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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树下野狐     搜神记txt下载     搜神记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96章 药神之争(下)

    众人纷纷望去,灵山八巫也哈哈笑将起来。

    那五株药草竟是极为普通的藜芦、乌头、回神钩等毒草,以及一株白菜。拓拔野心中一沉,这不是将此局拱手让给对方么?惊怒交集,猛地朝洛姬雅望去,洛姬雅依旧笑得犹如红苹果,甜蜜可人。

    真珠听见灵山十巫狂肆的笑声,登时全身一颤,朝拓拔野望来,眼中满是惶急忧惧的神色。

    拓拔野心道:“不知洛妖女这么做有什么目的?且不管她。无论如何,这一局决计不能输了,至少打个平局。争取下一场胜出,两场赌注一道赢来。”当下收敛心神,朝着真珠展颜微笑。

    真珠见他镇定自若,这才放下心来。

    巫抵、巫盼在地上打滚半晌,揉着肚子狂笑着爬起,勾肩搭背喘息道:“走,咱们吃白菜去。”走到那白菜面前,两人瞥见洛姬雅莫测高深的甜蜜笑容,突然一愣。

    巫抵道:“他奶奶的,这臭丫头怎会如此便宜我们?”巫盼道:“以我的智慧推算,其中必定有诈!”

    两人齐齐点头道:“臭丫头以为我们两兄弟会乐昏了头,想也不想地吃白菜么?”巫盼瞪眼道:“他奶奶的,我们又不是兔子,为什么非要吃白菜?”

    巫抵道:“错了错了!就算我们是兔子,我们也不必非吃白菜。我们可以吃萝卜。”巫盼道:“即便是萝卜,也分为白萝卜与红萝卜,倘若加上变种……”

    洛姬雅笑道:“怎么?你们连白菜也不敢吃么?”巫盼、巫抵瞪了洛姬雅一眼,齐齐道:“偏不上当!”

    两人双臂挥舞,白光缭绕,那根赭鞭再次徐徐飞起,飞到那白菜上方,稍稍倾斜,雨点般地急速敲击。不料敲了二十余下,那赭鞭依旧动静全无,倒是“噗”的一声轻响,白菜险些被敲成了菜泥。

    众人无不莞尔,洛姬雅笑得花枝乱颤,格格道:“哎哟!笑死人啦!这就是神帝给你们的神鞭么?原来神帝给你们这牛鞭是来做酸菜的么?”

    灵山十巫面红耳赤,纷纷围将上来,十双手一起挥舞,赭鞭“咄咄”连击,菜叶片片飞舞。

    洛姬雅等人笑得伏地不起,连笑声都呛着了。真珠见这十个小精灵气急败坏的模样,也忍不住掩嘴而笑。

    巫盼、巫抵恼羞成怒,恨恨地将赭鞭抛落到一旁,呸了一声道:“他奶奶的,不用这劳什子的赭鞭,我们一样能分辨出来。”两人凑近五种植物又闻又嗅,脸上惊异之色却越来越浓。

    巫抵喃喃道:“他奶奶的,怎地这藜芦闻起来却是枳夜木的味道?”巫盼讶然道:“我这白菜却是红飒草的气味。”

    拓拔野微微一笑,心道:“原来这妖女看准了他们的心理,虚虚实实,反倒让他们不敢轻易选择。但不知这妖女耍了什么花样,竟使得他们的赭鞭连白菜也分辨不出?难道他们手中的赭鞭当真是假的么?”

    两人闻了半晌,越发惊诧。

    这五棵植物长得明明了了,但气味却是瞬息万变,有时象是此物,有时又象是彼物。巫盼冷笑道:“他奶奶的,定是这臭丫头种植之时,将其他药草的提炼素注入其中,弄得这般希奇古怪。”

    余下八巫皱着眉头沉吟,巫咸、巫彭凝望着巫抵、巫盼,嘴唇微微翕动,似是传音授密。

    巫盼巫抵竖耳倾听,突然齐声叫道:“是了!这臭丫头想用这气味来吓唬咱们!白菜明明就是白菜,她以为我们不敢吃么?”

    两人哈哈大笑,大摇大摆走到那株白菜旁,偷瞥洛姬雅与拓拔野,见他们微笑不语,心中不由又开始犯虚,踌躇不决;见巫咸巫彭不耐烦地盯着他们,只好咬咬牙,张口咬嚼起来。

    两人嚼了一阵,见无异样,登时大喜,放心大嚼,口中哈哈笑道:“他奶奶的,险些上了这臭丫头的恶当。”

    话音未落,突然眉头一皱,面色大变,双手捂住肚子“哎哟”乱叫,一连放了十余个又臭又响的屁,荒不择路地朝林中跑去。

    蚩尤等人哈哈大笑道:“他奶奶的,吃白菜也会拉肚子么?这两只兔子的肠胃忒也不好。”

    八巫又惊又怒,巫咸叫道:“他奶奶的,臭丫头,你定然是在使诈!这五颗药草都让你动过手脚了!”

    洛姬雅撇嘴冷笑道:“可笑呀可笑,原来自称大荒第一药神的灵山十巫,乃是输了只会耍赖的笨蛋。北海冰霜穿肠菜竟然认不出来,非说是白菜,当真是笑死人了!”扬眉挥袖道:“瞧清楚了!这长得象藜芦的靓心叶,才是无毒的呢!”那株如藜芦似的药草又平平飞起,落到拓拔野手上。

    拓拔野将外层剥离,送入口中,微笑咀嚼咽下。

    见他安然无恙,八巫满脸悻悻,心中却是依旧惊疑,均想:“北海冰霜穿肠菜?他奶奶的,这是什么东西?”

    巫抵、巫盼半晌方回,提着裤子喋喋不休地行到半路,突然又眉头一皱,大呼小叫,捂着肚子折返林中。巫谢巫礼齐声叹息:“嗟夫!归去来兮。安能不呼之曰‘归去来兮门’耶?”

    久等二人不回,遂由巫咸巫彭代出其题。

    五株药草又是见所未见。拓拔野疾转记事珠,闭目搜寻半晌,才轻敲鞭子,将这五株药草的性味一一道来。

    他每说出一株,蚩尤等人便大声喝彩一次,成猴子更仿效巫谢巫礼的口气,摇头晃脑啧啧称奇:“噫乎兮!此他奶奶的不是天才乎?”

    八巫面色更显难看,惊疑益重,眼珠盯着拓拔野的鞭子敲击而上下跳动。当拓拔野终于选定无毒药草施施然吞入之时,八巫尽显颓然之色。五局之中,他们已输其二,想要保住这“药神”尊号,只有在将此后三场尽数赢下。

    真珠见拓拔野赢了此局,悬吊了半天的心方才放了下来,全身发软,想要起身却动弹不得,只得红着脸任由六侯爷轻轻扶起,搀回原处。拓拔野也长长舒了一口气。

    第三局由那说话颠三倒四的巫即、巫罗对决拓拔野。

    两人长得方头方脑,傻里傻气,走起路来也是东倒西歪。成猴子等人指手画脚,哈哈而笑。

    巫罗道:“比试,这场,虫兽,草木不。”巫即点头道:“这场,不草木,虫兽,比试。”颠三倒四重复了几句,众人这才听清,原来他们说的乃是,这场不比试草木类,而是比试虫兽类的药物。

    洛姬雅笑道:“不管是虫兽还是草木,天下药物都在我情郎脑中。只怕你们输了又要耍赖。”

    拓拔野心想:“这一局关系到十日鸟与八郡主,又是非赢不可的比试。只是不知这《百草注》中关于虫兽类的药物图谱又有多少?倘若这些妖精将巫抵、巫盼拼凑生造的怪物取出来,那岂不难辨得紧么?”心中不由有些担忧。

    巫罗、巫即手掌轻拍,左侧的手掌巨树上光芒闪动,闪电似的落下五颗东西,在草地上轻轻打滚定住。

    拓拔野定睛望去,见那五个东西果然都极为古怪,第一个象是牛角,但色泽艳丽,顶上又有两个小犄角。

    第二个黑黝黝的一团不知是什么物事。第三个象是乌龟壳,但边缘有锯齿,当中又有几根尖刺。

    第四个是橘黄色,环绕绿色斑带的小甲虫。第五个浑圆细长,宛如猪尾,但满布红色斑点。

    拓拔野凝神闭目,在脑中飞快搜寻,但反复了七八遍,也没有找到一个可以与之匹配的药物图谱。

    正自焦急,听见洛姬雅传音道:“笨蛋,这五个东西如果是巫抵、巫盼最近才拼凑出的怪物,你那《百草注》上自然没有啦。先对照形状,后色泽,次气味。瞧准了,赌上一赌。”

    拓拔野心想:“是了,他们既是将动物肢体拼凑嫁接,必有裂缝,我先用真气测出裂缝在何处,自然就可以看出原先的形状了。”当下气如潮汐,顺着经脉直涌入那褐色竹鞭之中,绿光隐隐吞吐,轻轻敲击第一个怪角。

    碧木真气顺着竹鞭灌注怪角,那怪角微微一震,登时泛起几道绿线。“吃吃”轻响,真气从这绿线中溢出,跳跃不定。

    众人看得又惊又奇,不知他在作甚。洛姬雅却是心中大喜,笑吟吟地传音道:“好情郎,果然聪明得紧!”

    拓拔野一面在脑中那翻飞的《百草注》影象中,迅速搜索所有兽角图谱,一面仔细辨析那怪角被真气切割后的形状。不消片刻工夫,便一一辨出那怪角原来是火牛角嫁接上金角兕,又转植以天羊角而成。

    当下哈哈笑道:“金角兕,味苦寒。主治百毒蛊注,邪鬼瘴气,杀钩吻鸠羽蛇毒,除邪,不迷惑魇寐。久服轻身。天羊角?味咸寒。主明目益气起阴,去恶血注下,辟蛊毒恶鬼不祥,安心气,常不魇寐。久服强筋骨轻身。嘿嘿,这两种兽角原本都是微毒之物,但偏偏嫁接在这火牛角上,就成了剧毒之药了。”

    灵山十巫微微变色,没想到他竟能将巫抵、巫盼集结天下三大奇兽的杰作一语道破,心中惊诧畏惧之意更盛。

    拓拔野依法炮制,不过一盏热茶的工夫,便将三个古怪虫兽药物一一道出。只有那黑黝黝的一团不知是什么,真气注入,恶臭逼人。

    洛姬雅见他冥思苦想,忍不住叹气传音道:“呆子,怎地突然变得傻啦,你闻那气味臭不可挡,定是那两个家伙混杂的兽粪。说不定掺了他们自己的也未可知。”

    拓拔野吓了一跳,见那八巫目光闪烁,不怀好意,只有巫真巫姑满脸晕红,目中不忍,再扫望远处草丛,巫抵、巫盼探头探脑,满脸紧张期待的神色,登时恍然:“他奶奶的紫菜鱼皮,四样兽药都有剧毒,只有这粪便无毒,这几个老妖精,成心想要耍我了。”

    心中恨恨,但又忍不住莞尔。忖道:“此局极为重要,难道我当真要将这粪便吞下么?”心中大感踌躇。

    巫咸、巫彭叫道:“臭小子,你不敢吃么?那便是自动放弃了?”拓拔野还未回答,洛姬雅已抢道:“是。我们放弃啦。这五个兽药中哪一个无毒?你们吃了让我瞧瞧。”挑眉微笑,满脸捉狭。

    拓拔野微微一愣,心想她必定已有对策,当下也就稍稍放心。见她以牙还牙,让灵山十巫自食其果,心中登时大乐,笑道:“我看这五种都有剧毒,他们想要耍诈。”

    八巫脸色古怪,顾左右而言他。姬远玄微笑道:“巫罗、巫即前辈,倘若你们不能证明这五种药物中有一种是无毒,那么便是使诈取巧,这一场不必再比,也是你们输啦。”

    巫咸、巫彭喝道:“五弟、六弟!吃了让他们瞧瞧!”巫罗、巫即苦着脸,将那黑黝黝的粪便一点点吃了下去,恶臭弥散。

    众人大笑,拓拔野笑道:“归去来兮,原来两位前辈的尊口也是归去来兮门么?”恰逢巫抵、巫盼鬼鬼祟祟地回到场边,听到拓拔野的话掩着嘴偷笑不已。

    洛姬雅嫣然道:“该我们出题啦。”又从袖中抛掷出五样药物。如上轮一般,那五物也都是极为普通的药草,拓拔野无须借助记事珠也可一眼分辨出。

    有巫抵、巫盼前车之鉴,巫即、巫罗不敢大意,小心翼翼地围绕那五株药草闻嗅了半天,口中喃喃道:“奇怪!怪奇!不对的,气味,变化的。”踌躇不决之下,又将那赭鞭隔空调起,接连敲击。但与此前两场相同,那赭鞭依旧是毫无反应。

    两人挑拣半晌,终于选定一株水鸶草咬嚼。刚刚咬了两口,立时面色发青,弯腰呕吐起来,忙不迭地掏出药丹服下。

    洛姬雅笑道:“你当这是水鸶草么?堂堂灵山十巫,竟连水鸶草与离魂草也分辨不出么?”

    灵山十巫听她幸灾乐祸的挖苦,心中既怒且奇,眼见她将一株荆蓝花似的毒草送到拓拔野面前,拓拔野安然无恙地咀嚼吞咽,虽有诸多疑团,也无话可说。

    第三局便以双方打平告终,双方赌注自动累积至第四场。

    灵山十巫大为紧张,即便后面两场尽数胜出,也不过是平局而已,仍然还要进行第六局甚至第七局的比试。但只要再平一场,他们这“药神”的尊号就要被这小子夺走了。

    十巫围聚一起,叽里咕噜地密议了一阵。

    第四场由巫谢、巫礼对决拓拔野。

    两人一出场便朝着拓拔野恭恭敬敬地行了个大礼,口中喋喋不休地说了一段长文,大意是你是贵宾,本该好好招待,但既是比试,关系我们十兄弟之名誉,也就只有对不起了云云。“嗟夫”半晌,满脸沉痛之状,最后“噫乎兮”幽幽长叹一声,才向姬远玄恭敬行礼,请求开始。

    洛姬雅此次出示的五样药草都是大荒少有的珍稀之品。

    巫谢、巫礼头顶高冠,缓步环绕,口中抑扬顿挫,品鉴不休。两人引经据典,口沫飞溅,终于选定一株药草。吞服之后,彼此目光炯炯,两两相望,眼见无事,这才舒了一口气,叹道:“嗟夫!”抹了抹额头上的冷汗。

    众人都将眼光朝拓拔野望来,拓拔野心道:“事关十日鸟与八郡主,无论如何,此局决计不能输了。”

    巫谢、巫礼道:“吾将示以玉石之药,其间剧毒者立可致命。君若不能识,万请慎重,不可胡乱吞食也。”

    拓拔野扬了扬手中竹鞭笑道:“赭鞭在此,决计错不了。无论是不是玉石类的药物,轻轻一敲,全部得知。”

    十巫热辣辣地盯着他手中的竹鞭,不胜妒羡,恨不得立时抢了过来。

    巫礼、巫谢“嗟夫!”一声,长袖飘飘,五颗物事从树上旋转落下,整整齐齐地摆放在拓拔野面前。

    众人定睛望去,“啊”的一声惊呼,十巫满脸得色,冷笑不已。

    五颗圆石竟是一模一样,都是拇指大小,光滑圆润,在月光下闪着淡黄色的光泽。就连上面的七颗碧绿色斑点的位置和大小也都是一模一样。

    拓拔野腹中记事珠飞旋无已,脑中《百草注》反复翻转,终于找到这五颗圆石的图谱,书上写道:“七星温玉,味甘平。主治五脏百病。柔筋强骨、安魂魄、长肌肉、益气,久服耐寒暑,不饥渴,不老神仙。人临死服五斤,死三年色不变。”乃是玉石部中的极品。但除此之外,并无其他相象的玉石。

    拓拔野集聚念力于那五颗圆石,凝神分辨,竟瞧不出一点区别来。当下将竹鞭轻敲五块圆石,真气流转穿行,在圆石上环绕渗透。试了半晌,也没有发现一丝裂纹。心中大奇,难道这五颗石头当真是天然而成的么?形状、颜色、气味无丝毫差异,其药理性味难道当真有天壤之别?

    目光朝洛姬雅瞥去,她大眼扑闪,眼中也满是迷惑之色。又见那十巫满脸得意,悠然自得,似是笃定他无法辨别出来。

    拓拔野心中突然一动:“即便这五颗圆石中,有一颗无毒,这十个妖精自己能分辨出么?”

    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大胆的念头,哈哈笑道:“是了,是这颗。这颗才是真正的七星温玉!”竹鞭一震,其中一颗跳了起来,稳稳地落在他的掌心。

    留意那十巫神色,惊疑、担忧、期待、紧张都有之,果然连他们自己也分辨不出究竟那颗才是真正无毒的七星温玉。

    拓拔野心道:“管它是否有毒,就算有毒,我也用全身真气将它逼住,装作未中毒。等比试结束之后,再让洛妖女解毒便是。”当下一咬牙,就要抛入嘴中。

    就在这一瞬间,拓拔野忽然瞥见姬远玄正凝望着他微微摇头,目光一转,凝聚在第三颗圆石上。

    拓拔野一凛:“难道他知道哪颗无毒么?”又是猛地一震:“是了!在那松树林中,他便是以辟毒珠使得洛妖女不能奈他何。难道他现下也是以那辟毒珠测出第三颗圆石才是无毒的么?”

    他与姬远玄颇有一见如故、惺惺相惜之意,笃定他决计不会欺骗自己,当下精神大震,哈哈笑道:“仔细闻闻,好象又不是这颗。”将那圆石又丢了回去。竹鞭一抖,将第三颗圆石挑了起来,笑道:“是了!是这一颗!”

    众人屏息凝神,紧张观望。只见拓拔野仰颈张口,将那圆石陡然吞入。方甫微笑闭目,欣然吞下,突然面色大变,全身一震,双手紧紧抓住咽喉,发出痛苦的呻吟声!

第97章 神帝赭鞭(上)

    众人大惊,蚩尤仿佛当头被敲了一闷棍,全身一晃,猛地跳了起来,叫道:“拓拔!”冲了上去。

    洛姬雅、六侯爷等人也纷纷跳起跃上。真珠全身大震,泪眼盈盈,张大嘴发不出声来,脑中嗡然,险些便要晕倒。

    灵山十巫除了巫咸、巫彭哈哈大笑,幸灾乐祸之外,其余八巫也纷纷露出不忍的神色。

    巫真、巫姑更是尖叫着飞奔而去。

    蚩尤一把将拓拔野扶住,双掌疾拍他的后背,雄浑真气澎湃涌入。拓拔野微微一震,长身仰头,费力吞咽,面色登时好转,摆手笑道:“他奶奶的紫菜鱼皮,好大一块石头,险些将我噎死。”

    众人登时舒了一口气,笑骂不已。蚩尤笑道:“他奶奶的紫菜鱼皮,你没噎死,先将我们吓死了。”

    姬远玄微笑道:“这一局双方又平了。五局虽然没有结束,但前四局拓拔太子赢了两局,平了两局,已经提前胜出。这大荒第一药神的名号便是神农弟子拓拔野的了。”

    蚩尤等人大喜欢呼。

    灵山十巫个个面色铁青,说不出话来,想不到竟彻彻底底栽在这小子身上了。巫抵、巫盼悻悻将那赭鞭远远抛飞,喃喃道:“他奶奶的,若非这狗屁赭鞭,我早就赢了这臭小子。”

    洛姬雅笑吟吟道:“我们虽然已经赢了,但这第三局、第四局的赌注还没有着落,只能在第五局中一并决定。不知十位老妖精还敢不敢比这第五局呢?”

    巫抵叫道:“他奶奶的,臭丫头,这小子拿了赭鞭自然占尽上风,这般比试太不公平。不比了不比了。”

    灵山众巫纷纷叫道:“太不公平,不比了!”

    洛姬雅拍手笑道:“早知灵山十妖又胆小又无赖,输不起了。”成猴子等人跟着起哄,嘲笑不已。

    拓拔野与蚩尤心中均想:“倘若不决出第五局胜负,烈烟石的怪病就无法医治了,当下也跟着叫起来。

    灵山十巫气得暴跳如雷,巫咸巫彭哇哇叫道:“他奶奶的,灵山十巫乃是天下第一神医,难道会怕你们这些乳臭小子么?”

    巫真叫道:“若是要再比第五局,俊小子就得丢开那赭鞭,和我大哥、二哥公平比试。”众巫纷纷附和。

    拓拔野大喜,与洛姬雅使了个眼色,心领神会,故意装做满脸为难之色,沉吟半晌,方勉强道:“既然仙女姐姐开口,那么拓拔野就不用师父这赭鞭,与你们比试一回罢。”

    众巫大喜,巫咸、巫彭眼珠乱转,又叫道:“倘若要比试第五局,你们的赌注还得加上一加!”

    洛姬雅怒道:“什么?说好之事,又想耍赖么?”

    巫咸、巫彭道:“臭丫头,你那药神鼎怎能与我们伏羲牙匹配?倘若加上你们那赭鞭还差不多!”

    拓拔野用这竹鞭比试了四局,知道这竹鞭殊无灵力,见他们眼馋此物,心中暗暗好笑。

    洛姬雅满脸不情不愿,与十巫争执了半晌,方才大呼倒霉,作出重大让步,同意以这神帝赭鞭替代药神鼎,作为第五局的赌注。灵山十巫只道占了便宜,眉飞色舞,暗自欢喜。

    当下众人坐回原位,重新开始第五局的比试。

    姬远玄又将规则重新说了一遍,双方将赌注各自压上。拓拔野神色恭敬地将那竹鞭捧过头顶,口中念念有词,端端正正地放在左侧。十巫目光发直地盯着那竹鞭,满脸贪婪。

    巫咸、巫彭双手挥舞,一颗三尺长的青色獠牙缓缓飞到众人面前,光泽隐隐,敲之有青铜声响,显是洛姬雅志在必得的伏羲牙。

    巫咸、巫彭冷笑道:“臭小子,倘若这五颗药草你也能分辨得出来,我就服了你啦!”

    话音未落,草地突然裂开,五棵幼绿的嫩芽从裂缝之中缓缓地钻了出来,在夜风中簌簌抖动。细枝摆舞,袅娜上升,逐渐变大。枝干上突然长出嫩枝,迅速生长。绿叶缤纷开放。

    月光如水,这五株幼嫩的细草瞬息之间就长成了三尺来高的葱茏药草。众人无不瞧得目瞪口呆。

    一阵风吹来,五棵草轻轻摇摆,细枝上忽然次第长出淡红的花蕾,无数花瓣徐徐张开,姹紫嫣红。

    又一阵凉风吹来,落英缤纷。那红色花瓣纷纷凋零,掉了一地。

    真珠轻呼一声,捡起一片花瓣,眼中满是惋惜的神情。突然夜风拂面,满头青丝飞扬卷舞,漫漫落红从她眼前、耳边飞过,粘在她的发鬓与肩头,略作停顿,又随风飘摇。

    那五株花草在风中急速蔫萎,刹那之间花落叶枯,垂落在地,只有细枝上悬了两颗艳红色的小果子,轻轻摇晃,色泽鲜艳依旧。

    这五株花草从发芽、生长、开花、结果直至枯萎,竟不过一盏茶的工夫。拓拔野心中突起怅惘之意,忽然想起当日在玉屏山中峰、天湖小亭中,看见的《刹那芳华》的歌词来。

    “朝露昙花,咫尺天涯,人道是黄河十曲毕竟东流去。八千年玉老,一夜枯荣,问苍天此生何必?”这花草枯荣于刹那,人生纵有百年,相比浩瀚时空,不亦复如是?心中蓦地一阵悲凉,怔怔不语。

    洛姬雅道:“老妖精,从哪儿寻来这‘刹那芳华’?”拓拔野一震,心道:“原来这花果真也叫‘刹那芳华’!”

    却听巫咸得意道:“臭丫头,你号称大荒第一毒女,当真是浪得虚名了。这五株花草中只有一株是‘刹那芳华’,另外四株乃是‘弹指红颜老’。”

    洛姬雅大吃一惊道:“弹指红颜老?”

    巫姑、巫真叹道:“不错。相传这是仙界才有的奇花。与‘刹那芳华’外观丝毫没有差别,但是果实中却有剧毒。传说是天上仙子犯了天规,被谪落凡尘时所化的魂魄寄生草。因此这果实中都是怨毒。”

    洛姬雅眯起眼睛,凝视那五株花草,将信将疑。“弹指红颜老”乃是传说中的异草,不想却当真出现在眼前。

    见姬远玄望着那五株药草,皱眉不语,满脸惑然,拓拔野心道:“想来这仙界奇花之毒,就连人间神器辟毒珠也无法辨别出了。”

    巫真、巫姑凝视着拓拔野,蹙眉道:“俊小子,你可要想清楚啦。这‘弹指红颜老’乃是仙界奇毒,人间可没有解救之药。即便是在这灵山上,也找不出一味可以稍稍缓解的药草。倘若你选错了,姐姐想救你也救不得了。”

    众人闻言无不大凛。

    拓拔野见洛姬雅与那姬远玄满脸都是担忧惶急之色,微微一笑,心想:“这‘弹指红颜老’,大荒毒神洛妖女不知,怀揣辟毒珠的黄帝少子不知,即便是《百草注》中也寻不着。天底下除了这十个妖精,只怕再没有知道的人了。倘若当真选中‘弹指红颜老’,那也是上天亡我,无话可说。”

    他适才见那花草瞬间凋零之后,触动感怀,心绪大为低沉,一时间竟似对生死大为看薄。

    当下微笑道:“红颜既已老,要解药何用?”便欲随便选择一株。

    众人大急,蚩尤传音怒道:“他奶奶的紫菜鱼皮,乌贼你疯了么?输了便输了,十日鸟送给这十个小侏儒,不消几日就飞来找我们了,八郡主的病可以到其他地方……”

    拓拔野微笑传音道:“鱿鱼,既已答应比试,又岂能临阵脱逃?换了是你,你会么?”

    蚩尤登时语塞,急怒之下猛地一掌拍在地上,“轰”的一声,登时将草地打出个巨大的裂缝来,对着灵山十巫厉声喝道:“他奶奶的紫……这小子若是有个闪失,我将这鬼蛋灵山连带你们这十个妖精一齐烧个干净!”

    灵山十巫争相冷笑道:“原来输不起的是你们,想要耍赖么?”

    拓拔野哈哈笑道:“谁说我们要耍赖?我兄弟说的只是气话。生死有命,与你们何干?与这花草何干?我就要这一棵啦。”施施然弯腰,随手将一株花草的红果摘下,往口中送去。

    众人齐齐大呼。

    拓拔野扭头望去,见六侯爷、成猴子、卜算子、辛九姑满脸忧惧;洛姬雅面色苍白;真珠紧咬嘴唇,泪眼迷蒙;蚩尤横眉怒目,又急又气……心道:“原来我拓拔野的生死,竟有这么多人为我担忧。纵然死了,也是值了。”

    脑海中突然又闪过雨师妾的含泪笑靥与那白衣女子的身影,然后是纤纤春花似的笑容。在这刹那间,他突然将许多似乎已经遗忘的事情尽数想起,十几年的时间浮光掠影,瞬息闪过,耳旁响彻的,都是那白衣女子寂寞淡远的箫声。

    拓拔野微微一笑,将那红果送入了口中。一股奇怪的滋味在舌上泛开,先是清甜,既而酸涩,转为辛苦,又变为麻辣。当那果肉吞入咽喉,唇齿留香,余味是所不出的淡淡酸甜。

    见他闭目站立,微笑不语,众人心中极是紧张。

    忽听巫真、巫姑叹道:“俊小子,你赢啦!”

    众人闻言一怔,大喜狂呼。蚩尤更是忍不住仰天长啸,十日鸟在那狂吼声中冲天飞起,嗷嗷盘旋。

    真珠泪水汹涌,心中激动得迸爆开来,突然有一种强烈的冲动,想要奔上前去,从背后紧紧地抱住拓拔野。但终究不敢。

    洛姬雅笑道:“原来如此。那五株想必都是‘刹那芳华’罢?你们这些老妖精想吓唬我的情郎么?”

    巫咸、巫彭翻了翻白眼道:“他奶奶的,老子又不是神仙,哪儿摘‘弹指红颜老’去?”

    却听拓拔野喃喃道:“甜酸苦辣,果然是刹那饱尝人生滋味。”睁眼笑道:“再来一颗成不成?”眼见众人欢悦,适才心中那悲凉森寒之意也登时消散,重新谈笑风生起来。

    洛姬雅格格笑道:“好啦,现在轮到我们出题了。”从袖中取出五株锯齿长叶的药草,横铺在草地上,甜声笑道:“这五株草中,四株是断肠草,只有一株是无毒的断愁草。你们能分辨得出么?”

    断肠草号称天下至毒之草,即便是当年神农,也险些死于这断肠草下。但这奇毒药草偏生又有三种同属同形、但却无毒的姊妹草。想要分辨出彼此,实是极为困难之事。

    灵山十巫围绕在那五株草药面前嗅闻不已。叽里咕噜地商议了半晌,巫咸冷笑道:“臭丫头,你也想诈我们么?这五株都是断肠草。我们自然不敢吞服,这臭小子敢么?”

    洛姬雅笑道:“这么快就认输了么?好情郎,让他们输得心服口服。”将第三株草药凭空抛向拓拔野。

    拓拔野心道:“他奶奶的紫菜鱼皮,今天也不知吃了几根草,都快变成山羊了。”微笑接过,放入口中咀嚼吞服。滋味辛寒苦涩,入喉如刀割,但脸上却是笑容不减。

    灵山十巫紧张地望着他,见他过了许久仍是脸色如常,心中沮丧失望,登时纷纷跌坐地上。

    六侯爷等人齐声欢呼,成猴子更是又蹦又跳,翻起筋斗来。

    洛姬雅捡起那伏羲牙,悠然道:“这伏羲牙乃是灵山至宝,你们竟连它也输了,当真是愧对祖宗呢!”

    十巫郁怒懊悔,无以复加,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巫谢、巫礼仰头长叹道:“噫乎兮!斯可痛……”“矣”字还未说出,突然被巫咸、巫彭齐齐跳起,分别当头击中,口中喝道:“他奶奶的,老子让你痛!”

    巫抵、巫盼也跳了起来,浑水摸鱼,却被巫即、巫罗猛地掐住脖子,扭做一团。一时间,八兄弟气急败坏地扭打在一处,“噼扑”之声大作,“嗟夫!”“噫乎兮!”不绝于耳。

    只有巫姑、巫真跺足娇呼不已。

    拓拔野走到洛姬雅身旁,微笑道:“仙子,我只答应你到此处搜集三百六十种天下奇毒。你目的已经达到,这伏羲牙就还给他们罢。”

    洛姬雅笑吟吟地瞟着他,红扑扑的苹果脸上酒窝深深,甜声道:“你倒心软得很。好罢,反正这劳什子蛀牙也不是我想要的东西,就送了你做人情吧。”竟果真将那伏羲牙递送给拓拔野。

    拓拔野想不到她如此干脆,倒是一时愣住。

    正要伸手去接,洛姬雅突然又将伏羲牙稍稍一缩,笑道:“是了,这等宝物,也不能白白送了给你。你需得拿一样东西与我交换。”

    拓拔野笑道:“什么?”

    洛姬雅侧头冥想了片刻,粲然笑道:“眼下你还没有。等到日后你有了,我自然会向你要的。”

    拓拔野心想:“眼下我没有的东西?那又是什么?”

    他心中自觉友情、爱情这一切最为在乎的东西,现在皆有。眼下所没有的东西也并非是他想要之物。因此即便那时这妖女当真跑了来取,送她也无妨。当下笑道:“一言为定!”

    洛姬雅抿嘴微笑,摇头叹道:“傻小子,你知道你最大的弱点是什么么?那就是太过心软,也太容易轻信人啦。这般随口答应,知道将来会后悔么?”嫣然一笑,将伏羲牙递了给他。

    拓拔野云里雾中,见她背着双手,一蹦一跳地走开,微微一笑,不再多想。转头笑道:“十位前辈,想要回这伏羲牙么?”

    灵山十巫闻言登时跳了起来,盯着他齐声道:“自然想要!”

    拓拔野笑道:“那么你们需得答应晚辈一个条件。”巫咸、巫彭喜道:“他奶奶的,别说一个,十个我也答应。”

    拓拔野微笑道:“只要你们答应从今往后,免收任何草药,尽心尽力地为所有到山下问诊的病人看病,这伏羲牙我便双手奉还。”

    灵山十巫哇哇乱叫,争吵了半晌方才平静下来。

    巫咸、巫彭瞪眼道:“他奶奶的,那些草民的命岂能抵得上这些珍稀药草?”见拓拔野扬眉而笑,连忙收嘴,喃喃道:“倘若大荒所有病人都跑来找老子看病,老子岂不累死?”

    拓拔野笑道:“这有何难?你们不能立书讲学,让你们弟子帮你们为百姓看病么?”

    十巫面面相觑,纷纷大喜道:“是极是极!”但很快又摇头晃脑,唉声叹气,都说医蛊之术关乎性命,天下众生不是蠢笨之人,就是奸刁之徒,又上哪里找象他这么聪明伶俐又忠师重道的弟子去?

    明月朗朗,夜风簌簌。

    拓拔野、蚩尤等人在两株手掌似的巨树之间徘徊,等候真珠与烈烟石的消息。巨树洞中光芒晃动,人影伸缩,拓拔野的心也随之跳动。

    六侯爷叹道:“想不到真珠瞧起来娇娇怯怯,关键时刻竟如此勇敢决断。”瞟了拓拔野一眼,传音笑道:“现在她为了你舍却一切,你可再不能负她了。”

    拓拔野沉默不语,耳中回响的满是龙神那句“若无呷蜜意,切勿攀花枝”。突然又想起适才洛姬雅摇头叹息道:“傻小子,你知道你最大的弱点是什么么?那就是太过心软……”。

    虽然那日与雨师妾重逢之后,他心意已决,但面对真珠如此深情、如此抛弃一切的生死追随,他竟无论如何也狠不下心来。

    适才真珠随着巫抵、巫盼进入那巨树之时,他几次三番想要将她叫住,但突然想起那日纤纤因受拒而羞愤自刎,这人鱼羞怯娇弱,倘在此时决意抛弃一切时遭拒,岂不是更加……心中烦乱,终于还是未喊出声来。

    蚩尤皱眉叹道:“你这乌贼……他奶奶的紫菜鱼皮。”又气又恼,说不出话来。心道:“当日对纤纤忍心拒绝,今日却不忍拒绝这人鱼,这小子也不知是怎么想的。”

    当是时,突听成猴子叫道:“真珠姑娘出来了!”

    拓拔野心中一震,回头望去,只见真珠低着头袅袅娜娜地走出。六侯爷“咦”了一声讶然道:“你……你没有换一双腿么?”

    众人纷纷凝注她那雪白纤巧的双足,丝毫分辨不出有何变化,但心想,以六侯爷对女人肢体的眼力,应当决计不会看错。拓拔野心中又惊又喜,不知她为何突然改变主意。

    真珠低头不答,红着脸从众人中间穿过。

    突见巫抵、巫盼从她身后追出,吵吵嚷嚷道:“喂!怎地又不换了?他奶奶的,是不相信我的医术么?”

    巫抵埋怨道:“都是你,那双腿上的腿毛也没有刮干净,岂不是吓坏这美人鱼么?”巫盼怒道:“他奶奶的,没刮毛的自然是最新鲜,难道拿一双去年的陈腿么?”

    巫抵道:“错了错了!谁说长毛的最新鲜,难道发霉长毛的东西也新鲜么?”两人面红耳赤争论不休,忘了去追赶真珠。

第98章 神帝赭鞭(下)

    拓拔野见真珠低头朝林中走去,连忙大步追上,见她低头疾行,双颊晕红,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心中一惊,道:“真珠姑娘,怎么了?”真珠听他关心发问,登时扑簌簌地落下泪来。

    拓拔野怜心大起,抓住她的手,低声道:“是那两个精灵吓坏你了么?”真珠咬着唇接连摇头,泪水一颗颗从尖尖的下巴上滴落。

    拓拔野最看不得女人掉泪,连忙伸手轻轻地擦拭她的脸颊。真珠全身颤动,轻轻拨开他的手,朝后退了一步,红着脸低声道:“别……”

    拓拔野微微尴尬,微笑道:“对不住。是我唐突啦。”

    真珠连连摇头,低头半晌,几次欲语还休,终于鼓起勇气低声道:“不。我……我……我喜欢……”声音细不可闻,脸羞红得如熟透的苹果,全身颤抖,那一个“你”字终于还是没敢说出来。

    拓拔野心中一荡,涌起无限柔情,叹了口气,道:“我知道。”

    真珠“啊”的一声,靠在一株树上,羞不可抑,不敢抬头望他一眼。突然眼圈又是一红,低声道:“拓拔城主,真珠真是自私,你一定讨厌我了吧?”

    拓拔野大奇,讶然道:“真珠姑娘何出此言?”真珠低声道:“拓拔城主的心里只有雨师姐姐一个人罢?”

    拓拔野一呆,脑中突然又闪过那白衣女子的身影,一时间竟无法回答。

    真珠道:“真珠知道,喜欢……喜欢一个人,是应该不计较自己,全心全意地为他好,让他快乐。”话音细微颤动,实是鼓足了万二分的勇气。

    “但是真珠明知拓拔城主心中只有雨师姐姐,却依然自私地想要……想要……想要陪在拓拔城主身边,甚至连爹爹、姥姥、鲛人国的乡亲百姓都不顾……却没有想到,这样会让拓拔城主多么地为难。”说到此处,已是珠泪簌簌。

    拓拔野想要开口,真珠急忙摇头道:“拓拔城主,你先听我说完。”擦了擦眼泪,柔声道:“真珠又胆小又懦弱,许多话憋在心里不敢说出来。但是,但是今日再不说,只怕拓拔城主就要越来越讨厌我啦。”她的声音渐渐大了起来,虽然依旧羞红着脸,但已经勇敢了许多。

    “真珠在那龙鲸肚子里第一次瞧见拓拔城主的时候,就象……着了魔一般,不知道害羞,每天每夜脑海里、心底里,都是你的笑脸和声音。姥姥说我是人鱼,这样的念头荒唐可笑,让我不要再想了。我知道她说得对,但是……但是就象鱼儿离不开水,真珠实在无法让自己不想你。”

    她耳根尽红,不敢抬头,咬着唇,怯生生道:“拓拔城主,我……我这样不知羞耻地胡说八道,你会瞧不起我么?”

    拓拔野虽然早已知道这人鱼的情意,但第一次听见她不顾羞涩与矜持,勇敢地朝自己吐露心事,仍不免心神大震,又是怜惜又是感动。当下摇了摇头,微笑道:“自然不会。真珠这么勇敢,让我好生敬佩。”

    真珠脸上红得几欲滴出水,嗫嚅道:“谢谢你。”似乎更增勇气,顿了顿,又蚊吟似的道:“你和蚩尤大哥来了大荒以后,我的心就空荡荡的,好象连魂魄也飘散了。虽然鲛人国复国了,爹爹复位了,我也搬回了宫里。但是我的心里,却不知为什么一点也不欢喜。

    “那天候爷笑嘻嘻地来找我,说龙神陛下要我们去大荒找你和蚩尤大哥,我听了好生快乐,恨不能立时飞到大荒去。今天想来,多半是候爷在骗我吧。候爷,他这么做也是为了让我开心罢?看他平时那么风流放浪,其实却是个又心细又温柔的好人。”

    真珠低声道:“候爷从龙神陛下那里拿来‘天足丹’,问我愿不愿意忍受一些疼痛。拓拔城主,只要……只要能见到你,就算每天在刀尖上行走,我……我也愿意。”

    拓拔野见她低头红脸,将心事一点一点地吐露,心中大为感动,忍不住想要将她搂入怀中。

    真珠道:“在雷泽城见到你,我好生欢喜,那些疼痛都丝毫感觉不到了。拓拔城主,我知道你的心里只有雨师姐姐,何况……何况即使没有雨师姐姐,你还有纤纤圣女。真珠从来没有奢望能……能与拓拔城主……如何。只要能默默地跟在拓拔城主身旁,远远地看着你,听听你说话的声音,我就欢喜不尽啦。即使你始终没有注意我,也不打紧。”

    “这些日子,真珠跟着你走了好些地方,无论刮风,还是下雨,心里始终快乐得很。这是十几年来,我最为幸福的日子了。真珠多么想,能永远这么跟随在你的身边,哪怕到天涯海角,哪怕进火海刀山。”

    她的眼泪忽然又一滴一滴落了下来,低声道:“适才在那树洞中,当那两位精灵前辈要为真珠换上一双真正的腿时,我的心里又是害怕又是欢喜。姥姥说过,人鱼倘若要变成人,要受无穷的苦痛,还要减少几十年的寿命。但是我害怕的,却不是这些。倘若要变成人,那么我就将永远地离开鲛人国,再也回不去啦。爹爹、姥姥、那里的百姓,我永远再也见不着了。自私地放弃一切的真珠,会不会成为拓拔城主讨厌的负担呢?”

    拓拔野正要说话,真珠含泪摇头道:“你听我说完,否则我就没有勇气继续说下去啦。拓拔城主,真珠这般一厢情愿地喜欢你,从来没有其他的奢望,只希望能天天看到你的笑脸,心里就象你一样快活了。但是真珠倘若当真自私地放弃一切,不知羞耻地跟在拓拔城主的身边,即使拓拔城主不会厌憎我,我也会瞧不起自己的。真珠不想……不想做一个让你讨厌的人,更不想因为自己,让你和雨师姐姐变得不快乐。”

    她靠在那树上,满脸泪痕,浓密的眼睫乌黑潮湿,仿佛沾了雨露的夜草,在风中摇摆,瞧得拓拔野不住地心疼。

    真珠擦擦眼泪,腼腆地微微一笑,似是放松了许多,道:“我当真不害臊,竟然向拓拔城主说了这些没趣的事。只希望拓拔城主心里,不要看不起真珠才好。不过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啦。明日起,真珠便要让候爷带我回东海,回到我的世界里去。以后再也不会拿这些话来让拓拔城主心烦啦。”

    拓拔野大吃一惊,道:“真珠姑娘,我可丝毫没有讨厌你。我……”他虽然巧舌能辩,但这一刹那也想不出该说些什么才好。

    真珠咬唇微笑道:“那我就放心啦。真珠回到东海,会将这些记忆好好地埋藏在心里。希望拓拔城主能尽快地救出纤纤圣女,早日和雨师姐姐团圆。”

    泪珠滚动,低声道:“大荒四处都是危险,你……你也多多保重。”低头疾行,从拓拔野身边走过。

    拓拔野心乱如麻,心中又是愧疚又是难过又是疼惜,猛地伸手抓住真珠,道:“真珠姑娘,你……”

    真珠全身颤动,泪水汹涌而出,突然无声哭泣着踮起脚跟,在拓拔野的嘴上迅速地亲了一亲,颤声道:“拓拔城主,我喜欢你,我好生喜欢你……”挣脱怔住的拓拔野,忍住双足刀割般的剧痛,和心中碎裂的撕疼,朝外狂奔。

    拓拔野怔怔地望着她纤弱的身影消失在密树浓荫之后,心中百味翻杂。忽听不远暗处,有人笑道:“想不到这小妮子平素害羞娇弱,到了这等时刻倒勇敢果断得很。臭小子,你还不及她呢。”声音甜美,正是洛姬雅。

    拓拔野适才全神贯注,竟没有发觉她也在附近。想到真珠这一番话全让她听在耳中,他心中不由微有羞恼之意。

    却见洛姬雅背负双手,笑吟吟地从黑暗处走出,长辫飘飘,黄裳飞舞,手中依稀拿了一条细长之物。

    拓拔野眼尖,立时辨出她手中之物正是灵山十巫抛弃不用的“赭鞭”,心中一动,灵光霍闪,脑中一片雪亮,失声道:“是了!原来你费尽心机想要拿到的,不是那三百六十种奇毒,也不是伏羲牙,而是这神帝赭鞭!”

    “嘘——”洛姬雅竖起食指立于唇前,笑道,“别让那十个老笨蛋听见。”

    拓拔野恍然大悟,道:“其实这场‘药神之争’无论哪方胜负,你都并不在意,能不能赢得什么赌注,你也不在意。你在意的只是让灵山十巫相信他们手中的赭鞭是假的,而我这‘神帝弟子’手中的赭鞭才是真的。我说得没错罢?”

    洛姬雅格格一笑道:“错了。我固然想要这赭鞭,但这‘药神’的尊号我也在意得很。如果还能赢到赌注,那我便更加开心了。”

    拓拔野见她满脸纯真无邪的笑容,仿佛一个全无心计的烂漫少女,但却将自己,以及灵山十巫全部耍得团团乱转。

    他素来开朗洒脱,心中着恼之余,却又忍不住觉得滑稽好笑,叹道:“他奶奶的紫菜鱼皮,你说得不错,我就是太过心软,太过轻信别人了。”

    眉头一皱,又道:“只是我还有些不太明白。在我中毒昏倒之时,你大可以将我怀中的《百草注》取走,自己上这灵山与十巫比试,为何还要费尽心力,让我替你比试呢?”

    洛姬雅微微一笑道:“原因多得很。第一嘛,那《百草注》是他送给你的东西,虽然我很想占为己有,但却不能违逆他的意思。即便是看上一眼,我也不愿意。”

    拓拔野心中大奇:“他?难道这个他指的竟是神帝么?这妖女说道‘他’时,语气这般奇怪,难道……”

    心中突然一震,又想起那日中毒,被洛姬雅绑缚在悬崖青松时,她所说的那句话来,“不错,我与你素昧平生,你又讨嫌得很。如果不是因为那个人,你此刻早已死了七八百遍啦。”她所说的“那个人”,莫非指的也是神帝么?

    洛姬雅道:“第二嘛,你是他的传人,由你来夺回这‘药神’名号,顺理成章,他如若知道,想必也欢喜得很。”

    拓拔野心道:“果然。这个‘他’便是神帝。”?心中惊奇诧异,不知这妖女与神帝究竟有何关系?

    洛姬雅道:“第三,这灵山十巫狂妄自大,倘若是我来比试,他们多半不会轻易上当。但见你这么个毛头小子,决计不会相信你有什么了不得的草药知识。一旦你轻而易举胜了他们,他们一定笃信全是你手中‘赭鞭’的功劳。既然你的赭鞭是真的,那么他们手中的,自然就是假的啦。”

    她嫣然一笑道:“你别瞧他们活了几百岁,终究是木头里蹦出来的,木头疙瘩一块,笨得紧呢。”

    拓拔野道:“是了,既然他们手中的赭鞭是真的,为什么又测试不出你出示的草药味性呢?”

    洛姬雅得意地笑道:“这才是计划中最为关键的部分。除了第四场比赛中的那五株草药以外,我带来的这些草药,每株都是费了三年时间、用多种异草嫁接、在上百种剧毒药水中养大的。然后再用北海冰丝蚕的丝,加上西海琼岛相思蜡,将所有药草密密地封住,赭鞭打在这些药草上,隔着蚕丝与相思蜡,自然什么也感应不到了!无论那十个老妖精挑中哪株药草,都是剧毒之物。他们自然就输定了。”

    拓拔野大惊,道:“那么每轮结束时,你挑选的给我吞服的药草也是有毒的么?”洛姬雅白了他一眼道:“自然是啦。你要是不吞下,他们怎么会相信其中有一株没毒?”

    拓拔野大骇,念力凝集,真气四扫,却没有发现体内有任何异样。

    洛姬雅甜笑道:“傻小子,前几日我给你下的那几百种剧毒,除了是‘千里相思蛊’的解药外,也是今日这二十种奇毒药草的解药。未雨绸缪,你吃了自然不会有事啦。”

    拓拔野心中一宽,微微一笑道:“原来仙子在松树林中见到我之时,便已计划好了所有之事。”想到她的迅疾缜密的思路与毒辣手段,不由既惊且佩。

    洛姬雅得意道:“若不是你小子自投罗网,仙子还不能这般顺利地将这赭鞭赢回来呢。”

    突然幽幽一叹道:“我在树林中听说你是拓拔野时,心里又惊又喜。心想,定是他在仙界助我,将你送到我的身边来啦。每次困难之时,总有他相助,没想到即便他不在了,也不例外。”

    拓拔野听她话语又是温柔甜蜜又是枯涩凄凉,情致绵绵,真情流露,与她平素那装扮出来的纯真无邪的少女情状浑然不同,心中暗道:“难道这妖女与神帝之间竟……只是她至多不过三十许,神帝生前已是二百多岁,这可有些奇怪了。”但转念又想,感情之事原便是难以索解,即便她当真与神帝有些什么瓜葛,也未必是不可能之事。

    洛姬雅叹了口气,道:“臭小子,见到你我好生欢喜。大荒传说他在羽化之前将众事托付给一个流浪儿,我还在想这流浪儿究竟是怎生模样。现下见了你,就知道他的眼光果然一点也不错,你果然很不错。”

    说到最后一句时,脸上又恢复了纯真无邪的笑容,目中满是狡狯捉狭的神色,道:“有时我忍不住都在想,你究竟是他的转世化身呢,还是他的魂魄寄体?否则为何许多地方都与他相象得紧?”

    拓拔野听她话中有调侃之意,不知她所说的相象是指什么,当下微笑不语。

    洛姬雅柔声道:“臭小子,多谢你啦。不过以后可别这般心软、轻信旁人了。是了,这灵山之上有一条暗道可到千里之外,明日你若不想与那王亥冲突,便让那十个妖精带你从那暗道出去罢。”?格格一笑,将赭鞭往袖中一藏,翩然从拓拔野身边走过,径直往山下而去。

    拓拔野微微一愣,道:“仙子,你去哪儿?”

    洛姬雅回首嫣然道:“心愿已了,自然是回流沙山了。难道你想留住我么?”见拓拔野吓了一跳,“扑哧”一笑,又道:“臭小子,说不定哪天仙子我觉得没趣了,想你了,又会出现在你面前呢!仙子可不象那条小人鱼,你可要担心啦。”嫣然转身而去。

    拓拔野听她言语,竟似有淡淡情意,一时呆住,只觉头皮发怵。心想:“倘若这妖女当真缠将上来,那可是厉鬼问诊——了(疗)不得。”

    又暗自猜想这妖女与神帝之间的纠葛,她竭心殚力,只为了帮神帝从灵山十巫手中抢回赭鞭与“药神”尊号,其心可谓良苦。想到此处,对她的些须畏惧厌憎也不由渐渐淡去。

    见她娇小的身影逐渐隐没于幽暗丛林,玉兕角声满山激荡,越来越远。想起一路同风雨,不知此后是否还能相会?心中不免淡淡地惆怅。

第99章 相煎何急(上)

    拓拔野从林中出来,蚩尤、六侯爷、辛九姑等人就纷纷围上,七嘴八舌。六侯爷皱眉道:“发生了什么事?怎地真珠竟突然说要回东海去了?是不是你小子说了什么让她难过的话了?”

    拓拔野早知众人会有如此疑问,苦笑不语。

    六侯爷对他性情也颇了解,又对真珠了如指掌,见他这般神情,心下了然,叹道:“罢了罢了,或许这样对真珠更好些。”

    拓拔野道:“明日一早,候爷你便带着真珠,与九姑、柳浪、猴子、卜算子一道先回东海罢。”

    辛九姑闻言大急,道:“没有救出纤纤,我死也不离开大荒!”成猴子与柳浪等人初回大荒不久,还未玩够,哪肯如此回去?当下也纷纷各找借口。

    拓拔野摇头道:“眼下大荒动乱四起,土族似乎又发生了什么大事,我们这么多人一起行动,太过引人注目,反倒不利轻便行军。你们先回东海,与陛下好好计议。最好能在我和蚩尤救出纤纤之前,先反复滋扰木族沿岸城市,找到并协助雷神东山再起。使得句芒老妖疲于奔命,无暇顾及火族之事。”

    柳浪点头道:“不错。眼下最可怕之事便是句芒老妖坐稳木族局势,与水妖以及火族烈碧光晟等人联合。倘若有了水木两族的支持,烈碧光晟想要动什么手脚,就方便得紧了。即使烈候爷与祝火神也奈何他不得。一旦烈碧光晟控制火族局势,必定要以纤纤和祝火神作为垫脚石,爬上赤帝之位。那时纤纤便危险得紧了。”

    拓拔野道:“所以我和蚩尤必须尽快取回七彩土,将琉璃圣火杯粘合,抢在烈碧光晟有所行动之前,将赤帝从塔中解救出来。而你们必须尽早回到东海,不断打击、扰乱木妖、水妖与火妖的计划,让他们不能顺心如意。”

    辛九姑等人见他所言极有道理,一时也无话可说,虽然心中仍是老大不情愿,但也无可奈何。想到他们因为假道灵山,已经耽误了几天时间,众人心中都忧急起来。

    当是时,忽听山下远远地传来地动山摇的响声。

    众人掉头望去,却见火炬漫漫,那数万土族大军穿梭调动,互为犄角,正缓缓朝这灵山脚下行进。

    天空中怪叫如潮,昂首望去,四面八方有无数大鸟盘旋飞来,鸟上有不少劲装卫士,瞧那打扮,也是土族兵士。

    众人见来者不善,心中大奇,纷纷猜想:“难道是那灵山十巫没有将姬远玄带来之人的病情治好,姬远玄一怒之下,竟下令进攻灵山么?”

    正胡乱猜想,忽听姬远玄叫道:“拓拔太子!”从那巨树下昂首走来。

    拓拔野对他先前暗中相助颇为感激,见他走来,连忙迎上,微笑道:“适才多谢姬兄鼎力相助。”

    姬远玄微笑摆手道:“拓拔兄言重了,姬某还欠兄台一条性命呢。”

    两人哈哈而笑。

    拓拔野见他笑容中略带凝重,眉宇之间满是忧虑之色,便道:“姬兄有什么为难之事么?”

    姬远玄目光闪动,踌躇片刻,突然弯腰行大礼,叹道:“姬某正有要事恳请拓拔兄相助。”

    拓拔野连忙将他扶起道:“不敢当。姬兄有事只管讲来。”

    姬远玄望了拓拔野身后众人一眼,面有为难之色。柳浪等人识趣,纷纷道:“走,咱们瞧瞧八郡主好了没有。”只有蚩尤巍然不动。

    拓拔野笑道:“姬兄,这位蚩尤,乃是我的兄弟。你有什么事尽管开口。”

    姬远玄朝蚩尤微笑行礼,待要开口,皱眉凝神,似乎想说却不知从何说起,微微一笑道:“你瞧见山下那千军万马了么?”

    蚩尤嘿然道:“这么浩大的声势还能瞧不见么?姬公子的排场果然大得很。”

    姬远玄微笑道:“蚩尤兄弟,不是姬某排场大。王亥将军所带的这三四万精兵虽是土族英雄男儿,但这次却是来要我姬远玄命的。”

    语出突然,拓拔野与蚩尤齐齐惊咦一声。

    姬远玄微笑道:“姬某虽然是黄帝少子,但现下却是土族全族通缉追杀的头号要犯。土族三十万大军在遍地追缉我,明日晌午之前,至少还会有两三万大军从附近赶至这里。”

    拓拔野奇道:“为什么?”

    姬远玄苦笑道:“你可知我让灵山十巫救治的病人是谁么?是我父王,当今土族黄帝陛下。”

    拓拔野与蚩尤又齐齐大吃一惊。天下五帝之一的黄帝竟然死了!难怪这一路上总是瞧见披挂孝带的土族军士,难怪连日来土族境内剑拔弩张,气氛诡异。

    两人对视一眼,齐齐想道:“木族雷神蒙冤,火族圣杯破裂,赤帝被困,眼下黄帝又突亡,时间上如此之巧,难道与水妖、木妖等都有干系么?”心中波涛汹涌,寒意森森。

    姬远玄道:“拓拔兄,蚩尤兄弟,姬某知道你们此次来我土族境内,是为了七彩圣土。”

    拓拔野二人又是微微一惊,姬远玄微笑道:“实不相瞒,前些日我与父王便在雷泽城中。那夜无尘湖底大战,我们便在观战之列。宁姬惨死,琉璃圣火杯失踪,拓拔兄拼死相助雷神,我们都瞧得清楚分明,心里好生景仰佩服。当时姬某便极想与拓拔兄结交。可惜当时局势混乱,我们身份又极是特殊,终于未能相识。不想几日之后,却在本族境内邂逅,果真是有缘。”

    他顿了顿,又道:“当时我便想,纤纤姑娘被火族抓走,拓拔兄、蚩尤兄弟不往赤炎城,却和火族八郡主一道朝西北土族而来,那又是为什么?想来想去,难道竟是那琉璃圣火杯破裂了么?拓拔兄为了救回妹子,必定要粘合圣杯,洗刷她的清白。八郡主也只有粘合圣杯,才能将赤帝从琉璃金光塔中救出。而天下唯一能粘合圣杯之物,便是本族七彩土。”

    拓拔野心中佩服,微笑道:“姬兄英明,一猜便中。却不知姬兄当日与黄帝驾临雷府,却为何没有人提及?”

    姬远玄嘿然苦笑道:“本族与木族芥蒂日深,雷神寿庆虽然广发请贴,但土族许多城邦都是悄然前往,不敢让长老会得知。父王与雷神交情甚笃,但由于身份特殊,为了避免长老会的阻拦,才与我,以及二十多个亲信乔装为普通土族使者前往雷泽城贺寿。”

    他叹了口气,道:“在无尘湖底,父王目睹雷神被奸计所陷,却不能施加援手,心中郁怒之极。幸好雷神前辈福泽深厚,又有拓拔兄相助,终于从容脱身。但是,谁想仅仅两天之后,父王自己便遭奸人毒手!”

    拓拔野皱眉道:“姬兄与黄帝既是乔装身份,隐秘而行,又怎会遇此不测?”

    姬远玄惨然笑道:“天下没有无缝的地。我们的行进路线虽然保密,但自然有人能够得悉。”

    蚩尤心中一动,沉声道:“是家贼内奸么?”自从当日蜃楼城被宋奕之出卖,他便铭心刻骨,极为敏感。

    姬远玄叹道:“不错。倘若姬某没有猜错,应当是家兄姬修澜受奸人挑唆,作出这等犯上逆伦之事来!”

    蚩尤吃惊道:“姬修澜?”

    黄帝长子姬修澜乃是大荒十神之一的“黄龙真神”应龙的弟子,七岁之时便曾空手降伏蔓蕖山马腹兽,十四岁时以念力拔出朝歌山上的“缠龙逆天枪”,十五岁时一枪击败土族大将军侯尹芝,十六岁官拜土族十大将军之列,勇冠三军,被全族上下视为昔年土族大神蛮塍转世。乃是大荒年青一辈中超一流的人物。即便勇悍桀骜如蚩尤,亦颇为激赏。

    姬远玄惨然笑道:“家兄长我七岁,又非一母所生,彼此之间原本已不甚亲近。偏偏又有小人在他身旁挑唆,捏造是非。近年来,他与我更加形如陌路。三个月前,长老会再次提出设立太子,大长老白驼与家兄乃是翁婿,便提出由家兄为太子……“家兄原本就声名卓著,族人敬佩,若非他母亲是水族中人,三年前早已成为太子。眼下水族在北侧虎视眈眈,族人极为担心,更加不敢奉家兄为太子。因此便有一些长老提出立姬远玄为太子。议言一出,立时有小人造谣生事,说家兄不能为太子,都是我姬某在暗处所为。嘿嘿,姬某虽然不是圣贤人,也想登位太子,但岂能做这种卑鄙下流之事?

    “家兄听信谗言,与我裂痕更深。父王担心兄弟之争使得族内原已不平静的局面更为生乱,遂将立太子之事搁置下来。一月以前,父王得知雷神寿诞,决定暗自前往庆贺,对外则称病不出。

    “家兄身为土族大将军,肩负族人安危,近来又是多事之秋,自然不能由他陪同。于是父王便让我带了亲信随行,一来拜会大荒十神之一的雷神前辈,二来也好长些见识。岂料这隐秘消息不知怎生走漏,又让家兄得知。家兄只道父王偏心,更加生气,半夜闯入我府中怒斥责怪,愤然离去。他素来沉默寡言,如此震怒极是少见。”

    姬远玄道:“我生怕父王担心,此事便未向父王提及。”突然重重一拍身旁巨树,叹道:“倘若我将此事告知父王,多加防范,只怕就不会有这局面了。父王对外称病,暗底里与我们一道来了雷泽城,偏巧就遇上了那惊天之乱。

    “那日情形诡诈,巧合之事实是太多,水族圣女、木神句芒、火族吴回这些人竟然尽数在场,实在太过蹊跷。父王目睹雷神蒙冤,郁怒之极,第二日便起程回阳虚山。”

    姬远玄沉声道:“岂料我们还未出木族边境,便陷入重围。所有伏兵都是来自五族的一流高手,我们苦斗许久才终于突围。一日之内,连遇七支阻兵,不下千人。我所带的二十余名亲信战死近半,父王也身受重伤。那重重阻兵,虽然本领极高,但毕竟来自不同族别,彼此不相信任,又深怕被我父王瞧出身份,许多绝招并未使出,是以我们才得以一再逃脱。”

    拓拔野那夜在松树林中与姬远玄邂逅时,所遭遇的几十名黑衣人无不如此,虽然身手极为厉害,但都相互猜忌,掩掩塞塞。听姬远玄这般说,心有戚戚焉。

    姬远玄道:“当夜到了钦山之时,突然遭遇六个超一流高手。姬某不敢妄自揣测,但这六人无一不是五族仙级以上的人物。以父王之威,亦难敌六人之力,终于被他们封住经络,动弹不得。那六人将我们制服之后,竟以我的钧天剑将父王剁成十六段!”

    拓拔野、蚩尤齐齐失声惊呼,半晌方道:“以你的钧天剑行凶?想来是要嫁祸你了?”

    姬远玄目中泫然,沉声道:“不错。那六人杀了父王之后,立时扬长而去。我悲痛中突然记起所携的炼神鼎,连忙乘着父王的元神依旧附着于钧天剑时,将散逸元神收纳入炼神鼎中。只要元神未散,躯体就算断碎,也终究有法子复合。”

    拓拔野点头道:“是以姬兄便护送黄帝的躯体,到这灵山上来请求十巫救治?”姬远玄点头道:“不错。所幸这一路行来,没有遇见象那六人一样的超一流高手。在那松树林中,被流沙仙子与那群追兵阻击时,又幸得拓拔兄相救,得以从容脱身……“进入土族境内后,本以为已过险境,不想一日之内接连遇见四支挂丧军队,才知道父王驾崩的消息已经传遍土族。嘿嘿,这弑君凶手自然就成了姬远玄我了。我们星夜兼程,避开自家军队,赶到灵山。在山脚下不巧邂逅一支侦兵,泄露了行踪。不过半日工夫,王亥将军便调集了三万军队将灵山重重包围。”

    拓拔野二人听到此处,来龙去脉已大致清楚。

    黄帝、姬远玄父子一行秘密前往雷泽城之事,除了他们自身之外,只有姬修澜知道。能对他们路线了如指掌,并派遣诸多一流高手沿途阻杀的,也只有姬修澜、白驼等人。倘若白驼与姬修澜果真勾结水妖,就更容易解释何以阻击的高手来自诸族。

    拓拔野沉吟道:“姬兄,黄帝陛下现在状况如何?”

    姬远玄摇头叹息道:“灵山十巫虽有通天之能,将父王躯体缝合如初,但由于父王是被钧天剑所斩,想要伤口重新愈合,除了法术之外,还必须以本族朝歌山七彩土粘合……”

    “朝歌山七彩土!”拓拔野与蚩尤心中剧震,突然明白姬远玄想要他们相帮的是什么了。

    姬远玄目光炯炯地望着他们,沉声道:“不错。拓拔兄,蚩尤兄弟,眼下我们三人想要的东西都是一样的。而且姬某相信,此次父王遭害,必定是水妖等外贼勾结家兄周围的小人所为。

    “神帝化羽之后,天下无主,五帝会盟在即,妖魔小丑自然都按捺不住要粉墨登场。是以近年来五族中都是动乱频频。蚩尤兄弟,令尊乔城主当年也是被水妖所害,才家破城亡。拓拔兄,龙族历来被水妖欺压,眼下水妖又层层进逼,冲突在即。无论怎样看来,你我三人都是同仇敌忾,为何不一道取回七彩土,联手挫败水妖的阴谋呢?”

    他这一番话简单明了,鞭辟入里,与拓拔野、蚩尤二人心中所想完全一致。

    两人对望一眼,哈哈大笑,突然高高扬起手掌。姬远玄大喜,也高高地扬起手掌。三人对视大笑,击掌互鸣。

    六侯爷、柳浪等人远远地瞧见他们欢喜击掌,都大为诧异。

    忽听山下传来震耳欲聋的喊声,似是无数军士以号角同时喧奏:“逆贼姬远玄,阴鸷奸诈,挑拨君臣,党同伐异。窃国阴谋败露,挟黄帝而潜逃,欲与木妖雷某狼狈为奸,劫难天下。雷枭溃灭,孤立无援,竟磔杀君父,丧尽天良,灭绝人伦。天地俱怒,人神共愤……”

    数万军士浩浩荡荡从四面八方,朝着灵山步步逼近,距离山脚已不过五里。漫漫火炬,闪闪刀戈,兽骑似海,旌旗如林。

    众人听到呐喊之声,无不震惊。六侯爷嘿然道:“妙极妙极,太子殿下最为擅长的便是结交‘逆贼’,今日果然又结交了一个。”

    又听那山下的万千声音又齐齐喊道:“灵山圣地,岂容逆伦奸贼藏匿?十巫圣驾,万请缚贼山下。山上人等,黎明前未下山者,均视为姬远玄乱党。一经抓获,格杀勿论。”

    成猴子喃喃道:“他奶奶的,格杀勿论?怎地咱们总是卷入这等倒霉之事?”卜算子愁眉苦脸道:“可惜可惜,今日十卦都已算过,无法再卜上一卦啦。”

    忽听巨树上传来巫咸、巫彭的怒吼声:“他奶奶的,老子在这里动手术,这群稀泥混蛋大呼小叫的,成心让老子出错下不了台么?快快叫他们滚蛋!”

    巫罗、巫即等人叽里咕噜地应答一通,从那树洞中悠悠飘下,带着其余六巫怒气冲冲地御风飞到崖边,朝下眺望。

    土族万千大军一遍又一遍地重复警示话语,山脚下等候明日问诊的病人被那排山倒海的气势震慑,魂飞魄散,纷纷向外逃离。只有少数人依旧躲在山脚帐篷之中。

    巫抵、巫盼怒道:“他奶奶的,把老子的病人全吓跑了。老子让你们全变成病人!”

    巫罗、巫即道:“病人,不好,看病,我们累。死人,好,不累。”两人颠三倒四地重复了两遍,指尖一弹,一道金光弥漫,凝集为两支细小的号角,徐徐落到他们手上。

    巫罗、巫即轻摇脑袋,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稍作酝酿,两腮突然一鼓,“噼——呜——哔”,号角登时发出刺耳嘈杂的尖锐噪声。

    众人吓了一跳,仿佛千万只蚂蚁在心头攒动,又如同千万只猫爪在喉咙轻轻抓挠,说不出的麻痒难受,心中齐齐闪起一个念头:生平听过的难听噪声,以此为最。忙不迭地将双耳塞上。

    拓拔野心道:“雨师姐姐的号角苍凉凄厉,洛妖女的号角诡异凄寒,但至少还有跌宕回旋的韵律,这两个妖精却是全无章法,和他们说话一样颠三倒四,不可理喻。”

    那嘈杂刺耳的噪音忽大忽小,恣意跳跃,听得成猴子等人哭丧着脸,恨不得以头撞树。

    只有灵山八巫喜笑颜开,拍手叫好。

    巫礼、巫谢摇头叹道:“噫乎兮!五弟六弟之管乐也,直可惊天地兮泣鬼神。九转缭绕而上青空,回旋变化若黄河。此曲当自天上来,吾等有幸聆听之,幸何如哉!幸何如哉!”

    噪声变化莫定,每一声都仿佛要将人的耳膜撕裂、心肺挖开。

    漫山遍野突然响起各种怪吼怒啸声,起初寥落尖利,片刻之间便如海啸雪崩,此起彼伏,声浪震天。

    细细辨去,少说也有数万只猛兽在一齐呼啸。势如滚滚风雷,登时将数万大军的号角压了下去。

    巫礼巫谢又赞道:“嗟夫!此非天籁之音乎?五弟六弟之管乐也,感天动地,激发天籁之音,天若有情,也应泪下如雨。噫嘻!巍巍乎高山,汤汤兮流水,令人闻之茶饭不思,肉味不识……”长篇大赋,滔滔不绝,比之那刮噪号角,还要令成猴子之属痛恨发狂。

    巫咸巫彭齐齐探出头来,大怒道:“老子叫你让他们闭嘴,你们倒和他们比嗓子么?他奶奶的,巫礼巫谢再唧唧歪歪,老子打得你们屁滚尿流,汤汤乎流水,让你他奶奶的茶饭不思,肉味不识!”

    成猴子等人闻言大快,齐声叹道:“嗟夫!此非天籁之音乎?”

    天空中“仆仆”乱响,无数怪鸟从山林中冲天而起,黑压压地在空中盘旋穿梭,鸣啼怪叫不绝于耳。无数黑色之物簌簌掉落,密集如雨,腥臭弥散。正是漫天鸟粪。

    六侯爷忍俊不禁,哈哈大笑道:“他奶奶的紫菜鱼皮,果真是‘感天动地,激发天籁之音。天若有情,也应泪下如雨’。噫嘻!”

    空中怪鸟越来越多,随着那噪音起落高低盘旋,环绕灵山上空飞翔不息。黑漆漆的山谷中突然光芒绽放,五光十色,闪烁不定。

    原本被万千火炬映得桃红的夜空,倏然变幻颜色。横空掠过的无数鸟影也镀上了瞬息变幻的层层色彩。

    山谷中兽吼如狂,蹄声震动。

    脚下的山峰仿佛也在急剧晃动,仿佛随时会崩塌。轰然声响遍山响彻,到处都是树木折倒拖曳之声。

第100章 相煎何急(下)

    蚩尤青光眼凝神望去,瞧见无数猛兽潮水似的从密林中冲出,将一切阻挡物撞飞,在谷内汇聚如滔滔大江,澎湃汹涌,朝着灵山下发狂似的席卷而去。

    拓拔野当年在万里荒原上,曾经目睹雨师妾以苍龙角御使万兽奔腾,后来又曾与科汗淮等数百游侠纵横千里,迎面冲击发狂的万千兽群。但二者都是在平原之上,不似今夜,万兽自高山猛冲而下,挟带狂飙气势,席卷万物,宛如山洪爆发。另有一番惊心动魄的感觉。

    目睹群兽呼啸奔腾,从狭长的谷中冲泻而出,朝着山下铁桶似的土族大军闪电冲击,拓拔野等人都大感痛快,纵声长啸。

    高亢啸声与那尖利噪音交相呼和,群鸟惊飞,朝外翱翔怒舞,与环绕于灵山上空的土族空中骑兵层层冲击,登时悲啼四起,羽毛漫天纷扬,无数鸟尸与土族军士纷纷从高空跌落,凄声惨呼。

    姬远玄皱眉不语,轻轻一掌拍在身旁大树上,目中满是沉痛之色。拓拔野心下了然,道:“姬兄是在可怜这些土族军士么?”

    姬远玄沉声道:“他们都是土族的英雄男儿,大荒一等一的好汉。我们姬家兄弟之争,却要连累他们抛头洒血,姬某心中不安。”

    拓拔野心道:“这姬远玄身在逃亡,却有王者仁心,假以时日,必定是个了不起的人物。”更起激赏敬佩之心。

    却见万千兽群滚滚冲涌,刹那之间便如巨浪般席卷到土族大军之前。土族大军肃穆严整,龙马骑兽都已黑幕蒙眼,耳中塞绵,不知周围究竟。

    王亥青铜大旗缓缓转动,土族大军立时变换阵形。

    中路骑兵快速后撤,迅疾而不慌乱。

    两翼战车朝中移动,挡在阵前。层层叠叠三排青铜战车绵延近五里,将山谷出口包拢住。

    战车上军士将长矛卡在卡口之中,万千长矛笔直挺立。

    弓箭手高低层叠,错落四排,弯弓待命。投石车与烈焰车也缓缓地驶上前来,就绪等待。

    青铜大旗朝右下一转,登时乱箭怒射,巨石如雨,朝着汹涌兽群不停攻袭。

    万兽中不断有猛兽被巨石砸中,悲吼倒地,瞬间被后涌上来的兽群践踏而死。也不断有猛兽被长箭接连射中,终于不支倒地,转眼化为肉泥。血肉迸溅,腥味弥散,兽群怒吼,冲势益狂。

    轰然声响,百余只巨大的剑牙猛犸率先冲撞土族大军,密集的长矛立时没入猛犸体中。

    猛犸悲声狂吼,战车被撞得退了丈余,复被后面的战车卡住,终于稳住。但由后冲上的兽群撞在那被长矛刺死的猛犸上,登时又将猛犸连同战车朝后撞退。如此反复撞击,战车不住地朝后滑退。

    有些凶猛的猛犸负伤狂吼,长鼻卷舞,悍然将整架战车卷起,抛甩到远处去。车上战士惨呼迭声,不是被长矛刺穿,便是被冲涌而上的兽群撕成碎片。

    插翅豹、狮虎、刀牙狮等善于奔跃的猛兽纷纷从前方受伤垂死的野兽身上越过,接连不断地扑到战车上,与车上军士扭打嘶咬。但再要跃起之时往往被第二排战车上的军士乱箭射死。

    蛇颈毒兽、斑纹兕等大型毒兽更为凶残悍勇,纵然被乱箭射得犹如豪猪,依旧狂吼喷毒,触者无不尖声惨叫,横死当场。

    兽群中许多见所未见的奇怪凶兽奔腾飞跃,怒哮扑剪,极是凶猛。

    一只两肋长了三对长刀似的尖翅的猛兽狂呼着飞入土族大军,蜻蜓点水般在众人头上穿行,六翅霍霍,如刀挥舞,所到之处人头四飞,鲜血喷涌;被土族数十名军士长矛齐齐刺穿,依旧怒吼跳踉,挥翅将长矛齐齐斩断,斩杀六七人后方才倒地身亡。

    拓拔野等人站在崖顶,眺望群兽狂奔,前赴后继地冲撞土族大军的惨烈局面,心中都不免微感恻然。

    巫抵、巫盼眉飞色舞道:“他奶奶的,妙极妙极!满地都是残肢断臂,嫁接的材料一年半载也不愁了!”

    巫姑、巫真蹙眉道:“五哥六哥,这些人死得好生难看。我看倒不如叫些虫子,给他们全尸罢。”

    巫抵、巫盼大急,道:“万万不可!再来一些断腿!”巫罗、巫即不理,闭目摇头,鼓腮吹奏,满脸怡然自得。巫礼、巫谢亦随之闭目摇头,击节赞赏。

    空中漫漫鸟群将土族空中骑兵冲得溃散凌乱,盘旋俯冲,朝着土族大军宛如密雨般冲去。

    青铜大旗缓缓转动,后方土族军士朝上次第弯弓。箭石朝天激射,鸟尸纷纷坠落。

    但更多的鸟群闪电般冲击而下,拎起卒不及防的土族军士呼啸而去,啄破脑壳,吸食脑浆,而后丢下万丈高空。

    青铜旗前后摆动,突然“呼呼”之声大作,数十面金黄色的幡伞旋转腾空,金光纵横交错,旋转飞舞。

    天上疾扑而下的鸟兽撞着这金光,嘶声悲啼,尸落如雨。正是土族的“收魂幡伞”。

    土族大军在王亥指挥下,迅速恢复镇定,前方大军井然有序地阻击冲撞而来的如潮凶兽,后方大军则按部就班对付漫天冲击而下的鸟群。人兽对战,仍是土族大军稳占上风。

    号角声忽转嘶哑嘈杂,尖利难当,仿佛瓦砾刮扫琉璃,众人虽掩耳,仍觉心痒难搔。

    辛九姑突然发出一声大叫,既而真珠尖叫一声,一路逃到拓拔野身边。

    众人忽觉脚下冰凉,似有什么冰冷粘滑之物从脚上爬过,低头望去,只见无数的毒蛇迤俪蜿蜒,从林中游出,夹杂着万千古怪的虫子,由众人脚间穿行而过。只有灵山八巫周围没有虫蛇穿梭。

    拓拔野微微一笑,正想将真珠抱起,真珠却眼眶一红,双颊似火,朝辛九姑等人退去,在六侯爷身边站定,闭起双眼,不敢下望,全身簌簌发抖。

    六侯爷看了拓拔野一眼,笑道:“如此美差便由我来做罢。”不顾真珠尖声惊叫,将她猛地扛起,抱到怀中。

    真珠面红耳赤,怯生生地瞟了拓拔野一眼,想要挣脱而下,但瞧见地上层层涌进的虫蛇已厚达一尺,到了六侯爷小腿,登时面色发白,闭上眼睛不敢乱动。

    拓拔野微微一笑,心中却有些莫名的失落。

    众人站在数尺厚的虫蛇流中,毛骨悚然。

    滔滔蛇虫翻江倒海,宛如瀑布似的落下悬崖,在山谷中与四面八方围聚的蛇群汇合,朝着谷外河流般涌去。

    兽群、蛇群宛如两条平行的大河,在那刺耳难听的号角声中,开始了新的一轮攻击。

    土族大军见无数毒虫潮水似的涌来,登时起了小小的骚动。青铜大旗挥舞两次,军阵方才稳定下来,无数火箭“咻咻”破空,直射蛇群。轰然声响,在大军与蛇群之前,燃起了漫漫火海。

    蛇群竟丝毫不惧,径直游行。

    火光熊熊,青烟腾绕,风中满是烧焦的蛇肉气息。蛇群涌过,大火随之熄灭。无数的虫蛇在厚厚的毒蛇尸体上继续蜿蜒前行。

    终于,虫蛇如流水般从土族大军的下方钻入,所经之处,马兽悲嘶若狂,青铜车上战士纷纷惨叫倒下。战车严整的防线开始溃乱。

    兽群欢腾,发疯似的狂猛冲击,波涛般一浪接一浪地越过战车,朝着后方的土族军士扑去。

    天上漫漫鸟群密雨俯冲,劈头盖脸地猛击。

    收魂幡伞在群鸟接连不断的疯狂扑击下,“扑吃”连响,破裂了十余面,登时露出了些须空隙。鸟群乘隙猛冲而下,巨翼如狂风扫荡,不断将土族军士摔得飞到数丈开外。

    青铜大旗绕转挥舞,两翼的军士不断地朝中间补充,贴补缺口,铁桶似的将兽群重新格挡在外围。

    但对于无孔不入的汹涌蛇虫,土族一时也没有寻到良方妙计,只得一面慢慢后撤,一面派出大量军士在第一道防线与第二道防线之间迅速掘了几尺深、近丈宽的长沟,填入燃料与青色的岩溶土。

    等到第二道防线所有青铜战车都已集结完毕,第一道防线的战车、军士交替后撤,退入第二道防线预留的近百个小缺口,然后再自动融入第二道防线。

    兽群、蛇群漫漫汹涌,穷追不舍。土族大军撤退的过程中,虽然井然有序,交错掩护,仍然被冲杀得伤亡过半。

    将近那长沟之时,火箭“嗖嗖”破空飞掠,纷纷射入那长沟之中,“砰”地爆响,一条五六里长的“火龙”登时蹿跳起来。

    熊熊火焰将蛇群与兽群暂时阻隔在外围。长沟之中,那青色的岩溶土仿佛液体一般涌动,随着火光一起跳跃。

    号角“支嘎”刺耳,兽群咆哮冲撞,冲过火阵。猛兽双足一旦触及那岩溶土,登时化为枯骨,惨叫着宛如烂泥般瘫软,直至完全陷入岩溶土中。刹那间无数的野兽悲呼滩倒,消失于沸腾的浆土中。

    但兽群数目极多,奔跑太快,后涌上的兽群踩着尚未完全陷入岩溶土的兽尸飞掠而过,朝着土族大军继续冲击。而蛇群亦不顾一切地穿行烈火与岩溶土,从厚积的尸体上冲过。

    土族大军依法炮制,再次徐徐后撤,在兽群与蛇群面前,又留下了漫长的深沟岩溶火阵。

    如此反复,山脚下的树林、平地上,留下了不计其数的猛兽、虫蛇以及土族军士的尸体。

    姬远玄再也忍不住,大步走到灵山八巫前,躬身行礼道:“八位前辈,他们只是想要姬某的性命,并无对灵山不敬之意,还请前辈手下留情,将这些神兽神蛇尽数召回。”

    巫即、巫罗依旧充耳不闻,自顾自地吹着金号。

    巫姑、巫真叹息道:“俊公子,瞧你仪表堂堂,怎地是个呆子?人家说你是逆贼乱党,要拿你的人头呢!你倒替他们说情。真是傻得没谱啦。”

    姬远玄道:“仙子,想要拿我人头的,并不是这些军士。姬某不忍他们妄送性命。”

    巫抵、巫盼瞪眼道:“他奶奶的,臭小子,你道我们是替你出头么?姥姥的,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混蛋竟敢跑到灵山脚下捣乱,不给点教训那还成么?”

    拓拔野微笑道:“两位说的是,这等狂徒岂能不好好地教训教训?”姬远玄一愣,不想拓拔野会说出这番话来。

    巫抵、巫盼正点头微笑,拓拔野又道:“只是灵山上的灵兽神蛇都是极为珍贵的宝物,那些狂徒的贱命连草菅也比不上,若是用这些珍贵神兽去教训他们,岂不是太过可惜了吗?”

    灵山八巫齐齐一愣,道:“那倒是。”

    巫即、巫罗正踌躇不决,忽听山下传来一个女子清脆悦耳的声音:“青要山武罗拜会灵山十巫。”

    众人面色一变,姬远玄失声道:“武罗仙子!”

    武罗仙子乃是土族圣女,素以公正严明著称,居于青要山上,轻易不下山。想不到今夜竟也来到灵山。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土族大军潮水似的朝两旁分涌开来,一个淡黄色豹斑长裳的美貌女子踏空而行,衣带飘飞,翩然出尘。身后两个俏丽女童怀抱长剑,御风相随。

    当她飘然掠至兽群上方时,汹涌呼啸的兽群突然停顿安静下来,就连那漫漫蛇虫也突然停止了游动。

    武罗仙子三人御风疾行,刹那之间便已到了这悬崖之上。

    蚩尤传音道:“乌贼,这武罗仙子据说与你的雨师姐姐乃是死敌。你可小心了。”拓拔野大奇,待要相问,武罗仙子已经飘然眼前。

    当下凝神观望,见她眉如柳叶,眼似新月,肌肤莹白如冰雪。双耳一对金石耳环,灿灿生光。腰肢纤细柔软,仿佛一只手掌就可以握住一般。嘴角眉梢虽微含笑意,却有不怒自威的凛然之态。

    姬远玄恭恭敬敬地躬身行礼道:“姬远玄参见圣女仙子。”

    武罗仙子淡淡一笑,道:“你闯得好大的祸。”声音如玉石激撞,说不出的悦耳动听。六侯爷与柳浪俱是心神尽醉,目光恍惚。

    姬远玄恭声道:“圣女仙子,姬远玄从未作过任何恶事,无愧天地良心。”抬头坦然凝视武罗仙子。

    武罗仙子凝望他半晌,微微一笑,转身向巫姑、巫真微笑道:“两位仙子姐姐久日不见,越发年轻美丽了。”

    巫姑、巫真大喜,摸着脸颊笑道:“是么?小妹妹你也越发俏丽了。”

    巫抵、巫盼、巫即、巫罗四人木楞楞地望着她,满脸痴迷,说不出话来,一时连号角也忘了吹了。

    武罗仙子微笑道:“此行仓促,来不及准备礼物,特带了十六瓶‘荀草雪肤霜’给两位仙子姐姐,还请笑纳。”两个女童弯腰将两个玉石盒子放在巫姑、巫真的面前,退了回去。

    那玉石盒子中装了十六个精美的玛瑙瓶子,每一个都将近巫姑、巫真那般高。巫姑、巫真大喜,笑道:“好妹妹,多谢啦。”

    武罗仙子微笑道:“聊表心意而已。”朝着巫即、巫罗微微一笑道:“两位前辈,山下敝族将士,只是奉命到此请姬公子回宫而已,并无不敬之意。如有冒犯,还请前辈大人大量,多多海涵。”

    巫即、巫罗如梦初醒,结结巴巴道:“没有,我们,生气不。高兴,高兴。”

    武罗仙子粲然笑道:“那便多谢二位前辈了。”朝着灵山十巫微一行礼,又转身对姬远玄道:“姬公子,此次白大长老代表长老会,请我将你带回阳虚山。为了避免无辜生灵遭受涂炭,请姬公子随我走一趟罢。”

    姬远玄身边众黄衣男女突然一齐拜倒,哭道:“姬公子受奸人陷害,蒙不世奇冤,还请仙子明察!”

    姬远玄正容道:“圣女仙子,姬远玄清白一身,坦荡无愧,原本应当随圣女仙子即刻返回阳虚山。但眼下奸贼环伺,父王生死一线,倘若姬远玄贸然回宫,被定罪问斩是小事,贻误父王生机却是万悔莫及的大事。还请仙子谅解。”

    武罗仙子蹙眉道:“你说什么?黄帝陛下还有转生的可能么?”

    姬远玄点头道:“多亏灵山十位前辈施以妙手,才挽回一线生机。”

    武罗仙子全身一震,沉吟片刻,道:“姬公子,请随我来。”腰肢摆舞,朝着树林中走去。姬远玄整理衣裳,随着那两个女童大步跟上。

    众人面面相觑,都觉姬远玄这般贸然随行太过冒险,倘若被武罗仙子擒住绑回阳虚山,岂不是万劫不复?

    那些黄衣男女的脸上闪过忧惧之色。只有六侯爷浑然不觉眼前之事,犹自喃喃道:“好白的牙齿,象是雪玉石雕成。难怪,难怪说话声音这般清脆动听。”

第101章 清冷九钟(上)

    众人远远地瞧见武罗仙子与姬远玄在密林中传音对话,姬远玄面色凝重,侃侃而谈;武罗仙子则时而微微摇头,时而蹙眉不语。

    虽然听不见他们在说些什么,但也可料知姬远玄必是将近日发生之事如实相告,武罗仙子多半只是将信将疑。

    巫即、巫罗吹响刺耳号角,将漫山遍野的兽群虫蛇迅速召回。巫抵、巫盼则又以武罗仙子喜欢的究竟是谁展开殊死辩论,口沫横飞,终于忍不住掐住对方脖子,扭打一团。

    巫礼、巫谢见状悲呼“噫乎兮!斯可痛矣!红颜祸水可以断言也!”但目光也忍不住紧盯武罗仙子,咽了一口口水。

    拓拔野传音蚩尤,询问何以武罗仙子与雨师妾是死敌。

    蚩尤嘿然道:“乌贼,你听了可别发酸。当年在蜃楼城里听水族游侠说过,龙女雨师妾喜欢的一个男人,喜欢上了土族圣女武罗仙子。雨师妾一怒之下曾经孤身径闯青要山,与武罗仙子打了一架,自此就结下了极深的梁子。”

    拓拔野心里果然有些发酸,笑道:“这倒象是雨师妹子的作风。”心中寻思,不知雨师妾当年喜欢的男人究竟是谁?现又在何处?想要问蚩尤,又想他多半不知,只怕还要被他嘲笑吃醋,当下作罢。

    过了片刻,武罗仙子与姬远玄并肩从林中走出。

    武罗仙子叹息道:“你所说的,我会向长老会转达。但是其中荒唐之处实在太多,纵然我相信你,长老会也多半不会相信。”

    姬远玄行礼道:“多谢仙子。姬远玄问心无愧,即使世人皆不相信,也有日月天地相信。”

    武罗仙子微微一笑,道:“你不随我回去,众人更加认定你畏罪之心。你想以一己之力与全族对抗么?”

    姬远玄摇头道:“姬远玄就算千夫所指,也毫不在乎。自有水落石出之日。但父王生机性命,却是一刻也不得耽误。”

    武罗仙子淡淡一笑,道:“那也只好随你了。”转身朝众人微笑道:“武罗告辞了。”与那两个女童一起乘风而起,翩翩向山下飘去。

    月光斜照,山谷如笼轻纱淡烟,朦胧之中,她仿佛梦中仙子,飘然而来,又飘然而去。

    忽听巨树上传来巫咸、巫彭哇哇乱叫的声音,众人这才霍然惊醒。拓拔野与蚩尤心中猛地一震:难道八郡主出了什么事么?对望一眼,齐齐腾空跃上树洞,众人也纷纷跟随。

    冰心洞中灯光明亮,众人奔到那水晶墙前,朝里眺望。只见正中木台上,烈烟石安详仰躺,面色红润,似已无大碍。

    旁边一个火炉熊熊燃烧,上悬的丹罐不断地散发出五颜六色的气体,缭绕腾空。巫咸、巫彭在室内一边翻箱倒柜,一边跳踉大骂。

    眼见其他八巫赶到,立时转身怒吼道:“他奶奶的,谁取了老子的‘清冷九钟霜’和‘清冷渊苦泪鱼胆’?”

    巫抵、巫盼见他们暴怒,连忙叫道:“不是我!”巫即、巫罗也口吃道:“是,不,我们,不是!”

    巫姑、巫真红着脸,忸怩半晌道:“大哥、二哥,前些日子,我们的‘十合美容霜’还差一味‘秋霜’,我们就把‘清冷九钟霜’拿去了。对不住,你们别生气好不好?”

    巫咸、巫彭见是九妹、十妹,又听她们撒娇求饶,登时没了脾气,颓然叹道:“下回记得先和我们说上一声。”

    巫礼、巫谢见他们语气松动,连忙叹道:“嗟夫,吾心愧矣。吾‘苦菊茶’独缺清苦药引,故不得已取兄之‘清冷渊苦泪鱼胆’,望兄海涵。”

    巫咸、巫彭登时暴跳道:“他奶奶的!原来是你们这两个老醋精!你道老子的药是给你们这两个酸菜干泡茶的么?姥姥的!”

    双手一弹,“轰”的一声,巫礼巫谢的高帽登时被一团烈火烧着,两人“嗟夫!”声中抱头鼠窜,径直逃出树洞去。

    众人莞尔,巫抵、巫盼更是幸灾乐祸,窃笑不已。

    巫咸、巫彭气哼哼地盘腿坐在地上,瞪着拓拔野与蚩尤,过了半晌,悻悻道:“他奶奶的,臭小子,不是老子救不了这小丫头。只是最重要的两味药都被我弟弟和妹妹糟蹋了。姥姥的!”

    拓拔野、蚩尤心下大惊,骇然道:“那眼下八郡主的情形究竟如何?”

    巫咸、巫彭道:“他奶奶的,这小丫头究竟招惹谁了?体内有一个极为厉害的元神……”

    蚩尤大惊,厉声道:“什么!南阳仙子的元神果真又附着她身上了么?”

    巫咸、巫彭道:“什么南洋北洋,老子不知道。不过那狗屁元神古怪得紧,虽然在她体内,却好象被封印沉睡。一时半刻醒不过来。”

    巫咸道:“奶奶的,老子生平头一回见到这么古怪的事情。这狗屁元神定是从封印她的神器逃入小丫头的体内。但是她为什么能从神器中逃出?又为什么能直接进入这丫头的体内?简直他奶奶的乱七八糟,一塌糊涂!”

    蚩尤心中大震:“是了,必是在我离开帝女桑的一瞬间,南阳仙子附着入八郡主身体。南阳仙子说过,八郡主能在扶桑树外瞧见她的元神形貌,是因为彼此同出一脉,又都是圣女门下,元神相互挈合。因此她能借着八郡主的躯体作为新的封印神器,逃离帝女桑!”

    拓拔野道:“前辈,那这元神何时会醒转?醒来之后,八郡主又会怎样?”

    巫咸、巫彭道:“他奶奶的,倘若她醒来,那这丫头的麻烦就大了!”见拓拔野与蚩尤脸色骤变,又道:“嘿嘿,倘若只有这个狗屁元神那也罢了,偏生这小丫头的身体竟然还有极为猛烈的三昧紫火和情火。他奶奶的,这两种狗屁火现下已经融入她经络骨血之内,想要清除是狗屁可能也没有了。”

    众人大骇,蚩尤惊怒交集,一时说不出话来。

    拓拔野微笑道:“倘若是其他庸医自然没法子,不过到了大荒第一神医灵山十巫手中,就算是死了三五年的,也能医活过来。”

    巫咸、巫彭转怒为喜,满脸得意,哈哈大笑道:“臭小子不愧是神农弟子,到底知道些道理。”

    咳嗽几声,又道:“所幸这小丫头乃是天生火灵,可以吸纳驾御火属灵力。只要先用我天下第一神医独门配置的‘天下舞霜丹’镇住体内热毒,避免周身经络被情火和三昧紫火烧坏,然后通过运气调息,借助‘天下舞霜丹’的药力逐步将情火与三昧紫火化为自己的真气。他奶奶的,不但无害,反而有利。”

    众人大喜,拓拔野与蚩尤舒了口气道:“那么……南阳仙子的元神呢?”

    巫咸、巫彭瞪眼道:“他奶奶的,你当老子的‘天下舞霜’是普通药丸么?自然可以将那狗屁元神镇住,让她三年五载无法醒转。嘿嘿,等她醒来之时,早就被丫头的元神吸纳得一干二净了!”得意洋洋,哈哈大笑。

    突然顿住笑声,满脸沮丧,恨恨道:“他奶奶的,可惜老子的‘天下舞霜丹’还差了两味药料,都他奶奶的被……”

    见巫姑、巫真泪汪汪地瞧着他们,登时又叹道:“罢了罢了。你们想要救这小丫头,就得尽快找到‘清冷九钟霜’和‘清冷渊苦泪鱼胆’,与这炉中的丹药研磨一处喂服。”

    蚩尤沉声道:“在哪里可以找到?”巫咸、巫彭还未回答,却听姬远玄朗声道:“丰山。清冷渊。九钟亭。”

    红日冉冉,朝霞流舞。

    碧空澄静,白云飞扬。七只火红色的巨鸟嗷嗷怪叫,从白云中倏然穿过,闪电般朝着西边翱翔而去。

    巨鸟上分别坐了十几个少年少女,为首的乃是三个少年。

    一个俊逸洒落,腰间斜插珊瑚笛,一个英挺桀骜,怀抱一个红衣少女,一个丰神玉朗,眉宇神色凝重。最末一个少年身边还放了一个巨大的紫鳞木箱。正是拓拔野、蚩尤与姬远玄。

    蚩尤哈哈笑道:“他奶奶的紫菜鱼皮,那王什么亥的,在灵山脚下不知还要等上多久?”

    拓拔野笑道:“不急不急,等我们取了七彩土,再回去与他们打声招呼好了。”众人哈哈大笑。

    原来灵山上有一处天然密道,地下蜿蜒近百余里,直抵大隗山脚,相传为伏羲胃肠所化,只有极少数人方才知道。

    拓拔野听流沙仙子临别前提起,因此便询问灵山十巫。灵山十巫见他竟连这“肠道”也知道,都大为惊骇,更觉惊佩。

    于是众人在灵山十巫带引下,连夜从那肠道绕行到大隗山下,轻而易举地逃出王亥大军的重重包围。

    在大隗山下,六侯爷、真珠等人与拓拔野分别,骑乘三只太阳乌赶往东海。拓拔野、蚩尤与姬远玄一行则赶往丰山,去取那清冷渊中的苦泪鱼胆和九钟亭里的九钟寒霜。

    相别之时,真珠欲言又止,只是红着眼圈望了拓拔野半晌,笑容羞怯动人,眼神却是哀伤凄绝。

    当她随着六侯爷乘鸟东去,于半空中悄然回首,一颗泪珠终于禁忍不住夺眶而出,在风中破碎飞舞。

    那一刻,凝望着她迅速回转的背影,想到从今往后,与她再无任何瓜葛,拓拔野的心里忽然一阵莫名的疼痛。想起昨夜她的表白、她的泪水和她那颤抖的吻,心中更为酸苦苦涩。

    “拓拔城主,我喜欢你,我好生喜欢你……”那声音在他耳边一遍遍地回旋,深深地铭刻在他的心底。他的心里,又开始变得迷糊起来,对这温婉羞怯的人鱼,他是不是也有着某种难以割舍的情意呢?

    晨风扑面,他们背向而飞,终于越行越远。但是这样的结局,对彼此来说,或许才是最好的罢。

    拓拔野正怅然回忆,忽听姬远玄朗声笑道:“拓拔兄,蚩尤兄弟,你们真是姬远玄的贵人!不瞒两位,姬远玄也正打算先去一趟丰山九钟亭呢。”

    拓拔野与蚩尤大奇,笑道:“竟有这等巧的事?”姬远玄叹道:“可不是么!可见你们二位定是老天派来助我土族渡此难关的。”

    拓拔野与蚩尤哈哈大笑。

    拓拔野心中的怅惘逐渐消散开来,微笑道:“不知姬兄去丰山九钟亭作什么?”姬远玄微微一笑,传音道:“向清冷渊耕父神借一口钟。”

    拓拔野二人大奇,道:“借清冷九钟里的一口钟么?”

    姬远玄点头微笑。

    蚩尤扬眉道:“难道那钟能救黄帝的命么?”

    姬远玄轻抚那紫鳞木箱,摇头笑道:“那倒不是,但是却关系到土族安危存亡。日后两位便明白了。”突然叹了一口气,怅然道:“我倒希望这清冷钟永没有用着的时候。”

    拓拔野二人心中好奇,但见他不肯说,知道必有他的道理,当下按捺不问。拓拔野道:“是了,适才姬兄说的耕父神又是谁?”

    姬远玄肃然道:“清冷渊耕父神乃是本族仅次于帝女神仙的真人级第一号人物,武功仙法都极是厉害。所创的歌舞阵天下闻名,实是本族罕见的奇才。当年也是长老会长老,只因太过好酒好乐好色,被称作‘三好长老’,而最终被取消长老资格。”

    拓拔野笑道:“原来如此。”忽然摇头道:“可惜可惜。”蚩尤、姬远玄齐齐道:“可惜什么?”

    拓拔野道:“可惜我让六侯爷与柳浪先回东海了。否则,以我的好乐,加上蚩尤的好酒,再加上那两人的好色,与这耕父神岂不是有得一比么?”三人大笑。

    谈笑间,太阳乌嗷嗷鸣叫,朝下俯冲。

    白云离散,风声呼啸。一片雄奇高峭的山脉扑入眼帘。耳边突然听见淡淡的钟声,清雅辽远,悠然回旋。

    众人心中俱是一震:到了!

    山高万仞,云横雾锁。被朝阳镀照,仿佛滚滚波涛中的金山玉岛。太阳乌鸣啼声中绕着群峰盘旋飞舞。

    群峰环立,中有深谷。其中最高峭的一座山峰南侧如利斧所劈,巍然峭立,一条白练似的瀑布从峰顶飞泻而下。

    姬远玄道:“这座山峰便是丰山主峰清冷峰。那峰顶上的亭子便是九钟亭。”

    众人顺着他的手指朝前望去,只见那清冷峰上碧树茂密,仿佛绿色云海,随风起伏。绿林之中,可以看见一个银白色的九角亭傲然矗立。那钟声便是从亭中传出。

    太阳乌欢声鸣叫,展翼朝着清冷峰滑翔而去。瞬息之间,清冷峰已扑面而来,钟声浩荡,极为动听。

    越过清冷峰对面的山颠,飞至山谷上方之时,众人陡然觉得一股彻骨森寒从下轰然而上,遍体生冷,那几个黄衣少女情不自禁地打起寒战,牙齿咯咯作响。

    拓拔野向下望去,群峰环立,瀑布飞泄,中间幽暗森冷。千仞之下波光摇曳,白气腾腾,似是一个水潭。

    姬远玄道:“你们所要的苦泪鱼便是在这清冷渊底。”话音未落,太阳乌已经越过清冷峰崖石,将深谷抛在身后。

    绿林碧树翻腾如浪,在下方瞬息涌过。转眼间众人已乘鸟飞到九钟亭上,环绕盘旋。

    九钟亭虽名为亭,却是个不小的宫殿。银白色的琉璃瓦在朝阳下折射着刺眼的光芒,九个檐角高高弯曲翘起,檐下无数白玉风铃叮当作响,伴着那空远的钟声,煞是清脆动听。

    九根雪白的冰璃柱雄伟伫立,浅蓝色的水晶帘叶在冰璃柱之间交叠垂落,随着晨风与钟声韵律地摆动。

    亭中不断地传出悠扬的乐曲声,以及谈笑声。

    拓拔野心中诧异:“难道那耕父神大清早便在九钟亭里玩赏歌舞么?”

    姬远玄似是看出他的心思,微微一笑道:“这清冷九钟清晨必结寒霜,霜起之时,钟声最为好听。所以耕父神必定是每日凌晨在亭中听钟赏舞。”

    却听亭中传来一个雄伟浩荡的笑声:“贵客临门,何不进来一同欣赏美人、钟声?”那水晶帘叶纷纷卷起,声音丁冬如山泉。

    众人眼中一亮,只见亭内宽阔,淡蓝色的海底水晶石铺满地面,九个银白色的大钟悬挂在九个角落。

    数十美女身披轻纱,胴体曼妙,一览无余,在亭中随着悠扬的乐曲与钟声节奏翩翩起舞。四周九张玉案,各坐三五人。北面中央的玉案后,坐着一个雄伟高岸的金发男子,虽然两鬓微斑,但顾盼神飞,气势昂然。想必就是那“三好长老”耕父神。

    席间美酒醇香,缭绕鼻息。蚩尤闻到浓郁的酒香,心中大喜,哈哈大笑道:“美人音乐倒也罢了,但这等美酒却不能不尝。”第一个跳下太阳乌,抱着烈烟石大步而入。

    拓拔野笑道:“美酒美人倒也罢了,但这般美妙的钟声却是不能不听。”与姬远玄等人紧随而入。

    亭中满座人物都纷纷望来,见这三个少年气宇轩昂,各有风流,都暗自奇怪,不知五族哪个世家的俊彦到此。

    姬远玄虽然近年来闻名族内,但耕父神隐居丰山已近十年,府上清客又都是些附庸风雅之辈,甚至是酒色之徒,对于姬远玄倒是无一人认得。他进入九钟亭之前,又将钧天剑等神器收藏妥当,是以没有一人认出。对于拓拔野与蚩尤更加无人知晓了。

    耕父神笑道:“妙极妙极,两位好酒好乐,便可算是我的知己!”击掌三声,早有人上前摆好玉案,斟满美酒,引领拓拔野等人次第入席。

    蚩尤喉咙干渴,闻着那清冽醇厚的酒香早已按捺不住,指尖一弹,将那酒坛封盖打开,张口吸饮,碧绿色的酒浆立时破空倒流,涌入口中。

    蚩尤“啊”了一声,只觉一股清甜香咧的甘流瞬息之间滑过咽喉,在腹中奔流缭绕,“轰”地熊熊燃烧,浓烈甘香直冲脑顶,仿佛周身毛孔瞬间同时打开,说不出的酣畅痛快。

    蚩尤大喜,源源不断地张口吸饮,刹那之间便将一整坛美酒喝得精光。唇齿留香,舌间满是清冽甘甜之味,笑道:“妙极!妙极!再来一坛!”转眼又将一坛酒吸得一干二净。

    众人见他方甫坐下,便急不可待地将整整两坛酒刹那吸光,面色不变,意犹未已,都不由大惊。如此酒量,果真少见得很。

    耕父神大喜,笑道:“好朋友来了!快端上美酒!”

    几个大汉扛着六七坛美酒摆放在蚩尤身边,蚩尤也不客气,哈哈大笑,转眼又喝了两坛,连呼痛快。

    西侧一个眉清目秀的黄衣男子斜着眼道:“朋友,你这般牛饮了四坛酒,分辨得出这四坛酒究竟是什么酒么?”

    蚩尤从小便嗜饮烈酒,但因其时粮食并不丰裕,酿酒实是奢侈之极。蜃楼城虽远比大荒许多城邦富庶,但主要以海鱼为食,藏酒实在不多。

    所幸段狂人时常从大荒带回许多陈年佳酿,瞒着乔羽,半夜偷偷地叫上蚩尤,到海滩边豪饮。

    段狂人带回的酒五花八门,蚩尤喝得多了自然也就分辨出各种年份以及酿酒水质,对于辨别美酒,倒也有一定经验。只是流亡东海之后,一则起初无酒可酿,二则一心复仇,对于美酒品鉴没有什么长进。

    眼下听这黄衣男子出言刁难,心中登时激起好胜之心,舌头回卷,仔细回忆辨别,嘿然笑道:“第一坛酒清冽甘香,水质清甜,必定是十五年以上的水妖白沙城‘松竹梨花醪’,第二坛酒醇厚香浓,多半是二十年以上的‘五粮春’,第三坛清香平淡,但是回味极佳,是小咸城的‘春水回’。第四坛……第四坛……”

    皱眉不语,一时辨别不出,道:“他奶奶的紫菜鱼皮,这第四坛酒清寒幽香,有点象是北海的‘玄冰冻露浆’,但有多了点清甜……”

    耕父神大笑道:“妙极妙极!想不到小子你年纪轻轻,不仅酒量奇佳,还有如此品鉴!难得之极。这第四坛酒乃是我用清冷渊的初春雪水,按照北海‘玄冰冻露浆’的方法酿制,大荒之下,只此一家。你第一次喝自然说不出啦!”

    众人哈哈大笑,那黄衣男子目中也不禁露出敬服之色,举杯微微笑道:“在下高粱山杜九,幸会了!”一饮而尽。

    蚩尤微微一愣,当年曾听段狂人说过,大荒中有几个极能喝酒、品酒的人物,其中一个便是土族高粱山杜九。

    此君万事不管,只管喝酒,终日背一大葫芦,倒骑狸雉兽游历天下,四取原料酿美酒,就地掩埋。他日重游之时,再掘出痛饮。当年听了颇觉有趣,不想今日竟在这清凉山上偶遇。当下微笑回敬。

    耕父神笑道:“小子,这席间美酒每一坛都有不同滋味。因此喝一坛酒,就得依据这酒的味道,听不同的音乐,赏不同的美女。这样方能得其真髓。”

    拓拔野笑道:“蚩尤,你牛饮得太快啦。适才第一坛酒,应当听长笛,第二坛酒,应当听编钟,第三坛酒,应当听桐木筝,第四坛酒,应当听玉笙。”

    耕父神大喜道:“说得对极!这位好朋友果然是乐中高人!”转头四顾,诧异道:“今日是什么日子,竟有这等知己登门!”

    众人齐声大笑。

    拓拔野、蚩尤也放声大笑,都觉这耕父神果然是豪爽可亲的性情中人,值得结交。

    耕父神大声道:“斟美酒,奏佳乐,上美人!”

    丝竹齐奏,觥筹交错,粉黛穿梭。

第102章 清冷九钟(下)

    姬远玄传音微笑道:“这耕父神对朋友最是豪爽,与你们一见如故,妙极!”

    这时晨风吹来,钟声清扬,风铃叮当。亭内丝竹声声,乐曲飘荡,众美女婆娑起舞,****。

    拓拔野听得心旷神怡,心道:“这耕父神倒当真懂得享乐。远离尘嚣,在这高山之上,呼朋唤友,饮酒听乐赏美人。”心中忽然有些羡慕,他素来喜好自由随意,这等悠闲逍遥的日子大对其脾胃。但自蜃楼城破以来,与蚩尤两人身负重任,不知何时方能大功告成,如此逍遥快活?

    突然心中一凛,想起此行目的,正要传音蚩尤,却听他大声道:“耕父神,多谢美酒款待。但蚩尤来此,乃是另有他事,恳请耕父神帮忙。”

    耕父神轻轻击掌,众美女徐徐退下,转身望着蚩尤笑道:“我这清冷峰上,除了美酒之外,只有美女与这清冷九钟。你既不是为美酒而来,难道是为了美女与清冷九钟而来么?”

    突然又摇头道:“你怀中抱着如此美人,多半也不是为了美人而来。她体内真气**凌乱,必有内伤,想来是要这清冷九钟的寒霜了?”

    拓拔野微微一愣,心道:“这耕父神好锐利的思路。”

    蚩尤也是一愣,道:“不错。我正是来恳请耕父神赐予‘清冷九钟霜’和苦泪鱼胆的。”

    耕父神哈哈大笑道:“原来如此。苦泪鱼在清冷渊三百丈深处,水底寒冷无比。小子,你若是有能耐,想捕几条都由得你。但是这清冷九钟,嘿嘿,不是我耕父小气,而是这九钟乃是本族神器,当年耕父行为荒唐,长老会让我在这清冷峰顶看守九钟,任何人也不许将这九钟上的寒霜带下山去。若是我耕父之物,你这等知己朋友,送你又要何妨?但本族神器,长老会有令,只好对不住了。”

    姬远玄等人面色微微一变,拓拔野哈哈笑道:“耕父神,神器是死的,人是活的。不是我们狂妄,只是此钟不仅关系到这姑娘性命,还关系到眼下大荒安危,因此无论如何也必须借清冷九钟一用。”

    此言一出,亭中哗然。

    耕父神扬眉笑道:“有趣有趣。看来你不仅想要这九钟寒霜,还想将这九钟一道搬回家去喽?”

    拓拔野笑道:“九钟倒不必,一个就足够了。”

    众人哈哈狂笑,一个矮胖汉子喘着气笑道:“好狂的小子!他当这里是自己家么?”

    耕父神似乎大感有趣,哈哈笑道:“妙极妙极!小子,你若是想要这清冷九钟也可以,只要能在限定时间内将这九钟从这亭中横梁上解下,你要几个都尽数拿去。”

    拓拔野与蚩尤对望一眼,一起站起身笑道:“一言为定。”

    蚩尤将烈烟石交给姬远玄等人,与拓拔野一起走到亭中,环首四顾。那九钟两两相距十丈,悬挂在九钟亭九个角落的横梁上,似是以极为坚固的混金属链条栓住。九钟银白厚重,不知是什么金属制成。每一个都有蚩尤那般高,想来重量当在三千斤以上。

    耕父神笑道:“两位且慢心急。如此盛大之事,岂能没有歌舞助兴?”轻拍手掌,一群大汉将玉案美酒撤离到水晶帘之外,管弦乐手、亭中众人也随之纷纷退到亭外,将双耳以冰蚕丝绵塞上。

    只有耕父神依旧横案坐在亭中,自斟自饮。

    九个大汉鱼贯而入,在九个角落各点起一根三尺高的香柱,然后手持青铜椎,站在九钟下方。

    三十余美女徐徐而入,嫣然而笑,将拓拔野、蚩尤围在中心。

    耕父神笑道:“倘若你们能在这香柱烧完以前,将这九钟从横梁上解下,我就当作什么也看不见,随你们挑拣。但是,倘若解不下呢?”

    拓拔野笑道:“随你处置。”

    耕父神拊掌大笑:“快人快语!”突然挥手道:“奏乐!”

    九个大汉齐齐击椎九钟,铿然长吟,亭外管弦齐奏,绮靡华丽,如春风过江南,百花齐放。

    那三十余名美女身上轻纱曼然飘舞,雪足如雨点,在淡蓝色的水晶石地上瞬息变幻,围绕着拓拔野与蚩尤翩然起舞。

    耕父神笑道:“清冷九钟,娇媚美人,是为清冷天魔舞。两位好朋友血气方刚,正好适合。”

    曲乐悠扬,华靡冶荡,仿佛蝴蝶翩翩,春水回旋,似锦繁花漫山遍野次第开放。洞箫吞咽,琴弦绵绵,夹杂那清脆风铃,犹如少女低语,声声呢喃。

    拓拔野只听了片刻,便觉得心旌摇荡,仿佛有无数女子在他耳边柔声私语,吐气如兰。

    那三十余名妖冶女子翩然穿梭,随着那绮靡曲乐韵律起舞,眉眼盈盈似水,笑靥绚烂如花。玉腿交错,赤足飘飞,腰肢如蛇款摆,仿佛烟柳随风,花絮逐浪。

    蚩尤虽不似拓拔野善于音律,易于感动,但听了片刻,也觉得心中说不出的麻痒舒服,热血如沸。

    周围美女嫣然回旋,轻纱薄如蝉翼,纤毫可见,飞扬之间,素胸玉腿咫尺鼻息,浓香扑鼻。

    他虽然对并不好女色,但终究少年血性,见三十余个近乎**的女子在身边辗转起舞,节奏又与那靡靡之乐浑然契合,更加血脉贲张。

    突然钟声铿然,九道森冷凶猛的真气闪电攻来,仿佛冰川倾泄,雪山崩塌。拓拔野、蚩尤二人正沉浮于那万种风情、淫靡之音,卒不及防,大骇之下,齐齐分身错步,避让开去。

    钟声悠然回荡,九道真气交错穿梭,闪电般回旋劈斩,森冷阴寒之气瞬息笼罩九钟亭。

    拓拔野、蚩尤耳中仍是那绮靡乐声,眼前犹是玉体横陈,周身上下依旧被那节奏所控,刹那间竟仿佛被无形绳索所缚,挣脱不开。心中大惊,齐齐大喝,真气爆然膨胀,双掌挥处,青光怒卷,登时将那九道真气轰然炸开。

    “哧哧”之声大作,白汽腾绕,冰屑飞舞。耕父神拊掌笑道:“妙极!果然是少年英杰!”

    拓拔野二人听见姬远玄传音沉声道:“这是耕父神自创的‘清冷天魔阵’,以妖艳蛊惑的美人天魔舞,扰乱你的视听,控制你的节奏。然后再以清冷九钟极寒极冷的钟声真气予以突袭,使你体内真气岔乱,寒热交加,动辄有经脉伤毁之虞。你们千万小心了。”

    拓拔野心中一凛,心想:“是了,我素好音律,相较之下更容易受这天魔乐的干扰。”

    想要将双耳塞上,又想:“那岂不是让这九钟亭外的人瞧不起么?”当下传音道:“鱿鱼,莫管这歌舞音乐。速战速决,尽快突围将清冷九钟取下。”

    两人凝神聚意,脑中澄净,充耳不闻,视若不见,猛地高高越起,兵分两路,凌空踏步,朝着东西两翼的清冷钟掠去。

    耕父神哈哈笑道:“哪有这么容易?”金刚筷在玉案上轻轻敲击。

    九个大汉猛地疾棰九钟,清越钟声接连不断地回荡激旋,重叠交织,震耳欲聋。亭外众人虽塞紧双耳,依旧觉得耳中嗡鸣,胸闷气堵,说不出的难受。一个汉子“哇”的一声,仰面而倒,喷出一口酒水血箭。

    拓拔野、蚩尤身在半空,突觉四周狂风卷舞,气浪激旋,刹那之间,仿佛成了网中之鱼。

    森冷真气白白蒙蒙,漫漫一片,陡然朝他们笼罩收缩。当下大喝一声,两道青光冲天飞起,无锋剑与苗刀挟带惊天气势霍然怒斩,九钟亭中碧光一闪,众人须眉皆绿。

    四周惊咦失声,想不到这两个少年竟有如许强盛的真气。眼力锐利者立时看出这两柄神器的来历,更是大声惊呼。

    耕父神放下唇边的酒杯,讶然道:“苗刀无锋?”

    “当”地一阵巨响,冷气森寒,清冷九钟急剧摇晃,声声清鸣连绵不绝,更猛更强的九钟真气四面八方地冲击而来。“叮叮”连声,檐角诸多风铃突然迸裂飞散,被晨风卷舞到澄蓝晴空之上。

    两人倒吸了一口凉气,突然想起当日在日华城外的树林中,与勾芒血战的情形来。当时勾芒以转生轮施展“风生浪”,借他们的真气反击,他们进攻越猛,受到的反击之力反而越大。

    眼下情势仿佛,受困这九钟亭中,清冷九钟将他们包围其中,他们的狂野真气爆放发出,反倒激起清冷九钟更大的反击真气。九钟本身只是神器,并无生命,无论他们以多么强的真气攻击,都不能伤其分毫。如此下去,想在香柱烧完之前将九钟连锁斩断,殊无可能。

    两人心有灵犀,齐齐传音道:“无风不起浪。”凝神沉气,在九钟真气之间穿梭闪避。

    拓拔野传音不绝,将“因势力导,随形变化”的感悟临时说与蚩尤听。

    蚩尤登时了悟,当下与拓拔野一道在纵横交错、气势凶猛的九钟真气之间飘忽跌宕,借力回旋。但他素来崇尚刚烈霸道的真气驾御法,对这以柔克刚之道始终没有拓拔野那般随心所欲,变化无形。

    亭外众人起初还带着讽刺微笑观看,但看到拓拔野二人以苗刀、无锋对抗九钟之时,已是大惊,再看到两人凌厉汹涌的九钟真气中跌宕沉浮,貌似危险却安然无恙时,心中更是又惊又奇。

    姬远玄等人紧张的心情也开始慢慢放松下来。

    乐声一变,如月夜春江,**欢悦。美人轻纱尽解,玉体横陈,嘴角眉梢春情无限。指尖勾点,赤足转舞,眼神冶荡勾人魂魄。

    三十六个美女随着那妖冶放浪的节奏穿梭交错,每一次回眸,每一次顿足,每一次扭腰,都与那洞箫、玉竽、长短笛声声契合,令人目眩神迷,**如沸。

    那低切渴盼的笑声,沙哑甜蜜的呻吟,合着箜簇弦琴,从耳中一路痒到心里,让人热血贲张,情难自已。

    拓拔野、蚩尤凝神于九钟真气,因势力导,竭力周旋。偶尔放松之时,听见那妖媚曲乐,瞥见如花美人,登时刹那失神,依顺于那天魔乐的节奏。

    而九钟真气仿佛游弋在外的九把凌厉快刀,一旦他们稍微不慎,便霹雳闪电似的攻袭而入。

    饶是两人反应敏捷,真气超卓,在这清冷天魔阵中也颇感吃力。一时间只有闪避回旋之力,根本无暇斩断那九钟铁索。

    清冷九钟激荡回旋,钟声忽快忽慢,节奏变化多端。九钟真气随之错舞盘旋,威势凌厉。

    拓拔野、蚩尤每每刚要动身去斩断九钟铁索,就被这莫测的钟声真气瞬息之间封住所有道路。

    拓拔野心道:“这天魔舞以淫乐搭配妖舞,虽然不能伤人,但是节奏强烈,扰乱心志。因此节奏是其根本。倘若能……”

    心中一动,传音道:“鱿鱼,意守丹田,一齐大吼,将他们节奏打乱,然后分头砍断九钟铁索!”

    蚩尤点头。两人突然气运丹田,仰天狂吼。真气澎湃,宛如晴天霹雳,焦雷滚滚。

    水晶帘叶叮当飞舞,风铃摇曳脆响,九钟哐然长鸣,无数道白色真气纵横交错,朝着两人呼啸而来。

    而亭外丝竹悠扬,曲声绮丽依旧,没有瞬间顿挫;亭内美人长舞,乳波臀浪,媚笑嫣然,亦没有丝毫错乱。

    拓拔野、蚩尤大骇,这三十余个舞女与那亭外管弦乐手,瞧来平平常常,难道竟有如此定力,被自己这般蓦然狂吼,亦心如止水,波澜不惊?

    惊骇之中,那九钟反震的滔滔真气已经交错攻到。

    两人转身错步,背靠背,瞬间调具真气,大吼声中齐齐双掌拍出,绿光爆然飞舞,将那森冷真气硬生生迫退,冰屑簌簌掉落。九钟真气回旋碰撞,与那九个大汉陡然击椎所发出的新一轮九钟真气相互激荡融合,形成更为凶猛的气浪,纵横怒卷,四面攻来。

    耕父神大笑道:“这三十六个美人与四十九个管弦乐手都是聋子,你们就算将天喊塌了,他们也听不见!”

    “什么!”拓拔野、蚩尤大惊失声。

    这浑然天成、丝丝入扣的华丽音乐、韵律契合、节奏鲜明的妖冶舞步竟是由聋子演绎的?

    两人凝神望去,亭外管弦乐手摇头晃脑,怡然自得,亭内轻纱裸女韵律起舞,摇曳生姿,怎么也不象是听不见音乐与节奏的聋子。

    耕父神嘿然道:“乐手与舞者必须心无杂念,才能将音乐舞蹈完美无缺,淋漓尽致地表现出来。我创造这‘清冷天魔舞’已近十年,起初无论是怎样技艺高超、意志坚定的乐手和舞者,听到周围声音,仍然难免有些须杂念,影响了这‘清冷天魔舞’的完美演绎……”

    拓拔野脱口道:“所以你便找了聋子来训练么?”

    耕父神一愣,哈哈大笑道:“天生的聋子又怎能知道旋律与节奏?嘿嘿,我绞尽脑汁,终于想出了一个绝妙的办法!我将精挑细选的三十六个美女、九个钟椎手和四十九个乐手的耳朵全刺聋了。听不见声音,就不会有杂念,没有杂念,就不会受任何干扰。所以你们今日才能欣赏这纯净完美的音乐歌舞。”哈哈大笑,甚是得意。

    拓拔野、蚩尤听他为了歌舞的完美,竟将乐手与舞女的双耳刺聋;言谈及此,毫不愧疚,反倒得意洋洋,心中无不震惊。

    原本觉得这耕父神豪爽好客,亲切随和,虽然恣意享受,却是善于享受的性情中人。但此时顿觉此人之自私虚伪、凶残冷酷当真世间少有。见周围妖娆裸女笑意盈盈,翩翩绕舞,心中恻然难过,惊骇之余,对这“三好长老”登时起了狂怒憎恶之意。

    耕父神没有瞧见他们脸色突变,依旧怡然自得,轻敲金刚筷,笑道:“可惜可惜。象这般绝色的才艺女子太过难找,否则我再找上百来个,一齐刺聋了,跳这清冷天魔舞,那将何等壮观完美?”

    拓拔野哈哈大笑道:“可笑可笑。象你这等卑鄙小人,也配谈什么纯净完美的音乐歌舞么?”

    蚩尤森然怒笑道:“不如我们也将他的狗耳刺聋了,让他心无杂念,体会体会完美纯净的音乐。”

    刹那间,两人心中怒火如沸,燃起熊熊斗志。

第103章 丰山之盟(上)

    晨风吹舞,水晶帘叮当飘卷,风铃交错。阳光斜斜照在亭内众人身上,香烟袅袅,九根香柱只剩下不到一尺高。

    众人见拓拔野二人突然口出不逊之言,杀气毕现,无不大惊。

    耕父神微微一愣,不怒反笑道:“年轻人果然是血气方刚。”又叹息道:“原本打算与你们忘年结交,一起品酒听歌赏美人,可惜可惜。”金刚筷在玉案上轻轻敲打,“笃笃”响声中,九个大汉奋力挥椎,敲打清冷九钟。惊涛骇浪似的九钟真气层层汹涌,瞬间将拓拔野二人包围。

    拓拔野突然心中一动:“是了!那九个大汉、三十六个舞女、四十九个乐手既是聋子,自然也听不见曲乐声,他们彼此能配合得完美无间,甚至随时改变节奏,除了训练有素之外,多半还有其他玄妙之处。”

    凝神四顾,突然发觉钟亭九面水晶帘、顶梁冰璃柱以及银白色琉璃瓦上,都有一道蓝色光芒与一道红色光芒在不断跳跃。

    曲乐韵律与舞女节奏与那红色光芒完全契合,随着红光的跌宕变化而折转改变。九个大汉击打清冷九钟的时机与节奏则与那道蓝光完全吻合。

    顺着那红光与蓝光的折射方向望去,却是耕父神轻敲玉案的那双金刚筷!左手那支金刚筷上镶了一颗幽蓝的宝石,而右手那支金刚筷上则镶了一颗艳红的宝石。

    拓拔野心中大震,恍然醒悟。难怪他们能这般默契配合,不断变化,原来全由耕父神指挥掌控。瞧见四周舞女发髻上斜插的宝石簪钗,他登时有了主意,哈哈大笑,从两个妖娆舞女之间穿过,手如闪电,将她们发上簪子摘下,青丝飞舞,如瀑布倾泻。

    拓拔野十指夹住六七支宝石发簪,在九钟真气中自如穿梭,双手恣意挥舞,笑道:“蚩尤,还不动手?”

    水晶帘、冰璃柱与琉璃瓦上登时光影闪动,红光、绿光、蓝光纵横飞舞,眼花缭乱。

    乐曲声或嘎然顿止,或断续呜咽,杂乱无章,说不出的刺耳难听。三十六个舞女惶惑茫然地站立在亭中,惊慌四顾,**的娇躯颤动不已,极是害怕。那九个大汉也木楞楞地手持青铜椎,茫然相觑。

    这华丽绮靡、天衣无缝的清冷天魔舞竟被拓拔野以几支簪子瞬间击破!

    亭外众人尽数愣住,姬远玄大喜,霍然起身,大声叫好。

    蚩尤哈哈大笑,猛地纵身跃起,苗刀如狂雷惊电,朝着东面第一个清冷钟的铁链怒斩而去。

    耕父神又惊又怒,想不到自己费尽心血编排的完美舞阵竟这般轻而易举地被他破解,猛然起身一脚将玉案踢飞,喝道:“狂妄小贼!竟敢如此放肆!”

    金发蓬然,目眦欲裂,暴怒已极。“嗖嗖”声响,手中那双金刚筷如闪电般怒射蚩尤后背。

    亭中众舞女见他暴怒,无不吓得花容失色,簌簌发抖。有几个胆小的登时坐倒在地。

    亭外众乐手更是手指颤动,牙齿格格乱撞,那乐曲声忽高忽低,尖锐嘶哑交相混杂,比巫即、巫罗的金号还要难听。

    蚩尤狂笑道:“老贼,终于丢掉斯文面纱了么?”半空踏步旋转,脚尖在清冷钟上轻轻一点,回身一刀。

    青光爆舞,“当”的一声,那双金刚筷登时断为四截,“铿啷”声中撞破琉璃瓦,冲天飞去。

    拓拔野见众女面色雪白,珠泪纵横,哀怜恐惧,心中又是愤怒又是同情。可知这些女子、乐手平素稍不留神,必遭其凌虐,是以才会这般畏惧。这耕父神号称好乐好美女,对待乐手与美女却是如此暴虐凶残。

    当下怒极反笑道:“老贼,你自称‘三好长老’,却不知怜香惜玉,更不知何为音乐,没的辱没了天下的乐手和女子!”弯腰将瘫软在地的一个少女抱起,拖着另外一个女子的手,将她们拉出九钟亭。

    姬远玄与众侍从纷纷入内,将那些怔怔呆立的舞女扶出亭外。

    耕父神哈哈笑道:“狂妄小贼,老夫浸淫歌舞曲乐八十年,精通所有乐器,创造六十六种舞阵,你竟敢说老夫辱没了歌舞音乐?”

    拓拔野扬眉冷笑道:“乐者心声。象你这样自私卑劣的小人之心,纵使会所有乐器,所发之声也与猪哼狗吠没有丝毫差别。”

    蚩尤大笑拊掌道:“正是!”亭外众人闻言面色惨白,纷纷朝后退却,只有那杜九自斟自饮,浑然不觉。

    耕父神抱着酒坛,昂然阔步走来,到西北角落,从那微微颤抖的大汉手中将青铜椎一把抓过,飞起一脚将那大汉踢落六丈外的山崖,嘿然道:“这些废物!”那大汉在空中嘶声惨叫,状极凄烈。

    其余大汉骇得纷纷狂奔而走。

    众人惊怒交集,蚩尤吹声口哨,七只太阳乌登时展翅盘旋,朝崖下猛冲而去。片刻之后,太阳乌欢声鸣啼,驮着惊魂未定的大汉飞回清冷峰顶。那大汉被放在亭外草地上,全身簌簌发抖,半晌也爬不起来。

    朝阳暖暖地照在九钟亭中,淡蓝色的水晶石板泛着森冷的光泽。凉风拂面,水晶帘的倒影在石板上摇曳晃动,钟声清寒旷远。

    耕父神叹息道:“这么美好的早晨,就被你们这两个不知情趣的狂妄小贼破坏了。”抱起酒坛猛灌几口,将那酒坛随地一仍,喝道“小贼,今日让你们听听真正的清冷天魔乐!”

    “当”的一声清鸣,嗡嗡不绝,九面水晶帘陡然迸散,朝外飞溅。

    拓拔野与蚩尤只觉一股森寒清冽的真气宛如激旋快刀呼呼闪电斩到,蚩尤大喝一声,苗刀当空怒劈,“咚”的一声长鸣,那道真气倒卷而起。

    这一瞬间,耕父神已经闪电窜至第二个清冷钟前,猛然击锤。又是一声铿然长鸣,第二道锐利真气飞斫而至。他身影飞闪,在九钟之间鬼魅穿梭,钟声激荡,竟宛如同时响起。

    道道真气纵横交错,气势汹汹,比之先前那九个大汉椎击发出的真气不知强了多少倍!

    钟声错落有致,跌宕回旋,忽然密如狂风暴雨,忽然疏如晓风残月。

    拓拔野当日在东海龙宫与哥澜棰、班照的海王编钟、龙神鼓对决之时,那两人虽然勇力盖世,但并不善于音律,乃是借助两大神器的惊天威力,方才将拓拔野一度逼得险象环生。

    但今日在这清冷峰九钟亭中,耕父神不仅真气雄浑,更精擅音律,这土族神器被他椎将起来,不仅气势惊人,更有极为强烈的节奏与韵律,使得拓拔野与蚩尤一时心乱神迷,被他节奏所控。

    亭外众人只觉气浪飞卷,森寒扑面,仿佛无数冰柱旋转飞舞,四下乱撞。周围树木倾摇摆舞,树干与枝叶上刹那间结了一层薄薄的冰霜。

    众人大骇,纷纷退却。

    真气稍弱者还未来得及起身,便被逸散出的九钟真气撞得口喷鲜血,飞到数丈开外,全身冰霜冻结,簌簌发抖。

    只有姬远玄十余人将那紫鳞木箱与烈烟石团团围住,盘腿而坐,坚如磐石。钧天剑插在姬远玄身旁地上,一大团淡黄色光圈将他们尽数罩住。白色的九钟真气撞到那黄色光圈上,登时结为冰霜,又化为清水,缓缓流下。

    那钟声层层回旋,节节攀高,宛如海啸狂潮,一浪高与一浪。嗡然回音滔滔不绝,震得众人脑中麻痹。

    钟声越来越快,越来越急促,如冰山倾崩,风雪狂舞。

    无数道白色真气在九钟亭内外缭绕急舞,团团盘旋,宛如春蚕吐丝结茧。刹那之间,九钟亭只剩下白茫茫的一片。每一次钟声激荡,就有无数的白汽从中腾散缭绕。

    山风呼啸,钟声在群山间回荡,听在众人的耳中,竟是彻骨的清寒。夏日清晨的阳光在这万仞高山之颠,竟感觉不到些须暖意。

    太阳乌在九钟亭顶嗷嗷啼鸣,环绕飞翔,只有当它们的翅膀扫过头顶,众人才感觉到瞬息的温暖。

    姬远玄凝神聚意,借着钧天剑与炼神鼎的灵力形成强大的真气罩,默坐其内,想要穿透那重重浓雾似的九钟真气,观察亭内情形,但看见的,只是闪烁不定的隐约人影。耳中听到拓拔野与蚩尤哈哈大笑声,以及接连不断的真气对撞形成的爆炸声。心中暗暗有些焦急,不知他们能否在那剩余的香柱烧完之前,将清冷九钟一一解下。

    忽听拓拔野哈哈笑道:“老匹夫,这便是你的‘清冷天魔乐’么?蚩尤,让他听听你的‘烧烤鱿鱼曲’!”

    蚩尤大笑声中,忽然“哐啷!”脆响,仿佛惊雷崩爆,在山中嗡嗡回响。亭外几个汉子原已喝得头昏脑涨,被这么一震,登时一头撞到在地。口中犹自傻笑道:“好酒好酒!”

    拓拔野哈哈大笑道:“妙极妙极!”蚩尤笑道:“且听我用苗刀在这清冷钟上拉弦琴。”

    话音未落,众人只听得“吱嘎——”一声悠长不绝的尖锐噪音,刺耳激烈,说不出的难听。

    两人谈笑风生,各种奇怪尖锐的噪音忽东忽西,层不不穷。想来是蚩尤在九钟亭内四处奔窜,以苗刀在清冷九钟上发出诸种怪声。

    众人大为诧异,不知这两个少年此欲何为?

    姬远玄突然击掌笑道:“妙极!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心道:“适才耕父神以天魔舞扰乱拓拔野与蚩尤的节奏,现下他们也以这噪音扰乱耕父神的节奏,使得他无法静心敲奏。”但不知两人何以能在九钟亭内、那狂风暴雨似的清冷真气之中自由穿梭,敲击九钟?

    耕父神怒极,大吼道:“小贼!竟敢干扰我这完美无缺的天魔九钟乐!”钟声轰然齐鸣,震耳欲聋。急促狂暴,如山石迸裂,怒水决堤。九钟亭外森森白汽陡然膨胀,冷风逸舞,丝丝作响。

    众人寒噤连连,纷纷朝后退去。周围树木霎时间银装素裹,一阵山风吹来,冰屑纷扬洒落。

    却听拓拔野长笑道:“老匹夫,我让你听听什么才是真正的音乐。”笛声悠然响起,清雅欢悦,仿佛初春寒梅枝头绽放,冰河解冻春水潺潺。在那急风暴雨的钟声中,清亮婉转,犹为动听。

    众人顿觉精神一振。

    亭外耕父神众清客中,多为好酒好乐之人,听到这笛声无不心旷神怡,忍不住想要大声喝彩。

    忽听铿然钟鸣,如夜半滚滚春雷。笛声急促欢愉,宛如春风吹窗,细雨绵绵。既而渐转清越高扬,跳跃跌宕,犹如春暖花开,鸟鸣蝶舞。

    那排山倒海、冷意森森的钟声,在众人耳中逐渐淡了下去。倒是那偶尔响起的尖锐嘶哑的刀锋磨钟之声,颇为刺耳。

    笛声温暖欢悦,如竹林日影,山谷**,又如万里平川,繁花碧野。或低婉**,或高昂开阔,但都是愉悦跳脱,让人寒意尽消,如沐春风。

    清冷九钟的森寒钟声越来越淡,越来越轻,渐渐也转为悠远空旷、浩荡连绵。仿佛早春草原,呼啸卷过的风声,虽然微带寒冷,但却带来了春的消息。

    九钟亭外那盘旋缭绕的白色真气渐渐消散,四周树木花草也逐渐停止奇异的摆动,冰霜逐渐消融,顺着叶梢、树干丝丝滑落。绿叶红花沾着微微滚动的霜露,在阳光下更显娇艳。

    姬远玄心中大喜,看来耕父神已经被拓拔野的笛声节奏所控,不知不觉之中清冷九钟所发出的声音也变得阳春白雪。

    正自欢喜,却听九钟亭中传出耕父神狂怒的吼声:“小贼敢耳!”突然九钟齐鸣,重新发出那狂暴森冷的洪声巨响。

    拓拔野长笑道:“既然你不知悔改,那便让你听听纯净完美的音乐罢!”又听得蚩尤纵声大笑,既而“哐啷”巨响,仿佛清冷峰瞬间爆炸开来一般。众人耳中嗡然,眼前一黑,登时朝后摔倒。

    “哐哐”巨响连绵不绝,九钟亭内传出耕父神撕裂人心的惨叫,既而“砰”的一声,钟亭琉璃瓦崩射飞散,一条人影冲天飞去。

    “当——当——”声响,似乎有什么千钧之物重重摔在地上。笛声袅袅,终于细不可闻。

    阳光耀眼,绿树如浪。

    九钟亭外白雾似的真气逐渐消散。群山之间依旧响彻着空旷清冷的钟声,悠远而又漫长。

    众人从地上爬起来,惊疑不定地朝里望去。

    只见清冷九钟全部落在地上,将淡蓝色的水晶石板砸得粉碎。拓拔野与蚩尤坐在两个清冷钟上,身上寥寥落落几处伤痕,鲜血滴落在地。亭角的九根香柱犹未烧尽,香烟袅袅。

    姬远玄大喜,跳将起来,大步走入,笑道:“好一曲阳春笛!”拓拔野与蚩尤跳下钟来,哈哈大笑。

    拓拔野笑道:“那老匹夫被蚩尤用清冷钟震聋了双耳,不知道逃到哪个深山老林里感受纯净完美的音乐去了。”

    姬远玄想到此人乃是土族镇守清冷九钟的重将,咎由自取,落得如此下场,也不禁有些黯然。

    耕父神既去,众清客树倒猴狲散,纷纷下山。杜九叹息道:“不知明日还能喝到这般的琼浆玉露么?”对着蚩尤微微一笑,背起大葫芦,牵着那狸雉兽低歌浅唱,缓步下山,状甚孤单潦倒。

    清冷峰顶顷刻之间冷冷清清。见那三十六个美女披着轻纱在阳光中簌簌颤抖,茫然四顾,神色又是恐慌又是凄凉,拓拔野心中大为难过,心道:“我赶走了耕父神,对她们究竟是好还是坏呢?”想要询问她们家住何处,却想起她们根本无法听见,心中更为难受。

    姬远玄瞧出他的心思,叹息道:“拓拔兄放心,眼下姬某虽然流亡天下,无法照料这些女子。但在距此八百里的光山,却有我的忘年交。我可以将这些女子暂时托付于他照顾。”

    拓拔野大喜,笑道:“如此甚好。”

    蚩尤将九钟上寒霜刮下,放在灵山十巫装盛“天下舞霜丹”的玉匣里,吐了口气道:“现下只差那苦泪鱼胆了。”

    姬远玄轻拍清冷钟,目中露出犹疑不定的神色,叹息一声,从怀中掏出一个高二寸,直径一寸的青铜小鼎,放在地上。拓拔野心想:“难道这便是那神器炼神鼎么?”

    姬远玄默念法诀,双手环绕着炼神鼎缓缓转动,两道黄色的真气从他掌心发出,螺旋环舞,将那炼神鼎慢慢带动。过了片刻,炼神鼎中发出一道涡旋黄光,笔直地照在一个清冷钟上。

    那清冷钟迅速晃动,突然一震,被那黄光徐徐吸起,越来越小,旋转着纳入那炼神鼎中。

    姬远玄将炼神鼎收入怀中,亲自扛起那紫鳞木箱,转身对一个少年侍从道:“石三郎,将这剩下的八钟重新挂起来罢。”

    石三郎恭声领命,带着众侍从入亭挂钟。

    拓拔野、蚩尤则抱起烈烟石,与姬远玄一道向清冷渊而去。太阳乌欢声啼鸣,在地上大步奔踏,两翼开路。

    清冷渊被丰山群峰环绕包围,在千仞崖底。

    四人骑乘太阳乌飞翔于群山之间,向下眺望。依稀看见水波摇荡,森冷白汽腾腾弥散,寒意彻骨。

    拓拔野翻开《大荒经》,读道:“清冷之渊,水深三百丈,凄寒刻骨而不冰冻。下有苦泪鱼,味美,胆汁极苦,可入药。有清神固魂之效。”

    蚩尤嘿然道:“三百丈?他奶奶的紫菜鱼皮,不知那水下面还有些什么东西?罢了罢了,管它龙潭虎穴,我先去也!”将烈烟石抛到拓拔野怀中,骑着太阳乌朝下闪电俯冲,瞬间没入森冷白雾之中。

    突听“扑通”一声,水花激溅,只剩下太阳乌鸣啼不已,在白雾之中盘旋绕舞。

    拓拔野笑道:“这小子好生心急。”与姬远玄一道驾御太阳乌朝下俯冲。

    峭壁忽闪,寒风劲舞。冷雾扑面,白汽聚散。仿佛刹那间从盛夏进入冬天。突然瞧见一大片深绿色水面摇曳波荡,撞入眼帘。以拓拔野真气之强,也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顷刻间,两人身上、眉毛都结了一层薄薄的冰霜。

    太阳乌鸣啼扑翼,在清冷渊水面盘旋。水潭直径将近三四里,雾气蒸腾。四面峭壁坚陡,滑不留手。

    太阳乌的叫声在四壁回荡。瀑布飞泻,在两百丈外的岩壁前隔起漫漫水帘。仰头上望,白雾缭绕,青天一角,仿佛坐井观天。

    忽然水浪冲天,一道人影高高跃起,跳到太阳乌背上,哈哈大笑,叫道:“他奶奶的紫菜鱼皮,快走!”正是蚩尤。

    话音未落,清冷渊水面突然爆炸,无数条银白色的触角飞弹曲伸,朝拓拔野四人抓来,迅疾如闪电,刹那间将拓拔野、姬远玄拦腰缠住。拓拔野、姬远玄吓了一跳,闪电拔剑,将那触角斩断。

    鲜血喷射,那断触角稍稍后缩,水花喷舞,又有更多的触角暴弹而出。

    拓拔野三人哈哈长笑,驾御太阳乌冲天飞起。转头望去,苍茫白雾之中,碧浪奔腾,银色触角条条张舞,仿佛深秋怒放的白菊。

    蚩尤纵声长啸,回头笑道:“原来这清冷渊底,还藏了和你我一样的乌贼鱿鱼。”拓拔野哈哈大笑。

    笑声中四人七鸟已经冲出了群山顶颠,在蓝天下盘旋。阳光刺眼,白云悠悠,心情似乎好久没有这般放松。

    中午时分,众人将九钟亭收拾干净,在崖边搭架烧烤。蚩尤、拓拔野将烈烟石横放在九钟亭内,开始喂药。

    拓拔野将“清冷九钟霜”与苦泪胆鱼研磨后,按照灵山十巫所嘱咐的比例加入那“天下舞霜丹”中,然后以真气融化成药浆,送入烈烟石口中。刚一入喉,她滚烫的肌肤立时变得凉爽起来,体内烈火也瞬息冷却。

    拓拔野、蚩尤大喜,当下将真气疏导入她体内,将她体内散乱的真气重新倒入经脉,循序旋转。

    如此片刻,她体内那狂乱逸散的情火与三昧紫火逐渐化散,流转为真气,在全身经络内暂时隐伏下来。

    再过了片刻,烈烟石嘤咛一声,徐徐张开了眼睛,碧眼如幽潭,满是困惑迷乱的神色,低声道:“我……我这是在哪儿?”

    蚩尤喜道:“他奶奶……你可算是醒了!这是丰山清冷峰。”

    瞧见蚩尤惊喜交集的笑脸,烈烟石微蹙的眉头逐渐舒展开来,心中“咯噔”一响,泛起欢喜甜蜜之意,忖道:“原来……原来他这么关心我。”念头刚起,突然“啊”的一声,身体内仿佛有十七八处火焰同时熊熊燃起,疼痛欲死。

    拓拔野与蚩尤齐齐大惊,连忙四掌齐拍,真气滔滔输入,将那体内烈火镇压下去。

    等她重转平定,蚩尤将那日发生之事一一道来。

    他不善表述,说起来难免有些磕磕绊绊,但烈烟石却浑不在意,碧眼凝望,唇边微带淡淡笑意。

    蚩尤原本说得便有些尴尬,见她似笑非笑地凝视自己,更加觉得不好意思,心中纳闷:“他奶奶的紫菜鱼皮,她笑什么?难道我说错什么了么?”

    烈烟石那日被南阳仙子元神附体,虽然起初元神崩散,但过了会儿就重新聚结凝合,对后来所发生的事情,其实却是记得分明。南阳仙子说的每一句话她也记得一清二楚。

    想到当日被附体之后,依偎在蚩尤的怀中,闻着他身上的气息,抚摩他的身体……心中酸甜交加,又是害羞又是欢喜,体内情火登时又燃烧起来,喉咙干渴,心跳如狂。

第104章 丰山之盟(下)

    她怔怔地望着蚩尤,嘴角微笑,心中却在想着当日的旖旎情景。

    拓拔野在一旁瞧得分明,他不似蚩尤,对男女之情极为钝感,看见这般光景,心中一动,惊忖道:“他奶奶的紫菜鱼皮,难道这冰脸美人竟然喜欢上了鱿鱼?”大觉不可思议,但是又暗暗为蚩尤欢喜。

    他这好兄弟对纤纤的情意,自己何尝不知?但纤纤那刁蛮倔强的性子,想要转变喜欢蚩尤,却是决无可能。

    倘若这八郡主能让蚩尤尝到两情相悦的滋味,也未必不是好事。想到此处,嘴角不禁露出微笑。当下乘着两人不注意,起身走开,径直到九钟亭外与姬远玄众人一起烧烤那苦泪鱼与那巨大鱿鱼怪的触角。

    蚩尤好不容易将这几日发生之事讲完了,吁了口气道:“所以你现在起,每天都必须运气调息,将体内情火与三昧紫火化入经脉。还必须集调念力,将南阳仙子附在你体内的元神化为自己的元神。是了,关于如何转化、吸纳元神,我有一点经验,可以教你。”

    自与烈烟石在宣山帝女桑烈焰中共患难之后,他对这火族八郡主的印象稍有转变,同时又有愧疚之意。若不是当日从帝女桑内冲出时未加留神,她也不会被南阳仙子元神附着,更不会被那么多情火与三昧紫火击中。因此见她醒转,快慰之余,想尽力帮她尽快痊愈。

    但他的关怀与愧疚,到了烈烟石的眼中、心里,却变了另外一番滋味。阳光灿烂,太阳乌在亭外欢啼不已。山顶午风吹来,风铃叮当,帘影摇曳,她似乎也要轻飘飘地随之飞起。

    那回荡的钟声,一声声拨弄着她的心弦,体内的情火越烧越烈,疼痛已极。但她的心中,却是从未有过的喜悦和甜蜜。

    众人围坐在九钟亭外吃着鱿鱼串与苦泪鱼,纷纷对拓拔野的手艺赞不绝口。当是时,忽然听见山谷中传来奇怪而恐怖的叫声,仿佛山猴被狮虎吞噬时发出的凄惨呐喊。

    那叫声在谷中回荡,撞到清冷九钟,发出嗡嗡不绝的恐怖声响。姬远玄侍从中的几个黄衣少女脸色突变,面面相觑。

    众人纷纷起身,四下探望。太阳乌蓦地嗷嗷乱叫,展翅飞起,高低交错,朝着斜对面山峰飞去。

    众人望去,只见那峭壁之上,有一株横空曲松,突兀斜伸。树枝上坐了两只似猿非猿的怪物,周身黄毛,双眼血红,嘴如红色鸟喙,朝着他们龇牙大吼。那恐怖而凄烈的叫声便是由它们发出的。

    蚩尤奇道:“他奶奶的紫菜鱼皮,这是什么怪物?”姬远玄面色凝重,摇头叹息道:“果然是乱世多凶兆。这怪兽叫做‘雍和’。乃是凶兆异兽。倘若出现,则代表此地必将发生极为恐怖凶残的事情。”

    拓拔野点头道:“我们这一路行来,途中不断遇见凶兆异兽,看来现在的大荒,只怕是不会太平了。”

    蚩尤冷冷道:“四年前,我爹在东海击杀‘蓝翼海龙兽’时,大荒四处便在传言天下大乱。嘿嘿,以我瞧来,这些凶兽出现不出现,有什么龟蛋关系?不过是正好给那些蓄谋作恶的人找了一个借口而已。”

    姬远玄叹道:“不错。水伯天吴当年便是以此为借口,悍然围攻蜃楼城。当时其余四族不愿为了独立独行的蜃楼城与水妖翻脸,又岂能知道,水妖便是在那时开始,部署了今日天下大乱的格局?烛龙老谋深算,厉害之极。”

    拓拔野点头道:“水妖占领蜃楼城,作为打入东海的楔子。这四年间,逼令东海大半番国臣服,气势极盛,想要外王内圣,威服天下,在五帝会盟中占得上风。水妖占据了这些海岛,还可以对木族形成犄角合围之势。一旦发生冲突,几面夹击,轻而易举。”

    姬远玄摇了摇头,嘿然道:“但是这些年水妖处心积虑做的最为卑劣凶险的事,却不是这些。”

    倘若几个月前,拓拔野听到这句话,可能还有些云里雾中,但这数月来纵横大荒,耳闻目睹几起阴谋,已是深有体验,道:“不错。倘若是明刀明枪地和其他四族生抢,水妖未必就能占得上风。因此水妖便处心积虑地分化瓦解其他四族,在各族族内制造矛盾,让各族动乱纷争,它在一旁养精蓄锐,大占便宜。”

    姬远玄负手踱步道:“眼下木族大乱,雷神被水妖和木妖……”看了烈烟石一眼,见她侧头凝望着蚩尤,浑不在意,便道:“……以及火族中某些奸人联手扳倒。即使勾芒能如愿以偿地当上青帝,这几年之内他也要忙着收拾烂摊子,防止雷神旧部和其他势力反抗。木族可谓元气大伤,无力与水妖争雄。”

    拓拔野道:“而火族琉璃圣火杯失窃损坏,赤帝受困,火神被囚,大长老烈碧光晟即便阴谋得逞,在五帝会盟前当上赤帝,得到最大好处的依旧是水妖。少了赤帝与火神,火族想要与水妖争神帝、夺天下,实在是太难了。”

    烈烟石似乎此时才听到,淡淡道:“那也未必。烈碧光晟心机深沉,决计不肯依附水妖之下。倘若他当了赤帝,自然也有与水妖争夺天下的打算。以他的本领,加上战神刑天,水妖想要讨得好去,也不容易。”

    她虽然明知烈碧光晟奸恶,但毕竟是自己六叔,况且她素来维护火族尊严,听到拓拔野此语,忍不住抬杠驳斥。

    蚩尤扬眉道:“是吗?水妖四大水神、十大真仙,高手之多是火族的四倍有余。倘若火族少了赤帝和火神,嘿嘿。”

    烈烟石瞟了他一眼,微微一笑,也不说话。蚩尤只道她会反驳,岂料她淡然一笑便没了下文,倒觉得有些诧异。

    拓拔野暗觉有趣,咳嗽一声,道:“即便我们能及时将圣杯粘合,将赤帝从琉璃金光塔中释放出来,火族也少不了一场内战。纵然赤帝获胜,火族也是元气大伤。所以无论火族事态最终怎样,得益最多的,依旧是水妖。”

    姬远玄苦笑道:“木族、火族遭了暗算,接下来自然就是我土族了。水妖勾结白长老,蛊惑家兄,杀害父王,挑起内乱。姬某虽然孤身流亡,但说心底话,土族中支持我的长老与将军也为数不少。倘若姬某当真要与家兄同室操戈,只需振臂一呼,自然会有呼应的大军。但是这样一来,就如拓拔兄所言,无论哪方获胜,都是水妖乐于见到的结果。”

    蚩尤扬眉道:“既然如此,那你有什么打算呢?”

    姬远玄沉吟不决,叹道:“我也一直在犹豫。倘若再不有所动作,白长老与家兄必定会将支持我的人全部以乱党论处,或者用其他罪名禁锢。那时我孤立无援,也只能束手就擒了。冀望于夺取七彩土,救活父王,终究是太过冒险。但是,要我召集志同道合之士,与家兄对决,我却怎么也下不了决心。嘿嘿,总是希望他能霍然觉悟,一起把臂握手,对付水妖奸谋。”

    拓拔野心道:“手足相残,却是于心不忍,难怪他会这般犹豫不定。不过倘若再不决定,只怕全族都要遭殃了。”

    正思虑间,却听烈烟石淡淡道:“手足相残却是极为痛苦。但若再不下决断,只怕土族百姓就会遭受更大的痛苦了。”

    拓拔野吃了一惊,微笑不语。

    姬远玄目光炯炯地盯着烈烟石道:“那么八郡主呢?烈长老是郡主六叔……”烈烟石不等他说完,便淡然道:“倘若有机会,我自会亲手杀了他。”

    众人见她语气坚决,面容平淡,都微微吃惊。

    蚩尤心道:“他奶奶的紫菜鱼皮,这恶女心狠手辣。不过换了是我,一样是决不手软。”

    突然想起宋奕之来。这宋六叔自小便极为疼他,当他是亲生儿子一般。在他心中,宋奕之也是除了父亲之外最亲的亲人。但想不到将蜃楼城出卖给水妖的,偏生是他。那日自己亲眼目睹此情此景时,心中愤怒痛苦直欲发狂。此刻念及,又忍不住怒火如沸,周身骨骼爆响,青筋爆然。

    姬远玄猛地一拍身边巨石,脱口道:“说得好!”眼中瞬间闪过凌厉无匹的神色。突然心中一动,笑道:“拓拔兄,昨夜在灵山上,你我三人击掌为誓,一起挫败水妖阴谋,合力取到七彩土。今日在这清冷峰上,又多了一位盟友……”

    蚩尤与拓拔野“啊”了一声,齐齐将目光凝集在烈烟石身上。

    姬远玄正容道:“八郡主,眼下大荒动乱频仍,全由水妖一手谋划。卑劣险恶可谓人神共愤。拓拔兄与蚩尤兄弟矢志打败水妖,重建自由之城。姬某也立志挫败水妖,保护土族太平无事。我们都是同仇敌忾,何不携手同盟,一起打败水妖,还复大荒和平世界?”

    烈烟石淡淡一笑,道:“原来你们以为,凭借我们几人之力便可以打败水妖么?”言语中含着淡淡的嘲讽之意。

    蚩尤最看不得她这冷漠孤傲之态,扬眉傲然道:“不错!拓拔是龙神太子,背后有龙族鼎立相助,又有汤谷群雄作为生力军,在东海上已足以与水妖抗衡。姬兄弟倘若能平定乱党,就可以凝集土族力量,与水妖对抗。如果加上火族,三大力量融合,自然就可以打败水妖!”

    烈烟石见他满脸桀骜自负的神情,心中早已一片迷乱,他说的什么反倒没有听得清楚,目光大转温柔,微笑不语。

    拓拔野暗暗微笑,心道:“原来她当真喜欢上鱿鱼了。只是鱿鱼也是个榆木疙瘩,不知道会不会喜欢她?”

    姬远玄见她有所松动,微笑道:“八郡主,水妖力量强大,要是其余四族单独与它对抗,决无胜算。只有团结一致,才能将其击溃。令兄烈候爷,姬某曾有幸结交,一见如故。姬某知道他对水妖所为也深为不平。既是同仇敌忾,自当连理同枝……”

    烈烟石深深地望着蚩尤,突然淡淡一笑,道:“好。”干脆利落,再无二话。

    姬远玄大喜,笑道:“妙极!那么我们就在这丰山清冷峰盟誓,土族、火族与龙族,团结一致,肝胆相照,一齐打败水妖,还复大荒和平!”

    拓拔野与蚩尤也极为欢喜,终于有了同道盟友,从此不再孤独前行。

    当下四人在清冷峰上焚香立誓,击掌为盟。当蚩尤的手掌覆盖到烈烟石手背时,宛如一道电流窜过她全身。刹那间她又想起那万丈云层上的握手,心中甜蜜悸动,苍白的脸上泛起娇艳的嫣红。

    姬远玄哈哈笑道:“妙极!数日以来,就以今日最为欢喜。”目光闪动,朗声道:“走吧!我们去朝歌山,取出七彩土!”

第105章 自投罗网(上)

    午后时分,艳阳高照,暖风拂面,拓拔野众人骑乘太阳乌,朝朝歌山进发。

    拓拔野与蚩尤以“抽丝诀”编织巨网,缚在七只太阳乌脚爪上。那三十六名舞女便坐在巨网中。

    她们从未在如此高空飞翔,见脚下悬空万丈,群山倏然掠过,耳边风声呼啸,无不骇得面色苍白,紧紧抱作一团,闭上眼睛不敢下望。

    拓拔野、蚩尤、姬远玄在丰山上击掌为盟,心中十分快意,一路谈笑风生,兴高采烈。

    拓拔野见烈烟石一双妙目始终凝视蚩尤,原本苍白冷漠的脸上带着淡淡微笑、无限温柔,心中颇觉有趣,不知她何时、何以喜欢上自己这桀骜不驯、粗枝大叶的兄弟?忍不住想要传音告诉蚩尤,又想,这小子钻牛角尖,倘若不喜欢烈烟石,只怕立即恼羞成怒,对着烈烟石黑脸白眼,适得其反。当下索性在一旁微笑着静观棋变。

    过了小半时辰,忽听下面传来“呜——呜——”的怪叫声,如海浪汹涌,此起彼伏。

    众人朝下望去,碧山深深浅浅如绿螺,星罗棋布。一座高峻险峰上,飞瀑山溪,跌宕成河,沿着山势汹涌而至山脚谷底,蜿蜒缭绕。河中探出无数的银白色的蛇头,密密麻麻,光芒闪闪,对着上方齐声嘶鸣。那呜呜之声便是由这河中的万千怪蛇发出。

    河水突然齐齐翻涌,无数怪蛇冲天飞起,朝他们疾冲而来。

    三十六名舞女虽然听不见那震耳欲聋的怪叫声,但蓦地瞧见万蛇齐飞,狰狞扑来的可怖场面,都吓得尖叫不已。

    拓拔野见那万千飞蛇通体银白,都长了两对翅膀,凶睛蓝光,颇为狞恶,见了十日鸟竟然也不畏惧,大为奇怪。

    姬远玄皱眉摇头道:“这帝囷山鸣蛇已经十年没有出现,今日竟如此狂肆,看来今年果真又是大旱。天生乱相,妖兽横行。”微微叹息,甚是忧虑。

    蚩尤喝道:“孽畜找死!”苗刀一闪,口念“惊雷破春诀”,青光卷处,飞冲在前的百余鸣蛇登时悲鸣惨呼,全身爆裂,鲜血喷舞。

    烈烟石嘴角微微一笑,十指兰花绽放,彩石链轰然飞出,绚光飞舞,众人眼前一花。

    又听“呼”的一声巨响,半空火焰狂烈,熊熊燃烧,火苗倏地直窜到众人眼前。空中又有数百条鸣蛇登时葬身火海,悲鸣震天,如雨坠落。

    众人都猛然一惊,想不到烈烟石念力、真气竟然如许猛烈。便连烈烟石自己也是大吃一惊,突然醒悟:“是了!定是因为南阳仙子的元神和情火、三昧紫火的缘故!”

    心中方甫大喜,又蓦然一凛:“如此强猛的念力与真气倘若不能及时化归己有,而在体内乱窜爆发,岂不可怕之极?”

    她自苏醒以来,眼里、脑中就一直只有蚩尤,直到此时才想到自己体内寄附的元神与烈火真气。想起族中长辈一再提起三昧紫火与帝女桑的可怖,心中不禁寒意更盛,不知自己的未来会因此而改变么?

    太阳乌见着烈火,欢声长啼,巨翅扑扇,就要往火中钻去,被蚩尤大声喝止,方才恋恋不舍地继续朝前翱翔。

    朝西一路飞去,碧树绿草越来越少。

    过了首阳山后,土丘万里,苍黄大地。枯树寥落,江湖干涸。漫漫四野都是动物与饥民的尸骨。

    从高空望去,田地龟裂,满目苍夷。依稀可以看见蚂蚁似的逃难人群,沿着干涸的大河朝东缓缓而行。方圆千里,尽是大旱景象。

    众人心情渐转沉重,拓拔野自小流浪,最怕灾荒之年,见到这荒旱景象,心中颇为难受。

    姬远玄讶异道:“一个月前,我与父王从阳虚山出发时,这里还是绿野千里,怎地……怎地不到一个月光景,就成了这般景象?”众人闻言都极为诧异,心道:“难道当真是天下大乱的妖异之兆么?”

    继续朝西飞行,过了数百里,终于渐转青绿。经过复州山时,众人听见婴儿哭泣似的声音,破空裂云,一声声凄厉诡异,钻入耳中。在这夏季烈日之下,众人竟觉毛骨悚然。

    姬远玄霍然变色,沉声道:“跂踵鸟!”

    拓拔野循声凝神扫望,瞧见山顶一株枯死的檀树上,一只猫头鹰似的独脚怪鸟歪着头嘶声鸣叫,细长的猪尾随着那凄厉鸣叫的节奏,飘荡摆舞。

    蚩尤冷冷道:“倒真巧了,一路上果真妖兆不断。这跂踵鸟出现之处,必定有瘟疫流行。”

    朝西飞去,果真荒无人烟,尸横遍野。方圆百余里的百姓似乎都已死绝。姬远玄面色悲戚,忍不住流出泪来,欲语还休。

    拓拔野与蚩尤也不由心生悲凉。神帝未驾崩之前,天下无为而治,富庶安乐。一旦化羽登仙,几年之间,烽烟四起,动乱频仍,天灾人祸四处可见,太平盛世不复在了。

    众人无语,朝西飞去。沿途景象莫不是荒凉惨淡。纵有人烟,也是寥落东西,毫无热闹景象。

    将近傍晚,太阳乌飞至光山脚下。名曰光山,却是草木葱茏,碧绿千里。山脉绵延环合,漳河南横山前,朝东迤俪奔腾。河北三里处,一座繁华城镇,倚山伴水,傲然而立,正是光山城。

    姬远玄面上终于露出欢愉之色,微笑道:“我与光山城主计蒙乃是忘年知交,今夜就在此处休息,将这些女子托他照顾罢。”

    当下众人驱鸟俯冲,在城中降落。

    城中百姓眼见七只烈火怪鸟嗷嗷乱叫,冲天而降,巨翅扇动,炎风鼓舞,都惊慌失措,四下逃散。

    蚩尤一跃而下,拍拍太阳乌,笑道:“鸟兄,你们这强横傲慢的性子需得改上一改,没的吓坏了旁人。”

    拓拔野笑道:“它们这性子不是与你象得很么?”

    众人谈笑间,随着姬远玄朝计蒙府走去。城中众人无不辟易。将到计府门前,卫兵远远地瞧见姬远玄,登时面色大变,狂奔入府通禀。

    过了片刻,一个老者疾步而出,不敢抬头,径直拜倒在地,颤声道:“姬公子速速请回!”

    众人适才见那卫兵脸色,便觉有异,此时见状更觉不妙。姬远玄沉声道:“黄老,发生了什么事?”

    老者不敢抬头,低声颤抖道:“白长老和姬大公子将所有与阁下交好的长老、将军等大人物全部召集入阳虚山软禁,不去的皆以乱党论处。计将军昨日刚刚动身。现在光山城内,到处都是白长老的探子。”

    众人大凛。

    黄老突然大声道:“族中都在传言陛下被姬公子挟杀,姬公子眼下是本族缉拿的第一号要犯,白长老下令,见到姬公子立时逮捕,如有反抗,格杀勿论!”言毕起身,颤巍巍道:“来人,将这逆贼叛党拿下!”

    数百军士立即从府中涌出,将姬远玄等人团团围住,口中呼喝,手里刀戈轻轻刺探,被拓拔野、蚩尤等人随意拂扫,立时“叮当”掉落满地,众军士“哎呀”大叫,也随之纷纷倒地,说什么也爬不起来。

    黄老叫道:“逆贼还不束手就擒?”拔剑冲上前来,突然一跤跌倒,叫道:“哎呀!逆贼好厉害的真气!”

    拓拔野、姬远玄等人还未动手,数百军士已经自动摔倒在地,到处打滚惨呼。

    黄老大声道:“我们奉命擒拿逆贼姬远玄,但是逆贼叛党太过厉害,我们想拿却拿不住,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逃跑了。是也不是?”众军士抱着肚子满地打滚呼痛,齐声应是。

    拓拔野等人又是好笑又是感动,姬远玄低声道:“多谢!”眼眶微微红了。这些人这般做作,光山城的探子岂会瞧不出来?稍有不慎,他们便有性命之虞。他们冒死也不刀戈相向,这份情谊怎能不令他感动。

    当下正要大步离开,忽然想起一事,传音道:“黄老,这三十六个女子烦请你照料。”

    黄老微微点头,待到他们转身跃上太阳乌,便爬起身呼叫着挥剑追赶。众军士也纷纷起身追去,张扬做作一番,见他们远远地飞上了天空,才放心地返回,将那群女子护送入计府之中。

    西边天际,暗黑色的云层翻涌如浪,夕阳晚霞一点点被吞噬其中。炎热潮湿的晚风迎面吹来,说不出的郁闷难受。

    众人骑乘在太阳乌上,盘旋飞舞,眼看夜幕一点一点降临,心中却茫然如那漫天穿梭的蝙蝠,不知该往哪里飞去。

    拓拔野见姬远玄满脸沉重疲怠,知他对这些同室相残的权谋奸计厌倦已极,多半还在担心那些因为与自己交好而被软禁的众人安危,微微一笑,道:“姬兄,令兄既将那些人软禁,想必不会再对他们如何。你不必太过担心了。”

    姬远玄叹息道:“家兄可能不会。但白长老阴沉凶狠,就难说得很了。”

    石三郎怒道:“既是如此,我们便连夜赶往朝歌山,取了七彩土救活陛下,让他出面做主!”

    姬远玄目光一闪,沉吟不语。蚩尤皱眉道:“姬兄弟,你在担心什么?”

    姬远玄摇头沉声道:“我突然想起,他们既然会将灵山重重包围,多半也会在朝歌山下屯集重兵,等候我们现身。”

    众人面色大变,众侍从七嘴八舌,议论纷纷。石三郎摇头道:“应当不会罢?白长老又怎会知道我们前往朝歌山?”

    姬远玄道:“昨日在灵山上,我和武罗仙子说过,父王被斩成数段,但经灵山十巫救治,已有复活之机。倘若长老会从武罗仙子那里得知这个消息,必定能推算出我们急需七彩土,粘合父王尸体。依照白长老的脾性,多半会连夜派遣大军,在朝歌山下重重埋伏,等着我们送上门去。”

    蚩尤哈哈笑道:“姬兄弟,怕什么?他奶奶的紫菜鱼皮,管他千军万马,老子照样杀他个人昂马翻!”

    姬远玄摇头道:“蚩尤兄弟,土族虽然不是五族中最强之邦,但是也有不少能人异士。家兄师父应龙,便是‘大荒十神’之一的‘黄龙真神’。倘若有他在朝歌山下,我们几人加起来也不是他的对手。”

    蚩尤扬眉傲然道:“那也未必!就算打他不过,我们照样可以骑乘太阳乌,掘了七彩土杀出重围!”

    姬远玄叹息道:“但我担心的是,此时朝歌山上上下下,只怕已经找不到一块七彩土了!”

    众人大惊,旋即又想:倘若白驼会想到派遣大军埋伏朝歌山下,自然也会将山上的七彩土挖掘干净,姬远玄纵然杀出重围,也是空手而归。心中都大为沮丧。

    拓拔野在一旁听了半晌,突然心中一动,喜道:“是了!姬兄,不知土族一共有多少军马?”

    姬远玄略一思索,道:“兽骑兵八万,铜车军四万,飞兽军三万,步兵十五万,大约有三十万。”

    拓拔野点头道:“这三十万中,又有多少是可以随时调动的?”

    姬远玄沉吟道:“我族地处金木水火四族之间,因此边境驻扎的大军通常是不能随意调动的。四条边境线各驻扎三万大军,阳虚城是圣城,又有两万大军驻扎城外。各城邦的常备守兵大约有十万。因此能随时调动的大军约莫是六万。”

    拓拔野微笑道:“这就是了!此时在灵山脚下已经聚集了不下四五万大军,倘若白驼要在朝歌山下埋伏,必定会将剩下的可调之兵尽数调去。”

    姬远玄道:“不错。以白驼的性子,必定还会从附近城邦甚至阳虚城抽调军马,组成大军,在山下埋伏包围。”

    拓拔野道:“阳虚城距离朝歌山有多少里?”姬远玄道:“大约六百余里。”

    拓拔野笑道:“妙极!既是如此,我们何不乘此良机,声东击西,转道攻入阳虚城中?”

    此言一出,众人大震。蚩尤拍腿叫道:“不错!此时那里兵力空虚,毫无防备,我们突然袭击,必然能大获成功!”

    众人面面相觑,脸上都露出喜色。

第106章 自投罗网(下)

    姬远玄目光闪动,喜道:“不错,即便朝歌山下的大军赶回阳虚城,六百里路至少也得一夜才能赶到。一夜时间,只要能制住白驼与家兄,说服长老会,救出软禁在城中的诸位同道朋友,就可以控制住局势。那时再救父王,也方便得多了!”

    突然眉头一皱,望着拓拔野与蚩尤摇头道:“不成。倘若失败了呢?那时姬某非但无法给三位七彩土,只怕还要连累三位做阶下囚,平白搭上性命。此事风险太大,即便要去,也决计不能带上列位。”

    拓拔野与蚩尤哈哈大笑,拓拔野道:“姬兄,我们既已在丰山上击掌为盟,彼此之间便已经利益攸关。且不论日后共同对付水妖,倘若你不能扭转乾坤,稳定土族,我们又怎能取到七彩土?又怎能粘合圣杯?”

    烈烟石淡淡道:“拓拔太子说的极是,眼下你能否平定乱党,早已不止关系土族安危,和我火族也密切相关。”

    姬远玄见他们执意同去,眉头稍稍舒展,沉吟片刻,大声笑道:“好!既是如此,那姬远玄就多谢各位了!”

    众人大振,蚩尤纵声长啸,精神熠熠,太阳乌也随之嗷嗷长鸣,驮着众人朝着西北方向飞翔而去。

    天际乌云滚滚,以极快的速度朝着他们涌来。

    落日西沉,尚未消散的一点余晖将那厚重的黑云镀上了闪闪金边。汹涌乌云之上,天空流彩变幻,绚丽而又妖异。

    太阳乌在高空急速飞行,两个时辰之后便已到了阳虚城上空。众人徐徐盘旋,穿过漫天翻滚的厚重乌云,朝城中飞去。

    夜色已深,四下一片漆黑,只有蚩尤青光眼瞧得最为分明。

    波光闪闪,两条大河从西而东寂静奔流,将阳虚山夹在其中。阳虚山虽然只有两三百丈高,但山势极为陡峭,山的西面笔直斜立,如被刀劈,极难攀缘而上,可谓天险。南侧稍稍缓平,树木茂密,有山路蜿蜒而下。

    山脚下便是土族圣城阳虚城。

    高墙迤俪,城楼险峻,面积颇大。城外一道宽四五丈、深不见底的裂沟沿着城墙蜿蜒包拢,一直延伸到阳虚山西面绝壁之下。

    蚩尤听长辈说过,土族阳虚城的护城沟深近两百丈,沟底布满“如意土”,一旦跌入,永不能出。

    这如意土乃是由土族第一圣土“息壤”中提炼出的奇土,与其他诸种神土混合而成。可以根据土族绝密法术,突然生长倍增,或者突然消减收缩。因此这护城深沟可以在瞬息之间被底部如意土填满,成为平地;也可以在敌军攻击之时,突然塌陷,化若深沟。

    城中漆黑,只有寥落灯火。凝神望去,可以看见街道纵横,房舍鳞次栉比,街上空无一人,显是宵禁甚严。

    阳虚山半山腰上,巍峨宫殿连绵成片,倚借山势,悬空而建。宫殿中灯火辉煌,人影闪动。

    姬远玄指着那宫殿道:“那便是黄帝宫与长老会。现在灯火通明,多半正在开会,白驼与家兄一定在其中。我们必须以最快的速度将他们制住。”

    太阳乌低俯盘旋,姬远玄指着城中四角的四个高大墙楼说道:“那是驻兵楼,平时约有一万士兵住在其中。”又指着城外四个单独的巨大圆形城楼道:“除此之外,四星城中平时还有一万精兵驻扎。”

    众人扫望,那驻兵楼与四星城上,只有几个士兵巡回走动。

    太阳乌悄然盘旋,风声猎猎,四周死一般的沉寂。只有深巷中偶尔传出的犬吠,显得格外的清晰刺耳。偌大的阳虚城竟仿佛是空城一般,在这黑暗中蛰伏如巨兽。凄迷的灯火摇曳不定,透着森森诡异之气。

    拓拔野低声道:“奇怪,怎地城中一个人也瞧不见?如此非常时刻,应当有人巡夜才对。”

    姬远玄皱眉道:“是了,怎么连飞兽巡逻兵也瞧不见?难道白驼将整城的兵都调往朝歌山了么?”

    众侍从都大觉古怪,这阳虚城上空,原本有三千飞兽巡逻兵昼夜不停,围绕着阳虚山四周绕行。但今夜,除了这九只太阳乌,空中再无任何飞禽的身影。

    烈烟石淡淡道:“只怕是他们已经设好了埋伏,等着我们自投罗网。”众人心中一凛,都生起莫名的寒意。

    蚩尤的心中却变得说不出的兴奋,热血沸腾,嘿然道:“既已来了,即便是有天罗地网,也要撞他个鱼死网破!”

    众人被他这般一说,豪气陡增。

    拓拔野心中却颇有悔疚之意,声东击西,转道攻击阳虚城,乃是他的建议;倘若这城中当真埋伏了千军万马,那岂不是累了姬远玄么?心道:“这白驼等人都是老奸巨滑之辈,我这般托大,未免有些小瞧天下英雄了。”

    姬远玄似乎瞧出他的心思,微微一笑道:“拓拔兄,倘若这阳虚城中当真设了天罗地网,朝歌山上就更加插翅难飞了。这是我们眼下唯一的法子了。”

    拓拔野见他殊无怪责之意,心中感激,打定主意,无论如何也要助他制住那白驼与姬修澜。当下微笑道:“说的是。姬兄,你已经决定了么?我们惟你马首是瞻。”

    姬远玄霍然起身,站在太阳乌背上盘旋下冲,望着那迅速迫近的黑暗城市,心中波涛汹涌,昂首挺胸,纵声高呼:“阳虚城各位父老百姓,我姬远玄带着陛下回来了!”声音浩荡嘹亮,在这一片死寂之中显得格外清楚,回声激荡。

    蚩尤等人热血激沸,也纷纷起身拔刀,仰头高呼。七只太阳乌嗷嗷啼叫,如烈火般呼啸卷过,朝着半山腰的宫殿闪电掠去。

    “轰”的一声爆响,一道七彩的光弹冲天飞起,划过漆黑夜空,刹那间将天地照得一片雪亮。

    “呜——”?一声苍凉的号角在山颠破空而去,既而号角四起,战鼓咚咚,漫山遍野响起雷鸣般的吼声。

    漫漫黑暗的阳虚城突然亮起了一片灯火,既而一盏一盏地亮了,迅速蔓延开来,刹那之间就成了一片灯火辉煌的光之汪洋。

    无数的人影从城楼、民舍、山脚树林中涌出,手持火炬与明晃晃的刀戈,宛如瞬间解冻的滔滔江河,向着阳虚山脚汇集而去。刀光与火光交相映衬,耀眼夺目。黑压压的人头耸动攒集,少说也有两三万之众。

    拓拔野等人站在太阳乌上,迎着呼啸狂风急速飞掠,下方是瞬息倒掠的漫漫火光、滔滔人海,耳中满是号角战鼓、震耳欲聋的如潮呐喊,禁不住豪情激涌,齐声呼啸,热血滚滚,将生死恐惧尽皆抛在脑后。

    他们是自投罗网。但他们要将这网硬生生撞破!

    “咻咻”之声大作,无数火箭密集如雨,四面八方朝他们攒集怒射。

    拓拔野哈哈长笑,聚意凝神,腹中定海神珠急速飞转,道道真气瞬间爆放,四处射来的火箭登时猛一顿挫,在空中逆转,朝着相反方向电射而回。惨叫连声,火光四起。

    蚩尤长啸声中,与烈烟石齐齐挥臂,青光红光瞬间怒放,“轰”的接连爆炸,火箭四下崩散,流火飞窜。“轰隆”一声,几座高楼登时燃烧起熊熊烈火。楼上的弓箭手惨叫着纷纷坠落。

    姬远玄钧天剑陡然出鞘,黄光冲天而起,既而他丹田处亮起一道橘黄色的光芒,绽爆为巨大的光圈,将周围几只太阳鸟一起护罩其中。火箭射来,撞到那光圈登时断裂熄灭,簌簌掉落。

    七鸟欢声长鸣,忽高忽低,俯冲高扬。俯冲之时巨翅横拍,扫过之处,狂风炎烈,无数土族军士周身轰然着火,悲呼不迭。

    七道红影闪电飞掠,朝着阳虚山呼啸而去。

    号角长吹,阳虚山顶突然爆炸似的冲起无数黑影,在空中交错盘旋,划过无数道圆弧,闪电似的朝拓拔野等人冲来。

    石三郎叫道:“飞兽军!”

    话音未落,那无数黑影已经狂飙般席卷而来。“嗖嗖”声中,箭石迎面怒射,力道沉雄迅猛。

    冲在最前的一个姬远玄侍从避之不及,“扑”的一声,当胸被一箭贯穿,后仰摔了下去,被下面万千长矛霍然刺穿。

    拓拔野四人的护体真气光罩瞬间绽放,箭石四下乱撞飞溅。

    怪吼震天,憧憧黑影在众人身边急电闪过,刀光霍闪,矛戈如雨,在错身的刹那狂乱刺来。真气之强猛、速度之迅疾,比寻常军士不知强了多少倍。

    土族阳虚城飞兽军乃是从土族所有军队中千里挑一,并由土族各将军轮流训练的精锐之师。他们座下飞兽也是精挑细选的极为凶猛的灵兽,又经特殊训练,见着十日鸟这样的凶兽竟有没有畏惧退缩之意。

    拓拔野、蚩尤大喝声中,一左一右,两翼冲出。苗刀、无锋风吼雷鸣,青光怒舞,两道绿色光波蓬然旋斩。

    “轰隆”巨响,交错飞过的十余个土族飞兽军惨叫掉落,兵器连着手臂被斩落,血光飞洒。紧随冲来的两只钩翼龙被蚩尤苗刀余势横扫,斩为两段,哀鸣悲啼,轰然掉落。

    碧木真气凌厉纵横,青光眩目,刹那之间,两翼冲过的三十余名飞兽军士残肢横飞,血雾喷洒,惨叫翻落。

    姬远玄居中在前,他不忍与本族军士相残,只是以钧天剑和炼神鼎发出强大的真气光罩,将迎面冲来的飞兽军撞得四下踉跄跌落。

    烈烟石居中殿后,红衣飘舞,苍白的脸上淡淡微笑,翠绿的双眼之中燃烧起烈火般熊熊炽热的杀意。

    体内的情火与三昧紫火,仿佛被四周的火光与纵横的火箭瞬息点燃,尤其当她瞥见蚩尤立鸟横刀,神威凛凛,如入无人之境时,喉咙心肺犹如火烧炙烤,那股炽热的真气从经络潜伏处轰然跳跃,化成滔滔不绝的力量从她的双手逸出。掌心中跳跃起淡红色的火焰,妖异地跳跃着,彩石链在她雪白的手腕上自动地旋转。

    那些从他们上下两翼错身而过的飞兽军纷纷盘旋扭转,闪电似的疾追而来,烈烟石嫣然一笑,雪白的脸上突然飞过红霞,彩石链绚光流舞,盘旋飞出,掌心突然喷出玫瑰色的红光,与那彩石链缭绕交织,轰然呼啸。

    “砰!”彩石链突然爆炸开来,与那玫瑰红光交错飞舞,在空中化为一只巨大的凤凰。

    凤尾绽放,眩目缤纷。

    迎面冲来的十余名飞兽军凄声惨嚎,从火凤凰中继续穿行飞出,变成十几具人兽白骨,前冲两三丈后突然粉碎,被狂风吹得无影无踪。

    烈烟石心中大喜,这“赤炎火凤诀”原本还要再练十年方能使出,而且即便使出,威力也远没有这般强猛。南阳仙子的元神与两大火族圣火真气,使得她的念力、真气几日之内便强猛了五倍!杀机更盛,皓腕挥舞,素手招展,那只火凤凰在空中飞翔怒舞,所向披靡。

    火光熊熊,杀声震天。太阳乌鸣啼声中,翱翔穿越,距离那黄帝宫已不过两百丈之遥。

    蚩尤已经杀红了眼,哈哈狂笑道:“天地春雷!”苗刀斜下疾斩,全身陡然爆起绿光,一道碧绿色的光线沿着经脉直没苗刀,在刀锋处亮起一道弧形翠光,“轰”的一声,脱刀怒舞而出,瞬息爆涨,化为四丈余长的光刀,呼啸旋转。

    “轰隆隆!”平空如惊雷连爆,右侧冲在最前的三个四翼雪鹫骑兵,哼也来不及哼上一声,突然连人带鸟四下迸爆!鲜血、脑浆、断肢、羽毛一齐飞散开来,红白缤纷,纷扬洒落。

    绿色光刀继续急速飞舞,倏地怒卷,其后六七名飞兽军惨嚎一声,胸膛齐齐迸炸开来,血箭冲天飞射。

    碧光余势未衰,旋转急舞,直破下方人群。登时轰然巨响,惨叫迭声,断头飞舞,血雾蒙蒙。那条小巷突然化为一道深坑。

    突听号角连吹,战鼓停息。满城呐喊之声登时停顿。那前赴后继,蜂拥冲来的飞兽军也突然在空中转向,远远地掉头朝着阳虚山顶飞去。

    刹那之间,沸腾的阳虚城偃旗息鼓,寂静无声。狂风呼啸,无数火炬“噼仆”作响,太阳乌欢声啼鸣,此外再无任何声响。

    一个男子长声道:“姬远玄,你逆绝人伦,弑君杀父,结交奸党,勾结外族,兴乱反叛,天地不容。今夜竟敢引领外贼,突袭本族圣城,屠戮族人,更加罪不可赦。放下兵器,立时自缚请罪,便留你全尸。”

    姬远玄朗声道:“白长老,你说我弑杀父王,以我之力,能杀得了父王么?倘若是我杀的,我又为何要将他送往灵山救治?此外,姬某想请教白长老,又为何一路派遣军队阻截?难道不知道父王危急,片刻也延缓不得么?到了灵山之上,为何又费尽心机加以阻挠?”

    白驼道:“姬远玄,陛下英明神武,若非身边至亲之人,怎能将他谋害?你大逆不道弑杀君父,明知陛下无法复活,就惺惺作态,想要掩盖罪行。长老会一致决定将你缉拿问罪,白某与诸位将军才兴兵讨伐。嘿嘿,罪证确凿,你还想抵赖反咬一口么?”言辞凌厉,语气却依旧不急不缓,果然是个厉害人物。

    太阳乌越飞越近,拓拔野已经可以清楚地看见半山腰的黄帝宫。悬空平台上,一群黄衣高冠的长老正凭栏而立,当中一个高瘦男子长须飘飘,风度洒落,想来便是白驼了。

    姬远玄道:“父王经灵山十巫妙手医治,复活在望。倘若你我都问心无愧,为何不等他醒来之后问个一清二楚呢?”

    一语既出,全城哗然。隐隐听见满城军士都在悄声议论。

    白驼哈哈笑道:“姬远玄,倘若陛下当真能够复活,在灵山之上,圣女与王亥将军便当瞧见。你妖言惑众,想要拖延时间,等待乱党援兵么?”

    姬远玄斜抱紫鳞木箱,朗声道:“今日阳虚城中的四万黄土神军,都可为你我作证——倘若白长老问心无愧,请取出三两七彩圣土,姬某立即粘合父王圣躯,等他醒转道明真相!”

    白驼冷笑道:“好生狡猾的奸贼!你悄悄派遣乱党大军,昨日之前已将朝歌山上圣土尽数采掘干净,今日便这般大言不惭地信口开河,想要陷我白驼于不义么?”

    拓拔野等人大惊,果如姬远玄所言,这白驼不但已将七彩土尽数掘走,还倒打一耙,栽赃姬远玄。如此一来,想要以七彩土救活黄帝,几无可能!

    姬远玄众侍从愤怒已极,纷纷大声怒斥。

    姬远玄轻轻摆手,面色凝重,沉声传音道:“多说无益,我自有分寸。”众侍从这才安静下来。

    拓拔野、蚩尤见他这等时刻还能镇定自如,心下佩服。

    太阳乌盘旋飞舞,已到黄帝宫琉璃瓦顶。那黄帝宫倚山悬空,气势恢弘,外观古朴厚重,颜色素朴,没有多余修饰,但却显得格外大气壮观。

    檐角平直宽阔,金色琉璃瓦在万千火炬映衬下光芒闪烁。主殿巍峨,黄钢岩砌成的悬空平台上,站立了两百余人,其中一百个乃是精壮侍卫,横刀持矛,虎视眈眈地抬头上望。

    白驼等百余长老倚栏上眺,神色各异。

    人群中还站了一个淡黄色豹斑长裳的美貌女子,正是土族圣女武罗仙子,新月似的美目凝视姬远玄,深如幽潭。

    她的身旁昂然站立一个九尺男子,金冠玉带,木无表情,但眉宇之间自有一股凛冽夺人的杀气。

    姬远玄耸然动容,朝着那金冠男子行礼恭声道:“大哥!”那男子沉默不语,但目中陡然亮起寒芒,冷冷地暴射在姬远玄的脸上。

    拓拔野与蚩尤对望一眼,心道:“这就是土族黄帝大公子姬修澜么?”

    太阳乌徐徐降落,在那平台上站定,巨翅扑扇,扭头鸣啼,炎热狂风蓦地卷起,众土族侍卫纷纷抢身站在众长老之前,凝神戒备。

    乌云翻滚,黑压压地在头顶奔腾。大风呼啸,空气潮湿闷热,众人都觉仿佛被什么罩住鼻息,压住心肺,烦闷得喘不过气来。

    满城火光漫漫闪烁,无数军士仰首眺望,寂静无声。突然一道闪电劈过,天地一片雪亮,惊雷滚滚。

    姬远玄将怀中紫鳞木箱恭恭敬敬地横放在地上,伏身叩了三个响头,眼眶突然微微泛红。

    众人也朝着那木箱纷纷拜倒,有人忍不住痛哭失声。

    姬远玄擦擦眼角,起身朝着众长老朗声道:“诸位长老,当今大荒风雨飘摇,动乱频仍。土族天灾不断,又添人祸。倘若在这非常时刻,不能摈除成见,消绝朋党,团结一致,必要遭受灭族之难!”

    一个矮个长老冷笑道:“姬公子,天灾好办,人祸难消。眼下我族这空前的人祸大难便是由你引起,只要将你论罪问斩,自然就能团结一致,度过难关。”

    几个长老纷纷应和,怒道:“姬远玄,你灭绝人伦,还敢惺惺作态,倘若还有一点羞耻之心,便当在陛下圣体之前自刎谢罪。”

    白驼眼中闪过一丝幸灾乐祸的得意之色,淡然道:“姬远玄,你听见了么?你灭绝人伦,千夫所指。快快交出本族两大神器,在这四万人前自刎谢罪罢。”

    下方漫漫人群中突然有几个人振臂高呼:“将这个逆伦狗贼凌迟处死!”声音零落响应,越来越多,片刻之后,四万人齐声怒喊:“将姬远玄凌迟处死!”声震天地,四下回荡。

    姬远玄昂然道:“姬远玄磊落坦荡,无愧良心,无愧天地。倘若当真要姬远玄一死,才能换取全族团结安定,姬远玄死又何妨?但姬某现在却绝不能死!我不怕死,怕的是陛下冤屈血恨不能大白天下,怕的是小人得道,举族灭亡!”他气运丹田,掷地有声,压过那如潮声浪,清清楚楚地传到每一个人的耳中。

    白驼猛地一拍黄钢石栏,厉声喝道:“无耻奸贼,巧言令色,混淆视听!石三郎!将你一路所见如实说来!”

    石三郎“扑通”一声,双膝跪地,磕头如捣蒜,颤声道:“各位长老,石三郎虽为姬远玄侍从,但一直以来亲眼目睹他倒行逆施,卑劣行径,心里一千一万个看不起,不敢与他同流合污……”

    众人大吃一惊,姬远玄众侍从又惊又怒,厉声道:“奸贼!你……你胡说什么!”拓拔野与蚩尤也猛吃一惊。

    拓拔野突然忖道:“是了!倘若姬远玄身边没有内贼,白驼与姬修澜又怎么知道黄帝路线?姬远玄一路上又怎会接连不断地遭受阻截?白驼在这阳虚城中设下埋伏,多半也是他通风报信。”

    蚩尤最恨内贼,双眉倒竖,杀气毕现,忍不住便想将石三郎一刀斩断;但想到如此一来,反而落人口实,说是杀人灭口。当下强行忍住,“呸”的一声,恨恨唾了石三郎一口。

    石三郎后背被他唾沫击中,登时如遭重击,痛入骨髓。猛地一晃,险些连话也说不出来。

    姬远玄双目闪过惊讶痛悔的神色,旋即变得微波不惊,极是平静,只是冷冷地盯着石三郎。

    石三郎颤声道:“……一个月前,姬远玄对我们说,陛下想要立大公子为太子,他必须采取行动。那日陛下到姬远玄府中,姬远玄让人下了极为强猛的蛊毒,将陛下制住,威逼陛下立他为太子。陛下痛心疾首,死也不答应……”

    他每说一句,姬远玄众侍从便要“呸”上一声,怒喝道:“狗贼含血喷人!”白驼等人则冷笑不止。

    石三郎道:“姬远玄无计可施,又怕罪行败露,一不做二不休,将陛下绑架,带着我们连夜赶往木族雷泽城。姬远玄说,那雷泽城的雷神,乃是他的援党,只要由他保护,挟陛下发号施令,就可以慢慢控制土族局势。岂料……岂料那雷老贼偷窃火族圣杯的事情败露,被火族中人逼问之下,恼羞成怒,与木神、火正仙等人大打出手,结果一败涂地,逃之夭夭。姬远玄见雷老贼大势已去,惊慌失措,又带着我们到处逃窜。到了钦山,陛下醒来,大骂姬远玄逆伦妄为,姬远玄恼羞成怒之下,竟然用这钧天剑将陛下斩成十几段!”

    众长老登时哗然,纷纷怒骂。

    石三郎擦了擦额上的汗,胆战心惊地瞥了姬远玄一眼,发抖道:“姬远玄杀了陛下之后,心慌意乱,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突然又想了个法子,让石七郎赶回族中,四处去召集那些平素和他结交的乱党,让他们配合起事,一起篡夺大权。安排妥当之后,姬远玄又惺惺作态地带领我们去灵山,故意做作示人,他要救活陛下。然后又到处散播谣言,说是大公子与白长老指使人杀死了陛下。”

    白驼冷笑道:“果然是贼喊捉贼,用心险恶。”姬修澜冷冷地盯着姬远玄,目光森寒。

    石三郎道:“我再也看不下去了,决定就算是死,也要将这恶贼的奸谋告知天下。”

    姬远玄突然淡然道:“请问你一直在我身旁,是如何将我的奸谋告知天下的呢?是用这‘相思犀角’么?”右手高高举起,指尖上悬挂了一个一尺长的淡黄色犀角。

    石三郎大吃一惊,猛地一摸袖子,失声道:“怎地……怎地到了你手里?”

    姬远玄朗声道:“白长老,这‘相思犀角’乃是你三年前在昆仑山下收来的宝贝,怎么会到了石三郎的手中?难道这犀角竟有翅膀,能自己飞到石三郎手中,让他给你通风报信么?”

    石三郎脸色大变,汗水涔涔而下。

    白驼冷笑道:“小贼,不错,这‘相思犀角’是我瞧出你狼子野心,早就交给石三郎,嘱咐他你有异动之时告诉长老会。起初念你旧情,他一直不敢大义灭亲。但后来实在忍无可忍,才用这犀角将你的无耻逆行尽数转告。”

    姬远玄微笑道:“是么?原来是你早就给他的。”

    白驼冷笑道:“你还想反咬一口么?石三郎,还有什么?趁着今日长老、圣女都在,一股脑儿全讲出来!”

    石三郎颤声道:“然后……然后……姬远玄便让那些乱党逆贼赶往朝歌山,将山上的圣土尽数掘走,彻底断了陛下的生路。他……他又与火族逆贼与龙族逆贼以及蜃楼城余党勾结,想要纠集乱党,一路杀入阳虚城,将诸位长老以及大公子全部杀了,篡夺大权。”

    白驼厉声道:“姬远玄!现在你还有什么可说么!”数万军士高声怒喊,震得众人耳中轰鸣。

    姬远玄微笑不语,徐徐扫望那沸腾狂怒的人群,眼中映衬着那熊熊火光,又是愤怒又是哀伤。

    拓拔野对蚩尤传音道:“只要一有异常,就立时动手,先将姬公子救离此地。”蚩尤点头。

    当是时,突听远处一声轰鸣,一道黄光冲天飞起,在乌云之中爆炸开来,彩光四射。城外响起几声雄浑的号角,既而战鼓轰隆,吼声震天,似乎有千军万马正朝阳虚城围拢而来。

    城楼上一个哨兵尖声惊叫:“叛军来啦!城外来了好多叛军!”

第107章 七彩圣土(上)

    突然又是一道闪电划过天际,轰雷滚滚。黄帝宫中众人的脸容瞬间被照得雪亮,白驼等人惊怒交集,抓起千里镜朝城外探望。

    拓拔野、蚩尤等人心中大喜,纷纷凝神远眺。城外天地苍茫,无数的火炬高高举起,火海涌动,千军万马正有条不紊地渡过两条大河,汇集一处,朝着阳虚城聚拢而来。

    不过多时,已沿着护城沟外岸,层层叠叠地列队包围。号角高亢破云,鼓声轰隆震天,兽吼声、蹄声、军士呐喊狂呼声此起彼伏,声威之盛,远在城内四万兵士之上。

    那吼声越发整齐分明,听在众人耳中清清楚楚、了了历历:“奸贼白驼,结党营私,搬弄是非,勾结外贼,谋弑黄帝,栽赃贤良,囚杀异己,大逆不道,罪不可赦!”

    有人叫道:“熊耳山大鸿……”另一人叫道:“和山泰逢……”又一人叫道:“骄山鼍围……”又一人叫道:“岐山涉驮……”接连不断,约莫有十七八人大声自报姓名,最后才齐声叫道:“共讨奸贼白驼,以行天道,以平民愤!”

    每有一人自报姓名,白驼脸色便难看一分,听到最后几乎都已愤怒得扭曲起来。这一十八人都是土族极为重要的城邦领主,手握重兵,其中六七人更是土族仙级、真人级高手。

    白驼为了防止姬远玄聚众作乱,早已将平日与他交好的众将军、领主尽数软禁。原以为其他城主既非姬远玄党羽,当不会叛乱,不想他们竟然在这当口引兵聚结,公然支持姬远玄。

    眼下自己的精锐部队与顶级高手大半都在朝歌山,来不及回调;即便及时赶回,城里城外的军队相加也不过八万之众,而这十八人所带军队亦有八九万之巨,胜败难料,心中之愤怒骇惧几乎将要爆炸。

    当下猛地一拍栏杆,指着姬远玄厉声喝道:“小贼!你妖言惑众,结党叛乱,现在还想狡辩么?”

    姬远玄扶栏远眺,热泪盈眶,哈哈笑道:“妙极!果然是公道自在人心!白长老,你囚禁我的至交好友,以为就能囚禁天下人心么?”

    拓拔野与蚩尤大喜,烈烟石那雪白冷漠的脸上也露出微笑。众侍从更是大声欢呼不已。

    白驼喝道:“来人!将这逆贼叛党拿下!”那百余名精锐侍卫大声呼喝,潮水似的涌将上来,刀光闪动,将拓拔野、姬远玄等人团团围住。山脚下的军士也纷纷呐喊着涌了上来,层层叠叠包围黄帝宫。

    蚩尤哈哈大笑道:“区区这点儿些臭鱼烂虾怎么经饱?”探手将七八枝猛刺而来的长矛抓住,猛地连人带矛拎了起来,重重地摔打在栏杆上。

    血光迸溅,惨叫悲呼,四五个侍卫来不及反抗便被打得脑浆迸裂,血肉模糊。另外几个被撞断肩骨腿臂,惨叫着松手掉下栏杆,撞在悬栏下的凸石上,骨断脑裂,红白飞溅,横死当场。

    蚩尤将手中长矛霍然甩出,“嗖嗖”怒舞,又有四五个侍卫立时被长矛贯穿,倒飞而出,钉死在墙壁上。

    烈烟石嘴角冷笑,素手挥舞,彩石链四下激射,从六七个侍卫咽喉、大脑穿过,呼啸盘旋,又从五六个侍卫的后脑穿回,重新凝结为石链,回到她纤弱雪白的手腕上。那十余个侍卫鲜血喷射而出,瞪着双眼自己看了片刻,才惨叫一声仆倒在地。

    两人谈笑之间便毙杀了二十余个骁勇侍卫,众土族长老无不变色,纷纷朝后退却。众侍卫也惊骇失色,只是围集在外,呐喊刺探,不敢轻易上前。

    拓拔野心中一动:“这白驼乃是此中首恶,奸谋大半出自他手,倘若能将他立时拿下,叛党便群龙无首,这四万军士也毫不为惧。”当下笑道:“白长老,城外的将士这么想见你,你是不是该出城与他们见上一面呢?”大步朝白驼走去。

    众侍卫刀光闪动,矛戈挥舞,纷纷攒刺而来。

    拓拔野双掌飞舞,青光爆射,气浪澎湃,将他们尽数打飞,微笑着飘然穿入长老群中,探手往白驼抓去。

    突然听见一人冷冷道:“阁下以为黄帝宫是什么地方,能容你这般放肆!”一股雄浑气浪迎面拍来,如惊涛呼卷,山岳压顶。

    拓拔野微微一惊,笑道:“黄帝宫是光明坦荡之地,所以容不得这种小人。”真气爆放,猛地一掌拍出。

    “轰”的一声巨响,一团黄绿色的气芒爆炸开来,拓拔野只觉全身一震,仿佛被雷电劈中,鼻息窒堵,气息翻涌,不得不朝后倏然退去。

    凝神望去,一个金冠男子昂然而立,冷冷地望着他,目中闪过讶异的神色。浑身上下绽放出淡黄色的真气,光芒隐隐。气势凌厉,整个人宛如一杆锐利长枪,锋芒直指鼻息。正是姬远玄长兄姬修澜。

    拓拔野心中一凛:“这厮好强的真气!”

    姬修澜冷冷道:“你就是近来那极为嚣张的龙神太子么?”

    拓拔野哈哈笑道:“嚣张不敢。但是龙神太子确是区区在下。”大步而上,再次探手往白驼抓去。

    姬修澜目中寒芒暴涨,喝道:“滚回你东海去罢!”一掌拍出,手臂上黄光缭绕,一道螺旋气芒“呼”的一声朝拓拔野怒射而来。与此同时,手掌一转,掌心吞吐,“吃”的一声,一杆螺旋龙头青铜枪突然出现,从那黄色的螺旋气芒之中反向旋转,暴冲而出!

    姬远玄失声道:“双旋裂天枪!拓拔兄小心!”

    蚩尤心中一凛,闪身向拓拔野冲去。

    这姬修澜号称土族大神蛮塍转世,擅使的兵器便是当年蛮塍的神兵“双旋裂天枪”。

    双旋裂天枪又称“缠龙逆天枪”,远古之时,土族境内有雌雄两条凶龙肆虐作恶,土族大神蛮塍与双龙血战七昼夜,将之擒服,以西海沉砂铜将双龙封印,在火族三昧紫火中炼为螺旋长枪,故称“缠龙逆天枪”。

    又因为此枪刺出之时,枪身与外旋气芒逆向旋转,有惊天裂地之势,因而又称“双旋裂天枪”。号称大荒七大名枪之二。也是土族九大神器之一。

    蛮塍化羽登仙之前,为防雌雄逆天龙突破封印再次作恶,此枪被他刺入朝歌山七彩岩,直没到底。近千年来,始终无人能将此枪拔出。

    而十五年前,年仅十四岁的姬修澜竟以念力将缠龙逆天枪从七彩岩中轻而易举地拔出,震动全族。这素难驾御的缠龙逆天枪由他使来,竟是得心应手,威力无穷。自此,他被称为蛮塍转世,名扬大荒。

    十五年来,姬修澜苦练双旋裂天枪,又经“黄龙真神”应龙悉心调教,气候大成。近年来,他已可将这缠龙逆天枪收放自如,使得随心所欲。

    拓拔野只觉气息窒堵,两道狂猛已极的气旋逆向飞转,形成难以想象的巨大锋芒锐力,朝自己电刺而来,心中微凛,哈哈笑道:“看我的旋木年轮掌!”聚意丹田定海神珠,气如潮汐瞬间汹涌而起,双手霍然逆向交错旋转。

    “轰”的一声,滔滔真气经由定海神珠直灌掌心,刹那爆发,两道弧形真气在他双掌之间闪电回旋,逆向飞转,直接撞上缠龙逆天枪的双旋气芒!

    “砰!”两道青色光弧闪电般破入两道黄色光芒之中,轰然巨震,爆炸开来。彩光眩舞,气浪飞卷,拓拔野与姬修澜齐齐后退,围立附近的十余个侍卫惨呼飞跌,登时晕死。

    众人胸闷气堵,纷纷后退。

    一道人影却如疾风入林,飞也似的冲入那爆炸开来的光波之中,雷霆般的大喝道:“吃我一刀!”青光飚舞,彩色光波霍然炸开,那道碧翠气芒已惊天裂地之势朝着姬修澜怒斩而下!正是蚩尤。

    众人大惊,姬远玄叫道:“蚩尤兄弟,手下留情!”

    蚩尤疾身扑入,迅雷挥刀,将尚未来得及喘息的姬修澜彻底隔离拓拔野,使得拓拔野可以从容擒拿白驼。

    姬修澜厉喝道:“好刀!”身形未稳,竟悍然挺枪电刺,双旋气芒轰然飞舞,枪尖到处,爆炸开橘黄色的光浪,倏地化为两条巨大的黄色龙头,交缠飞旋,怒目狂吼,龙须飞扬。

    “轰隆!”苗刀狂冽气浪陡然劈入那双龙气旋之中,再次爆炸开七彩光波。蚩尤宛如当头被劈中一棍,剧痛攻心,朝后翻去,口中狂笑道:“好过瘾!”那姬修澜也闷哼一声,朝后疾退。

    刹那之间,黄帝宫中,当世三大年青高手已经闪电交锋。姬修澜虽然勇悍威猛,但与拓拔野与蚩尤两大高手接连对抗,却也强撑不住。适才尚未调顺真气,被蚩尤如此全力怒斩,一连退出十余步方才站定,心中惊骇莫名。

    拓拔野使出“旋木年轮掌”时,早已计算好方位,蓄势后退。被巨震的气浪一推,因势力导,顺势朝右后方退去。

    就在蚩尤强行冲入,挥刀与姬修澜悍然对决之时,他脚下一转,鬼魅般穿入长老群中,真气飞舞,将抢身格挡的众人轰然震开,探手一抓,已将白驼衣领抓住,接着右手一拍,抵在白驼后心,哈哈笑道:“白长老,请大家住手如何?”

    电光石火之间,白驼竟然就已被他制住。变化之快、之易,连拓拔野自己都觉得有些诧异。

    黄帝宫内众人都已愣住,城中的士兵也登时沉寂下来,只有城外那如雷呐喊、澎湃战鼓响彻依旧。

    白驼冷冷道:“小子,你以为能这般轻易地抓住我么?”

    话音未落,拓拔野忽然觉得心中猛然一跳,周身寒毛竖起。一股深不可测的浩浩真气从后上方朝自己压迫而来,仿佛万钧泰岳陡然压顶,又仿佛突然沉溺于汪洋深处,全身压迫,几将挤爆。

    那真气浩荡无边,刹那间如水银泻地,无孔不入,将他全身上下紧紧包围住,只要他稍有不慎,立时就会破体而入,将他彻底击溃。心中大骇,不知来者是谁?

    耳旁听见城中四万军士雷鸣般的欢呼声:“黄龙真神!黄龙真神!”拓拔野心中大凛,难道这以念力和真气陡然压制住自己的神秘人物竟是大荒十神之一、姬修澜的师父,土族黄龙真神应龙么?

    他蓦地想起蜃楼城城破当日,同样被水伯天吴以念力、真气瞬间制住的情景,微微后悔,不该如此大意。

    当下凝神聚意,默念“幻光诀”,轻吐一口气,气凝为镜。透过那幻光镜,瞧见后上方,一个金发长眉、颧骨高耸的黄衣老者飘然半空,褐色眼珠冷冷地盯着自己,嘴角纹路奇异扭曲,森寒刻骨。衣裳鼓舞,枯瘦的双手斜斜下举,两道黄光从掌心绽放,纵横交错,将自己全身罩住。

    姬远玄面色微变,微笑道:“应真神,白长老的性命也在拓拔太子手中。不如你们一起松手,如何?”

    白驼冷笑道:“这小子的真气能一下将我击死么?只要他稍稍动弹,应真神就让他挫骨扬灰,连寒毛也不剩一根。姬远玄,想要救你朋友,现在就交出神器,领罪受死。

    拓拔野哈哈笑道:“姬兄,我这骨头硬得很,想要化成灰还难着呢。你放心罢。”瞥见蚩尤眼色,心中了然,微微点头。

    突听蚩尤喝道:“十日齐飞!”苗刀轰然劈斫,碧绿色的光芒倏地飞出四丈有余,急电般破入应龙双掌真气之中!几在同时,七只太阳乌嗷嗷狂吼,夹引火焰狂风猛扑应龙。

    “乓!”苗刀青光断切应龙真气,立时弹起剧烈反震。蚩尤被那倒撞气浪瞬间击中,高高飞撞横梁。横梁“轰隆”断折,屋顶猛地向下一沉,尘土弥漫。众人失声惊呼。

    那浩浩真气被苗刀破斩,稍一波动,拓拔野立时因势力导,将周身真气陡然沉灌双足,借助应龙那强压下的山岳真气,猛地躺倒,从白驼胯下倏然穿过。“哐啷”一声,他原先站立处的黄钢石地板蓦地被应龙真气洞穿,碎石迸飞。

    应龙双掌交错,霍然挥舞。无数道黄光爆然怒放,犹如孔雀开屏,光芒眩目。七只太阳乌嗷嗷乱叫,被黄光击中,红羽纷扬,盘旋飞舞。

    拓拔野刚从白驼胯下穿出,立时翻身跃起,呛然一声,断剑横亘白驼脖颈之上。但剑锋刚刚触及白驼皮肤,白驼便突然被一道黄光吸纳,朝着应龙方向,闪电似的倒退飞出。

    与此同时,两道黄光从白驼身后穿出,轰然交织,击在无锋剑断刃上。气势万钧,断剑嗡然龙吟。

    拓拔野登时朝后飞退,重重撞在黄帝宫另一个横梁上。他因势力导,绕着横梁缠绕飞舞,将力量卸去大半。饶是如此,仍然痛入心肺,腹内翻江倒海,真气险些岔乱。

    众长老远远退开,面露微笑。姬修澜从地上缓缓站起,脸上杀气更盛,但嘴角却牵起冰冷的微笑,充满了嘲讽机巧之意。

    城中四万军士高声狂呼:“黄龙真神!黄龙真神!”声浪一阵高过一阵,将城外的鼓声、号声压了下去。

    轰雷滚滚,黑云压顶。漫漫云层仿佛就在黄帝宫檐角之上。风,依旧潮湿而闷热地鼓舞。

    应龙飘然半空,面无表情,眼珠深邃如无底洞。双掌斜斜下举,黄光吞吐不定。金发飘舞,衣裳猎猎。身在十丈外的空中,那无形的山岳气势却迫在眉睫,如影随形,仿佛浓雾弥漫,潮湿而压抑,令众人喘不过气来。

    拓拔野轻飘飘地跃下,与蚩尤并肩站在一处。面露微笑,满不在乎地凝望着应龙,心中却是颇为骇然。

    蚩尤目中怒火熊熊,扬眉传音道:“他奶奶的紫菜鱼皮,这龟蛋好象比那木头勾芒还要强上几分!”

    拓拔野听他知他又动了好胜之心,但眼下形势不妙,不能恋战缠斗,正要传音,却听蚩尤大吼一声,再次闪电般拔身冲起,凌空踏步,转眼间冲到应龙三丈之距,双手握刀,霍然倒卷,十字电劈,一记“神木刀诀”朝他狂飙斩去。

    姬远玄大吃一惊,叫道:“蚩尤兄弟小心!”拓拔野见蚩尤不顾生死,竟敢冲到应龙如此近距相战,也是骇然大惊,猛地调集真气,聚气涌泉穴,怒箭似的电射而出。

    断剑呛然龙吟,倏地闪起一道青芒,陡然爆涨,从断刃处鼓舞怒射而出,“轰”地变成一道三丈余长的碧光,冲天而起。

    拓拔野真气呼卷,气剑互御,刹那间人剑合一,从左斜侧方向朝着应龙呼啸电射而去。

    与此同时,红影闪动,烈烟石翩翩御风飞舞,彩石链“砰”地怒射弹飞,一道红光从她掌心电射冲出,与那彩石链交错飞扬,“轰”的一声,在半空中幻化为巨大的火凤凰,朝着应龙的右斜侧方猛击而下。

    刹那间,三人几乎同时朝着应龙发出全力猛击。

    “轰!”天空中突然响起一个惊雷,闪电将空中四人照得雪亮分明。

    应龙褐色双眸闪起两点金光,嘴角纹路陡然扭曲,全身突然冒起一圈黄光金边,顿了一顿。周身“呼”地爆射出刺眼的金光,无数道金黄色真气从他丹田处乱窜飞舞,倏然奔至掌心。

    “仆仆”两声轻响,掌心中的黄光蓦地大盛,霍然飞卷,形成两柄三尺长的金光弯刀。

    姬远玄大喝道:“小心金光交错刀!”猛地高高跃起,朝着应龙踏空冲去。钧天剑呛然出鞘,黄光冲天射起,剑锋指处,乌云变成惨碧,四下崩散。

    应龙低喝一声,眼中金光暴闪,双掌交错,真气光刀光芒爆舞,齐齐斩上蚩尤怒劈而来的苗刀。

    “嘭”的一声爆响,蚩尤闷哼一声,面色惨白,断线风筝般地飘摇坠落,一道血线从他口中喷出,在空中划过一道圆弧。

    太阳乌尖声鸣叫,交错俯冲,将急速坠落的蚩尤及时托住。

    拓拔野、烈烟石惊声大叫中,那金光交错刀又旋转飞舞,电光石火间撞上拓拔野的无锋剑。拓拔野想要因势力导,却来不及计算那迅雷急电似的真气的力量与方向,只能聚意丹田定海珠,爆引全身真气,与之殊死对撞。

    “轰隆!”眩光流舞,火星四溅。

    拓拔野只觉两股雄浑真气从剑尖瞬间破入自己双掌,沿着经脉狂肆攻袭而入。体内真气还来不及调集到最大,便被封堵在自己经脉之内爆炸开来。全身五脏六腑仿佛瞬间变成粉碎,骨架也似乎顷刻摇散,刚一张口,喉间那股腥甜之意便化为血箭喷出。

    脑中只闪过一个念头:“不知鱿鱼怎样了?”便朝后翻飞,浮萍似的在风中飘忽急坠。耳旁听到太阳乌的鸣叫声,背上撞到温暖之物,似是被太阳乌凌空接住,然后便昏迷不觉。

    应龙微微一震,目中闪过讶然神色,金光交错刀急速回旋,在空中“呼”的一声,交错扭舞,化为一个巨大的黄色龙头,呼啸怒舞,猛然撞上烈烟石的火凤凰。

    轰然巨响中,火凤凰登时化为片片红光,彩石崩散。

    烈烟石嘴角沁出一口鲜血,翻身退却。若非应龙的金光交错刀连斩蚩尤、拓拔野两大高手,真气已如强弩之末,她只怕也要立时重创。但这余势之威已令她痛入骨髓。

    彩石霍然倒卷,在她皓腕上重新集合为链。“蚩尤!”她强忍尖锐疼痛,腾空嘶喊,心中惊骇、恐惧、悲伤如浪潮汹涌,相形之下,那彻骨疼痛倒丝毫算不得什么。凌空拧身踏步,闪电般掠到那太阳乌背上。

    眼见蚩尤昏迷不醒,面色惨白,她心如刀绞,张皇失措,眼泪竟不自觉地接连掉落,扑簌簌地滴在蚩尤的脸上。体内情火霍然跳跃,熊熊燃烧,体内越发疼不可抑。猛一咬牙,不顾周围一切,调息拍掌,为蚩尤输运真气。

    风声呼啸,轰雷滚滚,城内四万军士欢鸣鼓舞。

    七只太阳乌驮着拓拔野三人,在姬远玄身边环绕盘旋,嗷嗷鸣叫。姬远玄凌空横剑而立,?望着应龙,瞳孔渐渐收缩。一滴冰凉的雨点打在他的额头,急速滑落。既而是第二滴、第三滴。豆大的雨点不断地打落。

    又是一阵发狂似的雷鸣,震得众人双耳嗡嗡。接连几道闪电将城里、城外照得亮如白昼。姬远玄满脸悲怒,徐徐环视。

    雨越来越大,密集的白线交错斜舞,迷蒙之中,他望见黄帝宫中,众长老欣悦欢喜,窃窃私语;望见白驼阴冷而得意的神情;望见姬修澜冰寒刻骨的眼睛;望见武罗仙子嘴角淡淡的笑意;望见城中漫漫火光跳跃如光之海洋;望见每一个军士狂喜迷乱的表情。

    转身望去,太阳乌悲声鸣啼,拓拔野与蚩尤重伤昏迷,犹未醒转。烈烟石为蚩尤输气疗伤,满脸水珠纵横滚滚,分不清是眼泪还是雨水。而阳虚城外,号角裂云,战鼓震天,十八路援军潮水般地聚合,随时准备度过长沟攻城。

    暴雨滂沱,郁热潮湿荡然无存,森冷寒意透过那万千雨箭穿入他的心中。

    白驼大声道:“姬远玄,你大势已去,逃不出阳虚城了。倘若你还有丁点愧疚悔改之意,就应当就地投降,说服城外的叛军散去。否则你不但有弑君杀父的大罪,更是挑唆本族分裂内乱的万恶罪人!”突然一拍栏杆,喝道:“来人!将乱党揪拿出来!”

    山脚众兵轰然应诺,一群甲兵推搡着五六十人走到黄帝宫下的空地上。那五六十人蓬头乱发,衣裳褴褛,周身伤痕累累,琵琶骨与脚踝上都被混金属穿过,无法直身行走,只能在泥泞之中跪膝前行。

    其中几人已经奄奄一息,无法挪动。旁边甲兵立时怒声呵斥,飞起一脚,将他踢倒,拽起他的头发在泥泞中拖曳而行。

    姬远玄凝神望去,脸色骤变,泪水汹涌而出,叫道:“计大哥!包长老!公孙将军!……”一连喊了五六十个名字,怒火欲沸,心如刀割。这五六十人无一不是与他平素交好的族中大人物,这几日被白驼召集到阳虚城软禁。没想到白驼如此狠毒,竟将他们折辱至此,心中悲愤狂怒,无以复加。

    白驼冷笑道:“姬远玄,倘若再不认罪投降,我就在此将这些乱党就地正法!”

    姬远玄全身颤抖,愤怒得说不出话来。但他知道白驼此言绝非恫吓。那五六十人纷纷纵声大笑,费尽全力道:“姬公子,你莫管我们,赶快逃出此地,号令天下义士,剿除这些乱党,为陛下、为我们……报仇雪恨。”众甲兵拳打脚踢,这段话断断续续半晌才说完。

    姬远玄大怒,喝道:“住手!”白驼冷笑着挥挥手,众甲兵退到一旁。

    武罗仙子柔声道:“姬公子,事到如今,你就不必犹豫不决了。难道你当真愿意看到,土族因为此事相争分裂,永无宁日么?”

    姬远玄悲从心来,仰天哈哈大笑,突然顿住笑声,长声道:“好!我姬远玄认输了!”声音浩荡,穿透雨声喧哗、号角战鼓,清清楚楚地传入每一个人耳中。

    天地突然寂静,号角、战鼓陡然停息。雨声哗哗,不知过了多久,城内才爆发出雷鸣般的欢呼声。姬远玄众侍从跪倒在地,痛哭失声。

    姬远玄又大声道:“姬某可以立即交出神器,自缚投降。但是有三个条件。第一,将这些无辜之人立即释放。我这三位受伤朋友,也请立即放他们离开此地。第二,城外十八路军队,一概赦为无罪,永不追究。第三,我要与我大哥单独面谈半个时辰。只要长老会答应姬远玄这三个条件,姬某便任由长老会处置!”

    众人哗然,议论纷纷。

第108章 七彩圣土(下)

    黄帝宫中,众长老稍稍谈论片刻,白驼转身道:“好!一言为定。”森然道:“倘若你敢耍诈,我就将这几十个叛党凌迟处死。城外的十八路叛军,也休想有一个活命。”

    姬远玄冷冷道:“一言为定。”跃到拓拔野三人所在的太阳乌上,朝着犹自昏迷的拓拔野与蚩尤恭恭敬敬拜了一拜,黯然道:“两位好朋友,对不住了。”转身又对烈烟石恭敬行礼道:“多谢八郡主鼎力相助。此情此意,姬远玄永铭在心。”

    烈烟石淡淡道:“你就这般认输送死么?你以为他们当真会信守承诺?蚩尤和拓拔野的血真不该为你如此懦弱的人而流。”

    姬远玄微微一愣,惨然笑道:“生死有命。倘若姬某注定不能逃过此劫,那也是天亡我也。白驼当着这四万军士承诺,想来也不至于反悔。八郡主,你们快快离开此地,回到火族去吧。”再次向三人拜了一拜,哈哈大笑,飘然跃起,朝着黄帝宫飞掠而去。与烈烟石错身之际,突然闪电般丢了一个小匣子在她的怀中。

    雷声轰鸣,暴雨倾盆。满城的火炬逐渐熄灭,只有星星点点的三昧火炬依旧在黑暗中跳跃。

    姬远玄在那黄帝宫悬栏边上站定,回首眺望,微微一笑。又朝着装盛黄帝尸首的紫鳞木箱拜了三拜,这才起身,与姬修澜一前一后走入通往黄帝宫密室的甬道之中。

    拓拔野迷迷蒙蒙之中,听见惊雷滚滚,在耳边轰然连奏。狂风夹着密集的雨点迎面抽打着,脸颊隐隐生疼。混沌中想要激发护体真气,将密雨挡开,但刚一运转真气,经脉便火辣生疼,真气岔乱狂奔。这才想起自己与黄龙真神对诀之时,被他的金光交错刀震伤经脉。

    勉力张开双眼,滚滚黑云在头顶急速奔腾,一道闪电突然亮起,将黑云劈成两半。眼前猛地一阵雪亮。

    风声怒吼,雨如白箭密集穿梭。拓拔野登时明白,原来自己在太阳乌的背上,于暴雨狂风中急速飞翔。心中蓦地一凛:适才不是在阳虚城中么?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眼下正往哪里去?

    突然听到咫尺之距,烈烟石惊喜地颤声道:“蚩尤!你醒了吗?”又听见蚩尤“哎哟”一声,恨恨道:“他奶奶的紫菜鱼皮,骨头被这黄龙老贼打断了几根。”烈烟石柔声道:“不要紧,我已经帮你接好了。”

    拓拔野念力扫探,发觉自己的肋骨果然也断了两根,但是烈烟石显然没有理睬。大觉有趣,忍不住哈哈大笑。一笑之下,真气乱窜,撞着震伤的经脉与断骨,痛彻心肺,登时又忍不住呻吟起来。

    蚩尤听见他的笑声,大喜道:“乌贼!你还好罢?”拓拔野喘息笑道:“好得很……”原想说:“……只是没人帮我接骨头。”但瞧见烈烟石那苍白中透着嫣红的脸色,觉得与她开这般玩笑不妥,便又微笑住口。

    蚩尤虽然受伤最重,但由烈烟石运气调理了许久,伤势大为好转,一骨碌爬起身来,奇道:“我们这是在哪里?”

    烈烟石淡淡道:“姬远玄已经认输了,束手就擒。我们现在回赤炎城。”

    “什么?”拓拔野、蚩尤大吃一惊。当下烈烟石将他们昏迷后发生之事简单描述,蚩尤又惊又怒,叫道:“他奶奶的紫菜鱼皮,这小子疯了吗?”

    拓拔野心中一动:以烈烟石的性子,以及赤炎城眼下的危急形势,没有取到七彩土,她又怎会离开阳虚城,返回火族?当下脱口道:“八郡主,七彩土呢?你拿到了么?”

    烈烟石微微一怔,碧眼微眯,凝视着拓拔野,淡然一笑道:“在这里。”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匣子,道:“姬远玄进入黄帝宫之前,将这一匣子的七彩土给了我。”

    翡翠八角匣,玲珑剔透。闪电亮起,隐约可以看见淡绿色的匣中有色彩缤纷的软土。这便是他们费尽周折想要得到朝歌山七彩土么?

    蚩尤失声道:“什么?”又惊又喜,旋即大怒,厉声喝道:“你!你拿了七彩土,就不顾别人死活了么?”烈烟石淡然道:“他好端端地自己去送死,我能拦住得住么?”

    蚩尤登时语塞,想当时情境,且不论四万军士,单就一个黄龙真神,烈烟石便莫能奈何。

    拓拔野隐隐中似乎想到了什么,一时之间又无法说出,心中思绪混乱,忖道:“姬远玄是什么时候拿到这七彩土的呢?既然已经有了七彩土,为什么不救活黄帝,却自投罗网,甘愿认输?”重重疑窦瞬息涌来,灵光一闪,叫道:“鱿鱼、八郡主!我们立即赶回阳虚城!”

    烈烟石淡然道:“此刻赶回去已经太迟了。”

    拓拔野微笑道:“不迟。倘若鸟兄飞得快些,咱们还来得及看上一出好戏!”蚩尤皱眉道:“什么好戏?”拓拔野微笑道:“倘若我猜得不错,便是忠良义士昭雪、乱臣贼子伏诛的好戏。”

    蚩尤听得云里雾中,他素来相信拓拔野的判断力,当下大声呼叫太阳乌。烈烟石心中微微一动,刹那之间,也明白了这匣七彩土所代表的全部意义。但是心中仍然有些许怀疑。

    太阳乌在风雨之中突然转向,欢声鸣叫,穿透蒙蒙雨幕,朝着西北阳虚城方向全速翱翔。

    太阳乌顺风飞翔,速度极快。不到小半时辰,三人七鸟便已飞到了阳虚城外。

    雨势转小,但放眼望去,仍是天地苍茫,烟雨蒙蒙。黝黑的阳虚山蹲距于黑暗之中,城里火光寥落,星星点点,欢呼之声却是震耳欲聋。

    城外十八路大军密集包围,偃旗息鼓,一片死寂。遥遥俯瞰,火光跳跃,每个人的脸上都是一片哀戚沉重。

    拓拔野吐了口气,微笑道:“妙极!咱们赶上了。”太阳乌长啼声中,纷纷越过阳虚城高峻雄伟的城墙,再一次冲入这土族圣城之中。

    城中军士听见嗷嗷怪叫,纷纷仰头。见这七只怪物鸟横空飞掠,纷纷叫骂:“稀泥奶奶的,不想活了么?”“姥姥的,宰了他们给那逆贼陪葬!”

    但是黄帝宫中一片寂静,无人理会这去而复返的不速之客。既然没有命令,城中军士也只管叫骂,不敢动手挑衅。

    太阳乌在阳虚城上空盘旋飞舞,拓拔野三人居高临下,瞧得分明。黄帝宫的悬空平台上,香柱焚烧,烟雾袅袅。众土族长老围着那紫鳞木箱团团环坐,白驼、武罗仙子与黄龙真神坐在木箱两侧。外围是百余个侍卫,持枪伫立。人人面色肃穆凝重,似乎都在等待重要时刻。

    这悬空平台乃是土族长老会通知重要法令与决议的地方,眼下众长老、圣女、真神毕集,自是为了惩处姬远玄。

    通往密室的甬道口外,两个身高九尺的刀斧手,赤膊提刀,昂然而立。脸上以红血涂成狞恶可怖的鬼脸。显然,他们便是即将对姬远玄行刑的刽子手。

    蚩尤皱眉道:“姬小子还没出来么?乌贼,你说的好戏又在哪里?”拓拔野微笑道:“只要姬公子一出来,好戏自然就开场了。”

    过了片刻,黄帝宫中突然有人长声叫道:“逆贼姬远玄已到!”众长老纷纷转头,城中军士骚动沸腾,纷纷狂呼呐喊:“杀了这逆贼!杀了这逆贼!”

    拓拔野三人屏息观望,只见甬道铜门打开,姬远玄昂然而出,脸上依旧挂着镇定从容的微笑。姬修澜在他身后缓步而出,木无表情地斜步走到长老群中。两名刀斧手将姬远玄押送到众长老围坐的圆圈中央,让他面对装盛黄帝尸首的紫鳞木箱跪下。

    白驼冷冷道:“答应你的三个条件都已经实现。你现在可以认罪受死了。”起身大声道:“奸贼姬远玄,大逆不道,弑君杀父,勾结外贼,挑动内乱,罪不可赦,当凌迟处死!”

    他每说一句,众长老便轰然应诺,城中军士更是狂呼叫好。说到“凌迟处死”之时,城中欢腾如沸,两个刀斧手大步上前,便欲将姬远玄朝平台外侧拖去。

    忽听有人沉声道:“且慢!”声音如惊雷暴响,每个人的耳中都是嗡然一震。众人大凛,又听“轰!”的一声,黄帝宫平台正中的紫鳞木箱突然爆炸开来,一个人影从中飘然跃出!

    众人哗然,突然有人尖声叫道:“黄帝!是黄帝陛下!”刹那间整个阳虚城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齐齐凝聚在那人身上。

    香烟缭绕,那人金裳飘舞,负手巍然而立。脸如紫玉,长眉入鬓,络腮长须飘飘若飞,气势凛然,直如渊停岳峙。细眼微眯,含笑环顾群雄,不怒自威。

    众长老面色大变,惊喜交集,齐齐拜倒,颤声道:“拜见陛下!”城中军士目瞪口呆,慌不迭地纷纷拜倒,齐声高呼道:“拜见陛下!”这四个字平素也不知说了多少遍,虽然事起仓皇,出乎意料,但依然说得整齐划一,声浪震天动地。

    城外十八路援军瞧不见城中情景,听见这呼喊之声,又惊又喜,乱做一团。有人纵声长笑狂呼,号角纷乱,战鼓咚咚。片刻之后,才在几声尖锐号角的指挥下,一齐排山倒海地欢呼道:“拜见黄帝陛下!”

    蚩尤惊喜交集,叫道:“黄帝不是要用七彩土才能……”突然想起姬远玄给烈烟石的那一盒七彩土,猛地一拍自己的脑袋,笑道:“他奶奶的紫菜鱼皮,我这脑袋快比得上龟蛋了!”

    姬远玄既然已经有七彩土,自然早就用七彩土复合了黄帝的尸体。但他是什么时候得到七彩土的呢?

    黄帝宫中形势陡变,白驼面色惨白,旋即转为激动欢悦的神色,更咽道:“原来是陛下!实在是太……太好了!自传说陛下遇险以来,我们都心如刀绞,度年如年。大公子更是难过得吃不下饭,睡不着觉。如今得见陛下安然无恙,简直象做梦一般……”

    黄帝瞥了他一眼,微微一笑道:“不知这梦是美梦呢?还是噩梦?”白驼吃了一惊,正要说话,黄帝已经转身望着那面色苍白的姬修澜,微笑道:“修澜,脸色为什么这般难看,瞧见寡人象瞧见鬼么?”

    姬修澜目中闪过羞怒的神色,昂然抬头,冷冷道:“只是吃惊罢了。”黄帝哈哈大笑道:“吃惊?寡人也吃惊得很!想不到我亲生儿子竟会伙同奸党,勾结外贼,对我下这般毒手!”一语既出,白驼与姬修澜的脸色登时变得铁青。

    白驼面色变幻,嘿然道:“不错。姬远玄作出这等大逆不道之事,举族上下无不震惊!”众长老也齐声应是。

    黄帝嘿然微笑,转身对着拜伏在地的姬远玄淡然道:“远玄,可有此事么?当着众长老、圣女、真神,以及这么多军士的面,你都老实说了罢。”

    姬远玄拜道:“是。儿臣不敢有丝毫隐瞒。”徐徐起身,脸上欢喜,眼圈却是通红。转身朝着黄帝宫外走去,瞧见拓拔野三人骑着太阳乌在空中盘旋,微笑示意,似乎早料到他们会返回一般。

    接着又从怀中掏出那炼神鼎,双掌黄光吞吐,将炼神鼎轻轻交错旋转,一道白光冲天而起。几在同时,鼎中飞旋出一口银白色的小钟,越转越快,越变越大,飞到半空之时,已经变成一口巨钟。

    众长老脸色微变,齐声道:“清冷九钟!”

    姬远玄朗声道:“不错。这便是本族神器,丰山清冷九钟中的一口神钟。诸位想必都清楚得很,清冷钟内寒霜具有极为神奇的作用,凝结之时,可以将周围声音凝固在寒霜中。只要敲响这清冷钟,就可以将当时的声音丝毫不差地还原出来。适才在密室之内,我用‘凝霜诀’将大哥与我的谈话尽数凝固在这清冷钟寒霜里,现在就请大家听个明白。”

    姬修澜全身剧震,面色瞬间惨白。白驼见状,面色也陡然一变。

    姬远玄手指一弹,一道黄光急射清冷钟,“哐啷”清鸣,悠悠不绝。嗡然长吟中,突然响起清晰的对话声,响彻百里,了了在耳。

    众人凝神倾听,第一个声音赫然便是姬远玄:“大哥,这里再无旁人,有些话我需要与你说个明白。”

    钟声长鸣,响起姬修澜冷冷的声音:“说罢。”姬远玄沉声道:“你我太子之争时,你对我所做的一切,我无不忍气退让。为的便是兄弟和睦,全族安宁。但你为什么要勾结水妖、火妖、木妖,截杀父王,作出这大逆不道的事?又为什么要栽赃嫁祸于我?”

    又听姬修澜厉声喝道:“住口!若不是你在父王面前争宠,挑拨离间,我早就是太子了!又何必和你针锋相对?何必……何必对父王作出这等事来!这一切全是由你引起!”

    众人哗然,众长老惊怒交集,纷纷朝姬修澜望去。姬修澜面色苍白得接近透明,木无表情,那双阴寒刻骨的眼睛紧紧盯着姬远玄,充满了阴森狂暴的仇恨。

    蚩尤大喜,笑道:“原来姬小子取这清冷钟竟是有这等妙用!他奶奶的紫菜鱼皮,这你也能算得出么?”

    拓拔野微笑道:“这可出乎我的意料了。”突然想起飞往清冷峰的途中,姬远玄怅然所说的那一句话来:“我倒希望这清冷钟永没有用着的时候。”想来在那一刻,他已经布好今日之局了。他竭力避免兄弟相残,但末了终究还是不能摆脱这样的命运。

    姬远玄神色黯然,凌空弹指,黄光电舞,清冷钟铿然而响。钟声中,听见他的声音徐徐道:“我知道你虽然恨我,但是对父王,一定下不了这样的狠心。勾结外贼,狙杀父王,这等大逆不道的事情你还作不出来。一定是白长老挑唆你做的,是也不是?”

    姬修澜冷笑不答。

    姬远玄叹道:“大哥,你道白长老当真是为你着想么?你双手染上父王鲜血,在他手中,这就成了日后要挟你的最大的把柄。他勾结外贼,扶持你登上太子之位,不过是要将你作为傀儡罢了。倘若你敢逆拂他意,他必定会将今日之事尽数推在你的身上。到了那时,你以为土族百姓会让你这勾结外贼,弑君杀父的奸臣逆子做太子、做黄帝么?那时他可以策动长老会,轻而易举地将你废去,由他欢喜再立一个新的太子。”

    姬修澜冷冷道:“你这般挑拨离间,当我傻子么?白长老对我恩重如山,你便死了这条心罢。”

    姬远玄叹息道:“大哥,你怎地就如此冥顽不化?白长老连父王都敢谋害,日后还不敢对你下手么?这种奸恶之徒,你竟认为他对你恩重如山?”

    姬修澜森然道:“住口!白长老设计杀死父王,还不是被你所逼?难道我们眼睁睁看着你挑拨离间,进谗陷害,坐视不理而束手待毙么?你勾结族中小人,朋比为党,白长老不得已之下,才与水族、木族、火族义士联系。今日格局,都是由你造成!”

    听到此处,众人无不大哗。四万军士沸沸扬扬,有人叫道:“杀了白驼、姬修澜这两大逆贼!”登时有数千人跟着起哄,既而全城兵士雷鸣般地齐声大吼。长矛长戈的杆柄整齐划一地跺在地上,形成富有节奏的呐喊。城外十八路援兵也齐声呼喊,交相呼应。

    拓拔野、蚩尤三人骑乘太阳乌在空中盘旋,眼见城里城外合二为一,同心同力,都是说不出的振奋欢喜。

    黄帝望着白驼与姬修澜,微笑道:“你们现在还有什么可说么?”白驼脸色青白不定,见事已至此,索性冷笑道:“你们父子二人联手设计圈套,诬陷忠良,我又有什么可说的?”

    黄帝哈哈大笑道:“果真是卑劣无耻,无以复加。”

    姬远玄微笑道:“若不是武罗仙子看穿你们的卑劣诡计,将七彩土送到灵山之上,父王与我只怕都要被你奸贼所算。这就叫做人算不如天算。上苍总算长眼,帮着正义之士。”

    拓拔野此时方才恍然。原来武罗仙子那夜奉长老会命令到灵山上劝降时,已将七彩土悄悄送与了姬远玄。想必那时姬远玄也已知道自己的亲信侍从中有内奸,所以绝口不提此事。故意将计就计,透露风声假称需要七彩土,借内奸之口,诱使白驼将大军调往朝歌山。然后转道丰山取清冷钟,突袭阳虚城。

    拓拔野突然想到,傍晚在光山城外,自己提出声东击西,突袭阳虚城时的情形。此刻想来,当时姬远玄早已有调虎离山、突袭阳虚城的计划。见自己与他不谋而合,便不动声色,顺水推舟。转念又想,或许姬远玄当时便是故意引导自己的思路,帮他作出这个决定也未可知。想到此处,不知为何,他的心中竟生出不太舒服的感觉来。

    是了,城外的十八路援军多半是他之前早已策应好的。或许当真如石三郎所言,是那叫石七郎的侍从四处奔走联系。又或许,便是武罗仙子四处召集而来。以她的身份与地位,做这事情应当易如反掌。

    倘若阳虚城防守薄弱,他便可以引领大军控制住局势。那时白驼派遣在外的诸多军队群龙无首,也只有俯首称臣。

    即便阳虚城内重兵埋伏,姬远玄也有备用之计。那便是与白驼等人周旋,故意提出与姬修澜单独面谈的条件。一方面使得姬修澜放松警惕,当他是垂死之人而将真相和盘托出,一方面以缓兵之计拖延时间,等到黄帝醒转,然后再以清冷钟将姬修澜招认的真相告知大众,使得他们众目睽睽之下无处遁形。

    拓拔野心想:“当真是人算不如天算么?白驼的计谋铺垫了这么久,终于还是百密一疏,被姬远玄抓着机会,瞬间翻盘。”但隐隐之中,又觉得这一切似乎没有那么简单。白驼的阴谋伙同四族,环环相扣,理应没有破绽。但是相较之下,似乎姬远玄更为深谋远虑、成竹在胸,在这样的奸谋算计之中,竟然能如此镇定,部署全局。

    远远地瞧着沸腾的漫漫人海,瞧着黄帝宫中的姬远玄,拓拔野突然觉得离他们好生遥远。不知为何,心中原先那欢喜雀跃之意逐渐消散,竟转变为一种莫名的不安。

    乌云消散,雨势渐止,但那阴霾却依旧笼罩上方。身在高空,冷风吹来,彻骨侵寒。

第109章 迫在眉睫(上)

    万里蓝空,白云如丝絮,悠然飞舞。烈烟石坐在满山烟草中,环视着这紫情花绚烂盛开的山谷。

    远处山坡上松林参差,高高的杨树交错矗立,杨花在阳光中闪闪飞舞。山坡下的那一湾幽潭,闪着粼粼波光,缤纷凉意穿透这正午暖风,与花香草香脉脉纠缠,直达她的鼻息。

    距离她三十余丈处,蚩尤与拓拔野并排枕臂躺在山坡上,口衔香草,仰望蓝天。七只火红的太阳乌在碧绿的山坡上昂首阔步,睥睨自雄。

    这就是南阳仙子与赤松子初次相逢的地方。在情火如炽的帝女桑中,南阳仙子所说的每一句话都鲜明而深切地烙印在她的心底,反复触动她那蒙尘的心弦。尤其此刻,当她静静地坐于起伏如浪的长草中,初夏的午风抚摩脸颊,她觉得自己就象深藏于阁楼的筝琴,某一天春风吹窗,拂动了绿色的颤音。

    沉睡于体内的南阳仙子的元神,在这暖风与阳光中,仿佛徐徐苏醒。当紫情花的香味丝丝沁入心脾,便引起莫名的悸动。

    但是她为什么会在这里呢?烈烟石突然瞥见蚩尤横置于胸膛上的琉璃圣火杯,错乱的记忆才瞬时鲜明起来。

    今日飞过这瑶碧山上空时,她的心里便突然剧烈地跳动起来,犹如春草突破僵硬而寒冷的大地,恣意而顽强地蔓延生长。一种恍如隔世的记忆,让她在万丈高空瞬间迷失。那一刻,她觉得自己就是南阳仙子。

    那一刻,她忘了怀中粘合如初的琉璃圣火杯,忘了赤炎城,忘了琉璃金光塔,仿佛有一股强大的引力,拉拽着她往这美丽的山谷降落。

    就在她于万丈高空俯身眺望的刹那,琉璃圣火杯突然从她怀中坠落。他们从阳虚城飞来,归心似箭,却在距离赤炎城不到八百里时,被这陌生而又熟悉的山谷截获。

    当拓拔野与蚩尤漫山遍野寻找着圣杯,她却失魂落魄地在在这山坡上静坐。半个多时辰后,她才逐渐从那迷茫而狂乱的心绪中沉淀下来。突然想起赤霞仙子对她反复说的话:“真气如火,心如磐石。你的心却象浮冰,表层似乎坚硬,下面却是游移不定的鱼。”

    自从风伯山上那万里云层中的刹那牵手,她心中的坚冰就瞬间破裂,慢慢的,慢慢的融化开来。直到那帝女桑中,终于冰消雪融,化为汹涌澎湃的怒水春江。火族圣女所要求的“心如磐石”,距离她已经那么遥远……突然听见蚩尤哈哈大笑,笑声爽朗自在,她的心微微一颤,酸甜苦涩都随着这笑声一齐翻涌上来。

    赤炎城在望,她的心中却突然没有了先前的渴切与期盼,反倒升起隐隐的难过与恐惧。到了城中以后,她又将恢复为八郡主、亚圣女,而蚩尤救出纤纤之后,必定也将远去。想到此处,她便一阵锥心的刺痛。

    只听蚩尤笑道:“乌贼,你记得那白驼当时的表情么?好象吃了一嘴的臭黄鱼,却吐不出来,瞪着眼睛脸色变个不停……”

    拓拔野笑道:“我看倒象极了那年你逮着的变色鲶鱼怪,眼珠也是一般地凸出来。”两人哈哈大笑。

    蚩尤恨恨道:“他奶奶的紫菜鱼皮,只是便宜了应龙那老贼。咱俩骨头都断了几根,那老贼倒好,不但平安无事,还加封一等。”

    拓拔野微微一笑道:“黄帝刚柔并济,分而治之。镇压了白驼叛党,人心惶惶,倘若大肆清算,那不是又要天下大乱么?那应龙厉害得紧,想要将他擒住也不是易事,倒不如安抚来得省心。”

    蚩尤嘿然道:“我瞧多半是姬小子的主意。这么一来,那应龙老贼还不对他感恩戴德么?这老贼号称黄龙真神,居然一点骨气也没有,真他奶奶的紫菜鱼皮。”语气中满是鄙夷之意。

    原来那日阳虚城中,黄帝突然复活,姬远玄以清冷钟召揭白驼与姬修澜的罪行,瞬间扭转形势,兵不血刃,成功平叛。为了稳定局势,免生波澜,除了对白驼等首恶严惩之外,对于其他从犯,黄帝一概采取怀柔手段,既往不咎。即便是姬修澜,姬远玄也以“受奸人挑唆,非其本愿”为由,代之求情。黄帝便也顺水推舟,只将他软禁起来。

    那应龙乃是大荒十神之一,武功法术之高,不在黄帝之下,是以黄帝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他是局外之人。应龙乃是识时务之人,当下便与白驼乱党划清界限。当白驼绝望中想要借助法器逃离时,被他闪电般打断双腿,并废断其周身经脉,以示对黄帝的忠诚。

    白驼乱党见应龙尚且如此,也争先落井下石,大数诸位首恶的罪行。一时间众人纷纷做迷途羔羊如梦初醒状,群情激愤,痛心疾首。

    专门起草法案的黄长老棰胸顿足,悔不当初;痛哭流涕之余,更慷慨激昂,抑扬顿挫,列举白驼等人罪状,洋洋洒洒成万言书。土族历年冤假错案一时昭雪,大至弑君谋臣,中至贪赃枉法,小至鸡鸣狗盗,原来幕后所有阴谋指使都是白驼。

    众人恍然大悟,义愤填膺,纷纷唾面怒骂,恨不能食其肉、寝其皮。

    沉冤既雪,君臣共欢。第二日白驼部署在朝歌山的大军赶回,见此情状也纷纷倒戈。便连围守在灵山脚下的王亥等数万大军也闻讯归降。白驼叛党至此被完全镇压。

    拓拔野三人也因协力平叛,而被引为土族贵宾。黄帝父子盛情邀请三人盘桓数日,并请族中名医为二人疗伤。

    但不知为何,姬远玄那诚挚而明朗的笑容,似乎变得虚无缥缈起来,令拓拔野心中有些异样的不安。于是便以火族事态紧急,无暇逗留为由,翌日午后带着七彩土飞离阳虚城,径直往赤炎城而来。

    到了瑶碧山上空时,琉璃圣火杯从烈烟石怀中坠落,拓拔野三人只得降落山谷,四处寻找圣杯。搜寻半晌,方在那水潭中找到。当下索性在这山谷中稍做休息。

    拓拔野两人谈了片刻,见太阳已过中天,一齐跳将起来。拓拔野朗声道:“八郡主,走罢。咱们也歇得差不多啦。”烈烟石怔怔地凝视着蚩尤,碧眼幽然,苍白的脸上满是奇异的**。蚩尤被她盯得浑身不自在,低声皱眉道:“他奶奶的紫菜鱼皮,她中暑了么?”

    拓拔野大觉好笑,低声悠然道:“中暑?是了,我瞧多半是你小子的十日鸟热气太盛,比这毒日头更厉害的缘故。”蚩尤见他神情,知道他多半在胡说八道,哈哈笑道:“他奶奶的紫菜鱼皮,你当堂堂火族八郡主是豆腐么?她又冷又硬,比北海的冰石厉害得多了。”声音极响,一字不漏地传到烈烟石的耳中去,登时将她震醒。

    烈烟石眼眶一红,心中酸苦:“原来在你心中,我还是一块又冷又硬的石头。”刺痛难抑,起身淡淡道:“走罢。”

    蚩尤嘿然而笑,径自朝太阳乌叫道:“鸟兄,走罢!”拓拔野摇头微笑,心道:“这鱿鱼简直是个海蚌壳,不撬不开。”他素来怜香惜玉,对女人极是心软,见此情状,不由对烈烟石大起同情之心。

    烈烟石刚要转身,突然周身一震,心中猛地有一种强烈而奇怪的感觉,令她狂喜而又恐惧。霍然抬头望去,只见一道红影从瑶碧山北面山谷冲天而起,在阳光下闪过眩目的光芒。

    那道人影在半空中突然顿住,似乎朝她望来。阳光刺眼,她看见那人穿着破旧的乌金长衫,蓬头乱须,仿佛乞丐一般。但那满脸玩世不恭的神情却好生熟悉……那人讶异地望了她一眼,微微一笑,朝着东南赤炎城的方向闪电飞去。

    烈烟石低吟一声,胸口如遭重击,脑中瞬间一片混沌。体内的南阳仙子元神倏地剧烈震动起来,耳边突然响起无数的声音,仿佛许多笑声、说话声、哭声交缠于狂风中,蓦然穿耳而过。天旋地转,阳光耀眼,人事不知。

    拓拔野、蚩尤见她怔怔地凝望着自己二人身后的天空,双颊嫣红,目中闪过迷茫狂乱、恐惧狂喜的神情,突然直直朝后倒去,都是大吃一惊。疾冲上前将她扶起,仰头望天,碧空澄净,白云悠扬,哪有什么异状?

    拓拔野心下诧异,忖道:“难道听了鱿鱼适才这句话,竟然气得昏倒了么?”却听蚩尤喃喃道:“他奶奶的紫菜鱼皮,敢情当真中暑了。”

    两人为她输气调息,大吃一惊,她体内的南阳元神跳跃震动,极为兴奋,原本调入奇经八脉的情火与三昧紫火真气,又重新在经络之间乱窜起来。当下凝神替她调息理气。

    过了片刻,烈烟石悠悠醒转,却满脸迷茫,丝毫记不得发生了什么。见蚩尤目光炯炯地望着自己,心中蓦地一阵难过,起身淡然道:“走罢。”

    三人骑乘太阳乌,朝东南而飞。赤炎城越来越近,蚩尤想到即将救出纤纤,心中极是激动,但又有些许莫名的紧张畏怯。

    前方是一条狭长的山谷,两壁黄土红岩,树木茂密。由西南折返东南,绕成一个弯曲的弧线。烈烟石淡淡道:“过了这红黄裂谷,就是本族境内了。距离赤炎城不过六百里。”拓拔野与蚩尤俱大喜。

    当是时,突听红黄裂谷中传来凄厉的兽吼声,此起彼伏,交相呼应。暖风吹来,满是腥臭之气,如浊浪阵阵扑面,令人烦恶欲呕。

    又听“轰隆隆”的巨大声响,从西南面狭长的山谷中传来,宛如钱塘大潮,奔腾将至。众太阳乌极是兴奋,盘旋缭绕,嗷嗷乱叫。拓拔野凛然道:“看来又有许多兽群来了。”

    大荒中倘有大量不同族种的兽群一齐狂奔,通常只有两种可能。其一,有极大的自然灾害。其二,有惨烈的战事发生。将近赤炎城,突然听见万兽齐奔的蹄掌声,三人不由均生不祥寒意。当下缓缓降落在裂谷北面的山坡上,察看究竟。

    狂风卷舞,腥臭逼人。满山的树木倾摇摆舞,长草起伏如浪。三人站在山坡上,向下眺望,隐隐觉得万兽狂奔的强烈的震动,经由脚下山坡传导体内,心跳如狂,血液也仿佛随着那狂猛的节奏汹涌流动起来。

    吼声震天,蹄声越响。南侧山谷突然冒起滚滚烟尘,一大群狮虎、角鹿、羚羊等野兽混杂着惊嘶狂奔。

    “蓬”地飞出几十株断木,枝叶纷飞。百余只巨大的兕象龙兽猛冲而出。长鼻甩舞,将断树与中小型猛兽不断地重重抛出,尖利的兕角上还残留着皮毛血肉。紧接着成千上万的兕象龙兽汹涌冲出,无数的野兽被它们抛撞在两侧的山石上,血肉迸飞。

    兕象龙兽群怒吼狂奔,每一只龙兽上,都骑坐了一个恶丑巨汉,秃头黄毛,阔嘴獠牙。赤身**,尾部都有一条斑斓豹尾,身上也有淡淡的豹纹,只有私处挂了一个红部囊,或是系了几张绿叶。奔行之时,绿叶翻动,长尾起伏,极为丑怪。

    豹形巨汉嘶声狂叫,嘶哑难听,似乎在欢呼,又象在怒吼。手持巨型弯弓,箭如长矛,“嗖嗖”怒飞,将兕象龙兽抛摔出的猛兽陡然穿透。矛箭在空中染血呜呜飞舞,突然盘旋转折,回到众豹人手中。豹人身后,龙兽背臀上,横堆了许多动物尸首,显是一路劫掠所得。

    烟土滚滚,万余豹人族龙兽骑兵如怒海狂浪,从山谷中呼啸穿行,朝着东南方向狂奔而来。

    烈烟石面色雪白,冷冷道:“这些都南荒豹人,被赤帝限定生活在南荒林原,今日竟敢越境闯入。”

    其时大荒,除了金木水火土五大族外,也有诸多蛮族,或臣服五族,或游离境外。这南荒豹人族便是极为凶残剽悍的蛮族,善于御使猛兽,以兕象龙兽为坐骑,曾经纵横南荒,所向披靡。也是火族的一大边患。一百多年前被赤帝打得大败,又惨遭火族“烈火将军”烈十苗的灭族屠戮,几乎一蹶不振,彻底臣服。隶属南荒林原部,由现下的火族“火蛇将军”统领,一向不敢异动,不知为何,今日竟敢大张旗鼓,越境肆虐。

    突听号角呜呜怪响,“霍霍”之声大作,豹人怪叫声中,无数矛箭破空怒射而来。豹人族龙兽骑兵已经发现了盘旋于上空的七鸟三人。

    蚩尤哈哈笑道:“他奶奶的紫菜鱼皮,你当我们是这些牛羊马鹿,任你宰割吗?”呼啸声中御鸟俯冲而下。太阳乌见猎心喜,嗷嗷怪叫纷纷闪电扑击。拓拔野心中也不由起了少年顽性,这些豹人族骑兵气焰凶狂,教训教训也好。当下也与烈烟石御鸟俯冲而去。

    青光爆舞,矛箭纷纷断折,冲天激撞。太阳乌巨翅横扫,炎风红光如飓风卷席。兕象龙兽悲吼声中,被巨翼狂风拍得翻飞而起,无数豹人咿呀怪叫着摔落在地,被万兽蹄掌踩得肚破肠烂,登时殒命。

    蚩尤纵声长啸,苗刀碧光怒放,横扫千军。鲜血激射喷舞,溅得两壁红岩黄土斑点血红。

    龙兽悲嘶,豹人惨叫。当他哈哈大笑着御鸟冲天飞去时,豹人族骑兵已经乱做一团。狭长的山谷中,最前的骑兵突然纷纷被斩成两段,断头龙兽朝前狂奔十余丈,撞在两壁山谷,颓然倒地,血柱从断口喷涌不息。

    巨尸堆积,血流成河。轰然连震,惊吼怒叫,龙兽骑兵相继撞在一处。无数豹人被撞得朝前抛出,飞到半空时正好被后面怒射的如雨矛箭穿透,流星般飞舞,纷纷钉在远处岩壁上,悬挂摇摆。

    烈烟石打从见着这豹人族骑兵的一刻起,心中就突然有些不祥之感。心想:豹人族千里辗转,自西南穿绕红黄裂谷,奔向东南方,其目的地必是赤炎城无疑!难道赤炎城发生了什么变故么?心念一动,俯身探手,猛地抓起一个豹人,与拓拔野、蚩尤一道冲天飞去。

    太阳乌嗷嗷欢鸣,盘旋绕舞,冲上高空。如雨矛箭呼呼追射,到了半空纷纷掉落。豹人族惊叫怒骂了半晌,无计可施,只好移开前方尸体,继续奔行赶路。但气焰已大为收敛。

    蚩尤、拓拔野哈哈大笑,心情畅快。见烈烟石用手掐住那豹人,用奇怪的蛮语冷冷逼问,那豹人哑哑乱叫,极是凶悍。

    烈烟石脸色突然微变,目中闪过疑虑之色,猛地松手,将那豹人丢下万丈高空。转头望着拓拔野二人,淡淡道:“这蛮子说,是烈碧光晟让他们赶往赤炎城的。除了豹人族外,还有南荒八支蛮族,也都在近日调兵赶往赤炎城。”

    拓拔野二人面面相觑,心中齐齐闪过一个念头:赤炎城必有大变!心中大凛,当下刻不容缓,骑乘太阳乌朝赤炎城急速飞去。

第110章 迫在眉睫(下)

    太阳乌穿行极快,刹那间将下方的豹人族远远地抛在后头。

    飞到距离赤炎城三百里的凌暝山时,突然瞧见数以千计的百姓在火族骑兵两翼护送下,朝着东北凤尾城方向缓缓撤离。人群绵延数里,老弱妇孺占了大半,俱都张皇忧惧,心事重重。

    三人心中更加惊疑更甚,当下盘旋俯冲,想向火族骑兵盘问究竟。

    山谷中众人听见太阳乌嗷嗷叫声,纷纷抬头上望。火族骑兵勒马盘旋,认出鸟上骑坐的烈烟石,登时面色大变。一个卫官厉声喝道:“是叛贼烈烟石!她果然来了!”一声令下,箭石纷纷怒射而上。

    烈烟石又惊又怒,驾鸟俯冲而下,势如狂风,箭矢辟易。太阳乌嗷嗷怒啼,巨翅横扫,将那卫官连人带兽一齐拍飞,重重地摔在十余丈的草地上。那卫官跌跌撞撞地爬起身来,正要逃跑,太阳乌擦身飞过,狂风凛冽,登时又一跤坐倒。烈烟石探手一抓,拎住他的衣领直冲蓝天。

    风声呼啸,那卫官只往下看了一眼,便魂飞魄散,闭起眼睛全身打颤。

    烈烟石淡淡道:“我现在问你话,你回答时只要有一个字是假的,我就将你丢下去。”烈烟石的脾气在火族乃是出了名的外冷内爆,那卫官早有耳闻,闭眼颤声道:“小的不敢。”

    烈烟石道:“谁说我是叛贼?”语气森冷,卫官牙齿格格乱撞,道:“烈长老说八郡主、烈候爷和祝火神交结汤谷叛党和龙族妖贼,又和雷老妖勾结,盗走了琉璃圣火杯。乃是……乃是本族十恶不赦的乱臣贼子。”

    拓拔野与蚩尤对望一眼,心中大凛:“烈碧光晟果然阴狠,终于还是抢先动手了!”原以为烈碧光晟尚不至于怀疑烈炎与烈烟石,即便怀疑,也不会这么快下手。纤纤可以暂时由烈炎保护。但是,现下烈炎身为阶下囚,纤纤岂不是大为危险么?

    “是了!”拓拔野低呼一声,陡然醒悟——既然土族白驼乱党与烈碧光晟等人也有勾结,自然早有人将烈烟石与自己、蚩尤一道相助姬远玄,取得七彩土的情形透露于烈碧光晟。以他的老谋深算,当然可以猜测出他们取七彩土所为何事,所以才抢先动手,阻止他们将复合的圣火杯送回赤炎城!

    烈烟石冷冷道:“赤炎城里发生了什么事?你们将这些百姓带往哪里去?”卫官道:“火正仙……啊,不,吴火神两日前观测星象地理,测算出明日凌晨子时,赤炎山将会苏醒喷发。长老会说赤炎神震怒,乃是因为族中叛贼勾结外人,盗窃走圣杯。因此……因此烈长老决定由吴火神举办祭神大典,将那盗走圣杯的**纤纤作为祭奠圣山火神的祭品,投入赤炎山口……”

    “什么!”拓拔野与蚩尤齐声惊呼。蚩尤一把掐住那卫官的脖子,吼道:“你奶奶的紫菜鱼皮!你说什么!”卫官登时面红耳赤,吐出舌头,赫赫乱叫,眼白直翻。

    赤炎城之所以为火族圣城,乃是因为城中“赤炎山”是大荒境内屈指可数的火山之一。相传为火族远古大神赤炎神死后所化。自上次大喷发以来,它已经沉寂了三百六十六年。恰逢每次喷发之时,族中必有重大之事,所以有“赤炎神震怒”之说。

    拓拔野连忙拉开蚩尤,沉声道:“你掐死了他,找谁问去?”蚩尤一凛,恨恨松手,面目狰狞,怒火欲喷。

    那卫官被他瞪得肝胆俱裂,尿水涔涔,渗透了半边裤子。抓着脖子说不出话来,半晌方哑声颤抖道:“今夜子时,吴火神要在赤炎山口设立祭坛,进行祭神大典。烈长老担心祭礼失败,赤炎山又要大喷发,因此让城中百姓全部撤离。”

    烈烟石淡淡道:“烈候爷和祝火神呢?”卫官牙齿格格乱撞,摇头道:“不……不知道。他们应当是囚禁在赤炎大牢中。烈长老还未下令将他们处死。”

    烈烟石淡然道:“看来你只知道这些了。继续赶路吧,将百姓带到安全地方去。”手指一松,那卫官登时往下掉去,手足乱摆,嘶声狂叫,险些晕死。突然发觉已经稳稳当当地骑坐在原先的马兽上,丝毫未损。这才知道烈烟石手下留情,力道用得恰到好处。惊魂未定,颤声拜谢道:“多谢八郡主!”带着瞠目结舌的众士兵,策马前行。

    蚩尤咬牙道:“今夜子时!我们现在只有不到五个时辰了!”大喝道:“走!”驱鸟疾飞,朝着赤炎城闪电似的飞去。拓拔野与烈烟石御鸟追上,并肩翱翔。

    狂风猎猎,白云飞散。三人倏然穿行,瞬息千里。

    拓拔野思绪如飞,忖道:“那烈碧光晟知道我们取得七彩土,必定要想方设法阻挠我们救出赤帝。但他会怎么做呢?在琉璃金光塔附近埋伏重兵等待我们现身么?除了这个笨法子外,他还会有什么法子呢?……为什么会预测出赤炎山爆发,遣散百姓呢?”

    突然灵光一闪,失声道:“不好!”转头问烈烟石道:“八郡主,请问琉璃金光塔在何处?”

    烈烟石道:“在赤炎山山腰。”拓拔野沉声道:“倘若我猜得没错,烈碧光晟不是要祭祀赤炎神,阻止火山爆发。恰恰相反,他是想要引爆赤炎山!”

    蚩尤讶然道:“引爆赤炎山?烈老贼疯了么?”

    烈烟石面色瞬间苍白,缓缓道:“不错!他定是想要抢在我们赶回赤炎城之前,引爆赤炎山,借助无坚不摧的火山熔岩,将琉璃金光塔连着陛下,一起彻底毁灭!”她极为了解六叔,适才听说烈碧光晟将百姓调离赤炎城之时,便隐隐觉得有些不妙,被拓拔野这般一说,登时恍然醒悟。

    蚩尤大骇,怒道:“他奶奶的紫菜鱼皮,想不到这老贼为了做赤帝,连圣城圣塔都敢尽数毁了!”这念头实在太过荒唐,但烈碧光晟既然敢联合外族,盗走圣杯,这种疯狂之事想必也作得出来。

    烈烟石低声道:“赤炎城现在必定已经空空荡荡,我们想找一个人做公证也是不成了。”

    他们原本计划赶回赤炎城长老会,将圣火杯出示给众长老。众目睽睽之下,烈碧光晟想要扣下或毁坏圣火杯都绝无可能。但如今烈碧光晟以赤炎山即将爆发为由,将城中的贵侯长老、军士百姓尽数遣散,城中留下参加祭神大典的,必定都是他的亲信高手。

    即使拓拔野三人在赤炎山爆发之前拿着圣火杯赶到,也无人为他们做公证,只不过是自投罗网罢了。这一招釜底抽薪可谓阴毒之极,彻底断绝了拓拔野三人的所有后路。

    拓拔野缓缓道:“他明知我们必定要想方设法解救纤纤,所以故意以纤纤作为诱饵。烈候爷与祝火神已被囚禁,单凭我们三人的力量,在这等紧迫的时间里,想要开启琉璃金光塔,同时又救出纤纤,实在难于登天!”

    蚩尤又急又怒,事关纤纤安危,脑中一片混乱,忽然想起一事道:“是了!赤炎山既然已经沉寂了三百多年,烈老贼又怎能将它引爆?”

    “倘若以本族的紫火冰晶混合其他火族圣物,投入火山中,再以仙级以上高手的赤火法术与真气激化,就可以在火山内部引爆极大的能量,促使岩浆大肆喷发。”烈烟石碧翠的双眼凝视着蚩尤二人,苍白的脸透明如冰雪,低声道,“这定然就是今夜祭神大典的真正目的。”

    三人心中寒意森森,背上沁出颗颗冷汗,狂风吹来,遍体侵寒。饶是镇定如拓拔野,狂傲如蚩尤,这一刻也是恐惧茫然,手足无措。

    此时此刻,赤炎城内必定已经戒备森严。他们三人能在短短几个时辰中,扭转乾坤,救出纤纤、赤帝、祝融、烈炎,阻止赤炎山爆发吗?

    拓拔野聚意凝神,努力摒除脑中纤纤如花笑靥、银铃笑声,心中不住地对自己呐喊:“静下心来!决计不能乱了方寸!”但纤纤的笑脸与声音是如此鲜明,一次又一次地钻入脑海,让他几乎要失控狂吼。过了半晌,方才逐渐平定下来,闭目沉思。

    蚩尤全身火燎火烧,心中焦躁狂怒,想要嘶声怒吼,但张大了嘴,却发不出一点声音。只觉胸口仿佛堵了一块东西,郁闷已极,恨不能伸手将心肺尽数掏将出来。眼见拓拔野神色自若,焦躁如狂的心态才渐渐平稳下来。

    三人神色各异,满怀心事,御鸟飞行。

    拓拔野沉吟半晌,突然睁眼道:“他们既然以纤纤为祭品,多半会将紫火冰晶捆缚在纤纤身上,用她作为引爆赤炎山的引子。所以我们要阻止赤炎山爆发,就必须先捣乱祭神大典,救出纤纤。”

    烈烟石淡淡道:“那么赤帝呢?”

    拓拔野道:“倘若火山不爆发,琉璃金光塔自然就安然无恙。因此破坏祭神大典,救出纤纤才是关键。”蚩尤脱口道:“不错!只要阻止火山喷发,烈老贼的阴谋就得逞不了!”

    烈烟石犹疑半晌,缓缓点头。拓拔野见她没有异议,精神一震,道:“但是我们在救纤纤之前,却必须要虚张声势,解救赤帝。烈碧光晟最怕的便是我们将赤帝释放出来。只要琉璃金光塔附近一有风吹草动,他定然就会调集大量高手防护。那么祭神大典的防守力量自然就会相对削弱。我们要救出纤纤自然就容易些。”

    烈烟石蹙眉道:“但以我们三人之力,想要骚扰琉璃金光塔,声东击西,救出纤纤姑娘……只怕是飞蛾扑火。”

    蚩尤眉头一拧,正要发话,却听拓拔野微笑道:“不错,单凭我们三人,确实难了点。所以我们必须先救出祝火神和烈候爷!我们五人联手,想要阻止烈老贼就有五成胜算。况且现在烈老贼忙于防守琉璃金光塔和祭神大典,对他们的防护必定最小。”

    蚩尤、烈烟石心中一振,烈烟石突然眼睛一亮,道:“是了!还有一个人……”拓拔野脱口道:“赤霞仙子!”烈烟石点头道:“不错。我师父赤霞仙子!”

    赤霞仙子乃是火族圣女。圣女专司族中祈天祭地的典礼圣事。烈碧光晟以赤炎山即将爆发为由,驱散贵侯军民,但却独独不能请走圣女。即便今夜的祭神大典由新任火神吴回主持,也少不得有赤霞仙子在场。

    赤霞仙子素以典雅稳重、公平慈爱著称,又是烈烟石的授业恩师。倘若烈烟石能将事情真相告白,说服她相助,立时便胜算大增。

    三人心中登时振奋起来,眼见艳阳西斜,时间不多,纷纷长啸催促太阳乌。太阳乌怪叫声中,振翼高翔,朝着两百多里外的赤炎城急速飞去。

    将近赤炎城时,为避免被人觉察,三人驾御太阳乌沿着山势低空疾飞。树影横掠,石崖扑面,穿过几个高峭的山头,终于看见了火族圣城赤炎城。

    透过姹紫嫣红的花树枝头,远远眺望,青丘起伏,绿林如海。群山之中,一座高峻的碧翠山峰巍然矗立。

    山顶参天摩云,白雪皑皑,黑烟缭绕。半山赤树红花,绚烂如霞,风吹而动,又如火焰跳跃,漫漫一片。正是火族赤炎圣山。

    赤炎山下,城楼险峻,暗红色的墙砖在绿树掩映下显得分外夺目。远远望去,如一条火龙在群山之间蜿蜒穿梭。赤炎城面积辽阔,环山而建,气势雄伟,足有阳虚城十倍之大。

    其时大荒有“至险昆仑山,至深海龙宫,至富雷泽水,至雄赤炎城”之谚,盖因赤炎城倚借四周山势而建,雄伟高峻,中立赤炎山,更添威霸气势。赤炎城的墙砖又都是取自赤炎山冷却的浮石、熔岩,涂上火族特制的“赤龙血”之后,只需点上一把火,整个赤炎城的外墙成了漫漫火海,而且永不会将岩石本身灼坏。倘若有敌军想要攻城,面对这熊熊火焰的城墙,也是无计可施。所以赤炎城才被称为“天下十三名城”中的第三名城。

    此时红日西斜,已是接近黄昏。如血残阳、似海蓝天映衬之下,这赤炎山更显得说不出的雄伟壮观。

    拓拔野三人骑乘太阳乌,环绕赤炎城缓缓飞行,寻找入城的隐秘路径。烈烟石素手遥指,低声介绍城中主要建筑及其布防。

    城墙上士兵寥落,想必除了撤离的大部军士外,烈碧光晟都已将可信赖的精锐卫士调往山顶和琉璃金光塔了。整座火族圣城,几乎已经成为一座空城。

    烈烟石指着赤炎山南面山腰的一座白塔道:“那便是赤帝闭关修行的琉璃金光塔。”拓拔野、蚩尤一凛,凝神眺望。

    那白塔屹立于艳红如火的赤树红花之中,高约十丈,共分十层。式样古朴无奇,玲珑剔透,莹白如冰雪,全由雪璃石砌筑而成。塔顶八个檐角弯弯朝上,塔尖如梭,宛如雪莲绽放。

    阳光下,莹白塔身反照四周火云赤霞似的花树,金光流离,如仙界宝塔。此时塔下山坡刀戈晃眼,林木丛中站了数百个劲装卫士。白塔上空十余只三头怪鸟盘旋飞舞,尖锐的叫声清楚地传入他们的耳中。

    蚩尤眯起双眼道:“将琉璃圣火杯放到那塔尖上,就可以打开这塔了么?”烈烟石摇头道:“开启这琉璃金光塔需有专门的法诀。除了帝、女、神之外,族中只有我知道这法诀。”顿了顿道:“只是我从未试过。”

    拓拔野仰头眺望那赤炎山颠,心中默默测算琉璃金光塔与山顶的距离。

    环绕赤炎城飞翔了三圈之后,拓拔野与蚩尤已将赤炎城的建筑布局与方位牢记在心。三人寻着一处卫兵稀少、颇为隐秘的城墙,准备入夜时分从那里越入。

    日薄西山,彩霞漫天,蝙蝠在空中茫然飞舞。

    眼看着夜色一点一点地降临,晚风渐冷,拓拔野、蚩尤的心中,却越来越发炽热。

    黛蓝色夜空中,淡淡的星辰已经寥落出现。赤炎山顶的白雪在星光下折射着幽冷的光芒。一条红光跳跃的火线沿着山腰,徐徐向山顶蜿蜒绕行,鼓乐声断断续续,苍凉而诡异。

    烈烟石道:“祭司和巫神们开始上山了。”拓拔野与蚩尤心中一紧,蚩尤哑声道:“纤纤……纤纤也在里面么?”

    烈烟石见他这般紧张,心中微微妒怒,淡淡道:“人祭通常三天前便已沐浴更衣,焚香入匣,放到山口中了。”

    蚩尤大怒,喝道:“什么?那她岂不是三日没吃没喝了吗?”烈烟石淡然道:“为了确保人祭洁净,自然不能吃喝。你们放心,三日前她就已经被圣药昏迷,不吃不喝也不会有事。”

    蚩尤听她说得如此轻描淡写,语气冷漠,更为恼怒。想到纤纤已经昏迷三日,心中焦虑更盛,恨不得立即驾御太阳乌飞到赤炎山顶,将纤纤救离险地。

    拓拔野心中亦疼如刀割,纤纤素来娇惯,到这大荒之后倍经磨难,原本以为还原圣杯之后,可以轻松将她救离,岂料反倒使她身处险境。也不知这些日子被火妖如何折磨?心中不敢去想,咬牙握拳,仰眺山颠,暗自心道:“好妹子,今夜我们一定将你救出来!”

    虫声密集,流萤飞舞。赤炎城已经完全笼罩于夜色之中。赤炎山顶灯火通明,山顶冰雪堆积处,无数道彩光冲天射起,光柱在深蓝的夜空中纵横交错。鼓乐喧哗,隐隐可闻。

    拓拔野霍然起身道:“走罢!”三人翻身骑上太阳乌,穿过急速拂动的长草、横斜凌乱的树木,无声无息地朝着那赤炎城飞去。

    这时,明月刚刚升上东山的树梢。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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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说中的三皇五帝时的洪荒时代,随着天下公认的领袖神农氏的去世,各族群雄都开始蠢蠢欲动,就在此波涛暗涌的动荡时代,一位少年横空出世,在机缘巧合下开始了一段惊心动魄的传奇历程。长篇神怪小说《搜神记》会带你进入一个充满瑰丽山川,珍禽异兽,神功法术,爱恨情仇的梦幻般的古代神话世界。搜神记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搜神记,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搜神记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