“贵客临门,备宴!”突然又想起一事,加了一句:“也为长老使者洗尘!”

    声音浩荡雄浑,震得广场上众人耳中轰隆作响。城外众侦兵也都听得分明,引颈眺望,只见四人分乘龙凤,在霞光火色之中徐徐转向,朝城内降落。

    晚宴依旧设在塔楼二楼。落日西沉,暮色降临。窗外西望,那凤尾树的百丈荫盖依然红光吞吐,跳跃若火。衬着黛蓝夜空,淡淡晚霞,颇为壮丽。晚风吹窗,也带来温热的气息。

    烈侯爷、八郡主、火正仙吴回、笑面胖子凤尾城主木易刀、十二侦兵将军分列两旁。拓拔野与纤纤果然坐在上座,俨然贵宾之姿。

    旁边一个瘦高老者,乃是刚刚到来的长老会使者米离。他是大长老烈碧光晟派遣的全权使者,代长老会追寻圣杯下落,不苟言笑,说话缓慢,对烈侯爷将疑犯奉为贵宾却是不置可否。

    吴回对眼下情形颇不满意,但烈侯爷与八郡主既已发话,也无可奈何,木无表情,一言不发,只是浅浅啜酒。那木易刀满面春风,瞧不出心里所想。十二将军不敢多言,虽然心中各有疑虑,也只管默默喝酒。

    那烈侯爷烈炎与八郡主兄妹俩乃是火族四大世家“烈家”的显贵,也是当下火族大长老烈碧光晟的亲侄。

    两人年幼时便师从火神祝融与圣女赤霞仙子。烈炎天资圣绝,又颇有君王之风,乃是备受赞誉的年轻一代中的翘楚。火族中四大公子,以他为首。将来之前途,更是无可限量。是以吴回、米离虽然权势都颇大,但见他决意奉疑嫌为上宾,也不便执拗。

    纤纤连日奔波,久未休息,疲怠不已,被那凤尾烈焰一熏,一直烦闷欲呕,因而只是恹恹地倚在桌旁,脑中纷乱,尚不明白为何自己与拓拔又成了坐上宾。但只要拓拔野还在身侧便已足够了。众人话语听在耳中只是嗡嗡作响,徒增困倦之意。

    烈侯爷一边喝酒,一边将此事来龙去脉原原本本说与拓拔野听。八郡主坐在灯光暗淡处,每逢烈侯爷说至族中秘密之处,便偶尔淡淡地说上几句,岔开话来。

    原来那琉璃圣火杯乃火族圣器,排为第一。圣杯以上古的琉璃火玉磨制而成,乃是远古燧人氏盗火的容器,圣火火种在杯中千年不灭,绵延至今。

    火族圣城赤炎城中,有一座族中圣塔“琉璃金光塔”,相传也是当年燧人氏为储存圣火而造的上古之物。琉璃金光塔乃是火族历代赤帝修行与羽化之地,聚敛了历代赤帝残余元神。

    于此修行,可以感应、吸纳历代赤帝的离逸元神,事半功倍。而琉璃圣火杯,自远古燧人氏收藏火种于此起,便被嵌入塔顶,作为此塔的密钥。

    换言之,要想开启琉璃金光塔,只能施法于琉璃圣火杯。一旦琉璃圣火杯失踪或是损坏,琉璃金光塔将永不能开启。

    三十年前,火族有史以来天资最高的赤帝赤飚怒,为了练就赤火大法与赤火真气的最高境界,决意进入琉璃金光塔闭关修行。琉璃圣火杯也随着他的入塔闭关,而被收藏在另一座固若金汤的金刚塔内。

    三十年来,赤帝不闻塔外之事,潜心修炼,感应塔内灵力,吸纳万帝元神,当已炼成赤火法术与赤火真气的最高境。三个月后,就是他出关之时。

    半年之前,为了加强琉璃圣火杯的护卫,确保九个月后赤帝能顺利出关,长老会特地召遣位列大荒十神之一的火神祝融镇守金刚塔。另外又调来重兵,层层护卫。装有圣杯的圣匣钥匙更被大长老烈碧光晟封入自己体内。

    但是十八日前,午夜时分,赤炎城中有众多人亲眼瞧见一个紫衣少女骑鹤从金刚塔顶飞过。那容貌装束与近来盛传的“空桑仙子转世”并无二致。接着,烈碧光晟与祝融等人例行巡塔之时,发现守塔神卫晕倒在地,圣匣中的琉璃圣火杯竟然不翼而飞。

    烈侯爷说到此处时,那米离方才缓缓道:“各位将军中有不少恰好在那夜守值的。你们说说罢。”

    孔淮东点头道:“那日属下在塔下墙楼率部轮值,恰好瞧见……?”瞥了纤纤一眼,迟疑道:“瞧见那位姑娘骑鹤飞过。”

    桑高藤也道:“属下在城北城楼轮值,确实也瞧见了。属下刚觉奇怪,便听见金刚塔警号大作,想要追赶却已经来不及了。”

    众人又不禁朝纤纤脸上望去。纤纤此时已经稍稍清醒,但却不加辩驳,只是嘴角冷笑,充满讥诮之意。

    拓拔野心想:“原来这琉璃圣火杯不仅是火族第一圣器,还是赤帝出关的关键,难怪火族这般紧张了。此事关系重大,需得好好地弄个明白,否则纤纤可要吃尽苦头了。”

    当下微笑道:“烈侯爷对拓拔开诚布公,毫不猜忌,这份心胸让人佩服得紧。投桃报李,拓拔自然也不敢有任何的隐瞒。”

    他微笑道:“这位所谓的空桑转世,名叫纤纤,是断浪刀科汗淮的独生女儿。”众人“啊”的一声,脸上均是惊诧之色。

第58章 凤尾城中(下)

    断浪刀科汗淮当年为水族龙牙侯时,曾经纵横大荒,大败火族诸多高手,就连如今的战神刑天,昔年也是他的手下败将。火族可谓对他又怕又恨,在火族的死敌名单上,他曾经位列第七,考虑到他当时的年纪,这份“殊荣”实在是旷古绝今。

    后来科汗淮忤逆烛龙,成为大荒游侠,又为了救助蜃楼城生死不明,虽然道义不相容,但那侠义无私之心,却是让人不自禁地敬重。听说这少女竟然是断浪刀之女,众人无不动容,心中突然都有些动摇:以其父侠义,其女当不至于斯。

    纤纤见众人听闻父亲名字都纷纷变色,既惊且佩,心中不免有些得意欢喜,对他们的憎恶恼怒之情也莫名地消去了大半。

    拓拔野道:“她与空桑仙子确实曾有一段缘分,这雪羽鹤也是空桑仙子赠送于她的。”

    当下将自己当年如何邂逅神帝,奉旨为和平使者,如何路上相逢科汗淮父女,同赴蜃楼,又如何城破流亡东海,遇见空桑仙子等等诸多事情娓娓道来。但或因立场、或因守秘,对于率领汤谷群雄举义、纤纤何以自杀,又何以前往大荒等事略过不提。

    众人对于当年往事都有耳闻,在座诸侦兵将军又都是耳目广众、博闻强记之人,听他回溯那段故事,都是心有戚戚,惊心动魄。拓拔野言语之中自有一种真诚的感染力,令人听来不得不信。当年神帝使者之事便曾轰传一时,没想到便是这少年,更没想到机缘巧合,他竟成了荒外龙族太子。

    纤纤听拓拔野侃侃而谈往事,想到父亲生死不明,自己孤苦伶仃,以及那些快乐的、伤心的过往,心底又是一阵悲苦,自怜自艾,眼圈不由微微红了。心中跌宕转辗,汹涌滂湃,仿佛在短短时间之内,又将这数年的光阴重新历练了一遍。

    拓拔野说完之后,楼内寂然无声,半晌,烈侯爷才点头道:“原来如此。”却听吴回冷冷道:“这些话都是从阁下的嘴里说出来的,是真是假暂且别论。阁下与纤纤姑娘今日方才重逢,又怎知道这十几日间在她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那木易刀笑眯眯地道:“火正仙说得有理。木某倒不是怀疑纤纤姑娘存心偷盗圣杯,但许多人亲眼瞧见的事情,也不会是凭空捏造的罢?纤纤姑娘又承认拿了圣杯,并交给木族雷神。木某以为,此中曲折之处,只有纤纤姑娘本人才最清楚。”

    众人纷纷点头,拓拔野道:“木城主请明说。”

    木易刀朝米离与烈侯爷行礼道:“属下听说以摄魂大法可以令人迷失本性,作出平时决计作不出的事情,过后又会忘得一干二净。纤纤姑娘或许是遭妖人摄魂利用,作出盗取圣杯之举。”

    众人面面相觑,颇为动容。八郡主淡然道:“木城主说的也不无可能。”秋波凝注纤纤道:“纤纤姑娘,我倒有一个法子,可以很快还你清白,不知你愿不愿意一试?”

    纤纤对她稍有好感,点了点头。

    八郡主道:“倘若真是中了摄魂之法,你自己也必定记不起来了。唯一的法子便是用‘原心法’重新摄魂,这样你便能根据我的问题,将埋在记忆深处之事一一回忆起来。”

    纤纤瞥了拓拔野一眼,见他鼓励地凝望自己,当下点头道:“你问吧。”

    木易刀唤人将宴席撤去,清场焚香,就连四面窗户也一一合上。

    纤纤与八郡主对面而坐,众人环坐四周,心中都颇为紧张,拭目以待。拓拔野虽然决计不信是纤纤所为,但也忍不住有些心弦绷紧。倒是纤纤此时满脸平静,若无其事。

    其时大荒,法术共分“天地书”、“人书”、“兽书”三种。每种皆有幻术、摄魂、御物、异化、同化、封印六支。摄魂法术乃是其中颇为凶险的术法。盖因摄魂术乃是以自己之念力控制他人之意念,除非笃定念力远胜对方,否则极易被对方反制。不到万不得已或有必定把握,不能轻易施放。

    先前询审纤纤之时,她被认定为空桑转世,念力真气虚实难定,所以火族众人并不敢立时轻易施以摄魂术追询。

    香烟袅袅,八郡主为烟气缭绕,瞧来朦朦胧胧,更象仙人端坐虚无缥缈间。

    纤纤望着八郡主,脑中渐渐迷糊。忽觉她的双眼变得说不出的恍惚,仿佛雾锁烟树,雨笼寒江。那眼波迷蒙飘忽,一点点洇开,一点点扩大,渐渐地仿佛成了一潭春水,又慢慢地化为古浪屿外的碧海白浪。

    耳中听到那淡淡的声音:“你困乏了么?那就好好地睡一觉罢。什么也不要想,醒来以后什么烦恼的事情就全都忘啦。”仿佛春风拂过耳梢,又轻轻地拂过心田。那酥酥麻麻痒痒的感觉,传遍全身。她忍不住发出轻轻的笑声。

    阳光灿烂,大海温柔,鸥鸟在白云下滑翔,远处,拓拔野在礁石上吹着悠扬的笛子。她要躺下来,躺在那柔软的雪白的沙滩上,好好地睡上一觉。

    阳光抚摩着她的脸庞,春风掀起她的衣角,一只小螃蟹在她耳旁急速地横行穿过,被倏然卷来的层叠白浪卷回大海。悠闲舒适的海岛下午,她再也没有一点烦恼。她要在海浪与笛声中甜蜜地睡着……

    拓拔野瞧着八郡主与纤纤不发一言,默默对坐,纤纤的脸上露出安详甜蜜的微笑,心中突然悲喜交加。

    这种甜蜜而无邪的笑容,他已经好久没有瞧见了。从前在海滩上,他吹笛之时,纤纤每每前来捣乱。闹得乏了,便枕着他的腿躺下,眼睛扑眨地望着他吹笛,然后沉沉睡去。那熟睡时的笑容便是这般。那时的日子简单而快乐,虽然相隔不过数月,却仿佛已经非常久远。

    正寻思间,忽听见八郡主淡然道:“你是什么时候来到大荒的?”众人均是一凛,侧耳倾听。

    纤纤闭着眼,在睡梦中低声道:“一个月前。”八郡主道:“你这一个月里去过哪些地方?可曾遇见什么奇怪的人吗?”

    纤纤过了片刻,低声道:“去过好些地方,我不知道地名。见到许多古怪的人,他们瞧见我骑着雪羽鹤,起初有膜拜的,后来也有许多要追杀我的。当真莫名其妙得紧。”眉头微蹙。

    拓拔野想她独自一个姑娘家,素未单独出门,这一路上不知受了多少危险,心中大感愧疚,怜意大起。

    八郡主道:“你去过赤炎城么?”

    纤纤摇头道:“我不知道。去过好些城,不记得啦。”八郡主道:“你见过琉璃圣火杯么?”

    纤纤蹙眉,想了片刻摇头道:“没有。”

    众人面面相觑,烈侯爷仿佛松了一口气,但面色又旋即凝重起来。米离也眯起双眼,皱眉不语。

    八郡主沉吟道:“你见过什么杯子么?”纤纤皱眉道:“杯子?是了,我见过长生杯,已经送给雷神啦。”

    八郡主道:“那杯子就象烈侯爷给你看的那幅图一样么?”纤纤点头道:“好象差不多罢。”

    众人面色大变,那米离的脸色也是瞬间苍白,耳郭转动。眼下纤纤已被“原心法”摄魂,自无欺言。倘若那“长生杯”当真如那图中所示,则必是琉璃圣火杯无疑!

    八郡主道:“那杯子你是从何处得来的?”声音依旧淡雅平定,没有些须波动。纤纤道:“是一个老太太给我的。”

    众人忍不住低咦一声,纷纷竖起耳朵来。却听纤纤道:“十八九日以前,我在一个林子里遇见一个老太太,她浑身鲜血躺在草地上,眼见是快不成了。我瞧她可怜,便扶她起来,给她喂‘同心丸’。”

    拓拔野心头一热,微微一笑。

    那“同心丸”乃是两年前岛上弟兄被海毒参所蛰时,拓拔野揣摩《百草经》中的药草气性,讨教怪医草本汤后,自己配成的方子。其中一味同心花,便是纤纤与拓拔野一道在南岸崖下找着的。

    忽然心头大震,蓦然想起纤纤摘着那花时,侧头红着脸说,将这味药命名为同心丸。他当时也未多想,只道以花名为记,一笑而已。但今日陡然忆起,才发现那时纤纤对自己竟已是情根深种。

    想到此处,心中酸苦,百感交集。纤纤离岛之时,竟不忘将这药带走,想来也是舍不得自己的缘故了。只是这药只对寒毒有奇效,要拿来补心救命,那就远不能逮了。听她竟以此药用以疗伤,酸苦之中又不禁有些莞尔。

    纤纤道:“那老太太对我说:‘姑娘,你心肠真好。可是你是救不了我啦。老太婆就快死了,想求姑娘帮我做件事。’我见她好生可怜,便点头答应。她说:‘老太婆这里有个东西,想求姑娘交给一个人。’”

    “我见她都快喘不过气来,只怕就要死啦,便又点头答应了。老太太说:‘那就多谢姑娘啦。那个人叫雷神,住在雷泽城。有名得很,你定然找得到的。见了面,你只须说这东西是空桑传人送给他的便可以了。’”

    听到此处,众人无不变色。依此说来,那老太太又是何方神圣?纤纤道:“我听她说到空桑仙子,觉得奇怪,还想问个仔细,岂料她说得太急,一口气续不上来就此死了。”

    八郡主道:“那老太太长得什么模样?”

    纤纤道:“她长得好生古怪,眉心有一个大瘤,耳朵尖尖的,手里始终握着一根桃木杖。”

    众人大惊失色,孔淮东失声道:“桃木姥姥!”

    众侦兵将军的脸上俱是难看之极。原来这桃木姥姥乃是昔年木族圣女空桑仙子的侍女,相传与雷神有姑侄血缘。自空桑仙子被流放汤谷之后,便四处流浪。十年前,桃木姥姥在都社山被群兽围困,恰逢火族九路侦兵经过,亲眼瞧见她被兽群冲倒,只余白骨一具。倘若纤纤所言属实,那么这桃木姥姥十年前便没有死,其时侦兵便有失职之嫌。

    八郡主道:“她给你的东西是什么?你记得么?”

    纤纤道:“便是那长生杯,和那张图上所画的一模一样。”八郡主道:“你记得是谁告诉你那是长生杯么?”

    纤纤道:“我到雷泽城后,找到雷神府,说空桑传人给雷神送礼物来了。雷神和几个人见了那杯子后,都激动得很,其中一个人喊道:‘是长生杯’。我这才想起,从前听辛九姑说过,那长生杯是木族的第一圣器。没想到这第一圣器竟在我的手里啦。”

    众人越听越是糊涂,拓拔野也是一团迷雾。

    纤纤既然一口咬定那杯子如图所示,则必是琉璃圣火杯无疑。但雷神等人见了之后,又何以大呼“长生杯”呢?难道是雷神一番做作,故意诓骗纤纤么?那么桃木姥姥岂不是偷盗琉璃圣火杯的嫌疑人?以她与雷神的关系,以及杯子的归属来看,只怕那雷神也与此事有莫大关系。

    众人越想越是起疑,又惊又怒。

    那米离缓缓道:“如果纤纤姑娘说的全部属实,那么此事只怕是木妖蓄意已久的阴谋了。想盗走琉璃圣火杯,令赤帝永不能出关,让我们在两年后的五帝会盟上失意而返。”

    吴回冷冷道:“究竟是不是那桃木姥姥干的,眼下断言还太早。即使是她,也必定有内应相助。”转身运转真气,对着纤纤道:“既然那杯子不是你盗走的,为何先前又突然承认?又说拓拔野是同谋?”他对纤纤始终有所怀疑,又对拓拔野颇有警惕之意,即便此时仍存疑忌之心。

    纤纤柳眉紧锁,似乎不愿回答。八郡主又淡淡地重新问了一遍。

    纤纤肩头微颤,突然掉下一颗泪来,既而玉箸纵横,更咽道:“那臭乌贼对我这般无情无义,我是不想活啦。他…他要救我,我偏生就要死在他的眼前,让他这一生一世都永远记得我。”声音凄楚悲苦,刻骨缠绵,一声声如雷霆般劈入拓拔野心头。

    拓拔野心中大震,那酸苦疼痛之意陡然又翻涌上来。愧疚、怜惜、难过、茫然交相跌宕,心道:“她的这番情意,我这一生一世又怎能报得过来?”想到雨师妾的笑靥,心中更是疼痛不可抑。

    虽然他此刻心中,已经分明知道情感隶属,但要他日后决情断义,将纤纤拒之千里,又觉得断断不能。一时间心潮激涌,迷茫不觉。

    众人没想到这一句诘问,竟然引出了儿女情意,都微觉突兀尴尬。

    烈侯爷咳嗽一声道:“此事相关重大,牵涉两族战和,你们有什么建议么?”吴回冷冷道:“易办得很,带上这两位贵宾,一齐到雷泽城与雷神当面对质!”

    众人倏然色变,那雷神是出了名的火暴脾气,倘若此事当真是他所为,那也罢了,但万一其中还有隐情,则一场大战不可避免。纷纷把目光投向米离与烈炎。

    米离缓缓道:“传令三军,明日一早出发。飞鸟传信,速请战神雄兵屯压边境,待命而发。”扫了烈炎、吴回一眼,沉声道:“我们即刻赶往雷泽城,为雷神贺寿。”

第59章 青丘美人(上)

    树影闪掠,星光乱舞,风声呼呼。

    那紫衣女子风行极快,一盏茶的工夫,已经穿过树林,将蚩尤抛在数十丈后。蚩尤并不擅长御风术,大战后经脉受损,真气调集不能随心所欲,追赶起来更加吃力。但事关纤纤下落,心中忧急,咬牙振奋精神,穷追不舍。

    紫衣女子始终不回头,忽东忽西,绕折奔行。她所选路线,均是极为凶险曲折的所在。险壁飞瀑,刺木灌丛,穿梭自如。

    疾奔了半个时辰,紫衣女子突然顿住。前面天蓝如海,星辰欲坠。狂风呼卷,四壑林涛不绝。竟是个千仞悬崖,已无路可走。

    紫衣女子衣袂飘飞,黑发卷舞。伫足片刻,突然奔上悬崖,朝下奔踏崖壁一路冲将下去。蚩尤想也不想,也一跃而出,陡然垂直朝下,急速踏壁狂奔。

    两人前后相随,在笔直峭立的千仞崖壁上御气疾行。

    紫衣女子格格脆笑,双臂一张,身形曼妙地翩翩飞起,乘风滑翔,从对面山崖那犬牙交错的嶙峋兀石之间穿过,足尖一点,又高高飞起,转眼已到了彼山百丈开外。

    蚩尤待要收势调气,御风追行,但方甫用气,心窝突然撕裂般地剧痛,仿佛当心被扎了数十刀,真气迸散。他低喝一声,黄豆大的汗珠瞬间迸飞出来,全身衣裳尽数湿透。眼前一花,全身无力,朝下疾速摔落。耳边听见那银铃般的笑声,在山谷间回荡。

    万丈悬崖,白雾凄迷横锁。冷风如刀,劈面刮来。蚩尤神志稍稍清醒,咬牙强忍那撕心裂肺的疼痛,猛地吸了一口气,聚意凝神,将丹田真气一路调集,集结右臂,反手霍然拔出苗刀。

    绿光从手腕上闪入刀柄,刀锋亮起一道眩目的光芒。念力及处,红影乱舞,咿呀声起,十日鸟仆仆飞出,盘旋绕飞,将他接住。

    那“两心知”肆虐益盛,蚩尤疼得面色惨白,几次险些便要晕厥。但他凭着坚韧的意志力,竟然咬紧牙关,苦苦支撑,始终保持清醒,驾御着太阳乌,紧随紫衣女子之后。

    紫衣女子的曼妙背影,以及御风飞行的身姿步法,都与昨夜的“纤纤”极为相似。迎风吹拂的夜风,带来她身上的丝丝缕缕幽香,也同昨夜“纤纤”身上的妖异体香毫无二致。

    蚩尤忍痛追行,越来越惊疑,最担心的猜想正一点点地变为事实,比那钻心的剧痛还要强烈,迫得他喘不过气来——难道昨夜自己追踪的“纤纤”,不是真的纤纤,始终是这女子乔装所化么?

    这个念头昨夜便曾在脑海中闪过,但当他面对那春花灿烂的笑靥,听到那娇脆婉转的声音,所有的疑虑便又立时烟消云散。特别当他在竹林之外,听见她呼唤“鱿鱼”之时,更是心醉神迷,再无疑虑。

    是了,倘若这“纤纤”果真是假的,她为何又知道这**的称呼呢?心中疼痛加剧,原本笃定的念头又渐渐迷糊起来。当下意守丹田,屏弃杂念,忖道:“罢了,多想无益。先一路追行,且看她往哪里去。”

    紫衣女子似是知道无法将他摆脱,索性放慢节奏,飘落在地,款款而行。

    过了片刻,蚩尤心中的那“两心知”怪虫也逐渐安稳下来,疼痛渐止。他调整真气,跃下鸟背,尾随其后。

    十只太阳乌则昂首挺胸,阔步而行,偶尔咿呀怪叫,振翅扑扇,立时卷起阵风。叶木簌簌,林鸟惊飞。众多麋鹿、虎兽闻声而逃。

    天色将亮,幽蓝朦胧的林中,晨雾弥漫,湿气甚重。脚下的露水渗透鞋底,洇入麻袜。脚步踩在厚厚的落叶上沙沙作响,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脆。

    巨树参天,藤蔓四垂。紫衣女子分花拂柳,婀娜而行,不紧不慢。那雪白的赤足,交错款摆,似乎隐隐合着某种韵律,优美而又魔魅,似乎每一步到踩在蚩尤的心弦上。

    她的紫色腰带上,垂悬着一个冰蚕丝袋。蚩尤青光眼望去,里面似乎乃是一个红色玛瑙也似的东西,轻轻摇摆,**着**的臀部。蚩尤看了两眼,登时口干舌燥,不敢多望。

    紫衣女子旁若无人地漫步,低低地哼起歌来。嗓音略带沙哑,低沉婉转,仿佛在他耳畔低语哼唱。偶尔顿挫的鼻音,摩挲得他耳根都有些发痒。虽听不清歌词,但那歌声妖媚温柔,似乎与先前在河边洗浴时所唱的一样。

    蚩尤才听了片刻,脑海中就突然闪过她雪白的胴体,面红耳赤,收拢心神,暗想:“他奶奶的紫菜鱼皮,这妖女定然不是纤纤。纤纤怎会唱如许淫邪妖异的曲子?”一念及此,对这女子登时起了说不出的厌憎之意。她的魅惑力也随之消减大半。

    两人一前一后,不紧不慢地漫步行走。清晨时,朝阳红艳,层林金染,山林中水雾逐渐消散。蚩尤将十日鸟封印苗刀,负刀而行。

    两人又这么走了半个多时辰,终于下了这片巍峨山脉,到了平原上。

    万里麦田,金穗如浪。紫衣女子从田埂上曲折穿行,沐着阳光,发丝裙角飞扬卷舞,宛若透明一般。

    田中的男子瞧见她翩然走过,蝴蝶追随,都怔怔地放下手中的活儿,直楞楞地瞧着,直到她消失在麦浪之中,方才回过神来。一个男子失魂落魄地望着,手中镰刀机械似的挥舞,割着麦穗,突然“哎哟”一声大叫,险些将自己的手指一齐切下。

    牛群抬首低鸣,紫衣女子格格娇笑,到了官道上,朝北而行。

    蚩尤依旧远远地随行其后。见她漫不经心,东张西望,似乎随意乱逛,心中颇有些不耐,直想冲上前向她质询。但此女妖异诡秘,决非寻常之辈,自己这般强行质询,只怕适得其反。既已花费这么时间,倒不如耐心追随,瞧她能耍出什么花样。

    又走了半个时辰,紫衣女子突然抬头看看太阳,又低头看看影子,侧头冥思苦想片刻,蓦地发足飞奔。赤足一点,翩然乘风而起,急速朝东北飞掠。

    蚩尤调息御气,全力追去。暖风吹来,麦香阵阵。心中突然一疼,那刀绞虫噬般的尖锐剧痛又排山倒海般袭来,真气崩散,汗如雨下。他“啊”地一声,险些从空中摔下,暗自骂道:“他奶奶的紫菜鱼皮,定是这妖女使怪!”

    心中一凛,突然想起昨日那“纤纤”暗施毒手时,所说的话来。恍然大悟:“是了!那妖女说过,‘两心知’能让下蛊者知道我心中所想,所以她才知道我诨号叫‘鱿鱼’!”一念及此,所有疑虑全部想通,眼前这紫衣女子必定是昨日那“纤纤”无疑!

    心中寒意大盛,但仍怀了一丝侥幸:或许是纤纤被妖魔附体、妖法所惑,化成了这神秘女子?旋即又想起当日龙神所说,纤纤右腰下有一点梅花痣,自己昨夜瞧此女洗浴时,洁白无暇,绝无此痣!冷汗涔涔而下,再无半分怀疑。

    想到那妖女竟然能知道他心中所想的每一桩事,便觉自己仿佛****,被她瞧了个精光,心中狂怒;再想到这妖女竟然假扮纤纤,令他神魂颠倒,傻态百出,更是怒不可遏,忍不住仰天狂啸。

    数十只飞鸟登时被震得肝胆尽裂,扑簌簌地摔将下来。远处众人无不惊骇侧目。

    蚩尤盛怒之下,便又想运转真气,将那“两心知”硬生生逼将出来,但是方甫用力,登时剧痛攻心,重重摔落在地。他咬牙爬起身,忍住那翻江倒海的痛楚,继续御风疾追。无论如何,也誓要擒住那紫衣女子,逼问出纤纤下落。

    紫衣女子衣裳漫舞,飘飘若仙,蚩尤真气不畅,心中又剧痛若狂,始终追她不上。

    翻过几道山岭,又穿过了一条横亘的大河,对岸便是野草地,繁花似锦,一直铺陈到十余里外的山脚下。

    山脚下尽是以竹木构建的巍峨楼台,层层叠叠一片,几枝大旗迎风招展,似是驿站。正中一竿大旗上,写着“雷泽”二字。

    蚩尤心道:“原来已经到了雷泽城境内。想来这驿站便是雷泽城的南郊百里驿了。”

    大荒各大城邦,通常设纵横两条官道。在离城邦百里外的东南西北四个方向,通常都会设四个驿站,供来往之人休息,称“百里驿”。越是大的城邦,盖因南来北往客极多的缘故,其百里驿以及城内的驿站,规模也便越大。百里驿因此也被视作各大城邦炫耀实力的招牌。

    雷泽城乃是木族三大圣城之一,规模甚大,放眼大荒,也不过十余个城邦可与之匹敌。其百里驿极为气派,亭台楼阁既雄伟又雅致,绵绵一片。方圆十余里都不种庄稼,开辟草地,改道河流,供来往客人的龙马驰骋与饮食。

    蚩尤心想,此地是木族圣地,高手颇多,倘若被人瞧见苗刀,只怕又要陷入重围,反倒让这妖女乘隙逃脱。当下忍痛聚意,默念“抽丝诀”,青草一丝丝拔地而起,随着五指的转动,迅速缠织成一匹绿色的丝布,迎风鼓舞。

    他脚下毫不停顿,反手拔刀,将那匹绿布紧紧卷缠于苗刀之上,封得严严实实,而后重新背在背上,步履如飞,紧追紫衣女子。

    将近百里驿时,紫衣女子放慢步履,蚩尤心中的剧痛也随之缓释。疾奔了这么久,怒火渐消,已经冷静下来。见那紫衣女子飘然进入百里驿,心道:“这妖女七折八拐到这雷泽城驿站,定有原因。”想到连日来所听见的此城雷神寿庆的消息,以及纤纤敬献长生杯的传闻,隐隐更觉不妥。当下强自按捺愤怒,敛息凝神,大步朝驿站走去。

    远远地便瞧见驿站主楼里人头耸动,三层楼上都坐满了八方来客。鼎沸人声,隐隐可闻。紫衣女子如蝴蝶穿花,朝楼上走去。

    蚩尤收敛真气,大步而去。驿站外龙马长嘶,怪兽徘徊。少说也有千余马兽在草地上吃草休息。但他刚一走近,藏于层层包裹下的苗刀所逸散出的木属灵力仍是惊动了兽群,一时间惊嘶惧吼,不绝于耳,龙马灵兽纷纷奔散。

    驿站众人纷纷回头,只见一个高大傲岸的少年背负绿色布裹,满脸怒色,一路大步而来。所到之处,兽群惊惶辟易,草木摇摆不定。不知是何方神圣。

    驿站众人俱是从大荒各处赶来,为大荒十神之一的雷神贺寿的,连日来穿行千里,所见所闻都是奇人怪事,这少年虽然殊为特异,却也并不放在心上。纷纷回头继续聊天喝酒。

    蚩尤目不斜视,径直进了驿站主楼,穿过人群朝楼上走去。

    经过西面窗口时,一个瘦小汉子突然吃了一惊,霍然起身,指着蚩尤尖声道:“就是这小子!羽青帝转世!”这一声叫喊尖锐刺耳,整个主楼突然安静下来。众人的目光再次齐刷刷地望了过来。

    蚩尤稍稍转头,瞥了那瘦小汉子一眼,那人登时“啊”的一声,吓得朝后猛退,脚下一软,坐倒在后面一人背上。蚩尤突地想起这汉子似曾在日华城的驿站中见过,叫做古侯声。

    众人纷纷起立,脸上均是古怪的神情,眼睛死死地盯在蚩尤背后的绿色布裹上。鸦雀无声,只有众人粗浊的呼吸声与心跳声越来越沉重。

    这十几日内,羽青帝转世背负苗刀纵横木族疆土的消息,早已传遍大荒。木族第一神器重现天下,对于眼下扑朔迷离的木族局势,自然一石激起千层浪。倘若谁能获得苗刀,在明年的青帝推选中,获胜的机率将极大。

    几日前日华城内,青帝转世大战木神的消息也不翼而飞,木族众城邦城主得知这信息之后,更是转侧难眠,生怕被木神捷足先登,纷纷派遣精兵,四下追寻,盼望能于他人之前夺得苗刀。

    而火水土金四族,也对这苗刀颇有觊觎之意。神帝既死,新帝待立,自然谁也不愿意他族此时团结强大。青帝失踪之后,各大木族城邦明争暗斗,青帝转世与空桑转世的消息遍及天下后,这种争斗更是越演越烈,大有一触即发之势。四族坐山观虎斗,都是心中窃喜,巴不得木族为了这苗刀自个儿打得头破血流,元气大伤。

    眼下听说这少年竟就是连日来闹得大荒沸沸扬扬的青帝转世,众人心中震惊狂喜,连呼吸几乎都瞬间停顿。木族众人更恨不得立时出手,抢下苗刀,逃之夭夭。但此时谁能抢到苗刀,谁就成了靶子,倒不如静观棋变,等到别人抢得两败俱伤之时,再伺机抢夺。

    一时间,人人都这般打定主意,是以虽然起身环伺,但并无一人动手,只是相互观望。

    蚩尤此时心中只想着一个念头,那就是抓住紫衣女子问出纤纤下落,对于周围这人山人海、重重杀机竟没有丝毫在意。当下冷冷地瞥了古侯声一眼,继续目不斜视地往楼上走去。

    楼梯上的几个大汉咽了口口水,情不自**往旁边让开,任由他大步而上。

    厅中众人面面相觑,突然齐齐围涌而上,“呛然”声中,刀剑纷纷出鞘,寒气大作。蚩尤视若不见,充耳不闻,继续拾级而上。

    楼上挤将过来、一看究竟的黑压压人群也不由自主地朝后退去,潮水般朝两旁分开。

    蚩尤一步步走上二楼,冷冷地扫望了众人一眼,那凌厉剽悍的目光使得众人不自**打了一个寒噤。他的目光突然顿住,偌大的二楼,只有一个人未离开座,依靠南窗,托腮眺望。正是那紫衣女子。

    紫衣女子转过头来,眼波流转,笑吟吟地盯着他,素手托着香腮,春葱似的指尖韵律地轻敲着脸颊,眼神中满是笑意,倒仿佛与他十分熟稔一般。

    蚩尤心中怒极,想起拓拔野影响所说,身处险境之时,更需镇定,控制情绪。当下冷笑一声,在她对面坐了下来。

    五族群雄潮水般涌上,将他们团团围住,刀枪如林,在数丈之外斜斜相指。

    紫衣女子挑了挑眉梢,笑道:“臭小子,你这般死乞白咧地追着姐姐,是想吃姐姐的豆腐么?”

    蚩尤哈哈一笑,道:“我对臭豆腐可没什么胃口。”盯着她的双眼,一字字道:“只要你把纤纤的下落老老实实地告诉我,我就放你一条生路。”

    紫衣女子笑得花枝乱颤,仿佛听见了一个天大的笑话,半晌才喘着气,笑道:“纤纤?那又是什么豆腐?竟能让你拼着性命不要,也非吃到不可么?”

    蚩尤强忍怒意以及裂心的剧痛,攥紧拳头,道:“现在说出来,我决计不难为你。”

    紫衣女子将头凑到他咫尺之距,眼波荡漾,吐气如兰,笑吟吟地盯着他,柔声道:“呆子,我偏不告诉你。”

    蚩尤大怒,再也按捺不住,意念聚集,便要施放“蔓藤萝诀”,心中突然猛烈剧痛,全身一颤,“两心知”又发狂也似的咬噬起来。这次的疼痛远较先前为甚,心肺犹如被万箭攒穿、齿锯磨锉,真气念力登时涣散,黄豆大的汗珠再次淌落如雨。

    众人见他突然委顿,汗出若浆,脸色更是煞白如雪,极为难看,显是遭了谁的暗算。心中无不大喜,但见别人不动,也犹疑不敢上前。

    紫衣女子在他耳边呵了口气,腻声道:“这就叫恶人有恶报。瞧你以后还敢不敢偷看姐姐洗澡。”

    当是时,窗外兽嘶马鸣,烟尘卷舞,叱呵声中又有六人从远处呼啸而来。驿站外有人欢声长呼道:“松竹六友来啦!”

    驿站内的五族群雄无不变色。这松竹六友乃是雷泽城雷神极为亲信的悍将,分别是“松尾针”唐矢、“竹节刀”宫风波、“梅花刀”若有无、“梧桐琴”郭筑、“残荷扇”史听风、“菊花刺”窦琮,勇悍绝伦,嗜血好战。

    这六人担任雷泽城巡城使十余年,也不知斩杀了多少居心叵测的奸细谍使,眼下突然离城来此,多半是听闻青帝转世到来的消息,赶来争抢苗刀了。强龙不斗地头蛇,倘若苗刀在此落入“松竹六友”手中,其他城邦将再无希望了。

    众人面面相觑,一个水族汉子叫道:“还等什么?快抢呀!”群雄霍然醒悟,纷纷朝蚩尤扑去。楼下观望的群雄也发狂般地冲了上来,在楼梯上挤作一团,“嗑嚓”一声,楼梯陡然断折,数十人惊叫跌落。

    “轰”的一声,楼板翻飞断裂,十数大汉径直跃了上来。一时间,众人纷抢,刀剑相加,乱成一片。

    “哎哟!我的耳朵!烂木奶奶的!”一人捂着血淋淋的耳朵,当头给了身侧汉子一刀。旁边一人怒道:“辣你姥姥的!”回身也是一刀。鲜血飞溅,众人破口大骂,先行火拼开来。

    冲在最前的数十大汉狂呼着挥刀冲上,突然银光暴射,惨呼迭起,十几人捂脸弯腰,鲜血淋漓,双手在全身乱抓不已。后面的人冲将上来,登时将他们踏倒,长枪刀剑如暴雨刺来。

    紫衣女子叹道:“臭小子,你得罪的人可真不少。难道这些臭男人洗澡你也偷看么?”素手轻扬,又是一蓬银光暴闪而出。众大汉惨叫不迭,又倒下一片。

    众人又惊又怒,喝道:“妖女!识相的便给我让开!”紫衣女子格格笑道:“哎哟,我好害怕。”拍拍蚩尤的肩膀道:“你自求多福,我可帮不了你啦。”衣袂飘飞,身形曼妙地飞出窗去。

    众人狂呼声中一涌而上。“哧”的一声,两条丝索笔直飞出,将苗刀缠住,奋力向外夺去。

    蚩尤捧心弯腰,痛得喘不过气来。“噗”的一声轻响,心中剧痛倏然尽消。刀枪齐至,寒气森冷。背上苗刀已被丝索缠住,几乎将他朝后拖起。

    他大吼一声,昂然立起,绿光爆舞,桌椅四下飞射,撞倒三个大汉。“吃”的一声,那绿色丝布寸寸飞裂,青光眩舞。两条丝索登时断裂,随风卷起。

    接着反手拔刀,转身飞旋斜劈,电光飞舞,宏声巨响,宛如闪电惊雷,惊天动地。正是“神木刀诀”中的“惊雷诀”。

    这一刀狂野恣肆,气势恢弘。刀光及处,鲜血横飞,十余人来不及惨叫已被硬生生斩为两段。刀势未衰,碧光纵横,又将十余人手足斩断,血肉四溅,喷得四壁猩红万点。

    蚩尤心中的狂怒已经达至沸点,只觉一股麻麻痒痒的感觉经由喉咙直贯脑顶,几欲爆炸。那血腥味闻入鼻息,不知为何竟让他说不出的兴奋。从未有过的凛冽杀意如潮水般将他淹没,突然仰天哈哈狂笑。

    他双目尽赤,面目狰狞,满脸满是凌厉狞恶的杀机。众人被他目光一扫,背脊尽寒,纷纷骇然朝后退去。

    五族群雄中多有剽悍桀骜之徒,虽被他凶威所慑,不敢靠前,但一想到若能抢得苗刀,便可立下不世奇功,功名利欲之心迅速便压过了恐惧,紧握兵器,凝神戒备。

    一个中年长须男子缓缓道:“诸位好朋友,大敌当前,咱们木族可不能为了长生刀自相残杀,没的让外人笑话。”声音雄浑,清晰地传到每人的耳中。蚩尤认出此人正是日华城时邂逅的宗春绍。

    有人叫道:“辣他奶奶的,说的好听。若是我抢了苗刀,你们能不把我大卸八块么?”

    宗春绍道:“这位朋友,你是火族的,若是要抢我们的神器,那自然要被我们大卸八块了。”木族众人叫道:“正是。”

    宗春绍道:“宗某有个建议,既可避免咱们自相残杀,又可从这冒牌的青帝转世手中取回本族圣器。”木族群雄叫道:“说!说!”

    宗春绍道:“谁先抢到长生刀,谁便是长生刀的主人。其他人若是敢突施冷箭,再行抢夺,大伙儿便将他碎尸万段。”众人叫道:“好极!”其余各族面面相觑,一声不吭。

    宗春绍喜道:“既然如此,大家便跟着我发誓吧。”木族众人轰然答应,都随他一道发了一个毒誓。

    木族群雄先前都担心抢到苗刀之后,反成众矢之的,死无葬身之地。既有这等规矩,心中都大为平定,摩拳擦掌,便欲一哄而上,抢得苗刀。其余各族不敢与地主争锋,索性退到外围,见机行事。

    蚩尤冷冷地站在一旁,听着众人呼叫呐喊,狂暴的真气宛若狂涛骇浪般在体内席卷,杀机越来越盛,眼前一片血红,只想立时挥刀杀入人群,斩个痛快。突然心中一凛:那紫衣女子呢?刹那间清醒了大半,抢身冲到窗前,朝外眺望。

    万里蓝空不知何时已被乌云遮蔽。黑沉沉的云团从西边翻腾蔓延,迎面吹来的风中夹杂着冰冷的雨丝,天边雷声隐隐。

    烟尘滚滚,旷野上六骑狂飙突进,朝那紫衣女子合围而去。六人身着青衣,高矮胖瘦各异,衣裳上俱绣了一幅图案,各是松、竹、梅、菊、荷、梧桐,想来便是那“松竹六友”。

    六人喝道:“妖女,快将东西交还我们!”蚩尤心道:“不知这妖女又偷盗了他们什么物事,竟惹得追兵一路。”

    紫衣女子笑吟吟地俏立在翻飞的长草里,似乎并不急着逃走,待到他们奔近之时,方才笑道:“六根烂木头,什么稀罕物事,还给你们罢。”素手一挥,一只绿色的小丝囊悠然抛出,朝为首的“松尾针”唐矢飞去。

    唐矢矮矮胖胖,骑在青甲羊上仿佛一个圆球,左右滚动,随时会跌落下来一般。见那绿丝囊飞来,不敢伸手去接,冷笑道:“妖女,又想玩什么花样?”肥短的手指朝空中一弹,“吃”的一声轻响,三只淡青色松针也似的东西破空飞出,稳稳地将绿丝囊托住。

    “轰”地一声巨响,那丝囊方甫接触松尾针,立时四下爆炸,光芒夺目,难闻刺激的气味随着白烟急速弥散。

    松竹六友“啊”地大呼,眼睛立时变得红肿,泪水狂流,不能视物,纷纷勒缰急停,骑兽昂首惊嘶。

    紫衣女子拍手格格笑道:“烂木头,羞也不羞,这般老了,见了姐姐还要哭鼻子。”柔声道:“乖,不哭,姐姐给你蜜糖吃。”十指弹舞,“哧哧”之声大作,数十道银光朝松竹六友疾射而去。

    松竹六友虽被那丝囊暗算,一时不能视物,但双耳灵动,意念敏锐,迅速听风辨物,挥舞手掌兵器,将那暴雨般射来的诸多暗器一一震飞。

    “竹节刀”宫风波大喝道:“藤萝连竹!”六人齐声大喝,双臂一振,突然青光万道,破空纵横,瞬间交织成巨网,翻腾扑卷,将紫衣女子紧紧兜缠。

    蚩尤熟习青木法术,知道这“藤萝连竹诀”乃是几个碧木真气与念力都相仿的人,一齐动用念力与真气,缠卷四周树木花草的灵力,织成气网克敌。松竹六友真气相若,心意相通,使将起来电光石火,一气呵成。

第60章 青丘美人(下)

    眼见紫衣女子被气网缠住,动弹不得,蚩尤心中也大感快意。但想到紫衣女子知道纤纤下落,倘若被这松竹六友抓去,只怕难以得知纤纤踪迹。正想到此处,心中突然一凛,背后有无数寒冷凛冽的杀气,瞬息攻来。

    蚩尤这才想起身在陷境,大喝一声,挥舞“神木刀诀”,一式“惊涛木”,身形随着刀势拔地而起,半空拧身急旋。真气随着刀锋霸冽无匹地四下激射,青光怒卷,倏然后折。

    嘭然巨响中,冲在最前的十几个大汉冲天飞起,骨肉横飞,鲜血喷舞,兵刃下抛四落。之后的数十大汉被冲撞反弹的气浪锤击,纷纷跌撞后退。

    蚩尤左肩一疼,被一竿乌金长矛瞬间贯穿,身不由己地朝后方飞起。那抛矛之人显是真气极强的高手,竟然从他刀风最弱处凌厉破入。他忍痛大吼,硬生生将长矛拔出,鲜血喷射,接着手臂一甩,长矛呜呜怒射,将追将上来的两个大汉透胸贯穿。

    他一面默念“春叶诀”,勉力愈合伤口,一面苗刀狂舞,气浪奔腾,将密集射来的诸多兵刃暗器尽数激飞,借着那反激之力,凌空翻越,破窗而出。虽然心中杀意极浓,但此时抓住紫衣女子乃是第一要务,是以不敢恋战,足尖方一点地,立时急弹冲天,几个起落之后已在百丈开外。

    群雄冲到窗口,瀑布般汹涌跃落,浩浩荡荡疾追而来。箭石暗器滔滔不绝,往蚩尤身上招呼。

    松竹六友见一个魁伟少年闪电奔至,后面数百群雄发狂追赶,杀声震天,都是微微一愣。瞥见蚩尤手中青光眩目的苗刀,面色登时大变,失声道:“长生刀!”

    连日来,他们听说长生刀重现大荒的消息,都是将信将疑,此时亲眼目睹,震骇狂喜,刹那间连紫衣女子都抛到了脑后,登时消散气网,纵马朝蚩尤冲去。

    紫衣女子翻身落在草地上,松了口气,蓦然感到一股炙热的气浪无声无息地席卷而来,心中咯噔一响,转头望去,只见一个面色苍白的红衣男子,徐徐走来。步履瞧起来虽然僵硬缓慢,但不知为何,速度却是极快。

    紫衣女子面色顿转惨白,但迅速又恢复娇艳红润。格格一笑,突然翩翩飞起,踏风而行,从松竹六友头顶飞过,朝着蚩尤冲去,银铃般地笑道:“六根烂木头,你们的冤家对头来啦!”

    松竹六友闻声后望,瞧见那红衣人,面色大变,略一迟疑,唐矢喝道:“长生刀要紧!”六人扭头疾驰,振臂使出“藤萝连竹诀”。绿光交织为网,抢在群雄冲到之前,将蚩尤圈住。

    蚩尤念力积聚,大喝声中,苗刀光芒大作,那“藤萝连竹”所织的碧木真气网急剧波动,猛地被吸向刀锋。

    松竹六友大骇,连心协力,将气网扯回,借着坐骑的急速奔跑,环绕交织,将刀紧紧锋缠住。这六人乃是雷泽城中的一流高手,协力而行,威力更是惊人。

    蚩尤喝道:“十鸟齐飞!”狂风陡起,绿光迷离。十只火红的太阳乌展翅怒飞。登时将气网撞碎开来。

    他刀光飞舞,震退后方攻来的箭石,宛若离弦之箭冲天而起,人刀合一,破网而出。接着凌空踏足,踩上了太阳乌的背脊。

    十日鸟咿呀怪叫,心有灵犀,排成一字长阵,节节升高。蚩尤足尖接连飞点,踏着鸟背瞬息上了高空。途中长臂舒展,猛地将御风而来的紫衣女子拦腰抱住。紫衣女子“哎哟”一声就势撞入他的怀中,玉臂环合,紧紧揽住他的脖子,格格脆笑,倒象是被她候了个正着。

    蚩尤抱着她稳稳地骑落在最高处的太阳乌上,御鸟高飞。十日鸟欢声长鸣,除了驮载他们的那只太阳乌外,其余九只纷纷俯冲,双翼狂风鼓舞,将漫天射来的箭雨纷纷拍落。

    那九只太阳乌似乎尚不解气,怪叫着扑入人潮,巨翼横扫猛击,人潮大乱。百余大汉四下抛落,倒成一片,后面追将上来的人群被风势扫中,也踉踉跄跄摔倒在地。刹那间,就有几十人被巨翼扫断颈骨,横死当场。只有十几个顶尖高手退了八九步,勉强定住身形。

    被太阳乌这般飓风卷扫,轮番盘旋俯冲,那松竹六友的坐骑也惊惧若狂,悲嘶着四散奔逃。众人心胆俱寒,尤其木族群雄,识得这十只怪鸟乃是传说中的本族圣禽,凶猛无匹,不敢直攫其锋,连滚带爬逃了开去。少数自恃神勇,强撑了片刻,也终于抵挡不住,且战且退。

    只有那红衣男子双袖挥洒,步履笨拙,却极迅捷地御风逼近。一只太阳乌哑哑怪叫,朝他合翼拍去,却被他轻挥一掌,击得怪叫后飞。

    众太阳乌大怒,怒啼着争相围攻。红衣人丝毫不为之所迫,挥洒自如,一一将十日鸟震飞开去,御风疾行,转眼距离蚩尤二人不过十余丈之遥。

    蚩尤见是那红衣人,心中大震。昨日与他竭力激战,终究不敌,若非他手下留情,早已身首异处。

    他穷追不舍,自然不是为己而来,必是为了怀中的紫衣女子。低头望去,果见紫衣女子脸色苍白,眼中闪过惊恼不安之色。此时心中更无怀疑,这紫衣女子必定便是昨日那“纤纤”。恚怒难抑,冷冷道:“妖女,快说出纤纤下落,否则我便将你交与他发落!”

    紫衣女子柳眉一扬,抿嘴笑道:“好呀,你只管将我交给他。普天之下只有我一个人知道你那纤纤妹子的下落。要是我有个三长两短,你可就再也找不着她啦。”突然蹙眉道:“哎哟,你那好妹子被关押的地方,一没水喝,二没吃的,倒是有不少野兽凶禽,倘若去得迟了,只怕就只剩下骨头啦。”连连叹息,倒似是十分担忧一般。

    蚩尤大怒,揽住她纤腰的手臂猛地勒紧,喝道:“妖女!你竟敢要挟我!”紫衣女子被他勒得喘不过气,通红着脸,勉力格格笑道:“臭小子,谁让你先要挟姐姐来着?”

    蚩尤眼见红衣人连连震退十日鸟,立时便要赶到,念头飞闪,对纤纤生死的忧惧登时占了上风,对怀中这妖女奈何不得,只得仰天狂吼了一声,喝道:“鸟兄,走罢!”太阳乌扇动巨翼,加速朝南飞去。

    两只太阳乌立时鸣啼飞来,左右护航。余下七只太阳乌则奋力轮番截击红衣人,迫得他无法全力追赶。

    众人忧急如焚,一边奔跑一边朝着空中射出诸种神兵暗器,但或是力量不逮,半空掉落;或是被两只护驾的太阳乌轻松拨飞,眼看蚩尤与紫衣女子骑乘火红的太阳乌,横掠乌云密布的天空朝南而去,只能捶胸顿足,徒呼奈何。

    乌云在头顶层层翻滚,黑压压沉甸甸,仿佛随时要砸下来一般。大风呼啸,星星点点的雨丝迎面扑来,又凉又痒。闪电怒劈,天地轰雷。

    蚩尤忽然听到十日鸟惊啼震飞,“呜呜”之声破空而来,念力及处,只觉一道炙热的赤炎气浪如箭射至。心中一凛:紫火神兵!

    凌空翻身,反转坐在太阳乌背上。一道紫红色的光火箭闪电射来。不及多想,猛地调集真气全力劈出一刀。青光暴舞,“呼”地一声向两翼延展成光墙。中间刀光径直劈向光火箭的箭尖。

    “嘁”地一声,那光火箭顺势迎刃剖裂,变为两枝火箭,与苗刀刀锋摩擦之后,来势更猛。“仆仆”闷响,竟然硬生生穿透苗刀两翼光墙,擦着蚩尤的两颊飞过,风势灼热,登时将他脸上刮出两道红痕。

    蚩尤大骇,这红衣男子实在是深不可测,每次交手仿佛都远胜于前,此次的紫火神兵箭来势之快,箭势之锐,比之昨日又强了三分。

    光火箭“呼”地从他耳边卷过,突然合二为一,没入紫衣女子左肩肩窝。紫衣女子“啊”地一声痛吟,登时被甩飞起来。那光火箭瞬间又变成光火链,将她朝后下方疾拉而去。

    蚩尤一凛,顿时起了好胜之心,纵声长啸,奋起神威,一刀雷电般劈落,将光火链从中斩断。

    恰在此时,上空雷声轰鸣,倾盘大雨飞泻而下。被斩为两段的光火链“嗤嗤”冒烟熄灭,紫衣女子如飞絮杨花,朝下悠悠飘荡。

    蚩尤急速冲落,抄手将她抱住,又跃上了飞翔而来的太阳乌,继续朝南翱翔。远处十日鸟尖声鸣啼,四下追来。

    转头望去,那红衣人身上冒出丝丝白汽,颇为狼狈地朝地上飘落,急速奔往最近的房屋避雨。蚩尤大奇,这怪人神功盖世,难道还怕雨么?却听怀中紫衣女子低声格格笑道:“老天爷也帮我,那孤魂野鬼要被雨水浇死啦。”

    她面色苍白,满脸痛楚的神色,杏目迷离,长睫上沾满雨珠,扑簌簌掉落,嘴角却噙着微笑,似是对红衣人被雨水淋浇大为幸灾乐祸。

    蚩尤冷冷道:“蛇蝎妖女,老天爷岂能帮你。”只见她肩窝上的伤口极为怪异,忽大忽小,由红转紫,又由紫转红,不住有火焰跳跃,热气腾腾,被雨水淋着立时“哧哧”作响。她全身发抖,寒冷如冰雪,抱在怀中也如冰柱般,手足僵直,不能动弹。

    蚩尤心中诧异,昨日自己被那红衣人紫火神兵所伤,遍体伤痕,虽然颇为难过,但并没有象她这般全身冰僵。却不知一则因为他自身真气超强,又有羽青帝元神附体,抗力与自我修复能力远胜常人;二则红衣人对他手下留情,但对这紫衣女子却是丝毫不遗余力。

    紫火神兵灼穿肌体之后,伤口不断燃烧,必将伤者全身热能源源不绝地吸走。若没有及时救护,七日内寒热不定,经脉错乱,必有性命之虞。

    紫衣女子贝齿上下撞击,格格作响,强笑道:“臭小子,老天爷派……派你来便是帮我的,你……你不知道么?那僵尸鬼最是……最是怕水,你带我往南边去。那里的河流……河流、瀑布多得紧……”

    蚩尤原本十分厌憎她,但瞧她这般可怜,伤势又颇为严重,不知为何竟突然有些心软,“哼”了一声,冷冷地道:“妖女,待会儿若不说出纤纤下落,我便让你比眼下更加难受。”心中打定主意,等将这妖女的伤势治愈后,便让她带着找出纤纤,之后她的生死便再也管不着了。

    十日鸟欢鸣声中,穿透茫茫雨雾,又折转朝南边飞去。

    初夏的暴雨来得快,去得也快。不过片刻,雨势遍已转小,再过一会儿,便彻底停歇。云散日出,碧空如洗,风中满是雨后泥土的清香。

    紫衣女子迷迷糊糊地道:“呆子,快些走,那僵尸鬼便要赶上来啦。”一路上她虽然昏迷混沌,但一醒转便是催促他快些御鸟飞行,生怕被红衣人追上。

    如此毫不停息地飞了几个时辰,天色将晚,两人十鸟已经到了一条蜿蜒清澈的河水上空。想起紫衣女子所说红衣人怕水云云,蚩尤决计先沿着河水溯流而上,找一处瀑布躲藏过夜。

    果然毫不费力便找了一个绝佳的所在,石壁如斧削,水瀑如帘挂,下方幽潭碧绿,汇水入河。四侧山谷环抱,绿树苍翠。

    蚩尤驾鸟穿入瀑布,里面是一个颇为幽深的洞穴,水珠滴滴哒哒地从顶上落下。当下派遣两只太阳乌衔了些干草枯枝,在洞穴干燥处铺展,将那紫衣女子放在上面。又将剩下的枯枝烧着,抓了些鱼烤食。

    将十日鸟封印好后,这才觉得周身酸疼。他又调息运气,稍作休息。然后验测那紫衣女子的经脉,见她体内真气尚运转正常,只是伤口蹊跷,浑身冰凉,心中稍定。

    在那紫衣女子身边升了一簇火后,他也有些困倦,枕着苗刀躺了下来,听着哗哗的瀑布声,以及林中夜鸟,叶间清风,心中逐渐平静下来。迷迷糊糊中想着拓拔野,不知他眼下怎样了。过了一会儿,便沉沉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心中突然咯噔一响,在梦中隐约感觉到某种强烈的不安,霍然醒转。周围一片寒冷,火堆早已熄了。紫衣女子蜷在一起,簌簌发抖,脸上满是奇异的潮红。

    蚩尤探手一触,吃了一惊,她的额上竟滚烫如烧。略作犹豫,咬咬牙,将她抱在怀中。

    紫衣女子吐了一口气,黑暗中腾起白蒙蒙一片冰寒水雾。秀眉紧蹙,浓睫颤动,楚楚可怜,神态更似纤纤。蚩尤心中一震,想起从前在初到古浪屿时,纤纤梦中也时常这般蹙眉伤心。蓦地起了怜惜之意,将她抱紧。

    她似是感觉到温暖,眉头稍展,双臂紧紧抱住蚩尤的腰,柔软而冰凉的身体紧紧地贴在他的身上,带给他一种异样的感觉。这是他生平第一次与一个女子如此接近。

    雪白的月光透过水帘,隐隐约约地照在她的脸上。水光摇荡,明明暗暗。那娇俏秀美的脸平静而甜蜜,嘴角牵起淡淡的笑容,似乎在作着一个慵懒的美梦。娇小的瓜子脸上再也没有白日里妖媚刁钻的神气,却平添纯真无邪之态。

    蚩尤呆呆地望了她半晌,这妖女语笑嫣然,狡狯毒辣,屡次三番对自己痛下杀手,但似乎又总留了三分情,并未乘隙将自己致于死地。否则他只怕早已死了几次了。驿站中若非她及时缓解“两心知”之蛊,自己恐怕也已死在了群雄乱刀之下。

    蚩尤素来重情义,一念及此,对她的恶意稍减。但想到她伪装纤纤,利用蛊虫悉晓他心中秘密,又有些恼羞成怒。不知纤纤被她囚困何处?倘若有个三长两短,那又如何是好?想到此处恨不能立时将她摇醒,厉声逼问。但她一介女子,身负重伤,自己堂堂九尺男儿,又岂能如此折磨?一时间,瞧着这妖女的月下睡姿,心潮澎湃,跌宕沉浮。

    紫衣女子肩窝处火焰跳跃,衣裳开裂,露出雪白滑腻的肌肤。蚩尤想起昨夜瞧见她洗浴时的情景,胸口滞堵,热血翻腾,强自按下那莫名的绮念,吐了一口气,摇头道:“妖女,你究竟是谁呢?”

    突然听见水帘外响起一个声音,淡淡地道:“她是北海青丘国国主,九尾狐晏紫苏。”

第61章 九尾妖狐(上)

    蚩尤闻言猛吃一惊,扭头朝水帘外望去。水瀑迷离,月光朗朗。水潭对岸的树林中,一个红衣人垂眉敛首,端然寂坐。赫然便是那善使紫火神兵的神秘人。

    十日鸟曲折飞翔,途经千余里,方到此处,这红衣人竟能丝毫无误地随后赶到,相隔不过几个时辰。真气之充沛、判断之准确,实在令人瞠目。而以自己之念力真气,竟连他何时到达此处,都不能察觉。

    但最令蚩尤震惊的却是他所说的这句话。

    听他之言,怀中紫衣女子竟是大荒中,素以“千面美人”之名闻达天下的青丘国主、九尾狐晏紫苏。

    六年前蚩尤在蜃楼城时便曾听狂人段聿铠说过,北海以东有青丘国,国人都是九百年前因罪被封印为狐狸之身,而流落青丘的水妖罪臣。青丘国主素来是机狡毒辣的妖媚女子,精善易容、蛊毒与媚惑之术。

    当今国主晏紫苏更是青出于蓝,年纪轻轻便以变化术与蛊毒名震大荒,相传她六岁时参加西王母蟠桃会,变化了三十六身,竟无一人看破。至此之后声名昭著,十五岁便在玄水真神烛龙支持下登位青丘国主。传闻她妖美不可方物,但盖因时常变化之故,真面目究竟如何,却是知者寥寥。

    晏紫苏性情如她容貌般瞬息万变,人称千面妖狐,时而温柔,时而毒辣,比六月天还要莫测。死在她手上的冤魂不知已有多少,被她蛊毒所害的豪杰更加不可胜数。是以被时人列为“大荒十大妖女”之三,仅列于龙女雨师妾与流沙仙子洛姬雅之后。

    蚩尤又惊又疑,难道这女子真是恶名昭著的九尾狐?不知为何,对这红衣人所说的话,他竟然颇为相信,忖道:“是了,若非九尾狐,普天之下,又有谁能乔扮得和纤纤一模一样?又有谁会使用如此歹恶的暗器、蛊毒?”皱眉瞧了她甜蜜微笑的睡姿,心中又不自禁泛起嫌恶之意,搂紧她的双臂登时一松。

    但以九尾狐之毒辣心性,竟屡次三番保存他性命,实是咄咄怪事。这红衣人神秘诡异,身份不明,自然也不能就此轻信。当下沉默不语。

    红衣人道:“小子,你既是羽青帝传人,又为何正邪不分,百般袒护这个妖狐?”过了半晌见他没有应答,又道:“小子,你不信我说的话么?今夜是月圆之夜,你且瞧瞧这妖狐的面目。”

    红衣人手掌一分,紫火神兵“呼”地跳将出来,暗黑的树林登时一片明亮。他手指轻弹,紫火神兵徐徐延展,化作一个巨大的光镜,在空中旋转。

    光镜上立时映照出玉盘似的圆月。月光照在那光镜上,倏然反射而入,洞内雪亮。

    紫衣女子在梦中轻轻呻吟一声,秀眉紧蹙,全身又蜷紧了三分。明亮的月光照在她的脸上,过了片刻,她的脸容犹如水波般融化开来!

    蚩尤大吃一惊,只见那张娇美的俏脸仿佛水中倒影,急剧荡漾摇晃。斜挑柳眉逐渐变成娥眉两点,既而又变成弯弯月眉,眼眉唇鼻变化不定,瞬息之间竟已变化成千万种模样。

    那冰凉而柔软的身体紧紧地靠着自己,不断的蜷缩,不断地变小,簌簌发抖。片刻之后,紫衣女子竟已如缩小了几圈,绵绵无力地依偎在他的怀中。

    突然,她那乌黑的长发逐渐缩短,颜色也渐渐转白。蚩尤“啊”地一声惊呼,险些霍然起身,只见她那娇靥上竟然迅速长出白毛来!既而玉臂皓腕、玲珑雪足都在刹那间长出细密的白毛。

    尖尖的下巴越来越尖,脸盘急剧变化,一阵水波般地摇荡之后,她竟化成一只雪白小巧的银狐!九条毛绒绒的尾巴柔软地扫过他的身体,麻痒难当。

    大荒中许多人都有“兽身”。但兽身的来历却大为不同。一种乃是当年祖上犯罪,被族中之帝或巫祝封印入野兽身体。九尾狐与翼鸟人般旄等都属此列。若五百年内不得解印,则极难变回人形,惟有将元神寄附他人之体,才能现以人形。此外,修为高者可以修神炼丹,还原自己原本该有的人形,青丘国九尾狐便是擅长此道者,除了还原本形之外,还可以随心变化,化为诸种模样。

    另外一种兽身,乃是大荒中人为了加强自己力量,与本族圣兽、普通猛兽、甚至凶兽合体,通过自我封印,变成兽身。当日海少爷便曾妄图以章鱼怪之兽身,与科汗淮以死相搏。

    蚩尤虽然知道兽身变化之道,但却是第一次亲眼瞧见。目睹晏紫苏花容变化不定,最终化为九尾银狐,心中震撼之烈,非言语所能描述。

    九尾银狐轻轻地动了动,乖巧地趴在他的怀中,簌簌发抖。蚩尤惊魂甫定,犹豫了刹那,手掌轻轻地抚在她的脊背上,柔软的长毛冰凉彻骨,那紫火神兵伤口越发厉害了。

    红衣人长袖一收,光火镜顿时回复为紫色火焰,从他掌心没入。月光登时消散,洞内重归黑暗。九尾银狐立时又开始变回人形,片刻之后又还原为那俏丽的睡美人。

    红衣人道:“小子,瞧清楚了么?现下你还要帮她么?”蚩尤沉声道:“敢问前辈是谁?为何对她紧追不放?”

    红衣人道:“老朽火族祝融。”

    蚩尤?“啊”地一声,如遭电殛,忖道:“他奶奶的紫菜鱼皮,果然是火神!难怪怎么也打他不过。”祝融乃是大荒十神之一,天下超一流的神位高手。想到自己竟然能在他手下强撑许久,实是虽败犹荣。

    这般一想,心中也不由有些狂喜、得意。但突然又想到祝融红须白发,双杖不离身,怎地成了这般模样?以他之威,何以尾追晏紫苏这么久仍不能擒到?又何以会忌惮这区区雨水瀑布?但若说他不是火神,又何以能将紫火神兵御使得这般炉火纯青?疑窦丛丛,困惑不明。

    红衣人见他沉吟不语,似是猜中他的心思,嘿然一笑,道:“小子,躯壳不过是元神寄体,换个身体便如换个衣服。”

    蚩尤一凛:“难道是‘元神离体寄体大法’?”传说念力极高者可以将自己的元神分离出躯壳,寄据他人身体。但若九日之内不回原身,则原身坏死,永不能恢复。乃是极为凶险的法术,不到万不得已极少人为之。而且寄体元神的弱点没有原身庇护,则弱点益弱。例如火族元神原本忌水,寄体之后更是变本加厉,遇水动辄有魂飞魄散之虞。

    红衣人如此畏水,莫非这真是祝融的元神寄体?但火神祝融素以刚正不阿的长者风度闻名大荒,行事光明正大,又何以寄借他人身体作此诡异之事?当下据实相问。

    祝融微微一笑道:“小子,这原是本族秘事,不能为外人道之。但是眼下风雨将至,只怕不出数日便天下皆知了。”顿了顿,道:“这妖狐盗走我族圣物,累我被族人所困。不得已之下,老夫只好元神分体,借这狱卒躯壳来捉拿妖狐。”

    蚩尤这才恍然。“元神分体大法”乃是不完全脱离自身躯壳,仅分离部分元神寄据他人身体,比之完全的元神寄体远为安全。但亦有凶险,如果寄据他人躯壳的部分元神,弱于那躯壳主人的元神,则不但不能控制其躯壳,反而会被其主人元神吞并。想到祝融仅以这分体的部分元神,便将自己打得大败,更觉震骇惊佩。

    祝融道:“她盗走的圣物事关重大,若不能及时取回,只怕便有一场浩劫。小子,还是将这妖女交于老夫罢。”

    蚩尤沉吟不语,大感踌躇。这妖女狡狯毒辣,若是眼下交给祝融,她定然不会将纤纤下落告知自己,只怕还要想方设法置纤纤于死地;但若不交还,果如祝融所言,只怕会有大乱。虽然归根结底,火族亦算是汤谷之敌,但这般落井下石之事断断做不出来。况且火神素有清誉,乃是自己颇为尊敬的人物。一时两难,无法定夺。

    祝融见他不答,又道:“小子,看你也不象奸恶之辈,为何要屡屡救助这妖狐?”他只道蚩尤少年血气方刚,迷恋九尾狐美色,是以反复诘问此话,希望能令他霍然而醒。

    蚩尤见他开诚布公,坦荡而谈,便也直言道:“前辈,只因我一个好友的性命悬于她手,所以不得不暂时保全她的性命。只要一找到我的朋友,定然将这妖狐交于你发落。”

    祝融“哦”了一声,沉吟道:“既然如此,我倒有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蚩尤闻言喜道:“前辈请说!”

    祝融道:“你看看她身上可有一个冰蚕丝囊么?”

    蚩尤目光一扫,在晏紫苏腰下瞧见一个玲珑剔透的冰蚕丝囊,点头道:“看见了。”祝融道:“囊中有一个琉璃杯子,那便是本族圣器。我取回这圣器,这妖狐归你。各取所需,如何?”

    蚩尤大喜,探手伸入冰蚕丝囊,刚刚触到一个温热的琉璃杯沿,便“啊”地一声痛吟,指尖仿佛被什么虫子紧紧咬住,剧痛攻心。大骇之下,想要抽出手来,却已不及。

    晏紫苏娇躯一转,将他的手掌连同丝囊压于丰臀之下,睁开水汪汪的杏眼,低笑道:“臭小子,又想趁着姐姐昏迷时非礼轻薄么?”声音微弱断续,显是大伤未愈,刚刚醒转。

    蚩尤大怒,喝道:“妖女,你胡说什么!”忍痛将手臂一振,猛地收回。

    晏紫苏“阿唷”一声,滚落在地,双靥酡红,胸脯剧烈起伏,紧蹙眉头说不出话来。

    蚩尤一愣,想起她重伤在身,微有歉意,但立时又重重哼了一声,朝自己手上望去。这一看之下倒是颇为诧异,原以为是什么毒物,不想却是一只虎头虎脑的小乌龟,淡青色的透明龟壳,肉嘟嘟的四脚胡乱摆动,碧绿色的眼珠正滴溜溜地望着他。见他双目一瞪,登时将吓了一跳,将脖颈一缩,却死不松口。

    蚩尤凝神察觉,手指上只有疼痛之感,并无麻痒之意,心下稍安。晏紫苏俏脸雪白,全身微微颤抖,抱蜷在一处,格格笑道:“臭小子,你被情龟咬中,从此就要喜欢上我啦。”

    蚩尤一惊,猛地贯急真气,直冲指尖,将那小乌龟弹甩出去。涨红了脸,怒道:“他奶奶的紫菜鱼皮,你!你!”?这妖女若真下了情蛊,后果不堪设想。他郁怒惶急,口吃了半晌,说不出话来。

    小乌龟撞在石壁上,龟壳朝下弹落在地,四脚朝天地转了片刻,突然将脖颈一伸,弯成弓形,脑袋在地上一顶,又翻了回去。探头探脑一阵,笨拙而迅速地朝晏紫苏爬去。

    晏紫苏将小乌龟抓住,仔细查看,见未受伤这才放心。

    小乌龟伸直了脖颈,在她脸上轻舔不已。晏紫苏格格脆笑,将小乌龟收回囊中,回眸笑道:“臭小子,你道我稀罕你么?但被这情龟咬中,我也无法可想。谁让你不安份调戏姐姐来着?”

    祝融在洞外听得分明,朗声道:“小子,那妖狐狡狯得紧,你不用理她,先将丝囊里的杯子丢给我罢。”

    晏紫苏哼了一声,脆笑道:“僵尸鬼,你倒乖巧得很,自己不敢进来,让这傻小子帮你拿么?”见蚩尤踏步走来,立时探手入囊,将一件物事塞入怀中。

    蚩尤沉着脸,冷冷道:“拿来!”心中愤怒不耐实已到达顶点。

    晏紫苏将丰盈高耸的胸脯朝前一挺,笑吟吟地道:“就在这里,你来拿呀。”雪白滑腻的肌肤吹弹欲破,高隆的胸脯仿佛要将紫色衣裳撑裂一般,随着她的呼吸,急剧起伏波动。

    蚩尤突然又想起了林中洗浴的一幕,口干舌燥,血脉贲张。晏紫苏秋波荡漾,脸上的笑容仿佛春水涟漪,一圈一圈地荡漾开去,要将他卷溺融化。

    他心跳如撞,越来越快,脑中昏昏沉沉,此时瞧来,这妖女如此妩媚俏丽,可爱撩人,心中仿佛有一个声音在不断地喊道:“抱住她亲上一亲!”热血冲顶,便想趋身探前。

    忽然听见洞外祝融长声道:“红粉骷髅,万象随心。小子,守住你的本心。”

    蚩尤猛然惊醒,羞惭恼怒,心中又是一惊:“难道当真是那情龟作怪么?难道从今往后我当真要喜欢上这妖狐?”冷风从洞口吹来,水珠飞散,遍体生寒,一缕彻骨寒意钻心而来。

    晏紫苏格格笑道:“呆子,怕了么?”

    蚩尤收敛心神,冷冷道:“妖女,世间没有我蚩尤害怕之事。”踏步上前,伸手朝她敞开的胸襟内探去。

    指尖扫过那柔软腻滑的肌肤,两人宛如同时被电,全身都是蓦然一震。晏紫苏“嘤咛”一声,晕生双颊,闭上双眼。蚩尤心跳如狂,摒除绮念,继续朝下探去。

    浓香腻嗅,吐气如兰。洞外水声轰鸣,夏虫交织,仿佛在为他的手指每一次伸缩伴奏一般。晏紫苏咬着唇,睫毛颤动,胸脯急剧起伏。

    蚩尤深吸一口气,手指朝下一探,抓出那物事,猛地拖将出来。晏紫苏低吟一声,全身瘫软无力地斜靠在石壁上,突然又狡黠地吃吃而笑。原来他手上紧握的,乃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梳妆镜。

    蚩尤方知上当,勃然大怒,大步上前夺取那冰蚕丝囊。晏紫苏将那丝囊往裙中一塞,笑吟吟道:“呆子,这回还敢拿么?”

    蚩尤被她戏耍了几回,心中暴怒,几乎已将沸腾,喝道:“有何不敢!”竟然探手径直往她裙中抓去。这一下大出晏紫苏意料之外,双颊绯红,笑啐道:“下流!”抢先将那丝囊掏出,放到身后。

    蚩尤正要上前,突然心中剧痛,“两心知”蛊虫又发狂般地咬将起来,两边太阳穴犹如被重棒齐击,眼前一黑,耳边嗡嗡作响,险些便要倒下。

    晏紫苏柔声道:“大呆子,你不顾你那心肝纤纤妹子的死活了么?你纤纤妹子身体里的那只蛊虫,比你心里的那只还要大上几倍。倘若你敢将这丝囊拿给那僵尸鬼,我便让你的纤纤妹子立时被蛊虫咬死……”声音温柔动听,但语意却是歹毒无比。

    蚩尤忍痛怒吼道:“你敢!”晏紫苏笑吟吟地道:“我胆子小得紧,自然不敢。但你那纤纤妹子身子里的蛊虫敢不敢,那就难说得紧啦。”

    蚩尤急怒如狂,全身发抖,恨不能立时将她一掌劈死。晏紫苏笑道:“想要一掌劈死我么?那岂不是便宜了我这蛇蝎毒妇?是了,忘了告诉你,只要我的心脏一停止跳动,你心里、以及你亲亲好妹子身体里的蛊虫都会失控发作。我死了不足惜,若是连累你和你的纤纤妹子,那可就了不得啦。”

    蚩尤愤怒欲爆,却又无可奈何,仰头纵声长啸。吼声在石洞中回旋,犹如焦雷并奏。碎石迸飞,沙尘弥漫。

    晏紫苏重伤未愈,被那吼声一震,登时面色煞白,摇晃了两下,软软摔倒,重又昏迷。

    瀑布哗哗飞泻,夏虫鸣奏,周遭又重归宁静。

    祝融叹道:“罢了,小子,让你将丝囊给我,实在是难为你了。”

    蚩尤性子顽强,百折不挠,但在这九尾狐面前却是束手无策,处处受制,首次生出颓败之意。明知妖女盗走的火族圣物必是关系重大,理应将她交于火神发落,但实在太过担忧纤纤安危,权衡轻重,终于舍彼护此。见祝融不但没有怪罪,反而颇为理解,心下惭愧感激,苦笑道:“多谢前辈。”

    祝融嘿然一笑道:“先别言谢。此物相关重大,老朽非拿到不可。你要保护这妖狐才能保住朋友性命,我要夺回圣器,才能保证全族安宁。咱们就各尽其力罢。”

    当下不再言语,依旧坐于树下闭目养神。他不能闯入瀑布之中,便守在其外,等候两人出来。

    蚩尤心中烦闷,望着侧躺在地上的晏紫苏,又是恼恨又是厌憎。然而见她昏迷中全身犹自簌簌发抖,心中又不由隐隐忧虑,想要上前为她输入一些真气。方才举步,遽然惊忖:“我为这妖女担虑作甚!”立时又恨恨止步。

    心想:“不知纤纤眼下怎样了?也不知她被这妖女下了什么蛊虫?”想到纤纤孤身一人被下了蛊虫,关押在无水无粮、野兽四伏的凶险之地,心中如被刀绞,几乎失控。对九尾狐的痛恨之意炽热如沸,当下霍然起身,走到晏紫苏身前,抓住她的肩膀摇晃喝道:“妖女!快说你将纤纤藏在哪里!”

    他的手指恰好扣住晏紫苏的伤口,晏紫苏呻吟一声,蹙眉醒转,面色煞白,痛得抽了一口凉气,道:“呆……呆子,你抓到人家的伤口啦。”

    蚩尤一惊,连忙撒手,旋即又怒道:“那又怎样!”猛地又将她双肩扣住,指上真气稍稍积聚,晏紫苏登时疼得晕了过去。

    蚩尤一愣,凝神倾听,见她心跳如旧,这才放心,喝道:“装死么?”真气滔滔不绝地透过双掌输入她的体内。

    浩荡真气在她体内奔腾游走,晏紫苏那冰冷的身体逐渐暖和起来。过了片刻又悠悠醒转。

    晏紫苏喘息道:“呆子,你急什么?只要你乖乖听话,姐姐自然带你去找你的纤纤妹子。”蚩尤真气输入她体内之后,虽然尚不能痊愈那紫火神兵的伤口,但却足以振奋精神,说话的声音也大了许多。

    蚩尤没想到她答应得这么干脆,倒是稍稍一愣,厉声道:“妖女,若再敢耍花样,我便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晏紫苏格格一笑道:“你这般凶霸霸的,小女子岂敢哪?你扶我起来。”

    蚩尤伸手揽住她的纤腰,慢慢扶起。手掌紧触那柔软的腰肢,想起适才探手入她怀中的情形,心中一荡。突然想起这妖女可以借助“两心知”察觉自己思虑,顿时脸上滚烫,连脖子也一气变得通红。

    晏紫苏吃吃而笑,笑吟吟地瞟着他不说话。

    蚩尤心里发虚,怒道:“你笑什么?”

    晏紫苏右臂勾住他的脖颈,凑到他耳边低声笑道:“我笑你是个大呆子。大呆子。大呆子。”那三声大呆子叫得情意绵绵,倒象是与他打情骂俏一般。

第62章 九尾妖狐(下)

    蚩尤心中狂跳,想起彼此身份,登时对自己起了羞惭憎恶之心:“纤纤未救,却与这妖女纠缠不休。”横眉森然道:“妖女,倘若你再敢胡言乱语,我定然割了你的舌头下酒。”拨开她的手臂,霍然起身,与她隔了几尺坐下。

    晏紫苏吐了吐舌头,笑道:“好凶。倘若想要尝我的舌头,又何必非要割下来?”

    蚩尤一愣,方知自己所言存有语病,他惯于说“割你的某某下酒”这样的狠话,但此刻说来倒象是意图暧昧。脸上热辣辣一阵烧烫,哼了一声不再理她。

    晏紫苏掠了掠头发,苍白的脸上逐渐有了一些血色。自言自语道:“我饿啦,需得吃些东西。”伸手探入冰蚕丝囊,取出了一个翡翠瓶子,和一团丝帛包捆之物。那丝囊瞧来不过一尺方圆,却藏了不知多少东西。

    她将那丝帛在地上展开,里面琳琅满目尽是各色琉璃纸包扎的方块。一一摆放好之后,歪着头,自言自语道:“吃些什么好?昨日才刚吃过凤脯龙爪,今日还是吃些清淡些的罢。”春葱玉指勾起一个橘红色的琉璃纸方块,轻巧地剥开,里面是一个透明的淡黄色物事,不知是何物所制,颤巍巍地跳动不已。一股水果清香扑鼻而来。

    蚩尤不知她又想玩什么花样,瞥眼观望。

    晏紫苏瞟他一眼,嫣然道:“想吃么?这是我亲手作的九果冻,用九种水果肉汁调了花蜜、新春雪水,在北海寒冰中冻成的。吃了之后连西王母的蟠桃也不想吃啦!”

    蚩尤冷冷道:“妖女,也不知是用什么毒物作成的东西,还想让我上当么?”

    晏紫苏叹了口气道:“真是不识好人心。你心里有一只蛊虫就够啦,还要给你下毒作甚?”用三根手指优雅地将那九果冻送入唇中,闭上眼睛,玉齿轻轻地咬破,一道淡黄色的果汁“嘁”地一声飞溅出来。

    她闭着眼脸露微笑,仿佛十分陶醉一般,半晌才睁眼叹道:“这等美味,有些笨蛋竟然不敢尝上一尝。”

    蚩尤任她说什么,只是不理。晏紫苏又剥开其他琉璃纸方块,每剥开一个,便有一股奇异的香味漫溢洞中,有些犹如水果,有些犹如山珍,也有些宛如虾蟹鲜鱼。

    晏紫苏边吃边赞叹不已,吃了八九个,见蚩尤始终不理,似乎也有些兴味阑珊,喃喃道:“小乌龟,既然笨蛋不吃,姐姐就喂你吃一些罢。”将那淡青色的小龟从丝囊中掏出,轻轻地放在地上;然后将一个琉璃纸方块剥开,展在手心。

    小龟闻着肉脂浓香,探出头,撒欢似的摇摆前行,舔了舔她的掌心,大口大口地吃起来。晏紫苏被它的舌头舐得酥麻,格格直笑。

    喂完小龟,晏紫苏又将它收入丝囊,然后将琉璃纸放回丝帛,平平整整地折好,放回囊中。

    蚩尤冷冷道:“既然吃饱了,可以走了罢?快带我去纤纤藏身处。”晏紫苏悠然道:“我也急得很,可是外面坐了个僵尸,你让我怎生出去?”蚩尤哼了一声道:“我用十日鸟冲将出去便是。”

    晏紫苏冷笑道:“呆子,那僵尸犹如附骨之蛆,十日鸟能摆脱得了么?”外面响起祝融的声音:“妖狐,既然知道逃脱不了,便将圣杯交还,随我去赤炎城认罪。或许还可以留你一条性命。”

    晏紫苏格格笑道:“僵尸鬼,我可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胡话。你自身都难保了,还可以留我一条性命?”朝蚩尤招手道:“呆子,你过来!”

    蚩尤皱眉不理。晏紫苏挑眉道:“你不想救出你的纤纤好妹子么?”蚩尤忍住气,起身到她身边,冷冷道:“又想耍什么滑头?”

    晏紫苏“扑哧”笑道:“你就这般怕我么?”伸手将他手掌捉住,朝自己移来。蚩尤一凛,想要将手掌收回,但又不愿被她讥嘲畏惧云云,当下任由她抓住。自己蒲扇般的大手被她滑腻柔软的手掌握住,心中不由泛起一丝异样的感觉。

    晏紫苏嫣然道:“这才听话。”将他手掌摊开,右手纤指在他掌心上横竖比画。柔嫩的指尖轻轻地滑过掌心,酥痒之意直抵心肺。蚩尤天不怕地不怕,只怕挠痒,最是禁不住这般折腾,登时哈哈大笑,猛地挣脱手掌。

    晏紫苏大觉有趣,格格脆笑道:“呆子,你这般魁梧剽悍,竟然怕挠痒痒?今后我可有治你的法子啦!”伸手又去抓他手掌。

    蚩尤怒道:“你觉得这般有趣么?”将他手掌甩开。

    晏紫苏柔声道:“呆子,要想快些离开这里,救出你的好妹子,就将手掌伸出来。”声音温柔甜美,倒象是哄骗孩子。

    纤纤乃是蚩尤的软肋,只要一提及,他便乖乖就范。蚩尤无奈,凝神聚气,将手掌递出。

    晏紫苏抿嘴一笑,轻轻地在他手上比画。蚩尤麻痒难当,数次忍不住又要大笑出声,将手掌收回,但都苦苦忍住。突然察觉她似是在他掌心写字,心下一凛,将麻痒的感觉抛到脑后。

    果然,晏紫苏纤指缓缓比划,似是在他掌心写了一句话,如此反复了数遍。蚩尤凝神领会,她写的乃是:“僵尸鬼有顺风耳,咱们说的话他听得一清二楚。”

    蚩尤心中一震,忖道:“难怪他这么快便能追踪到此处。”当下准备传音入密回答,却被晏紫苏迅疾用手捂住嘴巴。晏紫苏蹙眉望他,缓缓摇头。蚩尤猛地领悟,以火神祝融之念力真气,这么近的距离,就算是传音入密也逃不出他的耳朵。当下点头示意。

    晏紫苏见他领会,又继续写道:“你要想尽快找到你的妹子,便答应我三个条件。”大眼水汪汪地凝视着他。

    蚩尤心中大喜,她既然提出条件,那便是有诚意放了纤纤了,心道:“莫说三个条件,一百个都没有问题。”点头示意。

    晏紫苏嫣然一笑,又比划道:“第一,你需得将我的伤治好。”蚩尤立时点头。晏紫苏又写道:“第二,我带你去找纤纤,你保护我的安全。可不能和僵尸鬼联手欺负我。”

    蚩尤此时心情大好,微微一笑,翻过她的手掌,在她掌心写道:“你还会被人欺负么?”

    两人相遇以来,蚩尤起初以为她是纤纤,战战兢兢,魂不守舍,后来狂怒厌憎,冷言冷语,这是第一次泰然自若地与她开玩笑。晏紫苏目光闪闪,嫣然而笑,似是十分欢喜。

    蚩尤心中一凛,怎地与这妖女如此调笑?当下收敛心神,重新板起脸来。

    晏紫苏撇了撇嘴,又写道:“第三,这一路上你得老老实实听我的话。”蚩尤皱眉,在她掌心写道:“若是伤天害理之事,我决计不干。”晏紫苏白了他一眼,写道:“呆子,伤天害理之事我比你能耐,要你做什么?”

    蚩尤心想也是,当下点头应允。晏紫苏解开胸襟,露出浑圆小巧的香肩和一抹酥胸,慢慢地躺在地上,妙目凝视着蚩尤,示意替她疗伤。她凭借蚩尤先前输入的真气,强撑了这么久,早已有些不支。

    蚩尤吸了一口气,坐到她的身边,心道:“他奶奶的紫菜鱼皮,倘若拓拔在就好了,这治伤之事他远比我在行。”硬着头皮,查看她的伤口。

    那紫火神兵甚是怪异,洞穿的伤口起初并不如何大,但随着火焰烧灼,仿佛逐渐生长,现在比白日时以大了半寸。蓝紫色的火焰在雪白的肌肤上跳跃,伤口伸缩变化,瞧起来诡异之极。

    蚩尤心道:“伤口愈合倒是易事,只需用春叶诀便可。但需得想法子将这残留的紫火神兵吸将出来。”当下将手掌盖在晏紫苏伤口上,调集真气,默念法诀,想将紫火神兵吸入经脉。但试了许久,满头大汗,依旧不成功。紫火神兵宛如在她体内生根一般。

    晏紫苏面色苍白,香汗淋漓,咬住牙不发声。双手紧紧地抓住蚩尤的肩膀,十指几乎都要箍入他的肉中。

    蚩尤心中焦急,突然灵光一闪,是了,怎地忘了让十日鸟来试上一试?当下解印苗刀,放出十日鸟。

    十日鸟在洞中“仆仆”乱舞,欢声长啼。昂首睥睨一阵,踱步上前,低头啄吸晏紫苏肩上的紫火,但是尖喙如雨下,非但没有吸出火焰,反倒啄得晏紫苏忍不住痛吟出声。

    蚩尤无奈,只好将十日鸟重新封印,苦思他法。晏紫苏叹道:“呆子,难道你就没长了嘴么?”蚩尤一愣,犹如醍醐灌顶,但想到用嘴去吸吮这妖女的肩膀,又有些忐忑。

    晏紫苏柳眉倒竖,怒道:“臭小子,你嫌姐姐的肩膀脏么?”她原本就有三分神似纤纤,这俏脸含嗔之态,更是酷似。蚩尤大震,立时呆住,心中狂跳不已。稍一定神,俯身低首,将嘴唇贴上了她的肩膀。

    晏紫苏微微一颤。幽香扑鼻,那妖异甜香随着紫火一齐闪电般窜入他的喉腔,在他五脏六腑恣意游走。滑腻柔嫩的肌肤在他嘴下微微战栗,耳边听到晏紫苏断断续续的低吟,分不清是疼痛还是欢喜。

    蚩尤体内真气磅礴,猛吸了片刻,终于便将那残留的紫火神兵连根拔起,倏然吸入气海。炙热真气犹如烈火窜烧全身,暖洋洋地极是舒服。但那妖媚体香、柔软肢体更是惑人,饶是他意念坚卓,也忍不住有些神魂颠倒。

    他不敢多作停留,立时抬起头来,将左手手掌重新覆上她的伤口,默诵春叶诀,将雄浑真气导入她的体内,积聚于肩膀伤口。既无紫火神兵,伤口愈合便极为快速,片刻之后已经缩小了半寸。真气滔滔流转,将她体内散乱的真气丝丝缕顺,一一纳回气海,修复经脉。

    如此过了一个时辰,晏紫苏的伤口大为好转,几已愈合,体内岔乱的经脉真气也尽数复原,只待进一步修养调理。她的身体也逐渐温暖,浑不似先前冰寒彻骨。

    蚩尤收回手掌,轻哼一声,调息吐纳。晏紫苏坐起身,格格笑道:“呆子,多谢你啦。”拖过他的手掌,在他掌心上写道:“现在我们甩开僵尸鬼,去找你的纤纤妹子。”

    天色将亮,朝露侵寒。祝融坐在干燥的石头上,闭目凝神,注意四下的一切动向。

    林中的鸟鸣声越来越密集,清脆婉转,雨珠似的在树枝叶隙之间激撞流转。瀑布哗哗之声与水潭溢出水流的汩汩声交织一起,伴随着晨风入林的沙沙响声,形成黎明天籁。

    他清楚地听见两里外的丛林中,一只蚂蚁掀动树叶,寻找甲虫尸体的轻微声响,听见山的那一头,一条蛇穿过满地树叶时簌簌的动静。就连密林中一片树叶悠悠飘落的声音也清晰地传到耳中。

    但是他最为注意的,还是水帘洞中的每一个细微响动。那妖狐与少年已经许久没有说话,只是发出一些奇怪的“蓬蓬”响声,和石头溅射的声音,似乎在挖凿石壁。祝融心中一凛,难道他们想凿出秘道逃走么?

    忽然听蚩尤低声喜道:“找着了!便是此处!”妖女“嘘”了一声,掩住他的嘴,传音入密道:“可别让那僵尸鬼听见啦!”妖女格格一笑,又传音道:“再挖上片刻,便可贯通了。”

    蚩尤传音道:“妖女,出去之后立时带我去找纤纤,否则我便让你生不如死!”晏紫苏笑道:“你妹子在火石山好端端地睡觉呢,但若是你不听话,嘿嘿,那可就保不准啦。”蚩尤冷笑不答,“嘭嘭”之声接连响起。

    祝融微微一笑,心道:“火石山?妖狐,还想用声东击西的狡计诓我么?”依旧凝神倾听。

    又过了片刻,那妖女低声道:“通啦!通啦!”喜得连声音都有些变了。又是“砰”的一声闷响,巨石炸将开来。那两人似乎吓了一跳,屏息凝神都不说话。

    祝融凝神聆听半晌,那妖女终于传音道:“走罢!”念力及处,感觉两人突然消失!心下大惊,猛地睁开双目,精光大盛。

    此时正是黎明前最为黑暗的时刻,四处漆黑一片,树影摇曳。突然听见山的后侧传来“仆仆”响声,偶尔夹杂怪异的鸣叫声。祝融心下一凛,只见几道黑影冲天射起,朝东西两翼分别飞去。

    祝融凝神绽放“火目青瞳”,瞬息间分辨出朝西怒飞的四只太阳乌上驮了了两个人影,但朝东而去的六只太阳乌上也有两个人影。飞行极快,一时间竟分不出哪个才是真身。

    他鼓舞真气,御风飞起,心想:“火石山在西边,那妖狐说这话必是引我上钩,声东击西。”这一路上也不知吃了多少晏紫苏的这种恶当,当下空中乘风踏步,朝东直追而去。

    六只太阳乌咿呀怪叫,群鸟惊飞,黑压压一片划过深蓝色的天空。晨风清凉扑面,祝融红衣翻卷,以惊人速度御风飞行。

    就在此时,那水帘洞的瀑布中突然探出一颗小小的乌龟脑袋,左右环视了一阵,慢悠悠地衔起一个小小的冰蚕丝囊,缩入壳中,朝下面水潭径自落去。

    “扑通”一声,水花四溅。小青龟在清澈的潭里舒展四肢,甩了甩脑袋,紧咬丝囊,穿过巨石缝隙,顺流游入山溪,悠然而去。

第63章 与子携行(上)

    朝阳暖暖地照着,晨风吹拂,摇落满谷蝉声。山溪在树木丛林掩映下曲折流转,水光粼粼。

    溪水清澈,鱼儿摆舞。那淡青色的小龟顺着溪流磕磕碰碰地一路游去,眼珠滴溜溜转动,口中紧紧咬着丝囊。一只蓝色的蜻蜓从它身边飞过,好奇地稍作盘旋,而后又优雅地点水飞行。小龟视若不见,径直前游。

    溪水绕折,在宽阔处汇聚成潭,形成一个小瀑布。小龟从瀑布上冲下,在急流中沉浮跌宕,又沿着斜斜的山坡急剧滑下,终于来到宽阔的溪流中。

    小龟从水中浮了上来,甩甩脑袋,游到岸边,将丝囊小心翼翼地放在草地上。那丝囊动了动,口子“扑”地松开了。

    一只纤美素白的玉手从那小小的丝囊中伸了出来。既而是另一只手。然后听到一声轻轻的呻吟,一张俏丽的脸容从丝囊中冒出,杏眼扑眨,四下探看一阵,朝着青龟嫣然一笑,倏然跃了出来。竟是一个美艳不可方物的紫衣女子。丝囊鼓动,“呼”地一声,又从中跃出一个轩昂少年。

    正是蚩尤与晏紫苏二人。

    原来晏紫苏故意让蚩尤凿穿洞壁,在十日鸟鸟背上缚上石人,而后朝东西两翼放飞十日鸟,调虎离山。自己二人却钻入可容纳万物的“乾坤袋”中,由小青龟衔着乘隙逃走。

    那乾坤袋共有九只,乃是北海冰蚕丝与上古神树西海“柜格松”混丝所制,北海神器之一。

    柜格松乃是太阳、月亮西落之处,汲取天地精华,其丝极具神力,与冰蚕丝混织的乾坤袋可以存放万物,隔绝两界。

    是以祝融虽然神功盖世,情急之下也极难察觉两人藏匿其中,只道他们凭空消失,必是乘鸟逃逸。匆忙间又着了晏紫苏的道。

    晏紫苏将小龟捧在掌心,格格一笑,用鼻尖顶了顶小龟的脑袋,柔声道:“多谢你啦!”将小龟连并地上的乾坤袋一同放入腰间的乾坤袋中。

    转身对蚩尤得意地笑道:“那僵尸鬼虽然是大荒十神,可惜脑袋如榆木疙瘩,丝毫不懂得绕弯儿。当真是迂笨之极。他发现十日鸟背上的石人时,只怕连嘴都要气歪啦。”

    蚩尤此时才知以火神之威,何以始终抓她不着。也不知她这一路上使了多少狡计,竟将祝融玩弄于股掌之间。

    祝融为人耿直,素有长者之风,被晏紫苏这般戏弄,蚩尤心中颇为不忍。想到自己因纤纤之故,明知九尾狐盗走火族圣物,还要与她合谋,诓骗祝融,更觉歉疚,哼了一声,冷冷道:“先别高兴得太早,他一旦追上十日鸟,必然要回头找来。”

    晏紫苏格格笑道:“呆子,那老头比你还要呆上三分。他发现上当后定然会心急火燎地赶往西边追另外几只太阳乌。等到他发现又上当的时候,咱们早就到了该到的地方啦。”

    蚩尤心道:“不知这妖女盗走的是什么东西,必定要掀起极大波澜。等到救出纤纤之后,我需得将那东西想法子取回来,还给火神。”突然想起那妖女知他心思,心中一凛,抬头望去,果见晏紫苏盯着他笑吟吟地道:“呆子,别胡思乱想。要拆桥也得过了河呢。”

    蚩尤不理她,四下扫望。溪流宽阔,碧水澄清,两岸丹山伟岸,红石胜火,映衬着蓝天碧树,更觉绚丽如画。心中烦闷宛如被迎面清风一涤而尽,愕然道:“这是哪里?倒是美得很。”

    晏紫苏嫣然道:“呆子,这便是东南第一胜景,武夷九曲溪。”

    蚩尤恍然,年幼时便曾反复听岛上的木族游侠说过,人生至乐之事便是在九曲溪上乘竹筏顺流而下,素面朝天,观碧水丹山无穷之景,听风声水鸣天籁之音。心中向往已久,想不到竟在今日无意成行,心中欢喜。

    晏紫苏对他心中所思了如指掌,拍手笑道:“咱们想到一处去啦。反正那僵尸鬼已经在千里之外,听不着看不见,咱们暂且逍遥,坐坐竹筏罢。”

    她见蚩尤一愣,皱起眉头,便又柔声道:“呆子,顺流直下便是去往你那好妹子藏身处。明日你便可以见着你的妹子啦。”蚩尤面色稍霁,对这九曲溪漂流他心仪久矣,当下不再言语。

    晏紫苏转身走入岸边竹林,长袖挥舞,片刻间便砍倒了二十几株绿竹,青丝飞舞,扎成一个小巧漂亮的竹筏。

    蚩尤童心忽起,也上前一道帮忙,一时间竟忘了彼此关系。两人相视一笑,将竹筏推入溪流。呼叫声中一齐跃了上去。

    蚩尤站在筏尾,撑着长竿,将竹筏撑离岸边,顺流漂去。他自小在海里风浪穿行,掌控竹筏实是易如反掌。

    碧水如带,蜿蜒迤俪。

    溪水清澈见底,细石遍布,鱼群摇曳穿行。两岸白沙赭石,碧树绵绵。丹山赤岩,嶙峋傲岸,交错横空,桀然天半。

    清风吹来,晏紫苏黑发飘舞,素手拢住秀发,斜转回眸,嫣然而笑。蚩尤心中微微一荡。那笑靥在阳光下粲然娇媚,丝毫瞧不出平素的狡黠毒辣。

    天蓝似海,白云悠悠。鸟叫啾啾,蝉声隐隐。竹竿在溪底触石,发出清脆的笃笃之声。

    过了片刻,蚩尤索性躺了下来,任由竹筏顺势漂流。枕以双臂,眯着眼仰望蓝天,心中欢快,喜乐安平。

    潺潺水声在耳边漱洗而过,阳光在枝叶石隙间班驳闪耀。岸边巨石下的细草拂面而来,麻麻痒痒,甚是舒服。

    蚩尤心道:“倘若现下不是和这妖女同舟,而是与拓拔、纤纤一道,那便有多好。”突然听见晏紫苏冷笑一声,水花漫天泼将过来。

    蚩尤愕然起身,不知她又起了什么花样。只见她杏目圆睁,恶狠狠地瞪着他,突然扑哧一笑,眼波变得一片温柔,摇头道:“呆子,我当真瞧不出你那妹子有什么迷人之处,你竟然为了这么一个傻丫头连性命也不要,真是有趣得紧。”

    蚩尤面上一红,冷冷道:“妖女你知道什么?你道天下之人都象你这般无情么?”晏紫苏格格一笑,转过身去。

    她突地“哎呀”一声,转过身来,叫道:“臭鱿鱼,你!你!”声音忽然变得清脆婉转,与纤纤的声音一模一样。

    蚩尤吃了一惊,只见她娇俏动人,赫然便是纤纤!心中剧震,“啊”地一声惊呼,猛地站起身来叫道:“纤纤!”用力过猛,竹筏摇曳,险些翻倒。蓦地想起这纤纤乃是九尾狐所化,心中狂喜之情登时烟消云散。

    晏紫苏掩嘴笑得花枝乱颤,喘息道:“呆子,大呆子。”蚩尤失望愤怒,霍然转身,奋力撑竿。

    晏紫苏笑道:“你不是盼着和纤纤同舟么?怎地纤纤来了你又反倒不高兴了?”蚩尤不答话,只是撑竿前行,任由她百般挑逗尽皆不理。

    竹筏辗转漂流,两岸景色变幻,如在画中穿行。

    忽然听见隐隐歌声,似乎有人朝此而来。过了片刻,歌声越来越响,转弯处迎面来了一艘竹筏,筏上一对中年男女分坐尾首,撑竿拨水。那男子一面撑竿,一面唱歌,女子微笑着望他,眼中满是温柔情意。

    想是居于此处的夫妇,溯流捕鱼。那男子望见蚩尤二人,止住歌声微微一笑。

    蚩尤也点头微笑,心中微痛,隐隐之中对他们大为羡慕。不知何时自己方能大仇得报,与心爱之人这般泛舟水上,与世无争?若真有其时,那个船头女子会是纤纤么?这念头一闪即过,沉痛茫然。

    忽听一声冷笑,“吃吃”之声大作,一蓬银针在阳光下闪烁夺目的光芒。那夫妇二人哼也未哼一声,便双双中针落水,鲜血迅速染红了清溪。

    蚩尤大骇,猛地回头望去,却见晏紫苏若无其事地捏着一根银针插在发髻上。蚩尤又惊又怒,热血上涌,喝道:“妖女!你好端端地杀他们作甚!”

    晏紫苏嫣然一笑道:“你忘了我是个无情之人么?我们可是在逃亡路上,若是僵尸鬼赶到此处,向他们询问我们的踪迹,那不是大大不妙么?谁让他见过我们,那便只有死路一条。”

    蚩尤虽然也算不上心软之辈,但眼见她滥杀无辜,一出手就便要了这对恩爱夫妇的性命,悲愤难当,对她更是起了强烈厌憎之心。气得微微颤抖,若非顾忌纤纤下落,早已一掌劈下,半晌方仰天狂吼道:“罢了罢了!”

    晏紫苏似乎见他越是生气便越发欢喜,格格笑个不停,突然起身道:“走罢。”衣袂飘飘,姿势曼妙地跃上左侧石壁。蚩尤压住心中的怒火,随之跃起。

    晏紫苏站在崖边微笑道:“呆子,你若不想我再滥杀无辜,那便化成另外一个模样。只要旁人不知道你我身份,自然就可以保住一条小命啦。”

    蚩尤忍气点头。晏紫苏款款上前,在他面前站定,凝望他片刻,笑道:“你长得这般霸道,要想易容倒当真难得紧呢。”伸手在他脸上抚摩开来。也不知她掌心中涂了什么物事,清凉沁脾,合着那温软滑腻的手掌摩挲而来,极是舒服。

    蚩尤起初还凝神警惕,但过了片刻便放松下来,任由她拍抚。那盈袖暗香混合她身上妖异体香,在暖风中格外醉人。不敢多想,只是意守丹田。

    过了一会儿,晏紫苏道:“好啦。”收回手掌,跳到几步外端详,突然扑哧一声,笑道:“比你真人可俊得多啦。”

    蚩尤转身朝崖下九曲溪望去,水光摇荡,隐隐约约瞧出乃是一个玉树临风的男子,眉目俊秀,比之拓拔野尚精致了几分,微微一愣,道:“怎地成了一个小白脸?”

    晏紫苏得意道:“否则怎能瞧出我的手段?”她见蚩尤老大不情愿,便笑道:“既是觉得不好,便再给你化一个?”蚩尤想到还要被她的手掌抚摩上半晌,连忙摇头道:“罢了,就这个吧。”

    晏紫苏从腰间乾坤袋中取出一个乾坤袋,递与蚩尤道:“你那苗刀太过招摇,先放在这袋中罢。”蚩尤见她竟将这宝物坦然相送,不由一怔,当下道谢接过,将背上长刀解下放入。忽然想起那调虎离山的十日鸟,不知它们何时能重新寻来。

    晏紫苏转过身,待到片刻后再回转时,已成了一个俊俏风流的少年,迥然两异,瞧不出一点端倪,格格一笑道:“林兄,走罢!”

    两人一路飞奔,朝北而行。蚩尤惑然道:“这不是往雷泽城的方向么?”

    晏紫苏抿嘴笑道:“反正能见着你那纤纤妹子就是。”蚩尤心中疑惑,见她不愿多说也只好作罢。

    上了官道之后奔行益快,风声呼呼,犹如在空中飞行。蚩尤竭尽全力,方能与她并肩而行。倏然如风卷引,道路两旁之人见了无不瞠目。

    一路上人潮不断,各色衣服的豪侠都有,坐骑背后都夹带着鼓鼓的包囊,显然都是各族城邦赶去为雷神贺寿的使者。

    雷神既是明年木族青帝的大热门,自然谁也不愿对之怠慢,纷纷未雨绸缪。半个时辰之内,他们便遇见了百余名使者。

    那些使者都是常年在外,见多识广之人,瞧见蚩尤二人,纷纷拱手招呼道:“林公子!”满脸恭敬之态。

    蚩尤惊诧莫名,胡乱回礼,转念一想,明白必是晏紫苏将他易容成某个著名的世家公子,心中不由暗骂她多事。

    有几个水族使者见了他,更是满脸堆笑,大肆讨好,送给两人两匹极为健壮的驼龙兽。晏紫苏老实不客气地翻身骑上,蚩尤也却之不恭,骑着驼龙兽继续飞驰赶路。

    如此毫不停歇地奔行了一日,到了傍晚时分终于到了雷泽城外。城外百里驿早已客满,许多使者只得在驿站外搭起帐篷来。

    故地重游,晏紫苏看也不看,拉着蚩尤径直往城中奔去。

    雷泽城在太湖南侧,坐拥万顷良田。北有鱼虾之供,南有稻梁之熟,极为殷富,为木族三大圣城之一。

    远远地蚩尤便望见高墙如带,城楼似丘。城墙上青旗招展,猎猎绵延。城墙比之前几日见过的日华城,别有一番气派。城楼上有亮光闪动,显是有侦兵在以千里镜眺望来客。

    晏紫苏道:“那百里驿是寻常使者歇脚之地,咱们这等贵人自当住在城中驿店。”话音未落,城门打开,有两骑飞驰而来,口中叫道:“是北海林公子么?小的有失远迎,还望恕罪。”乃是雷泽城的迎客使来了。

    蚩尤猛然想起,北海有一个林氏世家,声明显赫,一直是水族长老会的顶梁之柱。现今的水族长老会中据说有四个都是林家中人。水族大长老林通玄的大公子林悦鸥,乃是水族六大公子之一,性情风流,远近驰名。那林公子交游甚广,在五族中都有些朋友,是个很吃得开的人物。没想到晏紫苏竟将他易容成这位公子,饶是蚩尤胆大包天,头皮也不由有些发麻。

    当下打肿脸充胖子,胡乱应诺,寒暄一阵后随着两名雷泽城迎客使朝城中而去。

    晏紫苏道:“两位,这几日各方的使者都来齐了么?”那两名迎客使满脸喜色,笑道:“承蒙天下英雄厚爱,大荒各大名城的使者几乎都来齐了。明日还会有大批英雄前来捧场。”

    晏紫苏点头道:“那便好。如果人来得少了,那就毫不有趣啦。”两人听她这话说得阴阳怪调,都是微微一愣。蚩尤心中也是颇为纳闷。

    雷泽城城楼高厚,以巨大的金刚岩砌成,通体泛着金属般的色泽。城门高两丈余,以玄冰铁为门栅,再加上三重厚两尺的青铜门,给人感觉这雷泽城实是固若金汤。

    大门次第打开,两侧持戈军士目不斜视,庄严齐整。

    穿过大门,驰过一条短短的青石大道,便是纵横交叉的街道市集。

    夕阳西下,城中仍是一片喧嚷热闹景象。大街宽阔,高楼鳞次栉比,檐角高低交错。人流汹涌,车水马龙,耳中尽是欢声笑语。城中夹杂许多各色服装的各城贵使,在街巷人群中穿梭。

    虽然余晖煦暖,夜色尚未降临,但高楼檐角的彩灯都已点燃,远远望去,灯火遍布,交相辉映,喜气洋洋。

    蚩尤、晏紫苏随着迎客使在人群中穿行,绕过几个街巷,在一座高楼前停下。门前一块大匾写着“贵宾馆”。早有人迎上前来,将坐骑牵到后院。

    迎客使引着两人进了楼,在掌柜处小声说了一会儿,走回来时满脸尴尬之色,颇为为难地道:“林公子,眼下贵宾馆所有的房间都已被订满,只剩下一间大房,能不能委屈两位……”

    晏紫苏道:“无妨。”瞟了蚩尤一眼,似笑非笑道:“我们情同兄弟,正好可以联榻夜话。”

    蚩尤心头“咯噔”一响,突然狂跳起来。

    迎客使大喜,连连道谢,领着二人朝楼上走去。馆内已有颇多贵客,见有新客,纷纷转头望来。蚩尤生怕又有“林公子”的熟人,当下扭头假装与晏紫苏说话。晏紫苏含笑不语。所幸一路无人认出。

    那房间临靠西南,颇为宽阔,房中只有一张大床。阳光透过窗棂,暖暖地照了一地。

    迎客使走后,晏紫苏往床上一躺,秋波流转,笑道:“林公子,今晚只好委屈你和我这妖女同床共枕啦。”她虽化成少年,但那眉目之间妖娆娇媚,合着这话更觉勾人魂魄。

    蚩尤心中猛跳,收敛心神,冷冷道:“妖女,你说带我去找纤纤,纤纤在哪里?”晏紫苏眨了眨眼,微笑道:“呆子。”转了一个声调道:“你放心罢,她便在此处。明日你就能见着她啦。”

    蚩尤上前箍住她的手,喝道:“为什么要明日?现在就带我去见她!”

    晏紫苏叹气道:“晚见半天都等不及么?呆子,她明日才会到此处。我倒想现在就让你瞧见她,那就可以早些摆脱你啦。”见他毫不动弹,白了一眼,道:“你就会这般欺负我么?”

    蚩尤见她眼中滢光闪动,微微一愣,只道抓痛了她,撒开手冷笑道:“你倒真会贼喊捉贼。”

    他性子桀骜狂烈,无所畏惧,但在这妖狐面前却总觉得束手束脚,空徒恼怒,浑身力气使不出来。

    当下转身便想到外面透透气,却听晏紫苏悠然道:“你现下是大名鼎鼎的北海林公子,这一出去只怕就会遇见许多新朋故友,他们见了你一定欢喜得紧。”

    蚩尤一凛,被一群陌生人缠住实是殊为可厌之事,倘若稍不留神泄露身份,在这即将见到纤纤的关键时刻节外生枝,更是大大糟糕。当下止步,转身走到窗边,朝外眺望。

第64章 与子携行(下)

    斜阳残照,西风送晚。人群川流不息,喧声隐隐。

    晏紫苏笑道:“林公子站在窗口不知是观赏风景呢,还是想被当作风景来观赏?”蚩尤心中郁怒,不加理会。

    晏紫苏道:“眼下满城中都是各地使者,素来喜欢收集情报,打探是非。林公子乃是名人,站在窗口,一定引人注目得很。”

    蚩尤终于忍不住,怒道:“妖女,既知如此,你将我化成这鸟公子作甚?”晏紫苏毫不生气,嫣然道:“呆子,若不是成了林公子,今日你进得了雷泽城么?”

    蚩尤登时结舌,强忍怒气,坐在椅中再不说话。

    夕晖移转,暮色逐渐降临。屋檐下的彩灯随风摇曳,光线明暗不定。晏紫苏掌起灯,道:“你不吃些东西么?”

    蚩尤走了一日,肚中早已饿极,但此时驿店膳厅必是高朋满座,若去吃饭定要生出事端,当下闭目不答。

    晏紫苏从乾坤袋中取出昨夜那丝帛,在床上铺开,挑了一个琉璃纸方块剥开,屋中登时漫溢蟹膏脂香。

    晏紫苏柔声道:“林公子,该进晚膳啦。”那蟹膏块在她指尖上滴溜溜旋转,香气越浓。

    蚩尤正要拒绝,肚中却突然咕咕乱叫起来。

    晏紫苏格格笑道:“原来你偷偷吃了许多青蛙,难怪饱啦。”指尖一弹,将蟹膏块抛了过来。

    蚩尤面上微红,心想自己早已被她种了蛊虫,她无须再给自己下毒,当下也不再推辞,将蟹膏块送入口中。脂香四溢,入口即化。那小小一块蟹膏上竟似有无穷滋味,唇齿留香。食欲大振,腹中叫得更为响亮。

    晏紫苏格格笑道:“哎哟,这青蛙可越来越多啦。”接连抛了几个琉璃纸方块来。

    蚩尤吃了几块,每一个都是由某天下至上美食取其精华制成,其味之美生平见所未见。当下再不客气,一连吃了三十余个,仍意犹未已。眼见那丝帛中的美食几已被自己吃尽,而晏紫苏尚未吃过一个,不由有些不好意思。

    晏紫苏颇为欢喜,笑道:“我的食量少得很,三五个便够啦。”她挑拣了几个吃过,然后又将那小青龟取出来,喂它吃了一些,这才尽数收起。

    蚩尤瞧她喂食小龟时,满脸温柔的笑容,杏目闪闪动人,爱怜横溢。想起她在水帘洞中熟睡时那纯真无邪的笑容,心头微微一震。这妖女有时纯真无邪,有时温柔体贴,有时狡黠多变,有时又心狠手辣直如疯魔,一时间脑中恍惚,真不知她那千面之后的,究竟是一张怎样的容颜。

    正胡思乱想,突然足底生寒,一股麻痹之意迅速窜将上来,朝全身扩散。心中大骇,想要调气运息,经脉却郁堵不畅,真气丝毫不能流转。顷刻间周身经脉如被同时封闭,再也动弹不得。

    晏紫苏讶然道:“你怎么啦?”

    蚩尤张大嘴想要说话却发不出声来,心中惊怒,不知遭了何人暗算,想要警示晏紫苏却偏生说不出一个字,一时间额上急出汗来。

    晏紫苏走到他身边,掏出丝巾替他揩拭汗珠,杏目一闪一闪地凝视着他,柔声道:“呆子,你怎么啦?出了这许多汗?”

    蚩尤瞧着她目中的狡黠之意和隐隐笑容,心中一沉,透彻雪亮。这妖女定然是在适才那美食中下了什么古怪之物,将他周身经脉封住。大感懊悔,明知这妖狐狡狯毒辣,还是轻信于她,再次着了她的道。

    晏紫苏格格脆笑,捏了捏他的鼻子,道:“大呆子,谁让你胃口这么好,将姐姐的寒石散也吞下去啦!”

    蚩尤心中怒极,双目中有如火焰跳跃。晏紫苏止住笑声,盯了他半晌,叹气道:“呆子,放心罢,若要杀你,又何必用寒石散?明日你还是能见着你的亲亲好妹子。”

    蚩尤目光森冷,对她的话再也不信。

    晏紫苏笑道:“信不信由得你。”伸手用力将他抱了起来,丢在床上。然后自己钻上床去,斜躺在他的身边,面对面地凝望着他,柔声道:“还是瞧你那张凶巴巴的脸舒坦些,这林大公子就暂且消失罢。”伸手在他脸上轻轻抚摩,过了片刻,素手移开时,她也已回复那原先的俏脸。

    那黑白分明的杏眼直直地凝视他半晌,扑哧一笑,道:“你这般凶神恶煞的,眼珠都要掉出来啦。”

    蚩尤恼恨无比,自己堂堂九尺男儿,一心纵横天下,重建自由之邦,岂料竟三番数次栽在这个妖狐上。连这狡狯妖女都降伏不了,如何降伏那无数水妖?

    咫尺之距,晏紫苏那香甜妖异的气息吹在自己的脸上,眼波荡漾,笑容甜美动人。不知这妖女究竟想干什么?突然心中一凛,只见晏紫苏轻轻皱起眉头,眼神凝注他脸上某处,小心翼翼地伸出两根手指往他脸上探来。指尖划过脸颊,抠下一块小小的皮痂,嫣然道:“这就好多啦!”

    蚩尤松了口气,却更觉疑惑,心中“他奶奶的紫菜鱼皮”也不知骂了多少遍。晏紫苏用手指摩挲着他的脸,粲然笑道:“‘他奶奶的紫菜鱼皮’是什么东西?是谁的奶奶烧的紫菜鱼皮汤这般美味?让你这般不住地念叨?”

    她格格一笑,柔声道:“呆子,只是和你睡上一觉,别疑神疑鬼啦。醒来时姐姐就不在啦,你就可以看见你的傻丫头纤纤了。”

    她怔怔凝视他半晌,突然脸上一红,笑道:“睡罢。”果真闭上眼睛,面对着他入寐。

    蚩尤云里雾中,难道这妖女将他经脉封住便是为了和自己这般安安静静地睡上一觉么?虽知她行事匪夷所思,但这桩未免也太过莫名其妙。

    烛光摇曳,照得她的俏脸忽明忽暗,双颊嫣红,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樱唇娇艳欲滴,仿佛月下海棠。蚩尤突然发觉她的美貌丝毫不在纤纤之下,倘若不是那般心狠手辣、机狡多变……突然想起她听得自己心声,连忙止住,朝其他处胡乱思想。

    晏紫苏双靥绯红,睁开眼,眼波似酒流荡,低声道:“呆子。”这一声几如蚊吟,细不可闻,但却是缠绵刻骨。蚩尤心中一震,如被电扫,急忙收敛心神,闭上眼睛,不敢再看她一眼。

    夜风吹窗,烛泪滴垂,光影摇曳。不知过了多久,窗外人声渐少,月光斜斜地流淌而入。

    蚩尤闭着眼睛,始终没有睡着,身旁晏紫苏的妖异体香丝丝脉脉在鼻息流转,她的心跳忽快忽慢,呼吸声也是变化不定。虽然没有睁开眼睛,却可以清楚地感觉到妖女凝视他的眼神,他心中的郁怒早已逐渐消散,只是仍然疑惑不解。

    突然听见窸窸窣窣的响声,晏紫苏似是从他身边坐起,在他耳边说道:“呆子,我走啦!”

    他睁开眼,只见她已经换了一身衣裳,容貌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模样,清雅脱俗,娇怯动人。若非她一直在他身边,他定然以为这是旁人。

    晏紫苏嫣然一笑道:“认不出来了罢?今后你瞧见我时只怕也认不出来啦。”伸手将他腰间的乾坤袋解下,笑道:“这个袋子便送给你了。你且藏在这个袋子里,明日你便能瞧见你的好妹子了。过十二个时辰后,寒石散的功效也完全消失,你就可以行动自如了。”

    突然俯下身在他脸前两寸处凝住,凝视了他刹那,嫣然道:“千万别想我呀,想我的时候我可知道得一清二楚。”格格笑声中,将他兜入乾坤袋,紧紧收束。

    蚩尤只觉得被她提了起来。透过丝缝,瞧见她将自己塞在枕头边上的缝隙里,然后吹灭蜡烛,笑吟吟地瞧了自己一眼,从窗口跃了出去,消失在月光之中。

    这一刹那,蚩尤心中不知为何竟突然充满了淡淡的失落和惆怅。偌大的房间空空荡荡,只剩下他,和一壁雪白的月光。

    翌日清晨,驿店伙计敲门而入,见里面空荡无人,微感诧异,只道林公子临时有事,不告而别。嘟嘟囔囔了一阵,将房间打扫干净,重又掩门离去。

    蚩尤被藏于乾坤袋内,全身依旧无法动弹,心急如焚。窗外人声渐多,车马声不绝于耳。时常听见有迎客使大声呼叫,某某贵使驾到,一时人喧马啸,极是热闹。

    晌午时分,又听见几骑迎客使风驰电掣地驶过,沿途高声长呼道:“火族米长老、火正仙、烈侯爷到!”人声鼎沸,喧闹大作。片刻之后,的的马蹄之声连绵而来,车轮粼粼,似乎有数十人从窗下经过。

    门外走道上脚步声急促交织,隐隐听见有人在颇为兴奋地谈论。

    过了一会儿,房门“吱噶”一声开了,有人道:“姑娘,你先住此处罢。”一个少女随着伙计走了进来。

    蚩尤脑中轰然雷鸣,热泪夺眶,数月来梦萦魂牵的人终于出现在眼前。那少女杏目桃腮,娇俏动人,正是纤纤。

    蚩尤张大了嘴发不出声,想要扯开乾坤袋却使不出力,心焦如焚。突然想起昨日那妖狐所言,自己果真会在此处见着纤纤。心中又惊又奇,难道是那妖狐走后将纤纤送到此处么?或是那妖狐当真会卜卦之术,算准了纤纤将住这个房间?

    那伙计关上门径直而去,门外人影闪动,似乎有两个大汉守着大门。蚩尤心中一动,难道纤纤是被人囚在此处么?

    纤纤坐在桌前蹙眉不语,直楞楞地瞧着窗外出了一会神,似乎满腹心事。暖风吹来,将她的发丝吹得摆舞不停,那纤细莹白的脖颈、精巧美丽的侧面,显得如此楚楚动人。

    蚩尤呆呆地望了半晌,觉得比之那日在古浪屿相见之时,憔悴了许多。从前她总是巧笑嫣然,蹦蹦跳跳犹如孩子一般,浑不似现在这般心事重重。不知她这一路上吃了多少苦头?想到此处,心头大痛。

    纤纤突然起身走到床前,往床上一躺。蚩尤吓了一跳。那芬芳甜蜜的少女体香扑鼻而来,登时令他心跳如狂,连大气也不敢喘上一口。

    纤纤侧转身,面壁出神,倒象是与他共榻相望一般。昨夜那妖狐也是这般姿势、这等距离与他共枕而眠,孰料几个时辰之后,身旁玉人竟变作了纤纤。

    蚩尤从未在这等距离与纤纤相对,纵使当年纤纤年幼,三人联床夜话,彼此也相隔数尺。眼下伸手可触,鼻息互闻,就连她脸上的每一寸肌肤都瞧得一清二楚。

    蚩尤屏息凝神,生怕一呼气惊动了纤纤,心中又是欢喜又是酸疼。这咫尺之距的相思苦痛远比任何时候为甚,心乱如麻,痴痴地瞧着纤纤,这一瞬间,世间万事都烟消云散。

    突然,纤纤的双眼烟蒙雾笼,一颗泪水倏然从眼角涌出,滑过脸颊,洇湿了枕头。既而大颗大颗的泪珠接连涌出,扑簌簌地落下。

    蚩尤吃了一惊,喉咙如被什么堵住了一般,心中又是慌乱又是疼痛,茫然无措,不知该作什么才好,突然又想起他什么也作不了。

    纤纤擦了擦眼泪,怔怔地想了一会儿心事,突然伸手入怀,小心翼翼地掏出一个橘红色的半透明海螺,痴痴地凝视了半晌,嘴角微笑,眼中却又落下泪来。

    蚩尤心中如遭重锤。那海螺乃是当年拓拔野在岸边海底摸得,送与纤纤的。海螺内有七窍,可用细线穿连,有一阵子,纤纤总是将它挂在颈上,舍不得脱下。他记得有一日傍晚,三人坐在海滩上闲看日落。晚霞似火,海浪湛蓝,拓拔拿着那七窍海螺悠悠扬扬地吹出一首极为动听的曲子。那时纤纤极为欢喜,她那闪闪的目光,灿烂的笑靥此刻回忆起来恍在眼前。

    她将这七窍海螺珍藏了许多年,即便是离岛不辞而别,也悄悄带上,此中情意再也了然不过了。蚩尤心下酸楚,一片迷茫。

    纤纤将那海螺放到唇边,吹将起来,呜咽怪调,断续无章,她扑哧一笑,眼角的泪水倏然滑落,喃喃道:“原来你也只喜欢他,换了别人便吹不出曲子么?”

    蚩尤心中酸痛愈剧,他素来粗犷狂放,对于儿女之事毫不在行。但此时此景,却让他黯然神伤,情难自抑。

    纤纤对拓拔情深一往,但那小子与龙女之间情真意切,她注定是要成为吹不出曲调的海螺了!忽然觉得自己也便如那海螺一般。

    纤纤忽然蹙起眉头,“咦”了一声,目光直直地凝视着蚩尤。蚩尤吓了一跳,还来不及多想,她的素手已经从枕边的缝隙里夹出了乾坤袋。

    她好奇地看着这冰蚕丝袋,在手中抛了抛,嘴角露出微笑。袋内的蚩尤却被抛得四脚朝天,险些扭了脖子。

    当是时,门口有人道:“纤纤,吃饭罢。”蚩尤听到那声音,心中一愣,几乎要欢喜得崩爆开来。房门开处,果是拓拔野走了进来。

    蚩尤原本还担忧纤纤落在谁人之手,但见拓拔同行,悬挂了半天的心登时放了下来。心中着急,眼下距离经脉解开还有几个时辰,如何才能让拓拔知道自己在这乾坤袋中?

    纤纤见是拓拔进来,颇为慌乱,连忙起身将七窍海螺与乾坤袋藏在身后,应道:“知道了。”拓拔野微微一笑,掩门出去,在走廊候着。

    纤纤将海螺藏回怀中,看了看乾坤袋,将它轻巧地系在腰带上,一荡一荡地朝外走去。

第65章 风云际会(上)

    纤纤方甫出门,便有两个红衣大汉左右跟上。她瞧也不瞧一眼,径自随着拓拔野默默无语地朝楼下走去。蚩尤心中却是一凛,难道拓拔二人已经为人所制么?又见拓拔野、纤纤缄默无言,偶尔眼光互撞立时双双回避开去,知道二人心结未解,心中不由一阵苦涩。

    拓拔野与纤纤并肩而行,穿过甬道,走过长长的回廊,来到膳厅。此时正是午膳时分,厅内人山人海,杯盏交错声、喧哗声不绝于耳。

    将进大门之时,一个瘦骨嶙峋的黄面汉子东摇西荡地迎面而来,人还未到,一股臭气已然扑鼻。纤纤眉头一皱,掩住鼻子朝拓拔野身上靠去。

    那汉子咕咕哝哝与纤纤错肩而过,擦身的一刹那,手如闪电,瞬息间将乾坤袋偷入袖中,若无其事地晃荡离去。手势之快,竟连拓拔野也丝毫不能察觉。

    蚩尤又惊又怒,心肺几要气爆,好不容易与拓拔、纤纤会合,却被这獐眉鼠目的汉子硬生生搅散。那汉子长袖又脏又臭,满是油腻,合着那浊恶体味,更觉臭不可挡。

    想不到经脉封堵的几个时辰里,先是与两个香如幽兰的美人同床共枕,接着又与这臭浊汉子袖手同行,蚩尤盛怒之余,又有些啼笑皆非,只觉世事滑稽莫过于此。暗暗检扫经脉,期盼能尽快冲开脉络,回去寻找拓拔二人。

    那汉子摇摇晃晃出了贵宾馆大门,一路上众人无不掩鼻辟易,只道是流荡的乞丐趁人不备溜入贵宾馆中。守馆军士更是大声怒斥,一脚踢将过来,将他踹出大门。那汉子从地上爬将起来,毫不着恼,嘻嘻而笑,嘴中哼着小曲,欢欢喜喜地朝闹市而去。

    正午骄阳似火,路旁高树蝉声密集,梧桐树叶已转为惨碧之色,随风簌簌,阳光耀眼。树下屋前尽是临时搭建的市集铺子,人流穿梭,极是热闹。

    其时大荒,五族各城都以耕种渔猎为本,自己自足,限禁商贸。若有缺乏,民众之间私下互换有无。天下城邦仅有三十六城常设市集,故称“三十六市,抵一昆仑山”。盖指昆仑山上有天下万物,而这天下万物在三十六市中也可寻到。

    雷泽城市集天下闻名,极为繁华。因其北靠太湖,南拥沃野,西有奇山,东临大海,山珍海奇应有尽有,四方民众常到此处交换必需之物。

    眼下距离雷神寿宴不过一日,天下使者云集,雷神为了招待贵宾,更是大开商禁,市集之上琳琅满目,从未有过的热闹。

    身处闹市,那汉子如鱼得水,在人群中磕磕碰碰,十指如飞,行不过百步,已将众使者的诸多宝物盗入袖中。蚩尤在他袖内东摇西荡,始终无法提前冲开经脉,索性冷眼旁观,瞧他能偷盗多少宝贝。

    他在袖中望去,只见人影闪动,各式各样的鞋靴倏然晃过,一件又一件的宝物接连不停地抛入袖中。

    那汉子似是知道乾坤袋的神奇,眼见袖袋已经装满,再也盛放不下,索性解开乾坤袋的系口,将宝物一股脑儿全塞了进来。玛瑙翡翠、金器珍珠、兽角异果……应接不暇,直瞧得蚩尤眼花缭乱。

    那汉子心犹不足,又往人群中挤去。偷了一个鸡腿,啃了一半,忽然瞧见某物,眼放光芒,竟将那剩余的半个鸡腿也往乾坤袋里一塞,险些插进蚩尤衣领。蚩尤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忖道:“他奶奶的紫菜鱼皮,待我冲开经脉,非塞你一肚鸡腿不可。”

    正思量间,那汉子又将一个思南兽骨制成的指南针塞入袋中。蚩尤瞥了一眼,觉得那指南针甚为眼熟,心中一动,忽听那汉子“哎呀”一声,手腕被人抓住,指南针便抛不进来。

    一人笑道:“他奶奶的,撒尿撒到龙王庙来,竟敢偷老子的东西!”蚩尤闻言大喜,那声音赫然便是汤谷成猴子!突地想起那思南兽骨的指南针正是成猴子的宝贝之一。

    那汉子嬉皮笑脸地待要辩解,脚下一空,已被一左一右架住胳膊举了起来。袖子鼓舞,蚩尤正好可以瞧见外面,一望之下,更是大喜过望。只见成猴子身边还站了几人,分别是卜算子、辛九姑、柳浪和那龙宫六侯爷。

    卜算子、柳浪、辛九姑都稍作易容,想是重归大荒,生怕被人认出。但蚩尤既已认出成猴子,他们自然便一眼看穿了。

    六侯爷身边俏生生站了一个女子,轻纱蒙面,只露出秋水明眸。眼中满是害羞与好奇的神色,却不知是谁。

    架住那汉子的两人低声笑道:“龟他孙子,若不是猴子眼尖,咱们连回去的干粮都没了。”

    蚩尤立时听出乃是东海勇士哥澜椎与班照,这两人那夜在古浪屿上曾与他喝得大醉,彼此已经颇为熟稔,这“龟他孙子”更是班照喜说之话。

    蚩尤心中又喜又奇,不知这行人何以离开古浪屿,来到雷泽城?想来多半是寻找他们来了。

    那汉子突然“咦”了一声,奇道:“你……你不是卜算子么?怎地从汤谷……”话音未落已被几只大手盖住嘴巴。卜算子瞪大眼睛看了他半晌,指着他恍然道:“是了!你是大荒第一盗贼御风之狼!”

    此言一出,众人都吃了一惊。土族游侠御风之狼号称天下第一盗,无所不偷,犹喜美食,众人耳闻已久,没想到竟是这么一个邋遢汉子。

    成猴子眼珠滴溜溜一转,突然笑得打跌,喘气道:“有趣有趣,没想到第一大盗竟然被我成猴子给逮住了。他奶奶的,从今往后,这天下第一盗的名头得让了给我啦!”

    御风之狼阴沟翻船,心中暗骂,脸上却是堆笑不止。

    六侯爷笑道:“这可真是贼喊捉贼了。”旁边那女子忍不住低头扑哧一笑。蚩尤突然想起,这少女分明便是鲛人国公主真珠!但她乃是人鱼,怎地今日玉足纤纤,莲步轻移,与常人无异?

    成猴子哈哈笑道:“且看看这贼子今日都有什么收获。”得意洋洋地探手伸入那汉子袖中,将那乾坤袋取了出来。

    成猴子眼睛一亮,失声道:“乾坤袋?”看了挣扎不已的御风之狼一眼,笑道:“他奶奶的,这就叫做别人树下好乘凉,如今这世道,做强盗的还是强过做小偷的。老子今后改行做强盗。”

    辛九姑看得不耐,伸手打了成猴子一个爆栗,喝道:“拿了东西便走罢。别耽误了正经事。”成猴子缩头喃喃道:“恶婆娘知道什么,这才是本月的第一桩正经事哩。”

    柳浪皱眉道:“且慢,这小子偷了这许多东西,必是已在城中盘桓了数日,见过许多宾客,且问问他有没有瞧见他们。”

    众人对望一眼,班照、哥澜椎齐齐低喝,将御风之狼架到路旁树下。

    柳浪眯着眼笑道:“狼兄,你身上都是别人的宝贝,其中有不少是各城使者献给雷神的寿礼,若是现下我叫上一声,让大伙儿过来招领失物,你猜猜会发生什么事?”

    御风之狼苦笑道:“反正不会是好事。”柳浪笑道:“明白就好。所以千万不要胡说八道,我们问什么你便老老实实地答来。倘若说的都是实话,我们便将这袋子物归原主。”御风之狼点头不已。

    成猴子听说要将乾坤袋交还,登时大为肉痛,刚要抗议,被辛九姑瞪了一眼便不敢吭声。

    辛九姑从袖中掏出一幅丝帛,在御风之狼眼前缓缓展开,上面赫然便是拓拔野、蚩尤、纤纤的画像。

    辛九姑凝视着他,冷冷道:“这三人你瞧见过吗?”

    御风之狼假意端详了片刻,摇头道:“没有。绝对没有。”六侯爷笑道:“目光闪烁不定,一定是胡说。”柳浪点头道:“侯爷圣明。”故意提高了声音朝人群叫道:“大伙儿……”

    御风之狼见众人转头望来,骇得魂飞魄散,一旦被众人得知,必定乱刀齐下,成了一团肉糜。当下急忙叫道:“见过见过!就在贵宾馆里!”

    众人大喜,真珠“啊”地一声低呼,眼中满是欢悦的神色。

    成猴子笑道:“他奶奶的,老妖怪,今日你可是破天荒算准了两卦!”卜算子在一旁张大嘴,欢喜得说不出话来。

    他们在大荒找了好几日,只听说拓拔野、蚩尤大闹日华城、纤纤献宝雷神府,诧异之余更为担心。今日卜算子卜了几卦,算出三人俱在雷泽城,当下赶将过来,不想刚进城中,便探听得三人下落。欢喜之余,对这屡算不准的神算子,都是大为称赞。

    一行人喜滋滋、兴冲冲地朝贵宾馆赶去。蚩尤心中大喜,原以为节外生枝,不想峰回路转,老天终究帮了自己大忙。只有御风之狼满脸苦相,暗呼倒霉。想他纵横大荒偷尽万物,今日一不留神,乐极生悲,竟然被这二流的小贼擒住。一世英名毁于一旦。

    到了门口,几个迎客使瞧见六侯爷,都是面色微变,齐齐上前行礼道:“阁下可是东海龙六侯爷么?”六侯爷哈哈大笑道:“正是。本侯奉龙神旨意,特来为雷神贺寿。”

    木族龙族之间,素有怨隙,彼此互相敌视已非一日。眼见六侯爷前来贺寿,所带侍从寥寥无几,虽然不似恶意,但猜不出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为首的迎客使狐疑地瞧瞧众人,勉强拱手道:“贵客光临,雷泽之幸。侯爷请进。”领着众人朝里走去。

    另外两个迎客使翻身上马,急驰雷神府报信去了。

    迎客使边走边道:“侯爷,真是对不住,你来迟一步,眼下贵宾馆内一间客房也没剩下了。要不,小的到附近馆里给侯爷匀出两间?”六侯爷笑道:“不必啦。我们太子殿下已经到此处了,找到他再说罢。”

    那迎客使心中更是骇了一跳,正寻思这龙神太子究竟是馆中哪位神秘宾客,六侯爷等人已经大步走入了膳厅之中。

    六侯爷哈哈大笑道:“各位朋友,龙六迟到一步,大家多多恕罪!”厅中哄然,众人纷纷回头望来。

    东海六侯爷这名字响彻大荒,不仅因为家世显赫、神功卓著,更是因为那放浪不羁的名头。五族各城都有不少贵族女子与他有露水姻缘,也正因此,他也是大荒中众多男子深恶痛绝的人物。此刻听见这荒外第一风流浪子驾到,无不瞩目。

    却见一个少女失声道:“九姑!”

    身旁一个俊逸少年起身笑道:“六侯爷,你们怎地来啦?”?正是拓拔野与纤纤。同桌的烈炎、八郡主等人也纷纷瞥来。

    六侯爷等人大喜,纷纷叫道:“太子!圣女!”大步上前。烈炎等人原本对拓拔野身份尚有些须怀疑,闻听此言,心中疑虑登时消散。

    众人大奇,难道这与火族群豪坐在一处的少年竟是近来风头极健的龙神太子么?尽皆刮目相看。只是那少女又是何方圣女,却是百思不得其解。突然有人认出这少女正是空桑转世,失声惊呼。

    辛九姑抢身飞奔,将格挡在前的两个火正兵硬生生击退,与起身奔来的纤纤抱在一处。纤纤心中悲苦委屈,投入九姑怀中,呜咽哭泣起来。九姑不顾众人讶异的眼光,忍不住喜极而泣,拍抚她的后背。

    拓拔野瞧见真珠,微微一愣,再看看她的修长双腿,更是惊诧,笑道:“真是你么?真珠?”

    真珠羞红了脸,低声道:“拓拔城主。”偷偷地瞟了纤纤一眼,见她冷眼望来,脸上更红,垂下头去。

    六侯爷勾住拓拔野的肩膀,低声笑道:“人家可是不顾一切地找你来啦,你小子再这般黏黏糊糊,我可就下手啦。”拓拔野一愣,颇为尴尬,瞧了纤纤一眼,见她目光恰好扫来,触着他的目光立时又扭开头去。

    拓拔野咳嗽一声道:“岛上如何?鲛人国复国了吗?”六侯爷低声道:“一言难尽,回头细说。”

    烈炎笑道:“既然都是相识,那便一起坐罢。”

    六侯爷见是烈炎等人,微微诧异,对米离、吴回等人视若不见,笑道:“烈侯爷,原来是你!妙极妙极,上回剩下的六十坛酒今日可以继续畅饮,决出个胜负啦!”

    烈炎哈哈笑道:“只怕你又要借口幽会,逃之夭夭。”六侯爷哈哈一笑,径直走到烈炎与八郡主中间坐下,不怀好意地盯着八郡主笑道:“烈侯爷,若是这次由八郡主敬酒,便是三百六十坛酒我也和你喝个精光。”

    八郡主淡淡道:“侯爷的色胆倒比酒量要大得多了。”

    六侯爷笑道:“酒为色之媒……”正眉飞色舞,突然想起真珠在侧,咳了一声,回头朝她望去。她目光温柔,只凝注在拓拔野身上,虽然随着众人在另一桌坐下,视线却始终未曾离开他分毫。

    六侯爷眼中闪过黯淡之色,迅速又恢复笑容,哈哈笑道:“龙六原是来此与太子会合,不想侯爷竟与太子成了朋友,一箭双雕,省得我再去赤炎城叨扰啦。”

    烈炎笑道:“龙神太子风流倜傥,与我一见如故,已经是好朋友了。如果两位不弃,雷神寿宴后,还请到寒舍盘桓数日。”语言真挚,并非随意客套。

    拓拔野一路行来,与这豪爽坦荡的火族贵侯颇为投缘,早已有惺惺相惜之意,笑道:“妙极!这次不将侯爷府上的藏酒喝个底朝天,我们就绝不回去啦。”三人大笑。

    吴回木无表情,喝了两口酒,起身告退。米离也以一路疲顿,告退歇息。一时间走了十余人,只有烈雪八刀与八郡主依旧在座。成猴子等人毫不在意,索性移将过来。

    御风之狼捉着柳浪衣袖,低声道:“我可以走了罢?那袋子也请还我罢。”柳浪正眯起眼悄悄打量八郡主,随口道:“走罢走罢。”成猴子悻悻地将乾坤袋抛给他道:“便宜你啦。”

    纤纤瞥见那袋子,低头一瞧自己腰上,面色一变,叫道:“别走!那是我的袋子!”

    御风之狼大呼倒霉,闪电般夺过乾坤袋,朝外飞也似的掠去。

    突然银光爆闪,御风之狼被那情丝缠住,硬生生从半空扯了下来。辛九姑手腕一抖,猛地将他拖到面前,一脚踏在他的胸上喝道:“叫你别走,没听见么?”

    成猴子大喜,起身踢了他一脚,骂道:“烂木奶奶的,圣女之物你也敢偷?”劈手去夺他手中袋子。

    御风之狼叫道:“你们忒也无耻,不是说好了还我的么?”柳浪笑道:“我说的乃是物归原主,这袋子既是我们圣女的,自然得归还她了。”御风之狼苦着脸大呼上当,手中却紧紧撰住那乾坤袋不放。

    成猴子用尽力气朝上一夺,两人死命拉扯,登时将乾坤袋的袋口拉撑开来,“叮叮当当”一阵脆响,光芒眩目,诸多宝贝流水般泻了一地。

    众人惊呼声中,一个九尺高的魁伟少年突然从袋中滑出,坐在地上。

    “蚩尤!”“神祝!”“蚩尤大哥!”拓拔野等人相继失声惊呼,霍然起身。

    成猴子愣愣地望着蚩尤,又飞起一脚,将目瞪口呆的御风之狼踢翻,叫道:“烂木奶奶的,吃了熊心猛犸胆了你!连神祝也敢绑架!”御风之狼也是云里雾中,惟有自认倒霉,无话可说。

    拓拔野抢身上前,将蚩尤扶起,见他除了眨眼微笑之外,全身动弹不得,心中大骇,只道他遭了谁的毒手,被拍散经脉。立时双掌齐发,调集潮汐流,将滂湃真气冲入蚩尤体内。

    真气疏导之后,见蚩尤完好无损,只是经脉暂被封闭,心中大定。吁了一口气,笑骂道:“他奶奶的紫菜鱼皮,吓我一大跳。”

    众人闻言纷纷舒了一口气。

    纤纤杏眼凝视蚩尤,脸上神色变幻不定,古怪之极。她初见蚩尤从袋中掉出,惊喜不已;见他无恙,大感放心;但突然想起不知他是何时到了袋中,自己在房中满腹心事、又哭又笑的模样,他难不成全看见了么?不由又羞又惊。

    当是时,远远地听见迎客使欢天喜地地高声长呼道:“木神驾到!水族圣女驾到!水族黄河水仙冰夷驾到!”

    众人动容,距离寿庆最后一日,当真是贵客纷沓而至。

    拓拔野一愣,笑道:“这倒巧了。”木神、冰夷二人对他与蚩尤穷追不放,倘若再见到纤纤这个空桑转世,只怕更加不能放手。眼下纤纤与火族的纠葛还未了断,蚩尤又经脉被封,自然还是退避为上。

    当下抱起蚩尤,对烈炎等人笑道:“在下先告退了,给我这位朋友疏通疏通经脉。”起身朝后门走去。

    六侯爷、柳浪等人见状猜出端倪,也纷纷起身,绑着御风之狼朝后门出去。成猴子与卜算子匆忙将地上宝物一一拣入乾坤袋,大呼小叫,尾随而去。

    烈炎与木神等人殊无来往,与水族更是世仇,当下也推桌起身,在句芒一行进入之前,走得精光。

    进了房间,拓拔野将蚩尤横放于床,手掌推拿任督二脉,为他打通周身经脉。那寒石散药效极强,以两人真气之强,亦不能立时冲开,只能冬阳融雪,一步步慢慢来了。

    成猴子刚进房间,立时迫不及待地蹲坐在角落里,眉开眼笑地清数那乾坤袋中的宝物,一旁的御风之狼被捆得结结实实,嘴中也被塞了破布,摇头晃脑,徒自生气。

    众人各自坐下,六侯爷舒舒服服地往床上一躺,笑道:“太子殿下,此次我们可是偷偷逃出来的。回去之后,你可千万要在龙神面前美言几句。”拓拔野奇道:“此话怎讲?”

    六侯爷见纤纤与辛九姑全神贯注地低头交谈,这才转身背对她们,笑着传音入密道:“你的小美人鱼想你想得茶饭不思,花容憔悴,我见她可怜,这才偷偷带她出来的。”

    拓拔野闻言大震,一面输导真气,一面转头朝真珠望去。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1867/ 第一时间欣赏搜神记最新章节! 作者:树下野狐所写的《搜神记》为转载作品,搜神记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搜神记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搜神记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搜神记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搜神记介绍:
传说中的三皇五帝时的洪荒时代,随着天下公认的领袖神农氏的去世,各族群雄都开始蠢蠢欲动,就在此波涛暗涌的动荡时代,一位少年横空出世,在机缘巧合下开始了一段惊心动魄的传奇历程。长篇神怪小说《搜神记》会带你进入一个充满瑰丽山川,珍禽异兽,神功法术,爱恨情仇的梦幻般的古代神话世界。搜神记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搜神记,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搜神记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