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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贲巾帼传全文阅读

作者:琴藏古棉     虎贲巾帼传txt下载     虎贲巾帼传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十六 礼贤下士得谋臣 招纳散兵壮军威

    秋意浓浓的关中平原,早已披上了金黄的外衣,南去的雁群在乌云浮动的天际不见了踪影,只偶尔一只孤鹜伴着朝霞迎风高飞。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这日清晨,天刚大亮,两支人马旌旗招展,分别从鄠县的北门和西门冲了出来,步卒盔甲鲜亮,骑兵英姿飒爽,所过之处搅起满天黄叶,如同蝶群翻飞。

    往北的这一支全是骑兵,约有一千来人,冯弇一马当先,轻装薄甲,短刀硬弓,向长安方向急驰而去。

    往西的队伍则人马众多,约七、八千人,步骑相间,大大的“唐”字旗纛远远便能看到,紧随其后的“李”字牙旗下,李三娘与何潘仁、向善志、马三宝等将领策马前驱,高更生、郝齐平和周孝谟等大小头领率着队伍夹道而行,直奔西边的武功城。

    李三娘挥动马鞭,不时地抬头看看“唐”字旗纛,上面的团团血迹似乎还在冒着热气,那是叛贼李仕正的项上之血---大军开拔时,在近万名将士的欢呼声中,义军用李仕正的人头血祭军旗,共宣誓言。

    将士们的吼声似乎还在耳畔回响,李三娘策略早定,成竹于胸---此番出征,以冯弇的骑兵牵制长安的敌军,自己则亲率主力进攻武功城,全力击破阴世师手下的昭武校尉朗琎…

    哺时,李唐义军的大队人马在距武功三十里的东阳岗前驻扎下来。

    军营外沟堑环绕,木栅严密,在壁垒上的雉堞之间,弩炮横卧,白刃森森,值哨士卒手握长槊,一动不动,凝视远方。

    中军大帐里,李三娘正襟危坐,聆听着何潘仁、向善志和马三宝等人的军情回报。

    听罢,李三娘对向善志说道:“向将军,这东阳岗前一马平川,应多派逻骑巡查四方,一刻都不能停歇,”然后又扭头对何潘仁说道,“东阳岗虽小,但却是方圆十余里的最高之处,请何将军分兵驻扎岗上,与大营成犄角之势。”

    何、潘二人正点头允诺时,一个小校进帐禀报道:“夫人,李仲文营中主簿萧之藏,在营外求见。”

    李三娘皱皱眉头,扫视众人,问道:“萧之藏是何许人?”

    马三宝起身一揖,说道:“主子,我先前听柴将军提及过此人,后来在李仲文营中,我与他也有一面之缘。这萧之藏是南方梁武帝萧衍的后人,先帝开皇年间,南朝覆灭后,萧氏一族辗转迁徙来到长安。萧之藏自幼涉猎史籍,好读兵书,柴将军曾想推荐他进千牛府作司马,后来辽东战事爆发,便没了结果。至于他怎么去了李仲文的营中,这个我就不知道了。”

    “如今他到我们军营中来,意欲何为?”李三娘接着问道。

    “莫不是来替李仲文做说客的?”何潘仁眨了眨蓝眼睛,看着马三宝说道。

    “我看不象,”马三宝说道,“那李仲文志大才疏,目中无人,他若攻下了鄠县,必然会派大队人马来炫耀一番的;他若没有攻下鄠县,现在也正全力进攻,不会想到派人来联络我们的,”马三宝摸了摸下颌,说道:“萧之藏这个时候来求见,应该不是李仲文的授意,是不是他自己有什么想法?”

    “管他是来干什么的,招进来一问便知道了。”向善志大声说道。

    李三娘点了点头,对帐门边的小校说道:“有请萧主簿!”

    片刻之后,萧之藏便来到中军大账,进门行礼。李三娘吩咐婢女凤鸢看座上茶,然后嘴角轻扬,微笑道:“萧主簿不在李仲文将军那里参谋军机,助攻敌城,来我营中有何见教?”

    萧之藏在坐中一揖,说道:“柴夫人,若不出下官所料,李仲文三日之内必败!”

    话音一落,惊得帐中众人全都睁大了眼睛盯着他看。

    李三娘立直腰身,问道:“萧主簿,此话怎讲?”

    萧之藏将两道淡眉轻轻一展,说道:“这其一,进攻之前,李仲文对陏军已经变动的军力视而不见,自认为兵力数倍于敌便可轻易破城,原定一两个时辰的战事,结果打了五个时辰仍没有结果…”

    萧之藏看了看众人,见个个聚精会神,侧耳聆听,便继续说道:“其二,从昨日的战况来看,陏军在判明遭受攻击的主要方向之后,城墙上看不到有多大的动静,但是增援补位却十分迅速,可以断言,武功城内有大量骑兵穿插往来!”

    “第三,李仲文的军营夜间防备松懈,既不设栅也无游骑。以陏军的指挥和战力来看,其主将应是久经沙场之人,必能窥见城外守备的疏漏,若抓住机会,出动骑兵予以迅击,便可一举打破包围,扭转战局!”萧之藏顿了顿,最后说道,“由此可见,李仲文近日必败无疑。”

    这一席话,似行云流水,如奔马疾风,切中要害,滴水不漏。 一时间,中军大帐鸦雀无声,众人低头思索,反复回味,只大帐外的牙旗迎风摆动,吹得旗角“啪啪”作响。

    ……

    寅时三刻,天空灰蒙蒙一片,尚未见亮,启明星还在半空中眨巴着眼儿。

    李三娘在帐幄中辗转反侧,难以成眠,萧之藏的军情让她对拿下武功城有了许多新的考量。正迷迷糊糊刚有睡意时,听到外面有人窸窸窣窣在讲话,李三娘问了一声:“谁呀?”只听得婢女巧珠在外面应道:“是辕门校尉有事禀报,我说您刚睡着,让他等一会儿。”

    “让他进来吧。”李三娘边说着边起身穿戴,盥洗完毕后,在大帐中坐下,让来人禀报情况。

    辕门校尉单膝一跪,抱拳禀道:“柴夫人,辕门外来了许多衣衫不整的士卒,说是李仲文的手下,个个失魂落魄的模样,想进军营来避难。”

    “李仲文的手下?有多少人?”李三娘大吃一惊,急急问道。

    “此刻,估计已有近千人了。”

    “你请向善志将军带人到辕门集结,了解实情。”

    校尉应了一声便快步出去,李三娘对巧珠说道:“请众将立马到中军大帐议事,”巧珠刚要转身离开,李三娘追加了一句,“哦,对了,请萧主簿也来。”

    半柱香儿的功夫,众人议论纷纷地走进中军大帐,似乎都猜到发生什么事了。

    入座后,还没等李三娘开口说话,只见向善志带着一个满身血污,蓬头垢面的军士进来了,来人一瘸一拐,甲胄零落,好象刚从战场上下来的样子。向善志看了一眼身后的这名军士,然后大声对众人说:“此人自称是李仲文的功曹参军宋玉,说是李仲文部昨夜被击溃了,我把他带进来,让他自己说说是怎么回事。”

    只见宋玉“噗通”一声跪了下去,在大帐中痛哭道:“众位将军,昨夜丑时,武功城的陏军突然出动重甲骑兵,从东门和西门横扫我们的大营,许多兄弟还在睡梦中就送了命,剩下的人都各自逃命了。我带着一些弟兄从营中跑出来,被陏军一路追杀至此,实在是没有躲处了,众位将军给条生路吧!”

    宋玉哀号不已,看到萧之藏也端坐帐中,便连连磕头道:“萧主薄,战前在大帐中,若有人听取您的意见,怎会有今夜的惨败啊!”

    萧之藏站起来,走到宋玉面前,把他扶了起来,然后转身向李三娘一拜,又向众人抱拳团揖,说道:“夫人,诸位将军,李仲文刚愎自用,咎由自取,以至败没。可是他手下的普通士卒,原本都是受官府欺压的百姓,也是没了生路才会揭竿而起。李唐义旗为何高举?晋阳檄文为何遍受拥戴,不正是为了救百姓于水深火热之中吗?宋玉所带来的这些士卒,不是为李仲文所独有,乃是为天下反陏义军所共有!”

    众人不禁点头称是,李三娘凤眼圆睁,把手一挥,命令道:“弩炮齐射,击退追军;打开辕门,收纳散卒!”

    太阳从地平线上跃起,关中大地一片亮堂,东阳岗军营人声鼎沸,从武功城败退下来的数千士卒,你扶我搀,陆续入营。

    李三娘在众将的陪同下,看望伤员,安抚败兵,施水给药,供给军粮,忙碌的身影在军营中穿梭不停…

十七 文武二人议攻略 城下智取敌酋首

    日升月落,昼夜更替,一眨眼的功夫,几天时间便过去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这日午后,在中军大帐里,李三娘单独召见了萧之藏、宋玉二人。

    入座后,李三娘看着宋玉,微笑道:“宋将军,这几日休息得如何?伤势怎样?”

    宋玉连忙起身,一揖道:“柴夫人,感谢您接纳败退下来的兄弟们!这点小伤不碍事,营里谢郎中调治得好,我已经可以重上战场了,要不我到大帐外挥刀轮槊给您瞧瞧?”

    李三娘和萧之藏听闻,都呵呵地笑了起来。

    李三娘摆摆手,说道:“不必了,宋将军好身板,等到上战场时再一显身手吧!”说罢,顿了顿,两道浓眉微微一蹙,收起笑容,说道:“今日请二位来,是因为你们亲临武功战场,如今我李唐义军如何破城,我想听听二位的想法。”

    “夫人,武功城虽不大,但是城坚墙厚,不易强攻,”宋玉快人快语,首先说道,“李仲文的人马不可谓不多,但激战一日,却没有丝毫进展,这就是证明啊!”

    李三娘点点头,说道:“据我们得到的军情,武功城内的敌人其实并不多,两千步卒,一千骑兵,步卒是河东过来的,骑兵隶属鹰扬府。”

    宋玉仰起头来,看了看大帐圆顶,似乎在回忆当日的战况,说道:“武功城的敌人不多,但防守严密,且增援迅速,防守当中没有什么破绽,看得出来,他们的领军指挥得力。”

    “指挥武功城的是陏军昭武校尉朗琎,”李三娘咬牙切齿道,“此人是长安守将阴世师的骁将,久经沙场,颇为老道,我和他还有一笔账要算哩!”李三娘的思绪一下子飞到了风凌渡,想到生死不明的五弟李智云,想到坠马受伤的夫君柴绍,,想到久未谋面的李建成兄弟,李三娘难过地嗫嚅嘴唇,低头不语。

    “柴夫人,我看破城的玄机不在‘攻’字,而在一个‘诱’字,”萧之藏一句话把黯然神伤,思绪游离的李三娘拉回到军账中。李三娘眨了眨丹凤眼,忍住在眼眶中打转儿的泪花,扯了扯膝前的紫衫前襟,看着萧之藏问道:“萧主簿,此话怎样?”

    萧之藏双手按膝,腰身前躬,说道:“陏军凭城坚守,以逸待劳,不要说我们才万余人马,就是数万人马,短时之内也未必能够破城啊!”

    萧之藏看了看李三娘和宋玉,两道淡眉一扬,说道:“要拿下武功城,关键是要把城内的敌人调动出来,在城外予以歼灭,如此一来,再行攻城就易如反掌了。”

    “萧将军说得好,”宋玉听到这里,摩挲着双手接过话来,“既然城中的敌人先前敢派骑兵出城作战,只要我们谋划得当,同样可以再次把他们调动出来,打他个措手不及,然后乘势攻城!”

    萧之藏颔首点头,说道:“关键在于,要想方设法诱出鹰扬府的重甲骑兵,这是武功城敌人的精锐所在,当然,”萧之藏停顿了一下,“鹰扬府骑兵的战力不容小觑,我们应做周全的谋划。”

    李三娘一直在倾听,此刻,方才斩钉截铁地说:“二位,我看武功城就这样来打,如同萧主簿所说的‘诱’字为主,‘攻’字为辅。说到这个‘诱’字,二位有何高见?”

    在接下来的一个时辰时里,宋玉讲了武功城陏军的防守情形以及鹰扬府骑兵的彪悍战力,萧之藏则分析了季候,地形以及物情,把敌我双方的优劣也进行了详尽的比较,继而提出了一个大胆的作战设想…听完萧之藏的设想后,宋玉击掌高呼“妙啊”,李三娘也浓眉舒展,笑靥绽放。

    ……

    武功城烽烟再起,城下军旗猎猎,万余将士整装待发, “李”字旗幡迎风招展,攻城的鼓声擂得震天响,箭镞像雨点一般飞上城来,射得垛口和雉墙“铛铛”直响,朗琎的士卒在城上举盾持刀,等待着对方的进攻。

    朗琎在城楼前坐镇指挥,但他感觉到,今日的这支军队与先前李仲文的队伍大不一样----眼前对手只知道围着南门进攻,其他三个城门则相安无事,而且进攻不到半个时辰便退了回去,要休整一个时辰才能再次组织攻城;再看攻城的士卒,多半身体单薄,臂力羸弱,要不是城下的弓弩掩护,他们休想爬到城上来短兵相接;城中的机动骑兵,全副武装已待命一日,却根本派不上用场,一个个下马来闲坐聊天。

    正在想着如何迅速解围,结束战斗时,手下人向朗琎禀报道,城下这支军队的首领是李渊的三女儿、柴绍的妻子,郎琎听罢哈哈大笑,说道:“女流之辈,不自量力!”望着城下星罗棋布、毫无章法的军帐,朗琎觜角一扬,脸上露出一丝轻蔑的笑容。

    义军攻城一日,毫无进展,日落时分便鸣金收兵了…

    丑时三刻,月亮半弯,穿梭云团,投下些忽明忽暗的光斑,武功城的影子时隐时现地倒映在护城河里,城外的李唐军营里一片寂静,只偶尔传来几声巡夜的梆子声。

    此时,在武功城南门内,一千余鹰扬府重甲骑兵执辔控鞍,衔枚而待,甲胄鳞光闪闪,陌刀寒光森森,全都屏息凝视着队伍最前方的“朗”字军旗。

    突然,军旗展开,猛烈地左右挥舞起来,城门“吱嘎”一声打破了夜晚的宁静,陏军低沉的号角随即响起,朗琎一马当先,高呼道:“给我冲出去,活捉李氏!”顷刻间,密匝匝的重甲骑兵泄闸似地迅疾而出,铁蹄踏得吊桥震天响,扬尘顿时遮蔽了月光。

    朗琎带着人马一口气冲到了李唐义军的大营正中,却发现砍开的军账中空无一人,刚才打梆的士卒也不知跑到哪里去了,勒马观望时,迎面飘来一股股的柏油味儿…

    朗琎心惊肉跳,正感觉不妙时,只见西北方向的空中飞来成百上千的点点火光,似流星落地,又似萤虫扑面,原来是支支正在燃烧的火矢!

    千百支火矢瞬间落地,军营中的帐篷早被浇上了柏油,火油相见,顷刻迸发,熊熊烈火,顿冲天际。

    郎琎大叫不好,但毕竟是沙场老手,章法在胸,阵脚不乱,执绺大呼道:“前队击杀弩手,后队迅即回城!”

    前队向着火矢射来的方向纵马狂奔,才冲出去数百步,突然间,近千支长槊利矛从半人高的草丛中高高挺起,锋刃交处,人仰马翻,前队死伤殆尽。

    后队掉转马头,夺命狂奔,可是油火四处腾跃,飞溅到皮革甲胄上,立时便成一个个浓焰火球,郎琎的重甲骑兵在烟焰中纷纷落马,翻滚在地扑打火苗,哀号声中,数百“火人”苦苦挣扎。

    此时,入夜已深,西北风呼呼吹来,火借风势,风助火威,鹰扬府的骑兵被围困在团团大火中不能自拔,中箭的,烧死的,熏倒的,枕尸相籍,惨不忍睹。

    朗琎见状,手握利剑,高声喝道“免胄----”

    手下残存的一百多骑兵立即脱掉甲胄,**上身,扬鞭策马,挥舞战刀,跃过团团火簇,向南门急急奔回。

    眼看城门就在前方,只相距三四百步时,突然间,数千人就地跃起,手持利盾,紧握长槊,横挡在骑兵与城门之间,尘埃中,火光下,大大的“李”字旗幡若隐若现。

    郎琎面皮抽搐,厉声狞笑道:“今夜不是鱼死就是网破,兄弟们,豁出去了!” 幸存的骑兵须发焦黑,赤膊而上,与坚盾排槊的对手兵刃相接,一时间,人喊马嘶,血光四溅,锋刃交错,杀声回荡。

    郞琎左砍右劈,双袖沾血,奋力冲出一个缺口,带着十余骑夺路而逃。

    眼看就要踏上南门吊桥,只见对方两支骑兵突然从左右两侧风驰而至,左边是向善志、高更生挥刀猛进,右边是何潘仁、马三宝挺槊刺来,朗琎身边的亲兵措手不及,纷纷落马,朗琎只橫刀挡住何潘仁的一刺,却没能防住高更生的长刀,白刃闪过,朗琎“呀”了一声,首级飞出数丈远,项血喷红了高更生的甲胄,滚落的首级双目圆睁,盯着义军蜂拥攀上的南门,幽怨地闭上了…

十八 诸将论功吐真情 功臣骄纵咎自取

    武功城外余烬未熄,城头大旗早换作了“李”字旗幡。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城内安民告示一出,百姓奔走相告,欢呼雀跃,府衙大堂的前院中堆满了百姓送来的酒肉米面等慰劳之物。

    大堂上,李三娘主位正坐,神采奕奕,身着红色紧袖翻领长袍,沿襟镶嵌织金宽锦花边,云髻上斜插一支镂花金叉,眼角轻描额黄,眉心淡淡花钿,鹅蛋脸庞笑靥舒展。

    大堂里人声鼎沸,诸将分坐两侧,喜笑颜开,欢声笑语不绝于耳。

    马三宝从座位上站起来,拍了拍手,大声说道:“诸位,请安静,柴夫人有话要说!”

    大堂里逐渐沉寂下来,大家齐刷刷地望着李三娘,恭听示训。

    李三娘轻捋云鬓,嘴角一抿,笑道:“诸位辛苦!武功城一战,实属不易,痛歼鹰扬府军,大大提振了我李唐义军的声威,短短数日,便有近万好汉慕名来奔,这是在座诸位的功劳!今日,我代父王论功行赏,加封诸将!”一时间,堂内欢呼声四起,众人把案桌“铛铛铛”地拍得震天响。

    向善志站起来,双手叉在豹皮护腰上,大声说道:“要论这功劳,高更生兄弟应排首位,他手起刀落,取了朗琎的首级!”

    高更生听了这话,眯着眼睛开怀大笑,摸着山羊胡须扫视众人,目光停留在秦蕊儿的身上,在吃了对方的冷眼后,才怏怏地移回到向善志那里。

    “此话差矣!”来自司竹园的军师郝齐平在座上摆摆手,说道:“若没有咱们何潘仁总管的长矛排槊,阻挡了他的去路,如何能取朗琎的首级?”

    何潘仁眨了眨蓝眼睛,一捋红胡须,说道:“我一个塞外胡人,如何敢争这个头功?提到长矛排槊嘛,那是我和马三宝兄弟联手布下的,应共享此荣,是不是啊,马兄弟?”

    马三宝见何潘仁提到了自己,便也站了起来,用鼓突的眼睛打量了一下众人,说道:“这长矛排槊本是防御之用,一来是为了阻挡朗琎逃回城中,二来是保护弓弩手击射火矢,防御的手段如何能拔得头功呢?”

    马三宝说完,弯腰坐回位中。斜对面的弓弩队长秦蕊儿明眸一动,侧身看了一眼马三宝,眼波粼粼,欲言又止。

    这时,功曹参军宋玉“吱呀”一声推开面前的案桌,大步流星地走到大堂正中,向众人躬身团揖,然后放声说道:“我先前是李仲文的败军之卒,今日是李唐义军的得胜之将,诸位,一胜一败之间,我有切肤之痛,有谁感同身受,请站出来讲话!”

    一时间,大堂里鸦雀无声,众人不约而同地盯着宋玉看,李三娘在正座上笑而不语。宋玉环视左右,继续说道:“李仲文人马比咱们多,战力比咱们强,可是却被朗琎打得大败,他败就败在恃勇逞强,有勇无谋!而咱们李唐义军示弱诱敌,借风烧营,斩获敌酋,这不是凭力取城而是以智获胜!这智谋的筹划者,这智谋的实施者,便是堂上正坐的柴夫人,咱们的女军帅!这攻取武功城,痛歼鹰扬军的第一功,非柴夫人莫属!”

    “好!”

    “讲得对!”

    “我等心悦诚服!”

    一时间,大堂里众将拍手叫好, 附和声四起,案桌又一次被拍打得“铛铛铛”直响。

    李三娘微微一笑,抬起双手轻轻往下一压,示意大家安静,然后和颜悦色地说道:“诸位,攻取武功,威震关中,岂能归功于我李三娘一人?父王起兵晋阳,传檄四方,众位英雄好汉齐聚义旗之下,方能共成此功!然而,武功城确实易守难攻,先前李仲文的惨败是人所共知啊。诚如宋玉将军所言,我们是智取武功城,而这个‘智’者却不是我,而是萧之藏将军!战前,他与宋将军共同参谋军机,比较了敌我双方的优劣,又考察了时节风向的季候,向我提出了‘以诱为主,以攻为辅’的作战设想,最终以火烧营帐的奇谋全歼鹰扬府的精锐骑兵,为攻城铺平了道路。萧将军的计谋乃是《六韬》中‘以强养强’的精彩演绎,我李三娘也钦佩不已啊!”

    李三娘看看诸将,又看了看萧之藏,提高声调说道:“诸位的功劳是攻城拔寨之功,萧将军的功劳是运筹帷幄之功,我当奏请父王,攻城拔寨有功者拜骠骑将军,赏金一百两,帛二百匹;运筹帷幄有功者,拜卫尉少卿,赏…”

    “柴夫人,”萧之藏站起身来一揖,打断李三娘,说道:“若萧某果有寸功可赏,愿柴夫人垂怜,他日义军攻下长安后,恳求唐公,使萧某得入观文殿为秘书臣,阅籍天下文书。”

    萧之藏话音刚落,整个大堂里哄笑声四起,李三娘也不禁点头莞尔。

    ……

    当晚,府衙大堂烛火通明,觥筹交错,庆功宴一直持续到亥时,众人才意犹未尽地陆续离去。

    几个亲兵搀扶着高更生跌跌撞撞地穿街过巷,借着月光,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城东的驻地走去。今晚虽然受人热捧,你来我往地应酬了不少酒水,但是高更生的心中却并不痛快。走出府衙没多远,几股凉风迎面吹来,高更生喉头一热,“哇”地一声,把喝下去的酒几乎全吐了出来,人也清醒了不少。

    “不就是一个寡妇娘们嘛,高将军犯不着牵肠挂肚的,”一个亲兵一边扶着高更生往前走,一边说道:“哪天我们兄弟几个,把她绑到高将军的房里来,让将军好生消遣消遣。”

    “是啊,自打离开了终南山,咱们兄弟都好长时间没有碰过女人了,”几个亲兵“嘿嘿”地干笑起来。

    高更生摇了摇头,说道:“你们不可造次,如今秦蕊儿是弓弩队长,是有军职的娘们儿,不要吃不到羊肉惹得一身骚!”

    几个人在小巷里一边走着一边说话,冷不丁“吱呀”一声,旁边的一扇木门打开,接着一盆水泼了出来,淋得高更生的裤脚和靴子全湿了。

    几个人正要开骂时,只见一个二十出头的年青女子正站在门边,手里拎着一只木盆,口中不住地道歉:“军爷,小女子没长眼,把洗脚水泼在了您老儿的身上,实在对不住了,对不住了!”

    高更生扭头看时,年青女子圆圆脸颊白里透红,里面穿着淡红的睡褂,外面披着白色的纱衣,看到高更生双眼正直勾勾地盯着自己高高隆起的胸部,女子慌忙用手把纱衣拉紧遮住,顺手准备把门关上。

    高更生抬手把门压住,眯着眼儿说道:“对不住就完事儿了?”

    “军爷,军爷,您…”年青女子惊恐万分,不知所措。

    “这武功城是老子们拼了性命打下来的,你今晚就陪高将军玩玩儿,算是慰劳义军了!”几个亲兵在旁边起哄道。

    女子丢掉木盆,跪在门边哀求道:“军爷,我男人也是死在辽东战场上的士卒,家里就婆婆和一个三岁的小儿,求军爷行行好,放过我吧…”

    此时,高更生的心中燥热难耐,如干柴见火,似久旱遇雨,哪里听得进女子的话,说了声“那正好”,对着堂屋递了个眼色,几个亲兵心领神会,跑过去关上堂屋的门,守在门外。

    高更生一把抱起瘫倒在门边的女子,大步走进厢房,把门一关,左手将女子死死摁在坑上,右手撕去女子的纱衣和睡褂,看着眼前这雪白圆润、凹凸有致的娇体,高更生眼放绿光,血脉喷张,扯下自己的裤腰带,饿虎扑食般压了上去…

    堂屋里老人的哭骂声和幼儿的号啕声,伴随着厢房里的挣扎哭喊声,响彻整个院落。

    院外,风高云愁,月亮孤零零挂在半空,有一阵没一阵地眨巴着眼。

十九 长安城中传噩耗 整肃军纪得民心

    深秋的脚步越走越近,城里城外的梧桐树上零零星星地挂着些黄叶,随风摇曳,时时都会飘落而下。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数日来的秋风秋雨连绵不绝,一刻没歇,吹落的树叶金灿灿地铺在地上,与泥水和在一起,大街小巷随处可见。

    几匹快马从武功城的东门飞奔而来,马蹄所过之处,泥水与枯叶飞溅而起,路人纷纷侧身避让。

    来人是偏将冯弇,在长安城袭扰陏军后返回武功复命,在守城军士的引导下正向着府衙大堂疾驰而去。

    李三娘得到禀报后,在大堂里正襟危坐,凤鸢和巧珠侍立两旁,等待着冯弇的入见。片刻之后,冯弇侧抱头盔缓步进来,只见他甲胄残破,血迹斑斑,须发零乱,一脸的疲惫,见到李三娘后,单膝跪拜行礼,李三娘刚道一声:“冯将军辛苦!”冯弇已是泣不成声,泪流沾襟。

    入座后,冯弇收住泪水,抬头看着李三娘禀报道:“柴夫人,我们一千多轻骑到达长安城近郊后,按照事前的部署,多张旗帜,四处扬尘,一开始长安守将阴世师只是闭门守城,并没有派兵来应战。但三日前的傍晚,不知他如何知道了我们的底细,在我们驻扎的洪庆山脚下埋伏了数千强弩和铁甲骑兵,乱箭飞来时,毫无准备的兄弟们死伤一片,我们…”

    冯弇忍不住泪水打转,低头拭了拭眼角,继续说道:“我们正准备重新列队应战时,阴世师的骑兵从四面八方冲到眼前,兄弟们在我面前就这样一个个地倒在血泊中…”

    冯弇哽咽住了,接过婢女凤鸢递过来的茶水,喝了一口,缓缓说道:“我和身边的几个兄弟乘乱逃出,跑到洪庆山的密林中躲了两日。从长安到武功的大路小道,都被阴世师重兵封锁了,我们没办法,只好从蓝田绕道回来。在洪庆山的林间,看到兄弟们横七竖八、遍地散落的遗骸,我真是心如刀绞啊,当初是我把他们带出鄠县的,可如今他们却再也回不来了!”

    说罢,冯弇终于忍耐不住,失声痛哭,泪如雨下。

    李三娘站起来,走到冯弇的身边,轻轻按住他的盔甲护肩,低声说道:“冯将军,兄弟们的牺牲让人万分心痛,我会派人厚抚他们家人的,有朝一日攻下长安,定让他们魂归故里。你们此番袭扰长安,虽然牺牲很大,但对于攻取武功来说,却功不可没啊!没有你们在那边的袭扰牵制,便没有我们在这边的放手一搏。阵亡的兄弟人人都要记军功,你本人也与攻城诸将一样,晋封骠骑将军。”

    冯弇点点头,端起茶碗喝了几口,抑制住自己的悲伤。

    看到冯弇的情绪平复也一些,李三娘回到坐位上,轻言细语地问道:“冯将军,此去长安,有没有别的消息带回来?”

    “有的,”冯弇放下茶碗,坐直身体,回答道:“听东岸来的百姓说,唐公已挥师西进,在霍邑地区遭遇陏军宋老生部的阻拦,因连日来大雨不断,现两军对峙在贾胡堡。另外,听说秦王世民征讨河西,势如破竹,所到之处开仓放粮,扶危济困,大得民心啊!”

    李三娘不禁浓眉舒展,嘴角轻扬,一双黑瞳满是欣喜之光。

    见冯弇嚅了嚅嘴唇,欲言又止,李三娘说道:“冯将军还有什么消息,但说无妨。”

    “夫人,长安城中也有些不太好的事情发生,”冯弇顿了顿,接着说道:“阴世师公然斩杀义军的使者,撕毁唐公的檄文,还派人掘开李氏的祖坟,捣毁李氏的祖庙,还有…”

    不祥之感顿时弥漫在李三娘的心间,她咬了咬嘴唇,问道:“还有什么?”

    冯弇难过地低下头去,用小得几乎只有他自己能够听到的声音说道:“还有,那阴世师丧尽天良,把五爷李智云处以极刑,还把他的头颅挂在长安城永宁门上示众,老百姓看到了没有不难过的,都说五爷年纪尚小就遭此横祸…”

    一时间,李三娘如五雷轰顶,双眼发黑,胸闷气短,瘫倒在坐位上,冯弇后面说的什么她一句也没听到。

    身边的凤鸢和巧珠见状,连忙上前来侍奉主子,一个揉着胸口,一个端水来喂,冯弇惊得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象个木头人似的垂立在那儿,不知所措。

    好一会儿,李三娘才缓过劲儿来,脸色蜡白如纸,她从腰间的承露囊中摸出五弟留给自己的玉佩,紧紧地拽在左手中,然后抬起右手摆了摆,示意冯弇退下。

    冯弇弯腰一揖,转身走出大堂门去,没走多远,便听到身后传来李三娘声嘶力竭的痛哭声,“五弟啊,阿姊好恨自己没在风凌渡把你救出来,登船一别,怎么就阴阳相隔了呢?唔…唔…阿姊一定给你报仇,阿姊一定给你报仇!”

    听到哭声,门外的冯弇低头拼命往前走,不忍心多呆一秒钟,只是不知怎的,豆大的泪水“扑哧扑哧”地滚落下来,晶莹地挂在自己血迹斑斑的铠甲上。

    ……

    霏霏秋雨偶有间歇,老天似乎半眯着眼儿,透出几缕阳光,让武功城刹时亮堂起来。

    这日,成千上万的百姓聚集在武功城的西市,翘首张望,人声鼎沸,坊间传说李唐义军要处决强奸民女的军士,没想到真的要动真格了。

    前日布告一出,人们惊奇万分,将信将疑,今日便早早地来到西市看个究竟。

    人们正在议论纷纷时,“嘟,嘟,嘟”几声沉闷的号角在西市北边的阅台上吹响,衣甲鲜亮的骑兵举着黄白旗幡徐徐而出,披甲戴胄的步卒握刀持槊在阅台前肃立,硕大的“唐”字旗纛迎风招展。

    号角声落,只见李三娘戎装佩剑,紫衫玉带,头戴皂罗折上巾,脚登乌皮**靴,大步流星地走上台来,身后众将依次跟随。

    台中站定,李三娘抬手一挥,整个西市沉寂了下来。李三娘目光炯炯,望着台下黑压压的百姓,高声说道:“我李唐义军兴师以来,东克晋中,西略关中,攻城拔寨,势如破竹,若非百姓诚心拥护,焉能有此战功?然而,义军中有人竟然胆大包天,在武功城内强暴民女!这与暴君的鹰犬有何不同!今日,我要论义行道,整肃军纪,对施暴者处以极刑,以儆效尤!”

    说罢,几个身着红袍的行刑手架着五花大绑的高更生走上台来。

    高更生垂头丧气地跪伏台前,须发零乱,一言不发。

    这时,站在众将队伍里的向善志朝前走了几步,接过行刑手的酒碗,端到高更生面前,说道:“来,兄弟,喝了这碗酒,我送你一程。”

    高更生抬起头来,口衔碗沿“咕咚咕咚”一饮而尽,一双小眼睛睁得大大的,回头对众将说:“众位兄弟,高某一时糊涂,小沟里翻了船,恨不能再上战场杀虎狼了,高某先走一步,十八年后再相聚!”

    行刑手高举陌刀,寒光一闪,高更生身首分离,血溅数尺,引得台下一阵骚动。

    李三娘右手一举,台下鸦雀无声,全城百姓及全体将士都肃然恭听。

    李三娘大声说道:“高更生阵前斩杀隋将朗琎有功,有人曾提出功过相抵,让他到阵前效命。然而,功是功,过是过,谁得罪了百姓,谁就罪不可恕!今日宽恕了一个高更生,明日便会有十个、百个高更生冒出来,我李唐义军如何取信于民?如何得到百姓的拥护?如何去扫清宇内,建立太平世界?”

    李三娘向前走了两步,铿锵有力地大声宣布道:“从今往后,我军对百姓有五不可:不可杀人,不可伤人,不可偷盗,不可抢夺,不可淫暴,如有违反者,高更生便是先例!我李三娘先前治军不严,今日甘愿自罚,割下黑发以谢百姓!”

    说罢,解开自己乌黑秀亮的发髻,然后“嗖”地抽出佩剑,割下鬓前一缕,手臂一挥,将它高高地抛向空中,丝丝细发散落成雨。

    顿时,台下成千上万的百姓齐刷刷地跪拜下去,“万岁,万岁”的呼声震天动地,在武功城的上空久久回响…

二十 攻城拔寨现分歧 独访智士建高瓴

    深秋时节,关中的大雨依然没完没了地下着,整个武功城雨雾蒙蒙,凉风袭来,不禁让人瑟瑟发抖。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武功城府衙大堂内,义军将领济济一堂,高声争论之后,突然间变得鸦雀无声,只听到廊外屋檐下几只麻雀在轻轻跳跃,刚才堂内争辩,面红耳赤的一幕,还萦绕在每个人的脑海里,义军何去何从,让在座的每个人都陷入沉思之中…

    今日堂会只有一个议题,那便是讨论义军下一步的行动方向。议题一开,便引来激烈的争论。

    向善志首先开口说道:“这没有什么可商量的,现在长安城外的京兆郡只剩下盩厔、始平两城,而盩厔城内屯积有大量粮草,当然是进攻盩厔去夺粮了!”

    何潘仁睁圆了蓝眼睛,捋着塞外胡人特有的长红须,盯着向善志说道:“向将军的话,何某不敢苟同!盩厔城内虽屯有大量粮草,可我军并非紧缺粮草,当务之急是大量歼灭陏军,拓展据点,始平城驻扎有三千敌军,且墙垣卑薄,无沟无堑,应当首先攻取始平!”

    郝齐平点点头,这个来自司竹园的军师,羽扇时时在手,不紧不慢地摇着说道:“何潘仁将军的话在理。先拿下始平城后,我认为盩厔可不战而降,虽然它城垣坚固,但毕竟只有千余人马看护粮草;相反,如果照向善志将军所言,先进攻盩厔,一时不能骤下,始平的敌人又出来增援,两城敌人合兵一处,则我军前景堪忧啊!”

    向善志正要反驳时,刚从长安城回来的冯弇力挺道:“我认为向善志将军的意见可行!此番我到长安进行袭扰,知道长安城内不缺金银布帛而是缺少米粟粮草,听说因北岸战事吃紧,城内要三匹绢才可换一斗粟,若我军不迅速攻下粮草丰盛的盩厔,长安城的阴世师派人来守或者来取,则我军将失去有利战机…”

    “呵呵,冯将军莫不是在洪庆山中被阴世师吓破了胆?”没等冯弇说完,前鄠县校尉周孝谟便笑道:“我是在陏军中当过差吃过粮的人,那长安守将阴世师虽有‘狡狐’的绰号,但却是陏军之中小心谨慎的第一人,他防守长安城已是自顾不暇,怎会冒险远出盩厔,与我军争粮草?”

    从李仲文营中来奔的宋玉不乐意了,沉下脸来说道:“周孝谟将军不要门缝里看人!陏军的战斗力不容小觑,尤其是精锐的鹰扬府军,当初李仲文在武功城下惨败,血流成河是我亲眼所见,就是吃了轻敌自大的亏,周将军莫非想让义军重蹈覆辙?”

    眼看大堂里的气氛越来越紧张,弥漫着火药味儿,正位上端坐的李三娘用丹凤眼扫视堂下,没有说话。

    马三宝眨了眨略鼓的双眼,大声说道:“我赞同何潘仁将军、郝齐平军师的意见,应该首先歼灭陏军的有生力量,再去考虑争夺粮草!”

    弓弩队长秦蕊儿也小声附和道:“我觉得三宝哥说得对…”

    李三娘在坐中摆了摆手,让大家停止争论,说道:“诸位将军的意见,我已知道了,此事干系重大,容我三思再行议定!”

    ……

    哺后,几乎下了一整天的秋雨终于小了些,李三娘披上蓑衣,戴上斗笠,在凤鸢和巧珠的陪同下,来到城南萧之藏的住所。

    这是一处灰瓦斗拱的小寺庙,壁画斑驳,香烟缭绕,穿过正殿的横廊,便是萧之藏居住的偏殿了。

    李三娘抬脚进屋时,萧之藏正在案前专心致志地笔走蛇行,蘸墨挥毫,全然不知有客来访。

    李三娘笑道:“萧将军好兴致,大乱当前,气定神闲!”

    萧之藏抬头一看,见是李三娘和两个侍女走了进来,略吃一惊,赶忙向前行礼,吩咐下人沏茶待客。

    李三娘还了礼,笑盈盈地走到案前,只见案上一笔舒展的隶书,骨气劲峭,法度谨严,仔细读时,却是刚刚写成的一道诗:

    “前路风雨漫,

    径曲任笑谈。

    倚望峰峦远,

    水阔云相伴。”

    李三娘吟罢,回头对萧之藏笑道:“好一个‘水阔云伴’,萧将军身入于仕而心出于世,难能可贵!”

    萧之藏一边请李三娘入座,一边说道:“让柴夫人见笑了,公事之余,自娱而已。”

    李三娘坐定,环视四周,见十步见方的偏殿内除了布幔卧榻之外,全是八尺余高的书柜,架上满是《周礼》、《左传》等书籍,已摊开的《司马法》、《尉缭子》和《三略》摆得案几有些零乱。

    萧之藏略显尴尬地说道:“不知夫人前来,寒舍杂乱不堪,贻笑大方了。”

    “萧将军乃是读书之人,与书为伴,有何可笑?”李三娘端茶啜了一口,放下茶碗,笑靥一开,问道:“将军可知我今日为何而来?”

    萧之藏在坐上一揖,回答道:“嗯,属下没有猜错的话,夫人应为今日府衙大堂所议之事而来。”

    李三娘点点头,笑道:“正是。今日堂会,众人各执一词,争论不休,而将军自始至终,沉默不语,这是为何?”

    萧之藏扬了扬两道淡眉,身体坐直,回答道:“敢问夫人,向善志将军与何潘仁将军的意见,您倾向于哪一种呢?”

    “呵呵,萧将军,是我先问你呢!”

    “夫人,在属下看来,二者皆不可取!”

    李三娘听到这话儿,一双丹凤眼瞪得大大的,颇为吃惊,目不转睛地盯着萧之藏问道:“萧将军,您有何高见,愿闻其详!”

    “夫人,您在终南山振臂一呼,高举义旗,最终为了什么?是为了广集反陏力量,策应晋中李唐大军,攻取长安,据有关中,经营天下,以解苍生倒悬之命吧!”萧之藏淡眉一扬,双目炯炯。

    “不错!”李三娘收敛笑容,点头回答道。

    萧之藏接着说道:“既如此,我终南山的数万义士相聚一地,当务之急便是尽力削弱京畿地区的陏军,为唐公和秦王西入关中扫清障碍。那么,请问夫人,京畿地区哪一支陏军的力量最强呢?”

    “自然是长安城中阴世师的守军。”

    “对,阴世师在长安城中有三万人马,皆是鹰扬府的精锐部队,如果这支队伍在长安城中隔岸观火,以逸待劳,那么,就算北岸的李唐大军击败了陏军宋老生的阻挡,渡过黄河西入关中,依然有大仗和硬仗要打。如此一来,攻取长安必然耗费时日,经营关中更是遥遥无期,而东边李密的势力如火如荼,被围的东都已是岌岌可危。一但李唐大军困在长安城下进退两难,便失去了逐鹿中原的先机,半载之后,天下难为李唐所有啊!”

    李三娘侧耳倾听,唏嘘感叹,不由得坐直了身体,问道:“那么,依将军所见,我们应当置始平、盩厔两城于不顾,直接进攻长安?”

    萧之藏摇了摇头,双手按膝,缓缓说道:“非也。长安城高墙厚,是陏杨朝廷的命脉所在,非精锐之师不能攻拔。我关中义军新集,虽有小胜,但仍需阅习,只能把握时机,歼其一部,却无法夺取长安这样的坚固大城,唯有唐公与秦王的大军方能与之一搏啊!”

    “那萧将军的意思是…”李三娘有些迷惑了。

    “盩厔有粮,始平有兵,而长安的阴世师打算凭城固守的话,他既需要兵更需要粮,我们可以从这里入手,给他有力一击!”

    “明白了,萧将军的意思是以粮和兵作诱饵,来个‘愿者上钩’,‘请君入瓮’,迫使阴世师派兵出城,然后我们择机而战,削弱长安守军!”

    “正是!”

    李三娘频频点头,双眸熠熠,不禁站起来,踱了几步,回头看着萧之藏,声音略显激动,“萧将军,您就是我李唐义军中的‘张子房’啊!此次作战,拜托将军全力谋划!”

    萧之藏也站了起来,向李三娘躬身一揖,说道:“柴夫人,阴世师有‘狡狐’之称,要引他出来并非易事。但是,我最担心的是,义军诸将不明其理,各自为战,难以捏成拳头打击敌人啊!”

    李三娘虚扶萧之藏一把,笑道:“将军放心,诸将由我来说服和节制,您就放心大胆地谋划和部署吧!”

    “那再好不过了。”

    “萧将军,您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

    “夫人,我需要一张详尽的京兆郡地图,另外还需要十名骑兵,能够随时与我出行。”

    “好,”李三娘转头对两个婢女说道:“凤鸢,你去找马三宝,让他派人寻地图,给萧将军送过来;巧珠,你去向善志那里要十名精锐骑兵,告诉他,是我的命令。”

    “是,主子!”两个婢女异口同声地回答道。

二十一 雌雄家将两情悦 勘察地形巧相遇

    当天夜里,府衙堂屋内烛火明亮,人影清丽。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李三娘把马三宝和秦蕊儿召到屋中,将萧之藏“请君入瓮”的策略告诉二人后,斩钉截铁地说道:“我心意已决,按照萧将军的谋划作战,只是军中众心不一,我需尽力说服。你二人是我的家将,务必知道我的想法,务必知道此战的意义。他人可持异议,甚至可以退出,你俩儿既是家人又是将领,没有选择,生死以之,所以,我今晚单独召见你们,明以道理。”

    马三宝从坐中站了起来,“扑”地一声跪了下去,抬头看着李三娘说道:“主子,我马三宝这条命是您和柴将军给的,不论主子所指何方,三宝唯有赴汤蹈火,舍命以搏!”

    秦蕊儿也跟着跪了下去,抬起头时,已是泪水涟涟,说道:“夫人,蕊儿数月前还是一个苦命不堪、自怨自艾的寡妇,如今已是领兵上阵、杀敌报仇的女将了,这一切都是您给的,您就是我的再生父母,我和三宝哥一样,您说打哪儿我就打哪儿!”

    “好,”李三娘在坐中点点头,抬手让二人起身,笑道:“你二人是我的‘雌雄家将’,双剑合壁,夫复何忧?嗯,时间不早了,你们回去歇息吧,明早还要练兵呢!”

    从府衙出来,已是戌时,刚才还淅淅沥沥的秋雨,此时已不见了踪影,雨雾偶散,一条云线挑起半空中玉盘似的月亮,让武功城披上了银白的轻纱。

    马三宝和秦蕊儿同住城南大营中,于是二人执绺抚鞍,并驾徐行。

    “三宝哥,前些日子护送家人途中遇险,感谢您及时赶到,救了我一命。一直没有机会单独给您说,直到今天才开口,您不会见怪吧?”秦蕊儿在马上喃喃说道。

    马三宝眨了眨略鼓的眼睛,扭头看着秦蕊儿,说道:“秦家妹子说这话就见外了!不要讲你是家人,就是其他的军士,在战场上遇到那样的情形,我也是要出手相救的。不过,妹子,恕我直言,战场上刀剑不长眼,不能意气用事,要先保护好自己才能去击杀敌人,你说是不是呀?”

    秦蕊儿双颊绯红,连连点头,不由得说道:“三宝哥的话我记住了,这是为我好,就象昔日我的父亲和夫君一样,我会小心的。”

    马三宝也点点头,再看秦蕊儿时,正低着头在吃吃偷笑,酒窝微漾,唇红齿白,长长睫毛下一双大眼睛忽闪灵动,小袖长裙束至胸前,高高隆起。马三宝的心中一阵慌乱,连忙扭回头来,盯着马鬃看。

    二人并驾而行,一时无语。

    月亮从朵朵白莲似的云儿中露出脸儿来,亮堂地笑着,走着。秦蕊儿抬头说道:“今晚的月儿好美啊!”

    “是啊,”马三宝也抬起了头,“它让我想起了南梦溪的李家庄园。”

    秦蕊儿侧过身来,一双明眸顾盼生辉,对马三宝说道:“我想,等仗打完了,天下太平了,回到南梦溪找个象三宝哥这样的好人,耕田织布,生几个可爱的孩儿,好好过日子。”

    马三宝鼓起大眼睛,象从不认识似的,盯着秦蕊儿看了好一会,才结结巴巴地说道:“妹子,等仗打完了,我…我带你回南梦溪,你…你长得真好看。”

    皎洁的月光下,两匹棕马耳鬓厮磨,橐橐徐行,载着主人走在武功城的街衢中,“噔噔噔”的马蹄声清脆入耳,伴着两个并肩而行的身影,向着城南缓缓而去。

    ……

    第二日正午,在长安以西数十里的临川岗,萧之藏带着向善志挑选的十名精骑时走时停,偶尔拿出怀中马三宝送来的地图驻马远眺,淡眉微蹙,若有所思。

    身边一个名为申宥的骑将问道:“萧将军,我们一早出来,您总在比较地图与实地,其实我看马将军呈来的这份地图已经十分详尽了,山川河流,峰峦路隘都有标记,何必非要再次勘验呢?”

    萧之藏笑而不答,手指前方的一处小树林,问道:“你觉得此处可以埋伏多少弓弩手?”

    “嗯,二百来人吧。”

    萧之藏将地图递给申宥,说道:“你来看看,把这个能埋伏二百来人的小树林找出来。”

    申宥接过地图来,端详了半天,在上面硬是没有找到前面的这片林子,只好赧着脸问道:“萧将军,我还真是没有找到它呢,这是为什么呢?”

    萧之藏一边将地图收回来,一边说道:“这片小树林在临川岗下,既非山丘也非隘口,只如巨树旁的一丛杂草,毫不起眼,制绘者完全可以忽略它。但是,在行军布阵者眼中,它却是不可忽视的屏障,谁忽视它谁就可能吃大亏,这就是咱们为何必须亲临实地的原因啊!”

    申宥在马上一揖,说道:“将军高明,末将受益了。”

    两人正在说话间,远远听到身后有马蹄声传来,回头看时,二三里地之外有五六十骑正驱驰而来,既不见旗幡也不闻号角。

    身边骑兵不约而同地看着萧之藏,何去何从,个个焦急。

    萧之藏望了望来人,又抬头看了看前路,对申宥说道:“前方一马平川,于我不利。雨后道路泥泞,对方不会骤至,你带兄弟们从前面树林旁边绕上临川岗,隐蔽起来,如果看到来人进入树林,你即刻带领兄弟们凌高而下,横击他们,然后一同急速回城!”

    “萧将军,哪您怎么办呢?”

    “我伏在林中,近观来者。”

    “这可太危险了!”

    “我一个人,易于隐蔽;若来者不善,你们出击得越快,我就越安全!”

    片刻之后,这五六十骑来到了小树林边,驻马而立,传来话语。

    “少主子,刚才明明看到有十来个人在这里,怎么不见了呢?”

    一个骑兵说道。

    “奇怪了,前面大道上也没见踪影啊!”其他兵士也附和道。

    “他们应该是躲到林子里了,大家小心,对方可能是朝廷的逻骑,刀剑出鞘,准备战斗,”一个躬擐银甲的青年在马上抽出佩剑命令众人,然后拉起缰绳,向前走了几步,大声喊道:“林中所藏何人?快快现身,否则刀剑无情!”

    树林外的对话,萧之藏听得真切,于是执辔徐出,来到大队人马前面,抱拳一揖道:“在下是李唐义军的卫尉少卿萧之藏,敢问阁下是哪位?”

    “我是终南山丘氏义军游骑将军丘英起。”

    萧之藏不禁瞩目凝视,只见丘英起十七、八岁的模样,方正的脸颊白里透红,两道剑眉之间英气勃发,萧之藏微微一笑,问道:“将军的祖父可是平城郡公、右武卫将军丘和,令尊大人可是丘师利?”

    “正是。萧将军如何认识我的至亲?”

    “大业年间,我与你的叔父丘行恭同在长安国子监求学,我曾到府上拜访过丘和老将军,与令尊也有一面之缘啊。”

    “原来是叔父的故人,晚辈失敬失敬!”丘起英宝剑入鞘,翻身下马,躬身行礼。

    萧之藏也下马来还礼,然后向监川岗上招招手,示意申宥等骑兵解除战备,然后扭头对丘英起笑道:“不想在这临川岗前巧遇贤侄,真是天意啊!”

    丘起英问道:“萧将军怎会来到此处?”

    萧之藏反问道:“贤侄怎么也会来到此处?”

    两人对视一眼,顿时哈哈大笑,萧之藏说道:“此处距武功不远,我邀请贤侄到城中一叙,共议军情,如何?”

    丘起英抬头看看天空,阴云密布,又将下雨的模样,于是回答道:“荣幸之至,有劳萧将军带路。”

二十二 丘家少主见地深 众将协力表心迹

    武功城府衙大堂外,秋雨绵绵,雨水顺着黑瓦房檐流淌下来,如千丝百线般挂在屋前,好似一幅晶莹剔透的门帘。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堂内,李三娘正在接见丘英起,萧之藏也陪坐一旁。

    李三娘笑道:“丘将军,恕我直言,令尊大人聚万人于终南山中,应乘势而动,蛰伏山林,终非长策啊!”

    丘英起在座中欠身一揖,说道:“柴夫人所言极是。只是家父以为这个‘势’尚未到来,因此暂栖林中,养兵训卒,以逸待劳。”

    “哦,是吗?”李三娘饶有兴致地问道,“令尊以为何‘势’到来,方能出山呢?”

    “柴夫人有所不知,那李仲文兵败武功后,已投到我丘家帐下。他劝说家父等待其侄儿李密攻取东都后,东西夹击,拿下长安,平定关中以横扫天下。”说罢,丘起英缓缓地低下头去。

    李三娘与萧之藏目光一碰,都没有言语。

    萧之藏看了看丘起英,见他神情忧郁,似有所思,便笑道:“原来李仲文投到贵军帐下了。令尊是这番考虑的,请问丘将军您也持同一看法吧?”

    丘起英摇了摇头,说道:“我不敢苟同,我担心家父为李仲文所误啊!”

    李三娘眼睛一亮,觜角轻扬,问道;“丘将军,此话怎讲?”

    “柴夫人,李仲文这所谓之‘势’,不可取者有三:一是东都能否攻下,尚未可知。据东边传来的消息,李密的瓦岗军屯于坚城下已数月之久,仍未得手,而且巡游江都的暴君已散发钱财,配放宫女,意在激励骁果禁军,挥师东都,一举击破李密,瓦岗军现在是‘菩萨过河,自身难保’,谈何东西夹击?”

    丘英起看了看李三娘和萧之藏,见两人都颔首点头,便接着说道,“其二,瓦岗军内哄,战力大不如前。李密诛杀首领翟让后,日益骄横,吝于财物,下面的将领虽噤若寒蝉却各怀鬼胎,我们族人丘正仑本是瓦岗军将领,现已逃回终南山。这样的队伍即使攻下了东都,岂能横扫天下,为我所托?”

    “其三,若东西夹击之‘势’尚未到来,那么,数月前李仲文为何要带领人马独自进攻武功城,而不是蛰伏山林?显然,他对李密能否西入关中也无十分的把握,只不过是想打下城池,扩大队伍,建立自己的据点罢了。”

    一席话如行云流水,让李三娘不由得聚目凝视,仔细端详丘英起,没想到这位与二弟李世民年纪相仿的青年将军,竟能知微见著,洞察世情,见地颇深,李三娘的内心不由得升起钦佩之情和怜爱之心。

    萧之藏似乎看到了李三娘的心思,于是在座中轻咳数声,然后笑道:“丘将军真乃英才,萧某佩服!既如此,丘将军对关中形势有何高见?”

    李三娘也自失地一笑,点点头,说道:“是啊,丘将军不妨直言。”

    丘英起扭头看了看堂外淅淅沥沥的秋雨,然后直身端坐,侃侃而言:“关中大势犹如堂外秋雨,雾散雨霁,为时不远了。柴夫人,令尊唐公,为官陇歧,恩被关中;秦王世民征讨河西,秋毫无犯,开仓济民,老幼咸喜。‘得民心者兼有天下’,李唐大军已经挥师向西,入主关中的意图十分明显,只因连月阴雨,暂时被阻于霍邑地区。陏军宋老生岂是李唐大军的对手?我敢断言,秋雨停歇之日便是大军西入关中之时。况且,夫人您独具慧眼,先人一步,已经攻取了鄠县、武功二城,这才是东西夹击之势,两军呼应之状啊!”

    丘英起感叹不已,说道:“天时地利人心如此,关中不为李唐所有,又何人可得?家父听信李仲文之言,不是出山助力李唐义军而是蛰伏山中以待虚幻之‘势’,英起至为痛心呐!”说罢,低头不语,泪光莹莹。

    萧之藏早已站了起来,走到丘英起面前,双手相握,声音颤抖,有些动情地说道:“丘家名门,后继有人!你叔父行恭求学之时,便有匡扶天下之志,今日贤侄一番恳谈,纵横捭阖,比肩叔父,萧某感动莫名!”

    萧之藏回头看着李三娘,眼中满是欣喜之光,“柴夫人,我李唐义军若能得到英起这样的青年俊杰相助,必能实现经营关中,浑一天下的大业!”

    李三娘在座中红光满面,神采奕奕,对着丘起英点点头,说道:“拜托丘将军返回山寨后,劝说令尊出山相助,携手李唐,共建功勋!”

    ……

    府衙大堂里,众将再聚,分座两侧,不苟言笑。李三娘一身戎装端坐正位,绛色帔子覆于肩头,蹀躞玉带紧系腰间,一柄棠溪宝剑置于面前的案桌上。

    李三娘沉沉说道,“适才,萧之藏将军已将‘请君入瓮’的策略向诸位详尽地陈说了,这个作战方略是我确定的。当然,这与诸位先前的意见不尽相同,但纵观关内关外的形势,唯有此策可以达成我李唐义军最终目的!”

    李三娘扫视众将,神情严峻,继续说道:“诸位,面对长安城中精锐的鹰扬府军,还有那个素有‘狡狐’之称的阴世师,李唐义军即将面临自出终南山以来,最为艰苦和凶险的一仗!今日,我明人不说暗话,在坐的诸位中如果有谁不赞同此策,或者另有打算的,我李三娘备礼恭送,绝不强留,何去何从,任由各位选择!

    大堂内一片沉寂,似乎只能隐隐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马三宝、秦蕊儿、冯弇、宋玉、周孝谟,接着是向善志、郝齐平陆续站了起来,躬身揖手道:“唯柴夫人马首是瞻!”

    何潘仁犹豫片刻,最后一个站起来,欠身抱拳,说道:“既然众将领都无异议,何某亦当戮力为之。只是,盩厔、始平两城同为诱饵,难以钳制,何某有所担忧啊!”

    “何将军的担忧不无道理!”萧之藏也站了起来,环视众人,说道:“以小蟹作饵钓大鱼,首先就要防着这个‘诱饵’跑掉,更要防着它反咬一口,因此,我军需分出至少三成的兵力,钳制二城!”

    李三娘在座中把手一挥,说道,“既然何将军已经看到了‘诱饵’的重要,我决定由何将军统领这三成的士卒,包围二城,不让敌人溜出来一兵一卒来。”

    “遵命!”何潘仁抱拳相揖道。

    “此外,”萧之藏接过话来,“要请出这只‘狡狐’,就得让它在窝里没有吃的,自己出来寻食-------截断阴世师的粮道,是我们这盘棋的第一步…”

    见众将纷纷点头,萧之藏接着分析道,“南方的粮食因东都之战,早已被阻断在淮南的邗沟,阴世师的粮道只剩下通向川陕的渭河了,我们只要断掉此条水路,不出三日,‘狡狐’定然出来寻食!”

    “从渭河入手,作这一篇文章,众位将军可有异议?”李三娘问道。

    “任凭柴夫人调遣!”众将异口同声地说道。

    “好!大敌当前,各位能够与我同心协力,三娘不胜感激!我们已耽误了一些时日,破敌必须抓紧。诸位,军中无戏言,”李三娘从坐中“豁”地站了起来,朗声说道:“今后如果有谁持有异心,违抗军法,则与此案相同!”

    说罢,抽出面前的棠溪宝剑,“唰”地一声朝案角砍去,寒光闪过,案角落地…

二十三 渭水截粮尝败绩 山中丘营起纷争

    深秋的渭河,宛如一条黄绿相间的玉带,蜿蜒在关中大地上。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河岸两边尽是飞絮满天的芦苇,正随风摆动着,芦苇丛中不时传来野鸭“嘎嘎”的叫声,划破了岸边的宁静。

    雨雾蒙蒙的河面上,一支有十来艘板棚大船的船队正由西向东驶过来,船头大大的“阴”字旗幡呼呼作响,长安的水军都尉王怀恩倚在船舷,若有所思地遥望京师方向。

    黄河东岸,陏军宋老生的队伍与李渊的唐军相持不下,粮草大量供给前线,长安城中米粟涌贵,一斗米要三匹绢才可换得,王怀恩正盘算着如何从船上给自己的妻儿老小留些口粮,哪怕只有三升五斗。

    “都尉,前方有近百艘船只,正向我方驶来。”一个军校快步走来禀报道,打断了王怀恩的思绪。

    “船上可有旗帜?”

    “远远望见,似有一个‘李’字。”

    王怀恩心里一惊,心想上峰阴世师真是料敌如神,胜算在先----此行渭北押运粮草,调集的皆是精兵良器,大不同于往日,今天就算有数千盗寇来袭扰,自己底气充足,并无畏惧。

    王怀恩快步走到船头,远远看到李唐义军的百艘木船黑压压地一片,正向自己的船队驶来。

    王怀恩低头看看水流,波澜起伏;抬头看看旗幡,北风吹得正紧,回头对军校说道:“打出旗语,距敌一里时,风帆全张,粮船居中,兵舰压上,呈雁阵航行;以火矢逼退敌人,保护粮草,不得恋战!”

    “是!”军校一阵小跑,向旗手传达命令去了。

    两支船队越行越近,李唐义军的船头上,郝齐平躬擐甲胄,佩剑出鞘,高声呼喊道:“对面的陏军听着,我乃李唐义军骠骑将军郝齐平,今日相遇,优劣自现,胜负可见,留下所运粮草,义军可放尔等一条生路!”

    王怀恩听得真切,嘴角不屑地一翘,并不答话,回头向旗手一点头,十余艘板棚大船立即挂满风帆,顷刻之前,船队由“一”字形变成了“个”字形,兵舰张开成两翼,护住中间的粮船,急速冲向义军。

    郝齐平正命令义军木船摆开阵势,准备在河道中间拦截陏军时,忽然间,看到对方高大的兵舰上“嗖嗖嗖”地射来成百上千的火矢,如同流星坠河,好似萤虫扑面,未等义军士卒持盾防御,木船已是变成了一只只燃烧起来的刺猬。

    北风鼓帆,陏军船队以雁阵急行,高大坚固的兵舰“呯呯呯”地频频撞击义军木船,浓烟滚滚的木船一触即散,无不解体,成百上千的士卒手忙脚乱地脱掉燃烧起来的甲胄,纷纷跳入冰凉的渭河之中。

    风助火势,火借风威,转眼之间,义军船队一片火海,不复成形,只剩下落水的士卒惊恐万分,在火光与鲜血交映的渭河中挣扎着,呼喊着,沉溺着。

    义军的旗舰被撞得支离破碎,正大火熊熊地燃烧着,无可奈何之中,郝齐平也跟着士卒们跳入了河中。

    郝齐平须发焦黑,额头上数寸长的伤口正汩汩冒血,他紧紧抓住水中的一块木船残骸,随波起伏,惊魂未定地看着王怀恩带领陏军船队从身边驶去,越行越远。

    ……

    关中的雨水已经不象旬日前那样肆无忌惮了,天空总是阴沉沉的,只是在夜晚才洒落些雨滴,泥泞的道路渐渐干爽起来。

    丘起英回到终南山丘家营寨时,已是两日之后了。当他跨入中军大帐时,其父丘师利正在召集众将晨会。

    这丘师利年近四十,胖胖的圆脸红润油亮,下颌处吊着几道肥厚的皱折,张觜说话便皱折摇晃。

    见丘英起进来,丘师利说道:“吾儿回来得正好,地形堪验得如何?”

    “回父亲,长安城西边一马平川,无险可据,只城外数十里有一处临川岗,地势略高,有林可依,似可用兵,”丘英起说罢,回到自己在位置入座。

    “甚好,若我军围点打援,临川岗的确是首选之地。少主此番出行,还有何见闻?”对面座儿的李仲文笑眯眯地说道。

    “有的,”丘起英看了一眼李仲文,又看了看丘师利和帐中的十来个将领,说道:“父亲,诸位,我在临川岗与李唐义军的萧之藏将军偶遇,并到武功城中拜谒了李三娘。”

    丘英起话音刚落,顿时引来丘营诸将惊异的目光,接着便是窃窃私语。李仲文皱了皱眉头,摸着下颌说道:“萧之藏?那个从我营中不辞而别的主簿?现在是李氏的将军了?”

    “正是,”丘英起回答道。

    “萧之藏到临川岗去,意欲何为?”李仲文追问道。

    “同我一样,堪验地形。”

    “呵呵,看来那武功城中的李氏又想故伎重演,再扮黄雀,捕食于螳螂之后啊!”李仲文阴阴地笑出声来。

    “此话差矣!”丘英起把手一摆,话音铿锵,“李三娘高瞻远瞩,乃女中豪杰,其麾下文臣武将,人才济济,且军纪严明,百姓拥戴,旬月之间连下鄠县、武功二城,加之李唐大军屯兵北岸,有入主关中之势,诸位,”丘英起站了起来,环揖众人,朗声说道:“诸位,我丘氏义军应自知时务,有所托付,投此明主啊!”

    “少主,奈何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李仲文在座中嘴角一撇,不满地说,“我侄儿李密拥众十万,正围攻东都,须臾之间就要变换城头大旗,西向关中,这是童叟皆知之事啊!”

    “童叟皆知的是,李密率十万之众,已经困于坚城之下数月有余,兵疲粮乏,将有不测!”丘英起断然说道。

    “不得无礼!”丘师利见二人争执起来,高声喝止丘英起。

    这时,坐在上首处的丘氏族人丘正仑插话道:“少主所言不无道理。我曾入伙瓦岗军,在翟让寨主麾下效力,对那李密略知一二,东都虽然被围,但恐怕不是骤然之间便能攻下的。至于李氏三娘,我却一无所知。”

    丘师利双手撑椅,挪动肥胖的身体,从座中站了起来,在大帐中反剪双手,踱了几步,回头看着众人说道:“不管是李渊也好,李密也罢,我看这关中之地不会再是陏杨朝廷所有了。我丘氏义军不能在终南山中坐以待毙,得攻取一两个城池作见面礼,将来在新主儿那儿才有一席之地!”

    “丘将军睿智!”众将起身躬腰,齐声附和道。

二十四 挺身自责汲教训 夜荐良将忧隔阂

    关中的雨终于歇了口气,但沉沉的乌云压在天际,丝毫不见放晴的样子,北风吹来,已带有些寒意,街衢中的人们短袄着身,行色匆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武功城府衙大堂里,李唐义军的将领们一筹莫展,气氛凝重,从渭河逃回来的向郝齐平头裹纱布,手缠绷带,垂头丧气地说道:“郝某一向以‘军师’自居,不想昨日在渭河中全军覆没,两千多兄弟死伤殆尽,我…我对不起兄弟们,对不起在座的诸位,恳请柴夫人削去我的军职,以示惩罚。”

    说罢,郝齐平“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聚集到李三娘身上,只见她脸色蜡白,黯然神伤,咬咬嘴唇,从座中站起来,扶起郝齐平,看了看众将,然后缓缓说道:“此番渭河失利,损兵折将,其咎不在郝将军,而在我李三娘!”

    迎着众人诧异的目光,李三娘继续说道:“战前,向善志将军曾经提醒过我,水战不同于陆地,舟楫有异于步马,应做充分的准备再行迎敌,我…”

    李三娘顿了顿,眼圈转红,“我急于求成,一心杀敌,没有听从向将军的意见;见郝将军主动请缨,便下达了命令。此次失利,我李三娘作为主帅,难辞其咎,与众将无关!”

    说罢,躬下身去,环揖众人。

    众将纷纷站起来,拱手还礼,说道“‘胜败乃兵家常事’,柴夫人不必太过自责。”

    李三娘回到座中,脸色转暖,理了理云髻,说道:“诸位,明日在城南大营中,公祭阵亡将士,然后收敛骸骨,厚葬于城外的杨陵之下。我亲自撰写祭文,颂告天地,以求自罚。”

    说着,转过头来,对站立一旁的凤鸢吩咐道:“从我的内府中拿出所有的金银和绢帛,充到军库之中,抚恤死伤者家属。”

    何潘仁在座中捋着红胡须,说道:“柴夫人的至诚,感天动地,阵亡将士地下有知,必含笑九泉呐!”

    秦蕊儿嚅动嘴唇,看着李三娘说道:“李家庄园的亲属们说,儿女能血染渭河,捐躯大义,是家门的荣耀!”

    “‘死者不悔,生者务劝’,我等唯有同仇敌忾,戮力杀敌,才能给死难于渭河的兄弟们报仇啊!”马三宝接过话儿来,咬牙说道。

    众将一改忧戚的面容,纷纷点头称是。

    李三娘手捂前胸,低头轻叹,然后抬起头来,看着郝齐平说道:“渭河一战,郝将军受苦了!回去好好养伤,需要什么尽管开口。”

    郝齐平点点头,说道:“请柴夫人放心,郝某的小伤不足挂齿。伤好之日,即是郝某重上战场之时!”

    ……

    入夜时分,府衙的后花园烛灯幽幽,凋零的枝叶偶尔飘落下来,枯草丛中还有几只秋虫在作最后的吟唱,声调已低得几乎只有它们自己才能听到。

    李三娘忙碌了一整日,又是参加公祭葬礼,又是挨户安慰抚恤,本已十分疲惫,却怎么也睡不着,索性挂上披风,独自一人来到后花园里散步。

    走在花园的回廊中,李三娘忧心忡忡,思虑万千,不知黄河北岸的父亲、丈夫和兄弟们怎么样了,大军何时能够渡过黄河,自己是否能够支撑到与亲人们见面…想着想着,孤独无助之感涌上心头,李三娘胸中一阵酸热,眼眶湿润,豆大的泪珠“扑哧扑哧”地滚落脸颊。

    李三娘抬起头来,仰望天空,忧思与挂念浓浓地袭来,要是夫君柴绍此刻能在自己身边,手拉手一块说说话,那该有多好啊!正在万般惆怅时,婢女巧珠走过来禀报,说是向善志求见,已到府衙大堂外了,李三娘擦擦眼角,抬抬手,说请客人到堂里一叙。

    宾主行礼后入座,向善志说道:“柴夫人,昨日堂会,您将渭河之败全部揽到自己身上来,向某深感佩服啊!”

    这个猎户出身的将军,将豹皮护腰往上扯了扯,继续说道:“只是要截断阴世师渭河的粮草,仍需一战啊。”

    “是啊,我也正在思量这件事,可是我们军营中的将领都只会陆战,没人领过水军啊!”李三娘忧虑地说道。

    “夫人,向某夜晚造访,就是想来推荐一人,定能担当此任,只是…”

    “向将军,但说无妨。”

    “只是,此人是高更生的弟弟,我担心夫人不能用他。”

    “哦?”李三娘颇感诧异,凝视着向善志,问道:“高更生的弟弟?熟悉水战?”

    向善志点点头,回答道:“是的。高更生的这弟弟名为高羽成,在家中排行老四,乡里人都叫他小四哥。高家四兄弟,大哥、二哥被官家抓夫,战死辽东后,高更生和高羽成便先后逃了出来,一个落草终南山,一个入伙渭水河…”

    向善志停顿了一下,看到李三娘正在全神贯注地聆听,便继续说道,“这小四哥在渭水河中杀富济贫,那是出了名的,他手下有一支数百人的队伍,个个精通水性,出战时人人脸上涂抹黑油,神出鬼没地击杀敌人,是官军闻风丧胆的“黑水鬼”,长安城里的留守官对此又恨又怕,一度不敢水运粮草而是改走陆路。听说高羽成到渭河与泾河的交界地儿去谋营生了,如果能够得到他的帮助,那阴世师只能是‘望河兴叹’啊!”

    “好,这正是我们急需的将才!”李三娘说道,但就在一刹间,眼中欣喜的光芒一扫而过,眉头紧蹙地追问道:“只是他的三哥强暴民女,已被我们正法,这高羽成是否愿意出手相助呢?”

    “嗯,这个不好说,但可以试试,”向善志双手叉在豹皮护腰上回答道,“我与高羽成有过一面之交,感觉这两兄弟有所不同,高羽成憎恶欺压百姓之徒,曾与高更生就此发生过争执,或许…或许他能够接受我们的主张呢!”

    李三娘点点头,看着向善志说道,“向将军,此事还得请您出马,我亲笔手书一封,请转交高羽成,希望天遂人愿!”

    “好!”

二十五 执手共语知大义 水鬼吞噬兵舰船

    初入寅时,天空还不见亮,向善志带了几名精干的随从,扮作船家的模样,沿渭河顺流而下。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未时将尽,渭河与泾河的交界处已映入眼帘了。前方水道,豁然开朗,泾浊渭清,煞是奇特。一条大河如同黄、绿两只蛟龙相依而眠,身段清晰,互不缠绕。

    向善志无心欣赏这旖丽的河景,到了渭泾交汇处,一拨船头,沿泾河溯流而上,向着先前打听到的雁屯水寨急急地驶去。

    半个时辰后,水流变急,向善志与随从们正努力划桨溯行时,突然船底传来“嘭”的低沉一声音,似乎重重地撞击到了什么,任凭船上的人怎么用劲,木船都不再前进。

    正无可奈何时,两岸的芦苇丛中驶来五六条小船,船上水手个个手提陌刀,杀气腾腾。

    向善志顿时明白过来,于是大声呼喊道:“小四哥故人向善志求见,请好汉带路!”

    这五六条小船将向善志团团围住,得知是来求见寨主的,便引着他们在河中左穿右行,避开水下的暗桩,驶向水寨。

    片刻之后,向善志等人被蒙上眼睛,缚住双手,弃船登岸,在水手们的推搡中踉踉跄跄地进了营寨。

    蒙布一揭开,光线刺得向善志不由得眯起住双眼,再睁开看时,只见自己和随从们正站立在一个四合大院的正中,前面堂屋的滴水屋檐下,几个人正坐在椅子上打量着自己。

    向善志大声说道:“在下向善志,求见小四哥!”

    “你是什么人?咱们寨主岂是你随便大呼小叫的!”屋檐下有人喝斥道。

    “我乃关中李唐义军骠骑将军向善志,有要事求见高寨主。”

    “啊,原来是李氏的爪牙!”檐下的几个人大笑起来,“你们在武功城内杀了咱们头领的三哥,今日还有胆儿来闯水寨,岂不是自投罗网!来人,把他们拉到河边砍了,替咱寨主出出气!”

    水手们正在拉扯向善志等人时,孔武有力的一声“慢着!”从院门外传了进来,檐下数人纷纷起身,揖手道:“寨主回来了!”

    来人正是高羽成,三十出头的模样,一双小眼睛晶莹透亮,五短身材健壮有力,正大步流星地走进院里来。

    “这不是向善志头领吗?松绑!”

    “向善志见过高寨主!”

    高羽成扭头对屋檐下的几个人说道:“这是终南山的向头领,不得无礼!”继而对着向善志一揖,说道,“这是小弟寨中几个管事的,我事前没有跟他们打招呼,多有得罪了!”

    “哪里,哪里,不打不相识嘛!”

    众人叙礼寒暄,主人引着宾客堂屋就座后,向善志欠身一揖,开门见山地说道:“高寨主,现在向某已投到李唐义军麾下了,奉军帅李三娘之命,请寨主出手相助,这是李三娘的亲笔信,请过目!”

    高羽成有些吃惊地看了看向善志,接过信来,仔细读时,上面写着:

    “敬启高寨主羽成兄:

    大业以来,暴君荒淫无道,对外穷兵黩武,征伐不断,对内重赋苦役,连年不绝,以至百姓流离失所,暴骨郊野。天下倒悬之际,英雄四海而起,李唐义军首唱关中,响应三晋,锋指长安。然而,‘狡狐’阴世师凭借渭河粮道,苟延残喘,负隅顽抗。恳请寨主领水中健儿,出兵渭河,扼其咽喉,一战而擒,共成反陏救民之大业!

    吾执笔之时,犹豫再三,心如煎熬,自知高更生强暴民女,循法示众,恐寨主恋兄弟亲情怀怼于胸,不予相助。诚然如此,吾不敢奢望,唯愿寨主审时度势,另建功勋!李唐义军以拯救黎元为己任,宁愿自断肱股,不可失信百姓,愿寨主至察吾心!”

    高羽成看完信,长叹一声,把信放在桌上,然后从座中站了起来,踱步到堂屋的门口,抬头仰望阴云密布的天空,说了句“果真是宿命难逃吗?”

    屋内众人面面相觑,不知所谓。

    高羽成踅回屋中,落座说道:“我大哥应征去辽东前,曾告诫我们兄弟,不可倚力欺人,鱼肉乡里,他就担心三哥性情暴虐,招惹是非,不想大哥当日的话竟然一语成谶!”

    高羽成不停地摇头,神情落寞,眼眶湿润,众人也怅然惋惜,纷纷好言相慰。

    高羽成说道:“我不是替三哥难过,而是为大哥忧伤,家父早逝,长兄为父,他为我们三兄弟连腰都累弯了,四十不到已是须发皆白,没有享到一天的福,最后却被官府抓夫,与二哥一同惨死在辽东,这是个什么世道啊!”

    说罢,高羽成眼珠垂下,双目定定地看着地皮,喷射出一道光芒,让人不寒而栗。

    “正是世道不公,百姓难活,咱们才揭竿而起啊!”向善志摸了摸腰间的豹皮护腰,接过话来,“李三娘率领义军已攻下鄠县、武功二城,废除苛赋,开仓济民,整肃军纪,远近来奔,百姓欢呼雀跃啊!”

    高羽成在座中欠身拱手,说道:“不瞒高头领,我对李唐义军钦佩有加,早有投奔之意了,只是三哥强暴民女,开罪于武功百姓,我是他的四弟,亦觉羞愧,无颜相见义军将士啊!”

    向善志一听此话,顿时精神抖擞,从座中站起来,快步走到高羽成面前,握住高羽成的手,说道:“好兄弟,我这不是奉李三娘之命,来水寨请你了吗?”

    “不成。”

    听到此话,向善志站在那里,正愣愣间呆若木鸡时,高羽成接着说道:“我得先替义军立一功,有了见面礼,才好与将士相见。”

    向善志顿时转惊为喜,哈哈大笑起来。

    ……

    蜿蜒的渭河波澜不惊,前些日子刮起的北风似乎歇了口气,云层越来越高,天空也越来越亮,偶尔还会露出一点蔚蓝色来。

    陏军水师的王怀恩此时正站在领头兵舰的船上,远眺川陕方向,他身后近二十艘大舰迤逦跟进,浩浩荡荡地由东向西而行。

    现在,王怀恩已经升任长安水军的旅帅了,前次在渭河中大破李唐义军,将粮草稳妥送达城中,深得长安守将阴世师的赞赏,城中的达官贵人们更是对其吹捧有加,王怀恩不仅加官进爵而且还得到十石米粟的赏赐,仕途官场正是春风得意之时。

    怎奈长安的陆路粮道,因东边的战事已断绝多时,偌大一城人的生计,仅靠水路维系不了几天,奉阴世师之命,王怀恩只得抛家别妻,带领水军再次前往川陕调运粮草。

    因为有了前次的遭遇,此番出行王怀恩更加小心,不仅兵舰的数量有所增加,而且每艘舰上都配备了强劲石弩,百步之外若击中木船,则使其桅舷飞崩,不堪再战。

    因军令紧迫,王怀恩倚在船舷查看这无风无浪的渭河后,下令橹手分作两班,全力划桨,务必于天黑前抵达西边的陈仓码头。

    午时刚过,北风渐起,船队已来到了两岸芦苇丛生的牛蹄渡。

    此处是六百里渭河最窄的航道之一,水流湍急,暗礁密布,乃是多数船家的心悸之处。

    王怀恩不敢掉以轻心,命令船队依照航标,减速慢行。

    正在他观察水势,指挥航行时,突然从船底传来“嘭”的一声,让船上所有人冷不防一个趔趄,兵舰随即也不再前行。

    起初,王怀恩以为是触礁了,正在自叹倒霉时,却听到从船底传来“咚咚咚”的沉闷声音,连续不断,四处在响,王怀恩侧耳倾听,突然惊呼道:“不好,有人在凿船!”立即抽出佩剑,命令身边的几个水手“扑通扑通”地跳入河中,勘察情况。

    片刻之后,只见一股股的鲜血从船底冒了出来,水手们有去无回。

    “将军,船底进水了!”一个军校惊惶失措地从船舱中跑出来禀报道。

    “用木塞钉住透水处!”王怀恩大声命令道,看看跟在后边越行越近的船队,再看看被卡在狭窄航道上动弹不得的首舰,王怀恩抬头对桅杆上的旗手大声喝道:“船队抛锚,准备应战!所有刀斧手操兵器,入水!”

    首舰上二三十名赤身**的水手,拿着刀斧纷纷跳入河中,溅起一柱柱水花,散落到甲板上来。

    正当王怀恩忧心忡忡地盯着船下看动静时,后面的兵舰陆续打出旗语求救——“船底受到攻击!”

    此时,王怀恩已经明白一二了,当即命令船队停止抛锚,后队改为前队,立即返航。

    旗手正在挥舞令旗时,王怀恩的船下又连续不断地沽沽冒血,刀斧手们依旧不见浮出水面,首舰已被血水包围了起来。

    “将军,船底漏洞太多,水流太急,木塞子钉不住啊!”船舱中的军校又哭丧着脸儿跑回来禀报。

    “饭桶!”王怀恩正勃然大怒时,只间两岸的芦苇丛中突然窜出四五十艘小巧轻快的赤马舟来。

    奇怪的是,那赤马舟上不见一人划桨摇橹,却在水面上如骏马疾驰,向着自己的船队急速驶来。

    王怀恩看在眼里,暗叫“不好”,急忙命令石弩上弦,攻击小舟。

    怎奈舟小体窄,身轻如梭,石弩飞出却难以命中。

    相距百步时,王怀恩看得真切,那一艘艘小船的船头皆有长长的铁钩,船舱全用黑布覆盖起来,所载何物不得而知。

    午后时分,河风渐起,带着恐惧的不祥之感顿时涌上王怀恩的心头,他嘶声裂肺地命令道:“长矟攻击!”

    只见数十支腕口粗细、一丈有余的长矟,“嗖嗖嗖”地从舰侧的弦机中飞出,射向疾驰而来赤马小舟,在河面上激起一团团的水柱。

    前头的几艘小船中矟后,船舱进水,速度减慢,缓缓沉没。

    就在庆幸之感闪过的一刹那儿,王怀恩和舰上的水手们惊恐地看到,一群**上身的黑脸汉子从小舟底下窜出水面,躲过长矟,翻身上船,揭开黑布,麻利地点燃了小船上的干草,然后一个鱼跃,“倏”地又钻进了水里…

    “妈呀,是‘黑水鬼’,快逃吧!”兵舰上的几个老兵一看这阵势,已经知道对手是谁了,吓得屁滚尿流地跳船而逃。

    王怀恩恼羞成怒,举起佩剑,手刃了两个擅自弃船的逃兵,但是,眼看一只只火船就要撞到大舰,水兵们根本不听王怀恩的喝止,纷纷丢掉甲胄,跳入冰凉的渭水河中,自顾逃命去了。

    “咚咚咚”,火船转眼间就撞到了兵舰上,船头的长铁钩死死地钉入了兵舰的侧舷,借着河风,火势“噌噌噌”地蔓延到大舰上,顷刻之间,兵舰变成了“火舰”。

    在腾升的浓浓烟焰中,王怀恩回头看了看自己的舰队,二十多艘大舰沉的沉,燃的燃,弃的弃,水手们哭爹喊娘地纷纷跳入河中。王怀恩绝望地跪在甲板上,仰天长啸,然后脱掉铠甲,也随着败兵跳入了河里…

二十六 献俘武功军心振 长安饥馑守将窘

    久违的太阳终于在关中大地露出了笑脸,照得八百里秦川金灿灿的一片。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武功城头旌旗招展,城门大开。城外,士卒衣甲鲜亮,队列整肃;城内,百姓箪食壶浆,夹道相迎。李三娘云髻玉钗,躬擐甲胄,率领众将执缰驻马,翘首而望,欣喜之情溢于言表。

    一支数百人的队伍缓缓而来,由远而近,为首的是高羽成和向善志,两人并驾齐驱,有说有笑,身后的士卒紧随其后,一辆槛车中载着垂头丧气的王怀恩,在几名刀斧手的押解下,槛车随着队伍款款而来。

    片刻,队伍抵达城下,高羽成翻身下马,快步走到李三娘面前,单膝跪下,抱拳说道:“柴夫人,高某乃一介草莽,仰慕义军已久,今日得以归入正道,真是三生有幸!”

    李三娘踏蹬下马,双手扶起高羽成,笑道:“高将军明大义,知时务,如鲸鱼归海,苍鹰凌空,这才是我李唐义军之幸事啊!”

    向善志笑呵呵地跟在后面,说道:“夫人,高将军给您带来了见面礼!”说罢,指向槛车中的王怀恩。

    “向将军,此行辛苦了!”李三娘对着向善志点点头,然后瞟了一眼王怀恩,说道:“此人王八吃秤砣,铁心跟着阴世师,在渭河中杀我数千弟兄,今日高将军立下大功,终于可以给兄弟们报仇了!”说完,转身抬手,大声说道:“奏凯旋乐,迎得胜军!”

    一时间,鼓乐齐响,笙箫同鸣,三军欢呼声震天动地,城上城下幡帜舞动,五色彩旗交相辉映,李三娘一马当先,引着高羽成和向善志进入城中,身后那数百个来自渭河的“水鬼”早已改头换面,锐甲着身,精神抖擞地行进在街道之中,两旁的百姓欢呼雀跃,引颈踮脚,争相目睹水中奇兵的风采,目送他们向城南大营而去。

    午时正刻,“嘟…嘟…嘟…”城南军营的号角响起,武功城中的献俘祝捷典礼拉开了帷幕。检阅台上,李三娘与众将正襟危坐,表情冷峻;校场当中,数万士卒持刀握槊,威风凛凛;场外,百姓黑压压的一片,鸦雀无声。

    偌大一个军营内,只听见高耸的“李”字大纛“啪啪啪”地迎风作响,与号角交相呼应。

    号角声落,李三娘手理云髻,系紧披风,手握佩剑,从座中站起来,健步走到检阅台正中,大声说道:“我李唐义军自终南山起事以来,获天之助,得民相辅,从昔日不足千人到今日拥有数万健儿,已在这八百里秦川中打开一片天地!天下大势,如黄河东去,浩浩荡荡,任何意图阻拦者,无不是挡车之螳螂,终将粉身碎骨!今日,我军在此行献俘大典,以王怀恩的项上人头昭告天下,祭奠英烈!”

    顿时,三军欢声雷动,响彻云霄。刀斧手们将瘫若稀泥的王怀恩从槛车中架了出来,拖到检阅台前,按下跪倒,李三娘用力一挥,宝剑出鞘,刀斧手高举的陌刀当即落下,寒光闪过,王怀恩的头颅飞出数尺,污血喷溅一地。

    ……

    调运粮草的水师在渭河中全军覆灭的消息,很快传遍了长安城。

    一时间,长安城内米粟踊贵,二十匹绢也难换到一斗米。不到一旬,城中掘鼠摘叶,能吃之物已被扫荡一空,达官贵人们菜色相见,百姓流民饿殍满街。

    朝堂之上,百官吵吵嚷嚷,要求分兵盩厔调取粮食的呼声与日俱增,甚至有人打算上疏江都,弹劾按兵不动的守将阴世师。阴世师明知这是李唐义军的圈套,却无力抵挡朝堂上同僚们的口诛笔伐,整日愁眉不展,犹豫不决。

    这天夜晚,虽已入深秋,凉气袭人,但阴世师在将军府的书房中却燥热难耐,不停地来回踱步,哀声叹气,白天在朝中千夫所指,有口难辩的窘境仍历历在目。阴世师的夫人王氏端着茶碗走进屋来,这些天看着丈夫心神不宁的样子,王氏着实担心,便开口说道:“夫君近来食不甘味,夜不安寝,可是为朝堂之事烦恼?”

    “是啊,”阴世师接过茶碗,却并没有喝,“朝中众人沐猴而冠,只想到填饱自己和妻儿的肚子,却没有想到这是李氏叛贼的圈套。我若分兵盩厔调运粮草,必然遭到叛贼的袭击,一旦陷入不测,非但粮草无法运达长安,守军的力量也会大大削弱,主上交给我的守城之责,如何能够完成?哎…”

    说罢,阴世师放下茶碗,一屁股坐到椅中,长长地叹息起来。

    王氏走到阴世师面前,握住他的双手,缓缓说道:“您忠君为国,天地可鉴!只是如今乱世,盗寇四起,忠良难当啊。您一心坚守长安,卫御京畿,可是坊间却在传闻,说你囤积居奇,暗通李唐,打算献城求荣呢!昨日,我的侍女到药店给您抓些补药,那药店的伙计也在背后指指点点,说三道四,实在让人心寒啊!”

    阴世师仰起头来,望着屋顶,苦笑不止,说道:“这些只不过是市井小儿在饶舌罢了,不必在意。我阴某素与李渊不和,前日又掘了他家的祖坟,杀了他的五儿子,怎会献城求荣呢?荒唐之极!”

    “可是,兔子急了也会咬人,你的那些同僚饿花了眼,也不知会做出怎样的事情来。这朝廷的军队也并非您一个人的军队,他们爱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吧。况且,主上近年来枉杀的大将岂只一人?骠骑将军赵元淑,右骁卫大将军李浑,都是有功之臣啊,最后不都因为佞臣谗言而身首异处,举家贬黜…”

    “你不要说了,”阴世师赶忙摆摆手,打断了妻子的话,侧过头去,看看书房外并无他人,便说道:“世事如此,我也只有尽人事,听天命了,你一个妇道人家,对朝中之事不要多言。”

二十七 欲擒故纵定战策 执手泪眼授兵权

    长安城中米贵如油的消息,早已被李唐义军的探马传回了武功城。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数日来,义军将领们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就等着军帅李三娘一声令下,出击陏军了。

    这日巳时,视察完义军晨操的李三娘回到武功府衙,刚盥洗完毕,准备展开关中地图再琢磨琢磨时,婢女凤鸢来报,说萧之藏将军求见,李三娘会心地一笑,说请客人大堂相见。

    宾主叙礼入座,萧之藏向李三娘一揖,说道:“恭喜柴夫人成功截断阴世师的粮道,看来那只‘狡狐’要出洞觅食了。”

    李三娘点点头,笑道:“全凭萧将军谋划有方,众将合力作战,方能让这盘棋开局甚好,”李三娘扯了扯绛色夹袄的前襟,话锋一转,皱着眉头说道,“渭河大捷,枭首敌将,全军士气高涨,众将求战心切,都等着陏军出城调粮,再打一个漂亮的歼灭战。但是,我隐约感到了军中的骄兵之气啊,这可是兵家大忌,前番郝齐平和两千弟兄的伤亡,时刻提醒我不可急功近利,不可轻敌冒进呐!”

    “正是,”萧之藏在座中扬起两道淡眉,摸了摸下颌,说道:“阴世师在渭河中痛失水军,若派兵前往盩厔调运粮草,必然高度戒备,精锐押运,若我军对此没有充分准备,重蹈覆辙便极有可能啊!”

    李三娘说道:“的确如此,依将军之见,这个‘请君入瓮’的棋局,下一步该如何来走呢?”

    萧之藏看着李三娘,缓缓说道:“夫人,依照之前的谋划,始平的五千敌军已被何潘仁将军围得水泄不通了,阴世师只能从长安城里分兵盩厔调运粮草。但是,众将主张在陏军出城途中予以伏击的意见,萧某却不敢苟同!”

    “哦,是吗?”李三娘诧异地问道,“莫非将军先前勘验地形,觉得那临川岗不便用兵?”

    “非也,”萧之藏双手按膝,回答道:“伏击陏军,非临川岗不能设伏,只是伏击的时机不应是敌人出城之际,而应当是敌人回城之时。”

    “萧将军,愿闻其详!”李三娘在座中挺直身体,往前挪了挪。

    萧之藏端起凤鸢送上来的茶,轻啜了一口,然后放下茶碗,对李三娘缓缓说道:“陏军出城即予伏击,其不利者有三:一则陏军没有辎重负累,可轻装上阵,放手作战,增加了我军进攻的难度;二则出城之始,道路不熟,陏军戒备起见,纵队长排迤逦缓行,我军想一口吃掉对方,实属不易,很难达到全歼敌人的目的; 三则伏击之后尚需攻城,不若放其进城,使两敌合兵一处,倾巢而出时再一举全歼,可谓一箭双雕,顺手牵羊!”

    “妙啊,”李三娘听罢,不经抚掌称赞道:“萧将军饱读兵书,这欲擒故纵之策实在精妙,我义军中的‘张子房’非您莫属!”

    “柴夫人过奖了,”萧之藏在座中躬身揖手道,“萧某不才,愿殚精竭虑助我义军一臂之力。夫人,这‘擒’与‘纵’之间,我们还得做点儿文章,使这盘棋活起来,才能‘请君入瓮’啊!”

    “好!”李三娘笑靥绽放,爽朗回应。

    ……

    深秋之夜,月光惨白,长安城内灯熄火灭,街衢之中除了巡夜者偶尔传来的梆子声和犬吠声外,死一般的寂静。

    左翊卫将军府的书房里,烛火幽幽,一老一少两个身影,在烛光中轻摇慢晃。

    年老者便是阴世师,虽年过五十,须发见花,却腰圆膀阔,健硕有力,只是双目凹陷,眼袋厚重,满脸的忧伤。阴师世一改往日在军帐中的威严之状,和颜悦色地对面前的青年说道:“弘言,你跟随我出入沙场,有十个年头了吧?”

    “是的,叔父。”这个名为弘言的年青人,约二十五六的模样,军旅沧桑,栉风沐雨,古铜色的脸庞上已起了细纹,他是阴师世的侄儿,任军中的骑兵都尉。

    “你祖父当年奉高祖之命,出兵卢龙塞抗击突厥,我的大哥,也就是你的父亲,随军出征,不想却战殁于茫茫戈壁,时来已十载有余了!”

    阴世师目不转睛地看着烛火,往事历历在目——先帝开皇年间,父亲阴寿时任幽州总管,率领阴世师兄弟征讨突厥的一幕幕浮现眼前,战后自己因功进爵,而大哥却长眠于风吹草低的寂寥塞外。

    “大哥若能看到你有今日的功名,那该是何等的欣慰啊,哎…”想到这里,阴世师长长地叹息了一口气。

    “叔父何须伤感?我阴家三代,世荷国恩,唯有忠心报国,戮力杀贼,方能回报浩荡君恩!”阴弘言慷慨激昂地回答道,心里却在犯迷糊,一向威严的叔父今晚为何如此伤感,重提往事。

    阴世师看了看侄儿,点点头,说道:“弘言,你所说的不错,放在朝堂之上亦无懈可击,只是,”阴世师顿了顿,眉头一蹙,“只是近年来的情形与往日大不相同了。各地叛贼越剿越多,朝廷已力不从心,官军畏手畏脚不说,却还有人大逆不道,浑水摸鱼,前有杨玄感,现有李密、李渊,世事如此,我真有风雨飘摇之感啊!”

    “叔父,您的苦衷,侄儿岂能不知?数年来进剿反贼,我军无功而返,还损兵折将,郎琎、王怀恩、李仕政…这些叔父的得力助手,无不折戟沙场,着实令人惋惜!”

    “是啊,”阴世师抬头看看书房外,惨白的月光照着孤寂的庭院,投下些斑驳摇曳的树影,如鬼似魅。

    阴世师无比忧伤,接着说道:“朝廷中像我与宋老生这样,一心杀贼的老将已经不多了,要么已经战殁沙场,要么因败绩被主上赐死,剩下的人多在徘徊观望,首鼠两端。我有心为朝廷保存力量,待东都解围,打通道路,从江都迎回圣驾,再重拾河山。怎奈长安城中的达官贵戚们苦苦相逼,非要我分兵盩厔调运粮草,哎,这不是飞蛾扑火吗?”

    “叔父,朝中的情形,我也略知一二,有传言说朝中有人甚至要弹劾您,”阴弘言摸着古铜色的脸颊说道,“李唐反贼断我粮道,实在可恨。眼下全城饥馑,不要说朝廷中的那些达官贵戚难以忍受,就是我鹰扬府的数万将士也在苦撑度日啊!众人都指望您发兵盩厔,以解全城燃眉之急!”

    “弘言,此去盩厔,无异于火中取栗,虎口夺食啊,”阴世师摩挲着双手,忧心忡忡地说道,“况且,那李氏三娘,与我们多次交手,深谙兵法,非一般妇人所能及,绝不能掉以轻心啊。”

    阴弘言从座中“豁”地站起来,单膝跪拜道:“叔父,坐以待毙孰与出城一博?弘言不才,跟随叔父征战沙场十载,身经战事百仗有余,自度尚可临阵应变,破敌杀贼。恳请叔父,不,恳请左翊卫阴大将军授兵三千,末将愿径往盩厔押解粮草,于家替叔父分忧,于国为主上立功!”

    阴世师忙从座中站了起来,伸出双手扶起侄儿,眼眶湿润,声音哽咽,说道:“弘言,此去盩厔凶多吉少,须万般小心,若非心腹之将,叔父也不会冒然出兵。我从守城之军中精选八千锐卒与你,你…你务必全身归来,否则,我无颜与你的父亲地下相见啊!”说罢,阴世师老泪纵横,倏然滑落,沾到花白的须发上,顿时苍老了许多,如耆耋老者颤颤而立。

    “请叔父放心!”阴弘言揖拜道,已是泪水涟涟。

    “来,此行艰难,我们叔侄二人须好生谋划!”阴世师拉着侄儿的手,在案桌上铺开关中的地图,面授机宜,秉烛夜谈…

二十八 盩厔城外诱敌进 临川岗前初对阵

    十月五日夜,子时,长安城的西门“吱嘎”一声,城门洞开,一支马步混编的陏军悄然而出,人衔枚,马摘辔,乘着夜色向着盩厔城迅疾而行。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领军将军阴弘言策马扬鞭,一言不发,双眼警惕地扫向黑黢黢的夜路,身后八千锐卒的性命系于他一人之身,由不得半点松懈。

    一夜的急行军,士卒个个气喘如牛,寅时向卯,军队已经抵达盩厔城外的护竹村了。

    启明星闪烁天际,晨霭浮动于平川,盩厔的东门城楼已遥遥可见。

    前哨回报,此去两里地,有一支李唐军队在路中扎营,帐蓬数百,篝火点点。阴弘言把手一举,军队就地休息,下马来询问详情后,阴弘言将士卒交给副将杜楚,自己则飞身上马,带着十来个亲兵抵近侦察义军营寨。

    片刻之后,阴弘言回到护竹村,把杜楚等军将召集过来,说道:“看来反贼已料到我们会来调运粮草,不过没想到我们会来得如此之快。我刚已察看,营寨防守疏松,人马多在安睡,我军如能出其不意,破其营寨,则可直抵盩厔城下。”

    众人唯诺称是。阴弘言将军队一分为二,骑兵率先攻击,步卒随后跟进,布置妥当后,八千人马悄然无声地向营寨扑去。

    李唐义军的士卒们还在睡梦中,突然听到外面人喊马叫,一片嘈杂,胡乱地穿上衣袍,揭开帐蓬看时,营地里火光四起,一片狼籍,陏军的大队骑兵已经冲到眼前了,衣衫不整的士卒们只得丢盔弃甲,四散逃命去了。阴弘言也不追赶溃兵,命令全军迅即穿过营寨,直抵盩厔城下。

    那盩厔城中的守兵把城外的这一幕看得真切,当“阴”字军旗引着八千锐卒来到跟前时,东门的城门已经打开,吊桥正缓缓而下,守城校尉朱匡武领着人马亲自出城迎接阴弘言。

    朱匡武翻身下马,单膝行礼道:“末将参见阴将军!早已得到左翊卫大将军的军令,城中粮草已装运待发,请阴将军视察!”

    阴弘言将马鞭一抬,说道:“朱将军辛苦!此番来调运粮草,时间紧迫,不容留滞,既然已装运完毕,我就不再察看了。进城后,饮马就食,稍作休整,然后…”阴弘言抬头看看已经渐亮的天空,“然后全军于辰时正刻开拔,押运粮草回长安。”

    “得令!”朱匡武跪拜道,然后起身上马,引着阴弘言的队伍进入城中。

    一个时辰后,近万人的鹰扬府军押解着数百辆粮车,浩浩荡荡地从盩厔城中开拔出来,副将杜楚率军开道,陌刀长矟寒光闪闪,校尉朱匡武领着骑兵殿后,阴弘言则在弓弩手的拱卫下居中指挥,盩厔城中留下三百士卒守卫。

    城外,如纱似幕的晨雾渐渐散去,几个隐伏的哨骑将这一切收入眼帘,然后悄悄掉转马头,向十五里外隐蔽驻扎的丘师利军营疾驰而去。

    ……

    马背上的阴弘言虽然心急如焚,恨不得所有粮车插上翅膀,飞入云霄,顷刻之间便到达长安,然而看看身边喁喁而行的马骡大车,却不得不耐住性子,瞻前顾后,小心慎行。

    阴弘言跟随叔父阴世师戎马倥偬十余载,常任先锋尖兵,从来不怵攻城拔寨,上阵搏杀,但这押运粮草之事,却鲜有担当。不过,这次的情形非同小可,成败不仅关系着战局走向,更关系着叔父与自己的仕途前程甚至身家性命,想到这里,阴弘言一下子觉得磐石在肩,负重难行。

    队伍迤逦前进,已经离开盩厔两个时辰了,明晃晃的太阳高高地跃过了枝头。

    一路走来,风尘仆仆,却还顺利稳当,除了凌晨的那一小战,陏军没有遇到什么阻拦。提到盩厔城外的破营之战,阴弘言隐隐觉得李唐义军不过如此,确如乌合之众,不过,既然叔父再三叮嘱不可小觑对手,那还得提高警惕,小心为妙。

    正在思量间,前方开道的杜楚策马来报,说前面是临川岗,有树林可以歇息,队伍是否稍作休整。

    阴弘言抬头望望天空,低头看看人影,原来已过午时了。出城两个时辰,加之昨晚的急行军,的确已经人困马乏了,杜楚的建议本是可行的,但是,想到此行运粮兵贵神速,事关重大,阴弘言咬咬牙,举鞭命令道:“人不解甲,马不离鞍,继续前进!”

    那临川岗横卧在关中驿道的旁边,周围散落着大小不一的几处树林,深秋时节,黄绿一片。此处并不高,但前后都是一望无际的平原,登岗眺望,十余平方里尽收眼底。

    阴弘言抬头看了看前方,眼光扫到了临川岗前的那几处林子,突然心里一惊,顿觉不妥,来时留在林中的那十几个哨探怎未出来相迎?正准备派身边的传令兵让杜楚去查看时,只见林中箭矢齐发,蝗虫般地“嗖嗖”飞来,前面开道的数十名士兵猝不及防,纷纷中箭倒地,呻吟之声前后相闻。林中隐蔽处,唐李义军的弓弩队长秦蕊儿正指挥着数百弩手连续发箭,身后十来具陏军哨兵的尸体直挺挺地躺在乱草丛中。

    阴弘言见状,知道中了埋伏,心中暗叫“不好”,但毕竟是久经沙场的战将,立马回过神来,大声叫道:“铁盾龟甲阵!”

    听到主将发令,身边的鼓号手立即解下号角吹响起来,两短一长,重复两次,声音沉沉,四方可闻。只见陏军立马变阵,由之前的“一”字长蛇阵立即变换成“口”字防御阵——两千名身强力壮的甲士举起八尺高、四尺宽的铁盾,枚枚相扣,并排而行,护住两翼及头顶,组成密不透风的防御阵形,好似一个正在移动的钢铁堡垒,粮车及士卒安行其中。

    林中飞来的乱箭,“铛铛铛”地射到铁盾上,火星四溅却有惊无险,就好似细枝戳到龟甲上,不是折断于地,就是远远弹飞。

    秦蕊儿看到眼前这情形,急得直跺脚,却又无计可施,只能命令弩手们拼命拉弓,恨不得囊中的羽箭一下子全部砸到敌人的头上去。陏军并不与林中的对手纠缠,在铁盾龟甲阵的护卫下,整支队伍已缓缓开到临川岗下,沿着驿道继续前行。

    “咚-咚-咚-咚”,阵中的阴弘言及陏军突然听到了从临川岗上传来震耳欲聋的战鼓时,从铁盾的缝隙中窥去,只见岗上旌旗招展,“李”字大纛清晰可见,义军士卒衣甲鲜亮,步骑纵横,持槊提刀地布满山岗,似乎是忽然之间从地底下冒出来的。

    李三娘在大纛下执乘白马,躬擐甲胄,腰悬宝剑,绛色幞头高束黑发,镶金披肩迎风摆动,与萧之藏、马三宝、向善志、冯弇、宋玉、周孝谟、申宥等将领按绺而立,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岗前的一举一动。

    看到这阵势,阴弘言知道碰上劲敌了,也顿时明白了叔父所指谓何——“那李氏三娘,深谙兵法,非一般妇人所能及,”原来凌辰时分的城外小胜,是对手的诱敌之计,将粮草与人马全部调动到此易攻难守之地后,想来个一网打尽。阴弘言在铁盾龟甲阵中抽出佩剑,咧了咧嘴,在布满细纹的古铜色脸上挤出一丝狞笑,心想,此战不是鱼死就是网破…

二十九 你来我往尘土扬 山岗腥风遍地血

    岗下,铁盾堡垒缓缓移动,步履沉沉,吆喝阵阵。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岗上,李三娘瞩目战场,眉头一皱,随即传令,弩手撤退,骑兵出击。

    骑将申宥接过令旗,一马当先,挥舞战刀,率领数千骑兵风驰电掣地从岗上冲了下去。顿时,整个临川岗尘土飞扬,马嘶人喊,震天动地。

    就在义军箭矢停歇,奔马来袭之时,只见陏军龟甲阵突然停了下来,正上方的铁盾“哗”地一声,整齐收起,好似打开了一个大大的天窗,阵中光线暗弱,黑乎乎的一团,不可视见。

    “天窗”中旋即传来“嗖嗖嗖”的鸣响,箭矢骤发,成百上千地呼啸冲天,划过道道弧线,暴风疾雨般扑向义军的骑兵。密如阴云的箭镞一落地,立即传来义军骑兵的惨叫,数以百计的战士顷刻间中箭落马,与坐骑一起重重跌倒,你撞我挤,沙土俱下,如山石崩塌一般,顺着岗前斜坡纷纷滚落下去。

    箭矢一排排地飞来,骑手一片片地倒下。

    冲在前头的申宥怒不可遏,用力拔出射进自己大腿的箭头,任凭鲜血汩汩直流,布满马鞍。申宥双目圆睁,咬牙疾进,大呼向前,率领从箭雨中杀出的千余战士策马扬鞭,挥刀挺枪,径直冲向陏军的龟甲阵。

    两百步,一百步,三十步…眼看就要与面前的盾墙激烈相撞,突然,从铁盾的缝隙中“唰唰唰”地伸出数千支两丈有余的长矟,寒光闪闪,锋利无比,好似刺猬竖棘一般,直挺挺地对着蜂拥而至的骑兵。

    申宥惊愕间,正要拉缰,谁知奔马向前,已无法勒住,“嚓”地一声,带人带马被长矟穿透,胸口洞开,鲜血外喷。申宥重重地摔落马下,手中的战刀滚落一旁。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迷离地回望身边的骑兵,只见兄弟们纷纷倒在长矟前,肠露肝出,血肉横飞,人和马的尸首在盾阵前拱成了一道小丘,而敌人的龟甲阵却完好无损,又开始向前移动,申宥的双眼依然睁着,而气息却已停止了。

    ……

    弩箭攻击无效,骑兵冲锋受挫,阵前又折损骑将,岗下的战况让李三娘和众将既愤怒又忧虑。看着在阳光下血雾弥漫的山岗,尘埃渐落,杀声趋弱,宋玉和周孝谟不约而同地来请战,李三娘圆眼怒睁,拔剑出鞘,厉声喝道:“步兵进攻!”

    一时间,战鼓咚咚,旌旗向前,喊声震天,成千上万的义军步卒挥舞着刀枪,如闸门骤开的洪潮一般,连绵不绝地向岗下扑去。杀声重新回荡,震得人心颤栗,耳膜发麻;尘埃再次升腾,被山风裹挟噬咬,遮云蔽日。

    冲击的步兵与防御的盾手相互碰撞的一瞬间,如同惊涛拍岸,好似流星坠地,山岗为之颤抖,草木为之惊悚。长矟与短刀相接,火星迸射,“铛铛”一片,双方的鲜血立时飞溅到铁盾上,整条战线再次被血雾所笼罩。这边是一寸长一寸强,数丈之外逞强显威;那边是一寸小一寸巧,贴身肉搏一刀毙敌,双方各有所长,互不相让,杀得天昏地暗,眼红心跳。

    已过申时,日头向西,陏军三四个时辰未进米水,体力渐渐不支,在横七竖八堆成小丘的尸体前,龟甲阵已被撕开多个口子,血迹斑斑的铁盾与折断散落的长矟,遍布一地。

    眼看龟甲阵面临崩溃,主将阴弘言挥动佩剑,大声命令道:“骑兵包抄!”

    只听得陏军号角再次响起,一长一短,循环往复。龟甲阵首尾两端的铁盾即时放下,好似各自打开了一扇门,近千骑兵狂奔而出,一左一右如同蟹钳,两头对进夹击义军。

    在阵中领军的宋玉和周孝谟搏杀正酣,突然遭到陏军骑兵的凌厉侧攻,一时间措手不及,阵势大乱,义军旗幡倒斜,死伤一片,士卒你拥我挤地向岗上退却,陏军骑兵乘势向山岗上攻来。

    一看这势头,萧之藏执绺侧身,对李三娘急急地说道:“柴夫人,天色向晚,不宜缠斗,应作夜战准备。”

    李三娘点点头,对向善志命令道:“截击骑兵!”

    向善志率领三千士卒,手提陌刀,排成方阵,健步而下,护住宋玉和周孝谟的溃散之兵,如一堵厚重墙垣立在陏军骑兵的面前。锋刃三尺三,重达十五斤的陌刀,在三千名义军的手中劈砍自如,上下翻飞,正往上冲的陏军骑兵人仰马翻,触锋而倒,非死即伤,丢下一大片支离破碎的残体,在阴弘言的鸣金声中调头而去。

    看到战况稳定下来了,李三娘这才回头对马三宝说道:“中军撤退,后军立营!”

    就在马三宝引着义军主力下山时,一面硕大的猩红令旗在岗上迎风而立,左右舞动,四方可见。前方五里处,伤愈归队、领兵备战的郝齐平已等候多时了,一见猩红令旗升起,郝齐平便命令手下的两万士卒摆开架势,掘壕沟,植鹿砦,搭哨塔,一座横阻于临川岗与长安城之间的军营,夹着关中驿道,在扬起的漫天尘土中,急速而成。

    夕阳西下,金鸣四方,临川岗前一片血色,数千具尸首遍地横卧,伤兵的哀嚎呻吟之声不绝于耳。晚风吹来,林木飒飒,血腥味弥漫旷野,引来一群乌鸦呱呱噪鸣,时而凌空盘旋,时而倚立枝头。在岗上留守队伍的护卫下,李三娘驻马而立,回望战场,一动不动。夕阳映照脸庞,乱风拂过鬓发,李三娘悲不自胜,嗓中哽咽,几行热泪顺颊而下,沾湿了胸前的铠甲。

    不远处,萧之藏随着撤退的队伍低头徐行,在马鞍上喃喃自吟道:

    “斜阳似卷墨苍遒,

    金城烽烟何时休?

    百年回首盼月明,

    又见漂杵血旌秀。”

三十 丘氏乘虚换城旗 斗智斗勇谋夜战

    酉时将尽,晚霞当空,与血色山岗交映天际。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阵阵腥风袭来,喧嚣的战场渐趋宁静,阴弘言率领士卒退出临川岗,押着粮车向着盩厔城缓缓撤退。

    激战了一整天,将士们血浸战袍,疲惫不堪,扶携伤员,蹒跚而行。看着眼前的这一幕,阴弘言在马上一言不发,陷入沉思——从军十多载,征战百余仗,今天亲为主将,即遭遇了如此惨烈的战事!老天寓意,是福是祸?回想出征前,叔父秉烛夜谈,苦诉衷肠的那些话儿,阴弘言不禁仰天叹息。

    正惆怅时,只见十余骑从盩厔方向驰来,先前派去联络的哨骑回来复命了。领头的骑兵来到跟前,翻身下马,哭丧着脸禀报道:“阴将军,盩厔城已经被反贼占领了。”

    “什么?!”

    “我等抵达城下时,只见城头已树起‘丘’字大旗,不由我等搭话,城上乱箭射下,两个兄弟当即阵亡,没有办法,我们只得赶回来复命。”

    “‘丘’字大旗?”阴弘言万分惊诧,脑海中立即搜索对手是何人,突然间,阴弘言狂笑不止,“丘师利这个鼠辈,吃里爬外,趁火打劫,敢在背后捅我一刀?看我不灭了这个无耻老贼!”

    身旁的副将杜楚听罢,抽了一马鞭,赶上前来揖手道:“将军,今日之战甚为艰苦,兄弟们水米未进,不堪攻城再战啊!”

    “是啊,盩厔城高墙厚,丘师利若以大军驻守,恐怕我们一时之间也难以得手啊!”校尉朱匡武对盩厔城十分熟悉,也在一旁担忧地说道。

    “嗯,两位所言不谬,”阴弘言的心头闪过一丝悔意,怎么不多派些士卒留守盩厔城呢?但嘴上却说道,“我看,并无大碍。那姓丘的老贼本无谋略,昔日在朝堂上便是一株墙头之草,如今见风使舵,投机倒戈,留他多活几日也无妨,待收拾了李唐反贼再来找他算账。”言毕,阴弘言举目远眺,然后马鞭一指,命令道:“前方两里开阔处,安营扎寨!”

    “是!”杜楚和朱匡武异口同声地回答道。

    ……

    盩厔城被丘氏军队攻下的消息,很快也传到了李唐义军那里。

    戌末亥初,明月如钩,满天繁星,在郝齐平率领后军立起的营寨大帐内,众将满座,议论纷纷。苦战一日,本已十分疲惫,但大伙儿听说丘师利下山摘桃,不劳而获,人人愤慨,胡乱地对付一顿晚餐后,便不约而同地来到李三娘的军帐中议事。

    “我们在前面流血拼杀,姓丘的在后面捡软柿子,不仁不义的老东西!”向善志扯了扯厚实的豹皮护腰,一拍大腿道,“我看干脆分兵盩厔,夺下城池,出口恶气!”

    “听说那李仲文兵败武功城后,已投到丘氏营中去了,我曾效力于此人麾下,深知其为人。如此不齿之举,必然是李仲文所指使!”宋玉左臂受伤,绷带紧缠,鲜血浸出,一边摸着伤口,一边恨恨地说道。

    “我看,当务之急还是收拢拳头对付陏军,丘师利与李仲文虽然卑鄙,但毕竟是与陏为敌的,姑且算作友军,我们日后再与他们计较,”马三宝用那双略鼓的双眼朝左右瞧了瞧,见郝齐平、周孝谟等人颔首点头,便继续说道,“今日一战,着实艰苦,在座的各位亲眼所见,看来长安城中的鹰扬府军的确是块难啃的骨头啊!”

    秦蕊儿在座中一筹莫展,浓眉紧锁,接过话来说道:“三宝哥说的没错!敌人的铁盾阵实在让人头痛,我们的弓弩箭矢根本伤不了他们。”

    冯弇听罢,叹了一口气,说道:“哎,可惜我的申宥兄弟,勇往直前却战殁于阵,令人惋惜呀!”

    提到申宥,大伙儿心情沉重,哀伤无比,都不再言语,帐中一时静如旷野。

    李三娘鹅蛋形的脸颊已然消瘦,颧骨略见,一双丹凤眼稍稍凹陷,显得既深又大,眼中满是血丝,见大伙儿如此悲伤,便开口说道:“‘自古征战多牺牲,扫灭豺狼痛折腕’,申宥将军是我李唐义军中的英雄!这笔血债,我定要向阴世师讨还的,”说罢,侧过头来看着一言不发的萧之藏,问道:“萧将军,此事您如何来看呢?”

    萧之藏的两道淡眉一直紧蹙,此刻缓缓松开,看看李三娘,又看看众人,说道:“马将军的话在理。丘氏虽然乘虚而入,攻占了盩厔城,但他们毕竟是与陏为敌的,歪打正着,帮助我们断了陏军的后路。盩厔城何去何从,可以日后再行计议,况且,丘家少主丘起英为我所知,与其叔父丘行恭一样胸怀大志,明识大体,也许日后可以由他说服其父,与我们联兵抗陏。”

    李三娘听罢,点点头,然后问道:“对了,萧将军,阵前收兵时,您说‘准备夜战’,是何用意?”

    萧之藏摸了摸下颌,环视众人,然后对李三娘说道:“柴夫人,诸位将军,今日陏军所排出的坚阵,名为‘铁盾龟甲阵’,我在长安国子监求学时,曾从观文殿所收藏的兵书中看到过有关它的记载----先帝开皇九年,上柱国大将军韩擒虎在江南扫灭陈国时,就用了此阵。”

    萧之藏话音未落,众人面面相觑,惊恐之状溢于言表。

    “萧将军,此阵如此厉害,能够除国灭君,这么说来,无可破解了吗?”马三宝鼓起双眼,身体前倾,急急地问道,众人的目光也聚拢到萧之藏的身上。

    萧之藏从座中站起身来,踱了几步,然后看着众人说道:“诸位,萧某在长安游学时,曾听说征伐辽东的左屯卫大将军辛世雄全军覆没,而他当时就是用此阵抵御高句丽军队的,但是…”

    萧之藏稍作停顿,撮了撮嘴,说道:“但是,朝廷对此讳莫如深,没人知道高句丽军是如何破解此阵的,只是幸存逃归的民夫说,战死的士卒焦如黑炭,惨不忍睹,我猜想,嗯…高句丽军应该是用火攻破了此阵。”

    “哎呀,我的萧先生,您的书读得多,见识广,有什么话就直说吧,”猎户出身的向善志按捺不住性子,双手叉腰大声说道:“您说怎么打就怎么打,您说放火就放火!”

    向善志的话引得众人忍俊不禁,笑声一片,帐中的气氛轻松了一些。

    “就是,就是!”

    “萧将军选择的这个临川岗,真是个用兵之地!”

    “若非此处居高临下,利于伏击,今天的战斗恐怕不会平分秋色啊…”

    众人叽叽喳喳地跟着附和道。

    李三娘嘴角一抿,把手一抬,说道:“诸位稍安勿躁,且听萧将军说完。”

    萧之藏坐回位中,双手按膝,接着说道:“今天阵前我说‘准备夜战’,是因为对方顶住我军的冲击后,看到天色向晚,便径直来攻取山岗,他们企图临高恃下,互为犄角,安营扎寨以图再进,这个打算已在战场上暴露出来了。加之盩厔城又被丘氏拿下,对方已无据点可守,如果不出我所料,今夜陏军会派锐卒强攻临川岗!”

    听到这里,众人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随即交头接耳,议论纷纷,然后用询问的目光看着萧之藏。

    “因此,我认为应该将计就计!”接着,萧之藏把自己的谋划作了详细的描述,李三娘侧耳倾听时,众将频频点头…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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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贲巾帼传介绍:
暴君无道,百姓涂炭,烽烟四起。武官世家出身的她,忍受夫妻离别,兄弟失散之痛,倡义终南山,威震关中地。攻长安,战戈壁,扼关隘,谋略决胜千里,慧心光耀家国,披肝沥胆,只手擎天,终在娘子关名垂青史。虎贲巾帼传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虎贲巾帼传,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虎贲巾帼传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