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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贲巾帼传全文阅读

作者:琴藏古棉     虎贲巾帼传txt下载     虎贲巾帼传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虎贲巾帼传全文阅读

一 晋阳雨夜风云会 潜龙深忧儿女安

    隋末大业十二年,晋阳,四月。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夏夜的暴风雨在晋阳大地上肆虐,电闪雷鸣,火光闪射,不时把黑幕般的夜空照得亮如白昼,空旷的原野寥无人烟,任凭暴雨倾注而下,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停歇 。

    晋阳宫在风雨中若隐若现,只正殿的烛光忽明忽暗,断断续续地传来歌声,琵琶相和,如泣如诉,宫中的几个歌姬轻舞长袖,随歌起舞,时而慢如日落花谢,时而快如孤狐走兔,踏着《康国伎》舞曲的节拍,在殿内翩翩而动。

    大殿上坐着三个人,酒酣耳热,三巡已过。正位上坐着的主儿年过五十,额头宽大,面皮松驰,从额头到下巴,满脸的皱折,此时已是喝得红脸红腮,听到当今皇帝钦定的《康国伎》乐曲,不禁放下手中的酒樽,喟然叹道:“哎,信明、玄真两位大人,今天咱们就喝到这里吧!陛下远在数千里外的江都,将这西北门户交给我李渊,晋阳留守之职实在干系重大,我不敢怠慢啊!”

    李渊顿了顿,低下头去,说道:“三天前,突厥人入寇马邑城,我派太守王仁恭反击,结果不敌突厥劲骑,王仁恭阵前失利,损兵折将,还险些丢了马邑城,这些事儿都为你们所知啊!李某感谢你们盛情款待,但我无心再挑灯宴乐了…”

    李渊口中这个叫信明的人,便是隋军鹰扬府的队长武士彟,只见他圆圆的脸上两道细眉,左眉梢旁的一道刀疤,在白皙的脸上十分显眼。

    武士彟低头不语,若有所思。

    那个叫玄真的人,是晋阳宫监裴寂,四十五、六岁的模样,一张国字脸上浓眉大眼,听到李渊的话语,裴寂轻轻一弹身上的紫衣袍角,起身一揖,说道:“唐公,正因为王仁恭兵败,怕您心绪不佳,所以我和信明大人才邀您过来小酌几杯,一解胸中不快啊!”

    武士彟接过话来,说道:“本来,胜败乃兵家常事,可是…”武士彟抬头看了看李渊,“可是主上自征伐高丽失利以来,容不得败军之将,轻则流配,重则灭族,前有骠骑将军赵元淑,后有右骁卫大将军李浑,杀鸡敬猴,敲山震虎,这都是唐公您所亲见啊!现在领兵之将人人自危,军府之帅噤若寒蝉,各地反贼却越剿越多,着实令人忧虑啊!”

    这话直刺李渊的心窝。

    伴君如伴虎,这些年来,李渊不论是担任抚慰大使平定民乱,还是担任卫尉少卿筹办军粮,他都有功不表,不事声张。当今皇帝杨广的秉性他太了解了!连辅佐过先皇的开国功臣宇文弼、贺若弼、高颎等人都被找茬儿杀掉了,他一个小小的袭封唐公更不在话下。如今镇守一方,带兵打仗胜败难料,时刻都象在刀尖上行走。想到这里,李渊端起酒樽,兀自猛饮一口,叹息数声。

    裴寂与武士彟交换了一下眼色,说道:“主上猜忌刻薄,世事纷乱如此,我等应有所打算啊,”看看李渊面无表情,裴寂接着说道,“王仁恭兵败事小,二郎所为事大!二郎私下招募了不少英雄好汉,日夜操演,就怕哪一天您战场失利而受到诛连啊!”

    “嗯?”李渊抬头看了看裴寂,疑惑地问道:“去年主上北巡时被突厥围困,二郞救驾归来,说要召募精锐,组建一支匹敌突厥的骑兵,那是勤王之用,怎么和我牵扯到了一起?”

    武士彟咯咯地笑道:“二郞就在殿外,何不召他自己进来说说此事?”

    不等李渊回答,裴寂击掌数声,吩咐道:“有请二郎!”

    李渊怔怔地看着二人,口中喃喃道:“你俩儿这是唱的哪一出?”

    ……

    一个青年大步流星地走进殿来,将身上湿漉漉的蓑衣解下,轻快地交给侍从。这青年看上去二十来岁,头戴二梁进贤冠,身着白纱蔽膝单衣,腰束九环玉带,白袜乌靴,双目炯炯,眉宇间英气逼人,进门后躬身向裴寂、武士彟一拜,便走到前面,跪在李渊案桌前,说道:“父亲,今日借玄真大人的宝地,世民有话要说。”

    裴寂一摆手,歌停舞歇,歌姬和侍从们知趣地鱼贯而退,偌大的殿内只剩下李渊、武士彟、裴寂、李世民四人。

    殿外大雨滂沱,丝毫没有停歇的意味儿,雷声隆隆,震得大殿的藻井颤抖不停。

    李世民挺直腰板,压低声音说道:“父亲,皇帝身为人君却言而无信,被突厥围困于雁门关时,口口声声爱惜士卒,当面承诺我等救援将士,日后不再征伐高丽。然而,一朝解围,故态重演,三军将士重陷白山黑水之间,生死未卜。大业以来,于外征伐不断,于内大兴土木,暴君荒淫无道,百姓水深火热,各地义军风起云涌,晋阳城外都是战场了!父亲,上有皇帝淫威,下有强敌入寇,您想做个太平臣子,恐怕已办不到了。如果现在不顺应民心,起兵抗争,坐失良机,那我们李家百十口人将死无葬身之地啊!”

    “大胆!”李渊拍案而起,酒意全无,高声呵斥,“你怎能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我要即刻把你押送官府!”

    一道闪电划过长空,照得大殿惨白,震耳欲聋的雷声随即而至,震得大殿的窗棱瑟瑟作响。李世民毫无惧色,迎着李渊咄咄逼人的目光,继续说道:“父亲,天时如此,人望如此,我才敢对您直诉衷肠;如果您一定要将我押解官府,儿子话已出口,有死而已!”

    李渊站在桌前,用眼角的余光迅速地瞟了一下裴寂、武士彟两人,只见一个端着酒樽捋须而待,一个正望着自己颔首而笑,刹那间,李渊明白了今晚夜宴的酒中之意。

    裴寂放下酒樽,向李渊一揖,说道:“唐公,将门出虎子,二郞洞察世事,少年英雄啊!”

    “玄真大人此话不假,二郞之意顺天应人,与我们谋划已久,就等今日一吐为快了!” 武士彟也起身一揖。

    李渊听了二人的话,垂手而立,望着殿外的倾盆大雨,沉默不语。

    夜风吹来,略有几分凉意,殿内的烛火摇曳闪烁,李渊轻咳一声,缓步走到李世民跟前,扶起自己的儿子,拉着手说道:“二郎,我何尝不知时事艰难!主上刚愎自用,巡游无度,九州困顿,民不聊生啊!我这个晋阳留守虽然为帅一方,手握重兵,但是沙场胜败尚可料,朝中祸福不可知哩!打了胜仗,皇帝猜忌,要杀头;打了败仗,皇帝责怪也要杀头,进退两难啊!这些年来我如履薄冰,诚惶诚恐,就怕哪一天咱们父子不能再执手相见啊!”

    李渊眼角的皱纹抖动了一下,鬓前的几丝银发随风摆动,“为了咱们李家,也为了天下百姓,我有意起兵,但是…”李渊放下李世民的手,在殿中踱了几步,眉头紧蹙,盯着儿子,一字一顿地说:“但是,现在你大哥建成、三姐和姐夫,还有弟弟元吉、智云,他们都在数百里外的河东,一旦我们起事,他们势必遭遇大难,白发人送黑发人,你叫我如何忍心!”李渊眼圈转红,烛光下的双眸映出点点泪光。

    武士彟应声而起,敦实的身板儿将酒桌挤得吱嘎一响,他快步走到李渊面前,躬身说道:“唐公,您所担忧的事儿,我们已想到了,并且已经替您作了筹划,只要您一点头,我们立刻动手。”

    李渊看着武士彟,满脸迷惑,颇感意外。

    武士彟从怀中抽出一幅地图,指指点点,如此这般地说了一番,李渊的眉头渐渐地舒展开来……

二 夜授机宜悲往事 驿道遇险巧化解

    这年的夏天似乎来得特别早,刚入巳时,太阳已变得毒辣起来,热气升腾,把整个晋中大地放入蒸笼之中。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蜿蜒的驿道从丘陵中迤逦而来,热浪之中,远远地看不清来路。驿道两旁的庄稼地里,老农早已戴起了遮阳斗笠,铁耙在土里舞动,汗水顺着脸颊滴下。三匹快马从田地边飞驰而过,顿时扬起一片尘土。老农抬头看时,连人带马早已飞奔而去。

    为首的快马上,策马扬鞭的是一个二十出头的青年,幞头青巾,圆领窄袖黑袍,长靿靴紧踏马镫,背上系着一个粗布褡裢,暗红的面庞上,一双大大的眼睛略微外鼓,尘土满面,汗滴直下,在两颊留下几路清晰可见的汗迹。

    后面跟着两个男仆打扮的随从,马不停蹄地紧随其后。

    这个青年是李渊三女儿的家仆马三宝,一个月前受女儿和女婿差遣,从河东赶来晋阳,先行进献李渊五十寿辰的寿礼。此时,马三宝骑在马上,心急如焚,顾不得拭去汗滴,手拽缰绳拼命赶路,心里不时地重现前一晚在李渊书斋受命的情形…

    前一晚上,马三宝在留守衙门的客房内刚刚盥洗完,正准备安歇,突然“咚咚咚”地听到有人敲门,开门看时,却是李渊的贴身侍从李德儿。马三宝与他从小在李府里长大,因此熟识得很,马三宝打趣道:“怎么着,这么晚了还有什么好事来找我,莫非知道我要回河东了,邀我到晋阳湖边再夜酌几杯?”

    李德儿手提灯笼,立在门口,却是一脸的严肃劲儿,说道:“三宝哥,老太爷叫你即刻到书斋,有要事交待。”

    马三宝忙应了一声,边换衣服边思忖着,这么晚了老太爷有什么事呢,白天辞行时不是已经交待过了吗?看着不苟言笑的李德儿,马三宝也不便多问,李府的规矩他是知道的,只好低着头跟着李德儿穿过留守府的回廊,快步向前走去。

    刚进书斋门,便见李渊在坐榻上斜靠着凭几,李世民则正襟危坐,屋里的烛光似明又暗,父子俩儿正在说话,马三宝连忙跪下给两位主子请安。

    李渊直起身子,摆了摆手,李德儿连忙退出去 ,“吱嘎”一声把门关严实了。李渊给李世民递了个眼色,李世民会意地一点头,开口说道:“三宝,你是七岁时跟着三姐和姐夫进府的吧?”

    “回二爷,奴才确实是七岁进府的,”马三宝一脸迷茫,不知李世民为何提起十多年前的往事。

    “我听三姐说,那年突厥兵南下,血洗了马家村,全村几百口人就你活了下来?”李世民和颜悦色地问道。

    马三宝眼圈一红,哽咽道:“是的,突厥人一进村,就烧杀掳掠,骑兵冲过来时,我娘把我压在身下,我躲过了一刀,可我爹、我娘和村里的其他人都没了,”说着,马三宝的眼泪夺眶而出,“要不是三娘和柴将军路过村子救了我,恐怕我早就给狼叼走了,”马三宝悄悄地用袖子把泪抹掉。

    李世民站起来,走到马三宝身边,扶起他来,说道:“现在,有一封要紧的信要你送回河东去,径直递到我大哥建成的府上,路上不能有丝毫闪失,这关系到我李家百十口人的性命,”李世民目光逼人,寒光闪闪,“你敢不敢拼了性命,完成这个差使?”

    马三宝抬头直视李世民,说道:“二爷,我这条命本来就是三娘和柴将军给的,我马三宝能活到今天,咱李府的主子就是马某的再生父母。二爷,我无以为报,这趟差使您就放心吧,人在信在,人亡信毁!”

    “好,”李渊在坐榻上一拍靠枕,笑道:“三妮儿和柴绍这些年来没有白养你,也把你调教成了一匹好马,二郎给我说,你胆大心细,我看这趟差使非你莫属!说吧,要多少人和你一起回去?”

    “回老太爷,现在世道不太平,时有强人出没于山林之间,路上人多了反而招人注意。送信就讲一个‘快’字,我只带两三个随从,扮做商人模样,选几匹快马,人不解鞍,马不停蹄,两天一夜方可赶回河东!”马三宝向李渊父子磕头一拜,胸有成竹地说道。

    “依你!”李世民说道,然后扭过头来,对李渊说道:“父亲,我看三宝的主意可行,随从由三宝自己在府里挑,我再从鹰扬府里选几匹好马配给他们,明天一早就出发,您看行吗?”

    “就这样,”李渊捋了捋长须,“二郎,把给建成的信交与三宝。”

    ……

    给李建成的信里写了什么,马三宝并不知晓,但他明白这封信非同寻常。因此,自出了晋阳南门,马三宝便带着两个随从几乎脚没着地,一路奔来,再热再累也无所顾及,策马疾行,指望着能在第二天日落前赶回河东,把信交到李建成手上。

    眼看进入霍邑地界,太阳西沉,丘陵起伏,驿道在沟堰河滩之间变得弯延起伏,马三宝和两个随从也不禁放缓了缰绳,小心冀冀地穿梭在错落不平的山丘之间。

    突然,马三宝看见前方道路上横躺着一棵合抱粗的大树,连枝带叶把驿道挡了个严严实实,马三宝一拉缰绳,高喝一声“吁---”,马匹嘶鸣,响彻山谷。凑近看时,那棵大树折断处皮新木嫩,刀斧之印清晰可见。

    “不好”,马三宝心里一惊,“遇到贼人了!”正要拨转马头时,三四十个身着黑衣、头裹黑巾的人从驿道边的树林里冲了出来,手里挥舞着长刀短剑,嘴里咦咦呀呀地乱叫,把马三宝等人团团围住。

    马三宝飞身下马,把褡裢扯开摊在地上,拿出里面的十几锭银元宝,捧在胸前,满脸堆笑地说:“各位好汉,咱们前世无冤,今世无仇,好汉们走上这条道儿也自有难处。我们仨儿是生意人,家父病重,咱儿得赶回河东,出门走得急,只带了这些家什,若各位今日行个方便,我们回到了河东府另有孝敬!”

    这群黑衣人七嘴八舌地嚷开了,有的高叫着“放得你们回去,怎么孝敬爷儿呀?”

    “东边潞州府有个‘三晋柜坊’,想必好汉们是知道的,小人在那里存有些家当。我写张字条,带在这个伙计身上,他随爷们儿到潞州府去,‘三晋柜坊’见到我的伙计和字条,便会立即兑现五百两银锭;若拿不到银锭,这伙计任凭爷们儿处置,当然,他也知道在那里可以找到我。”

    “成,这买卖不亏,做得!”众人嚷嚷着取了那十几锭银两,准备挪开道中的大树。

    “慢着!”突然,人群中传来响亮的一声,众人纷纷回头,侧身避道,一个身高八尺、三十开外的壮汉,大步流星地从人群中走到马三宝面前。

    这人深凹的眼眶中嵌着一双蓝色的眼睛,鼻梁高高挺立,两腮数寸长的红胡须十分显眼,虽然身着黑衣,但腰间蹀躞玉带显得与众不同。马三宝眼尖,立马明白壮汉是这群人的头儿,赶忙笑着弯腰一揖,说道:“胡爷,您老儿千里迢迢从边塞来,不也为求财?今天让您的弟兄们放得小人一条生路,来日必当重谢!”

    “你是经商的?”壮汉问道。

    “正是…”

    马三宝话音未落,壮汉用陌刀指着马三宝的马镫,怒吼道:“屁话!你他娘的是条官府走狗,还敢在这儿欺蒙老子!经商的谁敢用官军的铜马镫!我何潘仁在边塞集市做了十几年的马匹生意,没有少吃官军的亏,今天可要解解气了!”

    何潘仁用刀尖把马三宝的马镫撩起看时,镫环上果然印有“鹰扬府监造”的字样儿。

    “拉到林子里,给我砍了!”不由马三宝分说,几个黑衣人应着何潘仁的话,推搡着他们仨儿到旁边的林子里,使劲摁倒跪下,高高举起了手中寒光闪闪的陌刀。

    就在刀刃即将落下之时,马三宝突然仰天大笑,高声道:“唐公啊,您一辈子乐善好施,塞外的胡人、陇右的汉人,谁不知您的威名!奈何今日老天不开眼,让我马三宝栽倒在胡人强盗手里,坏了您老的大事,三宝先走一步,恨不能再鞍前马后地侍奉您了!”

    “慢着,”何潘仁听闻,喝止了准备刑行的刀手,“噌噌噌”几大步走过来,侧着头问道“你是晋阳留守、唐公李渊的家仆?”

    “不错。”

    “为何不在晋阳,要赶往河东?”

    “奉唐公令,前往河东传谕李建成!”马三宝昂起头,斩钉截铁地回答。

    何仁潘令刀手退下,同时收起了自己的陌刀,伸手扶起马三宝,改颜换色道:“唐公是好官!昔日为陇州刺史,大开边贸,集市轻税,率钱一万输估只一百入官,对我胡人有恩啊。哪象如今当官的,横征暴敛,输估六百入官!”

    说罢,何仁潘转身一挥手,喝道:“弟兄们,抬开大树,放行!”

    马三宝和随从跃身上马,抱拳相揖道:“何寨主,后会有期!世事无道,正是英雄辈出时,好汉勉力为之!”说罢,向着河东方向策马疾驰,在驿道中留下一缕尘烟……

三 挑灯刺破河东夜 兄妹合议定归计

    马三宝一行风尘仆仆赶到河东府时,已是掌灯时分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四月天的夜晚,凉风习习,一扫白日的炎热,远处鹳雀楼四檐三层上的铃儿,随风而动,声音飘渺,似有若无,煞是好听。

    马三宝顾不得劳累,在李府鸟头大门前翻身下马,掌灯的门仆见状,即刻通报了进去。片刻,李府管家钱大柱已到了大门口。“是三宝啊,从晋阳回来了?老太爷和二爷可好?怎么不先回三娘和柴将军那里去交差啊?” 钱大柱四十来岁的模样,笑呵呵地问道。

    马三宝急急地回答道:“老太爷有要紧信件给大爷,还烦请钱管家带路,我须面呈大爷。”

    马三宝跟着钱大柱进了鸟头大门,穿过直棂窗的回廊,绕过环池木桥,从工字正厅边斜插过去,便是李府的。马三宝抬脚走进雕花楠木门时,却见楼内坐榻上有两人正在对弈。一个年近三十的模样,瘦削的脸上两道细眉;另一个十六、七岁,胖嘟嘟的圆脸,白皙净亮。

    马三宝跪拜道:“大爷、四爷,安好?”

    “噢,是马三宝啊,从晋阳回来了?怎么,这满头满脸的尘土,还没回三妹和柴绍那里缴差,就先到我这里来了?”年岁较长的是李建成,放下手中的棋子,笑呵呵地站起来走到马三宝跟前。

    马三宝从怀中取出信件,双手呈过头顶,说道:“这是老太爷给您的信,叫我拼了性命也要送到您手上。”

    “嗯?”李建成一脸的惊讶,接过信来,凑近烛光看时,那上面是自己十分熟悉的父亲手书小楷:

    “吾儿建成如晤,并元吉、智云、三妮及柴绍:

    大业以来,昏君骄奢荒淫,大兴土木,横征暴敛,百姓流离失所,卖儿鬻女,痛处水深火热之中;又,征伐辽东无止,昏君作威如虎狼,将士弃命如草介,百姓传唱之《无向辽东浪死歌》,诉不尽三军将士苦愁泪。

    神州万里,四海之内,烽烟滚滚,揭竿而起之长槊轮刀,遮云蔽日。皇天无亲,唯德是辅;应天顺民,君子所为。为父自忖,宁为家国玉碎,不为草介苟生!行大事即在近日!

    汝等知父所思所为,阅信之日即为动身之时, 随信附三晋地图一张,务择山林小道安稳返程,为父在晋阳静候汝等共举大事。”

    李建成看完信件,脸上阴云密布,转过身来沉重地说:“元吉,父亲大人的信,你来看看。”接着对马三宝说,“我派钱大柱同你一起回柴府,请三妹和柴绍即刻我这里来”。

    马三宝朗声回应,出了李府的鸟头大门,与钱大柱乘马飞奔而去。

    ……

    亥时已过,月朗星稀,夜虫低吟。

    几个婢女早换了里的灯烛,整个厅里人清影明,亮如白昼。李建成反剪着双手,不停地踱步,一声不吭,钱大柱他们才离开不到半个时辰,李建成感觉已有半日之久了。

    李元吉在坐榻上端起白瓷茶碗啜了一口,说道:“大哥不必着急,想来三姐和姐夫已安歇了,即便是快马而来,也是要些时刻的。”

    “我怎能不着急?”李建成立住了脚,回头看着李元吉说道,“父亲在信中讲得很明白,‘阅信之日即为动身之时’,可是咱们在河东的家人,老老少少几十口,扶老携幼的,如何能立马起身?真让人揪心呐!”

    两人正说话时,钱大柱进来禀报,客人已到。李建成把手一挥,说道:“快请。”

    进门来的是夫妻二人。丈夫的年纪与李建成相仿,绛袍皂靴,平巾绿帻,宽额大眼,笑容可掬地走在前面,这便是李渊的三女婿柴绍,官任太子千牛备身。妻子李三娘跟在后面,进门后轻盈地揭去头戴的羃蘺,看上去二十五、六岁的模样,鹅蛋脸颊白里透红,黑发云髻,杏眼明眸,浓眉微翘,一枚淡黄色的梅形花钿蔽于额头正中,嘴角轻点两粒粉靥,身着褐色圆领小袖长裙,裙腰束至腋下,高高隆起,脚穿半靿软靴,边走边说:“大哥,四弟,是什么事儿这么着急?来时马三宝大致说了一下晋阳的情形,但我和夫君还是如坠云雾,猜不到是怎么回事!”

    “看座,上茶,下人都退出去!”李建成吩咐完后,对柴绍夫妇说道,“三妹和妹夫先看看父亲的来信,我们再议吧。”

    柴绍夫妇打开信件,逐字逐句地读完,二人的眉头渐渐锁紧。柴绍放下信件,抬头看着李建成,缓缓说道:“天下大势,童叟皆知啊。主上失德日久,百姓流离失所,将士疲于奔命,社稷确有倾覆之危。我在千牛府的一个兄弟,前几日从东都逃回来说,反贼李密势大,东都恐怕已被围得水泄不通了。主上在江都自顾不暇,派不出一兵一卒援救东都。岳父大人起事,顺天应人,正当其时,且民间谶语《桃李歌》有云‘桃李子,莫乱语,黄鹄绕山飞,宛转花园里’,说的就是‘李氏当兴’啊!”说罢,柴绍低头不语,端碗啜茶。

    李建成从坐榻上站起来,在厅中踱了几步,搓着手说道:“妹夫说的固然不错,‘天取不予,反受其咎’。其实,我早就知道二郎在网罗天下豪杰了,也是为了成就父亲今日之事啊,只是…”李建成立住脚跟,盯着柴绍和李三娘,一字一顿地接着说:“只是父亲催促得紧,而我李家在河东有几十口人,老的老,小的小,就连五弟智云也还在舞勺之年,如何能够迅即起程?父亲这‘阅信之日即为动身之时’,煞是为难啊!”

    “这有何难?”坐在榻上的李元吉接过话来,“父亲在信中写得明白,只大哥、我、智云、三姐和姐夫五人赶赴晋阳,其余的并未提及。我们五人先走,把家里人交给钱大柱、马三宝他们来安顿不就成了。”

    李三娘静静地坐着,一直在侧耳倾听,此时嘴角的粉靥微微扬起,开口说道:“四弟方才说的是孩儿话。父亲举大事,成,则安社稷保族群;败,则灭家门诛九族。我们五人马不停蹄,两日一夜便可赶到晋阳,与父亲和二哥共举大事。但是,这两日一夜之间,我李家几十口人携老幼带细软的,能走到哪里去呢?况且河东守将左翊卫将军阴世师,早已对我李家有戒备之心,这是你们都知道的。如今未奉明诏,举家迁移,阴世师岂能不疑?纵然我五人能够到达晋阳,但只要我们前脚离开,阴某后脚跟来,我李家老老少少几十口人怎能躲过血光之灾?”李三娘说完此话,偌大一个里寂静无声,连根针掉在地上也听得见。

    楼外月光惨白,如水银泄地;树影婆娑,似木魅山鬼。远处,鹳雀楼传来子时的钟声,飘然入耳,扣人心扉。

    半晌,李建成才长叹一声,“哎,家事与国事,如何兼顾?”

    李元吉啜茶不语,柴绍低头沉思,厅里的烛火不经意间“嗤”地闪动了一下,迅即又恢复了平静。李三娘慢慢站起身来,双眸清澈明亮,炯炯有神,只见她用手轻轻地理了理云髻,看了看自己的丈夫,然后对李建成和李元吉说道:“大哥,四弟,自古举大事贵在迅疾而发,迁延优柔则自取其败。‘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父亲和二郎少不得你们运筹帷幄,指挥兵马,而我一个女子却派不上多大用场,”李建成兄弟和柴绍都抬起头来怔怔地看着李三娘,听她接着说道:“我想,你们三人带上智云,走父亲所给地图标识的林间小道,昼伏夜行,四日之后便能到达晋阳。这四日之内,我领着马三宝、钱大柱他们安顿家人,收拾行装,然后渡河返回鄠县山中的李家庄园。到时,你们在晋阳起事,阴世师回过神儿来,想在河东捉拿我们,恐怕连我们的影子也看不到了。退一步讲,就算他分兵渡河来袭,鄠县大山里林深树密,沟高壑险,无处不是我们的藏身之地,他又到哪里去寻我们的的踪影呢?”

    “有道理,况且咱们李家庄园还有百十号护园家丁,情急时也可派上用场,”李元吉接过话茬儿。

    李建成在旁边不经意地点了点头。

    柴绍放下手中的白瓷茶碗,用手摩挲着宽大的额头,说道:“几十口人,数百里迁移,你一个女流之辈,如何担当得起?”

    李三娘莞尔一笑,“当年我嫁你柴家时,不也是和迎亲队伍一同走了数百里?”

    “那不一样啊!开皇年间,天下大治,路不拾遗,可如今纷纷乱世,盗寇四起,我不放心啊!”

    一听柴绍这么说,李建成与李元吉对视了一眼,都低头不语。

    此时丑寅相交,云掩明月,鸡鸣巷道,的烛光透过窗棱,撩开黑幕。这一夜似乎特别漫长。

    李三娘起身走到自己丈夫面前,用温玉白净的双手轻轻地握住柴绍,说道:“夫君,你放心地去晋阳吧,我自有主张。咱李家自前朝开始,不论男女都习文练武。你忘记了,父亲还将一柄棠溪宝剑做了我的陪嫁呢!不要说李家的男丁,就是我那几个婢女也都能百步穿杨。虽然天下烽火四起,但父亲留守太原,三晋之地尚得宁静,就算百十人的流寇,奈何不了我李家的。夫君,天下有倒悬之危,百姓有涂炭之苦,大丈夫当建功立业,怎能如儿女子一般呢?就算是生离死别,又当如何!”

    起初,柴绍只是拨浪鼓般地摇头,听到妻子把话说到这里,豁然而起,凝视妻子片刻,忍住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对李建成与李元吉说道:“大哥,四弟,三娘即已意决,我无话可说。只是万全起见,我得做几个安排,”

    李建成兄弟抬头细听柴绍说话时,脸颊已挂上泪痕。

    柴绍不容置疑地说道:“一是将在河东府中办差的家人迅即召回,听从三娘派遣,人手多些,路上以防不测;二是我们四人以赴援东都为名,打出千牛府的旗幡,随行三娘一段路程,待到了蒲津渡,出了阴世师的防区,再偃旗息鼓迅速从小道北上晋阳。”

    李建成一听,破涕为笑,合掌一击,“妙啊!如此一来,先南后北,先慢后快,出意不意,胜券在握,家事国事两两周全!”李元吉也喜得从坐榻上一跃而起,手舞足蹈,李三娘则看着丈夫,颔首而笑。

四 途艰尽显姐弟情 小人受罚咎自取

    夕阳斜照,长河落日,血色大地苍茫辽阔,黄河故道旁饿殍偶现。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沙石路上,一支车队正迤逦而行,高高地扬起一阵沙尘,数十名青壮男子执绺控马前后相拥,马车、骡车夹杂其间,车夫的吆喝声此起彼伏。李建成与柴绍在车队前头执缰并行,两人偶尔言语几声,不时地回望车队。

    车上的黄发老人多昏昏欲睡,垂髫少儿则嘻闹不止。车队中间一辆双辕双轮马车,卷席顶棚,青布帷帘垂遮,帷幔上绣着几朵梅花,车里李三娘与五弟李智云正在说话,“阿姊,路边裸露的那些白骨好可怕呀,他们是些什么人?怎么死在这里了呢?”李智云十二、三岁的模样,黑发上挽,结起总角,白绸相束,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地问道。

    李三娘把弟弟搂到怀里,说道:“他们都是老百姓,没有吃的,还要给官家劳作,饿死在路边了。嗯,你不要往外看了,给我讲讲你塾馆里的事吧!”

    “对了,阿姊,我们为何走得这样匆忙?连塾馆中的学友我都来不及道别哩!”

    李三娘微笑着抚摸着弟弟的头,说道:“阿爹和二哥打了大胜仗,马上要移防了,时间紧迫,要我们河东的家人立即赶去会合。”

    “等我长大了,也要象二哥那样骑马轮槊,驰骋沙场,为阿爹打大胜仗!”李智云大声地说道。

    李三娘把弟弟搂紧,咯咯地笑道,“好啊,不但要骑马轮槊,还要熟读兵书,才能打大胜仗!”

    姐弟俩正说话间,车队突然停了下来。李三娘揭开帷帘看时,四弟李元吉正骑马从队伍的后面赶上来,勒马稍停,说了声“三姐,我到前头看看去,”扬鞭一挥,便冲到队伍前面去了。

    “大哥、姐夫,车队为何停下了?”李元吉来到李建成、柴绍身边,急匆匆地问道。李建成马鞭一指,“前面有官军,正朝我们而来,看旗帜,是阴世师的逻骑。”

    “怎么办?”李元吉看着李建成问道。

    不等李建成回答,柴绍指着身旁的旗手说:“我们的旗幡是‘千牛府’,对方并不知道我们的意图,大哥和四弟在此等候,我带人上去应付他们。”李建成点了点头,柴绍便带着几个随从飞奔而去。

    “什么人?要到哪里去?”未等柴绍靠近,一个军校驻马路中,厉声喝道,身后百十名骑兵手按刀鞘,虎视眈眈。柴绍控马徐行,来到军校面前,在马上一揖,说道:“太子千牛备身柴绍,应皇帝诏谕,率所募士卒赴东都救援!敢问将军尊姓大名。”

    那军校瞅了瞅柴绍,又望了望远处的旗幡,回以一揖,说道:“ 在下昭武校尉朗琎,是左翊卫阴世师将军的属下。柴大人,您行至此地,可有阴将军的行牒?”

    “匆忙之中,未暇请得阴将军行牒。”柴绍从容回答。

    朗琎头一昂,说道:“阴将军有令,凡过此道者皆须有行牒!”

    “皇帝诏谕,东都危机,征天下兵马即刻驰援,”柴绍高声回应道,扫了一眼朗琎,压低声音问,“昭武校尉,你敢抗旨?!”

    朗琎低下了头,沉默片刻,扭头和身后其他几个军校嘀咕了几句,然后回答柴绍:“既如此,请柴大人留下凭据,我等也好回去向阴将军交差。”

    柴绍取下腰间佩刀递给朗琎,刀鞘上“千牛备身”四个金字在夕阳下熠熠生辉,朗琎双手接过佩刀,放到甲胄之中,调转马头,对手下士卒高声喝道:“放行!”

    车队沿大河继续前行,人车骡马的影子越拉越长,眼见日落丛林,酉时将尽。李元吉在马上问道,“大哥、姐夫,前面便是舜南驿,今晚是否在此歇息?”

    李建成抬头看了看天色,说道:“也好,只是明天得赶早,否则到不了蒲津渡。妹夫,你看呢?”

    柴绍掐着指头略一算,回答道:“大哥,四弟,我看今晚还得再赶一段路程,到匼河宿营。一来明天尚有六十里地要走,若今晚停留在舜南驿,明晚就算赶到蒲津渡也无船可行啊,又得多等一天,这二来…”柴绍看了看李建成兄弟,低声说道“这二来,咱们人多,万一有人在驿站说漏了嘴,引起驿臣的疑心,则大事去矣!”

    李建成点点头,说道:“妹夫说得对。元吉,继续赶路,到匼河宿营。”

    “姐夫是不是过于小心了,”李元吉嘴一撇,不屑地说,“黑天瞎地在河边宿营,哪有驿站妥当?”

    “元吉,父亲要我们‘安稳返程’,多一份警惕不是坏事。”李建成说道。

    李元吉怏怏不语,骑在马上跟着队伍往前走。

    ……

    匼河岸边,篝火点点;满天繁星,灿若汉河。

    晚餐之后,老人们围着火堆煮茶闲谈,孩子们在营地里追逐嬉戏,青年们则牧马饮水整理行装。李三娘在火堆边缝补衣褂,飞针走线,轻盈快捷,火光映在她的脸上,双颊绯红,浓眉如黛,云髻上的镂雕玉钗不时地闪着温润之色。李智云和伙伴们玩累了,气喘吁吁地跑到姐姐身边讨了一大碗水喝,问道:“阿姊,你在缝什么呢?”

    李三娘掏出袖襟中的方巾,擦去弟弟头上的汗珠,说道:“天热了,阿姊给你做一件新纱衣,”李三娘停下了手中的针线活儿,“智云,来,坐下,阿姊有话给你说。”李智云在姐姐身边盘腿而坐,抬头看着姐姐,一张稚气的脸庞满是疑问。

    “智云,你不是想同二哥一样驰骋沙场,打大胜仗吗?”

    “是啊。”

    “明天,你大哥、四哥和姐夫就带你去,好不好?”

    “好啊!那阿姊你呢?”

    “阿姊带着家人渡河到鄠县老家去,在那边等着你们打胜仗的好消息。”

    “不,我要和阿姊在一起,到鄠县老家去。”

    李三娘搂着李智云的肩膀,和弟弟头靠头,说道:“听阿姊说,爹爹和二哥要举大事,要解救老百姓,不让他们曝骨野外,需要你们男儿去建功立业。你的箭射得好,是二哥他们的好帮手。要是你跟着阿姊回鄠县,爹爹需要你时又该怎么办呢?”

    李智云难过地低下了头,嘴里嘟哝道:“我们都走了,谁来保护阿姊呢?”说完,两行眼泪忍不住“扑哧扑哧”地滚落下来。

    李三娘轻轻地抹掉弟弟眼角的泪水,微微一笑,说道:“一路上家人那么多,鄠县李家庄园还有护园家丁,不用担心我,你只管和哥哥们去吧。”

    李智云轻轻叹息了一声,抬起头来,仰望夜空,一颗流星划过天际,没于荧惑。“阿姊,这块玉佩是我从小一直挂在胸前的,我送给你,你想我的时候就拿出来看看,”李智云边说边取下玉佩放到李三娘的手中。

    “嗯,嗯,好弟弟…”李三娘哽咽着几乎说不下去了,“等你们打了胜仗,我们见面时我再还给你…”姐弟俩正难过着,忽然从河边传来一阵训斥声,还夹杂着响亮的马鞭响,李三娘拉起弟弟赶忙循声而去。

    河边已经聚集了不少人,只见李元吉左手拎着酒壶,右手用马鞭指着树上捆绑着的一个瘦高个儿,骂骂咧咧道:“李仕正,你这个狗才!叫你去柜坊带回银票,你却忘在了博乐坊里,是不是又拿去赌输了?不是小爷问你,你…你还不肯说是吧?”说着就朝李仕正几马鞭抽去,啪啪地打在已剥去上衣的光膀子上,痛得干瘦的李仕正嗷嗷直叫。

    这李仕正是李渊的远房侄子,原在阴世师的左翊卫将军府里做主事,阴、李两家交恶后,被李渊调回河东府任功曹,公事之余喜欢逛赌坊玩博戏。

    李三娘见状,正要上前阻止时,柴绍已从人群中快步走到李元吉面前,拉住李元吉高高举起的马鞭,说道:“四弟,你喝多了,快去休息吧。”

    “你不要管我,不要…管我,”李元吉醉眼蒙蒙地说,“你不让我住驿站,还不让我…让我喝点酒呀?”

    这时李建成也赶到了河边,对李元吉说道:“你胡说些什么呢!来人,把四爷扶回帐蓬,”说完给钱大柱递了一个眼色,高声说道“大家都散了,回去休息吧,明早还要赶路呢!”

    钱大柱和几个仆人一面把醉醺醺的李元吉扶走,一面把遍体鳞伤的李仕正从树上解下来。李仕正颤巍巍地边走边呻吟,扭头向李元吉的身影投去恶狠狠的一瞥…

五 贼子逃逆引狼至 千牛备身施脱计

    卯时刚过,雾气渐开,太阳还没露脸儿,霞光已从地平线上射向天际,唤醒了沉睡的山河。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匼河沙滩上已经忙碌起来,李家老老少少几十人正在收拾帐蓬,饮马备水,拴捆行李。钱大柱带着几个家仆挨户清点人数,布置车辆,叮嘱着路上要留心的事儿。一个叫张贵福的家仆神色慌张地跑过来,凑近钱大柱的耳朵说道:“钱管家,李仕正不见了。”

    “什么?”钱大柱惊异地看着张贵福说:“你都找过了?蓬里,河边,车上…”

    “都找过了,没见人,”张贵福回答,“昨晚他吃了四爷的马鞭,全身挂彩,应该走不远啊!”

    钱大柱心里一惊,猛然说道,“你赶紧去清点一下马匹,即刻回我的话!”张贵福应了一声,一阵儿小跑就去了。

    钱大柱低头不语,忧心忡忡地向前走,正巧遇到李建成牵着坐骑在河边饮水,李建成笑道:“老钱,怎么着?还没睡醒呢,一脸的不痛快。”

    钱大柱走到李建成身边,从主子的手中接过缰绳拉在手里,低声对李建成说:“大爷,李仕正不见了。”

    “啊?他能跑到哪里去?你们都找过了?”李建成话音未落,清点马匹的张贵福喘着粗气跑来回报:“大爷,钱管家,点下来少了一匹马,就是去年四爷在马市上买的那匹白脊毛的黄马,后来,四爷还说买贵了…”

    “知道了!”钱大柱手一挥,让张贵福退下去,然后转脸对李建成说:“大爷,看来李仕正昨晚悄悄逃走了。”

    李建成双眼一鼓,怒气冲冲地说:“这个杀才!他要是回来,看我不剥了他的皮!老钱,你立刻叫元吉、柴绍和三妹到我这里来。”

    不一会儿,李家姐弟都来到了李建成跟前,李元吉开口便说:“你们先赶路,我带几个人去把李仕政这个天杀的找回来,生见人,死见尸!”

    “四弟,不要意气用事,”李建成摆了摆手,“我担心的是,他究竟跑到哪里去了。”

    “是啊,”柴绍接过话来,“他要是跑回河东也就罢了,要是…”柴绍顿了顿,眉头紧蹙,“要是他跑去左翊卫将军府,找阴世师,那就不妙了,哎…”柴绍叹息了一声。

    李三娘低头轻轻地抖了抖手上的羃蘺,抬头看了看李元吉和柴绍,然后对李建成说:“大哥,当初李仕正被调回河东府时,是极不情愿的,阴世师曾许诺升他做将军府丞。昨晚他被四弟一顿好打,很有可能盗马奔阴世师去了,”李三娘抿了抿嘴角,若有所思,“李仕正这个人好赌狡黠,前天离开河东时他曾问我,救援东都为何要携带家眷,被我搪塞过去了,估计我们的意图让他猜到一二了。”

    李元吉双手砸拳,脚一跺地,骂道:“狗东西的真敢买主求荣?”

    柴绍摸了摸宽大的额头,说道:“遇事要做最坏打算。他夜里偷马,到现在已有两三个时辰了,如果确实是奔着左翊卫将军府去的,估计也快到了,”柴绍不由得攥紧了马鞭,“要是阴世师派骑兵来追,三四个时辰就能赶到,如果按目前的这个法子赶路,还没到蒲津渡,阴世师的人马就把我们给围了!”

    李建成听了这话,焦急地念叨:“必须赶紧,必须赶紧…可这一大家子人,老的老,少的少,只能乘车不能骑马,可怎么办呢?”

    “大哥,我看只能冒个险了,”柴绍这一句话,立马引来诸人直直地盯着他看,柴绍缓缓说道:“我看了岳父给咱们的地图,此去二十里有一处十字路口,叫南斜,往西四十里是蒲津渡,往南七十里是风陵渡。我想,到了南斜后,让家人把不打紧的行李都交给马三宝他们几个,沿途丢弃在去蒲津渡的路旁,吸引阴世师的骑兵往西追,而我们则轻装简行往南赶,三娘他们改为从风陵渡过河。”

    “嗯,这样一来,就算对方发现上当了,再掉转马头来追我们,至少还需要三个时辰,而家人此时已从风陵渡过河了,”李三娘接着柴绍的话补充道,柴绍看着自己的夫人,摸了摸宽大的额头,颔首微笑。

    李元吉高兴地一击掌,“阴世师的那帮鸟人绝对想不到我们会舍近求远!”

    李建成也频频点头,说道:“让马三宝挑几个精壮男仆,选几匹快马,丢弃完行李后,径直从蒲津渡过河,在南岸与家人相见…”

    ……

    同一时刻,左翊卫将军府刚刚升帐,点卯的校尉个个躬擐甲胄,站在议事厅里低头不语,正在聆听阴世师的训斥。

    “狗才!平时我是如何训导你们的,军中只有将令没有别诣,”阴世师五十开外,虎背熊腰,眼放凶光,高声喝斥道:“不要说一个小小的太子千牛备身,就算太子殿下本人来了,要想通过我的防区,阴某也是要询问一二的!”

    说罢,将“千牛备身”佩刀狠狠地砸到昭武校尉朗琎的脸上,顿见青红一块,朗琎立即跪下,磕头申辩道:“阴大人,柴绍说奉诣救援东都,所以在下不敢予以阻拦…”

    “住口!将在外君命有所不授,没有我的行牒,就是一只麻雀也休想飞过去!来人,把朗琎拉下去,军法伺候,杖脊五十!”议事厅中的校尉们噤若寒蝉,阴世师治军严酷,他们个个都是领教过的。

    几个亲兵正要把朗琎拖出去时,一个行辕卫兵小跑进来,单膝跪下通禀道:“阴大人,有个自称是李仕正的人在门外求见,称事情紧迫,需马上面见大人!”

    “李仕正?我还以为他跟着李建成到东都去了呢,让他进来。”阴世师摆摆手,让亲兵把朗琎放下,“这五十杖脊先记下,议完事后再执行。”说完,自己一屁股坐在虎皮大椅上,端起茶来啜了一口。

    只见李仕正一瘸一拐地走进议事厅,跪在正中,高声说道:“阴大人,李建成、柴绍救援东都是假,谋反叛逆是真!”厅里顿时窃窃私语,嗡嗡嗡地响成一片。

    “肃静!”阴世师一拍案桌,站了起来,“李仕正,此话怎讲?”

    李仕正咬着牙,忍住背伤,给阴世师磕了一个头,勉勉强强地打直腰杆,说道:“阴大人,兵贵神速,既是救援就讲的是一个‘快’字,哪有带着家眷前行的道里?李建成的马队骡车里坐的是他老老少少一家人呐!其中必定有诈。”

    阴世师“嗯”了一声,扭头盯着战战栗栗的朗琎,问道:“车中果有老幼?”

    “似有幼儿声音。”朗琎回答道。

    阴世师手一挥,吩咐道:“给李大人看座!”这时,阴世师才注意到李仕正的背上有道道血迹,便问:“你的背伤从何而来?”

    “不打紧,昨晚让李元吉那个黄口小儿抽了几鞭子,”李仕正强忍疼痛,在坐椅上向阴世师一揖,说道:“大人,李建成等人既然救援是假,那意欲何为?据我所知,李渊在晋阳并不安分,二儿子李世民早就在暗地里招纳亡命之徒了,现在李建成未奉明诏又举家迁移,反行已露啊!”

    阴世师听罢,捋着胡须,沉吟片刻,猛地从案桌上的令箭筒中抽出一支,喝道:“昭武校尉朗琎,听令!”

    “在!”

    “即刻率轻骑追回李建成一干人等,将功补过,则可免去五十杖脊!”

    “得令!”

六 风陵渡口箭镞飞 手足隔河泪相望

    黄昏时分,天幕低垂,九曲黄河浊浪滔滔,水天相连,模糊一片。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一艘板棚二层大船鼓帆,载着李家数十人驶离东岸。船下的河水犹如千万条张牙舞爪的黄鳞蟒蛇,翻腾着,纠缠着,噬咬着,嘶叫着。

    李三娘披着绛色帔子倚在船舷,帔角在河风中不停地摆动,一缕发丝不经意拂住了眼帘,李三娘把它轻轻挽入发髻中,低头望着簇簇浅黄的浪花,思绪万千。与丈夫、兄弟才分别片刻,却如隔数载,倍受煎熬,李三娘眼眶里的泪水再也忍不住,顺着脸颊流淌下来,湿润了前襟,刚刚在河岸上分别的一幕,久久萦绕在的她的脑海中…

    “夫君,你和大哥、四弟照顾好智云,照父亲说的,走林间小道,昼伏夜行,累了就下马休息,饿了就吃些干粮。智云尚小,从未赶过百里夜路,你们迁就他些;自己也要当心,到了晋阳想法办找人给我们来信…”李三娘在岸边和柴绍携手道别,忍住悲伤,强作笑脸,柴绍只是点头不语,眼中噙满泪花。

    李建成迈上一步,身体前躬,沉沉地说道:“三妹,这一家老小就拜托你了!等我们打开了局面,就回鄠县老家来接你们。”

    “嗯,大哥放心吧,到了晋阳代我向父亲和二弟问好。”

    “大哥,大哥,”李智云左手拿着一顶黑色斗笠,右手不停地扯着李建成的衣襟,眼巴巴地说,“大哥,还是让我和阿姊一起回鄠县吧!我的箭射得准,我能保护阿姊哩。”

    “智云不要胡闹,”李元吉一把拉开弟弟,“父亲需要我们赶回晋阳共举大事,三姐护送一家老小回鄠县,也是迫不得已,你这样会让三姐难受的!”

    李三娘把李智云揽入怀中,抚摸着他的发总,笑道:“好弟弟,阿姊这边人多,很安生的!‘自古英雄出少年’,到了晋阳记得勤习射,多读书,将来当个大将军!”说罢,解下腰间佩戴的半圆绣花承露囊,塞到弟弟手中,说道:“这是阿姊亲手绣的,弟弟想阿姊了,就拿出来瞧瞧,好吧?”

    李智云一边接过承露囊,一边悄悄地抹眼泪。

    ……

    “三娘,东岸好象有动静。”李三娘正在船舷沉吟着,钱大柱在身后说道,话语打断了她的思绪。

    李三娘回头眺望,远远地看到岸边有一骑,沿堤飞奔,而在他后面则尘土滚滚,数百人马紧追不舍。再仔细看时,前面那一骑似乎头戴黑色冠帽或者斗笠,在斜阳下若隐若现。

    “不好,”李三娘心里一惊,“莫不是智云不肯离去,回来找我,遇到阴师世的追兵了!”

    “船家,转舵掉头,回东岸!”李三娘立马命令道。

    东岸河边的那一骑,的确是李智云。

    原来,他和姐姐分开后,跟着李建成兄弟、柴绍和几个男仆快马加鞭向北而行,很快进入了风陵渡旁边一处名为风陵堆的山林之中。因天色尚未黑尽,加之赶了一天的路,甚是辛苦,李建成便让大家下马歇息片刻,待夜幕降临后再起身赶路。

    李智云思念姐姐心切,乘着大家小憩打盹之际,偷偷地携弓牵马出来,原路返回,希望能赶到河边,追上李三娘一行,然后一同回鄠县。不巧当他来到河边时,正好赶上朗琎的骑兵从蒲津渡折返回来,游逻到此。

    看到“阴”字旗幡下的骑兵时,十三岁的李智云顿时慌了神,不待朗琎上前询问,搭弓便射,前面的一个骑兵应声落马。

    郎琎勃然大怒,高声喝道,“给我抓住那个黄口小儿!”李智云一面腿夹马肚,向前狂奔,一面侧身张弓,飞出数箭,朗琎的两个骑兵又落于马下。

    看到前面的少年箭无虚发,又远远地看到河中一只大船回航东岸,朗琎一下子明白过来了,狞笑着抽出马刀挥舞,嘶喊道:“活捉李家落下的那个狗崽儿,捕者重赏一百两!”

    风鼓船帆,舟行如车。李三娘在渐行渐近的船上看到河岸这一幕,心急如焚,不停地催促船家拼命拉帆摇橹,恨不得自己立即生出一双翅膀,飞到李智云身边。

    此时,在风陵堆的斜岗上,出现了十余骑,也看到了岗下这揪心的一幕----原来是李建成兄弟和柴绍发现李智云不见后,应声来寻。

    柴绍在岗上勒马回头,大声说道:“大哥,四弟,事情窘迫!我带几个随从冲下去救五弟,你们赶快赶路,回去向岳父大人复命!咱们不能都湮没于此!”

    不待李建成兄弟回答,柴绍带着自己的几个贴身随从,提枪持弓,风驰电掣地冲下岗去。

    李建成正要扬鞭下岗,与柴绍同去救援时,李元吉跳下马来,拉住李建成的马缰,痛哭流涕道:“大哥,岗下骑兵至少有二百人,姐夫此去凶多吉少!智云生死难测,你难道要让咱们兄弟今日都丧生在这风陵渡口吗?谁回去向父亲报丧呀,唔…唔…”

    李建成听闻,也在马上号啕大哭,继而仰天长啸:“苍天啊,你为何不成全我李家!难道要让我的兄弟来血祭吗!若我李家大事不遂,我李建成死不瞑目!”说罢,掉转马头,泪洒鞍鞯,同李元吉和几个家仆向着晋阳方向的丛林小道飞奔而去。

    岗下岸边,情形岌岌可危!

    李智云已射光了箭囊,身后的骑兵却越追越近。李智云毕竟年幼,此时体力耗尽,已无力驱驰了,胯下坐骑越跑越慢。李智云高声呼喊:“阿姊救我,阿姊救我!”话音未落,身后一个陏军校尉扬鞭冲出,与李智云并驾齐驱,继而伸出大手,将他一把擒住,合腰而抱,横挂于马上。

    朗琎在后面得意地咧嘴大笑。

    大河中的帆船离东岸还有数箭之远,李三娘和一船人站在船舷,把岸上的情形看得真切,个个心如刀绞,泪如雨下。弟弟被擒住那一刻,李三娘眼前一黑,一个趔趄,站立不稳,身边名为凤鸢、巧珠的两个婢女急忙上前搀扶住她。

    钱大柱见状,抹着眼泪,带着张贵福等仆人齐刷刷地跪倒在李三娘面前,抽泣着说:“三娘,五爷…五爷已经救不成了!船再往东去,进了弓弩射程,这一大家子人就羊入狼群了!您赶快拿个主意吧!”

    李三娘这才定住神儿,接过婢女递过来的方巾,拭去满脸的泪水,咬咬牙,手指东岸,厉声高呼:“大河为证,五弟若有三长两短,我李三娘喝阴世师的血,吃阴世师的肉!”说罢,命令船家掉转船头,向西岸急进…

七 庄园凋残妇孺泣 智叟献策建家园

    五月的终南山,千峰碧屏,云缭翠障,烟霞绮丽,飞瀑跃虹。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山北的鄠县,遥遥可望,炊烟袅袅,鸡鸣渺渺。山中腹地南梦溪,藤萝茂竹,隐天蔽日,山风过境,林涛阵阵;层岩叠嶂,蝶舞鸟鸣,溪水石潭,静影如壁。李家庄园就坐落在这南梦溪的青山绿水之间。

    李三娘一马当先,男仆婢女紧随其后,引着李家车队离庄园越来越近。

    李三娘身着紧袖短紫衫,头戴皂罗折上巾,腰挂棠溪佩剑,背悬白桦牛角弓,执绺缓行,不时地回望车队。自风陵渡口过黄河后,她的心里有千分牵挂,万分纠葛,五弟李智云生死如何?夫君柴绍现今可好?大哥四弟是否平安…思虑挂念如密匝匝的针线深深地扎在她的心里。但眼前这一家老小几十人,由不得她有半点分心,人在马上,戎装裹身,双眼警惕,一路走来整个人消瘦了不少。

    正行进间,前面的小路上有数骑远远地迎面驰来,李三娘勒马立定,右手一举,婢女们立马张弓搭箭,钱大柱则率领男仆拔刀相向。

    “主子,小奴在此恭候多时了!”来人原来是马三宝和几个随从。马三宝来到跟前,翻身下马,给李三娘跪拜问安。

    “三宝,是你们啊!从蒲津渡过来,一路可好?”李三娘问道。

    “好哇,在蒲津渡的船上远远看到阴世师的追兵上了钩,我们几个高兴得唱了起来,就盼着您和家人早点过河哩!”马三宝自顾高兴,没有注意到李三娘忧心忡忡的样子。

    “你们几时到的?回庄里去看看没有?”

    “我们几个轻车快马,前日就到了。庄里…”马三宝抬起头来,脸上愁云密布,顿了顿说:“庄里和前些年不大一样了。”

    “怎么不一样了?”

    “哎,主子,一言难尽啊,您回去看看就知道。”

    一路上,李三娘沉默不语,只是赶路。马三宝则和钱大柱、张贵福等家仆聊着路上发生的事儿,当他得知风陵渡口李智云被擒时,惊讶得张大了嘴,半晌儿说不出话来,双眼望着李三娘的背影,难过地垂下了头…

    峰回路转,绿树成荫,前面一处松木门头已映入眼帘,上面挂着“李家庄园”的黑底镶金牌匾,字体矍铄,漆底斑驳。松木门头上架着褪淡的朱色梁枋,梁枋拱挑屋檐,屋檐下雕花垂柱上刻着几只锦鸡,栩栩如生。李三娘看到这牌匾,这梁枋,这雕花,百感交集,出阁前的记忆顿时涌上心头,和女伴们浣纱濯足,斗花斗草,投壶雅歌,嬉笑藏钩…

    “三娘,我的好妮子啊,你们可回来了,唔…唔…”李三娘正回忆时,一个老妪的哭声打断了她。李三娘抬头一看,原来是自己的乳母赵嬷嬷,正擦着眼泪走到自己面前,后面跟着百十来个妇孺老叟,拄着拐仗,抱着孩子,面黄肌瘦地跟着走过来。李三娘翻身下马,快步上前,双手搀扶赵嬷嬷嘘寒问暖,数年未见,一朝相遇,李三娘也已泪眼朦胧。

    “嬷嬷,您老今年五十有六了吧?身体看起来不怎么好啊?庄子里怎么就剩下老弱妇孺了,其他人到哪里去了?”李三娘挽着赵嬷嬷边走边问。

    “妮啊,你们走时,庄里是人丁兴旺哩。打皇帝征伐辽东以来,官家年年来抓丁派赋,前番去的几十个男儿一个也没回来,听说…”赵嬷嬷老泪纵横,“听说都殁在鸭绿江里了,可怜我家四郎,才十六啊,” 赵嬷嬷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嬷嬷,你们如此艰难,怎么不派人到河东来找我们呢?”

    “找过的。先前李老太爷和二爷给咱们接济了些粮食,后来仗打得远了,联络不上了。河东的大爷也曾派人送回些银两,但年前官家把黄河封锁得紧,断了消息,连派去回报的小厮也被河官给抓了夫。”

    “嬷嬷,我们回来带了些细软,可以顶一些时日的。您老别难过,大家在一起,众人拾柴火焰高,我们从长计议,好吧?”

    “嗯,你们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啊,咱有靠了。”

    娘俩儿相携相倚,引着大队人马走进庄子里去。路边野草没膝,茅舍零落,墙垣塌陷,庄稼地里一片荒芜,人马走过时,惊起林中一群白脸山雀噗噗地冲上天去。

    ……

    回到庄园里的头几天,李三娘带着家人修葺屋舍,打扫祠堂,访贫问疾,施粥舍食,抢着时令在地里撒些瓜菜种子,忙得两头摸黑,双脚踮地,几日下来腰酸背痛。凤鸢和巧珠正在屋里给李三娘搓揉着臂膀,一个老叟的声音在门外问道:“请问柴夫人在吗?向老翁有事相告。”

    开门看时,一个年过七十的老者倚仗而立,脸颊瘦削,须发皆白,目光炯炯。

    李三娘认得,这是庄子私塾里的向先生,连忙请进屋里,看坐上茶。向老翁凭几坐定,啜了一口茶,缓缓问道:“柴夫人,此番回庄里,未见大爷、三爷和柴官人,我老者昏聩,冒昧相问,几位爷儿安好?怎未一同回来?”

    李三娘理理云髻,微微一笑,回答道:“向先生,皇帝诏告天下,发兵救援东都,大哥他们都应诏奔东都去了。”

    “哎,东都可救与否,老天才知晓啊!”向老翁拄着拐仗,站了起来,“夫人,‘皇天无亲,唯德是辅’,自大业以来,您看天下都给折腾成什么样子了!可怜庄里的那几十个后生,此去辽东必无生还之理,留下些孤儿寡母艰难度日。”说罢,用眼角余光扫了扫屋里的两个婢女。

    “不打紧的,向先生,她们自小就跟着我,是贴心的人儿,您有话不妨直说。”

    “好,柴夫人,恕老夫斗胆直言----大爷他们此去不应向东,而应向北,到晋阳去同老太爷和二爷会合!”

    “向先生,他们不去东都而到晋阳,此话怎讲?”

    “夫人,东都因何被围?民不聊生,百姓揭竿而起呀!前有楚国公杨玄感起事,现在又是瓦岗寨李密得势。在老夫看来,天下纷乱如此,很快将不再姓杨了,而老太爷手握重兵,驻守一方,正是大有作为的时候啊!大爷他们不往北去而往东行,实在不明智哩!”

    李三娘也站了起来,扶着向老翁,眼中满是欣喜,说道:“先生睿智!实不相瞒,大哥他们的确是奔晋阳而去了。”

    “好哇,好哇。只是…”向老翁顿了顿,捋捋白须,看着李三娘问道:“夫人可曾想过,晋阳义旗一举,这南梦溪的李家庄园便成是非之地了,如何自保呢?”

    李三娘双手捧起茶碗,端到向老翁面前,说道:“先生,这也是近日忙碌之余,我正在思索的事儿,只是尚未明了,还请先生赐教!”

    “夫人,这终南山纵横数百里,自古便是藏龙卧虎之地。大业以来,赋重役苦,征伐不断,男儿们不是战死沙场便是逃役山间,就咱南梦溪这百十里内,便有数支绿林队伍出没其中。实话相告,我侄儿向善志便在其中,已有数百人马了!”

    向老翁看了看李三娘,见她正全神贯注,侧耳倾听,便继续说道:“李老太爷当年为官陇岐,善抚百姓,甚得众心。如今在晋阳高举义旗,只要夫人在这终南山振臂一呼,遥遥相应,百姓必然景从!到时,岂止是这小小的南梦溪李家庄园可以保全,能在大河以西形成气候,与晋阳同进退共荣辱,也未可知啊!”

    李三娘听得热血沸腾,心潮澎湃,脸涌红潮,退后两步,对向老翁深深一拜,立身说道:“向先生,‘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三娘心中千般敬佩,万分感激。恳请先生出来辅佐三娘,打开天地,经营终南,共赞父兄大业!”

    向老者拄着拐仗,看着李三娘,捋须微笑道:“老朽年过七十,已是黄土及项的人了,那堪夫人抬举?只要夫人登高一呼,这终南山中的潜虎蛰豹,自然会弃暗投明,甘愿驱驰的。”

    天色向晚,李三娘在门口拜别向老翁,望着老人拄仗远去的背景,心中已有了格局…

八 耕读习射庄园兴 广结豪俊待时发

    日子过得飞快,转眼已进六月,热浪袭袭,谷风阵阵,蝉鸣不止,莲叶田田。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这日正是天贶时令,风和日丽,家家户户在门前曝晒衣物,儿童在屋檐下追逐嬉戏,老人们在阴凉处喝茶闲聊。

    庄园正中矗立着一株千年榕树,枝繁叶茂,浓荫蔽天。榕树下,李三娘正带着二三十个身着素白紧袖短衫的妇女在引弓习射,箭箭飞出,频频中靶。

    这些妇女多是庄里猎户的遗孀或孤女,男人们数年前应征从军,辽水大战后无一生还,她们至今仍身着白衣以寄思恋。李三娘知道猎户人家的身手,回庄后便把她们集结起来,在农忙之余引弓习射,说不准那一天便派上了用场。

    其中一个叫秦蕊儿的寡妇,刚满二十,练习得尤为刻苦,别人射数十箭,她要射数百箭,手指间竟练出了水泡。李三娘知道她的身世,父亲、丈夫和弟弟都从征入辽,尸骨却无一返乡,秦蕊儿把心中的怨恨化作支支飞箭,在默默地等待复仇时机。

    李三娘看着这个身材匀称,唇红齿白,箭术精湛的青年寡妇,向她投去了赞许的目光。正操练间,一个男仆小跑着过来禀报,“主子,钱管家他们回来了,身后还跟着一支队伍。”

    “快打开寨门迎接,请向先生到我这里来,”李三娘吩咐道,扭头对妇女们说:“大家收拾家什,随我到寨门迎接向善志的队伍。”

    原来,数日之前,李三娘把钱大柱、马三宝和张贵福等家仆分作几队人马,派往终南山中分别联络几支绿林好汉。钱大柱怀揣着向老翁的亲笔信,找到向善志,说明来意,邀请他的队伍到李家庄园来安营扎寨。这向善志虽不是庄子里的人,但因伯父常年在私塾教书,所以他自小出入庄园,对里面的地形物情也有所了解。

    向老翁在信中写道——

    “善志贤侄,啸聚山林终非长策!天下沸腾之时,必有明主应天顺人,乘势而出,抚大厦于即倒,解百姓于倒悬。李公三代镇抚陇歧,夷夏欢心,关中称是,区区晋阳岂是久留之地?今有晋阳留守唐国公李渊三女、太子千牛备身柴绍夫人李氏三娘,归于南梦溪,入主终南山,翘首北望,以待风云际会。大丈夫当识时务,顺势而动,贤侄宜弃绿林而保家园,速来南梦溪相聚,共图大事!”

    这向善志三十出头,腰圆膀阔,一张厚厚的花豹皮系于腰间。看完信后,向善志皱了皱眉头,一边把信递给自己的副手高更生,一边抬头对钱大柱说道:“钱管家,伯父来信讲得是大道理,向某猎户出身,不胜明白。但是,这李家庄园我去过,山路盘旋,隘口林立,易守难攻,的确比在这林中扎营可靠得多,”向善志站起身来,双手插在腰间,望着门外正在操练的手下弟兄们,问道:“只是庄子的土地荒芜多年,我们这数百人去了,拿什么填肚子呢?”

    “我家主人把河东带回的细软换了粮食,可保数千人半年之内无饥寒之忧!”钱大柱也站了起来,朗声回答道。

    向善志身旁的高更生摸着山羊胡,眯着小眼睛问道:“那半年之后又当如何?”

    “高头领,如今这势头,半年之后天下姓甚名谁,何人可知?我家老太爷陈兵晋阳,岂能久居人下?”

    “不要说了,”向善志把手一挥,“这风餐露宿的绿林日子我向某也受够了,‘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让兄弟们收拾家当,随钱管家到李家庄园去。”

    ……

    从密林深处走出来的向善志怎么也没想到,短短个把月时间,李三娘领着家人就把这李家庄园打理得焕然一新。一路上,凡是隘口都设有哨位,狼烟用具一应俱全;寨门修葺一新,已用石头垒成了拱门;门内绊马绳卷卷成捆,强弩硬弓摆放整齐;值守家丁披挂甲胄,手握矛槊,威风凛凛。

    还未见到李三娘的面,向善志心中已是敬佩三分了。

    “向头领,一路安好?”向善志正在暗自称赞之际,一句利朗的问候声响于耳畔,抬头看时,李三娘肩披绛帔,腰系蹀躞,脚登皂靴,满面笑容,大步流星地迎面走来,身后数十女兵皆腰挂佩刀,身背长弓,立于道旁。

    向善志立即翻身下马,单膝跪地,双手抱拳道:“向某来迟,请柴夫人恕罪!”

    李三娘扶起向善志,正在寒暄间,一个老叟的笑声引得二人寻声看去,“呵呵,善志侄儿,来得正当其时啊,识时务者为俊杰!”原来是向老翁得到消息,也来到寨门口迎接队伍了。

    向善志忙给向老翁行礼,说道:“伯父身体可好?这一别又有数年了,只有书信往来,今日终于见面了!”

    “我身体尚可,托柴夫人的福,现在衣食无缺了,”向老翁对着李三娘点点头,又对向善志说道:“侄儿能够走出绿林,共举大事,伯父心中甚感欣慰啊!”

    向善志轻叹一口气,摇了摇头,走过去搀扶着伯父,说道:“侄儿没有什么能耐,只是想让手下的弟兄们有口饭吃,老婆和孩子不受风吹雨淋之苦啊!”

    李三娘在旁边咯咯笑道:“来日方长哩,我已安排你们伯侄两家靠近落脚,有的是时间聊家事儿,咱们现在请队伍到庄里歇息吧!”

    队伍安顿下来,已过哺时。

    晚饭过后,李三娘请向家伯侄二人到屋中议事,让凤鸢撤去案桌上的《吴子》、《六韬》等书,命巧珠沏上明前紫阳茶端了上来,然后开门见山地说道:“向头领,实不相瞒,家父很快将在晋阳起事。北边一有动静,这鄠县官府必然会出兵捉拿我李家数十口人,南梦溪难免有一战啊!这也是请向头领到庄子相聚的原因。”李三娘双眉紧锁,看着向善志说道。

    向善志点点头,回答道:“向某愚钝,但这个道理是明白的。我等在林中落草之时,曾抢过鄠县送往长安的粮车,那些县募府兵不是很难对付。况且,从鄠县到李家庄园,山路盘亘,隘口数重,保管叫他们有来无回。”

    “关中京兆郡所辖数县的精锐不在鄠县而在武功城内,隶属鹰扬府,约有数千人,随时待命,以备伐辽,”向老翁接过话来,说道,“其余盩厔、始平两城的县募府兵人数虽多,亦不足为虑。”

    “伯父说的没错!武功城中的鹰扬府军确实彪悍,去年与他们在武功城外的罗家村遭遇,对方的骑兵让我们吃了大亏,伤亡了数十弟兄呢。南梦溪的举动要是惊动了他们,就不好办了,”说罢,向善志低下头去,若有所思。

    李三娘在座中理了理乌黑的云髻,看着向家伯侄二人,说道:“我已派马三宝、张贵福等家仆去联络山中的其他英雄好汉了。若能得到他们相助,大家齐心合力,与武功的鹰扬府军周旋时日,还是有些把握的。何况,家父一旦高举义旗,鹰扬府军很有可能奉诏北上,应付时局,未必全数留在武功城内。到时,或许不是我们在南梦溪与其周旋,而是兵锋直指武功城下,与晋阳遥相呼应,亦未可知啊!”

    向善志扯了一下豹皮护腰,攥紧拳头,往案桌上一击,震得茶碗叮当响,“柴夫人说的好,抄官府的老巢,报一箭之仇,替兄弟们出一口恶气,看他们还敢不敢抓丁派赋,如此嚣张!”

    向老翁捋须微笑,颔首点头。

九 寨主傲慢拒联兵 信使险丧司竹园

    夏日清早,辰时刚过,天色明亮,太阳在山后欲出未出,薄雾在林间草地上渐渐散去,鸟儿振翅待飞,在树林中欢歌雀跃。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李家庄园的打谷场上传来阵阵口令,“嘿”、“哈”、“杀”的喊声整齐划一,铿锵有力,李三娘和向善志站在打谷场的木台子上,命令身边的旗手变换手势,指挥着台下的数百人操演阵形。刺,挑,砍,轮番进击;攻,防,行,不断变阵,身着缟素紧袖短衫的女弩手穿插其间,引弓待发,整个打谷场俨然军营中的校场,威风凛凛,杀气腾腾。李三娘正指着台下的队伍和向善志说着什么,一个家仆气喘吁吁地跑来禀报,“主子,马三宝回来了。”

    “是他一个人,还是带有队伍?”李三娘问道。

    “回主子,就他一个人回来的。”

    李三娘略一思索,把队伍交给向善志继续操演,自己则带着凤鸢、巧珠等几个婢女踅回住处。

    刚一进屋,马三宝便跪下问安,李三娘把他扶起来,说道:“三宝受累了,此去联络李仲文,情形如何?”

    马三宝坐下,擦了擦头上的汗珠,回答道:“主子,我在南梦溪以北八十里处,找到了李仲文的营寨,通禀之后,李仲文在帐中接见了我。”

    “嗯。”李三娘点了点头,让巧珠给马三宝上了一碗凉茶。

    “那李仲文知道我的来意后,大笑不止,说‘你家主子大概不知道我是谁吧?我乃赵国公李弼之孙,真乡郡公李衍之子,因杨玄感起事受到牵连,暂且落草在这终南山中。你们要我到南梦溪去?你睁开眼睛看看,我这大寨之中已有六千人马,待我的侄儿李密率领瓦岗军攻下东都后,我们叔侄二人东西夹击,取那长安城易如反掌。”

    “好大的口气,”李三娘听罢,嘴角一扬,笑出声来。

    “这还没完哩,”马三宝啜了一口茶,接着说道,“李仲文对我说,‘你既然来了,就带话给李氏,不要说是她,就是她的父亲李渊回来了,也得入我这山头,攻下长安城后,没准我还能在侄儿李密那里保举李渊,留住他的唐公封号。’主子,你说这李仲文气不气人?”马三宝讲完后,火气上冲,本来略鼓的眼睛更鼓得厉害。

    李三娘点点头,笑道:“‘人各有志,不可强求’, 李仲文既然不肯来,咱们也不抱期望。三宝,你这一趟辛苦了,回去好好休息,向善志的队伍已经进庄子了,回头咱们一起合计合计庄里的事儿。”

    ……

    掌灯时分,李三娘让凤鸢换了灯烛,整个屋里明亮通透,人影绰绰。李三娘将向善志引荐给马三宝,二人相互答礼后入坐,钱大柱也陪坐一旁,李三娘开口道:“三位,按日程算来,我大哥他们应当赶到晋阳了,父亲起事必在近日。既然李仲文不愿到南梦溪来,张贵福联络其他营寨也尚未返回,那么,这李家庄园的防卫就得咱们自己打主意了。诸位有何高见呢?”

    “前几日我派人到鄠县城去打探,城中有县募府兵五百来人,带兵的都尉名叫辛又柯,此人是长安虎牙郎将宋老生的帐前亲兵,因战功擢升此地,颇有些本事,”钱大柱首先回答道。

    “辛又柯有勇无谋,我们交过手的,” 向善志下颌一抬,接过话来,“只论单打独斗,的确没几个人能胜过他,但是,若论排兵布阵,姓辛的就不行了。”

    马三宝点点头,“我从李仲文处回程时,留意到此去十余里有一处名为红岭沟的山谷,是从鄠县到南梦溪的必经之路,狭长幽深,壁高百仞,溪水流淌,实为用兵之地。如能设法将辛又柯的人马拦截于此,咱们就有很大胜算了!”

    李三娘正要开口说话,只见巧珠急匆匆地跑进屋来,神色慌张地说:“主子,张贵福回来了,伏在马上,浑身是血!”

    “咱们今天就先议到这儿,大伙儿出去看看出了什么事儿,”李三娘把手一挥,起身和屋里的三人快步走出门去。

    寨门旁的哨屋里,张贵福躺在竹席上一动不动,眼睛微闭,满身是血,几个家丁正忙着给他喂水,包扎肩胛的伤口,一支带血的箭头丢在脚边。李三娘走到张贵福身边,轻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其他人呢?”

    张贵福挣扎着想坐起来,李三娘扶住他的肩膀,示意他躺下。

    张贵福吃力地说道:“我们几个准备去南边寻找丘师利的人马,刚到司竹园,就…就冲出一群黑衣人,头目像是个西…西域来的胡子,动手抢我们的马匹和褡裢,”张贵福重重地吐了一口粗气,接着说道:“我那两个兄弟刚想拔刀防备,就被他们刺…刺于马下”,张贵福抽泣起来,“我勒马往回逃,背上中了他们一箭,唔…唔…,主子,我对不住您,把差事办砸了,两个兄弟也没了…”

    李三娘对张贵福说:“我知道了,你不要再说话,好生休息,”扭头对家丁吩咐道,“赶快去请庄里的谢郎中过来!”李三娘站起来,走到门边,若有所思。

    马三宝跟在李三娘身后,附耳轻语道:“主子,张贵福讲的黑衣人和西域来的胡子,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这帮人为首者应该名叫何潘仁,数月前和我有一面之缘,正是他们半路拦截我,之后又放一马,我才回河东的。”

    李三娘十分诧异,一双丹凤眼睁得又大又圆,扭过头来盯着马三宝问道:“他们为何如此凶残?不问青红皂白就取人性命?”

    “嗯,这也是我想知道的,”马三宝回答道,“主子,我想到司竹园走一趟,同这何潘仁再会一面,也许…”马三宝手托腮帮,双眸闪亮,“也许何潘仁能够为我所用呢!”

    “这太危险了,你不能去。”

    “主子,这何潘仁在边塞做马匹生意多年,对咱老太爷主政陇岐钦佩有加,他既然能在河东放我一条生路,又怎么会在这终南山中取了我的性命呢?”马三宝笑了笑,“况且,他对官军的苛刻盘剥恨之入骨,说不定能和我们一起抗敌呢!”

    李三娘浓眉紧蹙,思量片刻,嘴角一抿,缓缓说道:“既如此,你多加小心,速去速回。”

    马三宝用劲一点头,“请主子放心!”

    晚风拂来,松涛阵阵。李三娘倚门北望,目光沉沉,心中牵挂着晋阳,默默地盘算着时日,焦虑与期望交汇,忐忑与振奋激荡…

十 龙腾晋阳会风云 总管飞绪忆风凌

    七月初五,丽阳升空,光照大地。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晋阳留守大营,军旗猎猎,三万将士军容齐整,兵甲鲜艳,各执黄白玄本营旗帜分阵布列,庄严肃穆,翘首以待。辰时正刻,号角高扬,全体将士齐刷刷地向右前方瞩目——唐国公李渊戎装佩刀,躬御甲胄,乘白马而出,武士彟、裴寂等幕僚前引后扈,李世民三兄弟擐甲执缰,英姿勃发,数十将领昂首挺胸骑随于后。

    李渊大步登上检阅台,看看近处执绺控鞍的将官,望望远处威风凛凛的军阵,“嗖”地一声,宝剑出鞘,直指苍穹,高呼道:“祭——起!”一时间,鼓声号角四面响起,震耳欲聋。检阅台前,燔柴燎羊以祭天,瘗埋玉币以祭地,造告太庙,杀羊衅鼓,一面硕大的牙旗高高矗立,上面的“唐”字迎风招展。

    三军将士吼声如雷,震天动地。

    戎装裹身的武士彟拾阶而上,来到检阅台正中,向李渊单膝行礼,起身后展开檄文,高声诵读道——

    “自天地生人,树之帝王,以为司牧,当爱育黔首,翼翼小心。隋氏因周,窃取神器,昏主嗣位,狼虎其心。禽兽之行,屡现宫禁,公卿淫,无复纲纪;广召良家,充选宫掖,多立池台,滥营栋宇;科税繁重,不知纪极,万户空虚,千里烟灭;年年历览,处处登临,从臣疲弊,供顿辛苦;征伐辽东,强兵黩武,尸骸蔽野,血流成河。又令君子结舌,贤人缄口,不悟国之将亡,不知死之将至;政以贿成,小人在位,吝惜重赏,言而无信,悲呼!三河纵封豕之贪,四海被长蛇之毒,百姓奔亡,殆无遗类,积怨满于山川,号哭动于天地。

    今者顺天应人,革之不违,轰轰隐隐,如霆如雷。我唐公聪明神武,齐圣广贤,彪虎啸而谷风生,应龙骧而景云起。诸君勇锐,世之良才,宜各率子弟,摧枯拉朽,共建功名。黄河滚滚,明我心迹;白日皎皎,知我诚意。布告海内,咸使闻知。”

    武士彟宣读完毕,三军将士挥舞旌旗,欢声雷动。李世民扶鞍下马,健步走到检阅台前的一辆马车旁,左手执辔,右手持酒,浇洒车轮两轴,然后一饮而尽,登车从道旁的一堆封土上飞驰而过,扬起沙尘,冲天而上,三军阵演就此拉开帷幕。

    场中杀声阵阵,尘土滚滚,黄白玄三色营旗蛇舞龙跃,时而穿插如游鱼,时而合拢如日升,时而疾快如蛟龙,时而静止如山立,击鼓则进,鸣金则退,步调如一,收放有章。步兵突击,骑兵包抄,步骑合击,攻防自如;剑戈相接,游弩往来,射疏及远,步步为营。

    检阅台上,李渊捋须微笑;检阅台下,众将点头称是。

    ……

    柴绍在众将之中表情肃穆,执辔抚鞍,不久前在风凌渡口留下的伤痕,还清晰地印在他宽大的额头上。现在,柴绍已是唐军的马军总管了,眼前校场上这生龙活虎的操演场景,对于他这个前太子千牛备身来说是司空见惯,此刻他人在营中,而心却在营外,思绪早已飞出校场,飞过风凌渡,飞到鄠县的李家庄园去了。

    五天前,柴绍已派家仆李德儿绕道上郡,给妻子李三娘带去了一封家信。想到风凌渡,柴绍揪心不已,暗自叹息。

    那日,在风凌岗上和李建成兄弟分手后,柴绍带着两个家仆提枪持弓,从岗上冲下去救李智云,阴世师的骑兵见来者不善,于是乱箭齐发,那两个家仆应声落马。柴绍的坐骑中箭,马腿踬踣,柴绍连人带马从山岗下翻滚下去,额头重重地砸到山石上,两眼一黑,便人事不知了…

    等到柴绍苏醒过来,已是月明风高之时,头上隐隐作痛,右额前撕裂出一个大口子,鲜血早已凝固,紧紧地压在眼皮上。柴绍费力地睁开眼睛,抬头望望渡口,早已人去岸空;回头看看岗上,黑黢黢地了无人迹,自己挣扎着支撑起身体,一颠一跛地走到河边,洗掉血迹,忍住伤痛,艰难地向着晋阳方向迈开脚步。

    这一路上,柴绍变装扮作乞丐,一边乞讨,一边赶路,困了,就倒在路边的沟壑里打个盹;饿了,便就着泉水吃点讨来的残羹剩饭,日夜兼程,终于在霍邑的林间小路上,与昼伏夜行的李建成兄弟会了面。当柴绍得知李智云已被郎琎掳去时,不禁号啕大哭,口中不停地念叨“对不起三娘,对不起三娘啊…”

    此刻,校场上的喊杀声震天动地,柴绍期望这支队伍能够早点回师河东,解救李智云,更希望在鄠县李家庄园的妻子及家人安然无恙,夫妻能够早日团聚。

十一 万金家书越烽火 刀剑初试红岭沟

    七月正午,骄阳似火,热浪滚滚,令人恹恹。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林中树木无精打采地呆立寨旁,寨门边的两只黄狗儿搭拉着脑袋,眯着眼睛趴在雕花柱下,费力地吐着舌头,大口喘气。寨中老幼都在屋里乘凉歇息,除了几个家丁还在打谷场边收拾晨操的枪棒外,偌大的一个李家庄园里几乎看不到人影。

    突然,寨门边的两只黄狗儿站了起来,向着远处汪汪叫唤,守门的家丁持枪瞭望时,一匹黑马驮着一个白衣人笃笃地向寨门行来。

    来人十七、八岁的模样,白布衫早已浸透了汗水,湿漉漉地贴着前胸后背,下马来气喘吁吁地揭去头上的斗笠,一边把山下岗哨的放行牌交到守门家丁手中,一边说道:“我是李老太爷府上当差的李德儿,从晋阳赶来,有信交给主子,请立马通报!”

    片刻之后,在李三娘的屋里,李德儿捧起凤鸢端过来的茶碗,大口喝着凉茶,李三娘把李德儿带来的信件展平读时,一见那熟悉的钟王小楷,眼睛顿时润湿,模糊成一片,用方巾擦擦眼角,往下读来——

    “夫人如晤:

    五月一别,心中万分挂念!晋阳与鄠县相隔千里,恨不能插翅飞来相见!我等如期安抵晋阳,只五弟为人所掳,至为忧心。岳父大人之事已定时日,七月初五克期而发。

    一发牵而全身动,庄园须早作筹划,保全老幼。若天佑李氏,则旌旗一展,四海归心;若地怜劳燕,则叶落雁回,夫妻重聚!”

    李三娘默默地把信读了几遍,然后把它折起来,起身放到妆奁里。回头问李德儿:“这一路上可有什么见闻?”

    李德儿放下手中的茶碗,回答道:“主子,我从上郡绕道过来,一路上没有什么异样的事儿。只是昨日从鄠县出来时,城门边一下子有好多卫兵,出城的人不问,进城的人盘查甚严,听人说是咱老太爷在晋阳起事了,鄠县的都尉要带人进山捉拿李氏家眷,防着奸细混进城来打探消息。我一听,赶紧出城,脚不踮地进山来报信,谁知这匹马不争气,昨日不知吃到了什么,一路走一路拉,耽误了不少时间…”

    “你这一路上辛苦了,”李三娘打断了李德儿的话,“回到庄子里好好休息两天,你暂时不要回晋阳了,就在庄子里帮我办差,”然后转头吩咐凤鸢道:“给李德儿安排住处。哺后时分,请向头领、高头领和钱大柱来我这儿议事。”

    凤鸢答应了一声,便领着李德儿出去了。

    哺时刚过,太阳西沉,热浪渐退,却毫无凉意。

    向善志、高更生、钱大柱三人早早地来到李三娘住处,手拿蒲扇不停地摇晃,正聊着今夏的炎热时,李三娘走进屋来,三人立即起身行礼。

    李三娘摆摆手,示意大家坐下,浓眉紧蹙,缓缓开口,把柴绍的来信及李德儿在鄠县的见闻给大家讲了,说道:“我估计鄠县府兵近日便会进山,我们得做详尽的安排。”

    “万全起见,庄子里的妇孺老幼得到山里暂避一时,”钱大柱首先开口。

    “不错,这个事儿就请老钱你来安顿一下,”李三娘点点头。

    “关键是要让鄠县的人马有去无回,得想办法把辛又柯拦截在红岭沟,”高更生把蒲扇放到桌子上,摸着嘴角的山羊胡说道。

    “如何拦截?”李三娘问道。

    向善志站起身来,走到李三娘面前,说道:“夫人,马三宝提到的那个红岭沟,前几日我带人去看过了,我是这样想的,”向善志边说边将桌上的碗碟摆了一个阵图,手上指指点点,口中振振有词,钱大柱和高更生也起身凑过来看,李三娘侧耳倾听,表情肃然。

    ……

    七月初十,辰时刚过,一支二百来人的队伍从鄠县南门开拔出来,“辛”字大旗当头开道,队伍迤逦往南行进。

    刚入山林间,鄠县府兵都尉辛又柯便在马上喝道:“变队蛇行,骑兵殿后!”辛又柯跟从陏军虎牙郎将宋老生征战多年,从士卒做到都尉,这林间行进对他来讲是家常便饭。

    只是,今日这趟差事让他迷惑不解----捉拿反贼李渊的家眷,就区区几十个平头百姓,上峰宋老生为何在军令中说“士卒齐备,迅即入山,悉数捉拿,限期送达!”

    也许是李渊罪大恶极,上峰需以此功加官进爵;也许是同李渊屡战不胜,上峰想凭此举提振士气;也许是自己累年不迁,上峰有意提拔栽培…辛又柯在马上越想越没有头绪,越想越心烦意乱。

    太阳已高高升起,透过密密匝匝的枝叶,把光影斑斑驳驳地投到小道上,林中密不透风,热气升腾,令人烦闷。

    辛又柯的人马披甲戴盔,全副武装,个个热得汗流浃背,气喘吁吁。鸟儿在林中燥鸣不止,辛又柯恨不得拉起弓来,把它们射个精光,自己不停地催促队伍赶路,只想着捉到李家一干人犯回去交差,少受点这酷热之罪。

    队伍往前走着,半个时辰后进入了一个山谷口,凉风四出,顿时让人清爽惬意。

    一路走来,士卒们早已口干舌燥,见谷中溪水潺潺,清澈见底,身边的校尉周孝谟在马上一揖,对辛又柯说道:“都尉,队伍出来已经几个时辰了,这大热的天,要不让弟兄们休息片刻?”

    辛又柯回头看了看这支人疲马乏的队伍,又抬头看看刚刚及顶的太阳光晕,把马鞭一挥,大声喝道:“就地休整一刻!”

    士卒们听到命令,兴奋地跑到溪水边,纷纷脱去甲胄,掬水狂饮。

    辛又柯下马来坐在石头上,接过周孝谟捧过来的水囊,咕嘟咕嘟地猛喝了几口,然后抬头看了看这清凉的山谷。

    只见谷中两壁高耸,怪石嶙峋,杂枝乱生,遮荫避日,小径通幽,前不见头。

    坐在溪边的石头上,突然想到了上峰宋老生的话,辛又柯心里大惊,扔掉水囊,翻身上马,正要大声发布命令时,只听见前方传来轰隆隆的声音,巨石滚落,其响如雷,士卒们正抬头惊愕间,身后山谷入口处也见飞石乱下,响声隆隆。

    “不好,中埋伏了!” 辛又柯在马上大叫道,“拿好刀枪,跟我从入口处杀回去!”

    辛又柯话音刚落,只见箭镞飞蟥似地从山谷两边的高壁射下,在溪水边的士卒尚未来得及披甲戴胄,立时死伤一片,惨叫不断。

    辛又柯引着一群扯衣拎甲,狼狈不堪的手下向谷口狂奔,身后又丢下数十名中箭倒下,呻吟不止的士卒。

    一条溪水被鲜血染得殷虹,山谷的风中飘出了腥味儿。

    刚近谷口,只见数百人持刀挺槊从山上冲了下来,把谷口堵了个严严实实。辛又柯勒马立定,高声喝问:“尔等何人,敢袭杀官军?”

    只见人群中闪出一匹白马,后面跟着几个女兵,上面一个戎装束身的女子厉声喝道:“我乃唐公李渊的三女、马军总管柴绍之妻!辛又柯,我们在这红岭沟等你多时了,何不下马受降!”

    辛又柯狂笑数声,脸上肌肉一抽,挺枪策马,带着残余的士卒越过碎石堆冲杀过来。

    两军交刃,刀来槊往,喊杀声响彻山谷。

    辛又柯左挑右刺,血溅战袍,眼见自己的士卒纷纷倒下,越战越少,辛又柯自知难免,于是双腿狠夹马肚,杀开一条血路,冲出谷口,往鄠县方向逃去。

    李三娘正要抽身追赶,身边的寡妇弓手秦蕊儿眼疾手快,张弓出箭,“嗖”地一声,百余步外传来辛又柯的绝命惨叫。

    见主将战死且无路可逃,周孝谟跳下马来,大声说道:“都尉战殁,我等何为!”余下的鄠县士卒纷纷跪地缴械,举手投降。

    南梦溪好汉们的欢呼声顿时四起,响彻山谷,久久不息。

十二 庆功宴上现百态 来客舌战司竹园

    夏夜时分,月朗星稀,萤火虫在田间地头成群结队地飞舞,李家庄园此刻已变成了欢乐的世界。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打谷场中笙竽齐奏,箫笛交鸣,男女老幼围着篝火载歌载舞,喝酒吃肉,喜悦之情扬溢在每个人的脸上。

    打谷场木台前,摆着十几张案桌,李三娘、向善志和高更生等人分席而坐,笑逐颜开,相互敬酒,接受人们的祝贺。

    向老翁端着一碗酒走到李三娘面前,笑道:“夫人,红岭沟一战 ,尽显您女中豪杰的本色,老夫敬您一碗!”

    李三娘赶忙站起身来,端起酒碗谢道:“向先生,这是庄里众人齐心合力的胜利,我三娘何德何能敢称‘豪杰’?先生过誉了,来,咱们共饮。”

    “三妮,打得好啊,这回咱们庄子安生了,”赵嬷嬷跟在向老翁的身后,说道:“打小起,我看着妮儿读书骑射,就知道我的妮子长大了有出息!我今天可真是欢喜得很哩,咱们娘俩儿喝它一碗!”

    李三娘扶着赵嬷嬷坐在自己身边,给嬷嬷倒上一碗酒,说道:“我是喝您的奶汁长大的,我有什么点儿本事,嬷嬷最知道,”娘俩儿都咯咯地笑起来。

    “善志,善志”向老翁走到侄儿身边,此时向善志已喝得酩酊大醉,脚下七八个空酒坛子东倒西歪地放着,“伯…伯父,今儿高兴…高兴,咱们喝…喝一碗”向善志歪歪倒倒地想站起来,向老翁按着侄儿的肩膀让他坐下,说道:“不要喝多了,防着伤身哩!”

    “向先生放心,当家的好久没有这样开怀畅饮了,”旁边席面的高更生耳红脖子粗,手抓猪肘儿边啃边说,“今晚一醉方休,呆会儿我把当家的扛回屋里就是。”说完,又扭过头去,眉飞色舞地给几个手下人讲着战场上手刃对方伤兵的事儿。

    向老翁摇了摇头,拄着拐仗回头问李三娘:“夫人,此战俘得敌军数十人,不知夫人如何处置他们?”

    未等李三娘回答,旁边的高更生插话道:“这还用说!明儿把他们全拖到庄子外面给活埋了。”

    “不成!”李三娘斩钉截铁地回答,“我问过了,俘虏原先多是鄠县的庄户人,都是被逼入伍的,明天我准备全部遣散,让他们回去和家人团聚。”高更生自觉没趣,便继续和手下大口喝酒。

    向老翁点了点头,拄着拐仗走回自己的席位。

    向老翁席边坐着秦蕊儿等几个女弓手,正在吃菜呷酒,谈笑风生,看着人们围火起舞,喜笑颜开。火光映过来,秦蕊儿眼眸熠熠,红唇笑靥,酒窝微漾。看到李三娘端着酒朝自己这边走过来,几个女弓手赶忙站起身来。

    “你们几个好姐妹,战场上一点都不怵,真是好样的,”李三娘端着酒碗对几个女弓手笑道,“尤其是蕊儿,眼睛尖,手脚快,箭无虚发,送那姓辛的上了西天,来,我敬大家一碗!”

    “都是夫人指挥得好,我只是碰了个狗运气,”秦蕊儿不好意思地低头说道,引来众人一阵欢笑。

    “秦家妹子可是立了头功啊,”高更生带着几个手下人也凑了过来,眯着眼儿直钩钩地盯着秦蕊儿,说道:“妹子年青美貌,不曾想到箭法如此娴熟,让我这大老爷们也自叹不如啊,让我瞧瞧这双玉手如何取了辛又柯的狗命,”说着,便伸手去拉秦蕊儿的手。秦蕊儿把脸一沉,横眉成锋,甩开高更生,说了声“夫人,我去看篝火了,”便兀自大步离开。

    李三娘看了一眼高更生,脸上现出一丝不快。旁边的向老翁见状,忙对高更生的手下说,“高头领喝多了,你们扶他回去休息。”

    打谷场的欢歌笑语绕着篝火旋转飞翔,一直持续到深夜,尽兴的人们才各自离去。

    ……

    红岭沟歼灭鄠县府兵的消息象插了翅膀,很快在终南山中传开了。

    这日,在司竹园的营寨里,寨主何潘仁让手下去客房中请先前已到营寨的马三宝议事。马三宝走出屋子,往南梦溪方向望了望,微微一笑,他已经料到何潘仁所请何事了。

    原来,数天前马三宝单骑进入司竹园,一路走一路高呼:“何寨主故人求见,何寨主故人求见!”不一会儿,一群黑衣人从林中冲了出来,拦住了马三宝的去路。其中一个叫冯弇的小头目上前盘问道:“你怎么认识咱们何总管?你找何总管有何事儿?”

    马三宝下马来躬身一揖,说道:“何寨主,哦,不,何总管是我马三宝的恩人,我为司竹园兄弟们的生计而来,烦请好汉通禀。”说罢,从腰间取出几锭银两递了过去。冯弇留下几个人看着马三宝,自己踅身返回寨中。

    不一会,冯弇回来说道:“何总管有请!”

    马三宝跟着冯弇进入司竹园营寨里,大步跨入何潘仁的帐中,只见何潘仁正坐在豹皮椅子上说话,帐中的五六个人俯首听命,唯唯诺诺。见马三宝进来,何潘仁大笑道:“马壮士别来无恙?没想到会在这终南山中与你相见!”

    宾主寒喧落座,马三宝问道:“何总管怎么也从河东来到了这终南山里?前两天还取了我们庄子里两个兄弟的性命。”

    何潘仁眨了眨蓝眼睛,摸着红胡须说道:“那河东守将阴世师几次三番围剿我们,和他干了几仗都吃了亏,没办法,只好带着兄弟们到终南山来落草了!此地人少货寡,生计难办,前几日误杀了庄里的兄弟,着实对不住了。”

    马三宝在坐上一揖,转入正题道:“何总管,如今天下烽火四起,林中落草终非长久之计,大丈夫当出山有所作为。我家主子现已在南梦溪集结了近千人马,不止是为了保全小小的李家庄园。李老太爷已在晋阳起兵,檄传天下,九州共知,我特来邀请总管合兵一处,共图大业!”

    何潘仁听罢,若有所思,没有吭气,旁边一个戴着交脚幞头的中年男子摇着扇子,接过话来说道:“马壮士,这晋阳距终南山有千里之遥,中间隔着一条黄河,你请我们合兵一处,敢问唐公何时兵锋回指关中?”

    “这位是…?”马三宝问道。

    “啊,这是我的军师郝齐平,”何潘仁说道,“马壮士,这个也是我想问的。”

    马三宝略一欠身,鼓突的双眼炯炯有神,回答道:“何总管,郝军师,我家老太爷何时能够兵锋回指,我的确不知道。但是,檄文一出,天下皆知,我李家起兵不为一已私利,志在清平天下以解百姓疾苦,无论相隔千里万里,无论横亘黄河长江,正义之师必一往无前,混一海内。”

    郝齐平把玩着扇子,看了一眼马三宝,说道:“大道理没错。然而,反旗一举便成众矢之的,朝廷必然会派重兵围剿,晋阳自顾不暇,怎能兵锋回指?前些年楚国公杨玄感如此势大,最终败落,这小小的晋阳…嗯,这晋阳如何能成气候?”

    马三宝笑道:“杨玄感岂能与我家唐公相提并论!杨玄感乃纨绔子弟,且天下智谋之士不得其用,落败乃是天数;而我家唐公为官陇岐,恩被塞外,官声鹊起,百姓拥戴,且二爷李世民广交豪杰,多纳骁勇,这是远近皆知的事儿。”

    马三宝离开坐位,走到大帐正中,指着脚下的土地,大声说道:“晋阳固然地狭人寡,然而这关中之地是我李家故土所在。关中乃是四塞之国,金城千里,自古起大事者必先经营关中,我李家在此拥有地利,享尽人和,现在又借李密围攻东都的天时高举义旗,试问各位,唐军兵锋不回指关中又将指向何方?”

    郝齐平一时语塞,何潘仁也不禁点头,站在帐门边的冯弇插话道:“总管,军师,我听晋阳的亲戚说,唐公起兵后,打破开阳府的粮仓接济饥民,一时间又募得士卒数万人,现在士气大振啊!”

    何潘仁从豹皮椅上站了起来,扯了扯腰间的蹀躞玉带,大声说道:“诸位,不必多言,如若南梦溪的人马能在这终南山周边略得一城半池,有个落脚点,我何某自当投奔效力;否则,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数天前营账中的这一幕浮现在马三宝的眼前,仍历历在目,得知了红岭沟胜利的消息后,马三宝已经猜到,何潘仁请他去议事,十有**是态度有了转变,联兵抗敌成为可能。

十三 仁义感召鄠县归 军旗高扬义士聚

    夏末秋至, 重峦叠嶂的终南山出红入翠,白云回望,青霭映帘,空山新雨,秋色初染。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一支千余人的队伍披甲戴胄,戎装严整,从南梦溪的李家庄园开拔出来,向着鄠县方向进发。

    红岭沟一战后,南梦溪声名鹊起,附近山中的逃役避赋者纷纷前来投奔,一时间李家庄园热闹非凡。李三娘与向善志等人合计,庄园虽好但非久居之地,当借着红岭沟的兵威一举拿下鄠县城,建立据点,可攻可守,以待时局的变化。

    从南梦溪出发后,一路上李三娘默默不语,她担心的是攻城器具尚未齐备,鄠县城墙虽不算高大,但手上的这点云梯支架无论如何是不够的,看来只能智取不能硬攻。

    向善志在马上似乎看出了李三娘的心事,说道:“柴夫人,这鄠县的府兵主力已被我们消灭在红岭沟了,城守人马仅有百余人,虽然我们攻城器具不很充足,但只要战鼓一擂,四面而上,胜算还是很大的。”

    李三娘在马上点点头,说道:“向头领,我思忖着,此番攻打鄠县必须速战速决,一来我们离开南梦溪后,庄园空虚,敌人袭击后方易于得手;二来周边盩厔、始平等地的敌人若来增援,尤其是武功的鹰扬府军来援,则我们腹背受敌,情势危险。”

    “夫人,我已派逻骑到周边去警戒了,若有动静则快马来报,”向善志说道,“另外,我调拨了两百骑兵给高更生,作机动之用,若南梦溪受袭,他立即率军回援。”李三娘执辔策马,说了声“好”,抬头北望时,鄠县城楼已隐约可见了。

    到达鄠县城下,已进申时。

    只见城门吊桥高悬,城头人影晃动,“辛”字旗幡随风摆动。按先前的策划,队伍迅即展开,两翼齐进,将四个城门团团围住。

    李三娘正要下达攻城命令时,却见“辛”字旗幡被人拔掉,从城墙上扔了下来,正诧异间,又听见“吱嘎”一声,吊桥缓缓降下。

    李三娘把手一扬,步卒横槊,骑兵拔刀,弓手搭箭,做好了应战准备。

    吊桥横平时,城门洞开,只见先前放归的校尉周孝谟手举白旗走在最 前面,身后的一百多士卒双手垂下,空无一物,低着头跟着走出来,后面则是密密匝匝的鄠县百姓,扶老携幼地走出城门。

    在离义军数十步远处,周孝谟领着众人一起跪下,大声说道:“我等鄠县子民,远感唐公轻赋之惠,近念夫人不杀之恩,愿献出城池以应李唐义军!”说罢,军人及百姓全都齐刷刷地跪拜下去。

    李三娘先是一愣,继而会心地笑了起来,翻身下马,领着向善志、高更生等人大步走到前面,扶起周孝谟,安抚道:“周校尉弃暗投明,以鄠县响应天命,首唱关中,难能可贵!我必奏请父兄记功于薄,晓喻天下!”

    周孝谟起身辞谢道:“周某一介武夫,此前愚钝,误入歧途,不敢称功。今后赴汤蹈火,唯夫人马首是瞻!”

    李三娘笑着点了点头,扶起周孝谟后,迈步向前,躬身向鄠县百姓深深一拜,恳请大家起身,然后翻身跃上坐骑,大声宣布道:“各位父老乡亲,我李三娘是喝鄠县的水,吃鄠县的粮长大的,与诸位情同手足。今日进城,意在废除暴君的繁役重赋,打开粮仓与百姓共享,拱卫乡土以待晋阳李唐大军的到来!”

    百姓中立时传来震天动地的欢呼声,李三娘与周孝谟并肩而行,领着队伍在百姓的夹道相迎中进了鄠县城。

    ……

    数日之后,鄠县城头已树起了大大的“李”字旗幡,在晨风中不停地摆动,煞是显眼。

    辰时刚过,李三娘身着戎装,腰挂佩剑,在周孝谟、向善志等人的陪同下,登上城墙,巡查战备。在角楼处,李三娘停了下来,背倚垛口问周孝谟:“这城墙周围几许?若四面受敌,至少配备多少士卒方能应对?”

    “禀柴夫人,这城墙周围六千余步,若四面受敌,至少八百人方能应对,这不包括搬运刀枪军械的士卒。”

    李三娘点点头,指着城下的沟堑说道:“这护城河狭小了些,战时阻挡不了多少敌人,”然后转头对向善志说道,“向头领,明天抽调五百兄弟轮番拓宽这护城河,至少需三丈深、五丈宽才行。”

    向善志正答应时,一个小校跑来禀报:“柴夫人,南门外数里,有一支人马正开过来。”李三娘把手一挥,说道:“传令,全城戒备,”便和众人大步朝南门奔去。

    在南门城楼上,李三娘手搭凉棚,远远地看到一支近千人的队伍,步骑相杂,急速而来,身后扬起一片尘土,奇怪的是这支队伍既无旄旆也无旗幡,更听不到金鼓号角。万全起见,李三娘命令拉起吊桥,架起弓弩,骑兵集结于东门和西门,随时准备出击包抄。

    正疑惑间,那支队伍在数箭之外停顿了下来,一个身着绛色披风的人骑着一匹黑马独自从队伍中徐徐而出,行至城下,仰头高呼道:“我乃柴夫人家仆马三宝,司竹园何潘仁总管率众兄弟来投奔,请楼上立马通禀!”

    李三娘闻讯,在城墙上定睛一看,果然是马三宝,那双略鼓的眼睛正焦急地望着城上,李三娘心中大喜,立即命令放下吊桥,打开城门,迎接队伍进城…

    巳时向午,太阳已过墙头,鄠县都尉府议事厅里人声鼎沸。

    正位上,李三娘南面坐定,神采奕奕,含笑而视,看着马三宝、何潘仁、郝齐平与向善志、周孝谟、高更生等十余人见面叙礼,相互问好。

    宾客入座后,何潘仁抱拳一揖,首先开口道:“柴夫人,何某乃塞外胡人,游荡绿林多年,今日归入正统,实为何某的造化!李家三代恩被陇右,胡汉百姓无不感怀,今后任由驱驰。先前误杀庄园家仆,还望夫人见谅!”

    李三娘咯咯笑道:“何总管,正所谓‘不打不相识’嘛!今日诸位齐聚鄠县,是天佑李家,运数所至啊!”

    “是啊,当日若我逃得慢些,今日也没有机会侍奉诸位英雄了,”家仆张贵福一边倒茶,一边嘟哝道,引得众人一阵大笑,何潘仁也尴尬地捋了捋红胡须。

    李三娘笑罢,摆了摆手说道:“过去的事咱们不再提了,这些年来大家吃尽了乱政之苦,今后当齐心合力,共同对付陏杨鹰犬,打出一片天地来,迎接李唐大军西入关中。”

    提到打出天地,经营关中,众人都兴致高涨,雄心勃勃,顿时七嘴八舌地议论开来,一时间议事厅里炸开了锅……

十四 秉烛夜谈谋攻略 护送途中历惊险

    初秋的夜晚,凉风渐起,细虫低鸣,月牙儿挂在半空中,穿过薄雾透出蒙蒙光亮。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屋里,李三娘坐在案桌前,正借着烛光读着《六韬》,婢女凤鸢轻轻地把烛芯拨亮,悄悄地掩上窗棂,在旁边垂手站立侍奉着。门外传来轻盈的脚步声,“吱嘎”一响,巧珠推门进来,说道:“主子,何潘仁和马三宝求见。”

    “噢,请他们进来吧,”李三娘放下书,理了理云髻,转头对凤鸢吩咐道:“厨里刚熬好的参汤,给他们盛两碗上来。”

    何潘仁和马三宝进屋来,行礼入座,李三娘笑道:“二位白天操练士卒辛苦,晚上还不歇息?”

    马三宝在座中一揖,回答道:“主子,入驻鄠县已有数日了,操练士卒必有一战,我和何总管有些想法,想当面给主子通禀。”

    “好啊,我也想找你们聊一聊呢,”李三娘笑道。

    马三宝眨了眨鼓突的眼睛,说道:“咱们拿下鄠县后,按理说,附近州县的府兵会有所动作,抢回城池,可是这些天毫无动静,这有点反常了。”

    “不错,盩厔、始平两城的府兵人少,也就不说了,可是武功城内的鹰扬府军也无动静,这就让人奇怪了,”何潘仁接过话来说道,“我和官军打交道这么多年,我看他们要么是力不从心,要么是谋划大战,我们得有所准备啊。”

    李三娘点点头,收起笑容,表情严峻,说道:“向善志前几日派出去的哨探逻骑陆续回来禀报,武功城的鹰扬府军调动频繁,长安城的军队也有增援武功的迹象,看来陏军是在蓄积力量,准备一战而定啊!我思忖,他们此番胃口不小,不仅仅是要夺回鄠县,很有可能是要扫荡终南山,连着李仲文、丘师利的队伍一起吃掉。”

    何潘仁眉头一皱,摸着红胡须说道:“先前李仲文曾派人到司竹园联络过我,要我和他一起攻打武功城,他认为只要取了武功,则鄠县、盩厔和始平自然不在话下。现在鄠县被我们拿下了,这李仲文必然是坐不住的,如果他还去攻打武功,这回可要吃大亏了。”

    李三娘嗫嚅嘴唇,说道:“要不我们给他报个信儿,提醒他一下?毕竟彼此都是反陏的队伍。”

    马三宝叹了一口气,说道:“这李仲文我是领教过了,他自认为是贵胄之后,手中握有近万人马,眼里根本容不得人,即便给他报信儿,他也未必肯信,只怕是要撞得头破血流才肯回头。”

    这时,凤鸢把参汤端了上来,李三娘让何、马二人趁热喝几口,自己则盯着跳动的烛火若有所思。

    片刻,李三娘说道:“二位,我是这样想的,不论李仲文攻取武功能否得手,我们都应当做好援助的准备,如果他成功了,咱们两军各张旗帜,能够牵制长安城的敌人,使其不能北渡黄河进攻唐军;如果他失败了,咱们则乘着敌人疲惫之际,连续发动攻击,一举拿下武功城,扩大反陏的领地。”

    “好啊,”何潘仁放下手中的汤碗,蓝眼睛中放着兴奋的光芒,“借力打力,给他来个螳螂捕蝉!”

    马三宝补充道:“在李仲文进攻武功时,咱们有必要派出一支人马在长安城附近袭扰敌人,迫使其不敢放肆地增援武功。”

    李三娘听罢,点了点头,笑靥轻展,说道:“三宝,在这之前,你带人去一趟南梦溪,把向先生、赵嬷嬷他们都接到鄠县来,解除咱们的后顾之忧。”

    ……

    数日之后 ,从初染秋黄的终南山里走出一支车队,迎着朝阳踏上关中平原的大道,马匹骡车上李家老小有说有笑,洒下一路欢歌。

    马三宝、李德儿和张福贵等数十男丁悬刀执槊在前面开道,秦蕊儿带着一群弓弩手夹道而行,向老翁、赵嬷嬷等老人在车里一边看着孙儿们打闹嬉戏,一边滔滔不绝地聊着陈年往事。

    马三宝与李德儿并驾齐驱,走在车队的最前头,两人自幼在李府中长大,一起摸鸟蛋打麻雀,抓泥鳅拾蚌壳,骑在马上自然有说不完的趣事儿,前头不时传来两人的笑声。

    巳时刚过,马三宝回头看了看车队,又抬头看看了远处,正在对李德儿说着“再过两个时辰就到鄠县”时,突然停住了,远远地看到大道西边有扬尘腾起,马三宝手一挥,让车队停下来,自己翻身下马,趴在路边,侧着耳朵贴近地皮听了一会儿,起身上马命令道:“有大队骑兵过来,不知来者何人!防备起见,李德儿引车队踅回林中暂避,张福贵带人到前面去查看,弓弩队就地待命!”

    张福贵应了一声,便带着几个人便朝西边飞奔而去。

    片刻功夫,张福贵气喘吁吁地回来说道:“西边是鹰扬府骑兵,赤色旗幡和红锦铠甲十分显眼。”

    “有多少人?”马三宝问道。

    “估计有一百来人,还有…”

    “还有什么?”

    “还有,好象领头的是李仕正。”

    “李仕政?!你看清楚了?这个逆贼不是逃到河东的阴世师那里去了吗,怎么会跑到关中来!

    “嗯,这个我说不好,但那个领头的应该是他。李仕政在咱府里当差多年,我应该不会看错的。”

    马三宝的心一下子被提得老高,若干疑问涌上心头,莫非阴世师被调回长安了?李仕正率骑兵出来干什么?是去攻打鄠县?可这点兵马怎么够呢?是要来终南山吗?对,应该是奔着终南山李家庄园来的,是来捉拿李氏家眷的!

    马三宝一下子明白过来了,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主子李三娘的预测真准啊!马三宝在马上理了理思绪,定了定神,回头看看已缓缓进入林中的车队,又看了看越来越近的骑兵,说道:“秦蕊儿带弓弩队到林中埋伏!告诉李德儿准备绊马索,在前头截击,张福贵你们几个随我引敌人进山。”说完,几队人马分道驰去。

    一柱香儿的功夫,马三宝和张福贵等人奔回林中,鹰扬府骑兵紧随其后,李仕正策马提刀杀气腾腾地领队而来。

    林中小道上,马三宝翻身下马,一鞭抽去,任马自行,自己和张福贵等人则与弓弩队一起,隐匿在密林丛中。

    鹰扬府骑兵沿路狂追,惊得林中鸟雀四散而飞。

    突然,一个弯道处直绷绷地弹出几道绊马索来,前头的骑兵猝不及防 ,连人带马滚落于地,后面的骑兵猛拉缰绳,马腿高抬,凌空乱蹬,嘶鸣不已,李仕正刚要挺刀防卫时,只见两边树林乱箭齐飞,“嗖嗖”直响,身边的骑兵纷纷落马。

    正惊愕间,树林中人头攒动,长槊短刀劈头盖脸地挥舞过来,骑兵顿时大乱,你拥我挤,纷纷坠落,中刀中箭者死伤大半,哭爹喊娘地在路上翻滚。

    李仕正自知中了埋伏,看到手下骑兵在林中无法施展,又死伤过半,已经不可能再到南梦溪去了,于是一拉马头,掉转方向,伏在鞍上左劈右砍,带着十几个亲兵夺路而逃。

    秦蕊儿正瞄准敌人,频频发箭时,看到李仕正想逃跑,立即拉过一匹马来,身背箭囊手握长弓,翻身而上,“驾”地一声追了上去,马三宝见状,在身后大呼:“穷寇勿追,护送车队要紧!”秦蕊儿杀敌心切,全然未闻。

    一追便是数百步,秦蕊儿箭无虚发,李仕正身后的几个亲兵陆续落马,眼看秦蕊儿又要张弓出箭,李仕正急忙从甲胄中掏出一支流星锤,身体一斜,“倏”地脱手飞去,正中秦蕊儿坐骑的脑门儿,马匹一声哀号,重重地跌到下去,把秦蕊儿摔在地上。

    秦蕊儿顺势滚了几圈儿,起身去捡掉落一旁的箭囊,打算抽箭再射。李仕正一看,估摸着难以跑出射程,于是掉转马头,一夹马肚,举刀来砍。

    就在李仕正的刀刃只有数丈及项的时候,秦蕊儿才刚刚摸到箭囊,看到对方已到眼前,女弓手心里暗叫不好,闭上了眼…

    突然,一只大手从自己的腋下穿过,一股强力把自己拽飞起来,连身体带箭囊被横在马鞍上,眼前槊枪一晃,只听见身旁的李仕正惨叫一声,跌下马去。

    原来是马三宝带人追来,眼见不妙,拍马疾驰,从李仕正的侧面雷电般闪出,左手拽起秦蕊儿,右手一个回马枪,正中李仕正的大腿,把他刺下马来。

    看到后面跟来的李德儿带人把受伤的李仕正捆了个严严实实,马三宝方才抱起马鞍上的秦蕊儿,一边轻轻地放到马下,一边叮嘱道:“战场上小心,单枪匹马危险,”话音刚落,李德儿等几个男丁在旁边直吹口哨,欢笑着吆喝了起来,秦蕊儿早已羞得满脸飞红,低着头不知如何回答,只傻傻地拨弄着箭囊……

十五 夜审逆贼闻军情 武功城下血成河

    李家车队徐徐进入鄠县,安顿下来后,已过酉时。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鄠县都尉府议事厅里烛火通明,李仕正被几个家丁五花大绑地押了上来,只见他头发蓬乱,满身血污,一瘸一拐地甚是狼狈。

    “噗通”一声,李仕正被按倒跪在大厅正中,李三娘圆目怒视,寒光凛凛,钱大柱、马三宝肃立两旁,向善志、何潘仁分坐东西,个个面无表情,冷若冰霜。李仕正一见这个阵势,立马哭喊道:“主子,都是那阴师世逼奴才去终南山捉人的…”

    “住口!谁是你的主子?你这个猪狗不如的畜生!”李三娘怒不可遏,大声喝斥道:“当日若不是你从舜南驿叛逃阴世师,我五弟智云怎会被朗琎抓走?今天问你的话,你若从实招来,兴许可以让你走得痛快些,否则你就等着千刀万剐吧!”

    “饶命啊,”李仕正鸡啄米般“通通通”地直往地上磕头,“奴才不敢欺瞒,不敢欺瞒!”

    “李仕正,我问你,”马三宝首先开口道,“你怎么会从河东跑到关中来了?”

    “马兄弟,哦不,马将军,李老太爷在晋阳起事后,朝廷重新部署了兵力,让阴世师和宋老生互换防区,我就跟着阴世师到关中来了。”

    “阴世师带了多少人马到关中来?这些人马怎样部署的?” 何潘仁捋着红胡须,接着问道。

    “阴世师带了三万人马来关中,朗琎和我领着三千人驻防在武功内里,其他地方的部署我就真的不知道了。”

    向善志摸了摸豹皮护腰,觑了一眼李仕正,问道:“这么说,武功城内全是阴世师带来的鹰扬府军啰?”

    “宋老生换防时,在武功城中留下了一千骑兵,受朗琎节制,我们河东过来的有两千步卒。”

    “宋老生的防区移到河东去,他要在那里干什么?”钱大柱冷冷地问道。

    “朝廷的诏喻是让宋老生渡过黄河后,在霍邑安营扎寨,阻止晋阳的老太爷挥师南下,攻取长安。”

    “宋老生带了多少人过河?是些什么队伍?”钱大柱追问道。

    “我听武功的鹰扬府骑兵都尉说,宋老生带了二万人渡河,是长安城的骁果禁军。”

    听到这里,李三娘和钱大柱对视了一下,两人心头不由得一沉,李三娘明白,如果父亲挥师南下攻取关中,将在霍邑地区遭遇陏杨朝廷最精锐的军队!沉默片刻,李三娘浓眉一横,盯着李仕正厉声问道:“我的五弟李智云现在何处?”

    “阴世师把五爷带回长安了,说是要当做人质,阻挡老太爷进攻长安。”

    “可恨!”李三娘咬着雪白的牙齿,狠狠地挤出一句话来,“智云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必将阴世师剁成齑粉!”

    “夫人,您留下奴才一条狗命吧,我回去劝说阴世师放了五爷,”李仕正不停地磕头,借杆上爬,哀声求饶。

    李三娘怒气冲天,一拍案桌,站起来喝道:“痴心妄想!昔日逃逆时,你可曾想到有今天的罪孽?来人,把这个畜生押下去,好生看管,大队开拔时,我要血祭义旗!”

    ……

    数天之后,终南山中的李仲文率领其麾下的六千人马,倾巢而出,直赴武功城下,把城池围了个水泄不通。

    在攻城前的军事会议上,李仲文召集手下的将领齐聚一堂,部署进攻任务。

    李仲文三十出头的模样,一张方正的国字脸神采奕奕,踌躇满志地用马鞭指着面前的地图说道:“战鼓一擂,我军四面而上,东、西、南三门佯攻,北门实攻,诸君努力,在一两个时辰内拿下武功城!”

    众人正在点头时,一个清亮的声音传过来:“李将军,前几天哨马来报,武功城的驻军有调动的迹象,稳妥起见,是否抓几个舌头来询问军情,再行攻城。”众人循声看去,原来是担任营中主簿的萧之藏。

    “不必了,”李仲文摆摆手道,“不管他如何调动,武功城方圆只有数里,也只能驻扎两三千人,我们以多战少,速战速决,胜券在握。”萧之藏听到这话,皱起两道淡眉,摸着光生的下颌,低头不语。

    李仲文又在账中侃侃而谈半个时辰,然后让众将各自领命,纷纷散去。

    正午时分,武功城外战鼓擂得震天响,李仲文的部队扛着云梯从四边八方往城上冲去。

    一时间,喊杀声此起彼伏,刀光剑影现于墙头,血肉横飞溅于城下,这边盾挡刀斫,那边槊刺箭射,云梯搭上去又被推下来,士卒攻上去又被砍下来,武功城周围烽烟滚滚,遮云蔽日。

    从午时一直战到酉时,日头已沉入山下,才听到李仲文部的鸣金之声。

    双方一千多具尸体散落在城头城脚,残缺的四肢,破碎的肠肚,随处可见,夕阳下的护城河殷红泛腥,伴随着伤兵的哀号缓缓流淌。

    掌灯时分,萧之藏到中军大帐中求见李仲文。

    通禀之后,萧之藏掀帘而入,只见李仲文斜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两个婢女正在给他捶腿揉背。见萧之藏进来,李仲文眯着眼说了声“坐”,便又合上了眼。

    入坐后,萧之藏欠身一躬,说道:“李将军,从今日的进攻来看,守城陏军的实力不容小觑,明日再行强攻未必能够得手。属下建议,我军是否适当后撤,引诱守敌出城作战,发挥我军人数优势,一举歼灭敌人主力。”

    “不必折腾了,”李仲文靠在椅子里,半闭着眼说道,“武功的守敌也不过如此!今日我们杀伤了对方不少人,我已下令,明日卯时饱食三军,一鼓作气拿下此城。”

    萧之藏的两条淡眉往额中一蹙,说道:“那今晚大营也得立栅筑垒,以防敌人出城偷袭…”

    李仲文不耐烦地摆摆手,打断了萧之藏的话,“萧主簿,武功城的守敌已是惊弓之鸟,如何出来偷袭?明天一早还要攻城,你早些回去歇息吧。”

    萧之藏起身作揖,大步走出了中军大帐。

    外面凉风习习,皎月惨白,远处传来夜鹭“咕咕”的低鸣,伴着近处伤兵的抽泣呻吟,回荡在空旷的武功城外。萧之藏抬头望月,叹息了一声,借着月色,翻身上马,扬鞭一挥,离开了李仲文的军营。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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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贲巾帼传介绍:
暴君无道,百姓涂炭,烽烟四起。武官世家出身的她,忍受夫妻离别,兄弟失散之痛,倡义终南山,威震关中地。攻长安,战戈壁,扼关隘,谋略决胜千里,慧心光耀家国,披肝沥胆,只手擎天,终在娘子关名垂青史。虎贲巾帼传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虎贲巾帼传,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虎贲巾帼传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