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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树下野狐     搜神记txt下载     搜神记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36章 鲸吞万里(下)

    战鼓咚咚,号角长吹。群雄呐喊声中,三艘汤谷巨舰突然朝里收缩,将那六七艘水妖战舰紧紧地夹在当中,不断收缩挤压。

    十戈军轻敌冒进,想要掉头撤出已然不及,汤谷巨舰又远较他们高大,被死死地夹困其中,动弹不得。一艘船被巨舰挤得翻倒,众水妖纷纷掉入海浪之中。

    赤铜石喝道:“好好招待客人,可别怠慢了!”

    汤谷群雄哈哈大笑,箭如飞蝗,石如雨下,居高临下地朝水妖战舰猛攻不已。火族群雄纷纷将火球、烈焰弹抛将下去。

    水妖众舰避无可避,登时燃起熊熊大火。船上一片鬼哭神号之声,许多水妖纷纷跳水逃命。围在外侧的水妖战舰心急如焚,不断朝汤谷军射箭、投发巨石,但毕竟势单力孤,以下攻上,杀伤有限。

    如此激斗半晌,被夹困在中间的六七艘水妖战舰纷纷被击沉。汤谷巨舰虽有损坏,却并无大碍。

    柳浪又摇旗传令,三艘巨舰缓缓变阵,互为犄角,朝着余下的五艘水妖战舰撞击而去。

    双方追逐激战,汤谷军的船舰比十戈军大了数倍,又是以扶桑木制成,坚不可摧,撞击时自是大占上风。汤谷群雄士气高涨,不断狂呼叫骂着从上方跃下,杀入敌船。十戈军虽伤亡惨重,却极为悍勇顽强,顽斗不休。一时间也不能决出胜负。

    蚩尤距离丁蟹主舰只有数十丈之遥,横刀踏浪,厉声道:“蜃楼城蚩尤,今日要为众兄弟姐妹报仇!”声音高亢激越,清清楚楚地传到每个人的耳中。

    众水妖闻声大惊,丁蟹心中也是蓦然一震,难道这勇悍绝伦的少年竟是当年蜃楼城的少城主?那么另外的那少年呢?想必就是再三辱及十四郎的神帝使者拓拔野了!

    丁蟹惊骇一闪即逝,狂喜难抑,水伯缉拿这二人久矣,想不到竟在这东海上撞见。倘若能将他们擒下,那便是奇功一件!当下仰天大笑道:“小贼,自寻死路,怨不得别人了!”背上十戈刀呛然出鞘,伸缩纵横,远远望去,犹如一只青黑螃蟹张牙舞爪一般。

    蚩尤大喝道:“水妖丁蟹,今日蚩尤拿你下酒!”倏然跃起,在空中划过一道圆弧。漫天箭矢中,他如海豚般破浪而入,冲入汹涌的碧波,朝着敌船飞速游去。

    碧浪激荡,暗流汹涌。丁蟹站在船头,冷冷地瞧着海面,背后十戈刀自动张舞。

    “砰”的一声,船身甲板突然裂开一个三丈长的口子,木屑飞射,海水从那裂口中激涌喷薄。青光旋舞,一道人影冲天跃出,厉声喝道:“虾兵蟹将,快来受死!”

    凛冽的杀气如狂风般卷袭,船身剧烈摇荡,众水妖纷纷变色,向后跃开。丁蟹面色突变青紫,低叱一声,十戈刀自动翻转到双手中,激弹暴长,如十只蟹钳交错挥舞,朝蚩尤倏然斩去。

    十戈刀乃是东海琉璃铁制成的封印神器,内封北海十兽,也是朝阳谷神兵之一,十戈齐发,威力惊人。丁蟹自恃甚高,对战之时极少十戈齐舞,即便是当年与东海神蛟对决之时,也不过用了六戈而已。而今日一出手便是十刀,可见对蚩尤的忌惮极深。

    刀光折叠交错,纵横飞舞,“嗤嗤”破空之声不绝于耳,刀气及处,断木横飞。蚩尤怒喝声中,苗刀大开大合,如霹雳般斩落。面对十戈刀霸道凌厉之威力,他竟然丝毫不避让退缩,反以更为凶霸暴烈的气势迎头痛击。

    “哐当”巨响,轰然如雷。

    丁蟹只觉虎口如被雷电击中,震得双臂麻痹,十戈刀险些脱手。那雄霸已极的冲击力撞得他体内气血翻涌,禁不住向后退了两步。

    丁蟹心中大骇,这少年破船而出,从空中落下,气势已如强弩之末,竟然能瞬间奋起神力,将自己击退!以这交手的力量来看,这小子的真气竟远远在自己预估之上。

    丁蟹喝道:“给我拿下!”

    众水妖见这少年竟一刀将丁将军击退,无不大骇,军令如山,不得不鼓起勇气,四面八方围攻上来,各种兵器狂风暴雨般朝蚩尤招呼。

    丁蟹乘隙调息,忖道:“这小贼真气极强,倘若与他硬拼,只怕未必能压得住他。”他天性冷傲剽悍,素不服输,被蚩尤一刀击退,反而激起好胜悍烈之心,无论如何也要寻法将这少年打败。

    正寻思间,忽听蚩尤一声大吼,巨震声中,众多兵器冲天乱舞,众水妖惨呼怪叫着纷纷向外跌去。

    蚩尤又只一刀便将众人击退,昂然长立,扛刀肩上,冷冷地望着丁蟹道:“丁螃蟹,你就这么一点本事么?”言语中满是鄙夷蔑视之意。

    丁蟹大怒,冷冷道:“小贼,今日不取你头颅,丁某誓不为人。”踏步上前,真气鼓舞,十戈刀在手中旋转不息。

    忽听有人笑道:“蚩尤,需要帮手么?”两人扭头望去,一个俊逸洒落的少年正踏海翩翩而来,正是拓拔野。

    蚩尤哈哈笑道:“杀鸡焉用宰牛刀?你收拾这帮臭鱼烂蟹,倒比我更快。”

    拓拔野衣袂飘飞,轻飘飘地落到船头,拍拍双手,笑道:“那些黑牙没齿的,实在太过差劲。我还没舒展筋骨,他们就全稀里哗啦掉海里了。”

    他扫了丁蟹两眼,摇头笑道:“果然是只小螃蟹,想来也没有什么膏黄。我不跟你争啦,去剁了那些虾米做鱼油罢。”竟瞧也不再瞧丁蟹一眼,纵身向远处激战中的十戈水师奔去。

    丁蟹听他二人你一言我一语,丝毫不将自己放在眼里,险些气炸了肺,怒极反笑:“狂妄小贼,接招罢!”十戈刀脱手飞出,如十条海蛇在空中盘旋飞舞,刀锋破空,气势滔滔,威力比之先前一招又大了数倍。

    他十指曲伸弹舞,十戈刀随其节奏,凌空劈砍斫刺,正是“以气御剑”之术。蚩尤苗刀挥舞,“叮叮当当”将十戈刀不断击飞,但那十戈刀去而复返,始终在他周遭霍霍飞舞。

    十戈刀越来越快,越来越凌厉,犹如层层铁桶将蚩尤笼罩其中,迫得他不得而出。稍有空隙,刀光立时如水银泄地,破入攻击。以一刀击十刀,纵然天生神勇,待到百余招后也必定险象环生。

    果然,过了五六十回合后,蚩尤似已有忙乱之态。众水妖呼喝叱骂,挺舞长矛四面围冲而上,乘隙攻击。

    蚩尤哈哈大笑道:“木叶索!”左手掌心突然喷出一道三尺长的碧光,浓碧浅绿地闪耀不定,周围两丈内的柚木甲板“格拉拉”一阵脆响,分崩离析,片片木板朝他掌心飞去。

    奔得最近的十余水妖一脚踏空,惨呼着掉落下去。

    百余片木块在他掌心处陀螺旋转,拧成一道直径近尺的巨绳。蚩尤左腕一抖,那条巨绳盘旋腾空,巨蟒般将十戈刀紧紧缠住。

    漫天刀光刹那顿住。他转身飞旋,电光石火间竟已冲出十戈刀之困,大喝着朝丁蟹迎头怒斩。

    丁蟹原先的诸多算盘、绵绵后招全部落空。大骇之下朝后疾退,凝神聚气,十戈刀“嗤嗤”挣断巨绳,呼啸着朝蚩尤后背斫来。

    蚩尤竟不闻不顾,苗刀气势如虹,依旧朝着他头顶电斩而下。丁蟹原是想以十戈刀的攻击,迫得他回防,岂料这小子剽勇至斯,竟似不要命般要与自己同归于尽,心胆俱裂,浑身真气倾注于涌泉,奋起全力朝后飞窜。

    蚩尤大喝声中,苗刀划过一道圆弧,刀气凌烈,登时将他右臂齐肩斩断!

    鲜血喷射,丁蟹痛吼一声,捂住肩膀,翻身跳入漫漫汪洋。意念一消,十戈刀的速度、力道陡减大半。蚩尤这才翻身回卷刀光,气浪激爆,将那十戈刀撞得高高飞起,掉入朵朵浪花。

    众水妖魂飞魄散,没命价地奔逃,弃船跳海。蚩尤胸怀大畅,昂首横刀,哈哈大笑。

    远处,拓拔野在水妖船上谈笑披靡。汤谷群雄激奋欢腾,纷纷从巨船上跃入敌船,追杀穷寇。

    落水水妖潜入海底,原想将汤谷巨船凿破,在水中与汤谷军决一胜负。岂料这三艘汤谷巨舰乃是以扶桑木所制,坚硬逾钢,不能损伤分毫,无奈之下只能大呼倒霉,逃之夭夭。

    犹有三艘水妖战船负隅顽抗,但听闻汤谷群雄欢呼蚩尤斩杀丁蟹,斗志立颓,或是弃船而逃,或是转舵败走。

    这一战不过半个时辰便告结束,竟是乌合之众的汤谷军大获全胜。

    朝阳谷三大精锐水师之一的十戈军被击沉八艘战船,俘获两艘,仅有两艘得以保全。伤亡之惨重,为数十年来所仅有。

    以两军的实力来说,这结果实是太过匪夷所思。但是十戈军骄狂轻敌,而汤谷巨舰坚不可摧,柳浪指挥得当,蚩尤、拓拔野又勇不可挡,这结果倒也在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岛上群雄欢呼雀跃,纤纤更是又叫又跳。过不多时,三艘巨舰彩旗招展,拖着两艘俘虏来的水妖战船缓缓靠岸。

    那只巨大的龙鲸竟也尾随汤谷军慢慢地游到岸边。巨口开处,几尾美丽的人鱼与一个人鱼老妪并肩而立,更衬得年轻貌美,娇艳夺人。拓拔野与蚩尤也已站到人鱼群中,相互微笑低语。

    群雄瞧见鲸口中的人鱼,无不大为惊诧,议论纷纷。纤纤虽然也颇为疑惑,但只道是蚩尤带来的,并未多想,笑着奔入海浪里,踮高了脚,朝着拓拔野与蚩尤挥手致意。

    岂料拓拔野竟丝毫没有瞧见,径顾与一个最为娇怯清丽的人鱼站在一处,不知说了什么,那人鱼立时低下头去,连耳根也涨得通红,悄悄地回眸看他,嘴角眉梢,尽是绵绵情意。

    旁人没有注意到,纤纤却是瞧得分明,心中如遭重锤,泛起一股酸涩的滋味,跺足咬牙,恨恨道:“臭乌贼,你当是钓鱼吗?这么有趣?”当下大声叫道:“拓拔野!我的鲸珠呢?”

    这一声气运丹田,叫得甚是响亮。众人都望了过来,俱是一震,心想:“世间竟有这般美貌的姑娘!”

    蚩尤扭头望去,只见碧浪白沙,一个紫衣少女叉腰而立,俏脸罩霜,眉目含嗔,说不出的娇俏动人,脑中顿时轰隆一声,一片空白,耳中再也听不到任何声响,过了良久,才听见纷乱嘈杂的声音、呼啸的海风以及自己“怦、怦、怦、怦”的急促心跳和呼吸声。

    只听拓拔野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纤纤妹子,这龙鲸可是她们的寄居处,我再改送其他东西给你罢。”

    蚩尤心中大震,这少女竟是纤纤么?一年不见,她竟已从黄毛丫头出落成这般曼妙动人的姑娘!正又惊又喜,却听纤纤怒道:“答应好的事岂能耍赖?我不管,我就要这鲸珠!”

    人鱼姥姥突然开口道:“拓拔少侠,你们对我们有救命之恩,这区区鲸珠又有何足惜?”蚩尤、拓拔野大破水妖、黑齿军,无形中乃是救了她们,感激敬佩之下,说话语气大为客气。

    拓拔野笑道:“姥姥不必客气。小女孩儿耍脾气,哄一哄便忘了。”当下拍拍蚩尤,道:“走,带你去见见这丫头。”

    蚩尤心跳加剧,随着拓拔野纵跃奔去。

    纤纤见一个英挺剽悍的少年与拓拔野一道奔来,从那眉目间猜到当是蚩尤,久别重逢,原当高兴才是,但眼见拓拔野适才与那人鱼那般亲热,早已气得提不起任何兴致来。瞧得他们奔到眼前,突然飞起一脚,往拓拔野小腿上踢去。

    拓拔野对她了如指掌,见她肩膀微沉,立时挥手一抄,将她的小腿捞个正着,轻轻一拖,拉了过来。

    倘若是平时,纤纤必定顺势偎入他的怀中,但今日怒气勃发,素手疾挥,又是一掌朝拓拔野脸上打去。

    拓拔野笑道:“胡闹,这么多人瞧着呢。”右手将她皓腕握住。纤纤与他相隔不到两尺,冷冷地瞪着他道:“你也知道这么多人瞧着,怎么一点也不知道害臊?”眼眶一红,突然落下一颗泪来。

    拓拔野云里雾中,不知她所说之意,见她突然掉泪,心中大软,松开双手笑道:“好啦好啦,今晚我不睡觉,给你逮条比这还大的龙鲸去。”

    纤纤听他温言抚慰,更觉委屈,索性抽抽搭搭地哭了起来,含糊道:“我才不稀罕呢!”

    蚩尤站在一旁,颇觉尴尬,瞧着纤纤雨打梨花一般,自己心中都要碎了。暗暗回忆一年前的纤纤,怎么也无法将那刁蛮狡狯的小女孩与眼前这俏丽少女联系起来。眼见拓拔野、纤纤两人如此熟稔亲热,突然有些后悔这一年未回古浪屿。

    拓拔野笑道:“好啦好啦,再哭眼睛便要变成桃子啦。”纤纤破涕为笑。

    拓拔野瞥了一眼蚩尤,笑道:“蚩尤刚来,你便这般号啕大哭,是要赶他走么?”纤纤甩开拓拔野的手,转头莞尔道:“蚩尤大哥,好久不见啦。”

    眼角犹有一滴泪珠,晶莹剔透,犹如春花沾着朝露,在晨风里绽放。蚩尤目眩神迷,呆了一呆,笑道:“是,好久不见了。”心跳如撞,生怕让他们听见了,连忙朝后退了一步。

    纤纤格格而笑,心情好转,朝拓拔野扮了个鬼脸道:“还是蚩尤大哥好。”蚩尤面红耳热,心跳更剧。这剽勇狂野的少年在纤纤面前竟判若两人,仿佛成了温良驯服的绵羊。

    巨船靠岸,群雄欢呼,相互拥抱招呼,许久未见,许多好友都极是兴奋。岛上客房已全部建好,辛九姑等人纷纷引领群雄朝岛中走去。众人鱼在陆地上行走不便,依旧待在海湾沙滩上。

    拓拔野为诸将引见人鱼姥姥与真珠,轮着纤纤时,她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斜睨着真珠,叹了口气,道:“原来是个公主,难怪这鱼尾也要比别人的漂亮些。可惜啦,再漂亮的人鱼也终究是条鱼。”

    话中尖酸带刺,众人自然听得分明。

    人鱼姥姥等人惊愕恼怒,顾及拓拔野与蚩尤,隐忍不发。真珠适才瞧见她与拓拔野种种神态,只道二人是热恋情侣,心中正莫名地暗暗酸痛,被她这般嘲讽,脸色顿转苍白,想要说话,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柳浪见状早已猜到大概,连忙打个哈哈道:“真珠公主,柳某常闻‘大荒三百六十花,不及东海鲛美人’。今日得见,果然名不虚传。”

    真珠脸上泛起红晕,低声道:“柳将军见笑了。”柳浪浑身骨头大酥,色心又起,瞧见人鱼姥姥冷冷的目光,咳嗽一声,笑道:“这位姥姥可是鲛人国国母么?既然咱们同仇敌忾,日后自当好好亲近亲近。”

    人鱼姥姥眼光老辣,他心中不堪的想法哪能逃得过去?只是冷冷地哼了一声,便不再搭理他。

    拓拔野再三邀请众人鱼到岛上歇息,她们都以行动不便为由相拒,无奈之下,只得任由她们在海湾休憩,先行告退。

    路上见纤纤依然微微撅着嘴,老大不情愿,拓拔野笑道:“好啦,都快是圣女了,还这般耍小孩脾气么?”

    纤纤哼道:“言而无信,薄情寡义。今日我算是把你看透了。臭乌贼,你可记着,欠我一个礼物呢!”她说一句,拓拔野便点一个头,微笑称是。

    纤纤突然停步,拉住蚩尤的手,笑靥如花道:“蚩尤大哥,你给我带的礼物呢?”

    素手柔软滑腻,幽香盈袖,蚩尤失魂落魄地发了一会儿愣,道:“礼物?是了,礼物!”突然竟有些结巴起来,道:“我给你带了两箱东西,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纤纤大喜,冲着拓拔野一抬头,重重地“哼”了一声,然后又揽住蚩尤的手臂,眉花眼笑地道:“自然喜欢啦!快告诉我有哪些东西?”

    这百余丈的路,蚩尤便如在云端行走一般,飘飘忽忽,欢喜得连说了些什么也记不清了。

    拓拔野在一旁看得又是惊讶又是好笑,没想到狂野剽悍的蚩尤在纤纤面前竟然成了舌头打结、只会一味傻笑的呆子。摇头微笑,心中淌过一片暖流。

    数十丈外,真珠望着拓拔野三人的背影,眼光始终不能从他身上移开。

    春风煦暖,阳光灿烂,岛上的落英纷纷扬扬地随风飘落,粉色、白色的花瓣缤纷地落在她的发上、肩上,又随风卷舞,落到碧绿的海波上曳漾。她望着三人绕过巨石,没入树林之中,不禁有些痴了。

    人鱼姥姥无声无息地游到她的身边,叹气道:“傻孩子。你是鱼,他是人哪,这是上天注定的,不要多想了。”

    真珠慌乱地转身,红脸道:“姥姥你在说什么呢。”

    人鱼姥姥微微一笑,不再说话,心中对这鲛美人的未来,突然充满了莫名的忧虑。

第37章 此情可待(上)

    当夜,群雄便在海滩上设宴,大肆狂欢。篝火熊熊,觥筹交错,欢笑喧腾之声远远地传到海上。

    拓拔野、蚩尤、纤纤等人与众人鱼围坐在海边,听那人鱼姥姥絮絮而谈。原来蜃楼城被攻破之后,水族便据此为水军基地,操演水师,游弋东海。每每寻衅与海上小国宣战,大破之,而后改立国王,以为傀儡。

    黑齿国、巨人国、毛民国则依附水妖,大肆欺压周邻。水伯天吴以向金族西王母蟠桃会献礼为由,向鲛人国强索国宝无邪鲛珠。

    鲛人国主不肯从命,水妖便派遣十戈军与黑齿国一道进犯鲛人国七十二岛,大肆屠戮。国主战死。不得已之下,人鱼姥姥将无邪鲛珠藏入七公主真珠的腹中,带着诸公主驾驭龙鲸,逃离躲避。

    蚩尤此次带来的扶桑花酒味道极为甘醇绵厚,人鱼姥姥每说一句,成猴子便要拍案骂上一句:“烂木奶奶的!”愤愤地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一番话下来,坛中的酒大半到了他的腹中。

    群雄识破他的诡计,一时间人人都做义愤填膺之状,纷纷抢着喝酒以示对水妖的无限愤慨。

    纤纤颇为好奇,道:“无邪鲛珠?那是什么东西?”真珠看了一眼姥姥,低下头,双手捧于口前,樱唇微启,一道异香扑鼻而来。

    那芬芳之气清醇馥郁,直冲脑顶。群雄本已喝得酩酊大醉,闻着这香气,顿时清醒了几分。众目睽睽之下,真珠红着脸,轻轻地吐出一颗一寸大小,浑圆透明的珠子。

    珠子宛如水晶,呈淡绿色,中心竟有一尾小小的人鱼自由自在地遨游着,微小的气泡迭串冒起。从不同的角度望去,那珠子、水泡、小人鱼都变幻出各种不同的绚丽光泽。

    众人瞧得目瞪口呆,成猴子张大了嘴,半晌才道:“无邪鲛珠?无邪鲛珠?天下竟有我没见过的宝物!”纤纤喜道:“这里面的小人鱼又是谁?当真有趣。”

    真珠低声道:“那人鱼便是我。”众人大奇,定睛凝望,珠子中的小人鱼果然与她毫无二致。

    人鱼姥姥道:“无邪鲛珠除了可以辟邪、驱毒、调养真气之外,还有一个最为重要的功能,便是辨析真我,在任何困惑面前永不迷失。”

    她见群雄满脸茫然,又道:“鲛珠中的小人,乃是含珠人魂灵所聚。任何人只需将这鲛珠吞入肚中片刻,再吐出来时,便可以瞧见另外一个‘自己’藏身于这鲛珠之中。无论你有多么迷惑、难以抉择的问题,只需问它,它便会依照你内心,给你最坦率真实的回答。”

    赤铜石叹了口气,道:“世间诱惑之事太多,身陷其中,往往连自己内心真正想要什么都无法察觉。”语中颇有沉重慨叹之意,似乎在暗指自己。

    纤纤格格笑道:“赤长老,既是如此,你不如把这鲛珠吞下去,再吐将出来,瞧瞧你最想要的是什么?”赤铜石摇头笑道:“人过百年,当知天命。我最想要不过是健康平安,长命百岁。”

    拓拔野微笑道:“如此说来,真珠,我可以问这鲛珠一个问题么?”言中颇有调侃之意。真珠大羞,连忙将鲛珠又咽了回去,情急之下,连脖颈也羞成了桃红色。

    众人哈哈大笑,只有纤纤俏脸一沉,忍不住悄悄伸出手,在背后狠狠地拧了一把拓拔野的手臂。

    拓拔野吃痛,微笑忍住,忖道:“这小丫头还是这般小孩心态,非得众人的眼光全都围绕着她打转儿,如果不是中心,便要吵闹。”他与纤纤朝夕相处,直如兄妹,仍是将她当成没有长大的孩子一般。对于纤纤时时的真情流露与眼下的吃醋,都并未深入寻思,只当作孩童脾性。

    蚩尤已渐渐从最初对纤纤的惊艳震撼中复苏过来,坐在她的身边,那幽香丝丝脉脉地缭绕鼻息,心跳怦然,不敢转头看她。听人鱼姥姥说了半晌后,心中一动,皱眉道:“大荒五帝素来对大荒之外的国邦毫无兴趣,认为是化外之邦、夷蛮之地。水妖为何会大动干戈吞并东海各国呢?”

    成猴子道:“这有什么希奇?东海素来是瑰宝集中之地,单单龙宫,便不知道有多少希奇宝贝。他奶奶的,要是老子是黑帝,早就烂木疙瘩稀里哗啦抢个精光。还要东偷西窃,这般辛苦作甚?”

    群雄哄然笑骂不已。拓拔野想起科汗淮当初所说的话,脑中转得飞快,心中一凛,道:“是了,神帝死后,由谁即位?”

    赤铜石道:“神帝并非常设之位,只有在五族长老会上公推出来的威望最高的人才能担任。亦或是在五帝会盟时,击败五帝。但即便如此,也得德高望重,令天下人心悦诚服才成。”

    拓拔野道:“下一届五族长老会何时召开。”

    赤铜石原就是族中长老,对此谙熟,屈指算道:“五族长老会通常每十年一次,但可由神帝随时召开。下一次当在后年的六月。”

    拓拔野点头微笑道:“这就是了。烛老妖定是想做神帝。”众人闻言大凛,一片哗然。

    拓拔野道:“当日我和各族游侠前往蜃楼城助战时,科大侠曾经说过,烛老妖侵灭蜃楼城,乃是为了沽名钓誉,做五族出头人,谋求他日篡取神帝之位。果然不假。但今日看来,这不过是他的第一步棋而已。”

    群雄纷纷请教其详。

    拓拔野道:“既然这神帝之位,只能在五族长老会上公推,他自然要想尽方法在此前出头露脸,成为五族共同利益的代表。他灭了蜃楼城,那是替五族出了口恶气。接着乘机据此地,大举攻灭东海各国,逼迫百夷朝拜,哈哈,那又是什么目的?”故意卖了关子,目光炯炯地盯着蚩尤。

    蚩尤拍腿道:“是了!抬高自己的威望,凌驾五帝之上!”

    柳浪点头缓缓道:“当今大荒,黑帝闭关不出,青帝失踪,白帝执着神仙道,黄帝庸弱无能,赤帝也在闭关修炼。烛龙的武功妖法,原本就称雄天下,倘若此时百夷朝拜,声望日隆,两年后的五族长老会非推他做神帝不可。”

    拓拔野笑道:“这就叫花花轿子人抬人,请不起家人请外人。”赤铜石嘿然道:“城主说的极是。常言说‘内圣外王’,烛老妖倒是反其道行之,‘外王内圣’,嘿嘿,厉害,厉害。”

    人鱼姥姥怒道:“为了你们大荒神帝之位,便要血洗东海么?”拓拔野道:“姥姥息怒。我们既然已经摸清他的如意算盘,那还能让他得逞么?这么多无辜性命,绝不能白白牺牲。”

    人鱼姥姥一顿拐杖道:“好!小子,凭你这句话,从今往后,鲛人国所有军民便听你调遣!”纤纤翻了个白眼,喃喃道:“一共一百来人,调遣起来倒是方便的很。”

    拓拔野装做没有听见,笑道:“妙极!”起身大声道:“诸位兄弟,咱们汤谷军今日已经出头露脸,往后想要过太平日子也不成啦。”

    群雄纷纷叫道:“他奶奶的,老子等了四年就是今天。什么姥姥的太平日子,早过得清汤寡水没滋味了!”

    拓拔野笑道:“好极。从今日起,咱们汤谷军便与水妖针尖对麦芒,处处对着干,绝不能让水妖的算盘打得叮当乱响!”

    群雄最喜欢与人捣乱,狂笑着轰然应诺:“妙极,妙极!烛老妖从今往后可没舒心日子过啦!”“今日把那姓丁的螃蟹打了个落花流水,真他奶奶的痛快,瞧他们日后还敢不敢在东海横行无忌!”

    柳浪咳嗽一声,道:“这个……只怕不出七日,他们便要卷土重来。”

    赤铜石点头道:“水妖既已知道神祝与城主还在人世,而且与我们汤谷重囚合流,必定要全力征讨。何况我们今日一战,已是大大羞辱了他们的脸颜,扰乱了烛老妖部署的全盘计划,岂有忍气吞声的道理?只怕是要大张旗鼓,倾力而出。”

    柳浪道:“从这里返回蜃楼城最快也要半个月,倘若是飞鸟报信,只需两天。蜃楼城附近至少还有两支水妖的舰队,如果他们立即出发,大约十八天以后便可到达。”

    蚩尤见群雄面面相觑,笑声俱止,一拍桌子,喝道:“来的正好,敢来八百,我就杀他一千!”

    拓拔野笑道:“正是。我们以逸待劳,又是正义之师,此战必胜。再说咱们还有十八日部署准备哪。到时非杀得水妖片甲不留,全变水鬼!”群雄哈哈大笑,举杯叫道:“喝酒喝酒,喝饱了酒趁醉杀水妖。”

    拓拔野笑道:“大伙儿别喝的太多,明日可是纤纤圣女的典礼,总不能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为她庆典吧?”群雄哄然称是。

    蚩尤的心突然“咯噔“一沉,想到大荒所有圣女,必须是****,终身不得嫁娶。

    今日未见到纤纤之前,并未多想此节,只是想到既是独立之城,则必须有圣女,而汤谷中的女子不是凶霸的泼妇,便是妖娆的荡女,惟有纤纤才能胜任这圣女之位。但见面之后,心神俱震,从未开启的少年情愫陡然如春藤缭绕,不能自已。倘若纤纤果真登上圣女之位,岂不是,岂不是……他猛然甩了一下头,心如刀绞,不敢再想下去。无意间瞧见辛九姑那又是忧伤又是迷茫的眼光,正怔怔地望着纤纤。

    辛九姑原是金族圣女西王母的侍女,对于圣女二字的含义,谁也没有她来得清晰。与纤纤朝夕相处四年,早已将她视如自己女儿一般。圣女乃是尊贵无上的职位,倘若纤纤能成为真正的圣女,那她比谁都要感到荣耀。

    但身为圣女必须清心寡欲,断绝情根,辛九姑原本就恨尽天下好色薄幸的男子,以为男人无不如此,因此不觉得终身不嫁有何不妥之处。

    而她深悉纤纤之心,知她对拓拔野早已情根深种,还是孩童之际便魂牵梦萦,生死以系了。是以直到今日,她还未对纤纤说出身为圣女不可嫁娶。瞧着纤纤整晚目光都萦系于拓拔野身上,随着他的喜怒哀乐而一颦一笑,她的心中更为忧虑,矛盾已极。

    但她却没有瞧见,在这跳跃的篝火与柔和的月色中,还有一个少女的眼光,也从始到终,没有离开拓拔野片刻。

    篝火燃尽,海风微凉。群雄高歌着四下散去,纷纷回房休息。众人鱼也悄然朝海湾中的龙鲸游去。

    明月清辉,在海面上粼粼荡漾。望着姐妹们在冰凉的海水优美地摇曳,真珠轻轻地摸着尾上那银光闪烁的鱼鳞,心中满是淡淡的忧伤,一如这月色。

    她的鱼尾曲线柔美,素来为姐妹所艳羡,在诸多鲛人国少年人鱼的心中,更是不可触及的美梦。

    然而她今日却对这美丽的鱼尾充满了莫名的厌憎。尤其当她听到纤纤在拓拔野面前冷冷的说到“终究还是条鱼”时,眼泪几乎便要夺眶而出。那一刹那,她多么想拥有一双纤美的腿呵,哪怕是平凡的腿也好。

    回眸望去,海滩上早已空无一人。远处岛上,灯火辉煌,隐隐还能听见笑声与歌声。

    她突然觉得自己离那个世界如此遥远,轻轻地摇摆,潜入水中,让咸涩的海水冲去刹那之间涌出的泪珠,朝着龙鲸款款游去。

    拓拔野扶着蚩尤跌跌撞撞地朝他的客房走去,笑道:“他奶奶的紫菜鱼皮,瞧你这般威风盖世,原来酒量也不过如此。”

    蚩尤适才想着纤纤之事,心中郁闷,与人接连碰杯,终于喝得烂醉。恍惚间听到拓拔野声音,咕哝几声,也不知在说些什么。过了片刻,已是鼾声大起。

    拓拔野将他背到屋中,往床上一抛,喃喃道:“本来还想和你小子聊个通宵,现在却只能听你打呼噜了。”摇头微笑,忽然听到有人“当当”地敲着窗子,出门一看,却是纤纤。

    纤纤眼珠转动,眼眶内满是泪水,悲悲戚戚地望着拓拔野,突然“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拓拔野连忙捂住她的嘴,四顾左右,苦笑道:“小姐,深更半夜哭哭啼啼,倘若被人瞧见,还道是我欺负你呢。”

    纤纤扑到他的怀里,紧紧揽住,更咽道:“就是你!就是你!你们全都欺负我!”

    拓拔野拍拍她的背笑道:“真是胡说八道。这岛上哪一个人吃了熊心猛犸胆,敢欺负咱们纤纤圣女哪。”

    听见“圣女”二字,纤纤更是悲从心来,号啕大哭。拓拔野连忙用肩膀挡住她的嘴,不断地轻拍她的背部抚慰,叹了口气,道:“又怎么啦?还是怪我没给你鲸珠么?”

    纤纤抬起头,眼泪汪汪地道:“我不做圣女!”

    拓拔野吓了一跳,笑道:“这倒奇了,从前你不是欢天喜地地叫嚷着要做圣女么?怎地又突然改变主意了?”

    纤纤怒道:“那是叫你们给骗了!从前你可没告诉我,说圣女不许……不许嫁人!”说到最后四字,双颊禁不住泛起红晕。

    拓拔野虽然知道五族之规,但生性自由散漫,对于此节也从未曾留意,听她这般一说,心中不由得微微一凛。思绪飞转,适才纤纤随着九姑一道走,难道是九姑告诉她的么?口中却仍笑道:“敢情纤纤想嫁人了么?”

    纤纤“扑哧”一声,破涕为笑道:“你才想嫁人呢!”

    拓拔野笑道:“那便是了。既然眼下不想嫁人,就勉为其难,先委屈委屈作几天圣女。哪天纤纤想嫁人了,再拍拍屁股嫁鸡随鸡,做你的纺婆织女。你看如何?”

    纤纤喜道:“这样可以吗?”秀眉又微微一蹙,道:“可是刚才听九姑说,做了圣女便得清心寡欲,不能再喜欢任何男人啦。”

    拓拔野哈哈笑道:“那是大荒圣女的规矩。咱们汤谷军本就是造反的自由之师,哪能遵循那些繁文缛节?汤谷圣女想嫁人便嫁人,自由得很。”

    纤纤登时眉花眼笑地跳了起来,揽住拓拔野的脖子,道:“还是拓拔大哥好!”丰满柔软的胸脯紧紧地压着他的胸口,巧笑倩兮,幽香入鼻。

    拓拔野心中突然腾起奇异的感受,急忙将它按捺下去,掰开她的双手,将她放在地上,笑道:“好啦,现在可以回房睡觉了吧?”

    纤纤突然想到某事,花容一变,娇嗔满面道:“还有一件事。”拓拔野道:“什么?”

    纤纤恨恨地瞪着他,冷冷道:“还装蒜!随我回房去。”一拧身,朝着那小木屋走去。

    月光如烟,交织在淡淡的夜雾中。

    树影横斜,花香扑鼻。小树林中声声杜鹃,伴着潺潺流水,宛如梦幻。纤纤那婀娜的身姿在夜色中瞧来,仿佛是花树的精灵,轻摇曼舞。

    拓拔野微微一笑,突然有些明白,何以蚩尤会被这个小丫头震得张口结舌,直如呆子。

    这条路自海滩经过树林,抵达小木屋。四年间,他们已不知走过多少次。常常是拓拔野在海边修炼潮汐流,纤纤伏在他的膝上睡着了,他小心翼翼地将她一路抱回去。也记不清有多少次,他半夜猎杀海兽归来,瞧见纤纤伏在路口的那块树桩上等他等得睡着了。

    刹那间,许多温馨甜蜜的回忆涌将上来,有种时空错乱之感,仿佛四年的光阴突然凝聚为这一条短短的路、这个夜雾凄迷的晚上。为什么忽然会有这样的感觉呢?难道是因为纤纤明日便要成为圣女了么?

    拓拔野有些恍惚,摇摇头,微微一笑,继续随行。

    “吱嘎”一声,纤纤打开木门,回首冷冰冰地道:“快进来。”

    拓拔野望了望辛九姑等人所居住的木楼,低声微笑道:“明日便是你的大典,可不能再这般混住啦。要是让九姑瞧见,又要絮絮叨叨了。”

    纤纤“呸”了一声,道:“你不是自由之师么?我不是自由圣女呢?想怎样便怎样,旁人可管不着。”

    拓拔野怕她气恼之下,大哭大叫,反倒惊动了群雄,只好苦笑道:“是,是。在下谨遵圣女之命……”话音未落,眼前素手一晃,香气袭人,早被揪住衣领,拖入了木屋之中。

    楼上空空荡荡,只有那张木床孤孤单单地沐于月光之中。纤纤的众多东西已被搬到不远处的圣女御苑,明日起,便要在那里起居休息。

    拓拔野环顾四围,雪白的月光照了一壁,冷清萧索,他的心中突地有些失落。自明日起,他便要一个人在这木屋中了。转头望见纤纤冷冷地瞪着自己,泪光滢然,笑道:“圣女大人,不知有何吩咐?”

    纤纤恨恨道:“你倒真会装蒜,为什么不给我鲸珠?还不是瞧见那条人鱼有几分姿色,想讨好她么?”拓拔野叹道:“都快成圣女了,总得讲点道理罢……”

    纤纤怒道:“我说的不对么?瞧你看着她,眼珠都快掉下来了。跟她说话时笑得嘴都合不上啦,恨不能钻到她的耳朵里和她说话罢?”

    拓拔野这日激斗甚久,又喝了许多酒,本已有些困乏,被她这般絮絮叨叨地一说,忍不住困意上涌,打了个呵欠。

    纤纤见状更怒,气得眼圈都红了,更咽道:“你和她说话便那般有趣,和我说话便要瞌睡么?”

    拓拔野最怕见她哭,登时醒了一半,笑道:“傻瓜,倘若你是想要鲸珠,我明日,不,现在便给你擒条龙鲸,还不成么?”

    纤纤顿足道:“你当我真稀罕鲸珠么?我,我……”她突然眼珠一转,道:“好,倘若你真想将功折过,你便将那无邪鲛珠取来送我!”

    拓拔野皱眉道:“越来越胡闹啦,那是鲛人国的国宝,犹如擎天之柱、镇海之珠,怎能随便索走?”见纤纤嘴巴一扁,便要哭将起来,连忙又上前将她抱住,温言抚慰。

    纤纤每每要哭闹之时,只要被他揽在怀中,则必定止住。这招屡试不爽,今日也是立竿见影。

    纤纤被他搂在怀中,闻着那熟悉的气息,感觉到那坚实的胸膛和有力的臂膀,心情登时平静下来。伏在他的胸膛上,听见他的心跳,感觉与他如此之近,欢喜之余又不免有些害羞。耳中听到他柔声抚慰,声音越来越是含糊,过不多时只剩下咕哝声。再过片刻,抱紧自己的双手渐渐地松了下来,接着竟响起轻微而香甜的鼾声。

    纤纤微微有些着恼,但想到他抱着自己睡着,突然又有些甜蜜、害羞,心道:“这个大傻蛋,竟象马一样,站着也能睡着。”轻轻地挣脱出来,将他架住,朝着木床吃力地移去。

    纤纤小心翼翼地将拓拔野放在床上,吁了一口气,抹抹沁出的香汗。拓拔野躺在月光中,嘴角微笑,满脸无邪,就像一个熟睡着的孩子。

    纤纤心中泛起柔情,噙着笑,低声道:“臭乌贼,一骂你就睡着,也不知是真的,还是装出来的。”展开薄被,轻轻地为他盖上。

    拓拔野不知在梦中梦见了什么,眉毛舒展,嘴角笑意更深。纤纤坐在床沿,痴痴地看着他沉睡的脸庞,心里一阵阵地莫名地生疼。

    明夜此时,她就将在圣女御苑中独对着西窗月色,以后还能这般与他同处一室,彻夜厮守么?

    虽然她在九姑面前胡搅蛮缠,非得继续和拓拔野同住下去,但内心深处也洞彻明白,两人都已非孩子,又非亲属,决计无法再这般同住了。想到此处,心如针扎,忍不住低低地道:“拓拔大哥,拓拔大哥。”声音温柔**,竟比窗外那杜鹃还要凄切几分。

第38章 此情可待(下)

    拓拔野浑然不觉,酣睡如旧。纤纤柔肠百转,轻声道:“拓拔大哥,倘若不是你要我做什么圣女,我决计不做。我只想象从前那般终日在你身边,陪着你。做了圣女,可就不能这般随意啦。”

    她望见拓拔野脖子上的那颗泪珠坠,那是多年前雨师妾临别的泪水所化,难得他竟终日悬挂颈前。她突然感到一阵尖锐的酸痛醋意,想将那泪珠坠扯将下来,丢出窗去。

    但触及那冰冷的泪珠坠时,突然住手,毕竟那只是一颗珠子而已。心中一酸,低声道:“拓拔大哥,在你心里,究竟是谁更为重要呢?你是将我当成了妹子,还是喜欢的人?”眼泪突然扑簌簌地掉了下来。

    她抹了抹泪水,微笑道:“我可真是发傻。你醒的时候,不敢问你,睡着的时候,却这般自言自语。难不成想让你在梦中听见么?今晚九姑问我,是不是喜欢你。她说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要是我喜欢你,将来一定会伤心难过,生不如死。哼,她可真会胡说八道,当我是小孩般吓唬么?我告诉她,我一点也不喜欢你……”

    她叹了口气,幽幽道:“拓拔大哥,我当然是骗她的。其实在我心里,唯一喜欢的人便是你。四年前看见你的那一刻起,我便喜欢上你了。你可知道么?”

    这些话憋在她的心中许多年,始终无人倾诉。在这两人共处的最后一夜,受那人鱼所激,柔情汹涌,心中又是甜蜜又是难过,竟如洪水决堤一般不能遏止。

    纤纤轻轻地在他身边躺下,侧着身,对着他熟睡的侧脸痴痴凝望,右手轻轻地摸着他鼻子,柔声道:“这些年爹爹始终没有回来,其实……其实我心中早已知道他多半是死了……”

    说到此处,泪水忍不住顺着脸颊淌了下来,更咽道:“若不是你始终陪着我,我多半也要伤心得活不了啦。每次我提起爹爹,你怕我难过,总要紧紧地抱着我。在你温暖的怀里,我就将什么难过的事都忘了。”

    突然“扑哧”一笑,柔道:“傻瓜,其实有时我是故意提起爹爹的,伤心的样子也有一半是装出来的。因为我想让你紧紧地抱着我。可是这半年来,你抱着我的时候越来越少了,是被你看穿了吗?”

    她叹了口气,低声道:“从前你生我气的时候,便要打我的屁股;高兴的时候,便要拧我的脸;怕我难过的时候,便要抱着我。可是现在,不管我怎么惹你生气,你也不打我啦。和我说话的时候,也要隔着几尺的距离。就是晚上睡觉的时候,也不让我到你的床上来。前些日子,夜里又是打雷又是下雨,你也不让我到你的床上躲上一会儿。那次我可真生了你的气,赌气要永远不理你呢。可是没过一天,又忍不住和你说话了。”

    她把头枕在拓拔野的胳膊上,叹气道:“明日起我便再也不能和你一道睡啦。到时你想要我来也是不成了。拓拔大哥,你会想我么?从今往后,每夜我想你的时候,该怎么办呢?”

    想到此处,她突然觉得说不出的害怕,那即将到来的虚幻的黑暗的孤独,更使得她感到眼下身旁的拓拔野,是这般的真实,这般地让她疼心痛肺、柔肠寸断。

    她托着腮,凑在拓拔野的脸旁,怔怔凝视。那浓密而弯卷的睫毛、那挺直的鼻梁,还有那优美上翘的嘴唇,近在咫尺,又仿佛远在天涯。

    在今夜之前,他是属于她的。但是在今夜之后呢?那羞羞怯怯的人鱼妖精,会不会乘隙占据他的心呢?以后会不会出现其它各种妖精呢?

    酸酸痒痒的感觉从咽喉向腹内滑去,那种莫名揪心的疼痛又突然爆发,撕心裂肺,疼得几欲窒息。

    纤纤突然低下头,闭起眼,鬼使神差地亲了拓拔野的嘴唇一口。柔软的嘴唇、温暖的鼻息,她如遭电击一般,心嘭嘭剧跳,脸腾的红了,耳根处也热辣辣的。迅速地抬起头来,不敢睁开眼睛。

    酸痛揪心的痛楚慢慢消失,体内却开始隐隐作痛,仿佛有一股温暖而麻痒的火焰从下而上,窜入胸口。

    这种感觉也曾经有过,每次在拓拔野怀中时,便常有这种麻痒难言的疼痛,象是一种莫名的渴求,然而她却束手无策。有时仅仅瞧见拓拔,或是被他瞧见,也会突然被这疼痛所击倒。

    今夜这种感觉犹为强烈,仿佛千万只蚂蚁一点一点地咬噬上来,直进入她的心里。

    她红着脸,低声道:“拓拔大哥,拓拔大哥。”吐气如兰,钻入拓拔野的耳中。他似乎被那气息弄得有些痒,皱皱眉头,探手抠了抠耳朵。

    纤纤的心中突然起了一个奇异而大胆的念头,念头方起,那股麻痒疼痛的火焰宛如浇上热油,陡然窜起,熊熊烈火般烧遍全身。

    她脸颊滚烫,周身火热,想要将那奇怪的感觉驱逐出去,却适得其反,只觉得那团烈火顺着咽喉烧了上来,****。那团火越烧越旺,思绪一片混乱,迷茫中只有一个念头越来越清晰,身边的这个少年,是她倾心爱慕的人,而今夜是他们能这般厮守的最后一夜……她突然无缘无由地哭了起来,脸红如霞,低声道:“拓拔大哥,我……我要将一切都给你。”

    拓拔野朦朦胧胧之间,听见耳边温柔的呢喃与哭泣声,香甜温热的气息不断地钻入自己的耳朵,又麻又痒。梦中想到定然又是纤纤前来捣乱,咕哝一声道:“纤纤别闹。”

    那奇怪的声音顿时静止,就连耳边那气息也仿佛突然消失。他翻了个身,又沉沉睡去。

    梦中面朝大海,春暖花开,他与蚩尤、纤纤三人在海滩上嬉闹。暖暖的阳光,和煦的春风,呼吸中尽是海水与鲜花的味道。白色的沙滩细腻柔软,踩在脚下说不出的舒服。

    仰望蓝天白云,聆听涛声鸟鸣,这种感觉如此宁静祥和,如此幸福。

    突然之间,天边乌云滚滚,天色陡然变暗,蚩尤站在礁石上望着远方,浪水一阵阵地朝他击打。

    他竭力地呼喊蚩尤回来,但蚩尤似乎并没有听见,回头望了他一眼,笑了笑跳入汹涌的波涛之中。而纤纤却丝毫不在意,只是望着他笑。

    接着景物切换,置身于一片繁花如织的草地上。

    环身四顾,阳光眩目刺眼,依稀看见一个白衣女子在远处微笑着看她,突然她的脸变成了雨师妾。他满心欢喜地朝她奔去,跑得近了,探手抓去,只抓到一缕青烟。雨师妾的笑容在空中越来越恍惚,渐渐地消失不见了。

    他心中又是焦急又是难过,转头瞥见真珠,还有一些瞧不见脸容的女子,在对岸的草地中坐着,温柔地望着他微笑。正要泅河而去,突然听见背后的喊叫声:“拓拔大哥!拓拔大哥!”

    回头望去,却是纤纤朝她狂奔而来。忽然她跌倒了,他心中疼惜,一边叫着她的名字,一边朝她跑去。纤纤爬了起来,满脸泪痕,又笑又哭的叫道:“拓拔大哥!拓拔大哥!”

    他跑上前去,紧紧将她抱住。忽然觉得怀内滑腻柔软,低头一望,纤纤竟是衣裳不整,大骇之下,连忙将她朝外一推。

    但是纤纤却如蛇一般缠了上来,将他紧紧的缠住,在他脸上哭着亲吻,呻吟似的呢喃道:“拓拔大哥!拓拔大哥!”

    叫声温柔哀切,**入骨。柔软滑腻的双臂将自己紧紧抱住,那股少女的幽甜清香丝丝脉脉钻入鼻息,每一次肌肤相触都要带来如此战栗的激动。当那柔软潮湿的双唇滑过他的脸颊,紧紧地贴在他的唇上,他终于忍不住那窒息的悸动。

    丁香暗渡,香津流转,体内的烈焰如火山引爆,仿佛一重重巨浪,接连不断地卷来,要将自己彻底吞噬。心中一个声音却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大声?“她是纤纤!是你的妹子!”眼前突然晃过了科汗淮的脸容,既而又晃过了蚩尤的脸,两人不知在说些什么,却可以隐隐感觉到那重愤怒。

    怀中那**的身体紧紧地贴着自己,温柔的哭泣与低吟在他的耳边回荡,这感觉如此真实又如此无法抗拒:“拓拔大哥!拓拔大哥!拓拔大哥……”

    拓拔野“啊”的一声大叫,猛地挥手重重摔了自己一耳光,坐了起来。脑中浑浑噩噩,脸上热辣辣地疼痛,高高隆起,突然听见一个温柔的声音:“拓拔大哥,你……你疼吗?”

    拓拔野闻声大骇,困意全消,猛地睁开眼睛。

    月光如水,纤纤衣裳不整地坐在床上,云鬓缭乱,咬着唇,眼波温柔而关切地凝视着他,撞到他的眼光,突然满脸晕红,羞不可抑地别过头去。

    拓拔野脑中空茫一片,惊骇地望望她,又望望自己,什么话也说不出来。苦苦回想,只记得将纤纤抱入怀中,此后之事,再无任何印象。难道竟是他喝醉了,迷糊中作出了禽兽不如的事情?低头望去,自己衣裳虽然凌乱,所幸的是似乎还未突破最后的关卡,高悬的心这才微微放松。

    但那罪恶感与愧疚之心却有增无减,又重重地摔了自己几巴掌。纤纤大惊,连忙上前将他手掌拉住,低声道:“拓拔大哥,这是…这是我自己情愿的。”越说声音越小,双颊酡红如醉。

    拓拔野见她樱唇微破,纤细莹白的脖颈上有几道红肿的淤痕,更是羞惭得无以复加,恨不能以头抢地,转身道:“纤纤,对不住。我只当你是我的好妹子,不料今日竟作出这等禽兽之事。我……我……”再也说不出话来。

    纤纤身子一震,脸色突变苍白,颤声道:“拓拔大哥,你说什么?”

    拓拔野摇头道:“好妹子,大哥对不住你。明日便是你的大典礼,所幸千错万错,还没有犯下最后的错误。”羞惭自责,悔恨无已。

    纤纤心如万针齐扎,疼不可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道:“拓拔大哥,你不用自责。是我见你睡熟,自愿…自愿如此的。”苍白的脸上泛起奇异的**,热辣辣的羞意与隐隐的恐惧交织在一起,一颗心宛如在黑暗的深渊中半悬着。

    拓拔野颇为讶异,刹那间明白了少女情意,全身大震,猛地回头,瞧见她微敞的衣襟,又立即别过头去。思潮汹涌,如惊涛骇浪,回忆诸多事情,突然一一明白,半晌才温言道:“好妹子,我知道你明日便要做这圣女,心中舍不得我。我心里又何尝舍得你?”

    纤纤的心怦怦直跳,又是甜蜜又是害羞。

    却听拓拔野道:“只是我对你的喜欢,绝不是那男女之爱。我只将你当作最为疼爱的妹妹一般,呵护关爱,此心天地可鉴。只希望你能平平安安,快快乐乐。倘若将来你有了喜欢的人,不愿做这圣女之位,哥哥定然为你做主。今夜之事,我需负全责。所幸大错还未铸成,希望你不要因此记恨……”

    他背着身,瞧不见纤纤的脸色,他每说一句,纤纤的脸色便要苍白一分,听到后来已经全无血色,怔然坐着,全身簌簌发抖。拓拔野的话似乎越来越远,就像是从空茫无边的黑暗中传来,他的背影也越来越飘忽,远得不可触及。

    她的心就这般一点一点地沉入万丈深渊,耳边再也听不见任何话语,只有呼啸的风声。

    黑暗中,一个声音在她耳边不断地重复:他一点也不喜欢你,只当你是妹子呢。那声音越来越强烈,逐渐变成讥嘲似的轰然大笑,仿佛全岛群雄都在嘲笑她一般。

    不知过了多久,那空洞茫然、黑暗寒冷的感觉突然变成尖锐的痛楚,犹如万箭钻心,疼得她突然呻吟一声,弯下腰去。

    拓拔野听见声响,吃了一惊,转头看见她全身不断颤抖,黄豆般的汗珠从惨白的脸上滚滚落下,心中大惊,连忙上前将她扶住,手足无措,不住地问道:“怎么了?”

    她摇着头,那疼痛撕心裂肺,突然一股彻骨的悲伤如山洪爆发,视线模糊,泪珠一颗一颗地掉落下来,费尽力气才颤抖地说道:“我好难过。”

    拓拔野瞧着她浑身发抖,泪水不断地淌落,牙齿格格乱撞,心中焦急难过,一筹莫展,只能紧紧将她抱住。她浑身冰凉,但额头竟是滚烫。

    拓拔野手忙脚乱地帮她整好衣裳,道:“我去叫草本汤来。”草本汤乃是土族名医。纤纤不断地摇头,颤声道:“拓拔大哥,你说的都是真的吗?只当我是妹妹,从来没有一点其它的喜欢么?”

    那目光哀怜恳切,拓拔野心如刀绞,怜惜之心大盛,忍不住便要答应,但心中又是一凛,自己确实只将她视为妹妹,倘若出于怜惜而哄骗,将来岂不是更要伤她的心么?当下硬起心肠,咬牙道:“是。你永远是我最喜欢的妹子。”

    纤纤的最后一丝希望也荡然无存,仿佛悬崖边上的人揪落了最后一根稻草,蓦然发现,自己倾力所注的,竟丝毫承受不住自己的托付。凄裂的难过与苦痛,仿佛雷电般劈落。

    她**摇头,泪水倾注,想说话却发不出声,过了半晌才颤声道:“九姑说的一点也不错,生不如死,生不如死。你为何不一剑杀了我,也胜于让我受这无穷无尽的痛苦!”

    拓拔野心如刀割,难过之下,泪水险些夺眶而出,想要紧紧地抱住纤纤,却被她费尽力气推开。

    纤纤缩到床角,头发凌乱,曲膝抱身,不住地颤抖,双眼悲切、苦痛、凄凉而又愤恨地盯着他,颤声道:“拓拔大哥,你好!你好!”

    突然拔出发上的雪鹤簪,用尽周身力气,狠狠地扎入了自己心窝。鲜血四溢,如红花般在月光中开落。

    拓拔野大惊失色,狂呼着抢身上前,已然不及,发簪已经没入胸中。惊骇难过之下,手足无措,抱住纤纤大声呼喊,泪水顷刻间模糊了视线。

    纤纤望着他,目光涣散迷离,嘴角露出一丝微笑,声如游丝地道:“拓拔大哥,这下……这下你终究能记住我了罢……”一口气接不上来,脖颈微摇,脸容含笑,就此香消玉殒。

    拓拔野脑中一片迷乱,轰隆做响,张大了嘴,发不出声,喉咙如被什么堵住了,悲苦悔恨如巨石压顶,喘不过气来。刹那间往事历历,涌上心头,纤纤的音容笑貌在眼前耳边激荡。泪眼朦胧,低头望去,她那清丽的容颜上泪痕满布,嘴角那丝微笑仿佛凝结着凄凉的嘲讽。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仰天大吼,发出痛切的哭声。

    窗外灯火摇曳,人声鼎沸,脚步声此起彼伏,门“吱呀”一声开了,许多人涌了进来。灯火迷蒙,拓拔野抱着纤纤头昏目眩,什么人也瞧不见,只是不住口地喃喃道:“纤纤死了,是我害了她。”

第39章 东海龙神(上)

    清晨的阳光从石洞口斜斜地照射进来,洞外蓝天碧海,白云悠悠。又是一个晴朗而温暖的四月早晨。而洞内却冰寒彻骨,宛若寒冬。

    这是古浪屿上的冰窖。纵横各六丈的洞中堆砌满了大块大块的冰块,那是拓拔野以“玄冰法术”所制的人造冰。

    四壁水晶灯发出的光芒在这冰寒之气中,也有些森冷幽碧。中央的水晶棺里,纤纤安详地躺着,嘴角还牵挂着那丝说不清是欢喜还是凄凉的微笑。

    众人都已陆陆续续退了出去,只有九姑、赤铜石等人依旧站着。

    九姑伤心之盛,几如当年昆仑那夜。在她心中,纤纤犹如女儿一般,乃是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当她瞧见拓拔野抱着纤纤在屋内茫然乱走之时,几乎便要晕厥过去。然而她知道,自己的难过伤心,只怕犹远远不如身边的这两个少年。

    这两日来,拓拔野不吃不喝,就这般呆呆地站在水晶棺前。这开朗乐观的少城主竟如同忽然变成了一尊石塑。

    出乎她意料之外的是,性情狂野的神祝蚩尤,除了那夜狂吼着一路飞奔,将海边的百余巨石击成粉末之外,这两日来竟殊为冷静。

    九姑扭头望去,见他木无表情地立在一旁,眉目之间隐隐有说不出的悲伤,宛如冰封春水,暗流激涌。

    蚩尤站在风口,听见洞外汹涌的潮声,海鸥啼鸣,直想仰天狂吼。这种悲伤痛苦,比之国破家亡又截然不同。即使已隔两日,仍是这般疼痛而不能自抑。但是他知道他不能。这种痛苦是不应该属于他的。

    那日初回古浪屿,震撼于纤纤的娇俏容光之时,他也已隐隐瞧出,纤纤对拓拔野的一腔柔情。那夜目睹纤纤死于拓拔怀中,以他对拓拔野和纤纤的了解,事情原委无须拓拔开口解释,便已青红皂白,了了历历。

    他又能如何呢?从前纤纤原就与拓拔更为亲热一些,这些年芳心暗许,最终以死相托,他不过是一个局外人而已。自小他已习惯将强烈的感情深埋心中,快乐的、痛苦的都是如此。即使是拓拔,亲密如兄弟,能与他分享的,或许也不过是快乐而已。

    那夜有一刹那,他直想全力痛打拓拔,但是瞧着他失魂落魄、空茫无措,他知道拓拔的痛苦远胜于自己。毕竟拓拔野与纤纤朝夕相处,彼此之间有着太多的回忆,此中深厚的情感积淀,比之他的那蓦然爆发的柔情,又大大的不同。

    对于比他更为伤心的兄弟,对于一段与他无关的感情,他又能如何呢?

    那一夜,他从木屋狂奔而出,真气爆裂,经脉紊乱,一路上撕吼奋力,所到之处木石俱裂,而那种苦痛却丝毫没有减轻。

    直到这一刻,纵使他为了平定众人的忧虑,将所有的情感深深埋入心底,依旧无法遏止那阵阵爆发的隐痛。

    而咫尺之隔,拓拔野怔怔地望着水晶棺中的纤纤,脑中一片空茫,依旧沉浸在沉痛、迷茫的悔恨中。即便此时,他依然无法相信,纤纤真的已经死了。这两日来,他脑中一片混乱,浑浑噩噩,什么也记不得了。若不是蚩尤一声大喝,将他惊醒,只怕他还要抱着纤纤漫无目的地走下去。

    在他耳边,反反复复地响着纤纤的话:“只当我是妹妹,从来没有一点其它的喜欢么?”

    他原本非常笃定的心里,竟逐渐逐渐地迷惑起来。纤纤的音容笑貌,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那银铃般的笑声始终响彻不停。他对纤纤,究竟是怎样的感情呢?想得越久,便越是糊涂,这种困惑又变成揪心的疼痛。

    洞口人影一闪,真珠怯怯地随着人鱼姥姥走了进来。两人在陆上行走颇为不便。辛九姑迎上前轻声道:“你们是来瞧纤纤的么?”人鱼姥姥摇头道:“我们是来救她的。”

    声音虽然不大,却如雷鸣一般令众人一震,拓拔野、蚩尤齐齐“啊”的一声,猛地转头道:“你说什么?”

    人鱼姥姥嘿嘿一笑道:“只要不是魂飞魄散,总有法子救回一命。”拓拔野、蚩尤狂喜忐忑,面面相觑。

    蚩尤沉声道:“姥姥,倘若你有法子让纤纤死而复生,蚩尤便是将性命送给你也无怨言。”

    人鱼姥姥嘿然道:“小子,你的命太硬,送给我我也要被你克死。”转头对赤铜石道:“赤长老,你见多识广,难道竟没有听说过起死回生的圣药么?”

    赤铜石皱眉道:“传说中倒有不少可以起死回生的圣药,但是多半要以北海、昆仑、南海等诸多宝物仙草混制数年而成。即使眼下能将这些仙草灵丹尽数收齐,但也需费历三五年才能制成。待到那时,纵然有效,圣女也早已魂飞魄散,来不及相救了。”

    赤铜石见拓拔野满脸困惑,便又解释道:“城主,人体便如神器,将魂魄封印其中。一旦这‘神器’损坏,则魂魄逸散,回归仙界。倘若有回生圣药,修复人体这‘神器’,再辅助以招魂法术,或许能令亡者重生。但这需在魂飞魄散的刹那间完成,否则神游万里,想要招回那是绝无可能。”

    拓拔野心中一动,颤声道:“是了!倘若这魂魄并未逸散呢?”赤铜石道:“那自然还有一线生机。”

    拓拔野心中狂喜,道:“纤纤自杀所用的雪羽簪乃是封印神器,依照封印法术来说,她的魂魄当被封印其中,并未散去!”

    蚩尤闻言也是一阵狂喜,却见赤铜石摇头叹道:“话虽如此,但这雪羽簪终究不是灵力强盛的神器,最多将她魂魄困住七天,便要开始逸散。七天之内,我们又从何处寻来这回生圣药?”

    人鱼姥姥缓缓道:“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嘿嘿,不知道拓拔城主与蚩尤神祝有没有这样的决心和本事呢?”

    蚩尤与拓拔野热血上涌,齐声道:“自然有!”

    人鱼姥姥点头道:“如此便好。嘿嘿,你们对鲛人国有大恩,我总不能置之不理。”她朝真珠点点头。

    真珠低下头,从口中吐出那颗幻光流离的无邪鲛珠,走到拓拔野身边,将鲛珠递给他,柔声道:“拓拔城主,虽然这鲛珠不能令纤纤姑娘起死还生,但是却能暂时凝聚纤纤姑娘的魂魄。纵然一年半载,也没有大碍。”

    众人大为惊异,拓拔野又是吃惊又是感激,这鲛珠乃是鲛人国国宝,亦是象征权力之物,她们竟然就这般借了给他,而且归还之日遥遥无期。

    人鱼姥姥嘿然道:“你先别急着谢我。我借你鲛珠乃是有条件的。”拓拔野、蚩尤道:“姥姥请说。”

    人鱼姥姥道:“倘若他日纤纤姑娘当真起死回生,你们便要尽力帮助我鲛人国复国!”拓拔野与蚩尤对望一眼,心下大为轻松,两日来首次露出微笑,道:“一言为定!”

    人鱼姥姥微笑道:“这鲛珠并不能救纤纤性命,不过暂缓她魂飞魄散而已。要想起死回生,两位还得去一趟东海龙宫。”

    众人齐声惊呼,赤铜石皱眉道:“东海龙宫?难道去向东海龙神讨龙珠么?”

    东海龙神乃是大荒之外、东海之中的帝王,统辖九万里海域,有“天下第七帝”之说。言下之意,除了大荒神帝与五族五帝之外,以龙神为最大。

    但这东海龙神素来见首不见尾,正邪难分。相传为巨龙修行化为人形,妖法神功,深不可测。麾下的龙魔海兽不计其数,凶暴难挡。

    六百年前,青帝羽卓丞殊死相斗的,便是那一任龙神的六位兄弟。以青帝之威,竟也只能两败俱伤。

    人鱼姥姥道:“正是。倘若能讨得龙珠,佐以海神泪、相思草,送吞纤纤腹中,再以两位的真气、法术,便可以令她魂魄归位,起死回生。”

    她故意叹了口气道:“只是这海神泪乃是深海中难得一见的宝珠,龙珠更是龙宫至宝,你们想要取回,那可难得紧了。”连连摇头,惋叹不已。

    拓拔野知她出言相激,微笑道:“姥姥放心。别说是东海龙宫,就算是上天入地,我也要将这龙珠取回。”知晓纤纤有救,登时精神大振,又恢复到那从容不迫、自信满满的气势来。

    赤铜石等人却是面有忧色,微微摇头。以传说中东海龙神的脾性,哪能将这龙珠拱手送出?龙神势力之强,不在五帝之下。这两少年倘若真去,那不是虎口拔牙么?

    拓拔野口中念着“东海龙神”四字,越觉熟悉,仿佛在哪里听过一般。苦思半晌,突然灵光一闪,脱口道:“是了!科大侠曾让我拿着珊瑚笛子去找东海龙神!”心中狂喜。

    赤铜石等人不知此节,但见他满脸喜色,顿知有了转机,又惊又喜。

    当下拓拔野将当日蜃楼城城破之时,科汗淮让他先行,假以时日候不着他们之时,再以这珊瑚笛子为信物,去找东海龙神借兵等等因由,说与众人听。

    这些年来,拓拔野、蚩尤先是苦等科汗淮、乔羽,无望之下,刻苦修行,盼望有朝一日带领群雄复城,倒是将此事忘了个一干二净,若非人鱼姥姥提及,只怕绝难想起。

    众人俱是大喜,倘若科汗淮与龙神真有如此交情,纤纤复生倒有六七成把握。蚩尤更是忍不住昂首长笑,洞中轰鸣回震,众人纷纷捂住耳朵哑然失笑。

    赤铜石道:“如此妙极。刻不容缓,城主不如尽快动身。”拓拔野点头道:“我去取了珊瑚笛子,便去寻东海龙神。”

    蚩尤刚开口道:“我随你去……”却听赤铜石道:“神祝,你去只怕不好。你是羽青帝转世,羽青帝与龙神之间有六百年的过节。倘若龙神见着你的苗刀,感觉你的碧木真气,只怕适得其反。况且水妖随时要来进攻,若城主、神祝都不在岛上,士气必要大打折扣。”

    蚩尤犹疑不决,心中极想与拓拔野一道寻回龙珠、宝物,救起纤纤,但赤铜石言之成理,权衡之下,沉声道:“赤长老说的是。”

    当下拉了拓拔,走到一旁,冷冷道:“臭乌贼,倘若此次救起纤纤后,你再这般对她,我决计饶不了你!”双手用劲,紧紧地掐住拓拔野的肩膀,两眼直直凝视着他的眼睛。

    拓拔野心中茫然,知晓他对纤纤的情感,正不知该如何回答,却听蚩尤松开双手,低声道:“去罢。”

    拓拔野将鲛珠送入纤纤口中。只见彩光迷离,流转毕集,一道莹白色的亮光从她胸前雪羽鹤发簪处,缓缓流舞,光芒一闪,并入口中的鲛珠之中。当是纤纤封聚于雪羽鹤中的元神已经被吸纳其中。

    拓拔野轻轻拔下发簪,真气运转,释放“春叶诀”,纤纤胸上伤口渐渐封愈。他怔怔站立片刻,心中百感交集,正要与众人告别,却听真珠道:“拓拔城主,我随你去罢。”

    拓拔野讶异地回身望去,只见真珠红着脸,鼓起勇气道:“我对这东海颇为熟悉,由我带路要快一些。”人鱼姥姥叹气道:“也罢。就让她教你‘鱼息法’吧。想去东海龙宫,必须在水里自由游行。”

    拓拔野不及多想,点头道:“那有劳真珠姑娘了。”当下转身向众人告辞,又与蚩尤交代了岛上诸种防御工事,这才出洞而去。

    拓拔野先返回木屋中取出珊瑚笛子。那珊瑚笛子空置已久,蒙上薄薄的灰尘。他摩挲着珊瑚笛,想起科汗淮,心中愧疚更盛。飞奔出屋,一路与群雄稍作招呼,便奔往海边与真珠会合。

    真珠先教他鲛人族独特的水下呼吸术“鱼息法”。所谓“鱼息”,即可在水中象鱼儿一样地自由呼吸,而无需换气。

    真珠道:“其实海水中,也有许多的空气。只是寻常人无法呼吸得到。鱼以两鳃呼吸,我们自然没有。但是我们有肌肤上的毛孔。”

    见拓拔野凝望着她,心中羞怯,两颊晕红,连语调也不自然起来,别过头去,道:“鱼息法便是将水中的空气从肌肤毛孔之中吸入经脉,再传送到心肺中去。”

    拓拔野天性颖悟,又研习了两年的《五行谱》,一听之下,立时觉得这与水族的“龙鳞诀”有异曲同工之妙。真珠传授的口诀也甚为简单,参照“龙鳞诀”,很快便烂熟于胸。

    他照着那口诀,潜入海中,运行真气。试了几回,只觉周身毛孔完全打开,千万缕凉气冲了进来,沿着经脉缭绕奔走,汇集到心肺,清新凉爽,妙不可言,丝毫没有在水中窒堵的感觉。浊气从体内传至鼻息,逃逸出去,冒出无数的气泡,从眼前缤纷闪过,极为有趣。

    拓拔野又惊又喜,在水中自由游动。他水性本就极好,现在更是如虎添翼。

    旁边光影闪动,扭头望去,却是真珠在水中翩翩摆舞,尾随而来。她嫣然地望着拓拔野,红晕泛生,似是对他这么快便学会了鱼息法极为嘉许。鱼尾轻摇,悠然旋转,带着拓拔野朝着东面三百里外的珊瑚岛游去。

    海水湛蓝,彩鱼翩翩。他们从珊瑚丛中穿插而过,向着更深处的海底游去。

    海底白沙绵延数里,然后是一片裂谷和山峰。许多生平见所未见的珍奇植物浮光掠影,交错而过。

    碧绿色的海藻在海水中缓慢地招展,宛如依依垂柳。海蛇、章鱼、诸多海兽在周围四侧懒洋洋地游过。色彩斑斓的鱼群倏然北往,倏然南折,错肩而过时如狂风席卷。

    在这异彩纷呈的深海中恣意遨游,就如同在空中飞翔。

    拓拔野在东海生活了四年,从未体验过这等境界。得知纤纤尚有转机之后,心情已大为好转。在这海中逍遥游片刻,更是郁闷全消,过不多时,已用手势与真珠谈笑起来。

    真珠见他复转开朗,心中颇为欢喜。忽见他微笑着接连眨眼,手势奇怪,猜了半天才得知,他说的乃是“这海中最为美丽的就是你了”,登时又是害羞又是失落,红着脸佯作不知,朝前游去,忖道:“在他心中,我终究还是一条鱼。”心中刺痛难当。

    拓拔野只道她害羞生气,连忙追将上来,微笑作揖,接连赔礼。

    突然一只巨大的蝠贲舒张巨翼,滑翔而来,翼尖轻轻地拂过拓拔野的脸颊,又麻又痒。正愕然间,见真珠掩嘴而笑,欲言又止,似乎想说什么却不好意思开口,终于轻轻比画道:“谁让你取笑我?它自然就要摔你耳光啦。”

    她温顺腼腆,极少这般玩笑,刚一比画完,便两颊飞红,逃也似的翩然游舞。

    两人就这般一路遨游谈笑,真珠初时颇为拘谨,到得后来,也逐渐放开。并肩翔游,偶尔偷偷地瞥上一眼拓拔野的侧脸,心中便怦怦跳得厉害。那一瞬间,她突然希望这三百里的路程,永远没有尽头。

    前方珊瑚礁如密林交织,艳红似火,想来便是科汗淮当日所说的龙宫入口所在。拓拔野转头望向真珠,她微微点头。当下两人朝上浮游。

    破浪而出,金光耀眼。万里蓝空下碧波摇曳,白鸥飞翔。环首四顾,东方数里处一片珊瑚岛巍然耸立,犹如海上城池。

    真珠低声道:“那便是传说中的龙宫大门。这方圆百里之内都是龙神**,平日里谁也不敢轻易进来。”

    拓拔野正要说话,忽听巨浪汹涌,有人喝道:“何方狂徒,胆敢擅闯龙宫宝地!”接着四周轰然应诺,如山崩地裂般同时响起。真珠惊骇之下,花容失色,情不自**朝拓拔野怀中靠去。

    周围碧波翻涌,掀起三丈余高的水墙。水墙上冒出无数尖耳凸睛、肩胛长有鱼鳍的人形怪物,手中握着各种奇形怪状的兵器,纷纷瞪着拓拔野二人,参差交错,迎浪而立。

    为首一个十尺来高的彪形大汉长了两条触须,在唇上摆舞不停,满脸威严之色,踏在一只巨型海龟上,反手握着一柄金光闪闪的叉子,喝道:“呔!见了巡海夜叉,还不跪下?”

    真珠颇为害怕,但见他满脸严肃,极是威武,却偏生长了两条触须,站在一只呆头呆脑的大龟上,甚是滑稽,忍不住便要笑出声来。拓拔野更是忍俊不禁,哈哈大笑。

    那巡海夜叉乃是龙宫海域内的守疆将吏,各大岛国族民见了他无不惊惧失色,素来横行惯了,岂料今日方甫摆出这威武之势,却被这少年嬉笑,登时大怒,触须一卷,喝道:“给我拿下!”

    那群尖耳凸睛的兵卒轰然应诺,踏浪迎波,排山倒海地围了上来。

    拓拔野笑道:“这便是龙神的待客之道么?”双掌洒落飞舞,浩然真气如飓风忽起,蓬然卷舞。

    众龙兵忽觉狂风卷来,水雾迷蒙,吹得自己睁不开眼,脚下波浪倒卷,惊呼声此起彼伏,不由自主跌跌撞撞,朝着后方疾退抛跌。

    那巡海夜叉见这少年随意挥洒,便狂风卷浪,将众龙兵冲退十余丈,心下大骇。拓拔野微笑抱拳,道:“在下汤谷城城主拓拔野,特来拜会东海龙神。还请尊驾通禀一声。”

    巡海夜叉喝道:“大胆!龙神日理万机,神仙也似的人物,哪有工夫见你这等乡野草民。”

    拓拔野微笑道:“还请尊驾通禀,便说是故人科汗淮的朋友,有要事求见。”

    那巡海夜叉听得科汗淮三字,似是愣了一愣,眼珠转动,目光狐疑地在两人身上打量了半天,冷笑道:“科大侠的朋友?嘿嘿,他早在四年前便已死了。难不成你是从鬼王爷那儿过来的么?”

    拓拔野轻轻拔出珊瑚笛子,在手中玩转,道:“此物乃是龙神送与科汗淮的封印神器,以此为信物,当不会有假罢?”

    巡海夜叉哈哈狂笑道:“可笑,当真可笑。这岛上到处是珊瑚,随便作上这么一枝笛子便想混进龙宫么?那还要我等作甚?大家全都卖珊瑚好了。”众龙兵也跟着哈哈大笑。

    巡海夜叉突然面色一变,冷冷道:“我瞧你多半是大荒奸细,想要混入龙宫捣乱!”话音未落,突然闪电般扑了上来,金叉飞舞,朝着拓拔野全力攻去。众龙兵齐声轰鸣,四面八方围攻上来。

    真珠吓得尖叫一声,眼前一晃,已被拓拔野抱在怀里。他低头笑道:“不用怕,瞧我怎么钓鱼捕虾。”

    那笑容温暖亲切,眼神有说不出的安定之力。她一颗悬着的心登时放了下来。低头望去,见他的左臂穿过自己腋下,横亘胸前,不由“啊”的一声低呼,****,浑身酸软无力,如棉花般偎在他的怀中。一颗心突突乱跳,一时间周遭什么也听不见、瞧不着了。

    海风劲舞,刀光剑影,真珠浑然不觉,她只瞧见拓拔野那俊逸的侧脸在阳光下的剪影,听见他的笑声,突然想道:“倘若能永远这般在他怀中,刀山火海,也没什么可怕的啦。”

    双颊滚烫,心中暗自叹了口气:“我可真是着了魔啦,一点也不知道害臊。他与纤纤姑娘璧玉似的一对,又怎会将我瞧在眼里呢?我不过是条人鱼罢了。”想到此处心中疼痛,险些便要难过得落下泪来。

    她瞧了瞧自己那银白色的鱼尾,正紧紧地贴在拓拔野的腿上,吓了一跳,急忙朝外卷起。满脸酡红,悄悄地瞥了一眼拓拔野,见他正谈笑退敌,丝毫没有注意,这才放心。

    又想:“姥姥说人鱼若要化为人形,便要缩减几十年的寿命,受无穷无尽的苦痛。但是……但是倘若能变作一个真正的女人,与他一起,哪怕是端茶倒水,铺床叠被,远远地瞧着他、陪着他,我也甘之如饴……”

    正胡思乱想间,突然听见拓拔野笑道:“得罪了!”抬头望去,那巡海夜叉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嘴唇高高肿起,衬着那两条触须更是惹人发笑。手中的叉子被拓拔野用断剑削得成了长矛,其它龙兵则远远地躲了开去。

    真珠再也忍不住,格格笑了起来,突然觉得不好意思,连忙掩住嘴,歉然道:“对不住,我可不是在笑话你的胡子。”

    那巡海夜叉又惊又怒,恨恨道:“狂贼,够胆你就莫走!”拖着“长矛”,一跺龟背,海龟缓缓地沉入海中。

    众龙兵也虚张声势地喝骂一通,赶紧逃之夭夭。

    拓拔野哈哈而笑,转头望向真珠,这才发觉自己的左臂紧紧地箍在她的胸口,立即松手。

    真珠“嘤咛”一声,羞不可抑,退开数步,忖道:“糟啦,他定然将我想成不知羞耻的人啦。”又急又怕,不敢抬头望他。

    却听见不远处有人鼓掌格格笑道:“了得!好生了得!俊小子,难道你不怕他带了海妖龙兽来找你报仇么?”

    拓拔野二人循声望去,那珊瑚礁上坐了一个红衣金发女子,正朝他拊掌微笑。海风吹处,红衣飞舞,露出雪白的肌肤。那金色的长发飘散起伏,美艳的脸上酒窝深深,一双碧绿的大眼如海水般清澈。妖娆美丽,竟不在雨师妾之下。

    拓拔野笑道:“我倒是怕他一去不回头,没人给我带路。”

    那金发女子斜斜地倚在珊瑚礁上,举手投足风情万种,说不出的美艳动人,嫣然笑道:“这倒奇啦。从来只有听说‘宁下黄泉,不入龙潭’,今日倒是第一次瞧见有人这般不要命的。你这般年纪轻轻,又这般俊俏,即便不为自己着想,也要替身边的这个美人着想哪。难不成想让她守寡么?”

    真珠大羞,想要解释,却声如蚊吟,只有自己听得清。

    拓拔野哈哈笑道:“她温柔可爱,天仙似的人物。我哪有这等福分。我是来找龙神借东西的。”真珠又是甜蜜又是失望,担心那金发女子又谈到自己,索性躲到拓拔身后。

    金发女子大奇,道:“到龙宫借宝?你的胆子也忒大啦。”碧眼流转,突然似有所悟,格格笑道:“瞧你这般风流俊俏,难不成是借了宝贝,想讨佳人芳心么?”

    不知为何,拓拔野对这陌生的美艳女子,竟有一种说不出的亲切感,宛如早就相识一般,笑道:“姐姐当真是神机妙算,一下便被你猜着了。”

    那金发女子听得他喊“姐姐”二字,眉花眼笑,吃吃笑道:“俊小子,你的嘴倒真甜,想不喜欢你都不成啦。”

    突然红影飘动,刹那间便到了拓拔野身旁,一张俏脸只隔了数寸,凑在拓拔野面前,眼波流转,将他上上下下瞧了个遍,笑吟吟地不说话,倒似是在鉴赏什么至宝一般。

    咫尺之距,拓拔野瞧得分明,那金发女子虽然美艳绝伦,皮肤白腻,眼角却已有些许鱼尾纹。然而这非但没有减损她的魅惑力,笑起来时反倒平添生气,仿佛那一双碧眼也会游动一般。身上阵阵馥郁的体香犹如八月桂花,遍山齐绽。

    金发女子笑道:“俊小子,不知你想要借的是什么宝贝?”拓拔野微笑道:“龙珠。”

    金发女子似是吃了一惊,既而格格娇笑,道:“臭小子,你可知道那龙珠是什么么?”

    不待他回答又伸手捏了一把他的脸,吃吃笑道:“那可是龙神吞吐修炼的元神所寄之物,若是没了这个,龙神可就要大打折扣啦。”

    拓拔野心中一动,笑道:“姐姐似是对这龙宫之事颇为熟悉嘛。”金发女子笑吟吟地白了他一眼,道:“臭小子,想让姐姐帮你么?姐姐倒是想帮你,可惜帮不成啦。你的胃口忒大。”

    拓拔野笑道:“好姐姐,你只要将我带进龙宫便成了。”金发女子秋波流转,素手朝外一指,格格笑道:“你的带路人来啦。”

    突然雷声四起,万里晴空陡然变暗,乌云翻卷,黑压压地低垂下来。冷风突来,彻骨侵寒,海涛一阵阵地掀起。

    真珠低声道:“一定是海龙来啦。”拓拔野笑道:“姐姐……”转头四顾,那金发女子竟已不知所踪。

第40章 东海龙神(下)

    狂风怒舞,海浪蓦然高高抛起,一道闪电亮过,天地俱白。

    “轰隆隆”巨响声中,海面形成一个巨大的旋涡,急速回旋。突然怒浪激射,那旋涡犹如炸将开来一般,六只巨大的海龙兽展翼嘶吼,破浪跃出。

    六只海龙兽比翼滑翔,遮天敝日,在半空中形成一个黑色的巨大屏障。每只海龙兽颈上都套了婴臂粗的青铜索,齐齐拉着一辆巨大的青铜战车。从下望去,只看得见八只极大的轮子在空中飞转。

    隐隐听见车上传来呢喃与呻吟之声。那声音骚媚入骨,此起彼伏,真珠登时面红耳赤,羞得几欲钻入海中。

    战鼓咚咚,无数人齐声怒吼。满海波涛汹涌澎湃,蓦地现出数千精壮龙兵,横眉怒目,气势如虹,比之那巡海夜叉所带领的龙兵,又不知强了多少倍。旌旗林立,迎风招展,旗上一个“龙”字,直欲乘风破去。

    战鼓突止,吼声齐住。一切都立时寂静下来,只有那猎猎海风,伴随着那妖媚的低吟声。

    拓拔野见真珠又羞又怕,心中怜惜,微微一笑,将她重新轻轻揽入怀中。真珠脸上一红,但见他的左手仅仅扶在自己的肩膀上,稍稍放心,却又隐隐有些失望。

    那六驾海龙战车缓缓地降了下来,稳稳地落在波涛上。海龙兽扭颈嘶鸣,恶狠狠地瞪着拓拔野。战车宽大,镂金饰玉,极尽奢华。丝绸帘幔随风倾舞,倒不象是战车,宛如巨床一般。

    巡海夜叉从阵中奔出,踏浪奔到战车前,跪倒道:“禀六侯爷,喧闹生事的便是这小子。”帘幔缓缓拉开,真珠“呀”的一声,羞得脖颈尽赤,掉头躲在拓拔野的怀中。

    只见那战车上****,六七个美貌女子身着近乎透明的薄纱丝裳,玉体横陈,中间躺了一个金冠男子,修长魁梧,面目英俊,一双眼睛精光四射。

    那金冠男子懒洋洋地坐直身体,颇有兴致地上上下下打量了拓拔野一番,瞧见真珠,登时眼放异彩,挑眉笑道:“小子,你倒是艳福不浅,怀里的小美人鱼真是绝代尤物哪。”

    拓拔野只道他要说出什么话来,闻言大大出乎意料之外。真珠羞恼交集,眼圈登时红了。拓拔野微微一笑道:“比不上阁下艳福齐天。”

    那金冠男子笑道:“既是如此,我将这七个美女与你交换美人鱼,如何?”

    那七个女子纷纷娇声不依,粉拳连捶,但媚眼扫来,见拓拔野俊秀挺拔,洒落自如,又不由得秋波频传,倒真像是期盼被交换一般。

    拓拔野哈哈大笑道:“阁下倒真会做便宜买卖,我这美人鱼乃是天下无双的至宝,别说是七个人,便是将普天下的珍宝一并取了来,我也决计不能交换。”

    那金冠男子哈哈笑道:“瞧不出你倒是多情种子。妙极妙极,咱俩可是同好。这样罢,只要将这小人鱼借我一夜,我便带你进龙宫。瞧见什么宝贝,只要你喜欢,便尽可以拿去。这总可以了罢?”

    真珠大惊,一颗心忐忑乱跳,却听拓拔野笑道:“龙神我是一定要拜见的,但她却是千金不换。”

    真珠又惊又喜,低声道:“拓拔城主,多谢你啦。”

    那金冠男子嘿嘿笑道:“那我就没法子啦。这般美貌的人鱼,既然交换不到,便只有动手抢了。小子,好好看住你的宝贝。”

    突然战鼓咚咚,巨浪开处,八只四丈余长的獠牙海虎怒吼扑出,夹带狂风,朝拓拔野当头扑下。在四名黑衣大汉的率领下,百余精壮龙兵疾风般围涌而上。

    拓拔野心道:“倘若不露出几下真工夫,将这群虾兵蟹将镇住,便要没完没了地纠缠不清。擒贼先擒王,拿住那色鬼,逼他带我进入龙宫。”当下大喝一声,周身真气鼓舞,远远望去青光护体,气浪回旋。

    那八只獠牙海虎被那瞬息爆发的真气撞中,竟然呜鸣着从半空摔下,夹紧尾巴,缩颈彷徨。众龙兵也是惊疑不定,气势顿减。

    拓拔野长笑道:“我倒要瞧瞧你有什么手段,能抢得我的宝贝去。”手臂一转,将真珠抱起,双足一点,踏浪疾行。

    右手翻转,青光如刀,一道锋锐无匹的杀气冲天而起。虽然这气刀威力尚不及科汗淮的断浪气旋斩,但已足以震慑龙兵。那八只獠牙海虎悲鸣一声,竟蜷成一团,簌簌发抖。

    拓拔野长笑声中腾空而起,气刀随意翻转,身形如电,刹那间已经冲入龙兵之中,刀光剑影瞬息闪起。

    他虽被那狗仗人势的巡海夜叉与这荒淫好色的六侯爷弄得微有怒意,又求速战速决,但此行终究是来求人借宝,况且那龙神又是科汗淮旧友,是以并未亮出断剑,仅以气刀破敌。

    气刀纵横飞舞,瞬间已将众龙兵斩得潮水般退却。

    拓拔野闪电般穿过龙兵阵群,朝着那六驾战车掠去。战鼓声中,又有数百龙兵蜂拥而上,重重阻兵依次形成六道关卡,掀起层层巨浪朝他扑来。

    金冠男子坐在战车上,笑嘻嘻地手持金樽,一口一口地浅啜,不慌不忙。那七个美女蛇一般缠上来,纷纷娇声道:“侯爷,那个人鱼有什么好?竟然舍得用我们去换。”

    金冠男子哈哈笑道:“你们女人懂得什么?女人的价值在于拥有她的男人。你瞧那小子,定然不是个简单人物。他的女人自然也就身价百倍。”他色眯眯地笑道:“这样的女人,又岂能不尝上一尝?”

    一个凤眼女子撇嘴道:“倘若他带了一只母猪来呢?”

    金冠男子拍拍她的屁股,笑道:“那我也得讨了来,好好研究研究,究竟是怎样的母猪。”

    正说话间,拓拔野已经闪电般杀透重围,乘风踏浪,疾奔而来。

    那金冠男子微微一愣,叹道:“果然好身手!六蛟!”六个长身男子闪电般跃出,交错奔跃,到了距离拓拔野二十余丈处,突然齐声长啸,身形突变,化为六条蛟龙,横空怒吼。

    拓拔野哈哈笑道:“来得正好。”手指一弹,“呛”地一声,断剑倏然离鞘破空,旋舞不息。

    他凝神聚气,默念封印诀,大喝一声,无锋剑迎风龙吟,光芒四射。六只蛟龙悲鸣声中,竟如落叶随风,被瞬间吸入断剑。

    拓拔野衣魅飘飞,长啸声中已然冲到战车前。六只海龙兽狂嘶怒吼,展翼高飞,口中喷出道道剧毒水浪。

    他避也不避,浑身碧光护体,迷幻流离。那道道剧毒水浪喷到光墙上,四下激溅,反射到海龙兽身上,登时皮焦肉烂。

    海龙兽吃痛狂吼,拓拔野急电般窜起,破过两只巨大的龙翼,翻身跃上战车。无锋剑如影随形,剑气凌厉,直指金冠男子眉心。

    众美女失声尖叫,脸上却丝毫也瞧不见惊慌失措的神色,纷纷媚眼如丝,似笑非笑地朝拓拔野瞟来。反倒是众龙兵被吓得动弹不得,战鼓顿止,就连那狂风也似乎在刹那间停顿。

    那金冠男子击掌大笑道:“佩服佩服。果然是少年英雄。”拓拔野见他临危不惧,不由也起了敬佩之心,笑道:“承让了。在下并无恶意,只不过想请阁下带我进龙宫而已。”

    那金冠男子笑道:“贵客光临,何其荣幸。”左手朝前一指,海上巨浪陡生,朝两旁裂开,形成一条宽阔的水上大道,直抵珊瑚岛。

    漫天乌云散尽,碧空如洗。太阳照在那水上大道,金光粼粼。水道两侧碧浪翻滚,龙兵分列,旌旗猎猎。

    珊瑚岛上紫气冲天而起,六只海龙兽振翼长嘶,并肩御波踏浪,朝着珊瑚岛上那道紫气奔去。

    拓拔野见那六侯爷如此爽快,倒也颇为出乎意料,当下手指微勾,青光顿敛,断剑倏然归鞘。

    六侯爷扬眉道:“小子,你这么快还剑入鞘,就不怕我暗算你么?”拓拔野笑道:“倘若如此,那就只能怪我自己有眼无珠,所识非人了。”

    六侯爷哈哈笑道:“好,好,好!阁下气度不凡,难怪这个小美人鱼会这般钟情于你。”

    真珠闻言大羞,眼圈微红,蹙眉道:“这位侯爷,倘若你再这般胡说八道,我可要生气啦。”

    六侯爷见她含羞薄嗔之态,更是神魂颠倒,杯中美酒险些泼将出来,连声道:“是,是,是。”突然又是摇头又是叹息,斜睨身后众女,笑道:“你们全被比下去啦。”

    众女不依声中,海龙车已经闪电般跃上珊瑚岛。那紫气流转变换,如巨大光柱旋舞不息。

    奔得近了,可以瞧见那紫光竟是从珊瑚岛中心一个裂开的大洞中射出。巨洞森然,寒气逼人,隐隐瞧见浪水翻涌其间。

    六侯爷道:“小子,此处便是龙宫入口。倘若你不会水中呼吸,还是趁早打道回府罢。”

    拓拔野微笑道:“有劳侯爷了。”见这六侯爷虽然浪荡好色,行为却颇光明坦荡,不由增加了几分好感。

    海龙车高高飞起,破入光柱之中,紫气迷离,映得众人须眉皆赤。接着,裂洞里气旋飞转,将他们猛地朝下吸去。

    车身剧震,笔直落下。水花激溅,眼前一花,随即一片黑暗。冰冷的海水瞬息吞没了众人。

    漆黑中水流迎面激撞,如狂风卷席,将众人冲得跌跌撞撞。拓拔野生怕真珠被急流卷走,反手将她紧紧抱住。那**滑腻的身子在他怀中不住地颤抖,依稀可以听见她那小鹿乱撞般的心跳声。

    拓拔野想起几日前,在龙鲸腹中的第一次相遇,她也是这么被自己抱在怀中,黑暗依旧,佳人依旧,然而心情却不一样了。想起那凄凉微笑着、静静躺于水晶棺中的纤纤,他的心底登时一阵疼痛。怀抱佳人所闪过的一丝绮想,立时被歉疚与自责所替代。

    真珠感到他的手臂陡然僵硬,不自觉间将自己朝外推开,心有灵犀,仿佛察觉到他内心所想,慌乱羞怯之中,又是说不出的难过与哀苦。当下轻轻地从他怀中挣脱出去,只是挽住他的手臂。

    不知过了多久,车身猛烈摇晃,似乎已经触底。再过片刻,眼前突然一亮。六驾海龙车在白沙遍地、绿藻飘摇的海底峡谷奔跑着,两旁壁立千仞,绵延万里。海树藻草,奇花异卉,遍布周围。

    阳光投射到这海底,只剩下微弱苍白的光芒。倒是白沙草隙中的颗颗珍珠,宛如星星一般,闪烁如灯,照亮这黑暗的海底。

    寂静无声的海底,连翩翩鱼群都显得有些寂寞。偶尔有几只海兽经过,远远地瞧见海龙车,便立即无声地逃离开去。

    绕过巍然高耸、遍植珊瑚的海底高山,便是一片极为开阔的海底平原。一座雄伟瑰丽的水晶城扑入眼帘。

    巨大的水晶罩如半球形的天幕,将万里瑶宫罩于其内。水晶罩上镶满数以万计的夜明珠,仿佛海底星空,熠熠生辉,将水晶城照得雪亮。

    雪白的海玉石和火红的珊瑚,交错迭砌,构成雄伟巍峨的城墙与宫殿。蜿蜒曲折,气势恢弘。

    珊瑚琉璃檐角,层层迭迭,犹如万千烈火,在海底燃烧。交错林立的城楼亭阁上,水晶窗镶嵌在巨大的玉石间,折射出流离幻彩,剔透玲珑。正中五层城楼,一块玉石大匾以红宝石镶出“龙宫”二字。

    城楼上众多龙兵瞧见六侯爷一行,立时行礼致意。六侯爷站起身来,微笑挥手。

    拓拔野当日见着蜃楼城之时,心神剧震,只道已是天下第一城。但这龙宫瑰丽雄奇,竟犹远在蜃楼城之上。

    正目眩神迷,那水晶罩突然缓缓打开一角,海水倒涌,激流回旋。海龙车风驰电掣,瞬息间冲入那水晶闸门之中。身后龙兵也随之涌入。

    陡然听见仙乐飘飘、人声如沸。前方城门徐徐打开,号角长吹,数百龙兵如潮涌出,夹道欢迎。原来这水晶罩内竟然没有海水,全是新鲜的空气,因此便如陆上一般,可以清晰地听见各种声音。

    六侯爷哈哈大笑,驾车径直奔入城门。拓拔野仰望城楼,只觉巍伟雄奇,宛如泰山压顶。

    穿过城门,便是宽敞大道,一路上尽是瑶宫玉宇、琼花碧藻,直如仙境。所经之处,众人无不对六侯爷躬身行礼。瞧他们满脸纳闷惊诧,想来都是猜度这车上少年何方神圣,竟敢大喇喇地坐在六侯爷身旁。相形之下,真珠的清丽容光,反倒没有那般引人注目了。

    过了两道城门之后,众龙兵不再尾随,自行分列退散。只有八名亲兵骑着海兽,随车驰骋。

    到了一座碧玉翡翠的宫殿前,海龙兽收翼嘶鸣,住足不前。车上众女也一改常态,敛首垂眉,连大气也不敢出上一声。

    宫门前六个白甲大汉躬身道:“见过六侯爷。”六侯爷翻身下车,笑道:“小子,此处便是龙神陛下的御宫**。随我来吧。”

    拓拔野微笑道谢,想起众人所说,龙神喜怒无常、正邪难分,又有无边法力,心中不禁也有些紧张。当下牵着真珠下车,随着六侯爷朝宫殿里走去。

    宫门之内,玉墙围合。庭院中,珊瑚树与诸多说不出名字的海底植物,错落丛生,绚丽斑斓。

    琉璃铺成的小路曲径通幽,珍珠与夜明石在琉璃下闪闪发光,人行其上,如履银河。几株海底乔木上,色彩艳丽的鱼鸟啾啾而鸣,更添寂静。

    分花拂柳,穿林过河,便是一座三层楼的瑰奇楼阁。隐隐听见丝竹之声,绵绵缭绕,若有若无。

    几个盛装宫女瞧见六侯爷,面泛红晕,碎步上前行礼,低声笑道:“六侯爷,陛下和诸位王爷大臣,都在行宴,就等你啦。”

    六侯爷笑道:“你们怎么不上去陪哪?难道是想我想得吃不下饭了么?”

    诸位宫女纷纷笑啐道:“越来越没正经了,让陛下瞧见了,非剁了侯爷的舌头下酒不可。”推着他道:“快上去罢。”似乎这才发现拓拔野与真珠,面面相觑,大感讶然。

    六侯爷笑道:“这是侯爷的客人。别拿媚眼勾人,他可是有了主的。”众女纷纷笑叱着推搡他前行,眼波却忍不住往拓拔野身上瞟去。

    六侯爷顺手摸了诸女几下,容光焕发地领着拓拔野与真珠朝楼上走去。

    碧玉台阶迂回而上,壁上的玛瑙宫灯镶嵌“水神珠”,光彩粲然。那丝竹乐声越来越响,杯盏交错,笑语不绝。

    眼前一亮。宽阔的大厅中,灯光眩亮,人影憧憧,数十个丽装舞女彩带飘飘,衣袂曼舞。

    地上是由海蚕丝织成的七色地毯,富丽堂皇。两侧玉石栏杆上嵌着菱形钻石,与顶梁、天花板上的夜明石、水神珠交相辉映,五光十色。

    华服贵人分坐两列,杯盏交欢,谈笑融融。远处正中的玉床上,一个王者侧身倚肘,兴致勃勃地瞧着舞蹈,身侧珠光眩目,照得拓拔野有些睁不开眼。

    六侯爷大声笑道:“小侯来迟,还请陛下恕罪。”丝竹顿止,舞女回旋退避。六侯爷与众人招呼,欣然入座,望着拓拔野笑道:“小子,你不是要来拜见龙神陛下么?还不行礼?”

    厅中众人的眼光齐刷刷地扫向拓拔野。

    拓拔野拉着真珠大步上前,微微躬身行礼道:“在下汤谷城主拓拔野,代‘断浪刀’科汗淮拜见龙神陛下。”

    厅中众人听见“科汗淮”三字,都是一片哗然。突然听到一个娇媚无比的声音道:“免礼。你入座罢。”

    拓拔野心中大震,猛地抬起头来,定睛望去。那玉床之上、慵懒地斜倚着的王者,金发碧眼,红衣似火,正似笑非笑地凝视着自己,赫然竟是先前海上遇见的金发女子!

第41章 金石裂浪(上)

    难道传说中神秘莫测、正邪难分的龙神竟是一个女子么?拓拔野瞠目结舌,又惊又奇,隐隐又有些须欢喜,微笑道:“原来是姐姐,那可真是再好不过了。”

    数百年来,见着龙神,斥骂者有之,求饶者有之,阿谀奉承者有之,但说出这么一句话的,只怕不仅是空前,而且是绝后了。

    一时间,厅上众人勃然惊怒,纷纷喝骂道:“大胆小贼,想找死么?”“无耻狂徒,龙宫之中哪容得你放肆!”更有性情狂烈者,掀起桌子,便要提刀和他拼命。

    龙神格格一笑,道:“大家都坐下罢。既然能进得了龙宫,便是贵客。这般待客,传了出去,岂不是堕了我龙宫的声誉么?”

    众人这才止住,但依旧怒容满面地瞪着拓拔野。

    拓拔野丝毫不已为忤,微笑着朝龙神躬身谢礼,拉着真珠昂首入座,在六侯爷的身边坐了下来。六侯爷拍拍他的肩膀,压低声音啧啧叹道:“连陛下都敢调戏,小子,你的色胆比我还要大哪。”

    管弦齐奏,轻罗曼舞,大厅上僵硬肃杀的气氛逐渐缓和下来。两个侍女莲步轻移,款款上前,为拓拔野和六侯爷斟倒美酒。

    拓拔野心中虽然有些忐忑,脸上却显得毫不在乎,与六侯爷谈笑自若,觥筹交错。

    六侯爷与他颇为亲热,一面敬酒,一面低声介绍厅中众人。这厅上的三十六人无一不是东海龙族中的皇亲国戚与朝中重臣,每一个都是跺跺脚东海风云变色的人物。

    拓拔野对大荒、四海之事知之不多,倘若换了旁人,只怕早已听得脸上变色,但于他听来,却与阿猫阿狗并无二致。六侯爷见他面不改色,对他的钦佩与激赏之意又增加了几分。

    拓拔野扫望众人,见他们尽皆冷眼横眉地看着自己,心道:“此次龙宫之行只怕没有那么顺利。事关纤纤性命,倘若实在不成,就算豁出性命也要抢了龙珠回去。”目光移到龙神身上,恰好撞见她笑意盈盈的眼光,当下微笑举杯,遥遥致意。

    一曲既终,众舞女缓缓退下。

    龙神嫣然笑道:“拓拔城主,东海龙宫虽然鄙陋,但也不是随意可以进得来的。你能到这翡翠阁上,也真难为你啦。”

    拓拔野微笑道:“亏得侯爷指引。”六侯爷笑道:“陛下,侄臣愚笨,被他擒住带路,丢了陛下的颜面。还请陛下恕罪。”

    此言一出,厅中众人无不大为惊异。原以为这少年是六侯爷的朋友,岂料竟是如此。六侯爷虽非龙宫中第一等高手,却也绝非鱼腩之辈,居然被这乳臭未干的小子轻易制住。对这陌生的俊秀少年不由起了一丝忌惮之意。

    拓拔野微笑道:“侯爷好客,故意让我的。”

    龙神格格笑道:“龙六,我瞧你多半是看上了人家身边娇滴滴的美人鱼,这才故意输给他,诱敌深入的罢?”

    厅中众人哈哈大笑,纷纷望向真珠,见她清丽绝俗、羞怯动人,心动之余,都觉得以六侯爷的性子,这个推断多半成立。

    六侯爷笑道:“陛下圣明。臣侄虽然技不如人,但这美人却是决计不能松手的。”

    龙神笑吟吟道:“我看你是白费心计啦。”眼波流转,盯着拓拔野,微笑道:“拓拔城主,你说代表科汗淮来看我,这可是真的么?我有好些年没瞧见他啦,他还好吗?”

    左席一位瘦长老者冷冷道:“陛下,科汗淮四年前已经战死于大荒蜃楼城,这小子信口雌黄。”拓拔野适才听六侯爷介绍,知道此人名叫敖松霖,乃是龙族七大长老之三,性情冷傲。

    拓拔野微微一笑道:“敖长老,科大侠战死与否,还无定论,你大可不必急着断言。在下有幸与科大侠共过患难。四年前,蜃楼城被水妖奸计攻破之时,科大侠将这枝珊瑚笛子交给在下,让我以此为信物,拜见龙神。在那生死存亡之时,科大侠想到的唯一一人便是龙神陛下。受人之托,纵然是刀山火海,在下也不敢不来。”

    他不动声色的一句马屁果然拍得龙神大为欢喜,笑靥如花。

    拓拔野将腰间珊瑚笛轻轻拔出,高举过顶,朗声道:“这枝珊瑚笛子便是从前龙神陛下送与科大侠的神器。人在笛在,笛子总不会骗人吧?”

    珊瑚笛艳红似火,在珠光宝气辉映之下更是眩目夺人。众人都认得那笛子,默不作声,面面相觑。

    一个十尺来高的大汉哼了一声道:“这枝笛子确实是独角兽笛。但是不是科汗淮送给你的,谁也不知道。我瞧你多半是水妖的奸细,想拿这个笛子到龙宫来耍弄阴谋。”

    众人纷纷附和道:“正是。”

    六侯爷低声道:“这汉子是东海四大勇士之一的哥澜椎,最是好勇斗狠,难缠得紧。不用理他,否则他便要和你比武……”

    话音未落,那哥澜椎已经大踏步地走到厅中,朝龙神拜礼道:“陛下,科汗淮是龙族的好朋友,惨死大荒,弟兄们都不平得很。倘若这小子当真是科汗淮的朋友,那自然就是我们的贵宾。但如果是水妖的奸细,那便决不能让他活着离开龙宫。”

    龙神盯着拓拔野,嘴角牵起一丝微笑,道:“哥将,那你有什么好建议呢?”

    哥澜椎大声道:“既然这小子说科汗淮将笛子交给他,那他自然会懂得驭使珊瑚独角兽的法子了。倘若他能用这笛子,挡住龙神鼓与海王编钟,他便是科汗淮的真正传人。否则便大卸八块,以泄民愤。”

    龙神的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拓拔野,嘴角笑意说不出的娇媚动人,似乎在询问他的意思一般。拓拔野还以一个魔魅的微笑,倏然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推案起身,笑道:“一言为定。”

    真珠久居东海,对龙神鼓与海王编钟的威名如雷贯耳。

    那龙神鼓乃是以海上凶兽“海雷犀”的肩胛皮为鼓,南海“鹿角王龙”的硬角为槌,所制成的独特战鼓。每击一下,声音可传至千里之外,连环槌击,直如地震海啸,所向披靡。海王编钟乃是以北海玄冰铁与东海龙牙石制成,威力仅次龙神鼓。钟鼓齐鸣,威力之强,不可想象。

    真珠面色雪白,不顾众人眼光,不断地拉拽拓拔野的衣服,低声道:“拓拔城主,你……你别去。”

    拓拔野微微一笑,低声道:“放心,我的命硬得很,什么鼓也震不裂。”轻轻地握握她的手,大步走到厅中。

    真珠心下大急,泪水在眼眶中不断地打转儿,鼓起勇气,转头柔声对六侯爷道:“侯爷,你心肠好,帮帮拓拔城主罢。”

    六侯爷见她楚楚可怜的哀求神情,心软之余,又微微有些醋意,摇头笑道:“他奶……这小子可当真是好福气。”咳了一声道:“你放心,一有危险,我便让陛下下令停止。”

    真珠低声道:“多谢你啦。”心中仍是说不出的担忧害怕,怦怦乱跳,朝厅中望去。

    那哥澜椎喝道:“抬龙神鼓!”另一个彪形大汉也大步走到哥澜椎身旁,喝道:“请海王编钟!”这汉子浑身黝黑,颧骨高耸,额上微微有隆骨如犄角一般,正是东海四大勇士之一的班照。

    龙神军中,龙神鼓与海王编钟素来由这两人击奏,但两大神器同时共鸣,却是百余年来第一次。

    数十大汉吃力地将一个纵横近丈的红色巨鼓抬到厅中,又有数十大汉将一套三十余只黑漆漆的编钟抬了上来。那编钟不小心撞到玉石柱上时,发出一声铿然的巨响,登时将众人震得微微一晃,脸色极是难看。

    真珠被那声音一震,更是气血翻腾,险些晕了过去,若非六侯爷及时扶住,已经倒在席上。

    编钟与巨鼓方甫放下,众大汉便急速退了出去。

    厅中众人纷纷取出海蚕丝的布帛塞住耳朵。哥澜椎与班照也缓缓地将双耳塞住。只有龙神与拓拔野丝毫未动。

    龙神微笑道:“拓拔城主,这钟鼓厉害得紧,你可要打起十二分精神。”

    拓拔野点头笑道:“是。”意守丹田,真气四下游走,护住周身。脑中飞速运转,回忆当日科汗淮传授的金石裂浪曲。那曲子虽然极是怪异艰涩,但他对于音律颇有些天才,越是奇怪的曲子越是过耳不忘。沉思片刻,那曲子已经了然于胸。当下微笑道:“两位,请罢。”

    那哥澜椎大喝一声,全身暴长,面目狞恶,真气鼓舞,华服飘飞,右手猛地高举粗大的王龙槌,重重地击打在龙神鼓上。

    轰然巨响,如万千焦雷瞬间齐鸣。真珠虽然塞住双耳,仍被那巨大的声浪击得头晕目眩,烦闷欲呕。眼角瞥见拓拔野身子一震,仿佛便要摔倒,心中大急,想要大声呼唤,却发不出声来。

    班照双手疾舞,龙牙石狂风暴雨般在海王编钟上敲击,宏声巨响中,气浪排山倒海地肆虐拍击,与那震天裂地的龙神鼓交织共震,犹如山崩海啸,不可阻挡。

    拓拔野只觉千万股巨浪分合离散,从四面八方狂烈地撞击自己,耳膜嗡嗡作响,仿佛便要炸裂开来。当下气随意转,真气汇集双耳,疼痛之感大为舒缓。凝神聚气,真气如滔滔江海,在周身流转不息,过得片刻,耳边那万千焦雷锣鼓之声逐渐淡去。

    但他体内真气越盛,越是坚如磐石,便越觉得四面的气浪暴烈汹涌,撞击得自己五脏六腑颠来倒去,经脉仿佛都要错位一般,所听得的声音虽然渐渐转小,气浪的攻击力却越来越强。

    哥澜椎与班照的每一次重击,都如同千军万马,呼啸冲击。他周身骨骼被那气浪摧拉撞打,“咯咯”作响,似乎随时都要散架。

    真珠见他东倒西歪,面色惨白,浑身发出奇怪的声响,心焦如焚,频频望向六侯爷,只盼他出言制止。然而六侯爷皱着眉头,目光炯炯地盯着拓拔野,并未瞧见她哀怜的眼神。

    哥澜椎与班照见拓拔野仍不倒下,心中又是惊诧又是敬佩。这少年真气之强,当真少见。眼见龙神、众长老在座,倘若挟龙神鼓与海王编钟之威,依旧久战不下,岂不是太没面子?

    两人对望一眼,颔首示意。

    哥澜椎调起潜龙真气,蓦地高高跃起,呼喝声中,双手齐齐敲下,一道巨大的红色气旋在那龙神鼓上蓦然爆放,犹如一道道弯刀、闪电,狂舞激旋,疾劈拓拔野胸腹之间。

    与此同时,班照穿梭跳跃,奏响所有编钟,隐隐可见三十余道气浪如层层巨浪,倏然汹涌,将拓拔野吞没其间。

    厅内真气狂烈,整个翡翠阁都剧烈震动起来,珠光摇曳,白玉栏杆忽然断裂。

    厅中众人被那瞬息怒爆的气浪撞得气血乱涌,都不由自主地微微朝后滑动。真珠强忍疼痛,定睛望去,只见拓拔野突然低叫一声,朝后上方高高抛起,面色煞白,张口喷出一口鲜血。

    真珠失声尖叫,泪珠瞬息模糊了视线。

    拓拔野被那狂暴已极的气浪四面夹击,经脉紊乱,翻江倒海,犹如长堤崩决,再也抵挡不住,被撞得高高跃起,忍不住喷出一口血来。

    但说也奇怪,这一口鲜血喷出之后,烦闷之意立消,身在半空飘摇跌宕,无所依伴,却比之先前苦苦硬撑要舒适百倍。仿佛刹那间变成了一叶扁舟,在那万千气浪中随波逐流,虽然惊险万状,却无翻船之虞。

    拓拔野心中大奇,还不待细想,哥澜椎与班照又是一阵风雷疾鼓、暴雨编钟,气浪滚滚,横扫而来。

    他真气护体,意念如铁,猛然将真气积聚右掌,迎面向那钟鼓混合气浪劈去。一道绿光从掌沿蓬然暴吐,急电般劲射而出,将那汹涌气浪从中斩断,挟带风雷之势呜呜呼啸,击撞向哥、班二人。

    这一式“碧春奔雷刀”,乃是木族武功之中最为霸道的手刀,大开大合,如惊雷忽响,万物勃生。加上他雄浑无匹的长生诀真气,更是无坚不摧。素以威霸之势称绝东海的龙神鼓与海王编钟,竟也被他瞬间破入。

    那哥澜椎与班照面色大变,喝了一声:“来的正好!”猛地将那龙神鼓与编钟竖起,“奔雷刀”重重撞在龙神鼓与海王编钟上,登时“哐啷”一声,发出惊天动地的巨响。

    众人眼前一花,只瞧见千万道气浪光环冲天而起,四下乱撞。大厅一阵剧震,珠光摇曳,玉石崩裂,寒冰石案也相互碰撞。众人惊呼,被那四逸的气浪拍击得仰身而倒。

    六侯爷心中大惊,立时翻身将真珠压倒,覆在她的身上。与此同时,几道真气激卷而来,掀起一张寒冰石案,蓦然撞中他的后背。六侯爷虽有真气护体,却也忍不住痛吟一声。

    真珠突然被他压在身下,只道他趁乱非礼,惊惶羞愤,便要挥手打他耳光,见他满脸痛苦,这才恍然大悟,又是感激又是愧疚,这一巴掌便顿在半空,柔声道:“你……你没事罢?”

    六侯爷见她眼波温柔,满脸关切地问自己,兰馨之气缠绕鼻息,心中“咯噔”一跳,神魂颠倒,疼痛早已微不足道。正要回答,却见她蓦然惊醒,奋力将他推开,惊呼道:“拓拔城主!”

    回头望去,那“碧春奔雷刀”撞击在龙神鼓与海王编钟上所激起的巨大气浪,正急速回旋着,尽数反击在拓拔野的身上。拓拔野“哇”地又喷出一口鲜血,被震得高高抛起。

    真珠心中大痛,哭着叫道:“住手!”然而四周响声震耳欲聋,这一声娇弱的呼叫,连她自己也听不真切。

    拓拔野被这一击撞得极重,险些便要晕死过去。在半空翻转之时,又感到那万千道强霸已极的气浪在周遭澎湃流转,自己随势起伏,任意东西,相较之下,反倒没有那般痛苦。

    心中一动,如醍醐灌顶:“是了!神农《五行谱》中所说的‘五行相化’、‘因势力导’便是指这种情形么?以弱势之力与强势之力对抗,倘若直攫其锋,必定不是对手,只能顺其之势,借力消力,先求自保。我真气虽强,却仍难以与这龙神鼓、海王编钟匹敌。除非能一举将钟鼓击碎,否则这般强行为之,必定要被这反击之力累死。眼下唯一的方法,便是随波逐流,以柔克刚!”

    当下精神大振,闭目凝神,以意念感应身外纵横四逸的真气。左侧有四道气浪席卷而来,右侧有三道气浪,头顶有两道气浪,脚底有三道气浪……他默默在心中计算,然后调气丹田,将真气积聚于左脚脚底。十二道真气齐齐撞将上来,未遇他的护体真气,便自相撞击消解,果然是左下方的真气仍有盈余。如此一来,非但未受其害,反而借着那股气浪飘然而起,说不出的舒服。

    他又惊又喜,依法炮制。虽然起初仍有些应接不暇,但过了半炷香的功夫,便已运转自如,游刃有余。

    真气在体内迅速流转,借助体外最强气浪,消除其它方向的撞击力。如此在空中悠荡回旋,直如风中鸢筝、海里游鱼。

    眼见拓拔野虽然被气浪卷舞其中,忽东忽西,极尽惊险之状,却始终未有大碍,他的脸上更是露出神秘莫测的笑容来,似乎对这一战,已有了必胜的把握,众人无不惊疑不定,对这神秘少年的敬畏之心越来越深。

    真珠翘首观望,紧张焦虑。六侯爷叹了口气,在她耳边大声说道:“小美人儿,不用担心啦,你的拓拔城主厉害得紧,一时半刻死不了。”

    真珠听不见他的声音,犹自紧张地望着拓拔野,咽了一口香津,那雪白修长的脖颈韵律地收缩,瞧得六侯爷胸闷气堵,心里又是一阵急跳。

    又过了片刻,拓拔野对这辨析真气、调气借力已经圆熟自如,任凭哥澜椎与班照将那龙神鼓、海王编钟敲得震天响,他也能随波逐流,安然无恙。

    于是凝神聚气,将珊瑚笛子在指间旋转了一番,放置唇边,运气丹田,开始吹奏《金石裂浪曲》。

    钟鼓海啸山崩似的宏声巨响中,突有艰陡峭厉之声铿然响起,如乱石穿空,惊涛裂岸,破云而去。

    群雄俱是一惊,明白拓拔野已经奏响了《金石裂浪曲》。座中众人大半都曾听过此曲,纷纷凝神倾听。

    笛声激越冷峭,如雪山冷月,险崖飞瀑,在那汹涌雄浑的鼓声与钟声中,历历分明,了了在耳。

    哥澜椎与班照天生神力,见拓拔野始终逍遥不倒,反以高越笛声回击,听那韵律,果是至为艰涩的《金石裂浪曲》,都是既惊且佩,奋起真气,敲钟击鼓。

    一时间,鼓声如风雷呼啸,千壑回声;钟声似汪洋海啸,席卷千里。厅中众人纷纷盘膝闭目,意气相守。

    六侯爷悄然御气,将真珠护在潜龙真气之内。瞧着她那雪白的脖颈、飘摇的、发丝,在声浪中弱不禁风的翘首之态,心中泛起久违的柔情。这小美人鱼的的一颦一笑,仿佛有巨大魔力,让他心旌摇荡,不能自已。这一刻,厅内的惊心之战,于他来说,宛如千里之外的寂寞风雨。

    拓拔野笛声越来越高,越来越陡,犹如随风绕行华山,瞬息千里,峭崖陡壁,咫尺鼻息。那鼓声重如泰山,每一次击打都有如地震,钟声越急,狂风起浪,所向披靡。

    大厅之内,早已一片狼籍,石案四倾,栏杆断亘,夜明石也洒落了一地。

    众人只觉风声呼啸,气浪卷舞,眼睛都睁不开来,若非气沉丹田,早已被连地拔起,随风卷去。对这少年的身份的怀疑渐渐转少,但忧惧之心却油然而起。以他今日之年纪,竟已有如许惊人的真气与念力,假以时日,四海之内,又有谁是他的敌手?

    然而惊骇之盛,莫过于哥澜椎与班照二人。他们几已竭尽全力,挟此龙神鼓、海王编钟之神威,寻常一流高手早已被震碎内脏骨骼而死。但这少年不但浑然无事,竟还能从容调御真气,吹奏这艰涩高亢的怪曲。

    笛声如利刃尖刀,劈入钟鼓之声中,滔滔不绝攻袭而来,难以抵御,稍有不慎,便要岔气乱息,经脉倒错。

    笛声节节攀升,从容折转,到那最高处时,突然如熔岩齐喷,雪山崩舞,四下炸将开来。千万种声音齐齐奏响,宛若万马奔腾,千江汇海。

    刹那之间,那龙神鼓、海王编钟突然失声顿挫。

    哥澜椎与班照面色青紫,脸上、臂上、身上肌肉被诸多气浪推挤得奇形怪状。两人悍勇,虽被压至下风,依旧猛地一声大喝,站起身来,奋起神力,发狂似的敲击钟鼓。

    突然一阵狂啸,那龙神鼓、海王编钟上蓦地亮起道道白芒,亮光闪耀之间,一只巨大的黑色海雷犀从那鼓中狂吼着跃出,口吐霹雳,肩夹狂风,朝拓拔野扑去。

    几乎便在同时,二十余只似牛非牛的海兽从编钟中奋蹄昂首,摆尾跃出,从四面八方向他夹击。

    在这紧要关头,哥澜椎与班照解开龙神鼓与海王编钟的封印,释放出困于其中的凶猛兽灵,意图一举击倒拓拔野,保存颜面。海雷犀虽非大荒十大凶兽,却也是极为暴烈凶猛的海上凶兽,元神被困许久,放出后直如疯狂。

    拓拔野在空中悠然旋转,衣袂飘飘,清雅洒落,宛如仙人。真珠心如鹿跳,与他视线交撞,登时晕生双颊,慌乱无措。

    拓拔野的目光转向龙神,四目相对,微微一笑,十指按捺跳动,笛声如大地崩塌、海潮倒灌,倏然压过了龙神鼓与编钟。

    排山倒海的笛声中,一道红影一闪,自那笛中冲天飞起。既而一声惊雷般的怒吼,震得梁栋簌簌摇晃。

    众人齐声惊呼:“珊瑚独角兽!”

    半空之中,一只巨大的怪兽昂然而立,周体通红,似犀似兕,头顶上一支弯月般的珊瑚角傲然而立,蓝幽幽的双目在夜明石照耀下,凶光闪烁。

    怪兽仰颈怒吼,白牙森然,神威凛凛,大有君临天下,惟我独尊之势。那海雷犀与众海牛怪登时骇然惊服,伏地低首,哀鸣不已。

    笛声铿锵激越,浩瀚奔腾,珊瑚独角兽嘶吼纵跃,蓄劲待发。哥澜椎、班照摇晃踉跄,双臂如负千钧。突然“嘭”的一声巨响,烟尘弥漫,几张石案应声而裂。循声望去,那龙神鼓竟被笛声霍然击破,裂开一个巨大的口子!

    忽听龙神格格笑道:“好一曲金石裂浪。能将此曲吹成这样的,除了科汗淮,也没有几个啦。”声音柔媚,却压过所有乐声,清清晰晰地传到众人耳中。

    拓拔野心道:“撒网捕鱼,见好就收。”笛声陡然一沉,又渐转激越高亢,吹奏起封印曲来。那珊瑚独角兽仰天狂吼不已,突然身形扭曲,化为青烟,被吸入笛中。

    笛声顿止,厅内一片寂静,只听见众人的呼吸与心跳声。哥澜椎、班照面如死灰,跌坐在地,茫然地盯着拓拔野,半晌才道:“我输了。”

第42章 金石裂浪(下)

    大厅之内寂然无声,珠光摇荡,照得众人脸上阴晴不定。拓拔野将珊瑚笛斜斜插回腰间,上前扶起哥澜椎与班照,微笑道:“两位将爷真气极强,在下是占了神器的便宜,倘若没有珊瑚笛,早就丢盔弃甲了。”

    虽然珊瑚笛确是极厉害的神器,但龙神鼓与海王编钟也非等闲之物。众人心如明镜,即便没有珊瑚笛子,哥、班两人要想将他击败,也无可能。见这少年如此坦荡谦逊,语出真诚,都不由心生好感。

    哥澜椎、班照向他邀战,原是心怀恶意,见他大获全胜,没有丝毫傲慢骄矜之态,反而为他们保全颜面,更觉羞惭感激。

    龙神拍掌笑道:“胜而不骄,果然是少年英豪。哥将、班将,你们能与科汗淮的弟子相斗这么久,已经了不起的很啦。下去领一斛珍珠罢。”

    哥澜椎与班照听她话语中并无责怪之意,登时大为宽慰,感激地望了拓拔野一眼,退回席中。

    六侯爷微笑着鼓起掌来,角落内零零落落响起掌声,既而掌声越来越响,连成一片。就连敖松霖等长老也不由自主地鼓掌示意。

    拓拔野微笑抱拳,退回座中。真珠柔声道:“拓拔城主,你没受伤罢?”眼神言语之中,又是欢喜又是担忧。

    龙神笑吟吟地道:“贵客光临,可不能怠慢啦。来人哪,好好收拾,重新设宴。”厅外众龙兵、侍女鱼贯而入。片刻之间,厅内焕然一新,灯光粲然,宝气珠光。

    管弦再起,歌舞升平,轻纱罗衣的舞女翩翩曼舞。适才音律对决、肃杀之势恍若隔世。

    龙神嫣然道:“拓拔城主,此次来我龙宫,除了代表断浪刀拜会我之外,还有什么事吗?”

    拓拔野微微一愣,心道:“在那珊瑚岛旁,你不是听我说过了么?”微笑道:“在下此行,想向龙神借用龙珠……”

    话音未落,管咽弦断,乐声顿止,“乒零乓啷”之声大作,众人手中酒盏摔落一地。龙宫群雄面面相觑,脸上惊愕神色比之此前有过之而无不及。

    龙神故作讶然道:“什么?是龙珠?”凝望拓拔野的双眼笑意盈盈,颇有捉狭之意。

    拓拔野见众人惊怒交集地瞪着自己,好不容易才有的融洽气氛荡然无存,就连六侯爷也装做没有看见他,歪着头只顾喝酒,心中知道此事果然不易,但纵然再难,也非借不可。当下点头道:“正是。”

    敖松霖冷冷道:“拓拔城主,你虽然是科汗淮的弟子,是龙宫的上宾,但也该知道适可而止。你当这龙珠是馒头包子,可以说来就来,说拿就拿的么?”

    拓拔野微笑道:“倘若是馒头包子,我又何必到这龙宫中来借取?实不相瞒,科大侠的独生女儿眼下魂不附体,只有这龙珠才能起死回生,救她性命。”

    众人对科汗淮颇为敬重,闻言尽皆哗然,面色稍霁。

    一个长眉齐肩的老者缓缓道:“拓拔城主,科大侠是我们极为佩服的好朋友。他的女儿既有生命之威,我们也情愿鼎力相助。只是这龙珠乃是东海龙宫的镇宫之宝,更是历代龙神的权珠与元神寄体。倘若没了这龙珠,便如人无魂灵……”长眉一挑,望了一眼拓拔野身边的真珠,道:“这位姑娘,想来是鲛人国的了?以你国国规,能将鲛珠给予旁人么?”

    真珠一颗芳心始终萦系于拓拔野身上,悄悄地打量是否受伤,突然听见那老者朝她发问,吃了一惊,红着脸有些慌乱,听他说完后,鼓起勇气柔声道:“拓拔城主对我国有大恩,所以我已经把鲛珠给他啦。”

    这回答大大出乎众人意料之外,那老者始料未及,颇为尴尬,咳嗽几声,道:“这情景不同,另当别论。拓拔城主,倘若是其它宝物,只需你开口,便随意拿去。但这龙珠,关系龙族上下,恕难从命。”

    这老者乃是龙族第一长老、南海龙王龙椟柽,素有威信,即便是龙神,也要对他的敬重三分。此言一出,那几乎便是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拓拔野望向龙神,她依旧嫣然地盯着他,穿音入密,笑道:“俊小子,别打姐姐的主意。早说过啦,这件事我帮不了你。倘若你能说服他们,瞧在科汗淮女儿的面子上,我便将这龙珠借给你。”

    拓拔野忖道:“她说两不相帮,那便是大大地帮我了。我该如何说服这些长老呢?是了,倘若救活纤纤,关系龙族存亡,他们总不能不借罢?”

    当下福至心灵,站起身来,一边思绪飞转,一边朗朗说道:“龙长老,我此行来借龙珠,不但是为了解救纤纤,更是为了消弭龙族眼前的千年大劫。”

    众人云里雾中,不明所以。敖松霖冷笑道:“危言耸听。小子,你当我们是小孩子,随意吓唬么?”

    拓拔野微微一笑道:“敖长老,你见多识广,能否给我们说说眼下的四海局势?”敖松霖冷笑不语。

    拓拔野道:“既然敖长老不愿多说,那在下就谈谈浅见。当今天下,神帝已死,战乱纷争,和平之势早已荡然无存……”一个矮小的汉子嗤嗤冷笑道:“那是大荒之事,与我龙族何干?”

    拓拔野听六侯爷介绍过此人,知他虽然面目猥琐,却是龙神军中的三大元帅之一“龟龙”归鹿山。微微一笑道:“归帅,天上的云朵地上的河,大荒之事,哪有不影响龙族的道理?”

    他缓步走到厅中,一面搜肠刮肚地理清纷乱的思路,一面微笑道:“神帝化羽,空位高悬,五族中想坐这位子的人不计其数。但要坐上此位,不仅要神功盖世,还要众望所归。第一条容易得紧,这第二条便有些难啦。”

    哥澜椎对他颇为敬佩,见众人敌意诘难,有心相助,点头道:“那是自然。未来数年之内,大荒上只怕是战事不断。”

    拓拔野笑道:“哥将说的不错。但依我之见,大荒的内战只怕还得在数年之后,而烽烟最快燃起的地方,却是这荒外东海。”

    众人更加疑惑,纷纷皱眉。归鹿山久征沙场,精于兵法,听他所言与常理相悖,冷笑不止。

    龙椟柽皱眉道:“拓拔城主,此话怎讲?”

    拓拔野道:“神帝新亡,谁若急不可耐地挑起战事,以武力强行称霸,那不是成为众矢之的,千夫所指么?眼下五族之中,虽然以水妖、金族的实力最为强大,但要想以一族之力,称雄大荒,也绝无可能。妄起战事,只会引火烧身,被其它各族联合消灭。”

    见众人默然无语,又道:“既不能内战,又想提高威望。倘若各位是五帝,又会怎么做呢?”

    他目光炯炯地扫望座中群雄,一字字地道:“唯一的方法,便是在大荒之外掀起战事,逼迫外邦臣服,外王而内圣!”声音虽不大,却格外清晰有力。

    此言一出,众人无不耸然动容。

    拓拔野道:“大荒五族素来对大荒之外的国邦毫无兴趣,认为是化外之邦,夷蛮之地。但水妖何以要倾尽全力,覆灭蜃楼城?又为何以此为据点,四年之内,大肆东侵,接连破了东海七国?”

    众人面色凝重,深以为然。

    拓拔野道:“东海七国已经全部被灭。诸位,你们以为接下来水妖会向谁宣战呢?”

    龙椟柽缓缓道:“拓拔城主的意思是,水妖要向龙宫宣战了?”

    拓拔野斩钉截铁道:“正是!龙族与大荒素来不两立,从前划海为界,井水不犯河水。但倘若水妖能打败龙族,纳入臣邦之内,岂不是大振声势,威望倍增?烛水妖也必可借此成为大荒的英雄,两年后的五族长老会上,神帝之位还逃得出他的掌心么?”

    龙神笑吟吟地瞧着拓拔野从容不迫地舌战群雄,眼光中满是激赏之意。

    拓拔野此时思路清晰,脑中一片澄明,滔滔不绝,侃侃而谈:“眼下水妖占据七国,互为犄角,已对龙宫成包围之势。水妖兵强马壮,高手众多,士气高涨,属于颠峰状态……”

    他突然望向归鹿山,大声问道:“以当下情形,倘若水妖突然开战,以归帅的经验,龙宫胜算又有几何呢?”

    归鹿山措手不及,先前那蔑视之态早已烟消云散,皱眉半晌,才低声道:“最多三成。”

    众人登时变色。归鹿山为龙神骁将,他这般说自然不会有假。敖松霖摇头道:“倘若如此,大敌当前,我们更不能将龙珠借与他人。”

    拓拔野微笑道:“那就要看是借给谁了。”顿了顿,道:“数日之前,我们汤谷军在古浪屿海域大破水妖、黑齿国联军,朝阳谷的十戈军被我击沉八艘,俘虏两艘,仅有两艘得以逃脱。这等战绩,诸位以为如何?”

    众人大为惊异,水妖十戈军威震东海,竟遭如此败绩?归鹿山道:“倘若真是如此,拓拔城主,你们汤谷军算得上一等一的精锐之师。”

    拓拔野笑道:“承蒙归帅夸奖。在下与汤谷城神祝蚩尤,都是从蜃楼城里逃出来的漏网之鱼,是水妖的眼中钉、肉中刺。四年来,我们以复城为己任,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击溃水妖,粉碎他们的阴谋。

    “天道酬勤,我们终于团结一心,广纳群雄,组成了一支还算是不弱的水师,与水妖抗衡。但是孤掌难鸣,如果龙宫与我们能并肩联合,同仇敌忾,在东海之上互为援引,要打败水妖的侵袭,那不是轻而易举么?”

    众人听得怦然心动,他们亲眼目睹了这少年城主的绝世神威,倘若汤谷军当真大败十戈军,那么他所率领的汤谷军,确是一个极有潜力的盟友。与他们结盟,即使水妖果真大举入侵,也多了一道强有力的屏障。当下都暗暗点头。

    拓拔野道:“只是前几日,科大侠之女纤纤,即将登位汤谷圣女之时,忽遭意外,眼下魂魄游离,极为危险。倘若不能在水妖进攻之前,将她救活,士气必定大受影响。汤谷军只怕立时要分崩离析。”

    他语气低沉哀痛,众人颇受感染,更增同情之心。圣女在于一族中的地位是极为重要的,犹如精神旗帜一般。一旦有什么意外,实是大损士气。

    拓拔野道:“所以我这才冒昧造访,恳请一借东海龙珠。诸位答应与否,不仅关系科大侠独女的生死,也关系到汤谷军的存亡,甚至关系到东海安危、龙族利益。各位长老,此中轻重得失,还请仔细斟酌。”

    众人交相议论,面有难色,偷瞧龙神,她依旧是那般浅笑吟吟,不置可否。

    龙椟柽沉吟道:“拓拔城主所言甚是。但是族有族规。龙珠绝不外借,这是上古遗训。我们纵有天大的胆子,也不能违背族规行事哪。”连连摇头叹息。众人也是默然无语。

    拓拔野瞧他们神色,知道终究白费口舌,心中失望沮丧,无以复加,不住暗暗骂道:“当真是榆木疙瘩,活人岂能被陈规勒死?”但族规森严,徒呼奈何。

    忽听龙神格格笑道:“族规之中确实规定龙珠绝不外借。但是倘若拓拔城主成了我龙族之人呢?”众人大惊,纷纷起身。

    拓拔野心中惊喜迷茫,知道事情有了转机。

    龙神盯着拓拔野,嫣然笑道:“拓拔城主,我做你母亲,不会嫌我年纪大罢?”此言犹如春雷海啸,一时间将众人震得尽数愣住。

    拓拔野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过了半晌才明白过来,惊喜若狂,连忙拜倒,大声道:“儿臣叩见母王!”

    龙神一语既出,不仅众人惊诧震骇,便是她自己,也是有些始料未及。

    在那东海之上,瞧见拓拔野俊逸风流,谈笑伏敌,龙神已是莫名地喜欢,觉得与这陌生少年之间说不出的亲切,仿佛早就认识一般。瞥见他腰间的珊瑚笛,更是大为震撼,猜到他与科汗淮之间,定有非同寻常的关系。

    四年前,传闻科汗淮战死蜃楼城之时,她极是伤心难过,侦骑四出,除了得知两个少年带着科汗淮的独女,逃离生天外,一无所获。稍加推断,便已料知拓拔野当是其中的一个少年。

    她惊喜之下,便想上前相问,岂料这少年胃口极大,竟是为了龙珠而来。虚实未定,她自然不能轻易相信,更不能将龙珠率意相托。是以索性借六侯爷之手,加以试探。

    不料这少年一路凯歌高奏,无所阻挡,轻而易举便进了龙宫之中。大厅之上,笛声孤峭,飘飘若仙,举手投足大有科汗淮出尘洒落之态,神采飞扬,令她着迷钟爱。再见他思路开阔,口若悬河,只言片语便直入人心,智勇兼备,更是大为激赏。

    但这钟爱欢喜,绝不同于当日对科汗淮的痴迷,只是莫名之中触动了她的母性情弦。听闻他借取龙珠,乃是为了救活科汗淮之女,她早已犹疑心动,奈何龙珠事关重大,若不能说服众长老而一意孤行,有失君王之道,是以隐忍不发。眼下既然群雄毕服,只是碍于族规之囿,自然该是她出手相助之时了。

    龙珠乃是龙族圣物,非龙神及太子不能使用。唯一的方法,便是认他为子。这个想法闪过脑海之时,连她自己也颇为惊异。但刹那之间她便打定主意,脱口而出。

    群臣震骇,木立当场,张大了嘴,合不拢来。龙神却是大为轻松,心中隐隐有些得意:“我的心思,岂能让你们猜了去。”

    听见拓拔野惊喜拜倒,遥呼“母王”,欢喜之余又有些遗憾──转眼之间,便从姐姐成了母王。韶华老去,莫以此为快。但想到这可爱迷人的少年忽然便成自己的儿子,双颊又有些发烫,格格笑道:“乖儿子,起来罢。”

    两人这一番做作,众人瞧在眼中,岂有不心知肚明之理?面面相觑,说不出话来。但外族陌生少年忽然成了太子,无论如何,终究是大大地不妥。

    那龙椟柽沉声道:“陛下,拓拔城主虽然少年英雄,但终究并非本族中人。突然之间立为太子,只怕也与族规不符。此事关系重大,还请陛下三思。”龙族群雄纷纷道:“请陛下三思。”只有六侯爷、哥澜椎等人颇有喜色。

    龙神蹙眉冷冷道:“我收谁为儿子,立谁为太子,又和族规有什么抵触了?干卿等何事?”她的语音突转冰冷,春花般的笑脸刹那冰冻。

    龙神脾性瞬息万变,欢喜时温柔似水,暴怒时海啸山崩。众人登时噤若寒蝉,不敢多言。只有龙椟柽不顾群臣眼色,道:“陛下要纳子,那自然是天大的喜事。但陛下要立太子,却是要参照族规,依法而行。”

    龙神见他执拗,心中恼怒,但念及他的身份,也无可奈何,只是冷冷地哼了一声。

    龙椟柽道:“依照族规,龙族太子需由本族之内贵族子裔选出,德智勇缺一不可。以目前拓拔城主来说,他既是陛下之子,自是贵族子裔。智勇双全,谦恭礼让,那也合适得很。只是……”

    龙神道:“只是什么?”

    龙椟柽道:“只是族规之中写得分明,想成为龙神太子,必须得收服东海之上最为凶猛的灵兽。以此作为献给全族的重礼。”

    龙神皱眉不语,当年她便是降伏九头巨齿兽,威镇四海,才被立为太子。倘若拓拔野越过此节,纵然强登太子之位,也难伏人心,必有后患。她眼波一转,朝拓拔野望去。

    拓拔野点头微笑道:“龙长老,不知当今海上,最为凶烈的灵兽是什么?”龙椟柽缓缓道:“距此三千里,流波山,夔牛兽。”听得夔牛二字,厅中众人突然面色大变。

第43章 流波夔牛(上)

    白云飞扬,碧海波荡。长翼鸥群清脆地鸣啼着,逐浪掠影。飞鱼破浪而出,乘风滑翔。远处白鲸吐浪,青鲨游弋。

    海面上突然波涛汹涌,出现一个巨大的漩涡。巨浪冲天,一辆六驾海龙车昂然跃出。

    龙车上坐着一个金冠男子,依红偎翠,正与一个英气勃发的俊秀少年谈笑风生。十余名海龙骑兵破浪踏波,两翼奔袭。

    为首一个大汉恭声道:“太子殿下,六侯爷,此处已是风雷海,再往前二百里,便是流波山。”

    那俊秀少年笑道:“哥将,眼下称我太子可有些太早啦,等我降伏了夔牛再说罢。”那大汉哥澜椎应声退后。

    六侯爷哈哈笑道:“拓拔,也不知你有什么魅力,竟能让素来谁也不服的哥澜椎对你这般敬佩。嘿嘿,就连陛下见了你也这般神魂颠倒,居然收你作了儿子,厉害,厉害。”

    拓拔野笑道:“侯爷莫非吃醋吗?”

    六侯爷哈哈大笑道:“我是陛下的侄子,一向颇得宠幸,不过你小子一来,就将我的风头抢得精光,吃醋那是难免的啦。”周遭四个美女格格娇笑,媚眼横飞道:“能让侯爷吃醋,这倒当真了不得。”

    六侯爷拍拍拓拔野的肩膀,不怀好意地笑道:“其实陛下的醋那只是陈醋,不吃也罢。但那美人鱼的醋,倒当真让我难受的紧。拓拔兄弟,未来太子殿下,咱们一见如故,你便将她当作见面礼送给我罢。”

    拓拔野扬眉笑道:“侯爷,瞧你也是花丛老手了,怎地说出这般不入流的话?美人岂能随便赠与?有本事便自行赢得她的芳心。”想到适才分别之时,真珠那依依难舍的温柔姿态,也不禁有些怦然。若非此行险恶,他还真难以拒绝。

    六侯爷叹道:“女人心,海底针。偏偏你又象磁石一般。要想大海捞针容易,从你这里抢过来就难喽。”众美女瞟着拓拔野吃吃而笑。倒真象铁针遇到磁石,想要依附而上。

    正谈笑间,忽然平空响起一声惊雷,众女花容失色,尖叫连连。六只海龙昂首惊嘶,扑翼不前。

    拓拔野心中一凛,万里晴空,何处响惊雷?

    哥澜椎沉声道:“太子殿下,六侯爷,这便是夔牛的吼声了。”虽然拓拔野尚非太子,他却丝毫不顾,径自呼之。

    拓拔野心道:“难怪这夔牛被称为‘荒外第一凶兽’。这一声吼叫便远胜于龙神鼓与海王钟。”一路上六侯爷对于夔牛凶暴的介绍,此时才有初步的体悟。

    众龙骑兵勒缰不前,待命而发。六侯爷那玩世不恭的脸上露出少有的凝重神色,道:“封耳潜行。”

    众人领命,纷纷以海蚕丝塞住耳朵,并互相封点穴脉,暂时“失聪”。便连那海龙兽,也蒙上黑色头套,塞住双耳。拓拔野也学六侯爷,将双耳塞上。众人之间,保持六尺内的间隔,互以传音入密交谈。

    准备完毕之后,一行人方才潜入海中,朝着流波山方向匀速行进。

    约莫过了一个多时辰,拓拔野等人已到流波山岛附近海域之内,当下缓缓上升。方甫露出水面,便闻得狂雷霹雳般的吼声,虽然双耳塞住,封闭穴脉,仍是震耳欲聋。

    海面波涛激荡,狂风卷舞。虽是烈日晴空,但水汽迷蒙,一时间也瞧不真切。过了片刻,才看清前方十余里处,一座孤岛桀然耸立,山势险峻陡峭,兀石嶙峋,光秃秃的石崖上,只有一株青松傲然挺拔。

    那阵阵风雷巨响,便是从那山中传出。

    突然之间,四周远处也传来隆隆巨响之声,仔细一听,竟是万众齐呼。群雄环首四顾,险些叫出声来。只见三十里外,百余艘船舰横海环绕,遥遥已将流波山围锁其中!

    船上旌旗招展鼓舞,尽是“玄水”二字。隐隐可以望见人头攒动,刀戈林立。一艘最大的战舰上,主旗猎猎,船舷百杆战旗上金字眩目,“水娘子”三字历历分明,登时令龙族群雄为之色变。

    六侯爷抓起千里镜,缓移扫望,传音入密道:“果然是水妖!他们来此处作甚?”哥澜椎皱眉道:“难道他们算准了我们的行程,到这里截击么?”众人尽皆凛然。

    拓拔野心中一动,恍然道:“是了!他们定然也是冲着这夔牛来的!倘若用这夔牛皮作成战鼓,比起龙神鼓,不知孰强孰弱?”

    众人闻言大凛,六侯爷微微变色,点头道:“不错。看来水妖果然蓄意已久,多方准备,想和咱们开战。”哥澜椎冷笑道:“来的正好,看看谁能抢得夔牛去。”

    拓拔野接过千里镜,凝神眺望。只见那主舰指挥台上,一男一女巍然而坐。那男的是一个白发老者,仙风道骨,须眉飘飘,一个青铜镜滴溜溜地在他指间旋转。那女子也正以千里镜眺望他们,水弯弯的月牙眼秋波荡漾,艳若桃李的脸上露出一丝阴冷的微笑。

    六侯爷微笑道:“拓拔磁石,这根针还是不要吸的为妙。这可是一根剧毒的母王蜂针哪。这女人芳名姬泪垂,外号水娘子。据说多情得很,只要她的姘头死了,一定要落泪不已。只可惜她的姘头都是被她杀死的。嘿嘿,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嘛。”

    拓拔野忍俊不禁道:“她和侯爷倒是绝配。”

    六侯爷苦笑道:“最难消受美人恩,还是免了罢。”颜色一整,沉声道:“你可千万别小看她。她的舰队是水族九大精锐水师之一。六年前,归鹿山的水军就曾被她杀得大败。”

    拓拔野点头道:“那个老头又是谁?”

    六侯爷眯起眼,道:“此人更为厉害。叫做‘万兽无缰’百里春秋。是水妖十仙之一,妖法厉害的紧。最为擅长的,便是驯服天下灵兽,所以才有这么一个外号。单就驯兽而论,他可以和水妖龙女雨师妾、火族祝融并称天下第一。”

    拓拔野听见雨师妾三字,登时心潮激荡,心道:“一别四年,不知她怎样了。”六侯爷见他怅然若失,只道他在苦思良策,便住口不语。

    当是时,水妖战鼓咚咚,号角长吹,缓缓向流波山与龙族群雄逼近。

    阳光灿烂,兵刃眩舞,光芒耀眼。水妖船舰破浪疾驶,全速航行。转瞬间便只相距十里之遥。众龙骑兵纷纷拔出长刀,回头望向六侯爷与拓拔野,只要他们一声令下,便要策龙飞翔,拼死厮杀。

    拓拔野微笑道:“大家且慢。他们是冲着这夔牛而来的,只要我们不阻止,必定顾不上与我们相斗。我们倒不如先放松放松,坐山观虎斗。”

    六侯爷笑道:“这等好戏岂能错过。大伙儿把刀收好。今天侯爷请你们喝好酒。”变戏法似的从怀中掏出十几个酒杯,一一掷到众人手中。美女醇酒,一时春意融融。

    数里之外,水妖主舰指挥台上,百里春秋放下千里镜,皱眉道:“那不是龙族六侯爷么?他到此处干什么?”那水娘子姬泪垂眉梢一挑,似有若无地笑道:“我瞧多半也是为了夔牛而来。”

    百里春秋莞尔道:“就凭这十几个人?那可真是笑话啦。嘿嘿,六侯爷这个人虽然荒唐,还不至于如此罢?多半是巡海游弋至此。”姬泪垂冷笑不语,心中也不相信这十几人便敢来此降伏夔牛。

    百里春秋沉吟道:“眼下咱们还没与龙族翻脸,姑且不必理会他们。否则打草惊蛇,得不偿失。”

    姬泪垂素来对自己的水师极为自傲,丝毫未将十余龙族骑兵放在眼里,当下冷冷道:“那是自然。蝼蚁之辈,理他作甚。”心中却想:“待到降伏了夔牛,再将那色鬼活擒,一并带回北海领功。”

    姬泪垂令旗翻转,船行更快,眼看再行三里便是流波山。突然号角悠扬,百余艘战舰上齐齐射出无数火箭,在碧空上拖过千万道红线,呼啸破风,接连不断地射到岛上。

    顷刻之间,岛上火光冲天,石山碧松,尽皆陷于火海之中。

    火焰跳跃蔓延,随风卷席,青烟滚滚,映得蓝天碧海赤红如霞。百里春秋迎风昂立,手中春秋镜闪闪摆动,一道刺眼的金光电射而出,遥遥照在流波山上,所照之处,火势突增,烈焰滔天。

    龙族群雄看得出神,一时连酒也忘了喝了。

    六侯爷叹道:“春秋镜果然是第一等的宝物,只可惜被百里老妖拿来虐畜,当真是大材小用。可惜可惜。”

    那火海之中蓦地传出惊天动地的狂吼声,犹如百声春雷同时在耳边奏响。众人头痛欲裂,摇摆踉跄。几十个真气稍弱的水妖更惨呼着从船头翻身摔下。

    突然间,一道黑影从火光中高高跃起,划过一道圆弧,在半空中突然顿住。众人脱口惊呼:“夔牛!夔牛出来了!”

    黑影背光,瞧不仔细,只看见巨大的黑色轮廓横空掠过,周身突然闪起刺眼的光芒。刹那之间狂风大作,闪电飞舞,天际响起滚滚雷声,乌云滚滚。

    天地突暗,冷意森森。那夔牛在空中昂首怒吼,海上登时炸起六七丈高的巨浪,将一艘水妖战舰掀翻。狂风呼呼肆虐,浪花如雨点般密集洒落,惊涛骇浪,彻骨侵寒。

    蓦地又是一阵发疯也似的惊雷,槌打海天万里。空中乌云沉甸甸地压将下来,仿佛就在头顶,触手可及。

    闪电雪亮,照得分明。那夔牛长约三丈,通体青灰,形如野牛而无角,只有一只粗壮的后腿,如擎天巨柱,巍然不动。周身上下时而发出太阳般的耀眼白光,照得众人睁不开眼来。

    那夔牛眼珠血红,光芒四射,似乎愤怒已极,在空中停顿了片刻,又是一声裂石崩云的怒吼,单腿摆舞,急电般飞跃。

    雷声轰隆,天昏地暗,暴雨哗啦啦的倾泻而下。流波山上的火光逐渐熄灭。

    夔牛怒吼声中,猛然跃入汹涌的波涛中。海水如沸腾的漩涡,四下炸将开来,十余丈高的波浪翻涌如道道巨墙,以闪电般的速度朝四周推进。水妖战船跌宕摇摆,眼看便要被巨浪吞没。

    姬泪垂娇叱一声:“定海神珠!”手指弹舞,一道白芒划过漆黑的天幕,电光石火,没入怒浪狂涛之中。突然之间,隐隐有白光冲天而起,那十余丈高的水墙登时崩塌回落。

    拓拔野奇道:“那是什么?”

    六侯爷将杯中残酒一饮而尽,嘿然笑道:“北海水族神器,定海珠。可以将海水吸纳,随时释放。倘若没有定海珠,他们怎敢来收伏夔牛?”话音未落,那道白光又冲天飞起,呼呼旋转,回到姬泪垂手中。

    水妖见万顷巨浪瞬息平灭,士气大振,战鼓狂擂,号角长吹。

    乌云涌动,暴雨倾盆。海天茫茫,雷声隐隐。那夔牛入海之后再不出来,水妖战船层层推进。几艘战舰从龙族群雄身边驶过,仰头上望,众水妖铁盔罩耳,弯弓搭箭,只等着夔牛现身,便万箭齐发。

    拓拔野与六侯爷忽觉战车摇晃,突然被掀了起来,海龙嘶鸣,众骑兵也是失声惊呼。转身四顾,这才发觉自己已陷入一个巨大的渔网之中。渔网坚韧,闪闪发亮,乃是以北海冰蚕丝所织。

    冰蚕丝上也不知涂了什么物事,极是黏粘,海龙被缠住,再也挣脱不开,嘶声悲鸣,状极痛苦。定睛一看,冰蚕丝上尽是细小的银色小虫,迅速蠕动。

    群雄惊骇,有人叫道:“海木蚕虫!”那海木蚕虫乃是北海深处的虫子,只要依附到鱼虾身上,立时分泌极为黏粘之物,溶入其体内,食血吸髓,极为可怖。冰蚕网的稍端系在诸战船的船尾回轮上,正不断地拉拢收起。

    敢情百余艘战船撒开巨网,将夔牛赶入海中之后,便逐步收缩、拉拢。这方法虽然简单,却是极为有效。

    拓拔野等人惟有丢弃海龙战车,跃过渔网,跳入海水之中。

    忽听一声狂吼,海浪激溅,夔牛冲天跃起。闪电中众人看得清晰,它的独腿上已被冰蚕丝缠住,无数的海木蚕虫吸附在它的脚上,无法甩脱。水妖齐声欢呼,纷纷收网。

    那夔牛跃到半空被冰蚕丝拖曳,笔直落下,又掀起狂风巨浪。船舰慢慢地收缩包围圈,大网随之徐徐收起。

    夔牛怒吼跳跃,突然箭一般窜向最近的一艘战舰。

    “嘭”的轰然巨响,那战舰登时被撞得粉碎,惊涛怒浪,将片片船板卷得漫天散落。众水妖惨呼掉落。

    夔牛嘶声怒吼,狂风暴舞,巨浪奔腾,顷刻间又有两艘战舰掀翻。但那定海神珠立时呼啸飞出,将汹涌澎湃的海势平定下来。

    如此拉锯反复,水妖又沉了近十艘战舰,方才将夔牛紧紧缠住。战鼓声中,万千箭矢疾射夔牛,都集中射往头部、背脊,盖因其腹部皮革需留存作鼓。

    但那夔牛皮质极为坚韧,虽然水妖箭矢俱是以玄冰铁所制,却不能伤之分毫。反倒激起它的狂怒。震天雷吼穿透众人头盔,将百余水妖震得肝胆尽裂,纷纷惨叫落水。

    狂风暴雨之中,一人骑着凤尾龙横空掠过,手中青铜镜高举过头,亮起一道眩目的金光,照在夔牛的头上。

    夔牛火红的双目在金光中交织着愤怒、悲伤、恐惧、无助、彷徨……诸种神情,仰头狂啸,吼声凄厉。

    拓拔野瞧见夔牛的眼神,心中大震。不知为何,刹那间他竟宛如读懂了夔牛的心情。无辜受戮,绝境彷徨,就如同当日蜃楼城里无辜受难的百姓。他想起了那些横亘的尸体、焚毁的家园、撕心裂肺的嚎哭与惨叫……一股悲郁的怒火瞬间直冲头顶。

    百里春秋在凤尾龙上闭目念诀,嘴露微笑。他的这面春秋镜中已不知摄了多少灵兽的魂魄,今日又要将这荒外第一凶兽封印其中。意念如潮,滔滔不绝,顺着那道金光直破夔牛魂灵深处。

    那夔牛果然极为凶猛,顽抗不休,魂灵挣扎跳跃,冲撞攻击,与他的念力与神镜做着殊死搏斗。

    百里春秋号称“万兽无缰”,以驯兽称绝大荒,在水族中念力之强,稳居前十。是以此次才被委以重任,与水娘子一道偷袭流波,降伏夔牛。此次围捕也是由他策划布局,调虎离山,层层围堵,稳扎稳打,一举收伏。

    但唯一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是这夔牛竟如此狂野凶暴,被定海神珠镇压、冰蚕丝缠住之后,依旧杀伤如许多人,甚至被他春秋镜的念光收纳后,还能扑剪跳跃,虎虎生风。当下急念法诀,以至刚至强的念力,朝夔牛发出猛攻。

    忽然银光一闪,一道箭矢没入夔牛肩胛之中。夔牛痛极狂吼,惊雷骇浪,气势滔滔。诸多水妖发狂落水。

    百里春秋虽被那声浪震得难受,却趁隙而入,春秋镜金光怒放,一点一点地将夔牛凌空拔起,悲吼着朝镜子里移去。

    眼见胜券在握,百里春秋舒了一口气,回头望去,姬泪垂倚立船头,手持霹雳弓,朝他淡然一笑,知道是此女以玄冰箭破入夔牛体内,乱其心志,心中有微微有些不悦。

    水妖欢呼鼓舞,号角破云。突听一人冷冷道:“对一只野兽也这般卑劣奸诈、不折手段,难道诸位就没有一点羞耻之心吗?”声音低沉愤怒,字字清晰,在暴雨雷鸣中传来,隐隐夹带雷霆之威。

    众水妖倏然变色,叫骂不已。

    百里春秋循声望去,一个青衣少年踏波破浪,御风而来。俊秀挺拔,衣袂飘飞,宛如海上仙人。眉目之间却是说不出的愤怒,杀气凛冽逼人。

    姬泪垂站立船头,临风破浪,凝望这少年。适才在千里镜中瞧见他与龙族群雄之时,便有一个奇怪的感觉:这个少年绝对不同凡响。

    他与那号称海外第一风流人物的六侯爷并肩而立,神采风姿竟有过之而无不及。木秀于林,过目难忘。眼下相距仍有百丈,就可感觉到他那凛冽浩然的真气,仿佛这海上狂风,呼啸卷席。

    龙族之中,究竟有哪个少年俊彦有如此风范?突然想起不日前,丁蟹惨败于汤谷岛一干乌合之众的手上,心里蓦地升起一种强烈的不祥预感。

    百里春秋与夔牛的念力之战已到关键时刻,只需再凝聚意念,一盏热茶的工夫,便可将完全其收伏。当下对姬泪垂使了个眼色,闭目聚意,心无旁骛,将夔牛吸向春秋镜中。

    姬泪垂令旗飞舞,登时箭如雨下,石如飞蝗,朝拓拔野射去。

    电闪雷鸣,拓拔野的脸上露出一丝淡淡的微笑,充满了嘲讽与轻蔑。衣裳鼓舞,青光隐隐飞旋,雨水刚一碰着,立即飞花碎玉般地四溅开去。

    第一枝箭矢射到他身上时,突然青光爆绽,宛如一朵巨大的花瞬间怒放,那箭矢被震得铿然倒飞,直破云层而去。顷刻间,万千箭矢触光弹射,仿佛雨丝倒窜,银蛇乱舞。

    拓拔野飘飘若仙,在风雷雨浪之中踏步穿行,箭矢辟易,雷电失色。

    姬泪垂的心剧烈地跳动起来,这少年愤怒的眼神、冷淡的微笑、宛若天人的凛凛神威……竟似比这电闪雷鸣、比这夔牛怒吼还要震撼强烈,直破心中。她手扶船舷,一股麻痒的热浪从丹田辗转全身,妖艳的脸上泛起奇异的绯红。

    她微笑着咬紧牙关,恨不能将这少年勒在怀中,咬得粉碎。这个念头方甫闪起,便令她兴奋得浑身颤抖,猛然挽弓搭箭,“嗖”的一声,朝拓拔野狂飙电射,口中喝道:“杀了他!”

    玄冰箭呜呜作响,在风中旋转飞行,挟起一道凌厉已极的气旋,闪电般射到。众多水妖纷纷从船上跃下,驾驶小船,呐喊呼啸,朝拓拔野蜂拥而去。

    龙族群雄面色微变,都暗暗为拓拔野捏了一把汗。这妖女素以“水带冰箭定海珠”称绝天下,气旋玄冰箭威力极为惊人,以夔牛之悍勇,亦被它偷袭射伤,不知拓拔野要如何避开?

    拓拔野哈哈大笑:“米粒之珠,也放光芒!”不退反进,身形快如狂风,手指一弹,一道碧光激射而出。

    嘭然厉响,光芒爆舞,那气旋玄冰箭突然一顿,由箭簇朝后裂开,瞬间变为八瓣,弹入风中,不知西东。

第44章 流波夔牛(下)

    众人纷纷色变,姬泪垂只觉那股既麻且痒的热浪直冲头顶,心中狂躁不能自抑,猛地将那定海神珠含入口中,清凉遍体,欲念全消,嘴角那莫测的阴冷笑纹却越来越深。

    夔牛悲吼之声越近低沉,在金光中辗转挣扎,眼看便要被纳入春秋镜里。拓拔野双脚飞踏,真气滚滚旋舞于脚底,朝百里春秋冲去。快船纵横,无数水妖乘风破浪阻住去路。

    箭矢迎面激射,长矛戈刀四面八方朝他围攻。这支“水娘军”乃是水族九大水师之一,训练有素,骁勇善战,以拓拔野一人之势,能否披靡所向,将夔牛从百里春秋手上夺回?

    龙族群雄担忧焦虑,只待六侯爷一声令下,紧随相护。

    六侯爷却乜斜众人一眼,悠然笑道:“你们担心什么?倘若这点本事都没有,怎能做龙神太子?”

    却见拓拔野光芒卷舞,真气纵横,“呛然”一声,断剑出鞘,一道碧光闪电般劈入万倾波涛。

    涛声轰隆,浪花沿着碧光两翼激卷而起。惨呼声中,两艘快船被剑气倏然斩断,血雾喷洒。

    拓拔野断剑挥舞,光芒纵横,瞬息粉碎七艘小船,穿越三十余丈,破浪而去。水妖纷纷落入海中,被冰蚕丝卷住,海木蚕虫吸肤入骨,惨叫凄厉,目不忍睹。

    海水冲天激涌,暴雨如注。水妖杀声如雷,前赴后继。

    拓拔野眼见夔牛困兽之斗,危在旦夕,怒火越燃越炽,忖道:“不出狠招,不足以震慑这群亡命之徒。”硬起心肠,大喝道:“挡我者死!”声如雷霆,震撼千里,刹那间,连那风雷狂浪的声音都被压了下去,冲在最前的十余水妖被这一声大喝震破肝胆,惨呼落水。

    断剑“嘭”的一声,光芒暴长,拓拔野默诵潮汐诀,真气汹汹爆涌。双臂握剑,疾如闪电,斜劈入海。

    “轰隆”巨响,远远望去,仿佛那海面也被刹那劈为两半。数十艘小船或被剑气粉碎,或被巨浪掀翻,悲声惨呼,不绝于耳。

    拓拔野只觉真气如长虹贯日,破体而去,这一刹那,仿佛自己也不能控制,身不由己,随着那断剑凌空飞起。心中又惊又喜,知道自己已初步达到“剑气互御”的境界。当下借势空中踏步,狂飙掠进。

    涛声悲奏,雷电似鼓。

    眼见与百里春秋只有七丈之遥,拓拔野长啸声中,手腕一抖,断剑脱手飞出,万钧雷霆,狂风卷舞。那断剑突然光芒四射,一声怒吼,一只似龙似鹿的怪兽从剑中飞出,在空中昂首奋蹄,朝百里春秋扑去。

    百里春秋与夔牛苦苦纠缠,即将大功告成,却感觉到那股凌厉的杀气急速挺进,森森寒意直令全身鸡皮泛起。心中惊怒,不知那姬泪垂缘何迟迟不动手。突觉杀意凛冽,吹得自己须眉乱舞,怪叫声中,白龙鹿已疾扑而来。

    他又惊又怒,心神稍分,夔牛立时怒吼着朝后退了几尺。百里春秋立刻又凝神聚意,将夔牛收束在春秋镜的金光中,左手屈指微弹,真气劲射。

    白龙鹿被那真气击中,痛吼一声,高高跃起。但断剑却如急电般从后射到,剑气破风,“嗤”地将他的衣袖洞穿了一个小孔。

    百里春秋大骇,张开双眼,见那断剑青光舞动,径刺自己眉心,右手急忙移转春秋镜,金光若电,猛击断剑剑锋。铿然龙吟,光芒四射,断剑盘旋着冲天飞起。

    春秋镜方一移开,夔牛立时狂吼挣脱,落入滔滔怒浪。

    拓拔野正要御使断剑,凌空进击,却见四周海水飞溅,千万颗水珠笔直跳起,宛如无数珍珠倏然串在一处,回旋流舞,变成一道荧光闪动的水带,朝他飞速卷了过来。

    拓拔野双掌翻飞,真气如风狂舞,将那水带吹成万千水珠。但那千万颗水珠在黑暗中粲然生光,散而复聚,缭绕飞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他周身紧紧缠住。

    忽听右侧船头传来清脆如泉的笑声:“管你是龙是虾,到了我这网里还想出得去么?”那笑声虽然甜美,却说不出的冰寒阴冷。循声望去,那人眼如眉月,艳若桃李,正是水娘子姬泪垂。

    她适才隐忍不发,便是等待最佳时机,务求一击中的。拓拔野奔袭突围,又倾力掷出断剑,真气难免有些续接不上。她便乘隙施放水带,将其束缚。

    姬泪垂的水带是她称雄大荒的三大法宝之一,归根结底,仍是借助沉于体内的定海神珠,御水为带,聚散无形,分合随心,与海少爷的春水剑有异曲同工之妙。但有定海神珠相辅,威力自当更强于那春水剑。

    拓拔野只觉水带缠绕,奔转不息,缚得他无法动弹,喘不过气。当下默念潮汐诀,真气怒放,想要将那水带崩散。岂料水带柔韧无匹,纵被真气迸裂,立时复合凝聚,反倒越箍越紧。

    百里春秋功亏一篑,恼羞成怒,对这少年又惊又惧,决意先将其收伏,再倾力对付夔牛,冷冷道:“小子,既然你想代这禽兽受过,那我便成全你吧。”春秋镜金光炫目,笔直的照在拓拔野的脸上。

    拓拔野只觉得眼前一白,剧痛攻心,仿佛一把利刃当头劈入,直至心骨。恍惚中仿佛瞧见无数凶狂的猛兽,正从那金光之中狂奔而出,咆哮嘶吼着张开巨口獠牙,交替咬下。

    疼痛爆涨欲裂,意念仿佛被无数獠牙、无数利爪撕扯得粉碎,又有一股极强的涡旋吸力将他连根拔起,朝那春秋镜中吸去。

    眼见拓拔野全身动弹不得,满脸痛苦地被那束金光硬生生拔起,一寸一寸地朝镜中移去,龙族群雄无不惊怒失色。

    白龙鹿怒嘶长鸣,旋风般撞向百里春秋,却被水娘子玄冰箭倏然射穿肋腹,悲鸣着掉入海中,被冰蚕丝缠住。海木蚕虫很快便附上身去。

    六侯爷也已忍耐不住,低声道:“动手罢。”话音刚落,忽见海水迸涌,光芒四射,夔牛狂吼着一跃而出,也朝那百里春秋猛撞而去。巨口开处,一道雪亮的闪电陡然劈出!

    百里春秋骂道:“畜生敢耳!”却不敢直攫其锋,衣衫飘舞,霍然避开。

    水娘子接连三箭,又射中夔牛。那夔牛悲声怒吼,却不退却,反而转身扑入金光之中。

    “轰!”巨响狂震,金光陡然被夔牛切断,拓拔野立时朝下坠落。迷迷蒙蒙之中,他瞧见夔牛悲鸣着被吸入神镜,那双火眼始终望着自己,滢光泫然,又是感激又是愤怒又是哀伤。

    海风呼啸,雷声喧嚣。

    他突然记起了当日南际山龙牙岩上,神农所说的那句话:“伏兽的根本之道,在于与它心智相通”。在这刹那之间,他似乎与夔牛灵意相通,能够感觉到它的呼吸、它的愤怒,还有那骄傲狂野、勇猛不羁的灵魂。

    风声呼啸,一道闪电横空掠过,天地轰雷。

    拓拔野急速下坠,下面便是那横亘海面的巨大渔网。海木蚕虫在蚕丝上闪着幽冷妖艳的光芒。

    夔牛那感激、愤怒、哀伤的眼神,让他蓦然从混沌中清醒。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他反而怒火尽消,恢复了从容不迫的冷静。水带在周身循环流转,越缚越紧,他的意念可以感受到那颗颗水珠旋转奔流,相互激撞的微小声音。

    拓拔野灵机一动:“是了,我怎地如此之笨!在这汪洋之上,与定海珠的水带对抗,那不是如同与大海抗衡?只有因势力导,随形变化,才可以百战不殆。”精神大振,凝神辨析那水带流转的方向与力道。

    一股强大而妖异的念力从姬泪垂的丹田旋转发出,源源不断地将周遭海水聚入强大的气流之中,交缠聚合,急速飞转。

    定海神珠乃是镇海神器,借力使力,压制强势真气,是其最为玄奇之处。他体内真气一旦在某处激生抵抗之力,立时有更多的海水交缠着真气,成倍困缚镇压。抵抗越强,反激出的困缚之力便也越强。

    拓拔野微微一笑,已有了主意。当下意如日月,气似潮汐,随着体外水带的流转方向飞速旋转,那水带困缚压迫之力登时消掉大半。

    他的身体越转越快,刹那间便已超过那水带的转速,反而以他的气海为轴心,由内朝外,带动水带急速飞旋。如此一来,原本紧缚着的水带纷纷四下甩飞抛散,纵然立时回聚凝合,也被他强猛飞旋的真气再度离心震飞。须臾间,那水带竟已消散大半。

    姬泪垂心中惊异,脸上却依旧是那妖娆阴冷的笑容。真气运转,腹内“定海神珠”逆向急旋,波涛汹涌,海水反转飞聚,顿时又在拓拔野周围形成更为雄浑的滚滚水带。

    岂料拓拔野立即也跟着逆转真气,身体反向疾转,借着定海神珠的所产生的强大涡旋,陀螺般朝她飞旋而来。

    他体内的真气浩瀚无边,如黄河九曲天上来。受其所激,姬泪垂只觉体内定海珠越转越快,反而逐渐为他的节奏所控制。惊怒之下,便想挽弓取箭,将他射死,但自己的真气却又仿佛所“定海珠”所吸,顺着那滔滔不绝的旋转真气冲入拓拔野的体内,浑身酸软无力,连箭都拔不出匣来。

    众水妖只道拓拔野被水带制住,束手就擒,欢呼鼓舞,号声长鸣。六侯爷、哥澜椎等人瞧出端倪,露出惊喜期盼之色。

    拓拔野如飓风般卷舞奔掠,四周卷起巨大的螺旋水带,浪涛飞洒,转眼间便冲到水妖主舰船头。周围水妖被那急速飞旋的水带卷入,登时惨呼一片,四下抛落。

    姬泪垂眼前一花,身不由己地离地而起,吸入水带漩涡的中央。耳边轰鸣,全身转瞬湿透。

    忽听拓拔野低声笑道:“借你嘴唇一用。”话音未落,一只手托起她的下巴,温暖的嘴唇立时压到她的唇上,舌头顶开她的贝齿。一道强霸已极的真气便从她的口中涌入。

    水带急舞,天旋地转。

    姬泪垂又惊又羞又怒,隐隐之中又有种说不出的欢悦,脑中一片混乱,仿佛有一种黑暗而痛楚的欲念从腹中汹涌而起,贯穿每一处经脉与肌肤,直想纵声哭泣,将这少年紧紧抱住,撕咬成碎片粉末。然而全身绵软,虚脱无力。

    恍惚间,感到那少年体内真气急旋,传来一股强大的螺旋吸力,将她腹内的定海神珠一寸寸地朝外拔起。

    姬泪垂蓦地惊醒,这才明白他的意图,惊怒交集,却丝毫无计可施。猛然间,定海神珠滑过唇舌,被拓拔野倏然吸入口中。

    拓拔野大笑道:“多谢赐珠!”气旋突止,水带崩散。姬泪垂急速落下,重重地撞在船板上,骨骼剧痛欲散。

    她心中又是羞愤又是惊骇,空茫无措,五脏六腑仿佛被瞬间掏空一般,眼角忽然流出一颗泪来。冰冷的泪水滑过面颊,让她初次觉得自己如此屈辱而又脆弱。

    拓拔野一击得手,立时御风转向,朝着百里春秋与夔牛急速掠去。雷声轰响,雨暴风狂。

    百里春秋坐在凤尾龙上飘飘若仙,春秋镜金光眩目,夔牛的头已被纳入镜中,就连它脚上绞缠的冰蚕丝网也被一点点地拉起。

    众水妖见拓拔野兔起鹘落,势不可挡地击倒姬帅,逍遥而去,无不惊惧交加。愣在当场,一时间目瞪口呆,连号角战鼓都忘了吹奏。龙族群雄惊喜莫名,击掌长啸。

    拓拔野手掌翻舞,断剑飞旋,落入掌心。默念封印诀,意念如潮,白龙鹿从浪中冲天飞起,身上已经附满海木蚕虫,悲嘶不已。

    拓拔野抚摩它的头,道:“鹿兄,难为你了。”一掌拍在它的背上,绵绵真气瞬息涌入,将所有海木蚕虫震得尽数飞出。脚下毫不停顿,将白龙鹿封印入剑中,继续踏浪飞奔。

    此时与百里春秋相距已不过十丈,他拔出珊瑚笛,横置唇边,悠扬吹奏。

    笛声狂野,如银蛇乱舞,虎啸山林。他以意念感受夔牛的精神,即兴吹奏,随心所欲。滔滔真气随着笛声肆意激扬,高亢恢弘。笛声犹如魔咒,将他的强大念力源源不断的切入夔牛体内。

    这正是五行法术中皆有的“灵犀诀”。即感应彼此意念,心智相通,以神器传达念力,遥相作用。灵犀诀凶险之处,在于感应双方需完全心智相通,且彼此绝无恶意。否则必受重创,魂飞魄散。

    拓拔野仅与蚩尤试过此法,并不圆熟。但眼下形势危急,也顾不得许多了。

    百里春秋听那笛声狂野愤怒,宛如一只桀骜不逊的野兽在旷野上肆意奔跑呼啸,又如同江河泛滥,恣意喧嚣。层层巨浪般的真气移山倒海似的撞击而来,冲得他气血翻涌,如风中垂柳,浪中扁舟。

    这少年真气之强,已有领教,但此番力道之强,竟似更胜于前。他双耳虽早已塞住,却仍可清晰听到那恣肆的笛声。

    最让他惊骇恼恨的是,笛声中似乎有一股极强的念力破入春秋镜的念光,不断唤醒、鼓舞着夔牛业已被春秋镜镇住的灵魂。

    片刻之间,夔牛混沌的意念似乎已逐渐苏醒,那狂野奔放的灵魂,仿佛逐步融入笛声,随之跌宕奔腾。

    百里春秋的念力在水族中可排前十,借这神镜的威力,又增加三倍有余。以如许强劲的念力,竟似也控制不住夔牛的复苏。这少年念力之强,竟似不在自己之下!

    笛声急促,夔牛的魂灵在那迅疾、狂野、骄傲的韵律中迅速解冻,强健巨大的身体,在金光中有力地挣扎跳跃,昂首怒啸。吼声如焦雷连奏,刚猛无匹,几将百里春秋震得肝胆尽裂。

    笛声越来越热烈高亢,夔牛的吼声也更加骇人心魂。海上狂风巨浪,都随着那笛声与怒吼肆虐奔腾,没有定海神珠的镇压,这吼声与风浪变得无以抵挡,水妖战舰跌宕飘摇,险状迭出。

    百里春秋惊怒交集,集中意念,聚力反击。以他的真气、念力与经验,再加上神器春秋镜,单一较量,或可胜之。但同时与拓拔野及这“荒外第一凶兽”对峙,却是力不从心。

    笛声狂肆,吼声震铄,他手中的春秋镜竟逐渐抖动起来。那笛声、吼声与强大霸烈的真气交织在一起,宛如巨浪翻涌,将他淹没其中。三股念力互相交扯,相持越久,百里春秋便越是落处下风,惊畏之心越盛。

    远远望去,那夔牛在春秋镜金光之中一点点地曲伸舒展开来,甩头奋蹄,气势轩昂。

    拓拔野洒然而立,悠扬吹笛。一道道青色的光环破笛而出,重重叠叠地穿过风浪,击向百里春秋。百里春秋身形飘摇不定,须眉乱舞,如落叶随风,春秋镜在手中微微震动。

    拓拔野此曲吹来完全没有苑囿,依据自己与那夔牛精神的共鸣,酣畅淋漓,快意无比。只觉自己的意念宛如潮水,随着那笛声层层卷涌到夔牛身侧,与它那狂野的魂灵在风浪中喧嚣共舞,滔滔不绝,呼啸恣肆。

    一人一兽,相呼相应,将那强悍凶暴的春秋镜念光打压得寸寸退却。他体内的真气也越发随心所欲,由这笛声收放自如。

    百里春秋的念力被迫得不断缩退,太阳穴剧跳作痛,头疼欲裂。夔牛的魂灵就这般一点一点地从他的掌控中滑落而出。

    突然之间,只听夔牛一声震天裂地的怒吼,春秋镜剧烈震动,险些脱手飞出。他的意念瞬息崩溃,感觉到笛声中那股强大的力量,终于硬生生地将夔牛从神镜的金光中劈夺而去!

    夔牛高高跃起,仰颈怒啸,雷声暴响,光芒万丈。

    顷刻间海上波涛狂舞,巨浪滔天。战舰翻倾,水妖被那吼声震死落海者不计其数。而那笛声突然变得欢悦激昂,仿佛碧海晴空,风行万里。

    百里春秋面如槁木,双目怒火欲喷,却又惊惧交加。他精擅御兽之术,素以此自傲,但今日竟被这无名小子以笛声将这夔牛反御而去。羞怒之盛,莫以此为过。半晌才沙声道:“小子,你究竟是什么人?”

    风舞长袖,衣带如飞。拓拔野傲立于浪尖之上,将那珊瑚笛悠然反转,斜斜插入腰间,微笑道:“汤谷城,拓拔野。”

第45章 龙神太子(上)

    东南方吹来的海风温暖而潮湿,夹带着浓郁的花香。由舷窗向南眺望,碧波浩淼,白云变幻。古浪屿在朝阳的照耀下,金树银花,如同海上仙山。

    远远望去,依稀可以瞧见刀兵旗帜,隐伏其间。岛屿东面的巨石上,一个伟岸少年傲然而立,狂野剽悍,虽然不过十八九岁的年纪,却隐隐有君临天下的霸者风范。

    苏柏羊齿沉吟不语,放下千里镜。船舱之内众将齐刷刷地望着他。他看了一眼丁蟹,道:“丁将,你所说的自称乔羽之子的小子,便是他么?”

    丁蟹冷冷道:“生平奇耻大辱,怎会忘记?”众将哗然,想不到冷傲自负的十戈刀竟当真败在这个黄毛小子手中。不知这小子有何能耐,竟能斩下丁蟹的一只手臂?

    苏柏羊齿点头道:“既然是乔羽之子,那便无论如何也要拿下。”

    众将闻言大喜,跃跃欲试。蚩尤与当日那神帝使者拓拔野,四年来一直是水族缉拿的第一等要犯,倘若能将之擒缚,青云直上指日可待。

    苏柏羊齿的“龟蛇军”乃是号称天下第三的水师劲旅,不仅有百余艘百人大船、一万两千精兵、数百强将,还有六十余名巫祝,乃是水族宝石城称雄东北海域的根本。以此兵力当足以横扫这东海小岛。

    前日邂逅十戈残兵之时,龟蛇众将见骄狂跋扈的十戈军惨败,心中大有幸灾乐祸之意,对这飞来战功,无不心痒难搔,极是觊觎。当下日夜兼程,百余艘大船将这东海小岛团团围住。

    然而苏柏羊齿别号“万年龟蛇”,素以谨慎着称。带领水军五十年,从无败绩,其中一个最大的原因,便是从不打任何没有把握的战。对峙一夜,竟然按兵不动。

    苏柏羊齿轻轻敲打桌子,沉吟道:“这战是非打不可,只是需瞅准时机,务必一举歼灭。”

    部将对他性情了如指掌,听他此言,知他仍在犹豫。果然又听他道:“此次我们出征东海,乃是为了与水娘军互为援引,猎杀夔牛制成战鼓,然后再与丁将的十戈军三箭齐发,扫荡东海叛党,试探龙族虚实。眼下丁将十戈军被汤谷匪寇所乘,而水娘军又迟迟不来会合,形势极不明朗。汤谷匪寇底细不明,不知是否与龙族暗中勾结。倘若我们此时贸然进击,不能将贼寇一举拿下,又被龙族所趁,那便是满盘皆输。”

    丁蟹冷冷道:“依照苏将之意,什么时候才是最佳的进攻时刻呢?”

    苏柏羊齿清癯的脸上露出一丝微笑,摸了摸雪白的长须,道:“围而不攻,伺机待发。倘若水娘军顺利归来,挟夔牛皮鼓之威,大举进攻,唾手可得。即使水娘军不能顺利会合,也可等到这帮贼寇精神懈怠,斗志消磨之后,予以突袭……”

    正说话间,忽听西南边海上远远地传来惊天动地的雷鸣怒吼声。船中众人大震,脸上不约而同地绽放出欣喜之色,起身叫道:“夔牛!水娘子回来了!”纷纷奔出船舱,冲到甲板上凭栏眺望。

    浩浩汪洋之上,远远地出现了数十艘巨大的梭形船舰,犹如龙鲨破浪,疾驶而来。

    众人奇道:“那是什么战船?”突然纷纷变色,失声道:“龙族的鱼龙舰!”苏柏羊齿抓起千里镜眺望,果见“龙”字大旗在每一艘战舰上猎猎招展,船头又都立了一竿小旗,似乎是“拓拔”二字。

    水妖惊怒失措,纷纷向苏柏羊齿请命。

    苏柏羊齿脑中飞转,眼下与龙族尚未翻脸,又不知水娘军与夔牛的究竟,自然不能蛮撞行事,于是下令道:“西侧战船让道,但是别让龙族战舰进入古浪屿海域。”诸将领命,分赴各船就位。

    苏柏羊齿与丁蟹指挥主舰,朝西疾驶。百桨齐飞,船尾龙骨旋桨急速飞转,船速极快,片刻间便已进入西侧防线。

    苏柏羊齿气运丹田,朗声说道:“玄水龟蛇苏柏羊齿,奉命拿剿大荒汤谷罪臣。路经东海宝地,未及拜访地主,失礼之处,还请见谅。”真气充沛,远远地传抵到众人耳中。

    鱼龙舰乘风破浪,一人高声道:“东海之上,莫非龙水。率水之洲,莫非龙臣。龙神太子拓拔野,奉命安邦定海。妄进疆界者,请速退出,否则格杀勿论。”声音雄浑高越,真气极强,一字字铿锵有力,气冲云霄。

    众水妖面色大变,听这语气,竟是与他们公然为敌。龙族素来不与水族正面冲突,纵有纠纷,也多以龙族让步告结,今日何以一反常态?又听古浪屿上欢呼雀跃,喧嚷之声宛如浪潮,细细辨去,似乎在喊“拓拔城主”。

    苏柏羊齿心下惊疑,难道此拓拔野便是彼拓拔野么?倘若如此,这“龙神太子”又是怎么回事?脑中一片混乱,隐隐感到一种不祥的寒意。

    身侧丁蟹高举千里镜,面色大变,恨恨道:“果然是这小子!”苏柏羊齿透过千里镜望见,对方主舰的船头上,一个俊秀挺拔的少年临风而立,神采飞扬。

    身侧几个人中,一个声名昭著,乃是那好色成性的风流六侯爷。一个小美人鱼容颜清丽,似是正在缉拿的鲛人国公主真珠。还有一个金发碧眼的妖娆女子倚立栏杆,风情万种,却不知是谁。

    苏柏羊齿心道:“那六侯爷既与拓拔小子站在一处,想来定是已经狼狈为奸,结成同盟。却不知水娘子那边究竟如何了?东海之上,孤军作战,腹背受敌,胜算未免太小……”

    正犹疑间,陡然瞧见那船头竟还有一只独腿无角的巨大牛怪,正在昂首震吼。声如焦雷并奏,狂风怒舞,平静的海面蓦地卷起滔天巨浪。先前的吼声果然是由这怪物传出的。

    苏柏羊齿等人大惊,难道夔牛竟已落入龙族手中了么?突听拓拔野纵声长笑道:“老山羊,你在等水娘子和百里老妖么?他们早就被打得落花流水逃之夭夭啦。”

    苏柏羊齿面色大变,心道:“倘若水娘军未败,我此时撤走,那是为了保存实力,等候援引,情有可原。但若是水娘子果真落败,夔牛陷于他手,我再撤退,那便是临阵惧敌,罪不可赦。”当下高举令旗,传令变阵进攻。

    号角劲吹,战鼓疾擂。水妖立时变化龟蛇阵,二十艘战舰结成圆形龟阵,封堵在古浪屿的港口。八十余艘战舰蜿蜒迤俪,游蛇般穿梭变化,朝龙神军冲去。

    当日拓拔野在风雷海上纵横穿行,一举击败姬泪垂,夺得定海神珠;又以“灵犀诀”感应夔牛元神,用自创笛曲击败“万兽无疆”百里春秋,大挫水妖士气。其后夔牛咆哮雷霆,肆虐风雨,将士气低落的水娘军震得大溃。

    与此同时,数路龙神军在龙神授意之下,由归鹿山等人率领,悄悄尾随拓拔野等人而来,一则有危急之时可以援手,二则可以目睹这未来的龙神太子如何降伏“东海第一凶兽”。眼见水娘军军心大乱,四下溃散,龙神军立即予以迎头痛击,重创这水妖劲旅。

    水娘子与百里春秋被打得大败,朝西南退却,一溃千里,几乎退到了南海,与原定的三军会合处相距数千里,是以迟迟未能到来。

    夔牛与拓拔野心智相通,又感恩于他,是以丝毫没有费力,便极为驯服地随着拓拔野与龙神军返回龙宫。

    众人目睹拓拔野孤身纵横水娘军,叱咤风雷,夺定海珠、破春秋镜,连挫水妖两大高手,更兵不血刃,驯服第一凶兽,都是叹服得五体投地。纵有若干顽固保守者,对龙神立拓拔为太子仍有微词,但慑于龙神的龙威,又不敌众人舆论,也只能沉默接受。

    翌日,龙宫中进行盛大的太子加冠庆典,万里海域的各族贵侯无不遣使恭贺。场面浩大,极尽荣耀。诸多权贵之女都对这新晋龙神太子眼波频传,但拓拔野心中牵挂纤纤,恨不能立时揣带龙珠,飞回古浪屿,对万千粉黛的似水柔情全都置若罔闻,视而不见。

    拓拔野在拜跪龙神前受冠的那一刹那,突然有些恍惚,自己这无家无族的流浪儿四年间遍历奇遇,今日竟在东海龙宫中成为龙神太子。

    当年年幼,在山川江湖之间流浪,但求三顿温饱,自由自在,哪曾想过会有今日?纵然当日受汤谷群雄哄抬,成为汤谷城主,归根结底,那也是无人承认的“叛贼首领”。比之海外第一大国的太子,那又远不能相提并论。

    世事难料,命运无稽,一切恍如梦幻。身边的红衫翠袖、玉带高冠蓦然变得虚幻而不真实起来,宛如雾里看花,水中望月。惟有当龙神柔软而温暖的手指轻轻拍拍他的脸颊,低声笑道:“乖儿子,起来罢。”他才突然醒悟,心中又是欢喜又是茫然。

    加冠庆典的翌日清晨,拓拔野便迫不及待地想要返回古浪屿。龙神也极想瞧瞧科汗淮的女儿究竟是怎生模样,于是亲自点起六千精兵,乘坐八十余艘战舰,浩浩荡荡地朝古浪屿出发。

    探子来报,说是“万年龟蛇”盘军古浪屿西北。龙神与众将计议,决定从背后袭击,杀他个措手不及。当下龙神军绕过古浪屿,自西南出现,大张旗鼓迅速逼近。

    水族战舰迤俪而来,风帆猎猎,大战在即。

    拓拔野伫立船头,听那战鼓喧天,号角欢鸣,心中极是兴奋。想到无须多久,便可以让纤纤起死回生,激动欢跃更是无以言表。当下转身对龙神道:“娘,儿臣想立即飞往古浪屿。”

    龙神格格笑道:“这般心急么?也好,我也急着想看看科汗淮闺女的模样。”取下发簪封印,念诀变为一条青龙,乘龙东飞。

    拓拔野解印雪羽鹤,拉上真珠,与众人稍作道别,也乘鹤翩翩而去。龙神舰队则由归鹿山指挥。

    雪羽鹤欢声啼叫,展翅高飞。

    红日跳跃,层云尽染,万道朝霞流离变幻。海面上金光粼粼,就连真珠的脸颊、头丝都成了金黄色。晨风鼓舞,将她的长发吹得四下飘舞,拂在拓拔野的脸上,又麻又痒。想到她为不顾安危,不远万里,陪伴自己遨游海底,探访东海,他心中不禁又是感动又是歉疚。

    真珠察觉到拓拔野正在看她,红了脸不敢回头。他的左臂紧紧地揽在自己的腰上,自相识以来,这种姿势已不知有几回了,但每一次都令她慌乱甜蜜,全身酥软。眼下与他共乘一鹤,脖颈间感受到他呼吸的温暖气息,感觉相距如此之近,就连心与心的间隔,也不过咫尺而已。突然生怕自己急剧的心跳让他听见,脸上流霞飞舞。

    晨风拂面,喜乐安平。她想到片刻之后,一旦到那岛上,纤纤醒来,姥姥在侧,自己与他之间,将再无这等亲密的时刻,不禁又大为心痛,欢愉甜蜜的心情登时暗淡下来。

    拓拔野并不知道,就在这短短数十里之间,怀中少女的心情,竟比夔牛吼声下的大海还要跌宕波折。

    夔牛怒吼,白云崩散,巨浪激扬。万里高空之上,拓拔野三人穿云翱翔,那雪羽鹤与小青龙虽然塞住双耳,听得夔牛吼声,仍不自**随其节奏起伏摇晃。

    拓拔野暗暗将真气传入真珠体内,护罩她的双耳。真气流转,耳梢麻痒难当,真珠忍不住咯咯笑出声来,心中害羞,脸上更添酡红艳色。

    龙神微微一笑,穿音入密道:“臭小子,你这般有意无意地温柔多情,可要害煞人家啦。”拓拔野微微一愣,微笑着传音道:“娘,我可没有这般意思。”

    龙神摇头笑道:“傻小子,你若有这般意思那倒罢了,偏偏你有心无意,动不动还这般撩拨,把人惹得****,却又若无其事。若无呷蜜意,请勿攀花枝。你哪,若是对人没有兴致,还是离得远远的罢。”

    拓拔野被她那句“若无呷蜜意,请勿攀花枝”说得心中大震,茫然不语。他对真珠确是有喜**怜之意,但是这种情感是否就是真正的爱意呢?

    他生性开朗洒脱,对人热情体贴。对其它大事都明晰决断,惟有这感情之事,有些犹疑不诀,难分彼此。唯一决断的那次却引致纤纤伤心自尽,更使得他不敢轻易伤及人心。

    突然心中一沉,忖道:“是了,纤纤今日如此,只怕也是被我平日无意间的多情所累。”雨师妾、纤纤以及那白衣女子的身影陡然涌上心头。这些人中,究竟哪个才是自己生死难忘、此生不渝的所爱呢?脑中一片迷乱。

    突听前方怪叫连连,穿云透雾,凝神望去,却是百余巨翼怪人展翅高飞,呼啸而来。

    海上波涛汹涌,夔牛吼声如霹雳穿空,震耳欲聋。虽然众水妖早已塞紧双耳,却仍被震得面色惨白,左摇右晃,真气不济者,更是肝胆尽碎,惨呼倒毙。

    苏柏羊齿心中极是担忧,龙神军以夔牛为天鼓,气势极盛。己方纵然不被那夔牛声震得溃败,也必军心散乱,士气大挫。此役关系重大,倘若败北,失去夔牛不说,东海重为龙族控制,数年来的部署完全打乱。即便他日集结重兵,卷土重来,天时地利不再,胜负更难预料。当下咬牙决意,将那雪藏了十年的神器使将出来。

    他身经百战,内心忐忑,面上却是镇定自若,挥舞令旗,传令舰队。仰头上望,瞧见拓拔野三人翩翩翱翔而来,心道:“这小子既为龙神太子,便是敌酋。只须一举拿下,以为人质,则此战不殆。”

    他虽曾听闻丁蟹说起,这少年纵横汪洋,大破黑齿军。但黑齿军终究是三流军队,即使真有这般能耐,也未必能说明什么问题。他瞧了瞧身边的翼人将真爵羽,低声授命。

    真爵羽早已磨拳擦掌,跃跃欲试,得令大喜,反握巨鳞斧,带领百余翼人振翅翔空,拦截而去。

    这百余翼人。原都是水族罪臣,被封印法术变为这等模样,只等戴罪立功,回复原身,眼下既有如此大好机会,个个精神大振,呼啸呐喊,气势汹汹。

    眼见那群翼人喧嚣呐喊,层层围涌而来,龙神嫣然笑道:“乖儿子,这群苍蝇嗡嗡的好生讨厌。娘倒要瞧瞧,你用几招才可将它们打发掉。”

    拓拔野微微一笑,道:“娘说几招呢?”龙神乜斜着眼望他,格格笑道:“要是超过三招,娘就把你这不合格的儿子给革了,重新找上一个。”

    拓拔野莞尔道:“那可难啦。要再找上一个,就得一千年以后啦。”龙神格格笑道:“呸,真是臭美得很。”

第46章 龙神太子(下)

    说笑声中,那翼人群已经围攻而上。箭矢从四面八方激射而来。拓拔野凝神感应,瞬间察觉有七十六枝长箭从四十五个方位破空疾舞。当下真气急转,聚入腹内的定海神珠,珠随气转,护体气罩波浪般朝外一鼓,朝那四十五个方位反弹出七十六道强劲已极的真气。

    青光爆舞,四散激射。

    那七十六枝长箭突然一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逆向电射。惨呼迭起,血光迸溅。瞬间便有四十余个翼人反应稍慢,被自己射出的长箭贯胸而死。另外二十余人侥幸躲过,却吓出一身冷汗,瞠目结舌,振翼不前。

    定海神珠最大奇效便是弹压对方真气,逆向镇伏。拓拔野凭借此珠,借力打力,身形丝毫未动竟就杀了对方近半人。不仅众翼人匪夷所思,便是龙神也不禁露出激赏惊异的神色,格格笑道:“这算半招。乖儿子,还有两招半呢。”

    拓拔野睁开眼,对着众翼人笑道:“退一步海阔天空,你们何必自取灭亡?”

    那群翼人惊怒交加,但想到自己已被封印,倘若再临阵脱逃,回去之后必是生不如死。怒吼着挥刀挺矛,冒死杀来。

    拓拔野数日来心情极佳,瞧着他们悲惧、愤怒的神色,心中起了不忍之意,笑道:“这是何苦来?”?双手一弹,漫天之中突然多了许多细小的青色藤蔓,随风卷舞,突然四下暴射,闪电般穿入众翼人巨翼之间。

    众翼人痛呼不迭,双翼上陡然绽放无数绿色藤蔓,急速生长,转瞬间便如巨绳将他们的双翼紧紧捆住。羽翼受缚,不能飞翔,狂呼乱叫着朝下齐齐坠落,蔚为壮观。

    这式“万壑春藤绕”原是木族极为凶险的两伤法术,但眼下拓拔野念力极强,这群翼人念力又殊为不济,强弱悬殊,是以未尽全力,便一网打尽。

    拓拔野吐了吐舌头,探头笑道:“不知从这么高的地方调入海里,是什么滋味?”

    龙神见他心生怜悯,手下留情,摇头笑道:“想不到我这心狠手辣的东海龙神竟有你这般软心肠的儿子。一世英名全都毁尽啦。”

    真珠突然吃惊道:“拓拔城主,那是什么?”三人低头下望,只见海面巨浪飞扬,水妖舰队依旧飞速蛇行,但所有船板上空无一人,水妖都已躲入舱内。惟有主舰船头,苏柏羊齿长身伫立,左臂套握一个黑色的龟状盾牌,右手一条雪白的百节鞭似铁非铁,在风中扭舞如蛇。身边十戈刀丁蟹、十几员贴身侍将以及百余巫师盘膝而坐,神情凝重。

    那蛇行舰队首尾相接,高空下望,竟真似一条巨蛇迤俪海波之上。拓拔野瞧了片刻,皱眉道:“奇怪,舰队行进的节奏,似乎是随着那百节鞭的变化而变化的。”突然想起当年在玉屏山顶,十四郎御使幻电灵蛇之事,心下一凛,忖道:“难道这舰队也是封印?”

    抬头撞见龙神含笑的眼光,她似是看懂他的心思一般,笑道:“不错。这便是苏柏羊齿的北海神蟒封印。他终于忍不住要使出来啦。”

    四十年前,北海海底一条巨大的海蟒横行称霸,兴风作浪,祸害水族。玄水真神烛龙下令将其降伏。水族九大水师齐力合剿,历时三月,终于在九螭海将其降伏。而其间功劳最大者,便是苏柏羊齿。

    论攻行赏,烛龙将这海蟒之骨剔出骨髓,熔入玄冰铁,制成百节蛇骨鞭,以为神器。而将那海蟒的巨骨分而截之,作为龟蛇军的战舰龙骨。如此一来,百节蛇骨鞭便成了御使这蛇骨封印的神器。只需使出百节鞭,便可以唤醒海蟒魂灵,使整支舰队成为凶猛无敌的“海蟒”。

    苏柏羊齿得此神器,除了在北海演练之外,一直未曾施展。一来原本素无敌手,二来想要雪藏这神器,到危急时刻作为杀手锏使将出来。眼下面对虎狼之师、凶兽夔牛,惟有舍命一搏了。

    苏柏羊齿以一己意念,联合百余巫师的念力,贯注于这百节鞭上,务求将其发挥最大效力。正意念如潮,交缠汹涌,忽见前方两侧叫声不断,扑簌簌地落下几十翼人来。

    众人大惊,抬头上望,那一龙一鹤早已翩翩而去。

    苏柏羊齿原本以为以拓拔野一人之力,在那高空之上必不是众翼人的对手,为寻稳健,他已将所有翼人尽遣而出。岂料片刻之间便这般迅速地打道回府。眼下舰队中已无飞翔将士,惊骇悔痛,徒呼奈何,只能眼睁睁地瞧着那三人乘鹤翔龙,腾云而去。

    前方夔牛咆哮,巨浪滔天。与龙神军相距以不过五里。忽见龙神军舰队降下猎猎风帆,两翼大桨缓缓回撤,所有将士也退回舱板之下,似乎准备圆舱下潜。

    苏柏羊齿缓缓道:“全部回主舱,各就各位。下潜前行。”众将巫师纷纷得令,刚要入舱,忽听见前方传来惊天动地的巨响,一个巨浪拍打上来,船身剧晃,众人险些跌倒,循声望去,面色大变,齐齐失声惊呼。

    只见龙神军诸舰也已首尾拼合,浑然一体。阳光耀眼,海上金光迷离。乍一望去,那舰队蜿蜒盘卷,宛如一条巨大的青龙破茧而出,仰天怒啸。巨浪狂涛,无风自舞,随着那巨大青龙的韵律蔓延喧嚣。

    苏柏羊齿瞳孔收缩,半晌方沉声道:“青龙封印。这是东海龙神的青龙封印。”众将相视骇然,突然觉得万里晴空仿佛阴霾遍布,那声声夔牛怒吼猛烈地敲打在他们的心口。

    当是时,东方隐隐传来咚咚战鼓与呜呜号角之声,杀声隐隐,风声萧萧。

    众人转头望去,那碧翠色的滔天海浪之上,红日如火,朝霞流舞,一道淡淡的青光冲天射起,白鸥惊飞。几在同时,一声雷霆也似的长啸穿云而去。

    那声长啸真气霸烈,在夔牛巨吼与风浪声中犹听得清晰分明。拓拔野笑道:“蚩尤又忍不住啦。”

    俯首远眺,只见古浪屿海湾中,三艘扶桑巨舰以品字型急速前行,撞沉了两艘水妖战舰。但那龟型船阵极是坚固,层层阻挡,浑然铁桶。扶桑巨舰虽然坚硬逾钢,却也一时突破不得。

    那道青光在阳光中眩目迷离,闪烁暴舞,跳跃穿梭于水妖诸舰之间,所到之处,鲜血横飞,势如破竹。自是蚩尤的苗刀无疑。

    龙神听闻拓拔野谈及蚩尤,知道是蜃楼城的少城主,对乔羽的凛然正气她素有钦佩之意,眼见其子如此神勇,也颇为欢喜。

    西面海上轰然巨响,却见那龙神军战舰已逐渐蜕变,在波涛中飞扬卷舞,鳞甲眩目,赫然成了一条巨大的青龙。

    拓拔野又惊又喜,笑道:“原来咱们也有这等封印神器么?”

    龙神颇为得意地笑道:“那是自然。那只老山羊只道他的海蟒封印是秘密武器,难道不晓得这海里的事情就没有我不知道的么?他的龟蛇军来了,你娘岂能不留上一手?”

    这青龙封印乃是东海四大封印之一,与珊瑚笛等不同之处,在于它的解印神器是龙珠。

    龙珠之为东海镇宫之宝,乃是由于其中聚收了所有龙神的元神。当世龙神除了可以吞吐龙珠,修炼自身的念力与真气之外,还可用之御使诸多封印。

    九百年前的东海龙神,与青龙同化合体,大战其时木族青帝,力竭而死。其元神困于那青龙体内不得逃逸。

    龙族将他的元神收入龙珠,截取青龙龙骨,作为战舰的龙骨。一共一百二十七艘龙骨战舰,合称青龙封印。九百年来,除了四十二艘龙骨战舰毁坏之外,仍有八十五艘。此次龙神远征,为防范水妖海蟒封印,特点取青龙封印随行。

    拓拔野听得精神大振,笑道:“原来如此。以龙斗蛇,胜负早就定啦。不知娘要几招方能将这海蟒打败呢?”

    龙神见他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白了他一眼,笑道:“臭小子,你猜呢?”

    苏柏羊齿等人早已退入舱中,围坐在主舱之内,念力齐聚,百节鞭霍霍作响。战舰首尾之间砰然有声,龙骨相接,灵动异常,宛如巨蛇突然复活一般。

    十年来,龟蛇军在北海演练海蟒封印不下三十次,每一次都意气风发,军心振奋,然而这一次每人心中却都是说不出的恐惧与忧虑。那青龙封印乃是龙神封印。见青龙如见龙神,难道龙神竟也在此次的敌舰中么?

    此次水族海军远征,只是为了取得夔鼓助阵,扫荡东海,炫耀军威,一探龙族虚实,并无打算与龙族即时火并,更未预料将与青龙封印一决高下。眼下孤军两翼作战,夔牛在彼一方,情形艰险,均怀忧虑。

    海上风浪狂舞,突听一声奇异的怒啸,碧蓝的天空蓦然闪过一个巨大的青色龙头,怒目獠牙,神威凛凛,倏然而逝。

    那青龙封印已经彻底苏醒,在龙神腹内龙珠的作用下,隔着万里高空,青龙元神透过八十五艘战舰的龙骨,汇聚凝合,破体而出。

    青龙张牙舞爪,卷舞呼啸,与夔牛怒吼交相呼应。海上登时风浪大作,波涛倾舞。

    那海蟒封印也在瞬间解开,八十余艘水妖战舰浑然天成,甩舞自如。突然高高跃起,在半空划过一道悠长的弧线,重重地冲入惊涛骇浪之中,激起十余丈高的水墙。入水之后,犹如一条巨大的海蟒,扭舞摆动,在海中蜿蜒穿梭,朝着青龙封印急速游去。

    夔牛震吼,猛地从那青龙头的主舰上跃落海中,光芒闪耀,如日落月出。

    与此同时,青龙冲天而起,在空中盘卷弹舞,利箭般径直射入海中,海面上登时出现巨大的漩涡,急速旋转,顷刻间便将那摆舞的龙尾吞没。

    高空之上,雪鹤青龙盘旋飞舞。往下眺望,海面上风平浪静,宛如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真珠又是担忧又是好奇,睁大了眼珠屏息凝视。

    每过片刻,海面上便会突然漾开一个巨大的涟漪,一直扩展数百里。涟漪忽东忽西,变化莫测。

    拓拔野凝神聚意,能感觉到三股凛冽的真气穿透万倾波涛,直贯长空。那三股真气似乎在海中交缠撕斗,极为惨烈。每一次撞击便从海底传出地震般的撼动力,波动涟漪。咫尺之距,一股鼎盛狂冽的念力从龙神腹中滔滔不绝的注入海底,其势之强,令他也为之诧异。

    突然“轰隆”巨响,海面犹如炸将开来一般,真珠尖叫声中,那巨大的海蟒紧紧缠绕着青龙冲天飞起,海水如暴雨般洒落。青龙狂吼,突然转头狠狠地咬在那海蟒身上。

    海蟒曲弓身体,猛然缩紧,张开森然大口,红信吞吐,朝青龙反噬,竟然一口将青龙巨头吞入口中。

    真珠失声惊叫,突觉失态,飞红了脸掩嘴不语。龙神冷笑道:“一条小蚯蚓也这般猖狂。”樱唇微启,异香扑鼻,一颗透明浑圆的珠子带着一缕紫气飞了出来,在她唇外停住,旋转不已。

    这龙珠与鲛珠颇为不同,珠内晶莹剔透,浑无一物。龙神吐气如兰,龙珠滴溜溜地转动,在阳光下仿佛一颗悬而未落的雨珠。她闭目凝神,唇边牵起淡淡的微笑,龙珠也跟着悠然转动,紫气缭绕。

    海蟒在半空中将口张到最大,一点点将青龙吞入腹中。青龙陡然将巨尾一摆,就势钻入巨蛇肚内。

    真珠看得心惊胆跳,想起船上的诸多人,不由自主地为他们担心,焦急得连眼圈都红了,心中只不住地念道:“上苍保佑。”

    龙神虽未睁眼,却似乎瞧见她的神情,格格笑道:“傻姑娘,你瞧瞧我怎生拿这蚯蚓喂鱼。”

    只见那海蟒巨腹鼓胀,有物蠕动其中,在空中停顿了片刻,重重地朝海上落去。犹在半空,那海蟒突然发出一声痛苦已极的嘶叫,“蓬”的一巨声,腹皮陡然崩爆,片片飞扬。青龙狂啸怒舞,电冲而出。

    海蟒悲嘶声中,颓然陨落。

    青龙张牙舞爪,横空摆尾,凭空卷起一阵狂风,流云飞散,吹得真珠摇摇欲坠,若非拓拔野左臂抱住,早已掉了下去。

    真珠面红耳赤地坐直了身体,芳心乱撞,捋了捋纷扬的秀发,定神朝下望去。却见那巨蟒已被龙尾拦腰切断,变成两截,急速坠落。

    离海面尚有十余丈之时,浪水分翻,夔牛踏浪而出,抖擞精神,仰颈一声霹雳也似的暴吼,那两截蛇身登时被震得分崩激射,四下散落。

    这一刹那,一道光影横空掠过,倏然逃逝。

    漫天的海蟒断体忽然变成了艘艘断裂的水妖战舰,碎木迸飞。海蟒封印被破,元神逸散,那幻象也登时灰飞烟灭。八十余艘战舰竟只有三十余艘尚存,在碧波上摇曳荡漾。

    遍海波涛之上,尽是船桅碎木与重伤的水妖,惨叫悲呼声闻达千里。龟蛇军横行海上数十年,只此一败,但竟败得颜面全无。

    水妖主舱之内,苏柏羊齿的百节鞭铿然碎裂,叮叮当当掉了一地。众巫师被那强大的真气撞得横陈在舱内的每一个角落。有些真气稍弱的,面如金纸,七窍流血,眼见是活不成了。

    苏柏羊齿面色惨白,脑中轰隆作响,体内真气岔乱奔走,握着百节鞭的手不住地颤抖,心如死灰。原以为挟海蟒封印之威,与青龙尚有一搏,即便不敌,也可以从容逃逸。岂料竟在几个回合之中,便被杀得片甲不留。几十年心血毁于一旦,懊丧悲凉无以此为甚。半晌方低声道:“下潜,回航。”

    三十余艘水妖战舰缓缓沉入海底,偃旗息鼓,悄然而去。

    青龙飞舞,夔牛欢鸣。

    龙神微一张口,将龙珠吞入,格格笑道:“走罢。去看看科汗淮的宝贝女儿。”拓拔野初次见着如此壮观的封印对战,适才以意念感应,洞悉彼此念力、真气的激斗过程,大有收获。当下摇头笑道:“数来数去,娘杀条蚯蚓用了足足七招,大大地不如我。”

    龙神啐了他一口,笑道:“臭小子贫嘴。”

    东边海上杀声震天,水妖龟阵在蚩尤与扶桑巨舰的猛烈冲击下,逐渐崩溃,再听闻西边远远的传来龙族群雄欢呼之声,明白大势已去,登时斗志全无,溃散奔逃。

    汤谷群雄远远地望见雪羽鹤翩然飞来,大喜欢呼。一时之间,东海之上欢腾如沸。

    拓拔野三人方甫落到船上,便被群雄团团围住,欢笑问候之声盖过了海风巨浪。拓拔野与蚩尤拥抱拍肩,转身指着龙神笑道:“众位兄弟,这是我娘,东海龙神。”

    群雄登时鸦雀无声,惊疑之下,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适才远远听见拓拔野自称龙神太子,只道是他虚张声势、唬敌之计,岂料竟果真如此。

    但瞧那龙神金发碧眼、红衣雪肤,妖娆绝世,又怎象传说中的凶暴龙神?可那吟吟浅笑之间既有风情万种,又不怒自威,令人不敢逼视。

    众人面面相觑半晌,均想拓拔野断然不会以此为玩笑,方齐声道:“拜见东海龙神。”

    只有辛九姑突然失色,厉声道:“怎么是你?”

第47章 惊天之秘(上)

    这一声厉喝又是惊疑又是愤怒,众人纷纷掉头朝辛九姑望来,心道:“这个恶婆娘当真泼辣,在龙神面前也这般大呼小叫。”

    龙神眯起眼瞧着她,突然嫣然笑道:“原来是你,十多年不见你可老多啦。”

    辛九姑方才惊异恼恨,脱口而出,此时见众人眼色连连,想起这妖娆女子乃是龙神,气势登时大馁,但她生性好强,众目睽睽之下仍是冷冷地哼了一声,侧身不答。

    拓拔野知道龙神喜怒无常,笑靥如花却也可能暗藏怒意,连忙笑道:“原来你们认识么?这倒巧啦,九姑是纤纤的侍母,是纤纤最为敬重的人了。”言下庇护之意昭然。

    龙神格格笑道:“是么?这倒真是巧得很啦。”

    赤铜石等人与辛九姑交好,连忙恭身道:“龙神奔波辛苦,请到岛上休息罢。”龙神格格笑道:“免礼啦。还是先去救醒纤纤姑娘吧,省得我的乖儿子没日没夜地记挂。”

    拓拔野面上微红,装做没有听见。众人均面露微笑,觉得这龙神倒不似传说中那般可怖,颇为美丽可亲。

    龙神方一举步,感受到蚩尤身上的霸烈真气,面色微变,瞟了他一眼,微笑道:“你是乔羽的儿子,却怎么有羽卓丞那老混蛋的苗刀?”

    羽卓丞可谓龙族的第一大仇人,狭路相逢,若非瞧在拓拔野与乔羽的面子上,她早已龙颜震怒。

    蚩尤微微一愣,听她喊羽卓丞老混蛋,心里也不由大怒,收起笑容,冷冷道:“羽老前辈与我同化,他中有我,我中有他。”

    龙神扬眉笑道:“是么?今日的巧事可真多,姓羽的和我龙族有六百年的宿怨,原以为早就魂飞魄散咯哦,想不到居然还能在这儿遇上。”语气温柔,但所蕴含的杀机却是凌厉逼人。

    蚩尤素来桀骜不驯,吃软不吃硬,闻言怒意更甚,但想到纤纤仍需龙珠相救,硬生生将怒火压了下去,冷冷道:“那好办得很,等你救了纤纤,要杀要剐,悉从尊便。”

    岂料龙神不怒反笑,格格笑道:“果然是乔家儿郎。嘿嘿,只是瞧不出还是个多情汉子。”上上下下瞄了蚩尤一番,啧啧赞叹,倒将他弄得面红耳赤,云里雾中。

    众人舒了一口气,连忙领着龙神往冰窖走去。赤铜石等人则带领军士在岸边候迎龙神军。

    到了冰窖之外,众人纷纷止步,拓拔野、蚩尤、辛九姑拥簇龙神进入洞中。寒气逼人,光线暗淡,惟有水晶棺处有一道淡淡的七彩光芒闪烁跳跃,乃是纤纤口中所含的鲛珠散射的幻光。

    龙神走到水晶棺边,端详半晌,摇头道:“她和她娘长得不象,还是象科汗淮多些。”

    拓拔野等人大奇,讶然道:“你知道她的母亲是谁么?”

    龙神“咦”了一声,满脸惊诧地扫了他们一眼,将目光停留在辛九姑脸上,似笑非笑道:“你们真的不知道?”

    拓拔野见她望着辛九姑,神色暧昧,心中狐疑。

    辛九姑脸色刹那青白,又突转红紫,惊疑困惑,喃喃道:“难道…难道…纤纤竟是……”猛地摇了摇头,大声道:“不可能!这决计不可能!”

    龙神格格笑道:“世上之事,偏生便是这般的巧。纤纤就是十四年前我抢走的孩子。当日在我怀中时,她也是这般沉睡,可是模样却变得多啦。”

    拓拔野、蚩尤越听越是惊疑,心中隐隐觉得此间藏了一个天大的秘密,就仿佛一团巨大的乌云缓缓地移将过来,沉甸甸地压在头顶,然而却不知道它何时下雨,落向何方。

    辛九姑脸色转为惨白,目光恍惚,直楞楞地盯着棺中沉睡的纤纤,仿佛这是初次瞧见她一般。

    龙神扬眉笑道:“倘若不信,你可以掀起她的衣裳瞧瞧。十四年前,你给她换了多少次衣服,总忘不了她右腰下的那一点梅花痣吧?”

    辛九姑颤抖着将纤纤的衣服掀起,立时面色青紫,说不出地难看,颤声历喝道:“妖女!我与你拼了!”银光一闪,情丝急电般地射出,朝龙神脖颈飞去。

    奇变陡生,拓拔野、蚩尤都是大吃一惊,待要抢身上前,却见那情丝突然崩散,辛九姑闷哼一声,重重地撞在身后的岩壁上,昏了过去。拓拔野疾奔上前,探手鼻息,虽气若游丝,却无大碍,心下稍宽。

    龙神格格笑道:“傻儿子,娘怎会下这重手。只是瞧着她讨厌,让她睡会儿觉罢了。”款款上前,走到棺边,开始替纤纤运气活络经脉。

    拓拔野、蚩尤站在一旁,心中迷雾团团:“纤纤到底是谁的孩子?难道竟是辛九姑与科汗淮所生么?龙神为何又在十年前抢走纤纤?她们与科汗淮之间究竟是怎样的关系?”

    但眼见龙神已开始救治纤纤,心中虽有万千疑窦,却不敢出言相问,生怕万一一点错失,引得龙神大怒,拂袖而去。

    龙神瞟了他们一眼,笑道:“你们愁眉苦脸地干嘛?怕我害了纤纤吗?”唇如花开,紫气渺渺,龙珠缓缓地飞了出来。

    冰窖之内满室异香,一片明亮。龙神的容颜在龙珠映衬下更加莹白娇艳。随着她的兰馨气息,龙珠徐徐地移动到纤纤唇瓣上,轻轻一震,便没入她的口中。

    中的亮光陡然收敛,复归黑暗。只瞧见一团柔和晶莹的亮光慢慢地在纤纤的脖颈里滑动,轻轻巧巧的到了她的腹中,在气海处寂然不动。

    龙神柔荑轻摇,吐气如兰。纤纤气海处的那个光球随之慢慢转动,隐隐可以瞧见万千彩光散射开来,绚丽变幻,令人意夺神移。

    水晶棺与窖内冰雪被映像得光怪陆离,石壁上、众人脸上都是光彩变幻飘忽,直如仙境。

    纤纤静卧棺中,面色详和宁静,美丽如仙,腹中的彩光旋舞不息,更添神秘。拓拔野、蚩尤屏息凝神,心跳从未这般快速过。

    龙神纤指微弹,七颗“海神泪”与七颗“相思草”磨研的水丹破空飞出,划过美丽的弧线,轻轻地落在纤纤的樱唇上,登时如花间朝露,倏然而化,流入她的口中。

    洞内彩光变幻,真气流转。拓拔野、蚩尤逐渐感到似乎有万千念力从那龙珠中散发出来,悠扬飘舞,恣意西东。

    而一道沉睡中的念力从纤纤口中所含的鲛珠内渐渐苏醒,在那道道交缠的念力作用下飘离出来,缓慢地游舞,到了龙珠之内,再经由龙珠,散入气海、经脉,游走全身。

    不知过了多久,纤纤的脸色渐转娇艳,肌肤上所附的一层薄薄的冰霜也慢慢融化。黑暗中,隐隐可以瞧见她呵呼出淡淡的白汽。

    拓拔野二人狂喜难抑,便连蚩尤这等刚强的男儿竟也止不住夺眶的泪水,两人相互拍了拍肩背,瞧见彼此仓皇拭泪的狼狈模样,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龙珠缓缓地飞出纤纤的嘴唇,光芒一闪,吞入龙神的口中。她凝神闭目,将念力真气缓缓收敛,过了片刻,格格笑道:“好啦。你们的纤纤妹子又回来啦。”

    拓拔野拜倒道:“多谢母王。”蚩尤也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大礼,道:“龙神大恩,永铭于心。蚩尤项上人头,随时候取。”

    龙神将拓拔野拉了起来,瞧着蚩尤笑道:“免了罢,倘若要了你的命,我儿子还不要记恨我么?”三人相视而笑。

    却听墙角低声呻吟,辛九姑已然悠悠醒转。拓拔野上前扶起辛九姑,笑道:“九姑,纤纤已经没事啦。”

    辛九姑颤声道:“什么?”想起适才之事,眼中欢喜之色倏然而逝,转头恨恨地盯着龙神,怒火欲喷。

    蚩尤迟疑了一下,忍不住问道:“龙神陛下,敢问纤纤的母亲究竟是谁?”

    突听辛九姑厉声道:“妖女,倘若你敢说一个字,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声音怨怒凄厉,黑暗中听来,让人不寒而栗。

    龙神格格笑道:“冥王和我是老相好,你化成了鬼又能对我如何?你不让我说哪,我就偏生要说。”

    辛九姑全身战抖,气得说不出话来,猛地扑了上去。却被龙神隔空一点,气血阻凝,登时动弹不得。

    龙神瞧着纤纤,脸上露出古怪的神色,轻轻地叹了口气,笑道:“科大哥,当日你要我发誓,决不将此事说与旁人听。但拓拔是我儿子,蚩尤是他的结义兄弟,辛九姑又晓得此事,都不算是旁人吧?那贱人对你那般薄情寡义,你护了她十五年,也该够啦。”

    辛九姑虽周身动弹不得,但面上表情扭曲,眼中又是愤怒又是恐惧又是悲伤。

    龙神轻轻微笑,自言自语道:“这贱人忍心这般对你,你却痴心不渝,念念不忘,始终给她留了颜面。我可没有这般好的忍耐力,我偏偏要教全天下人都知道她的嘴脸。”声音温柔,但在九姑耳中听来,却比这冰窖冰雪还要寒冷三分。

    她转过身,望着拓拔野、蚩尤,目光炯炯,微笑道:“纤纤的亲生母亲,便是当今大荒的第一圣女。昆仑山,西王母。”

    此语一出,洞中的空气仿佛都已冻结。拓拔野与蚩尤惊骇得张大了嘴,说不出话来,转身去看辛九姑,却见她又是愤怒又是痛苦,嘴唇不断地颤抖。

    辛九姑乃是西王母侍女,十四年前方被流放汤谷,以时间推断,在纤纤出世之时,她当还在西王母身边。

    拓拔野熟知辛九姑脾性,对西王母极是忠心耿耿,往日里能触使她大怒之事只有两件,一是负心男子,二是对西王母不恭。眼下见她这般神情,两人再无怀疑。

    蚩尤低声道:“可是大荒圣女必须是****,倘若纤纤是西王母之女,西王母又怎能有今日地位?”

    龙神冷笑道:“这贱人为了今日地位,连女儿和科大哥都不要啦。如果不是她那同母异父的白帝哥哥替她百般掩饰,十五前就该被流放到汤谷了。”

    大荒之中,圣女乃是各族极为神圣的标志,如同天神一般不可**。倘若圣女非处子,则犹如全族受辱,不但那男子要被桀刑处死,圣女也逃脱不了被流放的命运。以当年神帝神农氏之地位威望,虽自身得存,却也只能目睹空桑仙子流放汤谷。

    龙神望着棺中的纤纤,面色渐转柔和,轻轻叹了一口气,道:“时光过得可真快,转眼便是十几年啦。这些事情还象是昨日刚刚发生的一般。”

    她心中浪潮激涌,往事历历。

    十五年来,这些事情她一直默默的藏在心里,无人倾吐。科汗淮失踪之后,悲痛交织,这种回忆更成了时时刻刻的折磨。这一刻,面对纤纤与辛九姑,难过、委屈、愤怒、爱怜的诸多情感一齐涌将上来,如同漩涡一般将她绞入其中,那回忆更是喧腾如沸,不吐不快。

    她坐在棺沿,轻轻地抚摩纤纤的脸庞,柔声道:“这孩子长得可真象她的爹爹,就连微笑的神情瞧起来也是这么的……这么的寂寞,让人看了忍不住心疼。十七年前,我初次在北海瞧见科大哥的时候,他也是这样的笑容……”

    她顿了顿,眯起眼微笑道:“那天我带着几个长老和使女去北海的菊石岛,路上遇上了水妖。一共三十多艘大船将我们团团围住,为首的就是他和那只姓丁的螃蟹。他站在船头,乌金长衫飘舞不停,那笑容看起来又是落寞又是孤单,俊得让我的呼吸一下都停顿啦。”

    她似乎突然有些不好意思,瞟了拓拔野一眼,格格笑道:“你娘年轻的时候也美得紧,喜欢我的男人多得象海上的鱼,也有好多俊俏的,可是我一个也瞧不上眼。这命中注定的事,当真是想改也改不了。”

    拓拔野笑道:“娘眼下老了么?要不是我是你儿子,只怕也忍不住要追你呢。”

    龙神脸生红晕,笑着啐了他一口道:“你可没科大哥俊,最多算个候补。你别打岔。我说到哪儿啦?”

    顿了顿,续道:“是了,我瞧见科大哥第一眼的时候,就打定了主意,今生今世,非他不嫁啦。臭小子,你别笑,你娘向来没羞得很,喜欢就是喜欢,有什么说不出口的?”

    她白了拓拔野一眼,又道:“科大哥看见我们一共只有十几个老弱妇孺,就微微一笑将我们放走了。哼,我瞧多半是看我长得好看,否则怎么老冲着我笑呢?那个姓丁的螃蟹不乐意了,说:‘龙牙侯,你每次都这般心慈手软,空手而归,难怪别人笑你是泥土心肠,一冲就垮。’我这才知道,他就是那时鼎鼎大名的龙牙侯科汗淮。

    “从前我听说水妖断浪刀厉害得紧,以一记断浪狂刀就打败了火族的刑天,三天之内打败了火族的十六位高手和三个巫仙,人人都说再过五十年,他就天下无敌啦。

    “没见到他以前,我心里不服得很,心想一个臭男人,未必见得就是我的对手。岂知那天见了他,就被他一个微笑迷得神魂颠倒。”

    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仿佛在遥想科汗淮当日的魔魅风采,道:“科大哥不顾螃蟹的话,还是将我们放走了。我站在船尾一直看着他,心里在想,只要能和他在一起,我就是不做这龙神也不打紧。”

    拓拔野与科汗淮曾共经磨难,又有授业之恩,在他心中,早已将之视如父亲、师父一般,被龙神的话语勾起回忆,遥想万里荒原,科汗淮运筹帷幄,谈笑伏兵,心中也是激情澎湃。

    龙神道:“自那日以后,我便常常一个人去北海,只盼能再遇见他。可惜那半年之内,竟然一次也没有瞧见。那半年里,我天天想,夜夜想,象着了魔一般,长老们都说我是中了水妖的蛊邪了。哎,那群老家伙,又怎能明白喜欢一个人的感觉呢。”

    她突然温柔地微笑起来:“上天总算待我不薄,终于又让我遇见他了。那天龙兵来报,有人擅闯海底花园,正和看园的海王盾甲蝎斗在一处。我和几个将军连忙赶去。没想到竟然就是他。我看见他的时候,他也瞧见我了,还对我笑了笑,一定是认出我啦。

    “我欢喜得紧,心想他果然没有忘记我。可是那几个将军笨得紧,没有瞧出我的心思,竟然还围上前和他相斗。哼,这些人哪里是他的对手,被他三下五除打得落花流水。

    “只是他瞧着我的时候,似乎也有些发傻了,竟然被那海王盾甲蝎蜇了一口,中了剧毒。起初我担心的很,后来又欢喜起来,因为他中的毒只有我才能解,这样我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将他留下来了。”

    她柔声道:“我用解药帮他解了毒,却故意加大了解药的分量,如此一来,他又中了解药的毒,需得另一种解药方能救治。我告诉他,要想解这毒,就得循环解毒,在龙宫待上七天。

    “我想只要他待上七天,我定然有法子让他死心塌地地喜欢上我。他仿佛看出了我的心思,笑了一笑,就同意了。

    “龙宫里的人许多和科汗淮交过手,没有一个胜过他的,瞧见我牵着他的手,将他带入宫去,全都惊呆了。他听见众人喊我陛下时,也是十分地吃惊。后来有一次,他对我说:‘倘若那日我知道你是龙神,定然要将你拿到钟山去。长老之位,指日可待。’“我知道他是开玩笑的,他心软得很,又喜欢我……再说,他当真要拿我的话,后来的机会可多了去啦。

    “在龙宫里,我问他:‘为什么来这东海海底,是为了找我吗?’我这话当真是自做多情,不害臊得紧。可是当时我日日到北海,找了他半年,心中真希望他也在这般地找我。

    “不料他笑了一笑说,是来找泪螺的。泪螺是东海海底罕有的宝贝,黛蓝色的螺壳,一丝桃红的螺线,壳里有一颗黑珍珠和一颗透明的珍珠。瞧起来就象是美人含泪的眼睛。吹起来的时候,悠悠扬扬,好听得紧。”

    拓拔野突然想起,当年在海滩上时,纤纤突然缠着要他下海找泪螺,难道便是这个泪螺么?当时没有找到,纤纤赌气,撅着嘴生了两天的闷气。后来自己吹了一夜的笛子,才重新哄得她开心起来。想起她气嘟嘟的模样,不禁莞尔。

    龙神叹气道:“当时我可没想到,他找这个泪螺是送给那个贱人的。哼,为了那个贱人,他竟然不远万里,孤身到东海海底,冒这等风险。我问他,要这泪螺干什么。他说要送给一个人。那时我的心就一下沉了下去。他没有瞧出我的表情,还高兴地说,那人和我一样,都是美丽温柔的女人。

    “我当时虽然很不高兴,但第一次听他夸我,还是十分的欢喜。心想终有一日,能让你只喜欢我一人。所以那时心里酸疼,脸上却还是装出欢喜的神情。可是他说错啦,不管是那个贱人,还是我,都一点也不温柔。倒是他自己对待女人温柔得很。他的心肠好,总将旁人想的太好啦。”

    龙神蹙起眉头道:“原来他在那年的蟠桃会上遇见那个贱人,就和她偷偷地好上了。那贱人住在昆仑上上,从来没有瞧见过大海,他便挖空心思讨她欢喜,想找到这泪螺,让她听听泪螺吹将起来时,那宛如海浪的声音。当时他守口如瓶,始终不跟我说这个女人是谁。我只道他怕我一怒之下将她杀了,岂料他是担心毁坏了那贱人的清誉。

    “我听他夸那贱人如何地美丽,如何地温柔,心里越来越生气,终于忍不住大发雷霆。我说:‘我同你只是陌生人,你跟我说这些干吗?’他有些难为情,笑笑说,这些话他从未跟任何人说过,一直憋在心里;但瞧见我时便觉得十分亲切,觉得我与他青梅竹马的一个妹子十分地相似,所以没有帮我当作龙神,只当作妹子……“唉,他可真会胡说八道讨人欢喜。我大了他好多岁,却说我象他的妹子。我听他这般说,心里顿时又软了下来。要是当时我知道他那妹子便是那雨师国的国主、极好男色的龙女,我可就要生气啦。”

    听到“龙女”二字,拓拔野心头登时一震。雨师妾与科汗淮自小关系极好,无话不谈,宛如亲兄妹一般。听龙神说科汗淮将她当作雨师妾,心中温暖,忖道:“娘与雨师姐姐,果然有些相似。”不禁面露微笑。

    龙神道:“我问他:‘那日在北海,你放我走也是因为我象你妹子吗?’他说也是也不是。我说:‘那眼下你知道我是龙神,又被我下了毒,你害怕吗?后悔么?’他微笑着不说话,笑容还是那般地寂寞。

    “嘿嘿,女人的心真是脆弱,看见他的笑容我的心忽然间就碎了,说不出是难过还是欢喜,直想紧紧地抱住他,将他融化。那一瞬间,我决定,无论如何我要得到这个男人的心。”

    龙神突然转过头来,望着拓拔野道:“你们男人总是说,女人心,海底针。但是你们男人的心不也是难琢磨得很么?儿子,你倒是说说,女人该怎样才能得到男人的心?”

    拓拔野与蚩尤面面相觑,觉得这个问题实在既突兀又迷茫。纷纷苦笑摇头龙神叹道:“是了,我忘了你对感情之事彷徨无计,连自己喜欢哪个女人也不清楚。问你算是白问了。”

    她怔怔地出了会儿神,续道:“那时我从没有喜欢过一个男人,也不知道怎生讨一个男人的欢心。心想,凭我的美貌和真情,总能打动他罢?那个贱人,我倒是没有放在心上。哎,年轻的时候太过骄傲轻敌,所以才错失了最好的战机。

    “他在龙宫里待了七天,我就在他身边陪了七天。所有的长老、将军都知道我喜欢上水妖,忧虑得很。每日轮番派人来劝说我,都被我轰了出去。有些被我拒绝过的将军对他恨之入骨,想方设法给他难堪。

    “只要我离开他片刻,便有人找来挑衅。但他瞧在我的面子上只是微笑着不说话。有一次那姓石的将军辱骂得很了,他忍不住出了手,一个手指就将那笨蛋打得半个月爬不起身来。”

    龙神道:“七天以后,他的毒全好了,要离开龙宫了。我那时傻气得紧,竟真的送了一只泪螺给他。心想既然已经大方了,那便索性大方到家罢。他看见泪螺欢喜得不行,说改天也回送一个礼物给我。

    “我想起他说的,那贱人是金族女子,便故意说那好啊,不过我想要昆仑的风啸石,自小生活在海里,还从没见过高山上随风呼啸的石头呢。那风啸石是昆仑的一个圣景。他笑了笑,什么都没再说就走了。

    “他走了以后,我便开始后悔了。没日没夜地想他,想起他的笑容,他的眼神,他说的每一句话。那七天里的每一刻都成了我反复回忆的时光。我开始变得喜怒无常,动不动就因为一些小事大发雷霆。”

    她微微一笑,颇为苦涩:“我这凶残的名声,便是那时落下的吧。这样又过了半年,我以为永远也瞧不见他了,对他又是牵挂又是怨恨,好几回想要挟带全族之兵,攻到北海去,将那薄情人抓回龙宫。这想法当真可笑,可是女人喜欢上一个男人的时候,就会变得荒唐傻气了。

    “有一天晚上,我巡海回来的时候,在珊瑚礁上瞧见他。他身上好些伤痕,冲着我微笑,手指上还滴溜溜地转着一颗风啸石。”

    龙神道:“瞧见他的时候,我突然就哭了起来,那一刻我才发觉,原来自己已经爱他爱得这般刻骨铭心,脆弱得连一点欢喜与快乐也禁受不起。他瞧见我哭了,立即就慌了阵脚。嘿嘿,女人的眼泪当真是什么也抵挡不住的利器。

    “可是那时我太年轻啦,傲气得很,不懂得好好利用这个武器。是了,是不是因为如此,在他的眼里,我一直是一个坚强而独立的女人,所以不需要他去爱怜和呵护呢?

    “后来我才知道,他为了给我那颗风啸石,和那贱人吵了一架,又在昆仑山待了几个月,才悄悄地取下了这颗风啸石。他那一身的伤,便是在下山时与金族的大神石夷相斗时留下的。他对我的情意,难道真的只是像对妹子么?男人的心,都是这般云里雾里,瞧不清楚吗?”

    她叹了一口气,道:“那时我又是欢喜又是感动,以为在他的心里,我终于有了一个位置。以后的两个月,是我这半生里最为快乐的日子。

    “他一直在东海疗伤,除了陪我之外,也与其它长老、将军们渐渐地熟稔起来,常常与不少龙宫勇士一道去降伏东海的怪兽。

    “大家都对他佩服得紧,瞧见他来了之后,我的性情大为好转,对他抗拒之心也就越来越淡。拓拔,就在那段日子里,我将你身上的这枝珊瑚笛送了与他。那些夜里,他用这笛子吹的曲子可真好听。”

    龙神素来自我率性,敢爱敢恨,这些事随想随说,坦坦荡荡,丝毫羞怯回避之意也没有。

    起初蚩尤还颇有些尴尬,但听到后来,也逐渐自然起来。但他对这儿女情意的**反复知之甚少,只盼着早些听到纤纤的身世,是以有些不耐。

    而拓拔野素来景仰科汗淮,又生性多情,听得出神,心想:倘若是我,只怕也是如科大侠一般弄不清吧。

第48章 惊天之秘(下)

    龙神轻轻摇头道:“倘若这一生能永远活在那两个月里该有多好。但是世间之事,永不能尽如人意。

    “我们的探子得到消息,原来那半年中水妖族内发生了叛乱,烛老妖让科大哥率兵镇压,岂料他竟然将他们放走。烛老妖一怒之下将他削为平民,他又被家人赶出家门,他已经是无家可归啦。难怪他在我身边时,虽然时常微笑,但那笑容里依旧是说不出的寂寞孤独。”

    龙神道:“有一日清晨,我和他在东海上游玩,突然从西边飞来三只青鸟,在他头顶盘旋鸣叫。那三只青鸟与他极是亲热,给他捎来了一张羊皮口信。那时我可真傻,竟然瞧不出那便是贱人的三青鸟。他看完之后极是欢喜,说要去见那贱人,准备与她一道远走高飞,到没有其它人的海角天涯去。

    “我听了之后仿佛被雷电劈着,难过得喘不过气来。但是那时我骄傲得很,不肯低头哀求他。心都碎了,脸上却仍是若无其事。唉,骄傲的自尊,真是一件愚蠢可笑的事。他的心那般软,倘若我当时哀求他,不知他还会不会去呢?”

    她摇了摇头,低声笑道:“多半还是要去的吧。在他的心里,终究还是牵挂那个贱人胜于牵挂我。他急着去见那贱人,竟就立即与我匆匆告别,随着那丑陋古怪的青鸟,朝西飞去。

    “我呆呆地站在海上,望着他一点点地消失在云层里,想到他可能永不再回来,心里就仿佛被千万把刀齐齐绞碎,再全部掏空。那天我在东海上掀起了从未有过的风暴和海啸,淹没了不计其数的岛屿和村庄……嘿嘿,拓拔,那些人说得没错,你娘真是个又凶又笨的魔头。”

    拓拔野听得心下难过,微笑道:“我可丝毫不觉得。后来呢?”

    龙神微微一笑,道:“那天之后,我便决定将他忘了。但越是这般想,越是难以淡忘。有时常常会突然出现幻觉,宛如他就在我身边,朝我微笑一般。我开始自言自语,与幻觉中的他说话,时而欢喜,时而难过,时而怨怒。长老们都怕啦,悄悄地到处派人打听科大哥的下落。

    “但是过了两个月后,他就突然回来了。满脸疲惫,就连笑容中也是充满了倦怠的神色。他告诉我,那个贱人的哥哥阻止了他们,那个贱人为了家人已经和他从此了断了。他想不出天地之大,哪里还有他容身的地方,所以又回到了东海。

    “我的心里说不出的欢喜,以为他与那贱人之间已经彻底结束了。我想尽了办法要让他高兴,就连从前宁折不弯的骄傲,也开始变成温柔的讨好。可是无论我怎样的努力,他似乎都高兴不起来,在我身边的,仿佛只是他的躯壳,而他的灵魂,还停留在万里之外的昆仑山里。

    “我终于开始变得不耐烦了,寻衅与他吵架。然而他却一丁点吵架的火气也没有。独自一人的怒火是何等的无趣。

    “日子就这般平淡的过去。我和他依旧这般不明不白地待在一起。我究竟是他的什么人呢?我不清楚,龙宫中所有的人都不清楚,就连他自己,我想也不清楚罢。我越来越害怕那个素未谋面的女人,心想,可能这一生,我都永远没有战胜她的机会了。

    “一年以后的一天,大荒上突然传来消息,金族圣女西王母要开蟠桃会了。那蟠桃会素来是大荒各族贵侯长老的盛事,除了风月调笑、比武会友之外,还要借机外交,扩大各自的影响力。

    “我当然不知道那贱人竟就是西王母,更不知道他们两人便是在四年前的蟠桃会上相识的。那日他听见这个消息,脸色大变,到了傍晚的时候,突然告诉我,他要去见那贱人最后一面。

    “我心中难过愤怒,几乎便要崩溃。但我依然还是让他走了。嘿嘿,他不知道我早就在他身上下了‘千里子母香’,不管相隔多远,我都能凭着‘青蚨虫’找到他。我心里愤怒好奇,想要瞧瞧这让他神魂颠倒的贱人究竟是怎生模样,于是就悄悄地远随他身后。

    “我随着他横穿了整个大荒,到了昆仑山下。又随着他绕行千里,从背后山脊攀行上山。到了昆仑宫时已是夜里,山上灯火通明,极是热闹,到处都是来往的贵族与仆从。

    “他到了那瑶池的亭阁之中,似乎以传音入密说了什么话,然后便悄悄离去。我猜想他必是与那贱人约好在何处相见。于是又随着他离开。

    “那夜昆仑山上五族显贵极多,他声名显赫,不愿被人识出,始终在黑暗里穿行。到了后山一处极为隐蔽的石亭里,他坐了下来。我远远地藏在石隙里,等着那贱人到来。他在那石亭里徘徊不息,我从未见过他这般焦虑。

    “也不知等了多久,那贱人始终没来。山上的灯火慢慢地熄了,远远地听见更梆已经敲过了三更,那贱人依旧没来。

    “科大哥起初还来回彷徨,到了后来已渐渐失望,如盘石般坐在石凳上,一动不动。我心里又是难过又是快慰,心想你终究该死心了吧?但没有瞧见那贱人,我也有些失望。

    “那夜月光很亮,我清楚地瞧见科大哥的脸上那空茫落寞的神情。他忽然笑了起来,仿佛在自嘲一般,说不出的哀伤,让我的心一阵阵地抽疼。突然之间,一阵风吹来,我瞧见他的满头黑发仿佛被月光所镀,竟瞬间变成雪白。我心中难过,再也忍不住,便想跳出去紧紧地搂住他,将他带回东海。”

    龙神脸上突然变色,蹙眉冷冷道:“岂料就在此时,从那山上突然跳出八个人来,朝科大哥急速攻去。那八人身手极是厉害,又都会妖法,齐齐出手,立时将那石亭炸成粉碎。”

    她咬牙切齿道:“那个贱人,为了那圣女之位,竟然绝情如此。不来相会便也罢了,竟设了埋伏,要将科大哥置于死地!”

    拓拔野与蚩尤齐齐失声,却听洞角一人厉声道:“妖女你含血喷人!圣女宅心仁厚,作不出这等卑鄙之事。”

    辛九姑的经脉已经活络开来,听到此处忍不住怒声辩驳,但气血翻涌,声音仍是十分微弱。

    龙神冷笑道:“是么?那贱人宅心仁厚,会这般对待科大哥么?”她年龄虽较科汗淮为大,但两人脾性上却宛如兄妹,是以习惯这般称呼,在辛九姑面前一时也改不过来。

    辛九姑怒道:“那日……日……”想说什么,涨红了脸却说不出来。龙神冷冰冰地道:“怎么?说不出口了么?那日那贱人不是和那个金族长老的儿子在床上厮混么?”

    辛九姑倏然变色,怒目结舌,颤声道:“妖女你!你知道什么!”

    龙神怒极反笑,格格道:“我知道的事情可多着呢。嘿嘿,当时我瞧见科大哥站在石亭之中,满脸厌倦疲怠,竟然躲也不躲。那八个狗贼齐齐出手,石亭登时碎了,科大哥摔到石壁上,依旧没有还手躲避。只是躺在地上冲着他们笑。我知道他定是心如死灰,了无生趣,索性让那贱人将他打死。

    “那八个狗贼见他不躲闪,反而都愣住了。一时没有再出手。那时我又是愤怒又是伤心,一切都不顾了,冲将出去使出龙珠封印,将那八个狗贼杀了三个,乘乱抱着科大哥飞奔下山。

    “山上的灯一盏盏亮起来,不断地有人呼喊,那五个狗贼没再追来。我抱着科大哥一面哭一面跑。他在我怀里不断咳嗽,微笑着说:‘傻姑娘,别哭了,再哭今年就要干旱了。’“他连气都喘不上了,还要开这种玩笑。我将他抱到一个隐蔽的山洞里,取出龙珠给他含着,然后去找那贱人算帐。

    “我知道他定然不肯告诉我那贱人究竟是谁,于是故意骗他说,我已经见着那贱人,这就找她算帐去。果然不出我所料,他立时便着急了,说:‘你别去,西王母宫里高人极多,去了只怕出不来了。’我这才知道,那贱人竟然就是金族圣女西王母。

    “科大哥情急之下晕了过去,我心中怒火如沸,将他藏好,便往山上飞奔。路上我抓着一个厮仆,问出西王母宫的方位,将他杀了,径直赶去。

    “那王母宫在炎火崖边上,背临深渊。我攀着石壁进入宫中,又杀了一个仆婢,问出那贱人的居所。刚到那房间附近,便听见里面有奇怪的声音,嘿嘿,你猜我瞧见什么?我瞧见那贱人正和一个**的男人在床上厮混!”龙神愤怒森然,那冷冷的眼光盯在辛九姑的脸上,让人不寒而栗。

    辛九姑颤声道:“你知道什么?那禽兽……”

    龙神抢道:“嘿嘿,你也晓得那叫禽兽么?我听那男子**道:‘就许那科汗淮与你生个大胖娃儿,便不许我么?’那贱人竟然说:‘科汗淮我见都没见过。干我何事?’“那男子说:‘我今日在瑶池里听见你和科汗淮的话啦,嘿嘿,你忘了我有顺风耳么?’那贱人竟然笑着说:‘那人是科汗淮么?我可从没见过。’那男子又说:‘嘿嘿,那九姑抱着的女娃儿,难道是你一个人生下来的么?’“我听那贱人生了科大哥的女儿,竟然丝毫不让他知道。夫妻恩情丝毫不念,不仅派人伏杀,还与老相好在床上调笑,气得险些连肺也炸了。一脚将门踢飞,冲将进去。

    “那贱人瞧见我竟然还能笑得出来,问我是谁。我见她长得倒算端正,但言语举止冰冷傲慢,丑事被揪竟然还若无其事。那旁边的禽兽长得满脸下流之态,恶心之极,她竟为了这等货色要杀科大哥,当真是令人作呕。

    “我说:‘贱人,科大哥等你了半夜,你不去便罢了,为什么派人去杀他?’那贱人突然面色一变,冷笑着说:‘科大哥?哪个科大哥?我怎地不认识?’我更加恼怒,说:‘你连他都不认识,便和他生下一个小孩,这倒有趣得紧。’“那贱人说:‘昆仑圣地,哪容得你胡说八道?’嘿嘿,与人苟且龌鹾,竟然还自诩圣地,厚颜无耻,当真是天下无双。

    “那男子涎着脸笑道:‘你们别争了,我去九姑那儿将女娃儿抱来,咱们瞧上一瞧,不就清楚了么?’那贱人一听变了脸色,突然手里一抖,飞出一根银丝将那男子脖颈缠住。

    “我见她要杀人灭口,更加恼怒,这贱人当真心如蛇蝎,刚刚与他苟且云雨,转眼便置于死地。当下冲上前想要救下那男子,留做活证,将这贱人的嘴脸曝露于普天之下。

    “岂料那贱人本事不弱,见我比她强了几分,接连使了三个妖法,从我眼前消失。那王母宫原就是她的地盘,我要与她捉迷藏定然寻她不到。当下突然想到,将那贱人与科大哥的女儿抢走。一来那是科大哥的骨肉,二来有她在,他日定可拆穿这贱人的面目。

    “我出了房间,又抓了一个婢女,问出辛九姑的居所,一路飞奔,冲到她的房里,果然瞧见她与一个女婴睡在夹层的隔室里。”

    拓拔野、蚩尤忍不住转头朝辛九姑瞧去,辛九姑微微颤抖,怒道:“妖女,你害得圣女母女不得团聚,还敢胡言乱语!”

    龙神冷笑道:“是么?嘿嘿,那贱人敢告诉天下人,纤纤是她的亲生骨肉么?这般自私自利的贱人,不将女儿杀了便算是良心尚存了。”

    辛九姑怒极,却说不出话来。西王母当年确实不敢认这女儿,是以想假以时日,宣称在山下拣着这遗弃女婴,再行抚养。不料尚未三个月,便被龙神抢走,音信全无。

    龙神冷笑几声,又道:“我从这女人手中抢了纤纤,便飞奔下山。当时山上极乱,我一个女子,丝毫没有引起旁人注意,很快便回到洞中。科大哥见着纤纤,极是欢喜。

    “原来一年前那贱人与他分离时,便说已有身孕,但执意堕胎。不想还是生了下来。我们连夜下山,在江上漂流了几天,又改走陆路,回到东海。

    “科大哥在小船之上,逼我发誓,决不将这秘密说与旁人听,嘿嘿,可是他忘了,女人原就是反复无常,说话不算数的。他与纤纤在古浪屿上住下,不肯与我回到龙宫。我见他始终袒护那贱人,又与他吵了一架。

    “那夜他竟然告诉我,今生今世,他唯一喜欢的,便是那女人。不管她是否做了对不起他的事。那贱人负他如此,他竟依然这般痴心不渝。我伤心愤怒之下,说了绝情赌气的话,回了龙宫。从那以后的十四年里,我再也没有见过他。

    “四年前,他托巡海夜叉告诉我,要带纤纤回昆仑山见她母亲一见。我没有理他。没想到他西赴大荒,便卷入蜃楼城之争,下落不明,生死难料。”

    她目中泪光滢然,低声道:“我找了他四年,什么也没有寻见。拓拔,那日在东海上瞧见你时,我还真以为是他重生转世呢。”

    拓拔野、蚩尤黯然不语,被她那低徊的言语,重新勾起了对蜃楼城的回忆。

    辛九姑浑身微微颤抖,咬牙犹豫了好一会儿,终于忍不住大声说道:“妖女,这原是西王母嘱托的秘密,不能公之于众,但我决不能任你这般毁她清誉!不错,纤纤确实是西王母的女儿,但即便是我,也不知道她的父亲竟是科大侠。

    “十五年前,圣女突然要进白金洞闭关修行,族人只道是她在修行极深的法术。过了九个月,某天夜里,白帝突然叫醒我,说是有一件极为秘密的事需要我帮忙。

    “我随着他进了白金洞,才发觉圣女竟是临盆生产,白帝便是要我做这产婆来了。我虽然惊愕害怕,但是圣女对我恩重如山,若非她从前相救,我被那负心汉子遗弃后早就不想活了。不管是什么事我也愿意为她去做。

    “将纤纤接生下来之后,我便将她藏在隔房里,每日哺养。这秘密守了近三个月,那金族长老的儿子丹参又来骚扰我,我拼命抵抗之下,不小心触动机关,移开了隔板,让他瞧见了纤纤。那畜生极是奸猾,立时想通了纤纤乃是圣女的女儿,便以此要挟我,将我……将我**了……”

    辛九姑忆及往事那丑恶一幕,忍不住流下泪来,面上愤怒、羞耻交集,颤声道:“我只道这畜生得了便宜便会守口如瓶。岂料他竟又以此要挟圣女,日夜纠缠。那日蟠桃会上,他又要挟圣女,倘若不从他,他便要将这秘密公之于众。圣女想以缓兵之计周旋,便将他带入房中,等时机一到,再唤来众长老,斥其调戏圣女,治以死罪。”

    辛九姑指着龙神怒道:“岂料被你这妖女一搅局,坏了大事。圣女无奈之下,只得将他杀死。而你……而你竟又从我怀中将纤纤抢走!我几日之内,两次负圣女所托,所以才在长老会上自己顶下罪状,编出那禽兽丹参与我相恋,遭到抛弃,杀他泄愤的谎言。若非圣女极力救护,我早被杀死,怎能在汤谷苟活至今日?

    她胸口起伏,越说越是激动,大声道:“你说圣女要伏杀科大侠,这决计不可能。她冒着天大的风险,将纤纤生下来,这种情意还值得怀疑么?若非她被丹参缠住,必定前往与科大侠相会!”

    龙神冷笑道:“说得好听。她会为了科大哥抛弃圣女之位么?倘若会,又何必这般躲躲闪闪、遮遮掩掩?”

    辛九姑怒道:“圣女是族中圣位,怎能为一己之私令全族蒙羞?”

    龙神突然格格而笑,花枝乱颤,正待反唇相讥,忽听水晶棺内传来轻轻的呻吟声。

    众人大惊,既而大喜,围身上前。只见纤纤柳眉微蹙,脸上满是颇为痛楚的神色。

    龙神面色登缓,微笑道:“再过一夜,她便可醒啦。”拓拔野等人大喜,蚩尤颤声道:“已经完全恢复了么?”

    龙神傲然笑道:“那是自然,否则要龙珠干吗呢?她的真气还会比从前**几分呢。”

    拓拔野、蚩尤欢喜难抑,龙神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道:“走罢,将她带回屋里好生照顾。可别让她再死第二次啦。”

    拓拔野脸上一红,应诺称是,抱起纤纤与众人朝洞外走去。九姑怅然若失,心中百感交集,怔立半晌,方才缓缓地跟了出去。

    阳光眩目,晴空媚好,众人心中抑郁悲凉之意一扫而空。远处龙族群雄与汤谷群雄早已颇为熟稔,欢声笑语,遍岛可闻。

    拓拔野将纤纤口中的鲛珠轻轻地取出来,交与真珠,微笑道:“多谢你了。”

    鲛珠浅碧流离,其中犹有一个淡淡的纤纤身影,那是她残留于内的魂灵。真珠苍白的脸上泛起晕红,低头接过鲛珠,目光中又是温柔又是淡淡的哀伤。

    明日起,六侯爷与盘古等人便要领军攻打水妖与黑齿军,帮助鲛人复国了。但她的心中却不知为何没有那般欢喜。沧海茫茫,今后她还能不能瞧见这张温暖的笑脸呢?

    她不敢直视拓拔野的眼神,生怕被阳光和他的笑容刺痛泪腺,微微一笑,转身随着姥姥朝海上走去。

    翌日清晨,拓拔野突然被一种强烈的不祥预感惊醒,蓦地坐起身来。眺望窗外,天空黛蓝,海面漆黑。东边彤云滚滚,裂缝处金边如带。正是朝阳将出未出的时候。

    忽听外面传来嘈杂喧闹之声,有人喊道:“纤纤圣女不见啦!”

    拓拔野大惊,跳将起来,狂奔出屋。御气飞掠,转瞬间便到了辛九姑房外。屋内屋外人头耸动,语声鼎沸。龙神、蚩尤等人也已尽皆赶到。人人脸上俱是担忧凝重的神情。

    九姑面色苍白,木坐椅中。龙神伸手递给拓拔野一张羊皮纸,上面用胭脂石写了几行小字,正是纤纤的字迹:“九姑,昨日在棺中,我其实早已醒来了。你们说的话,我全都听见了。原以为爹爹死后,你和拓拔大哥、蚩尤大哥是我唯一的亲人。没想到我还有一个娘亲。你说的没错,喜欢上一个人的感觉便是生不如死,那天听见拓拔大哥说的话,原已觉得生无可恋。但是现在不同了,我要去找我的娘。不管走多远的路,我一定要找到她。”

    拓拔野全身大震,羊皮纸险些脱落。

    转头望去,蚩尤也是面色苍白。此去昆仑何止万水千山,路程艰险自不必说;大荒眼下又值大乱,她一个少女孤身远行,以她脾性,凶险可料。

    两人对望一眼,心中焦虑如焚,同时浮起一个念头:无论如何,一定要尽快找到纤纤。倘若劝说不得,也得将她安全护送到昆仑山去。

    龙神叹道:“早知如此,昨日便当在她身上涂上千里子母香。她取走了雪羽簪,以雪羽鹤的翼力,现在当还在东海之上。你们快乘坐十日鸟追去罢。这里之事由我做主,不必担心。”

    拓拔野与蚩尤心下大安,与赤铜石等人略为交代数句,便并肩奔出屋去。

    海上彤云绽破,红日喷薄。西边天际,风起云涌,碧波淼淼。他们要乘鸟翱翔,穿越苍茫东海,重归大荒。

第49章 相见时难(上)

    午后时分,春末的阳光暖暖地照在平阳河上,微波粼粼。河边垂柳依依,花香鸟语。

    日华城内最大的驿站就在这平阳河旁。从驿站东面窗口向外眺望,正好可以瞧见巨鳞木与梧桐树掩映中的黄色城墙。

    一条齐整的青石板大道从城门口拐弯延伸到驿站。两旁杨树挺拔,树叶碧翠。暖风拂面,满城飞絮。

    日华城是木族三大城之一,城墙雄伟,乃是黄钢岩石砌成,坚固美观,称绝天下。城内多杨树、巨鳞木与梧桐,故又称“三树城”。

    城外万顷良田,北面依山,南面伴水,富甲东南。所居之地又是东南交通要冲,木族最大的官道便穿城而过。日华城三万人家,俱多殷实,故而其时有“神仙也羡日华人”之谚。

    城主句芒,乃是大荒十神之一,尊号木神,族中威望之高,仅次青帝与木族圣女。四年前青帝忽然消失无踪,迄今杳无音信。一年之后,族中将进行长老会公选,而传闻句芒便是第一人选。

    倘若如此,则日华城便可成木族新都。虽是传言,却令城中百姓颇为振奋,街头巷尾议论之事莫非如此。而新闻话资的汇集来源处,自然便是南来北往客歇脚聊天的驿站。

    此时驿站之内早已坐了许多人,多是木族各地的城使,经此向南,往木族太湖雷泽城为木族另一大神雷神贺寿。雷神亦是明年青帝的有力人选,是以各城城主亦不敢有丝毫怠慢,尽皆派遣亲信赠予重礼。

    众人正兴致勃勃议论路上的新鲜事,忽然有人笑道:“哎哟,有人卖柴火来了。”

    众人向窗外望去,只见两个少年从城门口走来,一个少年格外高大结实,肩上扛了一株断木,那断木少说也有数百斤重,但由他扛来丝毫不见费力。但扛着如许大的断木招摇过市却颇为出奇。另外一个少年腰上插了一枝珊瑚笛子,俊秀洒落,满脸微笑。

    众人一路上目睹听闻的怪事多了,自不将这情景放在眼中,哄然一笑,继续口沫横飞,高谈阔论。

    那两个少年径直进了驿站,在西南角靠窗处坐下,招呼茶水,凝神倾听,时而交换眼色,微微一笑。他们自然便是拓拔野与蚩尤。

    两人从东海至此已有十余日,一路打探纤纤消息。所经之处,众人瞧见他们骑乘的十日鸟与蚩尤背上的苗刀,无不变色逃逸。苗刀乃是木族第一神器,六百年后重见天下,竟然在一陌生少年的身上。此事重大,自然令他们既惊且疑,奔跑报信。

    是以两人不但丝毫没有打听着纤纤的消息,反而成了木族众人的众矢之的。三日之内,连连遭遇三支追兵。

    两人寻人心切,不愿纠缠,以辟易为主。到得后来,索性将砍下一截“沉香树”,将苗刀藏入巨木之中,由蚩尤扛着提气御风奔行。沉香树气味独特,木质坚硬如钢,可以掩盖住苗刀的灵力与锋芒,算是不得已的刀鞘。

    蚩尤自小耳濡目染,对于木族城邦的典故传闻了如指掌,知道日华城繁荣,其驿站更是方圆千里内消息最为灵通之地。当下由拓拔野查询《大荒经》其地址,一路赶将而来。

    两人凝神聚意,将众人的说的每一句话听得历历分明。

    只听一个瘦小汉子道:“你们倒说说,明年的青帝之选,究竟谁的胜算更为大些?”

    另一个面色苍白的男子阴阳怪调地说道:“古侯声,我瞧谁都有可能,就你们淄木城单城主没这福分啦。连家里的三个老婆都管不过来,还管天下么?”众人轰然大笑。

    那古侯声却不生气,笑道:“烂木奶奶的,阴阳鬼,你知道个屁,家里老婆就好比族里的长老,能尊重长老的那才能做青帝呢。”众人哈哈大笑道:“是极是极,单城主家的长老果然长得老得很。”

    古侯声嘿嘿笑道:“单城主自然没有这个野心,可是你们的主上可就不同啦。宗春绍,这些日子你们马城主隔三差五的往青藤城跑,这城里长老家的房子,可都看够了吧?”

    一个中年长须男子微笑道:“房子倒没有瞧够,只是单城主的脸倒是瞧够了。每次都被单城主抢先一步,惭愧惭愧。”

    众人又是哄然大笑。

    拓拔野与蚩尤听了片刻,便心下了然。他们在讨论明年推选青帝之事。似乎除了木神、雷神之外,尚有四个城主也是颇被看好的人选。而众城使之间也因此互相拆台讥嘲。

    淄木城的单定与冷光城的马司南,俱是木族颇为出名的人物,当年与乔羽也有颇深的交情,但忌惮青帝,蜃楼城之战时都未敢派遣援兵。

    蚩尤听到这二人的名字,脸上稍起怒色。拓拔野感觉到他念力的波动,洞悉其心,微笑着传音入密道:“鱿鱼,想要报仇那还不简单,只需明年搅了他们的局,不让他们称心便是。嘿嘿,先听听他们还讲些什么。”

    蚩尤闻言,想到“搅局”也不由起了顽皮之心,觉得破坏他们的好事的确好玩得紧,怒意大减,微笑着喝了一口茶。

    又听那宗春绍说道:“这推选青帝之事,看中的是威望与能力,无论是谁,需得能团结全族上下,令人心服口服才行。”众人点头称是。

    宗春绍又道:“其实最有实力的人选,咱们也都心知肚明,除了木神和雷神,只怕是没有第三人啦。”

    一个老者点头道:“这话说的是,除了他们两位,要想找出大伙儿都打心眼里佩服的,可就没有了。但是他们两位谁能坐上青帝之位,眼下还难说得很。”

    古侯声笑嘻嘻道:“孔老君,依我看木神的可能性最大。早十几年他就是公推的东方第一大神,管理城邦的能力又出众得很。你瞧这日华城里,风调雨顺,老百姓安居乐业,嘿嘿,这等太平景象,想不服都不成。”

    阴阳鬼又怪声怪气地道:“我瞧未必吧?雷神的雷泽城那也是富庶得紧。再说,你们没听说空桑仙子转世给雷神送圣杯之事么?”

    听得“空桑仙子”四字,拓拔野登时一凛,与蚩尤对望一眼,心中均感讶然:“难道空桑仙子终于还是回大荒了么?”

    众人大哗,纷纷奇道:“原来你也听说了么?我这一路上也是听许多人说过此事。”“空桑仙子转世?当真么?那又是谁?”

    阴阳鬼道:“我可没有瞧见,但这一路上的村民都在传扬此事。说是瞧见一个天仙似的姑娘骑着当年空桑仙子的雪羽鹤……”

    忽听哐啷一声脆响,众人掉头望去,只见那两个刚来的少年满脸怪异的表情,似乎又是狂喜又是惊虑。那背着巨木的少年,已将手中的茶碗捏得粉碎,鲜血自指缝流下,却丝毫不自知。

    另外一个少年忽然拍桌骂道:“他奶奶的紫菜鱼皮,老板,你这是什么猫尿狗屎?快给少爷换壶好的来!”

    那背着巨木的少年猛然醒悟,也喝道:“再拿这等难喝的东西,老子就不是捏碎你的碗,而是拆你的房了!”

    众人见他们凶神恶煞,自己重任在身,不便招惹,都纷纷转过头去继续谈论。驿站茶倌赶忙过来,为两人换碗上茶。

    蚩尤适才听得阴阳鬼说的那“空桑仙子转世”分明是纤纤,心中剧震之下,真气蓬然爆发,竟将茶碗震碎,所幸拓拔野随机应变,没有引起众人疑虑,暗呼惭愧。两人心中惊喜交集,对望一眼,侧耳倾听。

    那阴阳鬼续道:“空桑仙子被流放汤谷,已有两百多年了,纵然不死也是老太婆啦。看那姑娘长相,又决计不是空桑仙子。那不是空桑仙子转世又是什么?”众人啧啧称奇。

    阴阳鬼道:“最为出奇之事还不是这个,听说那空桑仙子转世前些日子竟然到雷泽城登门拜访雷神,送了一件宝贝给他做贺礼。”突然压低声音道:“听说那宝贝便是族里的神器长生杯!”

    众人尽皆变色,孔老君皱眉道:“长生杯失踪已有三百余年了,难道竟在空桑仙子手中?只怕这消息有假罢?”

    阴阳鬼变色道:“嘿嘿,难道我骗你不成?实话说罢,雷神府中有我的好友,他们可是亲眼瞧得分明!”

    众人面色更为凝重,相觑不语。

    拓拔野与蚩尤心中大奇,搜肠刮肚想了半晌,也想不出纤纤离开古浪屿时带走了什么杯子,难道群雄中有谁藏了这么个宝贝,被她拿去了不敢吱声么?即便如此,她寻母心切,又为何改道将这杯子送与素不相识的雷神?两人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心中隐隐觉得十分不妥。

    宗春绍沉吟道:“倘若果真如此,那便是说雷神有空桑仙子转世相助,又有本族失而复得的圣杯。嘿嘿,明年的青帝推选,只怕胜负难料了。”

    古侯声嘿然笑道:“这倒有趣的紧,短短十数日内,凭空跳出个空桑仙子转世,又跳出个羽青帝转世。”

    众人中有些人大惊道:“什么?”古侯声诧道:“你们不知道么?前几日在百叶城附近,许多人瞧见两个少年骑着十日鸟,背着长生刀。百叶城主还派了几批人马去捉拿呢!”

    他面色懊恼,讪笑道:“他奶奶的,早知你们不知道,我便不说了。嘿嘿,这苗刀要是让我们单城主拿着了,那青帝之位只怕也有得一搏啦。”

    众城使脸上瞠目结舌,惊疑不定。苗刀乃是木族第一神器,倘若被任一个青帝候选人拿着,那都是极重的筹码。有人咽了口口水,突然抓出信鹰,匆匆写了几行字,放飞窗外。

    众人如梦初醒,纷纷取出传信灵禽,往自己城邦放行。一时之间,鹰飞鸽舞,鸟声震天。

    拓拔野传音入密,笑道:“他奶奶的紫菜鱼皮,没瞧出你这般受欢迎。我看明年倒不如去由你争这青帝之位便了。”

    言者无意,听者有心,蚩尤突然心神大震,传音道:“乌贼,你说的是!倘若我以青帝转世的身份搅局,夺得青帝之位,那蜃楼复城还不是指日可待?”

    拓拔野此话原不过是随口玩笑,但听蚩尤这般一说,心中也是大震。

    木族临接东海,豪杰不可胜数,眼下境内无主,各方觊觎,是大荒最为动荡之地。若真能借机称帝,则可以踞此宝地,呼应东海龙族、汤谷群雄,援引海陆,重夺蜃楼城。蜃楼城原属木族,再为木族夺回经营,那也是顺理成章之事。刹那间思绪飞转,脑中已有了一个简单的计划。

    两人对望一眼,慢慢地浮起笑容,心中又是兴奋又是期待。蚩尤忽然又想道:“羽前辈传我苗刀与长生诀,是不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呢?嘿嘿,蜃楼城因青帝而破,就当因青帝而重建。”心中说不出的振奋,突然觉得几年来的目标在这一刻有了具体的方向与道路。

    此时驿站之外龙兽震吼,车轮辚辚。众人转头望去,又是一行人走了进来。为首一人乃是一个红发赤足的美艳女子。

    阳光中,她款款而入,黑丝长袍鼓舞不息,妖娆身姿****。腰肢扭舞之间,一个淡青色的弯角韵律地摆动。那张妖冶绝世的脸上秋波流转,浅笑吟吟,耳垂上两只小蛇卷舞曲伸,红信吞吐。万千风情,令人目眩神移,连这午后的阳光也相形暗淡无光。

    拓拔野“啊”的一声,胸口如遭千钧重击,天旋地转,刹那间喘不过气来。想要起身呼喊,却脚下酸软,张口无声,狂喜、激动、忧伤……瞬息涌上心头,周身气血狂涌,如巨浪拍岸,那声声重击都在他胸腔积堵,化成一个无声的呐喊。

    眼泪袋子,我终于又看见你了!

    众人变色屏息,心跳如鹿,万千眼光齐刷刷地盯在雨师妾的身上,只觉喉咙干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刹那间,驿站内寂然无声,只有窗外那声声鸟啼,伴着雨师妾衣衫窸窣之声,摩擦得众人心中又酥又痒。

    雨师妾格格一笑,对着窗边的一桌人,弯腰柔声道:“请问这里有人坐么?”

    那声音慵懒柔媚,消魂刻骨,众人听得心神剧颤,均想:“倘若能让她在我耳边这般轻轻地说上一声,便是立时聋了我也愿意。”就连那须发如银的孔老君也张大了嘴呆呆地望着,手中的茶碗突然落地。

    铿然脆响,将众人从迷蒙中惊醒。那桌六人宛如大梦初醒,站起身来连声道:“没人没人,请坐请坐。”起身太急,竟将桌上的茶碗尽皆碰倒,泼了一地。

    雨师妾掩嘴格格而笑,玉葱似的的手指间,红唇如花,贝齿胜雪。那六人看得呆了,周围众人更是恼妒不已,只怨自己挑位置时太也没有先见之明,暗呼倒霉。

    眼见众人痴迷之态,蚩尤皱眉不语,心中鄙夷,忽觉拓拔野的意念急剧波动,真气鼓舞,凛然望去,却见他满脸狂喜,张口结舌,比之先前得知纤纤消息,竟不知激动了何许倍。

    顺着他的视线望去,恍然大悟:“是了,难道这黑衣妖女便是拓拔从前所说的雨师妾么?”与拓拔野相识这么久,第一次看到他如此失态,不禁暗暗好笑。心里接着又是一沉:“这小子对妖女如此迷恋,难怪对纤纤薄情了。”想起纤纤伤心自尽之事,对雨师妾顿时起了莫名的厌憎之心。

    拓拔野热血如沸,喉中如被什么堵住一般,发不出声来。雨师妾那柔媚的声音就在耳边激荡,巧笑嫣然,宛如梦幻。心潮汹涌,热泪突然模糊了视线。

    耳边忽然听蚩尤道:“乌贼,定下心来。”一道温暖的真气从背上传入自己经脉,暖洋洋游走全身,焦躁狂喜之心立时大为平定。心中一凛:“是了,她此行必有原因。先看看还有谁与她一道来。”

    丁零琅琅一阵脆响,雨师妾身后又走进来三人。

    走在最前的是一人穿着暗紫长衫,颇为俊俏,只是木无表情,一时间辨别不出究竟是男是女。手腕、脚踝都套着晶莹透明的铃环,呛然悦耳。耳朵、鼻子上也镶嵌了两个极为精美的玉石细环。雪白的长发用三十六只银环套住,行走之间,摇曳飘舞。

    第二个是一个美貌少女,凤眼斜挑,轻纱蒙面,眉目之间带着种说不出的抑郁和哀伤。

    拓拔野心中一动,觉得好象在哪里见过此女,一时却想不起来,但此时眼中心里全是雨师妾的身影,不能静心追想,忖道:“不知雨师姐姐现在瞧见我,会是怎样?”酸楚甜蜜,视线再也不能从她身上移转开去。

    最后一个乃是身高十尺,狮鼻阔口的巨汉,他进门之后,只能弓腰而行。那大汉在一旁弯腰等得不耐,大步上前将那六个汉子同时提将起来,喝道:“走不动了么?老子送你一程。”,双臂一振,远远地丢了出去。然后径自坐了下来。

    众人大惊,眼见那大汉如此蛮横,都大为不忿,纷纷起身,手按刀柄。

    雨师妾笑道:“哎哟,真对不住。六位英雄,摔疼了么?”那六人本已撞得骨骼散架,椎心疼痛,直欲跳起拼命,但听得这娇媚温柔的声音,登时周身酥软,就连疼痛也仿佛烟消云散,争相摆手笑道:“不疼不疼,坐得久了,正好活动活动筋骨。”

    厅中众人无一不是走南闯北、见多识广的使者,震撼于雨师妾的绝世容光,竟心旌摇荡,不能自已。直到雨师妾四人坐下之后,瞧见她那如火红发、淡青苍龙角,才有人突然想起传闻中颠倒众生的雨师国主,失声道:“你是龙女!”

    此言一出,众人无不骇然,面面相觑。自四年前蜃楼城之夏以来,水木两族大为友好,但彼此之间,终究心存芥蒂,不知龙女此番远赴东南,所为何事,心中登时起了疑虑。

    雨师妾嫣然一笑,正待说话,肩头一颤,全身仿佛僵直了一般。她的脸徐徐朝拓拔野的方向别转些许,又立时顿住。

    拓拔野从斜后侧望去,瞧见她的脸色突然变得雪白,耳上的催情蛇蜷缩不已。意念凝集,可以感受到她那陡然波动的念力。又惊又喜,难道她已嗅觉到自己身上的气味了么?热血登时涌上头顶,一颗心随之狂跳起来。

    但雨师妾僵凝了片刻,却缓缓地掉过头去,低声与那紫衣人谈笑。拓拔野心中怦怦直跳,只等着她回眸,但她始终没有再转过头来。

    瞧着她与那不男不女的紫衣人低头密语,颇为亲密,拓拔野心中又酸又苦,慢慢地沉了下去,忖道:“难道她已经闻不出我的气味了么?”登时痛如针扎,忍不住仰头将茶水一饮而尽。

    蚩尤瞧着他失魂落魄之态,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心道:“这小子当真是着了妖女的魔了。哼,这妖女水性扬花,又哪及得上纤纤万一?真他奶奶的身在福中不知福。”想到纤纤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微感苦涩。当下继续凝神倾听,只盼从众人口中得知纤纤的下落。

    奈何厅中众人虽已从那惊艳的震撼中逐渐回过神来,视线却依旧如磁石附铁,一直集中在龙女的身上,心不在焉,先前的话题再没有人提起。偶有交谈,也是味同嚼蜡,不知所云。

    拓拔野此时已将纤纤之事忘得一干二净,眼中心底,尽是雨师妾的一颦一笑。见雨师妾半晌没有觉察到自己,酸楚难抑,突然一拍桌子大声道:“堂倌!你这茶怎地还是又馊又酸,难道还是老猫的隔夜尿么?”

    他这一声故意叫得极为响亮,用足真气朝雨师妾耳中传去。众人吓了一跳,纷纷掉头,惟独龙女动也不动,宛若没有听见一般。

    那凤眼少女瞥了拓拔野一眼,突然蹙起眉头,轻轻地“咦”了一声,眼波中又是迷茫又是困惑。

    拓拔野却浑然不觉,瞧着雨师妾盘优雅地低头啜茶,睫毛也未曾轻抬一下,心痛如割,暗想:“相隔四年,她终究是将我忘了。”突然心念一动:“是了!我怎地这般愚笨,这四年里,我的声音早已完全变了,她又哪能辨别得出?”心跳突突,立刻又重新欢喜起来。片刻之间,患得患失,悲喜交替。

    那堂倌忙不迭地给拓拔野换新茶,赔笑作礼。见他熟视无睹,只是直楞楞地瞧着前方,忽而皱眉,忽而微笑,堂倌不知该如何是好,苦笑着望向蚩尤。

    蚩尤挥挥手让他下去,又瞪了众人一眼。那些人被他那凌厉的目光一扫,不由得心下发寒,纷纷转回头去。

    他被拓拔野弄得有些不耐,心道:“这小子为了妖女,居然如此婆婆妈妈,真是不长进。”正要说话,却见拓拔野嘴唇微动,心中一凛:糟糕,他终究还是沉不住气了!

    拓拔野原本要比蚩尤沉稳镇定得多,但是见着雨师妾之后,心潮激涌,竟然方寸大乱,判若两人,喜怒哀乐溢于言表。眼见雨师妾始终没有瞧见他,再也按捺不住,深吸一口气,朝着雨师妾传音入密道:“雨师姐姐,我……我是拓拔野,你还记得么?”紧张之下,竟然有些口吃。

    雨师妾仿佛没有听见一般,依旧在那紫衣人耳边浅笑低语,相谈甚欢。倒是那凤眼少女始终直勾勾地盯着拓拔野,蹙眉不语,似乎在冥思苦想。

    拓拔野一颗心不断下沉,反复说了几遍,雨师妾都纹丝不动,依旧巧笑嫣然。那柔媚的笑声此刻听来竟是说不出的刺耳。

    他心底一阵凄苦,不住地想:“她是已将我忘了呢?还是故意装做不认得我?”胸喉如堵,空茫淆乱,竟想立时起身,到她身边质问。蚩尤知其心意,连忙伸手按住他的肩膀,将他硬生生压了回去。

    凤眼少女突然“啊”的一声,霍然起身,指着拓拔野娇叱道:“我记起你是谁了!你便是数次三番羞辱十四郎的臭小子!”

    拓拔野这才恍然惊醒,记起四年前蜃楼城破之日,曾与十四郎及这少女打过照面,当时自己怒极之下,还曾乘隙**过她。难怪适才见她之时,总觉得有些面熟。

    众人被她这一声怒喝吓了一跳,纷纷朝拓拔野望来。那紫衣人也木无表情的朝他望来,眼中闪过一丝奇怪的神色,突然精光暴射。

第50章 相见时难(下)

    拓拔野微微一惊,立时恢复平静,隐隐间竟还有一丝如释重负的莫名快意,心道:“雨师姐姐,你现在总该记得我了吧?”对所有的眼光都熟视无睹,嘴角微笑,直勾勾地凝望着雨师妾红发似火的背影。

    不知过了多久,雨师妾终于缓缓转过头,眼波流转,凝固在他的身上。

    那张春花般娇媚的脸上又是爱怜又是欢喜又是凄伤。那淡淡的微笑,深深的酒窝,分不清是悲是喜是怨是怜的眼神,瞬间将他卷入晕眩的漩涡。窒息迷乱之中,她那温柔而略带沙哑的声音,在他耳边心里缭绕回转:“小傻蛋,姐姐的暗示瞧不出来么?这里危险得紧,快快逃走罢。”

    相别四年之后,这竟是雨师妾对拓拔说的第一句话。

    适才刚一走进客栈,她便隐隐有一种极为奇妙的预感,这种预感便宛如当日在东始山初识拓拔野时一般。当她坐在桌前,春风穿窗过堂,那缕熟悉而又久违的男性气息钻入鼻息,撕心裂肺的疼痛与狂喜,如同一柄利刃刹那间将她的五脏六腑全部劈成寸断。那一刻她几乎便要喜极而泣,不顾一切地转身朝那朝思暮想的情郎狂奔而去。

    然而她不能。

    自从四年前蜃楼城之夏以来,拓拔野便一直是水族追缉的重犯。而在她身边的这个紫衣人,乃是黄河水伯冰夷。

    冰夷这个名字三年前还无人能知,但三年之后已经位列水族十仙之首。自从科汗淮之后,这是唯一一个少年得志,窜升如此之快的人物。虽然年纪轻轻,神秘莫测,但他的修为之高却超乎想象。否则以烛龙行事之谨慎,也决计不会让他负责这一次的任务。

    她唯一能作的,便是竭力收敛自己的情感。虽然这咫尺天涯的每一刹那,都让她感觉比这四年还要漫长。当她听见拓拔野那一声大叫,那阳刚而磁性的嗓音令她禁不住便要回头去看看,相别四年,他究竟已是怎生模样。

    几年深埋的相思,仿佛都在这一刹那破土而出,瞬间肆虐蔓延,摩云参天。但她终于还是不敢。

    听到拓拔野传音入密的时候,体内突然爆发的阵阵痉摩的剧痛让她险些要弯下腰去。若非多年的修行,使她费尽周身念力弹压住泪水与欲望,她早已崩溃于这种甜蜜而痛苦的折磨。

    她多么希望拓拔野立时离开呵,但又生怕他真的离开。人海茫茫,这样的邂逅,会不会成为一种永诀呢?

    当此刻,她竭力调整好所有的呼吸,缓缓转身望见拓拔野的时候,泪水终于还是忍不住流了出来。

    拓拔野微笑着坐在角落里,透过窗子,阳光正好照着那张光芒四射的脸。俊逸的眉毛,闪闪发亮的眼睛,那温暖而又满不在乎的笑容。一切仿佛变了,又仿佛没变。她的心忽然平静下来,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欢愉与宁静。

    窗外阳光灿烂,春风煦暖,悠扬的白絮卷着落花,在蓝空与碧树之间自在的飘舞。四年后的春末下午,她在日华城的驿站与拓拔重逢。

    拓拔野心中甜蜜温暖,几欲爆裂。突然之间仿佛万缕阳光全都照在了自己身上,周身上下充满了充沛的力量。恨不能昂首狂啸,将满腔喜悦传达四海八荒。他凝望着雨师妾,微笑着摇了摇头,传音入密道:“今日就算有天罗地网,我也决计不走。”

    雨师妾见他语气坚决,镇定自若,心中泛起异样的柔情,似乎第一次发觉,他已不再是当日的稚嫩少年。不知为何,双颊突然变得滚烫,再也说不出劝他离开的话来。心中打定主意,只要冰夷一动手,自己便是拼了性命不要,也要将他救离此地。

    众人惊疑地望着拓拔野与雨师妾视线交合,无语微笑,隐隐之中都察觉到那诡谲而暧昧的气氛。瞧着雨师妾那娇艳欲滴的俏脸,光彩照人,竟比先前还要美艳三分。

    紫衣人冰夷木无表情地望着拓拔野,突然道:“若草花,你没有认错么?”声音竟然娇柔悦耳,仿佛少女一般。那凤眼少女盯着拓拔野,苍白的脸上突然泛起红晕,低声道:“就是他,决计错不了。”

    冰夷淡淡道:“既是如此,那便请他随我们回北海做客吧。”

    话音刚落,那巨汉便起身离座,大踏步上前,探手往拓拔野衣领上揪去。拓拔野仿佛没有瞧见一般,动也不动,依旧望着雨师妾微笑。雨师妾嫣然一笑,正待出手,却微微怔住。

    那巨汉手指探伸到距拓拔野颈子三寸处时,突然听到众人失声惊呼,有人冷冷道:“滚回去罢。”衣领一紧,自己竟被离地抓起,小鸡似的抛了出去。

    众人瞠目结舌,只见那扛巨木的少年站在拓拔野身边,傲然斜睨。这十尺高的巨汉竟被他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单手高举过顶,抛飞而出。

    巨汉重重地撞在墙上,登时梁木簌簌,尘土飞扬。他哇哇大叫着跳将起来,如泰山压顶朝蚩尤猛然飞撞。

    蚩尤哈哈笑道:“当真是不识好歹。”左臂一抡,单拳击出。一道蓬然绿光从拳上倏然奔舞,以雷电之势重重的击在巨汉胸口。“砰”的一声闷响,那巨汉冲天飞起,“格喇喇”地撞破屋顶,破云而去。

    惊呼四起,尘土漫舞。灰蒙蒙一片中,只有拓拔野、雨师妾、冰夷三人动也未动。

    众城使挟带各自的礼物,飞也似的四下奔逃,翻窗越门,朝街上奔去。周围的百姓眼见一个庞然大物撞破驿站屋顶,直飞上天,无不惊呼迭起,伫足观望。

    那庞然巨物飞到半空,停了片刻,又急速下落,“咯嚓”一声压断了一根粗壮的巨鳞木树枝,又“吱噶”一声撞破了一个竹棚,摔在地上。

    尘土飞扬,那巨汉猛地跳了起来,叫道:“好大的力气!”突然仆倒在地,再也动弹不得。

    蚩尤许久未曾这般痛快地打过一拳,仿佛自纤纤离岛西行以来的郁闷都随这一拳瞬间释放,说不出的舒坦。昂首振臂,仰天狂吼,屋顶的断木登时应声轰然掉落。

    雨师妾嫣然道:“小傻蛋,你的朋友可真厉害。”拓拔野微笑道:“咱们走罢。”旁若无人地起身朝雨师妾走去。若草花“啊”的一声,朝后退了一步,胸口起伏不定,脸上红潮更盛。

    却听那紫衣人冰夷淡淡道:“想到哪里去?”娇婉动听的声音倏然在拓拔野右耳边响起,与此同时,一道妖异的真气如万蛇交错,离合缠旋,自右前方闪电般攻来。

    刹那间冰寒彻骨,满室如冬。

    黑影一闪,浓香袭人,雨师妾格格笑道:“神祝手下留情。”纤纤素手如花绽放,真气激舞,将那冰寒妖异的真气尽数挡住。“哧”的一声轻响,紫气缭绕,半空突然凝结一层冰霜,迸散碎裂。

    雨师妾低吟一声,朝后疾退。拓拔野大惊,抢身伸手将她拦腰抱住。

    方甫触及那柔软腰肢,便觉一股强盛的冰寒真气猛然袭来,迅速由指尖传达周身经脉。促不及防之下,竟然被震得退了几步。心中微惊:“这阴阳人好生邪门。”凝神聚气,气海如潮,将那妖异的真气瞬息逼退。抱住龙女,身形疾转,借势将她身上经受的寒气一一卸散。

    低头望去,只见雨师妾眼波温柔,嘴角含笑,嫣红的娇靥之上,罩了一层淡淡的冰霜,被他真气一激,化为细细的水珠,飘摇掉落。

    雨师妾欢喜道:“小傻蛋,原来你的真气已经这般强啦。”

    冰夷悄然立在墙角,白发如雪,铃铛呛然,叹息道:“龙姑,你这是何苦?”蚩尤虽不喜雨师妾,但见她适才为了拓拔野,仓促间竟舍身格挡,对她痴情也不由起了一丝敬意。移步挡在两人身前,冷冷地凝望着冰夷,护体真气瞬间爆涨,碧光流舞。

    雨师妾微微打了个寒战,传音入密道:“傻瓜,你还不是他的对手,快走罢。只要我挡着,他决计不敢对你怎样。”拓拔野心旌摇荡,再也按捺不住,猛地低头往她那颤动的双唇上吻去。

    雨师妾脑中轰鸣一片,周围一切仿佛都变成了纷飞的碎片。猛烈的相思犹如烈火,瞬息喷薄。一团又一团的烈火窜烧全身,在她的喉间迸爆,化作颤栗而喜悦的低吟。

    拓拔野贪婪地吸吮着那甜蜜而柔软的唇舌,悲喜交织,用尽周身力气,紧紧将她抱住,恨不能将她揉碎了,吻化了,融为一体,永不分离。

    她全身瘫软,小蛇蜷缩,忘记了周遭所有一切,双手懒洋洋地环绕着他的脖颈,那幽冷馥郁的体香如海浪般卷席包裹,将他吞没。这一刻,他是如此粗暴又如此脆弱。

    突然,一颗冰冷的泪珠滑过她的脸颊,流入唇齿之间,甜蜜而又苦涩。拓拔野抬起头来,凝望着雨师妾。她温柔地笑着,轻轻拭去眼角的泪珠,低声道:“傻瓜,你真的一直将我的泪珠挂在胸前呢。”

    拓拔野微笑道:“可惜你给我织的衣服破啦,只能穿在里面。”雨师妾眨眨眼,吃吃笑道:“是么?让我瞧瞧。”手指微勾,挑开他的领口,脸上忽然变得滚烫,竟然有些害羞起来。

    厅内尘土犹未散尽。窗外阳光灿烂,树叶沙沙作响。龙兽嘶鸣,蹄声如织,有人远远地道:“城主就快来啦。”

    雨师妾面色微微一变,低声道:“你快走罢,否则就来不及啦。”拓拔野正要答话,突听有人笑道:“贵客光临,未能及时相迎,恕罪恕罪!”笑声雄浑浩荡,震得众人双耳轰隆作响。

    突然管弦齐奏,乐声大作,有人长声道:“木神到。”驿站大门缓缓尽开,一行翠衫少女袅娜碎步,鱼贯而入。

    其后又有十余青衣乐师悠扬吹奏,徐徐行入。众人分列两旁,目不斜视,乐声顿止。

    一个青衫男子翩然而入,拱手笑道:“句芒接驾来迟,万请龙女、神祝恕罪。”只见他头戴碧纱罩,面如冠玉,斜眉入鬓。三绺青须,随风飘飘,顾盼之间,神采飞扬。竟是个神仙也似的人物。

    蚩尤心下微惊,难道他便是木神句芒么?自幼曾听父亲说,木族除了青帝灵感仰之外,武功法术第一的人物,便是日华城木神句芒。没想到今日竟然遇上了。正寻思间,那句芒目光突然一转,正好与他视线撞个正着。

    句芒目光一闪,又瞥了他背上巨木一眼,面色微变,眼中精光大盛。蚩尤只觉一股锋锐无匹的真气闪电般劈来,心中一凛,护体真气又涨三分。心道:“此人碧木真气果然厉害。”

    冰夷淡淡道:“木神躬身亲迎,折杀冰夷。”

    句芒哈哈大笑,瞟了角落中的若草花一眼,双眼中光芒一闪即逝。见她脸色雪白,扭过头去,便微微一笑,转身望着雨师妾笑道:“相别五年,龙女风姿更胜从前,真真是羡杀神仙。”

    雨师妾格格笑道:“木神也是越来越年轻啦,再过几年岂不是要喊我姐姐么?”两人相对大笑。

    拓拔野心中微微不悦,却发觉雨师妾背着右手,在他掌心上反复写下两个字。凝神感受,竟是“快走”。他微微一笑,也用手指在她柔嫩的掌心写道:“一起走。”雨师妾微微摆手。

    句芒瞥了拓拔野一眼,笑道:“龙女,这两个少年英雄也是你们带来的么?”雨师妾格格一笑,正要回答,却听冰夷淡淡道:“素不相识,萍水相逢。”

    句芒微笑道:“是么?我正奇怪水族之中,怎会有碧木真气如此强霸的英雄。”

    冰夷施施然坐了下来,道:“木族中竟然有木神也不认识的少年英杰,这倒当真出奇的很。神上不妨自己问问他们。”他忌惮雨师妾,终究不愿亲自动手,听得木神弦外之音,自然乐得顺水推舟。

    蚩尤哈哈大笑道:“阴阳人,你倒乖巧,自己不动手,想要借刀杀人么?”冰夷置若罔闻,慢慢啜茶。

    雨师妾抓住拓拔野的手,又反复写了“快走”二字。拓拔野索性将她手指轻轻合起,握在自己掌心。

    句芒笑道:“两位小兄弟,能将那巨木中的东西借句芒一观么?”蚩尤面对强敌,心中燃起熊熊斗志,傲然道:“有本事便来取吧。”

    句芒微笑不语,朝前缓趋两步,突然衣袖鼓舞,碧光蓬然四溢。

    拓拔野、蚩尤只觉一股狂风巨浪似的真气劈头盖脸地急卷而下,将他们压得呼吸不得。心中大凛,猛地将那山岳般沉重的气浪朝上推起,借势朝后疾退,勉强冲出其真气的层叠包围。

    两人对望一眼,始知今日遇上了生平从未见过的劲敌,不敢再有任何轻敌之意,凝神聚气,凛然戒备。

    句芒目中闪过讶异之色,微笑道:“果然是少年英雄。”他这一记“移山填壑”力势万钧,突然而发,原以为至少可令这两个少年屈膝跪下,岂料竟被他们瞬间反弹。这两小子真气之强,实是匪夷所思。心中惊疑更盛。

    雨师妾格格笑道:“木神堂堂一族之尊,何必与两个过路的孩子较劲?倘若传扬出去那可真成了笑话啦。”

    句芒微笑道:“龙女有所不知,这位少侠背负的巨木中,似乎有我木族极为霸道的神器。事关全族,不得不问。”

    双目精光闪耀,凝视着拓拔二人,道:“只要两位将这巨木中的东西留下,说清事情原委,愿走愿留,句芒决不为难。”徐徐踱步上前,衣裳鼓舞,气势如山岳汪洋。真气之强,竟如雨后春笋,节节攀升,成倍成倍地急速增长。

    他每行一步,拓拔野二人便觉得那排山倒海压迫而来的真气又强了数分,体内真气竟被压制得动弹不得,只能随着他的步伐,一步步朝后退去。

    片刻之后,隐隐可见一团巨大的绿色气光在两人头顶匀速旋舞,一点一点地朝他们弹压下来。地上的碎木、瓦砾竟如被涡漩所吸,缓缓地卷入其中,就连窗外白雪似的飞絮也悠悠扬扬地卷舞入内。

    那道真气越来越强,滚滚如风雷。雨师妾花容微变,随着拓拔野朝墙角退去,凝神辨析,只待一有机会便出手相助。

    拓拔野二人心中惊骇越来越盛。四年来两人在东海之上未遇强手,破水妖三大水师、伏流波夔牛之后,颇有坐井观天之意。今日被这句芒手足不抬,便压得尽处下风,始知天外有天,妄自尊大的少年心性登时大敛。

    但两人都极为好强,遇挫不馁,反而激起强烈的好胜之心。意守丹田,真气浑身游走,寻隙反击。

    拓拔野心道:“无论如何,今日也要和雨师妹子一道离开此处。但此人深不可测,那冰夷又非善类,倘若硬拼只怕难以全身而退。眼下先机尽失,节奏被他掌控。需得先扰其心志,乱其真气,伺机反击。”

    当下气运丹田,哈哈大笑道:“既然你这么想知道,告诉你又何妨?在你面前的这位,正是六百年前的羽青帝转世,今日来此,便是要辅佐雷神登上青帝之位!”

    句芒面色大变,这几日探子接连传报苗刀重现大荒,今日方进驿站,便感受到蚩尤身上那强霸的碧木真气与一道极为奇异的神器灵力,极像传说中失踪了六百年的木族第一神器长生刀。心中惊喜不言而喻。

    倘若果真是苗刀,且为自己所得,则明年的青帝之选,可谓胜券在握。眼下听这少年话语,再无怀疑。若他们辅助雷神,则局势陡变,想要反转可就难了。一时之间,意念浮摇,真气稍散。

    拓拔野大喝道:“鱿鱼,动手!”真气爆舞,乘隙闪电般跃起,断剑呛然出鞘,一道碧光以惊天裂地之势朝句芒电斩而下。

    与此同时,蚩尤大喝一声,那根巨木爆炸开来,青光飞舞,苗刀如狂龙飞电。“砰”然巨响,梁柱瓦砾被他粉碎撞飞,驿站瞬间崩塌。

    尘烟曼舞,街上行人尖叫奔走,门外众龙兽受惊嘶吼,立时踩死数人,撞倒了两株巨鳞木,潮水似的冲出城去。城门内外一片骚乱。

    混乱之中,突听乐声奏鸣,铿然悦耳。几道人影冲天飞起,穿林过河,转眼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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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说中的三皇五帝时的洪荒时代,随着天下公认的领袖神农氏的去世,各族群雄都开始蠢蠢欲动,就在此波涛暗涌的动荡时代,一位少年横空出世,在机缘巧合下开始了一段惊心动魄的传奇历程。长篇神怪小说《搜神记》会带你进入一个充满瑰丽山川,珍禽异兽,神功法术,爱恨情仇的梦幻般的古代神话世界。搜神记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搜神记,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搜神记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