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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风弄     凤于九天txt下载     凤于九天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章

    凤鸣喝了一大口秋篮重新端来的水,就着宫女们送上来的银盆漱了口,本来该吃饭的,不知道是否刚刚那口酒的影响,倦意却忽然冒上头来。他懒懒打个哈欠,又躺倒在床上。

    秋篮在床边轻说: “太子,该进膳了。”

    凤鸣正逐渐进入睡眠状态,感觉全身酸痛的身体象得到催眠一样舒服,根本懒得回答,沉沉睡去。

    再醒来时,窗外的天已经阴暗下来。

    凤鸣嘀咕着不知道这里按什么计算时间,看这个模样,应该已经睡了三四个小时了吧。他才刚醒,浑身上下还沉浸在让人舒服的放松状态,眼睛也只是半睁着。平日在家醒来起码要赖一个小时的床,常被室友责骂,现在神使鬼差到这个时空做了太子,自然要多多利用这身份好好对待自己。

    迷糊中,听见一个声音道: “哼,我还道真的死了呢,原来吓唬我们来着。”

    凤鸣感觉此人象在议论自己,立即精神一震。他独自一人到这崭新世界,知道冒充他人必定有满身破绽,不能轻举妄动,暂且竖直耳朵,听周围的动静。

    说话的人其实就站在床前不远处,声音很清晰地传过来,充满对太子的不敬和鄙视: “下次再这样,干脆送一杯酒给他了事得了,免得闹得王宫动荡。”

    秋篮道: “瞳少爷,太子还没有醒呢。” 语气中,居然隐隐带着几分顾忌忍让。

    凤鸣听在耳里,心中大惊。既然他冒充的这人贵为太子,理应是王宫中极尊贵的人,这瞳少爷是何人,居然敢在太子殿内公然对太子不敬。听他的音量和语气,丝毫不怕太子醒来听见。而侍侯在太子身边的宫女,居然不敢对他的话加以驳斥。

    那瞳少爷冷冷道: “我且回去,你要他老实一点,不要再惹事。”

    刚要转身便走,忽然听见一声冷冽的命令。

    “站住。” 凤鸣从床上撑着双手坐了起来。

    此言一出,整个太子殿内的人心里都泛起怪异的感觉。太子那把声音虽然熟悉,但说出的话向来是唯唯诺诺,今天这两个字却说得强硬非常。

    瞳少爷“咦”了一声,转过身来,直挺挺对着凤鸣,挑眉道: “鬼门关绕了一圈,胆子倒大了不少。”

    他一转过身来,凤鸣立即看见他的模样。原来此人不过十八九岁,唇红牙白,居然是个少见的美少年。

    但他跋扈的语言神态,却让凤鸣心生不满: “胆子大的,恐怕是你吧。” 凤鸣不肯示弱,学他的样子冷哼一声,靠在床头环起双手: “秋篮,你告诉他,当着太子的面对太子不敬,该当何罪?” 说完,便用眼去瞟身前的秋篮。

    凤鸣其实也不知道这国家是否和历史上其他王朝一样对冒犯王族尊严的人判罪,问的时候虽然语气森严,心里却是七上八下,只盼秋篮给点提示,好把这戏给做下去。

    秋篮见太子今时不同往日,特别地显出气势,眼睛横着要她作答。另一个瞳少爷黑着脸站在面前。两人都是身份特殊,她这小宫女万万得罪不起,心里不由叫苦,犹豫半天,冒了一身冷汗,心虚地说: “对太子不敬,按照国律,应当处环首之刑。”

    那就是处死了。

    这国家还是维护王族尊严的。凤鸣心头大定,带笑问: “那这个人,不是应该拿去环首吗?”

    瞳少爷历来视这太子如无物,不加尊重,从没有受到任何责难。太子对他,只有躲得远远受欺负的份。不知道为何今天忽然硬气起来,居然敢计较起他的错处来。

    本想象平日一样怒斥一番,将太子气势打压下去,抬头一看,居然对上凤鸣乌黑的眼睛,想到面前的毕竟是王族名正言顺的太子,不敬太子,确实要处环首之刑。

    即使现在太子大喝一声,命人将他当场处死,外人也不可多言。

    多年不曾感觉到的身份区别,忽然活生生摆在眼前,让瞳少爷赫然惊心地低下头去,居然铁青着脸吐了一句: “臣失礼,望太子恕罪。”

    此句一出,全殿的侍从宫女都不由惊讶。难道今天太子发威?

    凤鸣不知究竟,倒不觉得什么,他也不能真的将瞳少爷处死,略略点头道: “算了,今天就饶恕你吧。”

    瞳少爷服了一下软,心里带气。听凤鸣懒洋洋的口气,霍然抬头狠狠瞪了凤鸣一眼。竟然对软弱无能的历来被人欺负的太子低头,他感觉所有的人都在笑话自己,又狠自己一时糊涂失了威风,一言不发,转身就走,怒气冲冲出了太子殿。

    凤鸣见瞳少爷冲出殿门,招手对秋篮道: “我饿了,你刚才不是说进膳吗?”

    秋篮望着门外,眼睛转到凤鸣处,不安地说: “太子,瞳少爷很生气呢。”

    “那又如何?冲撞太子,我还没有跟他生气呢。” 按照目前的身份来说,该生气的应该是自己吧。

    “可…..” 秋篮知道太子一向被人欺压,虽然今天发起威风,明天不知道要为这莽撞付出多少代价。侍侯两年,毕竟还有感情,脸露虑色: “瞳少爷万一回去对容王说什么话,那可怎么好?”

    “容王?容王是谁?”

    凤鸣见秋篮脸露异色,知道自己又问了一个愚蠢的问题,只好掩饰道: “我掉到水里,好象脑子进了水一样,把好多事都忘了。”

    秋篮呆呆看凤鸣半晌,说: “唉,我看太子象把什么事都忘了。容王是西雷国现在的摄政王,掌着军政大权的人啊。”

    原来如此,竟然还有个什么摄政王。

    冒充真不是象电视中演戏般容易,何况是冒充一个如此重要的人物。凤鸣不想讲多错多,只好装出无聊的模样掉过头去四处打量。

    不多时,晚饭送了上来。

    满以为是想象中铺满一桌的大鱼大肉山珍海味,其实也不过是十一二道不同的菜式,做工倒挺精致,每个盘子里的边上都刻着好些细致的装饰水果。

    凤鸣忐忑不安地拿起筷子。

    早知道有今日,就应该多看一点古代王家进膳礼仪的书了。此刻后悔已经无用,只好硬着头皮随意吃起来,安慰自己道:反正我是太子,就算礼仪不周也无人敢随便骂。

    刚吃了一片鲜笋,感觉秋篮站在身边,视线一直在自己身上打转,凤鸣不自在地抬头,问: “秋篮,你吃了吗?”

    “太子快吃吧,怎么倒问起奴婢的事来了?”

    凤鸣想叫她一起坐下来吃,又担心这个举动引人怀疑,笑道: “一个人吃没有胃口,你和我说说话吧。” 然后拍拍身边的椅子,示意她坐下。

    秋篮哪里敢和太子平起平坐,规规矩矩行礼道: “太子要奴婢说话解闷,奴婢遵命。” 眨着眼睛问: “太子要听奴婢说什么呢?”

    真是大好机会。

    凤鸣忙道: “反正有空,你将关于我的事情,好好说一遍给我听听如何?”

    “太子的事情,自己不知道吗?反而问我?” 秋篮只觉得今天的太子特别怪异,她到底年纪小,掩着嘴儿就笑了起来。

    “这个….” 凤鸣眼珠子一转,解释道: “我就想知道,下面人心里都是怎么看我的,都知道些什么?”

    “好,我就说。” 秋篮入宫两年,一般只负责倒水递衣,从没有和身份尊贵的太子这么贴近过,不由得意,渐渐多话起来,将西雷王宫中所知道的事情渐渐讲来。

    原来当今各国纷争,是个弱肉强食的时代。整片大地上,正式建国的政权就有十二个。凤鸣一听,暗暗咋舌,那岂不比春秋七国更乱?

    太子是西雷王唯一儿子,早在出身时候就被册封。西雷王在七年前忽然患上头疾,中风昏迷,一直不曾醒来。如今朝政,由摄政王-容王一手把持。

    秋篮说起容王时,神色又是畏惧又带几分少女的羞涩,如同现代少女想起偶像巨星,不过秋篮的表现当然含蓄多了。凤鸣原本把容王猜想成肥肥胖胖的大奸臣,见了秋篮模样,不禁暗想:难道容王是个俊美男人不成?

    “那个瞳少爷,又是何人?”

    秋篮正讲得高兴,听凤鸣发问,脸色忽然一怔,眼色变得有几分奇怪,吞吞吐吐道: “瞳少爷么……是西雷国名门之后,和容王……..” 随后的话似乎有点耻于出口, “和容王交情甚好。”

    凤鸣奇道: “和容王交情甚好?和容王交情甚好……” 瞳少爷今天这么嚣张的态度,还道他是容王的宝贝弟弟或其他什么亲戚。

    “这些都是奴婢听人家乱传的,其实奴婢什么也不知道。” 不知出于何故,秋篮慌张地推搪,又催凤鸣道: “太子进膳多时,夜也黑了,还是快点沐浴休息吧。”

    凤鸣被她一催,只好匆匆扒饭,让宫女们收了饭菜。

    站起来伸个懒腰,忽然皱着眉头撑着桌子。好可恶的时空旅行,全身酸痛居然还不散退。

    “太子,请太子沐浴。” 两个模样俊俏的宫女迎了上来,用清脆的声音对凤鸣说道。

    凤鸣神气地点点头,却站在原地没有动。

    心里乱糟糟一团,说要沐浴,是到什么地方去沐?要换的衣服在哪里?还有,是否真象电视里所看一般,太子沐浴有一大群宫女在旁侍侯?那岂非要吃了大亏?

    唉,秋篮收拾了饭菜,却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被两个宫女睁大眼睛等着,凤鸣只好没话找话,拖延时间: “啊,你们两个,叫什么名字?”

    太子今天倒喜欢和人寒暄起来。两个宫女怪异地对望一眼。

    “奴婢叫秋月。”

    “奴婢叫秋星。”

    凤鸣装模做样摇脑袋: “秋月?秋星?好名字,好名字。”

    秋月见凤鸣举止有趣,低头悄悄偷笑一阵,抬头道: “时间不早了,请太子沐浴吧,不然,水都要冷了呢。” 太子平日就很和善,从不发脾气,今日更是性情大改,与人有说有笑。秋月秋星不过是半大的宫女,童心尚在,见凤鸣温和,便轻轻拉起凤鸣的衣袖,领他到沐浴之地。

    凤鸣正愁不知道如何是好,秋月等肯指引当然最好。当即笑嘻嘻跟着她们去了。

    原来太子寝宫转过去一道石墙就是浴池。浮起一丝一丝蒸汽的浴池,仿佛一个小型的游泳池大小。四周除了严实的墙壁,还系了不少彩色的丝幔,分外透出悠闲。

    高高一叠衣服就摆在浴池旁的白玉桌上。凤鸣暗猜那是准备给自己沐浴后更换的新衣。

    “请太子沐浴。” 秋月两人乖巧地行了个礼,轻笑着退下。

    凤鸣见她们离开浴池,大大松了一口气。幸亏不是真象电视上一样有人旁观。

    望着浴池,心里泛起痛快洗个澡的想法。

    这可是到这时代的第一个澡,要彻底点洗干净才好。算是把以前的一切都洗去吧。

    从小就是孤儿的凤鸣,此刻分外感激自己在原本的时代并没有太多牵挂。读书用去他太多的精力,连女朋友都打算等将来毕业再找。

    耐心地琢磨着身上繁复的服装。凤鸣将身上缠绕的衣服一件一件褐下。

    如果西雷国每个人都这么穿衣服的话,那他们每天要把一半的时间花在浴池旁边。凤鸣发着牢骚,终于把最后一件罩在里面的长衫脱下。

    终于脱完了!开始洗澡!

    好不容易松一口气,凤鸣低头,下一刻立即瞪圆眼睛,倒吸一口清凉气。

    赫然发现,自己的腿上、胸上,班班驳驳,居然到处是青紫的痕迹。

    有细长的象皮鞭抽打出的痕迹,也有明显的牙齿印记,另外的一些,形状奇怪,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弄出的伤痕。

    这些伤痕满布在身躯上,简直是无处不在。

    触目惊心的虐待痕迹,在自己的身体上发现,更是让人胆战心惊。

    凤鸣屏住呼吸分开双腿,连忙吐着舌头重新合上。不出所料,大腿间也是青紫一片。

    难道说,有人虐待自己身体的前主人?堂堂西雷国的太子?

    还是说,这位太子殿下,本来就是有受虐癖好的人?

    怪不得全身酸痛个没完,原来不是时空旅行的问题,而是………

    “在等我?”

    百思不得其解之际,身后忽然传来男人低沉的声音。

    凤鸣吃了一惊,随即想起自己正带着一身见不得人的伤赤裸着,连忙手忙脚乱把脚边一堆衣服抓起往头上套,不料脚下一软,竟直接往浴池里掉去。

    飞溅的水花中,凤鸣连同那堆奋战多时才脱下的衣服,栽到池底。

    “咳咳咳…….”

    真是乱七八糟!

    很快,凤鸣从齐胸的热水中站直身子,终于有空去看把自己吓到水中的祸首。

    “好大的胆子,居然敢偷看太子洗澡!” 底气不足地训斥,凤鸣一边用湿漉漉的衣服遮挡赤裸的身体。

    但人在水中,布料受浮力不断飘动,到底不能完全遮挡。

    来人有一张桀骜不驯地英俊脸蛋,和一双闪烁着邪恶的眼睛。此刻,这双眼睛正居高临下地用锐利的光芒穿透水中的凤鸣。

    “哼,你的胆子也不小,居然敢用这样的语气和我说话。” 男人微微扬起戏谑的眉: “听说你掉进河救起来后神智不清,连瞳儿也敢骂。我猜你是不是患了失心疯,把我是谁都给忘了。”

    他是谁?如此大胆,如此不遵王家之礼?

    凤鸣心思急转,忽然灵光一闪,喝道: “你是容王!”

    男人的唇边,带上一抹微笑,居然显得格外帅气: “你还记得嘛。我还以为你要开始装疯卖傻了呢。”

    下一秒,他矫健地跳下浴池,将根本没有时间闪躲的凤鸣抓在手中。

    强大的气势扑面而来,象眼睁睁看着高山压到身上一样的无力感让凤鸣窒息。

    手中用来遮挡身躯的衣物,被容王随手抢过,扔到一边。

    “太子殿下长进不少,居然敢寻死?” 揶揄的语气流露说不出的阴森,令凤鸣不自觉悄悄一缩。

    但容王长而有力的手指立即捏住了凤鸣的喉咙: “我可从来没有说过你可以寻死。”

    “呜…….” 气管仿佛被捏碎般的痛苦让凤鸣深深蹙眉,他勉强伸手覆在容王的手上,想扳开空气流通的阻碍。

    可是无论如何努力,都是徒劳,遏止呼吸的手象由钢铁铸造般,根本无法撼动半分。

    肺开始强烈地痛楚起来,眼前的景物也开始模糊。

    凤鸣的心中掀起一阵恐慌,难道这容王真的要把他活活掐死?

    何其可笑,刚刚转到新的身体,原来不过是为了接受另一次死亡。

第三章

    窒息的痛苦延续到最后,变成近似于麻木的感觉。一切逐渐缓慢下来,凤鸣瞪大眼睛,可以清楚地感觉血液被禁锢在脑内的声音。

    就在几乎听到死神欢迎之声的时候,容王松开了手。

    慢慢地,毫不在意地将手从凤鸣的脖子上收了回来。

    他没有表情地看着凤鸣摇摇晃晃倒入水中,终于因为求生的本能,从水里摸索着浴池边缘站了起来。

    水珠在凤鸣头上身上不断滴落,衬托这位太子殿下的迷茫神色。

    这样的小手段早在太子身上用了无数次,也听过他卑微的哭泣,甚至于,用男人最不能接受的办法在他身上证明了自己绝对的控制权。

    静静看着水中茫然的凤鸣,那双熟悉的眼睛里,居然有着容王从来没有察觉到的晶莹,使他无端悸动。

    怎么搞的?

    那愚蠢、内向、毫无远见,背着太子身份简直有辱国誉的太子眼里,为什么会出现这样奇怪的神色?他不是会立即丑态毕露,哭泣着求饶吗?

    仿佛感到有趣般,容王抛开冷眼旁观的想法,靠近凤鸣。挑起面前人的下巴,让自己看清楚他的脸。

    不错,确实是太子那张熟悉的脸。对着这张堪称英俊的脸,想到太子的无能,只能叹息着用绣花枕头的形容词套在他身上。赤裸的身躯上,布满了前几日留下的蹂躏痕迹,容王还可以记得当时太子畏缩着求饶的模样。

    此人虽然无用,不过确实有着一副好身体。容王抓着凤鸣的手腕,将他修长匀称的身体尽收眼底。拥有的女人无数,可压在顶着太子桂冠的男人身上,那种满足感是不同的。

    压着他,就象压着西雷的大地,所有被夺去的东西,都可以想象已经取回。

    无能的太子啊……………..

    无法否认这身体散发的诱惑力,如果他不是即将主宰国家的太子,而是西雷靠出卖肉体为生的男妓,应该更有显示价值的机会吧?

    心里对面前的人鄙视不已,但又深知这身体的甜美,容王顺应自己的欲望,抱起发呆的凤鸣,将他放在浴池旁的大理砖地上。

    “淹一下水就吓傻了?” 容王单膝跪在地上,冷漠地打量着眼皮下毫无防备的躯体,习惯性用鄙夷的语气责怪: “不要在我面前装模做样,你可引不起我什么慈悲心肠。” 他伸手,捏捏凤鸣的脸蛋。

    让凤鸣清醒过来的,并不是容王的手,而是背上大理石冰冷的触感。

    刚刚被容王松开栽入水的刹那,也许是因为刚刚经历了时空旅行的缘故,魂魄忽然无法控制着新接收的身体。骤然无法感觉无法听见任何东西,就象思想到了另一个时空。

    幸好,在短暂的迷失后,又重新有了知觉。容王那些伤人的话,凤鸣根本没有听见,也不知道自己如何离开浴池躺到了地板上。

    赤裸着身体,从温热的水中被放到冰冷的地上,滋味真不好受,凤鸣知觉渐渐恢复,低声呻吟着,迷茫的眼睛也开始有了焦距。

    “你在干嘛?” 终于发现自己现在的情况,凤鸣按捺全身的不适,勉强开口。

    容王的手,正不断在他起伏的肌肉上宣告所有权。细致的揉搓按捏,如果不是容王眼中流露的邪气,凤鸣几乎要以为他正在为自己酸痛的身体进行按摩。

    凤鸣举起手,按住容王继续肆虐的指: “住手!”

    “呵?” 容王低沉地笑着,反手轻易地将凤鸣试图阻挡的双手按在头顶。伏身凑近,用牙齿轻轻噬咬凤鸣的唇: “太子殿下今日发威啊。” 转眼间脸色一变,话中寒气渗入人心: “你再惹我?难道想尝点苦头?”

    纵然被禁锢在头顶的双手疼得几乎象被捏断一样,凤鸣还是不屈地瞪大眼睛与容王对视: “你胆敢对太子如此?”

    “不是向来如此吗?何以今天忽然觉得委屈?” 容王戏谑地扬眉。

    “你…….” 凤鸣眼睛一转,倒吸一口清凉气。

    事情不是清楚得很吗?虽然自己重新“投胎”,做了一个高高在上的太子,而且不是五短身材,长得也算不错。

    可是,王宫中乱七八糟,不但那个瞳少爷可以胡乱冲撞太子,眼前这个真正掌握国家大权所谓的摄政王-容王,居然还把太子当成一道可口美餐。

    而且-看看自己身上的累累痕迹和容王的态度,这美餐已经不是第一次吃了。

    弄来弄去,这原本以为可以威风享受一次的时空旅行,居然当一个被男人发泄欲望的男人?

    不不,这太荒谬了!

    “混蛋!放开我!” 凤鸣脸上换了十七八种神色,最后意识到危机就在眼前,打个冷战,立即对着容王大喝起来。

    “胆敢骂我?” 容王竖起眉毛,蓦然靠近凤鸣的脸,张开嘴,居然狠狠咬了有着优美弧形的红唇一口。

    “呜…..” 唇上一阵刺痛,凤鸣没有防备地哼了出来。隐隐有血腥味传到喉咙,也许是被容王咬出血来了。

    绝对不能真的被男人吃掉!凤鸣竭力避开容王的啃咬,口齿不清地叫着: “….放开….不要…..该死…….”

    痛楚不断从唇上传来,这粗鲁的容王似乎并不喜欢深入的吻。相反,他对不断折磨凤鸣的两片红唇很有兴趣。

    不久,感觉到口中越来越浓血腥味的凤鸣就意识到,靠这样左右晃动头断断续续说一两个反对的单字是没有任何用处的。

    以其人之道,反治其人之身。

    想到这里,凤鸣不再逃避容王唇对唇的噬咬,他猛然张口,在措手不及间将容王的唇咬住。

    看看谁狠?

    洁白的牙齿不断用力,用仿佛要咬下一块肉的决心合上牙关。

    容王吃了一惊,骤然退开已经太晚。唇上被咬的力度在电光火石间传递给他一个信息,这太子今天是来真的。

    从小习武养成的瞬间反应,使容王迅速举手,毫不犹豫在凤鸣后颈处狠狠一按。

    “啊!” 颈后忽遭一击,凤鸣反射性地松口。容王趁着那一刹,立即抽身而起,凤鸣身上立即压力大减,双手也恢复自由。

    一切的对抗和演变,不过用了短短数秒。

    凤鸣还不曾挣扎着从地板上坐起来,容王再度扑了上来,用强壮的身体将凤鸣压在身下。

    一双深邃的眼睛已经燃起怒火,狠狠瞪着凤鸣。容王磨牙道: “你竟敢咬我?” 常带着冷冷笑意的薄唇,如今满是不断外渗的鲜血。

    出乎容王意料,双手控制下的人,没有被愤怒的他吓得全身发抖泣不成声。相反,太子一向躲避他人目光的眼睛,此刻居然毫不躲闪地对视容王。在那双似乎明亮不少的眼睛里,居然还闪烁着一些可以称为愤怒的光芒。

    凤鸣自认无力推开看来强壮,而且绝对属于暴力分子的容王,他用最有警告意味的眼光对视容王: “我告诉你,虽然现在我手足无力,全身酸痛。不过,如果你对我做什么事情的话,明天,明天我一定……..” 心脏一阵衰弱,眼前开始昏黑。

    混蛋!我还没有威胁完呢!

    该死的时空旅行,该死的前太子被虐得不象话的身体,害我连把话说完的机会都没有。带着无数的牢骚和别扭,凤鸣闭上眼睛,沉沉掉入黑暗。

    .

    醒来的时候头脑昏沉,凤鸣望着古色古香又豪华的屋顶,好半天才想起自己的遭遇。

    悲惨…….

    但更悲惨的事情,似乎还在后面。

    当容王那张帅气的脸出现在头顶上时,凤鸣明显意识到这点。其实容王并不老,应该与太子年纪相仿,但是可怕的气势,却无时不在,让人想打寒战。

    很适合去演电视里的反派吧?那种英俊但是恶毒的男人………

    “太子殿下,在想什么?” 讥讽的语气,让凤鸣知道容王对太子极度不恭的态度。凤鸣放眼看看周围,太子殿中的宫女侍从都静静垂手站在一旁,连秋篮在内,无人对容王的这种态度敢提出异议。

    看来容王,确实已经是西雷国中的真正主人了。

    原来王宫中被人奉养的太子,不过是个玩物。而且,太子之所以跳河而让凤鸣得到这个重生的机会,八成是被残暴的容王逼的。

    “我在问你的话!” 下巴忽然被轻佻地挑高。容王象对下人一样高傲地问凤鸣。

    凤鸣火大,恼怒地一摔头: “哼,曹操!”

    “草草?草草是什么?” 很明显,眼前的奸臣并没有读过三国演义。

    根本懒得对他解释何为曹操,凤鸣忽然想起一个重要的问题,他蓦然转头,盯着容王: “我问你,你昨天,有没有对我……..” 房中侍从很多,实在不能问出那个词来。

    今日的太子特别有趣,不再言语无味,也不再唯唯诺诺事事胆战心惊只求自己平安。容王看着凤鸣紧张的表情,忽然觉得好玩,凑近凤鸣的脖子,学着凤鸣语气说: “啧啧,有没有….有没有…..”

    “混蛋!” 凤鸣一拳袭去,虎虎生风。

    从小跟着孤儿院看门大叔练的南拳还算发挥了作用,迅雷不及掩耳间,正中容王的脸。

    英俊又嚣张的脸上,眨眼多了一块淤青。

    这是没有人会预想到的发展。

    而大家在瞬间的反应都是没有反应。

    随着容王满脸的惊讶,全殿顿时鸦雀无声。所有人脸无血色,立即小心翼翼地退下,仿佛预料到将发生什么事情般走得干干净净,连殿门也无声无息掩上。

    一拳得功,打在容王脸上,凤鸣也知道大大不妥。但他虽然不是暴力分子,却天生倔强,小时候为了争一口气,常不顾自己被打得伤痕累累,也要找欺负他的小朋友报仇,一定要将对方打得比自己更惨才算数。今天对上宛如再世曹操般的容王,自己偏偏又不讨好的被迫当了献帝这个角色,当然不肯忍气吞声。

    “你打我?” 容王不可思议地对打量凤鸣: “昨天咬我,还没有跟你算帐。今天居然敢打我?” 这个是平日伸手取一杯茶也慢腾腾,见到他人都吓得脚软的太子吗?

    凤鸣一甩头: “少废话,说!你昨天到底有没有把我…..把我给强迫了?”

    “又不是第一次,何必如此在意?”

    难道已经被………

    凤鸣瞳孔骤缩,拳头再次攥紧。在挥拳前,容王懒洋洋继续说道: “不过我对死鱼一样昏迷的人从来没有兴趣。”

    差点又挥出去的拳终于收了回来,凤鸣松了一口气,悻悻道; “哼,算你聪明。”

    不知为何,容王居然没有生气,甚至笑了起来: “还有什么问题,不妨一起问。”

    凤鸣对这样突兀的改变一点好感也没有。他当然还有许多许多问题要问,但当前,他只想离这可恶的“曹操”越远越好。

    “没有什么要问的,你走吧。” 凤鸣很自觉地替自己选择了太子应该使用的语气和用词。

    容王悠然道: “你问完了,该到我问了。” 儿戏般的词调下仿佛隐藏了叵测的机关。

    “问我?有什么好问的?”

    “第一,你到底是谁?” 忽然变得森寒的语气。

    凤鸣愕然: “我?” 来不及做出反应,容王在下一秒凶狠地扑了过来。凤鸣的双手,立即被抓到头顶无法动弹。

    容王的气息,喷在凤鸣耳边: “你绝对不是太子,你到底是谁?”

    “我是太子。” 这个时候,只能当死鸭子嘴硬到底。如果说自己是鬼魂到了太子身体里,只怕会立即被烧死。

    “你是太子?” 容王冷笑: “你显然对太子一点也不熟悉,处处破绽。太子怎么可能有胆子咬我?又怎么敢对我动手?不要说你跳了跳河个性大改,没有人的本性能变得那样彻底,我很清楚太子是个什么料子。说!谁派你来的?”

第四章(上)

    凤鸣送走众人,自己也觉得疲倦,回到客厅伸伸懒腰,不由开始打大哈欠。

    秋蓝劝道,“鸣王今晚饮了不少,也该睡了。”

    “还不是你们害的?”凤鸣斜了她们一眼,半睁着眼睛呻吟,“我也想睡啊,可是小柳不是说了来吗?”

    “小柳我来等就是了。”容虎和小柳很熟,倒不怎么在意,答道,“他就算过来,也只是大家说话聊天而已。不过他现在身份特殊,也是稍露面就要离开的。要是鸣王真的那么想见他一面,等他来了,我叫醒鸣王怎样?”

    凤鸣正困得直如小鸡啄米,点头答应了。

    秋月等人把他扶到里面,为他更衣,把他照顾得舒舒服服,送上软绵绵大床。他酒量连容恬的零头都比不上,一喝就醉,早就被酒意弄得头昏眼花,头才挨枕,立即沉入梦乡。

    秋月等见了,都抿唇偷笑,吹熄房内烛火,只留角落最后一点亮,悄悄退到外间。

    今晚轮到洛云守夜,只他一个留在床边,也不塘下,侧挨着床柱,抱剑卫寐。

    凤鸣带醉入眠,睡得分外香甜,缓缓入梦,似乎是个好梦,容恬当然在其中,两人在一起,却又没做什么,只是对望着,柔柔的笑。

    他看着容恬的脸,心满意足地傻笑,笑着笑着,像有点悦耳的声音传来,却怎样也听不真切。

    他又努力仔细去听,听了半天,猛然醒悟过来,这不就是晚宴上听见的箫声吗?

    顿时惊醒过来。

    眼睛才一睁开,洛云已从床边矫豹一般弹跳起来。

    洛云神色清醒无比,看着凤鸣问,“你也听到了?”

    凤鸣惊喜起来,“原来我没有做梦,真的是箫音。”赶紧坐起来穿鞋披衣。

    天下还有什么比这个更扰人清梦而又受欢迎?

    似乎所有人都被那箫声惊醒了,不一会秋月已经冲了进来,嚷嚷道,“鸣王快来看,那个吹箫的在江面上。这次总算被我瞧见了。”

    拉着凤鸣就往外跑,她才不管要不要向洛云情诗。

    一堆人跑到甲板上,往江面远眺。

    果然,大船不远处漂着一叶小舟,也不见船夫,只有一道颀长潇洒的身影,背对众人,持箫而立。

    天已微亮,蒙蒙灰白中,江雾飘渺,笼罩得这背影显得越发神秘引人,却又给人一丝熟悉的亲切感。

    静听一曲吹毕,持箫人缓缓回头,目光向上,直迎大船上凤鸣充满喜悦好奇的漆黑眼瞳,徐徐道,“在下也知道不该扰人清梦,但这样美丽的山川日出景色,鸣王如果错过,岂不可惜?”薄唇轻扬,漾出一个无比温和好看的笑容。

    凤鸣看清来人,早就兴奋起来,闻言哈哈大笑,隔船拱手,朗声道,“怪不得天下的女子都为杜风公子痴迷,光这份浪漫就没人比得上。嗯,日出景色果然很美。不过我可不是那些容易被公子所迷惑的可怜女子。”说着露出肃容,摆出一副无比认真的表情,“本鸣王还记得公子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骗了我,说了个假名字,什么……什么木飒。嘿嘿,你如果不上船来和我好好聊天,当成赔礼,我可不会善罢甘休啊。”

    杜风没猜到他会有这种反应,微微一愕,又展开更为畅快的笑容,边笑边叹,“这样说来,我不登船也不行了。”把箫插入腰间,操舟靠近,昂然登船。

    上了船,未到凤鸣面前,却被五六个萧家侍卫围住了。

    凤鸣是知道他们有多凶狠,赶紧大声道,“是我要他上船的!他可是北旗的杜风啊!喂喂,不要帝王你们听过没有?”

    一把声音却冷冷钻进耳里,“管他是谁,就算来的是真帝王,我们也要搜个干净,何况是个假货?”

    不用转头,也知道说话的是身边的洛云。

    在萧家高手中,似乎还是洛云说话比较算数,果然把杜风上下搜查个干净,带着他过来禀报,“只有一根箫,没带兵器。”

    凤鸣暗忖只要有洛云在,恐怕以后都不大容易交朋友了,偏又不敢骂他,只好自己向杜风赔礼道歉,“杜风公子不要生气,这个……这个实在是,呵呵,必要手续……”

    “只是小事,再说,鸣王身份贵重,确实应该小心一点。”杜风脸色如常,笑容还是那般好看,语气温和地加了一句,“我朋友满天下,还是第一次被人围住搜身。”

    凤鸣尴尬无比,只好转移话题,当作惊奇地咦了一声,问,“难道当日公子为了宴亭王子与离国若言对峙,进宫的时候竟然没有被搜身吗?”

    杜风明白他在转移话题,也不想他继续尴尬,轻轻一笑,温言解释道,“若言怎会搜我的身,他恨不得我带兵刃入宫呢,刚好让他有杀人的藉口。不过兵器都是凶物,不合我的性情,我向来不带的,朋友们都知道。”

    凤鸣“哦”了一声,算是明白。又瞅洛云一下,心道,学学吧,不是凶巴巴整天拿着剑扮酷就行的,不战而屈人之兵,没兵器都可以天南地北的闯荡,这才真是有本事,怪不得把昭北的公主给迷得连王后都不要当。佩服之余,拱手道,”请入厅里,奉茶聊天。”

    杜风悠然应诺,当下大家都朝客厅走去。

    秋月留在最后,却闭了眼睛站在原地,嘴里念念有词。

    秋蓝原本已经走了几步,见她不动,转了回来,奇怪地戳戳她,“你怎么了?”

    秋月掀掀眼皮,一脸感激地道,“我在答谢上苍,他总算让我如愿以偿,使我亲眼见到了不要帝王。”

    秋蓝大讶,“你什么时候许下这个愿望的?我竟不知道?”

    “很早以前啦,还以为不可能实现的呢。”秋月完全的心满意足。

    “不要帝王和你没什么关系嘛。许愿也该许个有用的,例如找个如意夫君,或者永远貌美如花之类的。”

    “我也有许啊。”

    “啊?”秋蓝蹙眉道,“那你到底向上苍许过多少个愿望?”

    “嗯……”秋月努力回想,最后不确定地道,“记不得了,几百个总有吧。秋蓝你干嘛这样看着我?”

    “……”

    “秋蓝?”秋月又唤了一声。

    秋蓝合掌,开始念念有词,无比虔诚,“万能的天神啊,求你原谅秋月的贫心吧,不要惩罚她,她只是一时糊涂……”

    ☆☆☆☆☆☆☆☆☆☆☆☆☆☆☆☆

    入厅安席坐下,秋星亲自烹茶伺候。

    杜风双手接了她递过来的热茶,含笑谢了,点漆的眸子朝她一瞅,秋星顿时脸红过耳,茶碗一离手,立即逃似的溜走了。

    连凤鸣也看得有趣。

    “早就听说过公子的大名。”凤鸣做个手势,请杜风边饮边聊。

    杜风反问,“是那个不要帝王的大名吗?”

    这个人看似温和,但言辞率直而不尖刻,很讨人喜欢。

    凤鸣点头,“不错,不要帝王,真是一个有趣的名字。”

    “这真是一个有趣的名字吗?”杜风轻叹一声,忽问,“鸣王可知道这件事最后的结果是什么?”

    凤鸣倒从来没想过这个,微微一愕,问,“最后的结果是什么?”

    这个回忆仿佛让杜风并不好受,沉吟片刻,才用极低的语气答道,“这位公主,名叫长柳,是一位多情美丽的女子。她写诗拒绝同国大王子的婚约后,被她的父王,也就是昭北王怒而囚禁。她的母后再三劝说女儿答应婚事,长柳依然不允。”

    此刻“贪心”的秋月和“为秋月贪心而担心”的秋蓝已经悄悄走了进来,分别在凤鸣身后乖乖坐下,随时伺候。听到这里,也起了好奇心,秋蓝最为心软,忍不住插话,柔声问,“难道那位昭北公主,到现在还被她的父王关着吗?”

    杜风摇了摇头。

    见他摇头,两位侍女才稍放了放心,同道,“总算放了。”

    杜风逸出一丝苦笑,继续说道,“王族与王族的联姻,向来是保持王权的重要方式。昭北王怎能如此拒绝同国大王的联姻美意,他将长柳囚禁起来,却无法使长柳公主点头答应婚事,所以,昭北王决定,将自己的二女儿津柳公主嫁到同国。”

    原来事情还没完……

    “但是这位津柳公主,和她的姐姐一样,也已经有了意中人……”杜风说到这里,已看到秋月秋蓝瞪大眼睛打量自己,顿了顿,朝她们从容一笑,解释道,“津柳公主的意中人另有其人,并不是在下。据说是一个昭北宫中地位低微的年轻侍卫。”

    两个姑娘这才轻轻“哦”了一声,算是释去嫌疑。

    别说她们,其实凤鸣心里也很怀疑呢。

    “津柳公主知道父王要把自己嫁去同国,也抵死不从。昭北王知道她的心意,命大臣将那名侍卫诱到船上,捆住手脚,扔下江心,活活淹死了。”

    话音未落,三声娇呼骤起,都藏了无尽诧异悲叹之意。

    其中两声自然发自凤鸣背后的秋月秋蓝,第三声却从帘后传来。原来秋星一溜烟逃走,却并没有走远,一直藏在帘后偷听他们说话。

    凤鸣心里也觉感慨,这种惨事,还是少让秋蓝她们听才好,否则不知会哭成怎样,转头柔声吩咐,“你们去弄点吃的过来。”

    秋月却极为关心那昭北公主的遭遇,颤声问,“那后来怎样呢?”

    杜风听凤鸣要她们去拿东西,已经知道凤鸣的心意,并没有回答,反而目视凤鸣。

    此人体察人心,见微知著的本事,确实不凡。

    凤鸣暗赞他够体贴,但秋月既然已经开口询问,此刻就算把她们遣开,日后还是会追问的,叹了一声,向杜风道,“公子请说下去,我也很想知道,那位公主后来怎样了。”

    这片刻沉默之际,秋星也从帘后走了出来,无声无息跪坐在秋月身边,一同静听。

    杜风继续说了下去。

    “昭北王本以为杀了女儿的意中人,女儿死心之后,就会安心去当同国的王子妃,他猜错了。津柳公主知道此事,当晚……就自尽了。”

    听众们对这个结果其实已经猜到几成,当此刻听杜风确实说来,仍觉心脏微颤,份外不忍。

    “女儿自尽,昭北王不但心疼,而且也很苦恼。昭北应诺同国的婚书已经送了出去,但二公主自尽,谁出嫁呢?别无选择下,他又决定,把自己最小的三女儿素柳公主嫁去同国。”

    “啊?”

    “啊?”

    “啊?”

    杜风此言一出,众人均震。

    事情竟然会这样发展,实在出人意料,本来已经够伤人的悲剧,还要变得更伤人吗?

    凤鸣总算明白提起“不要帝王”四字时,杜风为何会出现如此黯然的表情了。

    秋月咬牙道,“那个昭北网,真的是那些公主的亲生父亲吗?就算女儿不值钱,也不应这样糟踏啊。”

    “那……那个小公主,后来嫁去同国了吗?”秋蓝问了个比较实际的问题。

    “没有。”杜风笑得非常苦涩,垂下温和的眼睛,静静看着面前的地板,低沉答道,“昭北只有三位公主,二公主已死,只剩下不肯应允婚事的大公主,和一位年纪不足十三的三公主。三公主年幼胆小,知道自己即将嫁去远方,日夜啼哭,她的哭声传遍了整座昭北王宫,传到了被囚禁的大公主长柳耳中。”

    “啊?”秋月轻呼一声,不敢置信地猜道,“那长柳公主……”

    “她应允了婚事,如今,已是同国大王子的王子妃。”杜风说完这句,全厅俱死寂一片。

    没人知道该说什么。

    “清风抚柳柳自伤,伤尽泪干仍相盼,恕妾辞却双好意,不要帝王要杜郎。”杜风缓缓低吟,“不要帝王,真的可以不要帝王吗?”他长叹一声,述不尽感叹悲凉,抬头看向凤鸣,“现在,鸣王知道不要帝王这四字,对于在下来说,是怎样的一番滋味了吧?”

    凤鸣大觉惭愧,连忙拱手道歉,“是我错了,公子不要见怪。”

    杜风淡淡涩笑,不再说话。

    秋月却问,“可是……公子为什么不把那位公主救出去呢?”

    杜风闻言,目光向她移去。

    那目光虽然温和,却有一股难以言喻的力量,竟使秋月不敢正视,把脸微微别过,怯怯道,“既然……既然公子和长柳公主……又怎么忍心……”

    “姑娘怎么知道,我没有去昭北呢?”

    秋月眼睛一亮,“你去了?那……”一亮过后,眸光又黯淡下来。

    结果当然不用问,否则现在那位公主也不可能是同国的王子妃了。

    杜风淡淡道,“我在昭北,多少也有一些朋友,接到消息后,我用尽方法进入了昭北王宫,找到了长柳。我原本想带她走的。”

    秋蓝呼吸也紧张起来,“被昭北王发现了吗?”

    杜风温柔地看着她,答道,“如果被发现,杜风这个人早就死了。”

    “可是……”

    “我终于见到长柳,提出要带她离开。”沉浸在回忆中,杜风清逸的眉间,锁起一丝无奈怅然,“但她,问了我一个问题。”

    听了杜风的语气,又知道故事最后的结尾,不管是谁,都知道这个绝不会是一个好问题。

    凤鸣蹙起眉问,“长柳公主到底问了你什么问题?”

    “她问我,”杜风叹气,良久,方一字一顿回忆道,“你能带我走,你可以带走我的三昧,带走每一个可能被送去同国联姻的昭北贵女吗?”

    这段记忆在他脑中必已重温了上千次,从他口中说来,直将长柳公主的无奈哀绝描绘得淋漓尽致,凤鸣等一干听众,只觉得听此一言,仿佛被人在心口上压了一块重重的石头。

    他们看着杜风,虽想宽慰他几句,却连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说什么都没用。

    一阵沉默后,秋星骤然粗粗地喘喘息了一下,茫然站起来,小声道,“茶凉了,我去换吧。”取过杜风和凤鸣的茶碗,似乎要从这股压抑的气氛中逃掉一样。

    “所以,长柳公主最后还是……嫁到了同国?”秋蓝低低地开口。

    她并不期待杜风回答。

    这个问题的答案,大家早就知道了。

    凤鸣因为和容恬的关系,最怕这种生死离别的故事,听到着哩,不由把自己和杜风相比,心道若是要我和容恬这样分离,还不如死了干净,

    心里大痛。回过神来,又忽然想起自己是主人,哭了一定惹人笑话,赶紧用力眨眨眼睛,把里面一层薄薄的湿雾给眨掉,努力振作起精神安慰道,“过去的事情,毕竟已经过去了,再伤心也是无用。不过正好,我们这艘船正打算去同国,不如……”话未说完,忽然发现杜风朝他轻轻一笑,表情既变得有点歉意,不由奇怪,顿住了,探询着问,“公子是不是想和我一道去同国?说不定可以见到长柳公主。”

    当然,前提是同国那位信誓旦旦要为父王报仇的王子,没有一见面就叫人马把自己看成十块八块。

    杜风唇角微扬,又是一个无可奈何的笑容,叹着气,对凤鸣坦言道,“我和鸣王相见如故,不想相瞒。本来芬城惊鸿一瞥,就此别过,我是打算从永殷直下繁佳,去看看繁佳现在的局势的,那里也有许多杜风的好友。鸣王可知道,我为什么要中途折回,故意追上鸣王的大船?”

    凤鸣一愣。

    他还以为和杜风够有缘呢,这样都能碰上。原来杜风是故意追过来的,说不定昨天晚上吹箫也是故意的呢。

    可是为什么呢?

    虽然跟了容恬几年,凤鸣还是没把容恬喜怒不形于色的功夫学到手,遇到不明白的事,当即就露出傻愣愣的可爱表情,蹙起眉,疑惑地看着杜风,虚心请教道,“对啊,为什么呢?”

    洛云冷眼瞅着他,心下打算,如果这位“萧家少主”敢在杜风这个“外人”面前做出傻兮兮挠头这种蠢动作,他一定会用剑柄去狠敲凤鸣的脑壳。

    秋月最为敏感,当即察觉洛云对凤鸣射出的锐利眼神,不由警告地瞥洛云一眼,死小子,表情放恭敬点!

    杜风仿佛根本没有察觉他们之间的激流暗涌,目光仍放在凤鸣处,坦白道,“因为我接到了长柳公主的亲笔信。”

    “什么?”

    “长柳公主!”

    “亲笔信?”

    “……!”

    几个惊讶的声音同时响起来,根本听不清楚谁在说什么。刚才那个结局悲惨的故事,仿佛又有死灰复燃的迹象,难怪他们几个会如此兴奋。叫了一声之后,秋月首先兴致勃勃地猜测,“公主是不是要你去同国接他?

    一声嗤笑冒了出来。

    不用问,也知道是洛云那个死小子。

    秋月怒视洛云。

    秋蓝也柔声问,“杜公子可以告诉我们,长柳公主信中写了什么吗?其实……这个公子和长柳公主的私事,我们本不该问的。”脸颊隐约泛起一丝红晕,让人又怜又爱。

    凤鸣也非常好奇,用渴望的表情看着杜风,“长柳公主的信能使公子放弃原本去繁佳的计划,转而过来追我的大船。那么信中的内容,应该和我们有关系吧?”

    杜风点头道,“大有关系。”

    “哦?”

    “长柳在信中说,她远离故国,一人独在异乡,常常触景伤情,无法入睡,以致憔悴入病。”

    秋蓝哎呀一声,低低道,“病了?那可怎么得了?”

    杜风端正的脸庞逸出一丝难忍的心痛,皱眉强压着,沉声道,“当我接到她的信的时候,就暗暗下了决心,无论她要求我为她做什么,我都会立即抛开一切,不顾后果地去达成她的心愿。”

    秋月挣着大眼睛,非常期待地问,“长柳公主是不是要你立即去同国接她走呢?”

    这已经是她第二次问这个问题,可见在秋月心中,实在是恨不得这一对可怜的情人快点结束目前的悲惨状况。

    杜风感激地瞥她一眼,叹道,“如果真是如此,事情就好办多了,大不了被同国追杀罢了,我杜风又怕什么?但长柳……长柳她……”轻轻咬住唇,不再吭声。

    虽然没说下去,但他要说的人人都明白。

    当日为了保护亲妹而违心出嫁的长柳公主,怎么会在成为同国王子妃之后,抛弃一切和杜风私奔?这势必会联络为其他人,而且她的亲妹妹会首当其冲。

    “长柳在信中,求我三件事。”杜风淡淡道,

    “第一,她病了,夜不能寐,憔悴以致重病。她说她不想死,至少现在不能死。因为只要她一死,她的丈夫很可能会为了得到姻亲的助力,而再次向昭北王提亲,娶走她的三妹。她不希望她的妹妹像她一样痛苦。长柳要我为她寻一味良药,医治她的病。”

    凤鸣头疼道,“心病还需心药医,长柳公主摆明是心病啊,我看你就是那副良药了。”用手指了指杜风。

    这个话倒是大得人心,至少话一出口,在场的秋月秋蓝和已经把热茶端回来的秋星,都一致用力点头表示赞成,连容虎和洛云都不明显的颔首。

    杜风不为所动,徐徐道,“长柳重病的起因,是因为无法入睡。她需要的不是我,而是安神舒心的圣药。这也是我来见鸣王的原因。”

    “哎呀,世上哪里有什么真的安神舒心的药?我看你还是别害羞了,快点……啊?你说什么?”凤鸣这时候才把杜风最后一句话听进去,张大嘴巴,原本指着杜风的手指转向自己鼻子,“我?我有她要的药?什么什么圣药?”

    “使得,只有鸣王有。这个药,就是和东凡天地环几乎齐名的安神石。”

    “安神石?”凤鸣把这个古怪的名字喃喃念了两遍,还是一点 印象也没有,回头去看容虎,“嗯,这个东西你听过吗?”

    “嗯。”

    “你真的听过?”凤鸣眼睛一亮,“是萧家宝库里的?”

    “嗯。”容虎简单应了一个字。

    “快拿出来。”

    相比于凤鸣的兴奋,容虎却安坐不动如山,“鸣王。”

    “干嘛?”

    “安神石是天下闻名的宝物。”

    “宝物又怎样?”

    容虎瞅了杜风一眼,认真地对凤鸣答道,“很贵的。”

    话未出口,下面就挨了非常愤怒的一脚。

    别过脸去,踢他的竟是秋蓝。

    秋蓝踢他一脚后,小声骂道,“人家命都快没了,你还想着宝物贵不贵?”

    杜风此时已经长身而起,没有一丝愤恨不满,反而满脸肃容,正色道,“杜风虽非富可敌国,但家中还有不少产业珍玩,接信之时,我已传令下属立即回国将家产悉数变卖。只要鸣王开出价钱,杜风愿倾家荡产来买。只是田地变卖需要时间,换成黄金运送过来也需要一个月左右,鸣王如果信得过杜风,可否先将安神石送去同国,一个半月后,杜风亲自将交换的金银送上。”

    他这样一说,让凤鸣大为尴尬,连忙也跟着起来,双手扶着杜风请他重新安坐,笑道,“公子千万不要这样,更不要变卖房产。安神石的作用本来就是安神,放在宝库里岂不可惜?宝物只有在能发挥作用的地方,才能算得上是宝物。”一边转头问容虎,“对了,安神石现在在哪呢?”

    唉,再次领略他那个猖狂老爹有多少宝贝。

    下次有空一定要容虎把宝库清单给他仔细瞧瞧,免得这种丑事再来一次。

    容虎看凤鸣的意思,已经知道这个出手大方,一点也不知道谨慎持家的鸣王又要当冤大头了。

    其实听了长柳公主之事,谁都会生出同情之心。但大王命他过来代管萧家家产,本来就隐隐约约有对凤鸣大手大脚的忧虑,将来打仗用兵,军饷军粮,重建城市,处处都要钱,像凤鸣这样乱给人怎么行?

    正闷不吭声,又被人悄悄踢了一脚。

    不用问,一定还是秋蓝。

    容虎抬头,看见秋蓝也是一脸哀求,皱眉道,“安神石是天下仅有一件的宝物,鸣王这样轻易给人,恐怕不是很妥。”

    秋月愤愤不平道,“鸣王的东西,鸣王爱给谁就给谁。”

    旁边一人又道,“萧家财大气粗,豁达慷慨,天下闻名。萧家少主要送人东西,别说 一件,就算送一百件,一千件,又算得什么?少主想给谁,就给谁,轮不到你容虎管。”语气冷淡尖锐,居然是洛云。

    他不是容恬方面的人,当然不会担心将来容恬用兵需要军饷的事。

    在他看来,萧家少主连送一件东西给人,都要经过下属同意,那才够丢人的。

    秋月不料他居然会开口为自己说话,大为惊讶,回头用大眼睛盯着洛云直打量。

    杜风眼看凤鸣尴尬,也觉不安,沉思片刻,毅然抬头道,“这样吧,鸣王不必将安神石给我,只要借用就行。长柳病一好,我会请她立即将安神石归还鸣王。我所许诺的金银会依期送上,就当是借用安神石的谢礼。这样如何?”双目神光炯然,看向容虎。

    他已明白,现在拿到安神石的唯一障碍,只剩容虎。

    话说到这个份上,连容虎也觉得无趣,何况身边众人似乎都站杜风那边去了,尤其是他心爱的老婆秋蓝。今天不点头,恐怕接下来几个月都会被秋蓝怨恨,凤鸣被他驳回,也没面子。低头想道,萧家宝物成千上万,也不缺这么一个,何苦让鸣王在外人面前尴尬。默然片刻,沉声道,“我虽然负责暂管萧家财产,但真正的主人还是鸣王。鸣王说怎样就怎样吧。”

    秋月秋星大喜,都欢呼一声。

    凤鸣呵呵笑道,“真的我说怎样就怎样?那么我就说了啊。”整个人都精神起来,转身对杜风绽放春风般笑脸,“公子不要再垂头丧气了,快点给下属下令,要他们停止出卖家产。”

    其实杜风从头到尾,虽有哀伤和深思的抑郁,却一直恰到好处的保持着翩翩风度。绝没有凤鸣所说的垂头丧气的颓态。

    杜风听了凤鸣的话,只是轻轻把头摇了一下,“杜风不可以无功受禄,何况安神石又是……”

    “先别说安神石。”凤鸣敛了笑,忽然正容道,“先告诉我,你有没有把我凤鸣当朋友?”

    杜风微愕,随即点头笑道,“如果没有把鸣王当朋友,我就不会登船了。”

    凤鸣听他回答,大为高兴,嚷道,“那好!情侣有定情信物,我们当朋友的也应该有个定友信物。安神石就是我的信物!”正说得兴奋,忽然想起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赶紧回头一把扯过容虎,压低声音道,“糟糕,我忘记问安神石具体在哪了?不会在什么萧家宴亭宝物那么遥远的地方吧?拜托你告诉我它就在船上。”

    容虎一笑,还以为凤鸣那么紧张,又出了什么事了。

    “回禀鸣王,安神石就在船上放宝物的舱房里。”

    “真的?”

    容虎解释道,“鸣王忘记了吗?萧家少主要乘船出游各国,罗登准备得十分周到,把各地仓库最贵重的宝物都送到船上,以供少主随时使用,安神石就是其中之一。属下昨天才查过册子。”

    凤鸣大喜,“还不快点去拿来?”放开容虎。

    秋月秋蓝等立即热心地押着容虎去了。

    不到片刻,兴奋的脚步声传来,安神石已经被取了出来。容虎将东西交给凤鸣,凤鸣拿在手上,左看右看,皱眉道,“也没有什么看透,和普通石头差不多,就是黑了一点。”

    秋蓝抿嘴道,“等你睡不着觉的时候,就知道它有多好了。真是宝贝,仅仅拿在手里,就已经觉得心里又舒服又宁静。也不知道是哪里出的?说不定是神仙住的山上的东西呢。”

    “管它呢。”凤鸣打量了这个黑乎乎的石头一会,眼角看见杜风也盯着它看,赶紧把安神石递到他手里,“接着,这可是我们的信物。”又忽然瞪大眼睛道,“对了,我有信物给你,你有什么信物给我呢?”

    杜风瞧他机灵活泼的样子,深深凝视他片刻,伸手到腰间,把那玉箫取了下来,道,“我身上也没什么好东西,只是这箫跟了我十年,应该也够资格当个信物了吧。”

    凤鸣等人领教杜风出神入化的箫音多时,此刻才真正有机会在近处把他的箫看清楚。

    此箫颜色与普通玉箫大有不同,绿得沉郁厚重,而且竟不像普通的碧玉一样微有反光,以致没有一点通透之感,却奇怪地使人觉得异常心动。一只从未见过的飞禽盘绕箫身而上,仰头挥翅,似在长鸣不已,雕工精美绝伦,栩栩如生。

    即使不识货的人,一看之下,也会察觉这东西大不寻常。

    凤鸣正要伸手,居然有人比他更快,眼前一花,就把玉箫取走了。

    他愕然,抬头一看,原来是洛云。

    洛云面色如常,拿着那把能吹奏出仙音一样箫曲的玉箫,丝毫不显惊叹赞美之意,冷淡看着它,就和看一只死兔子没什么区别。不过他可比看死兔子认真多了,将玉箫翻来覆去,前后摩挲,放在鼻间闻了一下,似乎还不满意,竟伸出舌尖,在箫身上一舔。

    秋月低声骂道,“好脏!”正要骂他,被容虎拉住小臂。

    “他在验毒。”容虎低声道。

    果然,洛云摆弄够了,将玉箫递给凤鸣,“没事。”

    凤鸣接过玉箫,爱不释手,摸着箫身上淡淡的凸痕,只觉入手的箫比想像中沉重不少,也不知道是什么玉做的,一定相当罕见,高兴了半晌,忽然又觉得不妥,对杜风道,“这个箫太名贵了,又是你身边带了多年的,我怎么可以拿?不行,你还是给我别的好了。”一边说着,一边恋恋不舍地把玉箫递了回去。

    杜风似觉有趣地扬唇笑了笑,反问,“难道安神石就不名贵吗?就因为是带在身边多年的,才用来做信物,又算什么呢?”不肯接凤鸣递过来的玉箫。

    凤鸣听他说得有理,心下叹服,把玉箫呐呐收了回去,其实他心里极喜爱这东西,赶紧珍而重之地在自己腰带上系好了,摆个帅气的姿势,有点惴惴地问杜风道,“怎样?还看得过去吧?

    杜风微笑,“就像在你身上已经佩了十几年似的。不知道的人,一定以为你是弄箫高手。”

    两人相视一会,不约而同大笑起来。

    交换了信物,算是完成一件大事,两人又都坐下来继续聊。秋星喜气洋洋地溜出去再为他们换第三轮的热茶,秋月秋蓝和容虎洛云仍然同他们一起坐在客厅里。

    “你刚刚说,长柳公主有三个条件……”凤鸣先提起话头,拿眼睛瞅杜风。

    果然,杜风刚才精神焕发的脸,微微一黯。

    “安神石,只是其中之一,那是最重要的。其他两个……”杜风对于这些倒没有一般富家公子的忸怩尴尬,淡然道,“第二,她说,想要一盆文兰。”

    “文兰?”

    又一个没听过的名字,凤鸣习惯性又转头去看容虎。

    容虎微微摇头,表示自己没听过这个。

    “文兰是一种极稀有的兰花,听说种植不易,恐怕世上没有多少人见过。”杜风缓缓说了一句,似又想起往事,微微笑了一笑,低声道,“都是我的错,当初为什么要告诉她世上有这种兰花呢?我和她说,她身上有一种香气,和文兰的香气一样,让人闻了之后,再闻什么都不觉香了。和她相遇后,世间所有的女子在我眼里,都既不美,也不香了。”

    秋星等听了,心下恻然。

    杜风却道,“其实我从来没见过文兰,当然也没闻过。初见长柳时,恰好是昭北王族祈祷风调雨顺的水祭,我受邀去见昭北的一位贵族好友,到了阿曼江边,头一抬,她就站在我面前,静静凝望着江面。我情不自禁开口,说下了这句谎言。殿下,您知道自己身上有一种特殊的香气吗?和文兰一样的香气。”

    这人有一种行云流水描绘过往的天赋,听他一番言语,几乎在座众人都重温了一遍当日两人那迷离绝美的初遇。

    想及此后的长柳远嫁,怎叫人不为他们伤痛?

    好不容易活络起来的气氛,顿时又转为沉寂。

    凤鸣身为主人,不得不担当起调节气氛的重任,“那个……文兰到底长什么样啊?”

    杜风摇头,“自从说了这句谎言后,我就很想找一棵文兰,送给长柳,以弥补我欺骗她的过失。但我遍游天下,只听见有人说过世间确实有这样一种兰花,却没有一个人,真正见过它。唉,撒每一个谎都会找来宝应,我的报应不是来了吗?长柳的信中说,她独处同国,很想有一棵文兰陪伴。到了这个时候,我怎么忍心告诉她,我从来没有见过文兰,也不知道在哪里可以找到她梦想中的兰花?”

    这可真是个大问题了。

    不但他头疼,连凤鸣等人也陪着他头疼。

    长柳公主已经够可怜了,没人愿意在这个时候再给她一记痛击。谁忍心告诉她,她和杜风的初遇,掺了一个谎言呢?即使杜风完全无心伤害她,他也是一时见了佳人,难以自制罢了。

    “你们呢?知不知道?”凤鸣环视身边其他人。

    几个侍女和他一样,连听都没有听过文兰这种东西,以致苦恼地摇头。容虎看来也不知道,思索半天,迟疑地提出建议,“如果悬赏寻找,也许知道的人会说。”

    “对啊!如果真的有人有,我们花钱买过来就是了!”凤鸣立即赞同。

    杜风轻笑,“这法子我已经试过了,来的都是假的。那些所谓的文兰,不过是用别的兰花伪造的,不然就是在荒山找一些罕见的会开花的草。为了钱,世人真是什么都敢做。”

    “哦?”秋蓝不明白了,“公子怎么知道那些是假的?没见过的兰花,谁可以分辨出来呢?”

    “对哦!”凤鸣眼睛忽然大亮,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建议道,“这种兰花这么罕见,那就好办了。大不了我们找另外一种罕见的香味独特的花送给长柳公主吧,反正她没有见过。”就算有那么一点欺骗成分,但说什么也比告诉她真相要好吧?

    “对啊对啊!鸣王真聪明!”秋蓝赶紧表示赞同。

    她刚才问的的问题,本来就暗藏了这个意思,只是不好意思直接说出口罢了。还是鸣王比较直接。

    “虽然没见过,书上却有记载。”杜风含笑凝视秋蓝一眼。他的眼神无论看什么人,都显得专注而情深,目光如星,直看得人心怦通怦通直跳,连秋蓝这个已为人妇的侍女都大呼不得了,不要帝王果然魅力惊人。秋蓝悄悄抚着狂跳的心窝,只听杜风继续淡淡答道,“记载中,文兰开的花是黑色的。虽然是黑色,但极其艳丽,香气淡,但非常好闻,若隐若现,直如美人之娇媚。”

    凤鸣和秋月等面面相觑。

    哇,什么兰花啊?

    黑色的花,又怎么会艳丽呢?还有香气,连具体点的形容都没有,若隐若现的就算了,什么样的香气能够“如美人之娇媚”啊?

    杜风看的什么书呢?是不是记载得有误?他们不得不把怀疑的目光小心地掩饰着投向潇洒无比的杜风公子。

    容虎插话道,“有关文兰的记载,我在书上也见过,基本都是这样说,杜公子所言无误。这样的记载,在《杂物记》和《行述收集》中都有。”

    凤鸣塌下肩膀。

    这两本书他也知道,大大有名,读书的人多数都会看的,当年在西雷王宫被容恬关起来读书时,这两本就是必读书本之列。不过他没有容虎勤奋,装装样子翻几页就扔开了,不然说不定今天说起文兰他也会知道一二。

    现在先不去懊悔当日没有好好读书啦。

    最重要的问题是,长柳公主八成也应该看过这两本,八成也知道文兰什么样子。就算真想假冒?又去哪找什么黑得国色天香,香得如美人娇媚的怪物花出来呢?

    假冒一计顿时落空。

    怎么办呢?

    客厅又是一阵无力的寂静。

    “咳。”

    寂静。

    “咳咳……”

    “洛云!”秋月终于忍不住瞪住在一边满脸冷漠的洛云,“你能不能安静一会?”

    洛云其实向来安静,但在这片令人压抑的寂静中,他偶尔的轻咳就变得引人注目了。

    洛云对秋月的怒视毫无反应,冷淡地瞥秋月一眼,转而看向凤鸣,“少主。”

    “嗯?”凤鸣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

    “我知道。”

    “嗯?”好一会后,凤鸣才反应过来,霍然跳起来,看怪物一样看着洛云,“什么?你知道?”

    关于文兰的情报,从谁口里说出来都不奇怪。

    但是,洛云!和兰花!

    ……两者实在毫无共通之处。

    不过,所有人的情绪都被调动起来了。

    “你知道哪里有文兰?”

    “洛云,你怎么会知道文兰?”

    “快说文兰在哪里?”

    “……”

    杜风和凤鸣还没怎么动作,娘子军们就已经把洛云围住了。

    “喂!死小子,快说话啊!我们问你呢。”看见洛云不为所动,似乎打算冷笑旁观的样子,秋月真恨不得像秋蓝踢容虎一样,狠狠给洛云几脚。

    但只是想想罢了,洛云可不是容虎。洛云的眼神永远又冷又狠,秋蓝知道他腰间的剑一定喝过不少人的血。

    随便踢,说不定自己漂亮的脚会变成两截……

    “洛云,球你告诉我们吧。杜公子很可怜呢。”秋蓝的软语相求,对洛云也没什么效果。

    凤鸣叹气,只好走了过来,硬着头皮,嘿嘿装笑,低声下气地问,“洛云啊,你不是说知道文兰的事吗?请你告诉我,好不好?我给你作揖了。”说罢,果然对洛云深深一揖。

    他知道洛云向来瞧不起自己。这次还要求他,一定会更加被鄙视。

    用膝盖想也知道洛云一定又会有什么刻薄话嘲讽他。

    不过算了,不就是几句嘲讽吗?为了杜风这个朋友,还有苦命的长柳公主,被人刻薄几句算什么?何况……洛云多少也算是萧家一分子,这个是内部纷争而已。

    出奇的,洛云却并没有说什么要命的刻薄话。

第四章 (下)

    “属下不敢。”他抬头看了凤鸣一眼,站起来扶了凤鸣,不肯受他的礼,沉声道,“属下确实知道哪里有文兰,要我告诉少主也不难。只请少主回答我一个问题。”

    又是回答问题?

    凤鸣脸部隐隐抽搐。

    他这个可怜的回答问题的学生命,到离开烈中流之后还要继续吗?

    “你问吧……”相当无力的语气。

    希望不是什么天下大局啊,政治危机啊之类要命的问题。

    “派出去探查同国消息的探子已经回来了,同国王子仍然在放话,要取决少主性命为同国大王报仇,并且已经集合人手,在国界处等候,事到如今,少主究竟如何决定?是命令大船直入同国,和同国王子面对面较量一番,还是避开同国,夹起尾巴逃走?”

    “呃……”凤鸣张大嘴巴,看看左右侍卫侍女。

    洛云真的没说什么要命的刻薄话--他问了一个要命的问题。

    够狠……

    “洛云!你别太过分了!”凤鸣还没怎么反应,容虎已经霍然站了起来,大步走到洛云面前与他对峙,“鸣王想去哪里,就去哪里,轮不到你洛云管。”    这句话,和洛云不久前说的另一句实在很像。

    凤鸣皱眉。

    果然,容恬派系的人马,始终还是会和萧家派系的人马冲突起来。

    杜风对于这突如其来的争端微觉惊讶,但他为人谨慎不冒昧,静静站了起来,旁观事态发展。

    洛云若有若无地扬起一丝冷笑,道,“属下怎敢管少主的去处?不过少主当日答应查探之后会下决定,现在探子已经回来,同国情况果如先前所料。此时探询少主意向,非常合理。”

    “你这是要挟!”

    “笑话,谁敢要挟萧家少主?”洛云还是冷笑,“他若是怕了,大可以不去,哼。”

    “你哼什么?”秋月也发火了,目露火光地瞪着洛云,“他是你的少主,你敢对他无礼?”

    洛云扫凤鸣一眼,沉声道,沉声道,“一个贪生怕死的懦夫,有什么资格当萧家的少主?”

    “你说什么?你太过分了!你给我闭嘴!”这次连秋星也愤怒了。

    双方争执愈加激烈,秋蓝见洛云眼光又朝凤鸣凶狠地扫过来,一个箭步向前,英勇地将凤鸣护在自己身后。

    他们,都护着他。

    凤鸣的心,却骤然像被什么刺了一下。

    刺痛他的不知道是秋蓝的动作,还是洛云那句“贪生怕死的懦夫”。

    “胆小鬼!”洛云轻描淡写,吐出三个字。

    “你闭嘴!”

    “洛云!”容虎大吼,“萧家家规你知道不知道?辱骂少主是可以处死的!”

    “处死我又怎样?他可以变得像一个真正的萧家人一样吗?”

    洛云鄙夷的语气,像鞭子一样抽得凤鸣浑身一震。

    穿过容虎高大的背影,他仍可以看见洛云轻蔑的表情。

    那种轻蔑从骨头散发出来,充满了洛云的愤怒和不屑。

    不能全怪洛云。

    或许自己这个少主,真的让萧家人极度失望。毕竟,那时多少庞大的财富和势力,需要多少世代的积累才能成就。

    这一切,却落在绝不想接受这些的自己手中。

    “你胡说,不许你骂鸣王!鸣王是……”

    “是最好的,最厉害的,最聪明的?”洛云不疾不徐地反问,“你敢说他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你……你……”不料洛云也有这般口才,让秋月气愤得娇美的嗓子完全走了调,她颤抖着说了几个“你”,眼眶都红了。

    凤鸣极端难过。

    他发现,秋月他们的肩膀,都在微微颤抖。

    站在一旁,看着那些忠心耿耿,一心保护他的侍卫侍女们为他挺身而出,为他驳斥洛云的痛骂,是一种,难以形容的难过。

    他到底算什么鸣王?

    看着为了保护他的侍女,和对他失望透顶的下属洛云相对时,凤鸣史无前例地痛恨自己的怕死和胆小。

    凭什么?让秋蓝她们这些娇柔的女孩,陪他这个没用的鸣王,受这种委屈?

    不应该……

    容虎眼神一沉,威慑力十足,“你明知道同国危险……”

    “我去。”

    已经开始充满火药味的敌对低吼中,忽然插入一个轻飘飘的声音。

    如此轻微的声音,让大家隔了好一会,才意识到谁在发言。

    “鸣王?”

    “啊?鸣王你……”

    “不行的!”

    “我去。”众人的注意力都被容虎和洛云吸引,听到凤鸣的话后转过头来。

    “我决定去同国。”凤鸣深吸了一口气,低声道。

    他决定得这么突然,连洛云都觉得奇怪,沉默一会后,道,“你想好才说。萧家人说出的话,从来不会反悔。”

    “我下了决定,就不会反悔。”

    再说,不去也不行。

    凤鸣环视客厅内几乎为他拔弓张弩的众人,忍住几乎从脸上逸出的苦涩。

    能不去吗?

    萧纵老爹的命令明摆在那了,高手团的剑随时出鞘,即使支持他的丞相烈中流,让他出来的初衷,也是希望他面对风雨。

    既然逃不过,就应该站直了迎接。

    容恬,换了是你,一定不会为这种事情烦恼。

    你永远,都是挺直了身躯,用不屑又从容的高贵姿态对待所有的危机。

    希望我能不让你丢脸。

    “不就是去一趟同国吗?用不着这样看着我。”凤鸣扫视对自己满脸关切的侍女们一眼,朝她们勉强挤出一个微笑。

    “鸣……鸣王……”

    “听说同国的海边,风景很美丽。”

    不能再逃避了。

    秋蓝,你们把我夸奖得如此好,真心地认为我是一个完美的鸣王。

    我希望能成为那样完美的鸣王。

    至少应该努力一次。

    “我已经下了决定,把你的手从剑柄上一开。洛云,坐回你的位置,没什么可争论的了。”凤鸣直直迎上洛云怀疑的目光。

    他昂起头,此刻,即使仅仅为了那些保护他的娇小的侍女们,他也必须表现出身为西雷鸣王和萧家少主的骄傲。

    凤鸣用他所能表现的最沉稳,最决然的语气,缓缓道,“同国有危险,难道比离国还危险?我去过博间、繁佳、东凡、离国,凭什么不敢去同国?我去。容虎。”

    “在!”

    “起锚,我们去同国。”

    其他人都不知如何反应。

    一切异常安静。

    隔了半天,凤鸣才发觉哪里不对劲,“容虎,你怎么不去下令起锚?”

    “鸣王,”容虎压低声音道,“我们约了和小柳在这里等。”

    哦,这个倒忘了。

    凤鸣闷了片刻,又抬头和洛云目光对视,“现在,你可以告诉我哪里能找到文兰了吧?”

    在洛云面前摆了一趟慷慨从容的款,让洛云这个一直瞧不起他的下属小小惊讶之后,凤鸣心情好了不少,语气也比刚才缓和了。

    洛云总算给他这个少主一次面子,听命坐回自己原来的位置,手也离了剑柄,不过表情不变,还是那副不为所动的样子,简单地给他答案,“萧家没有。”

    凤鸣皱眉,也学他的腔调,冷冷问,“萧家没有?那谁有?”

    “少主的母亲有。”

    “啊?”

    虽然明白刚刚做出毅然果敢的姿态后,应该保持鸣王和少主的尊严,露出愕然或傻瓜似的表情是非常不适宜的。

    不过听了洛云的回答后,凤鸣还是立即被打回原型,露出了傻兮兮的表情。

    他的老娘,永远有很多“意外惊喜”留给他。

    “摇曳夫人种了很多。”洛云瞥了一眼,反问,“少主难道不知道夫人对奇花异草的种植很有造诣吗?”

    凤鸣无言。

    知道个大头鬼啊?

    他那个亲爱的老娘,把相聚的短短时间,都放在毒他和容恬的身上去了!

    这什么世界啊?

    没有足够的时间感叹,杜风的声音钻入耳中,“多谢鸣王,如今,总算知道文兰的下落了。”

    此人涵养真是当世无双的搞,容虎洛云等当着他的面上演一场火爆对骂,中间还夹着几位侍女尖叫愤骂,看完这样精彩的表演后,他还照样云淡风轻,脸上好奇、诧异、玩味的表情一丝不漏。

    简直就如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

    多亏如此,不然凤鸣还不知道该如何尴尬地和他把这些事情说清楚。他对杜风的知情识趣万分感谢,忙道,“我立即给我娘写信,请她派人送一棵文兰到船上来。”

    虽然他不知道摇曳夫人今在何处,不过萧纵一定知道;虽然他也不知道萧纵在哪,不过罗登一定知道。所以问题只要抛给罗登就行了。

    凤鸣不再看着洛云,转脸对着杜风,尽量笑得亲切淡然,“让杜兄见笑了,大家住在一切,总有些小吵小闹的。哦,不如请杜兄在这里多住几日,等文兰送到,杜兄就可以带着安神石和文兰一起随我们去同国见长柳公主了。杜兄意下如何?”

    既然已经是朋友,公子公子的也太生疏了,凤鸣自动把公子改成杜兄。

    没想到杜兄没点头。

    他微微一叹气,“我还没说长柳的第三个要求。”

    “哦?”凤鸣轻拍後脑,“我倒忘了还有第三个要求,希望不会太难达成。”

    老天保佑,如果还是要什?东西的话,千万不要是什?文兰之类有钱都买不到的东西……

    “这第三个要求,说难不难,说易不易。”杜风观察入微,一看凤鸣的表情,就知道他小肚肠?面正担心什?,首先告诉凤鸣道,“她没有再问我要什?了。”

    大家都松了一口气。

    杜风道,“她要求我不要去见她。”

    众人的肩膀又垮下一半。

    什?要求嘛?

    唉,果然痴情难缠,谁也过不去的关。

    三个要求之中,恐怕这个要求,才是最让杜风伤心的。除了洛云之外,一干人等都把同情的目光投到杜风身上。

    杜风却仍是哀而不伤的潇洒样子,浅笑著,似在自言自语,喃喃道,“我真不知道该感谢这个要求,还是痛恨这个要求。见而不见,都同样不快活。但她既然如此相求,我又怎?能再让她失望。”

    “那我帮你把文兰带给她。”凤鸣沉吟後道。

    反正他去同国是去定了,顺便帮杜风把文兰带给长柳,刚好也可以亲眼瞧瞧那位为爱受苦的公主,算是贡献自己一份力量。

    只希望公主的夫君,也就是同国的大王子不要一见面就宰了自己。

    这打算正合杜风之意,当即拱手,”如此,多谢了。”正式向凤鸣行了一礼,事关长柳,所以这个礼行得非常郑重。

    凤鸣扶了他起来,又道,“那安神石……”

    “文兰稍迟送到不妨,但安神石关系到长柳的病,我会另外派人立即连夜从陆路赶往同国,入宫将安神石送给长柳。”杜风道,“同国那?,也有我一些朋友,他们可以入宫见到长柳。”

    若论交友之广,朋友之多,这位名震天下的帝王,实在没谁可以比得上。

    这样做非常周到,因为凤鸣即使到达同国,也未必可以把救命的安神石送到长柳面前,这件事,交给同国内部的人做最妥当不过。

    凤鸣点了点头,“好,那?就说定了。我这就给我娘写信,希望文兰在我们进入同国国境前送到。”

    杜风忽然沉声道,“我要走了。”

    “什??这?快?”凤鸣想不到他忽然说走,非常不舍,劝道,“多留几天吧,反正你去繁佳的计划已经耽搁了。”

    杜风对长柳的一往情深虽然已经表现地明明白白,但这样一个风流倜傥的男子能够留在船上,对於秋月等人来说绝对是一件好事,三位侍女的表情几乎同出一辙的难过。

    “公子不妨留下,鸣王很喜欢和公子聊天呢。”

    “是啊,至少等船到了同国国境再走不迟。”

    “公子,难道有什?地方急著去吗?依奴婢看,不如就待在船上,也好尽快知道长柳公主得到安神石和文兰之後的事。”

    “对呀对呀!我们鸣王一定会亲手把文兰送给公主得,公主收到礼物後的一言一行,我们都会转述给公子听哦。只要公子肯留下来……”

    杜风听几名口齿伶俐的侍女七嘴八舌宽慰劝告,仍是原先那副挥洒自如的神态,淡淡一笑,目光一巡,已经和众人眼睛触了一触,让大家都安静下来,才露出微含苦涩的笑容,反问道,“到了离她那?近的地方,我真的可以忍住不把她从同国王宫中带走吗?每靠近同国一步,抛弃所有相思之痛,不顾後果携长柳私奔的念头就膨胀一分,杜风恐怕没有那份自控力。我很害怕。”

    这真是世上最令人无力的理由。

    杜风一个怅然若失的回答,连秋月这么梦幻型的人都不得不立即闭嘴。

    如此后果严重的事可不是说著玩的,如果杜风到时候真的无法自制,强行带走长柳,除了这对有情人可能会被千刀万剐之外,恐怕同国和昭北会立即开战。

    战争!

    没人敢轻启战端--容恬若言之流,当然是例外。

    “所以,我现在就要下船。”杜风说罢,吐出悠长的一口气,目光转向凤鸣,“既然是朋友,日后我还会来找你。”

    “希望你快点来。”凤鸣喃喃道,见杜风由始至终无论哀愁难过,都显得淡然从容,如果自己总是扭扭捏捏,未免惹人笑话,当即振作起来,露出笑容,“你真的要立即就走?好,我送你。”

    凤鸣领著众人,亲送杜风到甲板。

    到了甲板,天色已经大白,不禁让凤鸣感慨光阴似箭。

    不要帝王,真的名不虚传。

    凤鸣对著杜风笑叹,“虽然只是片刻相会,我却觉得我们好像已经是多年的朋友了。”

    杜风绝没有鹿丹那般美貌,没有容恬的霸气,却另有一种温婉淡然的风度。假如套用当日老师的话,那就是“可以用五个字形形容不要帝王,谦、侠、义、德、和。”

    最后一个和字,最为一矢中的。

    和他在一起只有一种感觉,舒服。

    如果在江流潺潺的路途中,能有这样一个见识广博,谈吐有趣的良伴,实在不失为一件赏心乐事。

    可惜,没有那样的福分。

    杜风来时的小舟还在,就系在大船旁边。

    “我们何时还会见面?”凤鸣看著下属们解缆拉小舟过来,知道分别在即,不禁问杜风。

    杜风淡蹙了眉,随即哑然失笑,“幸亏西雷王不在,不然看见鸣王这般模样,恐怕会醋意大发呢。杜风真是罪过。唉,我是不是真如世人所说,天生就是到处留情的无情浪子呢?长柳在同国受苦,我却仍有为遇到值得交心的好友而感觉到欣喜。”

    凤鸣赶紧纠正,“遇到知音当然会高兴,你不要为了这个责备自己。你看,虽然容恬不再我挺难过的,但是遇到你我还是会感觉高兴啊。”不过我的命比较好,容恬和长柳不同,他很快就会来和我会合。

    杜风不知在想什么,沉思不语。

    小舟缆绳已经解开,萧家属下拉了小舟过来,虽然可以让杜风登舟离开。不过这个时候,当然没有人不识趣地跟他说这个。

    杜风沉思一会,忽然用温柔的眼神看著凤鸣,那股柔和的目光中带著一丝亲切的好奇,“鸣王是不是不会吹箫?    “啊?这个?”凤鸣红了红脸,“是的。”

    所以说你的玉箫留在我这,真的挺浪费……

    “告诉鸣王一个秘密,好吗?”杜风忽然压低了声音。

    他的声音本来悦耳清朗,此刻压低后,不但不难听,反而有一种蛊惑的低沉磁性。

    凤鸣对秘密向来没什么抵抗力,何况是杜风的秘密,好奇心顿时冒了出来,也兴奋地低声问,“什么秘密?”

    两人虽说压低了声音,但凤鸣身边几人都可以听见。

    秋月等更加把耳朵竖了起来。

    “我其实也不大会吹。”

    凤鸣扫杜风一眼,“我不信。”

    “我从不欺骗我的朋友。”杜风认真地说,“箫音动人,是因为此玉箫非常特别,音质优美,即使仅仅吹奏单音,也令人心动。”

    “真的?”凤鸣半信半疑。杜风这样一说,他顿时就心痒了,本来打算只带不吹,装装样子的,如果随便就可以吹得这么好听,那就不妨吹吹了。

    一边想,一边把玉箫从腰间抽了出来,放在嘴边,按照记忆中杜风吹箫的姿势摆了摆,“是这样吗?”

    他压根不知道自己这个模样有多可爱,秋月秋蓝等忍俊不禁,连杜风也扬唇微笑。

    “手稍微抬高一点。”杜风伸手,帮他调整了一下姿势,循循教导道,“不需要太用力,吹箫要用神。把气沉下丹田,吹的时候集中一点,缓缓吹出。鸣王喝茶的时候吹过茶的热雾没有?吹箫也如吹茶,就看那一点气韵。”

    不知是凤鸣有天分,还是名师出高徒。杜风略为指导,凤鸣就著一吹,果然发出一缕箫音,当真如杜风所说,音质优美异常。当然,和杜风相比虽然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但对于第一次吹出箫音的凤鸣来说,已经大大超过期望值。

    秋蓝等侍女不必说,当然是立即鼓掌叫好,“真好听!鸣王好厉害!”

    连容虎也赞了一句,“是很好听。”

    夸得凤鸣眉飞色舞。

    不过他也不是完全不自量力的人,吹了两三声,一边笑著,一边答谢杜风,又道,“我知道你刚才是谦虚了,什么随便吹吹也可以像你吹的那样好。依我看,我要练好多年才可以吹得像你那仙曲一样。”

    这样一闹,离别的沉郁气氛顿时被冲淡不少。杜风静听凤鸣又摆弄了玉箫一会,方道,“我也该走了。”

    凤鸣大悟,知道他是为了不让自己难过,才又多留这么一会。心里更加不舍,又暗暗称奇,这人又不是容恬,他要走了,我怎么会像和容恬分开那么难过。

    眨巴眨巴眼睛,唉了一声,点头道,“我知道,你要走了。 挥手叫过属下,小舟已经备好。

    众人眼巴巴看着杜风下船,就等着小舟飘开那一刻,都觉得心里难受。

    容虎却突然咦了一声,朝另外一条大船处挥手,扬声道,“放行!不必拦着,那是我们等的人!”

    大家都被他吓了一跳,伸长脖子去看,原来又是一条小舟,只比杜风的小舟略大一点,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被护卫凤鸣主船的的其他大船拦住了去路。

    容虎一边要那大船放行,一边对凤鸣禀报,“鸣王,是小柳。”

    凤鸣点了点头,眺望过去,小舟上一个人正和萧家的人交涉,身形果然隐约像是昨日见到的小柳。

    洛云知道来者算是自己人,也挥手命属下们放行。

    不一会,就看见小柳的小舟穿过其他大船,朝着他们过来了。

    “哦。”凤鸣忽然想起这边送客还未完成,赶紧低头去寻,果然杜风仍在船上,似乎也转头去看小柳那处,发觉凤鸣瞧他,轻松笑道,“鸣王也是交友广天下的人,这边未走,那边又来一个。也好,这样才不会寂寞。”不待凤鸣答话,朝众人拱手,拿起身边细长的竹桨在水中轻晃。也不见他如何用力,小舟却倏然荡离大船,朝与小柳来时的相反方向划去。

    凤鸣等翘首相送,虽然惋惜,但那抹洒脱身影,却终于越飘越远,悠然到了目光所能及的边际。

    当杜风身影淡去之时,正是小柳正式踏足船上的一刻。凤鸣惆怅目送了杜风,惊觉转身,一个细长高挑的身影直跳入眼帘。

    容虎罕见的喜洋洋,介绍道,“鸣王,这个就是小柳。”

    小柳穿着灰色上衣,下面一条直至脚踝的布裤,十分贴合他的身形,腰间整整齐齐束了一条带子,外披一件淡色灰斗篷。这颜色虽不抢眼,穿在他身上,却恰到好处,显得谨慎而沉静。

    小柳见凤鸣打量他,露齿一笑,抱歉道,“小柳该死,竟让鸣王等候了。”缓缓行了个礼。

    秋蓝等虽然一直在王宫伺候,但对于容恬隐藏起来的实力并不清楚。她们也是第一次和小柳这样靠近,都仔细端详这位为“惊天魔术”立下奇功的太子府特使。

    凤鸣对他很有好感,等他行了礼,高兴地一把携了他的手,上看下看,奇道,“咦,怎么我觉得他很眼熟?”

    不过记忆里,又应该是第一次正式碰面啊--昨天表演“魔术”时那么台上台下的遥远碰面除外。

    容虎问,“是不是和大王有点像?”

    他这样一说,大家又都去瞅小柳,秋星第一个叫唤起来,“果然!是有点像大王呢。”

    凤鸣笑道,“我说呢,怪不得那么熟。”江上风大,一边笑,一边领着他们进客厅。大家又都坐下,小柳当仁不让,被安排到了刚才杜风坐的位置。

    “呃……今天的事……多谢小柳拔刀相助,如果不是你,那就糟糕了。”毕竟第一次见面,凤鸣和小柳还不熟,说起话来也不如和容虎烈儿那么亲密,凤鸣想了半天,才想到应该先表示感谢,又忍不住问,“不过你怎么会忽然出现在刑场呢?”

    小柳笑起来相当文静,却不令人觉得羞涩别扭,非常自然,听了凤鸣问话,便侃侃把自己见容恬的事说了。

    凤鸣一听他见了容恬,兴奋得不能自制,频频插话问,“他那么赶路,人瘦了没有?唉,我也在永殷,早知道就和他约了在芬城码头先碰个面就好了。那他说了什么时候来找我没有?”

    小柳被他打断,一点也不介意,答道,“大王说要先去了东凡,才可以来找鸣王。”

    凤鸣如被人打了一拳般,低低哀叫一声,顿时又变得无精打采。秋蓝等赶紧安慰“大王很快就会来了”、“东凡离这里也不远啊”、“可能不等鸣王到同国,大王就已经赶回来了”云云。

    只有秋月一边劝,一边还用眼角观察隔壁。那个死小子洛云一向抓到机会就冷哼嗤笑个不停,现在鸣王闹小孩子脾气,他怎么就如此安静了?

    小柳又继续说他的事,说到他为了救朝安日夜赶来,居然在途中 阴差阳错把乐庭给逮了,容虎大笑起来,一掌拍在大腿上,“我就说你怎么把乐庭塞马车座下了呢?原来如此,哈哈,原来如此!”

    秋月扯扯秋蓝的袖子,朝秋蓝做鬼脸。

    容虎一定和小柳相当亲密,不然怎么小柳一来,容虎好像变了个人似的活泼了不少。

    凤鸣沮丧通常不超过三分钟,垂头丧气了一会,听着小柳诉说经过,渐渐也精神起来,在一旁拍掌叹道,“想不到我的第一次魔术变得如此惊险刺激,不过幸亏你没有真的吧乐庭杀人灭口,不然我们救一个朝安,却又害了一个乐庭,那就糟糕极了。”

    秋蓝等都点头称是。

    小柳说完了自己的经历,口干舌燥,饮了一口茶,沉默一会,忽然开口道,“有一个问题,我一直想不明白,想向鸣王请教。”

    他说得态度很认证,凤鸣心脏怦通一跳。

    问题?又是问题……

    不会吧……

    凤鸣心虚地问,“什么问题?”

    小柳诚恳地看着凤鸣,“我多少也可以猜到,昨日刑场之上,那个木箱里面的犯人,多数是吊到空中前就被换走了。但是……”他蹙眉道,“既然犯人被换走了,为什么木箱燃烧时,里面还会发出令人惊恐的扑打挣扎之声?难道鸣王把朝安换走,却找了个替代的犯人放进去吗?”

    “当然不是,我怎么会这么残忍?”凤鸣挺直了脊梁回答,但是,他随即又疑惑地顿了一下,喃喃道,“不过也对啊,里面为什么会有扑打挣扎之声?里面不是明明没人吗?”越想越不妙,边惊疑不定的转头去看容虎。

    容虎的脸色和他一样,沉声答道,“换人之事是乐庭将军负责的。我记得商议的时候,只说了预先在刑场木台下面挖藏人的大洞,现场钉木箱,借把木箱钉死的时间将犯人从下面带走藏起来,并没有用其他犯人去顶替的事。不过……”

    不过乐庭是个沙场上打过仗的将军,杀个把人对他来说又算什么?用死牢里面的罪犯来顶替一下,使“魔术”更逼真,这种事恐怕乐庭真的做得出来。

    众人面面相觑,心里都想到一起去了。

    气氛顿时凝滞。

    凤鸣心下大凛。

    若是如此,即使被用来顶替的是本来就应处斩的罪犯,他也难以心安。痛快一刀,和活活被烧死的痛苦比起来,那是天差地别。

    太残忍了!

    “我知道。”一个冷淡如冰的声音悠悠传入众人耳中。

    秋月正忐忑不安地想着这种事有多可怕,闻言猛跳起来,怒目看向发言者,叉腰娇吼道,“你知道你知道,你又知道什么?告诉你,这次我们可不会接受什么问题,你别想用这个来要挟鸣王!”说罢还恶狠狠哼了一声。

    刚才洛云藉故要挟凤鸣答应去同国的事情,还没和洛云算帐呢。

    众女义愤填膺,一致同仇敌忾地瞪着洛云。

    凤鸣问,“你知道里面是谁吗?

    “一只老鼠。”

    “呃?”

    “他们把朝安救出来之后,顺便在木箱里面放了一只芬城特有的硕大老鼠。”洛云板着死人脸,仿佛一点也不知道他在说一件多么有趣的事。其实俊美如他,如果经常笑笑,一定极讨女孩子欢心。

    “不对。”秋蓝想得仔细,怀疑地说,“就算再大的老鼠,也弄不出这样大的动静来。”

    洛云用冷冷淡淡的声音道,“老鼠的尾巴上绑了一根绳子,绳子上栓了两块响木。火烧起来,老鼠上窜下跳,带着响木磕磕碰碰,多大的动静都能弄出来。”

    众人细心一想,果然如此,顿时心下大定。

    凤鸣第一个放松下来,大笑道,“好!好一个大老鼠!逼真细腻,难怪这个魔术变得如此成功。”

    秋月却瞅着洛云不放,嗤道,“我们都不知道,你怎么知道的?”

    “是你想出来的吗?”秋蓝探头问洛云。

    秋月又是一声嗤笑,摆手道,“别笑话了,他能想得出来?我用一根手指跟你打赌,他没这个脑筋。八成是他的那些萧家高手们打探回来的。”

    话音刚落,猛听见噌一声,寒光微闪。

    洛云的剑已经出鞘,递到秋月面前。

    众人大惊,秋月更是唬得浑身僵硬,连脸上的嗤笑都凝固了,屏住呼吸,结结巴巴道,“你……你要干什么?”简直吓得连哭都不敢哭。

    洛云道,“和你打赌,顺便借你剑,砍你的一根指头。”

    他这样说,当然承认这个主意是他给乐庭出的了。

    但到了此时,揭开谜底又有什么用处,宝剑森寒光芒,就在秋月白皙的颈下。

    剑尖触着她嫩滑的肌肤,似乎稍用力就会刺进去。

    秋星也吓得嘴唇无色,一样结结巴巴,勉强笑道,“洛云,秋月……她只是说着玩的。她……她她说笑的!”

    洛云一如既往,干巴巴道,“我不说笑。”

    容虎小柳脸色都已变了,双双默然站起,手按在剑柄上,只等凤鸣示意。

    凤鸣心里七上八下。动手不行,谁伤了都不好,他当然心疼秋月,但是洛云好歹也是萧家人,而且是萧家很有影响力的人,难道未到同国就要开始两派火拼了?那他干嘛还要同意去同国送死啊?不就是为了不火拼才点头的吗?

    惨了……

    搞什么?刚才还是好好的大家坐着聊天,为什么忽然就拔剑了?该死的是谁先提起什么老鼠的事的?

    “秋月,你你……你快道歉,说……说以后不和他说笑了吧。”秋星求不动洛云,改而对秋月下功夫。

    凤鸣也赶紧来缓和气氛,“是啊,洛云你别生气,秋月是无心得罪你的,放下剑有话好说,我要秋月给你赔礼道歉可以吧?”

    这么一会时间,秋月已经比刚才镇定了一点,她本来吓得直发抖,听了秋星凤鸣的话,不知为何,却咬了咬下唇,忽然伸长了脖子,盯着洛云的眼睛,倔强道,“我我……我,哼,我不说!你要杀就杀,我不信你敢动手。”

    凤鸣简直没眼看了。

    秋月啊,萧家都是疯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干嘛这个时候来个惨不忍睹的回答?

    看见眼前寒光闪动,秋月“啊!”尖叫一声,闭起眼睛叫道,“我知道!我知道你讨厌我!你早就想杀我了!”眼泪扑簌簌滑下脸蛋。

    秋蓝秋星也是齐声大叫。

    三女几乎同时的尖叫声中,却似乎听见又是一声“噌”,脖子倒没怎么疼得厉害?

    难道洛云的剑真的那么快,连疼都不会疼?

    秋月半惊半疑地睁开眼睛,竟发现秋星秋蓝还闭着眼睛,一副快晕倒的样子。凤鸣傻傻站着,小柳和容虎却一副松弛下来的表情。

    洛云的剑已经入鞘,比起平日,他此刻的表情已经算得上柔和,甚至是愉快的了。他打量了差点魂飞魄散的秋月两眼,薄唇微掀,似笑非笑,很久,才淡淡吐了一句,“你是我见过哭相最糟糕的女人。”

    说罢,却不知为何,把他冷淡的脸,微微别了过去一点。

    似乎,不愿意旁人,瞅见他此刻眸中的颜色。

第五章 上

    “鸣王当心!”容虎的狂叫骤然闯入耳内,和洛云同时跳起,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来势将凤鸣扑倒。

    凤鸣被涌来的大力扑得一个趔趄,晕头转向间听见一阵奇怪的撞击声和大的离奇的重物坠地声,接着噌噌噌噌,兵器出鞘声不绝于耳。

    “啊!”女孩的惊叫忽起。

    凤鸣身前站着容虎洛云,视线被遮挡得十分严实,听见声音顿时大吃一惊,唯恐秋蓝等有失,从两人身后探头出来叫道,“秋蓝你们快过来!”

    头一探出去,不由一楞。

    外面侍卫们如临大敌,早抽刀拔剑冲上来将这丈来宽的地方团团围住,更有五六人将泰蚕和那个老婆婆用剑指着监视起来。

    秋蓝三个女孩站在剑光闪烁中,一脸惊恐,目光都聚集在一个地方--刚才凤鸣安坐的桌子已经被砸成几块,杯碗酒壶碎了一地,满店飘荡浓郁的酒香。一个血迹斑斑的男人躺在破碎的木桌残骸上面,四肢和脖子都呈现不自然的扭曲,小店上方的破茅顶敞开一个大洞。

    不用说,这个奇怪的男人是从天而降,砸破小店的屋顶摔下来的。

    洛云惊惕地看了周围一眼,才跨出来,半蹲下探了探那人鼻息,简单地道,“死了。”

    秋蓝惊魂未定,颤声道,“是刺客吗?”

    “如果是刺客,那他也太笨了。”容虎皱眉看了地上的尸首一眼,走出小店,在外面仰头看了片刻,回来道,“小店依附着一栋三层楼高的大客栈,这人恐怕是从上面摔下来,刚好砸到了小店屋顶。幸亏小店茅顶破旧,上有小洞,我们才能发现上面蓦地一闪似有东西坠下。这人死了就死了。却差点砸到鸣王。”

    洛云翻弄了死者一遍,下结论道:“这人是被殴打后扔下来摔死的。”

    “不知什么这么凶恶,连当地的官兵也敢虐杀。”容虎奇道。

    既然不是刺客,周围侍卫们的刀剑也纷纷收回。

    凤鸣走了出来,蹙眉道:“看他身上穿着,是芬城守驻当地的官兵?”把视线转向泰蚕。

    泰蚕是当地人,应该会清楚。

    泰蚕也算倒楣,为了救他妹夫千方百计谋划好的哀兵之策,接连遇上挫折,第一次被木飒那个不知道哪里钻出来的家伙打断也就罢了,第二次居然撞上个“天外飞尸”,实在流年不利,刚才被侍卫们团团围住差点被杀,到现在还吓得脸青唇白,见凤鸣看他,嘴唇抖了抖,正要哆哆嗦

    嗦说话,洛云冷冷截道:“死个把人又不是什么稀罕事,少主管这些干什么?”

    容虎也道:“这里死了人,毕竟是是非之地,鸣王身份贵重,不宜久留,不如先回船再说吧。”

    罗登也这样说。

    人多力量大,凤鸣无奈,只好答应,容虎遵他的指示,把泰蚕两人都一同带回船上。

    众人出城,上了马车,秋月忽然轻轻叫了一声。

    原先插在秋蓝头上半开喜人的游子花,正在黯然枯萎,速度快的令人惊诧。

    秋月秋星将自己头上的游子花摘下来。果然也一样,女孩们只能将花都抛出车窗外,不由感叹。

    因此,归路更添了一层愁绪。

    一趟快快乐乐的芬城游玩,最后变得不欢而回,秋蓝一群女孩亲眼目睹有人在自己面前摔死,上船后直到黄昏还是怯怯的,平日的说笑声都没了。凤鸣也郁郁不乐,想起那个白发苍苍的老婆婆,命人把泰蚕叫了过来,道:“你妹夫的事情今天还没有说完,后来怎么了?”

    泰蚕没想到凤鸣经过今日之事后,还会关心他妹夫的事,心中大为感激,扑通一下又跪了下来,赶紧回答道:“我妹夫酿得一手好酒,芬城中人人知道,慢慢攒钱开了一家小酒馆,生意也不错……唉,明说了吧,今天容虎将军说的那个三层楼高的大客栈,一个月前还是我妹夫的产业。”

    凤鸣听得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迷惑地眨眨大眼睛。

    不过也难怪,他也正奇怪,泰蚕怎么说也算是个官,怎么会把自己唯一的亲妹妹嫁给一个穷小店的酿酒郎,原来他妹夫不久前还拥有一个大客栈。

    三层高的大客栈,应该也算个不大不小的芬城富翁吧,

    “那么今天那个小店……”

    “这事说起来,真叫人又气又恨。”

    泰蚕叹了一声,刚要继续,凤鸣截道:“你别老跪着,我低头看着脖子好酸,起来坐着说话不好吗?”

    把泰蚕扶起,命秋月端了热茶上来。

    芬城码头掌吏这个官职虽小,却是代代沿袭的,泰蚕从小跟着祖父父亲,甚至自己当官后迎送过不少声名赫赫的人物,却从没见过凤鸣这样的,贵气怡然,又稚嫩单纯,待人接物温和之极,却不让人觉得有丝毫虚伪。

    他被凤鸣用手一扶,微微愕然,情不自禁站了起来,偷偷打量凤鸣两眼,谢过秋月奉上的茶,才接着道:“我妹夫本来开了客栈,妹子又怀有身孕,日子本来过得很好。不料三个月前,祸事忽临,上头忽然下令,说是闻得我妹夫酿的一手好游子酒,命我妹夫贡上都城。但游子酒离开芬城酒会变酸,酒水送到都城,全部变酸。”说到这里,泰蚕声音里有隐隐带了哭音,道:“因此我妹夫被关了起来,产业也被没收,连有孕的妹妹和她婆婆一起都被赶出家门。妹妹身子不方便,只能让婆婆外面的破棚子里卖点剩下的游子酒度日。”

    “居然有这么混帐的事?”凤鸣听见这样不平的事情,大为愤概,呼呼喘气了一会,忽然想起烈中流给他的“教训”,凡事不可逞气胡来,按捺自己平静一点,思索着道:“如果关在芬城监狱,你身上有官职,应该也可以为妹夫走动一下,喊冤要求澄清吧。”

    “怎么可能不去喊冤?”泰蚕叹道:“这段日子我见人求人,见神求神,来往永殷的各位官员我都求过了,几次亲自去给掌管此事的乐庭将军磕头,求他饶我妹夫一条性命,可怜我妹夫并无心犯错,实在是游子酒有此特性,芬城人人皆知。”

    凤鸣想起今天出城的时候,游子花无端枯萎,知道泰蚕说的是实话,点了点头,又问,“乐庭将军是什么人?”

    “他是大王亲自任命,掌管我们这一带的大将军,手上有生杀大权。我妹夫是杀是放,都在将军一念之间。”泰蚕清清略为沙哑的嗓子道,“我去了几次将军府,几乎把累世祖上积聚的财宝送上,大将军才开答应稍稍开恩。”

    凤鸣问,“他答应放你妹夫?”

    “如果是这样就好了。”泰蚕苦笑道,“我妹夫本来己经要以欺蔑朝廷大罪处斩,大将军开恩,答允再运一次游子酒到都城,如果依然发酸,还是要斩的。我妹夫是家里唯一支柱,杀我妹夫一人,和杀他一家子有什么不同呢?”

    凤鸣皱眉,这算哪门子的开恩?如果游子酒就是这种特性,送多少次也是酸的。

    泰蚕知道他想什么,叹道,“虽然不能把人救出来,但能拖一天是一天吧。我只想利用这点时间,看看能否求一个大人物帮帮忙,放我妹夫一条生路。唉,这世道,小民生死不过草芥,只要有权势显赫者开口,一句话就救了一条人命。”说罢用眼可怜巴巴地看着凤鸣,不用说,凤鸣就是那个理想的“权势显赫者”了。

    凤鸣倒不觉得自己怎么显赫。他萧家少主的身份,最多只能调动调动黄金和大船,至于鸣王这个称号是西雷王给的,现在西雷被瞳儿占了,恐怕西雷人碰上他都不会怎么给他面子,何况永殷?

    不过游子酒这个奇怪的现象说不定里面有化学道理。

    可惜他不是化学家,手头也没试验仪器,不然也许真的可以看看能不能帮忙。

    泰蚕见他默不作声,恐怕是不愿帮忙,鼻子一酸,哭道:“若是连鸣王也不肯伸手,我妹子一辈子就完了。鸣王你发发慈悲,看在她们婆媳和未出生的孩子份上,可怜可怜吧。我给你磕头了……”从椅上站起来,膝盖又是一弯。

    这次凤鸣早有准备,一把扶住了,皱眉道:“你不要着急,我没有说不帮忙。你妹夫这事确实很冤枉,这个……这个……唉,好吧,我尽量帮你想办法。”

    泰蚕得他这一句话,顿时小黑豆眼大亮,激动的道:“那么一切就拜托鸣王了!妹夫若逃出一命,鸣王就是他再生父母。”

    再三拜谢,抹着眼泪拖着肥胖的身躯快步去了,显然是要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在另一个房里哭得死去活来的老婆婆。

    凤鸣一时心软答应下来,其实如何救一点把握也没有,送走泰蚕,转回室内坐下,对众人苦恼道:“你们都听见了,现在怎么办好?”

    洛云一向待在一边冷眼旁观,没有必要绝不开口,这次罕见的第一个发言,却是泼了凤鸣一头冷水,道:“人家死活和我们无关,少主惹这个麻烦干什么?而且那个泰蚕,一看就知道是个狡猾的家伙,绝不单纯。”

    凤鸣脾气温和,和洛云相处多日,已经习惯他的冷言冷语,耐心道:“人命关天,怎么可以见死不救?路见不平,尚且拔刀相助。如果没有侠义心肠,岂不可惜了你一身好武功?”

    洛云懂事之日就开始苦练剑术,除了洛宁亲自教授外,高手团中不少前辈也对他倾囊相授,个个教他杀人要快准狠,无情冷酷,不可犹豫,却从没人和他说过什么“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凤鸣语气虽然温和,实际外绵内针,仔细听过去,其实句句都在教训。洛云一楞,暗忖,想不到这呆小子也有言辞这么锋利的时候。半晌,冷冷吐出一句:“侠义可不是我们萧家的家训。”

    凤鸣淡淡道,“有我一日当家作主,这就是萧家的家训。”

    洛云转过来瞅着他,目光仿佛寒针一样,完全是杀手似的无情。凤鸣平静地和他对视,心里却咚咚咚咚大敲小鼓,不安地想,萧家人个个沾染了我老爹的乖僻,惹得洛云狠了,他晚上看护我的时候会不会趁我睡觉不防,来个一剑穿心?哎呀不好,今天晚上一定要容虎也陪着我安全点,秋蓝那边只好委屈她独守空房了。秋蓝独守空房,一定不会向我抱怨,不过和容虎独处时,也许会拗容虎的耳朵泄愤……

    想到容虎被拗耳朵的模样,居然忍不住噗嗤一下笑了出来。

    看在别人眼里,只当他根本不惧洛云阴沉的眼神,所以无惊无恐,从容含笑以对。

    连容虎也心里暗道,鸣王比起从前来,果然长进不少,再不是当初第一次出便繁佳时的胆怯少年了。

    如果他知道凤鸣此刻脑子里转什么念头,说不定会晕倒过去。

    “鸣王说的对,人命关天,如果可以救,我们不妨伸一把手,也算功德。”容虎思忖了一会,有条不紊地道:“不过洛云刚刚说泰蚕狡猾,属下也有这样的看法。别的不说,既然他这么疼爱自己的妹子,当然会救济她们婆媳,何至于要摆个破棚子卖酒?我看那个破棚子大概是拿来讨鸣王同情的。”

    罗登点头赞同道:“确实像泰蚕这个人的作为。他这个人我打过多次交道,不是个坏人,就是喜欢和人家玩心思,拐着弯办事。大概先是藉游子花游子酒把少主引过去,然后再藉破棚老人引发少主的同情,好求少主开恩,插手此事。”

    “原来是这样。”凤鸣恍然大悟,却不怎么生气,只是苦笑着道,“不过他这个方法确实不错,我喝了游子酒听了那个故事之后,再看见那个可怜的老婆婆,然后听见他妹夫的不平事,确实心情郁愤,对他妹夫的遭遇大为同情。这个人如果是个将军,一定善于攻心之计。”

    秋月轻声道:“一定是他听说我们鸣王心肠好,所以才想出这些主意。”

    “虽然用了心计,但他也没有害人之心,算了吧。”凤鸣大方地摆手,忽用奇怪的语气问:“如果我们没有在芬城下船,岂不浪费他一番布置?”

    罗登笑道,“少主多虑了。芬城码头是萧家船运一个大点,路过此处,少主多数会停下。而且就算没有停下又怎样呢?他不过准备一个破棚子罢了。”

    众人都笑了起来,说果然如此。

    凤鸣笑了一会,蹙眉道:“不过现在最大的问题,是怎么把他的妹夫救出来呢?我已经答应下来,就算只为了那个可怜的老人家,也应该尽力而为。就算是报答那几杯美味的游子酒吧。”

    正在沉吟,房外忽然传来脚步声。

    “禀少主!”萧家高手团中的冉青推门进来,禀报道,“永殷乐庭将军得知少主经过他管辖的地带,特来递帖拜访。”他也是洛宁安排在凤鸣身边贴身的十大高手之一。

    “啊?”凤鸣一愕。

    真是说人人来,说鬼鬼到。

    不过永殷的将军过来拜访他干什么?难道嫌他敢管永殷的闲事,故意过来警告的?

    凤鸣问:“已经来了吗?”

    “回禀少主,乐庭将军已经到码头了,正在登船。”

    罗登建议道:“这也算是永殷一方掌握重兵的权贵,少主应该亲自迎接,以示敬重。”

    凤鸣点头,“好,我们出去接他。”等一下还要和他谈泰蚕妹夫的事情呢,算先拉拢拉拢关系也是必要的。

    凤鸣领着众人出到外面,远远看见码头上停着十几匹骏马,依稀看见骏马上都是一色永殷军制辔头马鞍。

    一行人正在跨过船板登船。

    “贵客登船,不曾远迎,恕罪恕罪!”凤鸣朗声一笑,带着众人一同迎到船头,笑言道:“大将军到来,我这小船顿时蓬荜生辉。”这几句是电视剧里面常用的古代外交辞令,这里正巧用上。

    乐庭大概在三十五六左右,长得高大威武,身上穿着一袭玄青长袍,并没有身着甲胄,只有腰间挂着一柄宝剑,显得精干俐落,一看就知道是沙场的干将。他领着五六个亲卫登船,到了凤鸣面前,哈哈大笑,声若洪钟道:“鸣王谦虚得过分了,这也叫小船?那么什么样的才算大船呢?”

    顿了顿,上下打量凤鸣一番,目光炯炯有神,赞道,“少年英雄,果然不同凡响。总听人家传言西雷鸣王如何如何,今天一见,真是英气逼人,令人印象深刻。”

    凤鸣拿出西雷鸣王和萧家少主应有的态度,微笑道:“英气逼人?呵,我正想用这样的形容词赞美将军呢,想不到被将军先用了。”

    乐庭打量他的时候,他也在打量乐庭,暗自奇怪。

    听了泰蚕妹夫的事情后,他自然而然把乐庭想像成猪头肥肠,不讲道理的家伙,现在一看,才知道对方绝不是想像中的人物。一边想着,一边转身做出邀请的手势,“乐将军,请进去再谈。”

    萧家大船号称天下最豪华,绝对不是夸口。

    大厅比寻常人家客厅还大,布置得美仑美奂,紫翠交辉。乐庭和凤鸣并肩进去,分主客一一坐下,由侍女流水般奉上热茶美点。

    “萧家大船名不虚传,真是气派。啧啧,即使大王坐驾,也不过如此。”乐庭打量厅内一番,首先夸奖了一番,才含笑对凤鸣道:“鸣王不要怪乐庭不请自来,实在是因为西雷鸣王的名气太大了,这次出游各国的事情又闹得天下皆知,害本将好奇心大起,极想亲眼看看名震天下的人物。得知鸣王在芬城码头暂时停靠,赶紧吩咐备马,趁夜赶来一见,免得错过机会。”

    “不敢当。能见到大名鼎鼎的乐庭将军,才是我的荣幸。”也算是容恬容虎等人教导有功,凤鸣被调教到现在,对于类似的普通官方会面己经应付有余,顺口捧了乐庭一句。

    双方边饮好茶,边吃美点,聊了一会天气之类的无聊话题。乐庭看来是个豪爽人,说话坦白直接,正合了凤鸣脾胃。

    虽然两人言谈甚欢,但凤鸣还不敢过于莽撞,直接谈及泰蚕妹夫的事。

    毕竟这个是别人职权范围内的事,如果贸然被问,谁都会不高兴。一个不小心,要是让乐庭不快,游说乐庭放过那个无辜酿酒者的事情也就告吹了。

    先闲聊培养一下感情为好。

    谈过天气、点心、歌舞等等没营养的话题,凤鸣寻思了半天,忽然想起今天遇上的那个男人。如此人物,一定不是普通人,说不定乐庭认识,便对乐庭请教道,“恕我冒昧,想向乐庭将军打听一个人。”

    “哦?什么人?”

    凤鸣将那人的身高相貌形容,举止言谈形容了一番,语带仰慕叹道:“可惜当时没有时间深谈,他来去匆匆,只说了一声自己的名字叫木飒,将来如果我去北旗,欢迎我去他家做客,就头也不回地走了。唉,北旗好歹也是一个国家,谁知道有多少个木飒呢?”非常惋惜地摇了两下头。

    乐庭听了他这样说,低头思忖半日,喃喃道:“竟能让见识多广的鸣王一见难忘,可见此人必定有过人之处,不是寻常之辈。嗯……木飒?北旗杜姓大族中,似乎没有这样一个人物。不过听凤鸣叙述形容,我又觉得有点印象……”

    凤鸣听他一会说“似乎没有”,一会又“有点印象”,更加糊涂。

    乐庭把木飒二字在嘴中念了两遍,食指沾了一些茶水,在小桌上比划着写,动作忽然一停,蓦然仰头大笑道:“哈哈,这位公子真是脾气不改,专爱出这些哑谜。我说怎么觉得听那个形容穿戴,言行谈吐,觉得有点熟呢。”

    凤鸣大喜,问,“将军也认识木公子?”

    乐庭笑得连大船都几乎微微震动,摆手哂道:“什么木公子?鸣王被捉弄了。这位公子名叫杜风,确实出身高贵,乃是北旗王族的分支。此人才华横溢,喜爱游山玩水,游历天下,因为其人才风流,华贵儒雅,又有才学,和各国不少权贵交好。就只有一个奇怪的癖好,喜欢和人打哑谜。”

    凤鸣“哦?”了一声,学乐庭的样子沾茶水在桌面上写了木飒两个字,将“立”字两点合并做一点,拆开后分别组字,果然是杜风,愣了一会,呵呵笑道:“果然有趣。原来就是那个鼎鼎有名的不要帝王。”

    木飒这个名字不见经传,但杜风这个名字,却是如雷贯耳。

    西雷王宫中那些容恬专门指派给他的老夫子中,就曾经有一人对他提过这个名字。

    凤鸣至今仍记得老夫子一字一顿,抑扬顿挫教授的滑稽样子。

    “若说交友之广,举止之从容,气质之尊贵,风度之无可挑剔,各国朝堂之上,自然首数我们西雷之王,而朝堂之下,飘然天下者中,莫过于北旗的杜风公子,世称不要帝王。”老夫子说这句话时,三番四次用眼神暗示--鸣王您有人家一半就不错了。

    那时候的凤鸣整天考虑怎么偷偷瞒着容恬把白云牵出去,放纵快活地骑上几个小时,哪里有闲功夫培养自己的从容举止、尊贵气质,更不用谈无可挑剔的风度,不过,他对那个“不要帝王”的称号却颇感兴趣,举手发问:“为什么叫不要帝王?是他放弃了王位,不肯当大王,宁愿浪迹天涯吗?哇,好潇洒!”

    老夫子看他傻兮兮的模样,大叹无奈,提早下课,临走也没有回答凤鸣的问题。

    凤鸣自有办法,下课就跑去问烈儿。

    烈儿听了,狂笑道,“什么不肯当帝王,这里面有个风流故事,尘大臣严谨古板,不好意思说,所以赶紧放学溜走了。”

    凤鸣听了,更是好奇,逼着烈儿全盘吐出。

    烈儿告诉他道:“这个鼎鼎有名的杜公子,只是北旗王族旁枝,并没有王位继承权,不过家里也很尊贵外加有钱就是了。他模样长得好,英俊潇洒,风流倜傥,又喜欢到处走动,而且对女孩子非常怜惜,每到一个地方,必勾引不少贵族小姐的芳心,说来也奇怪,这么多女人爱他,却没有一人恨他的。”

    凤鸣不耐道:“快说快说,不许打岔。”

    “据说他一次经过昭北,只在昭北王宫逗留了两三日,就将昭北公主的芳心勾引走了,公主从此对他日思夜想。刚巧同国大王子年满十五,同国大王想找媳妇,看上昭北这位公主,写了国书,说希望让儿子迎娶公主。鸣王想想,杜风再英俊,也不能和王位拉上边,那位王子却大有可能成为将来同国的国君,两者相较下,多数女子会选择王子。不料昭北公主死活不肯,闹得要死要活,还写了首诗,命使者带回给同国的大王子。”

    “哇?还写诗?”凤鸣睁着大眼睛,听得十分津津有味。

    “这首诗才有趣呢。”烈儿宛如在台上表演,表情十足地走起台步,声音高低起伏地背道:“清风抚柳柳自伤,伤尽泪干仍相盼,恕妾辞却双好意,不要帝王要杜郎。”

    秋蓝等当时也在旁,听了大觉有趣,拍掌笑道:“不要帝王要杜郎,这个诗写得好玩,那昭北公主真是直接了当够坦白的。居然能勾引这样的女人芳心,杜风一定个很有趣的人。”

    烈儿嘻嘻道:“这诗后来传遍天下,越传越神,天下人从此就把他称为不要帝王了。”

    凤鸣当时就一直在想那个让昭北公主连王后都不想当的男人到底是什么样子,回想白日见到的木飒,哦,不,是杜风,才觉气质这种东西真是想学都学不来,那般清澈柔和的眼神,只要朝你看上一眼,就让你忍不住生出好感。

    尘滩老师说他风度无可挑剔,果然不谬。

    凤鸣一边回想,一边更加捶心后悔,懊恼道:“早知道是他,绝不该让他走。听说这个人是闲云野鹤,踪迹飘忽,极难碰上的。”又疑惑道:“他来芬城干什么?难道这里也有什么绝色美人、多情公主?”

    乐庭却忽沉声道:“恕我交浅言深,鸣王此言不妥。”

    “哦?”

    “鸣王这样说,足见鸣王看错此人。”乐庭正色道:“杜公子为人风流,只是他的本性,无知世人仅仅凭此,就将他当成一个轻浮好色之徒。其实杜风公子正直刚毅,忠耿豪迈,实在是当世难得一见的奇男子。”

    这一说引得凤鸣好奇心大起,一时把泰蚕妹夫的事都差点忘了,忙问:“将军和杜公子是朋友吗?”

    “我哪有那种福气。”乐庭道:“可是我听过不少关于他的故事,这些故事都是从德高望重的人口里传出来的,应该不假。”

    凤鸣眼睛大亮,“将军快讲,我最喜欢听故事了。”

    “我这个人口齿不太伶俐,讲故事不生动……”

    “就讲一个?”

第五章 下

    第五章

    “嗯……”乐庭犹豫一会,看看凤鸣一副热切渴望的表情,似乎不忍拒绝,点头道:“好,就讲一个,要是听得无趣,请鸣王不要见怪。”

    “当然不怪”

    乐庭果然清清嗓子,思忖片刻,缓缓道:“据说当年宴亭二王子征南,曾私自带了几个随从去林中打猎,射中一只大鹿后,架火烹烤,刚刚烤好,忽然听见一个人道,好香,好香,可以一同吃吗?征南见那人虽然穿着一般,但长相俊美,气质华贵,一见之下非常喜欢,便邀他一同吃鹿肉。”

    凤鸣笑道:“一听长相俊美,气质华贵,就知道是那个杜风公子。”

    乐庭叹道:“我就知道我不会讲故事,一点悬念也没有。”

    吓得凤鸣以为他要不讲,赶紧道歉道:“是我插嘴不好,将军快点往下讲。”

    “那个人确实就是杜风公子。他受了征南王子邀请,坐到火旁,征南王子递给他鹿肉,他也不客气,拿过就啃,吃完之后,对征南王子只道了一声谢,就这样走了。”

    凤鸣虽然再三想忍,却还是忍不住,开口小声问道,“他那次告诉了征南王子什么假名字?”

    乐庭微笑答道,“他什么都没有和征南王子说,更没有留下姓名,吃饱就走了。”

    凤鸣心道,那倒比这次更彻底,他这次说木飒两个字,还算给面子的了。只不知是冲着西雷,还是冲着萧家给的面子。

    “三年之后,宴亭与离国之间边境发生纠纷。因为离国势大,得罪不起,宴亭王迫不得已下令,派遣征南王子代表自己前往离国,向离王赔罪。杜风公子当时身在昭北,得知消息,立即动身前往宴亭,据说连续骑死了十二匹马,日夜兼程,终于在征南王子出发前,赶到了宴亭。”

    秋月在凤鸣身后伺候,也竖着耳朵听故事,想到离国若言的可怕,打个冷颤,未免流露出一丝惧怕,低声道:“他一定是来阻止征南王子的。”

    乐庭摇头,沉声道:“他见了征南王子,只说了一句,我陪你。至于如何得知消息,如何赶路,路上如何焦急担心,一字未提。”

    他讲故事虽然不善利用表情技巧,但这个简短的故事已经具有自己独特的魅力。众人听他说出“我陪你”三字,都觉得心中热血一股上冲。

    那淡若云霞,儒雅从容的年轻公子,竟这般生死豪气,热血衷肠。

    “那后来呢?”秋月拽紧了手中的小锦帕,不无担忧地问。

    乐庭道,“后来使者团到达离国都城,离王果然蓄意为难,将征南王子召入王宫,当着众大臣的脸,问征南王子道,宴亭想和离国和解吗?征南王子说,想。离王若言说,你这次来真的有诚意?征南王子说,有。离王若言听了,命人拿出三个装满酒的一模一样的金杯,对征南王子说,这里有一杯是毒酒,如果你有诚意,选一杯喝了吧。”

    忽然一声低呼,却是听得满脸紧张的秋星不小心发出的。

    秋蓝颤抖的声音传了过来,“那么征南王子喝了吗?”

    乐庭道:“征南王子还未说话,杜风公子已经走了向前,随意拿起盘中金杯,毫不犹豫地把酒喝了下去。”

    凤鸣叹道,“他胆子也真大。不过幸好,三选一的毒酒,竟然被他赌对了。”

    杜风公子没有赌。乐庭说到这里,眸中也隐隐流溢出憧憬敬佩的目光,道,“他喝了第一杯酒,放下酒杯,又拿起了第二杯。”

    “什么?”听故事的人几乎齐声大叫,纷纷露出不敢相信的表情。

    那个杜风是笨蛋吗?

    “杜风公子喝干三杯酒,离王也觉得很诧异,问他,你怎么胆敢三杯都喝?”

    “杜风公子面色平常地答道,我猜三杯都是无毒之酒,此地就是离国王宫,离王要杀我们,何必浪费毒酒,一个眼色就行。我这样做,只是为了向天下证明,离王并非是连求和使者也不肯放过的狠毒之人。”

    “离王听了,仰头大笑,笑罢又问,如果你猜错了呢?”

    “杜风公子道,为友而死,正是大丈夫之志。说罢转身,一同携了征南王子之手,长笑踏歌,出宫扬长而去,在场的大臣侍卫竟个个呆住,没有一人阻拦。”

    乐庭说完故事停下,大厅说安静得落针可闻。

    人人都为杜风风流洒脱所震,遥想当日其长笑携友出宫之慷慨勇毅,无不感赞交加。

    半晌,凤鸣才吐出一口气,低声道:“征南王子真是有福气的人,竟能交上这等朋友。”想起今天失之交臂,几乎悔断肠子。

    乐庭问:“我对这位杜风公子也是仰慕多年,不知道鸣王是在哪里碰见他的?”

    凤鸣实话实说道,“就在芬城。”

    “原来鸣王今天去了芬城。”乐庭看他表情,猜他因为错过杜风而懊恼,故意转换话题,笑道:“若是去芬城,定要品尝当地特有的游子酒,那股香味是什么酒也比不上的。王宫里面什么珍贵佳酿和游子酒一比,简直不算一回事。”

    提起游子酒,凤鸣蓦然一震,哎呀,怎么差点把最要紧的事情给忘了?

    还有一个无辜可怜的未来父亲等着他搭救呢。

    凤鸣本来烦恼无法提及泰蚕妹夫的事,听乐庭一说,立即打蛇随棍上,道:“听说游子酒只要离开芬城地域就会变酸,所以根本无法运到外地,对吗?若是永殷都城那么遥远的地方,就算勉强运过去也只是白费。”

    说完安静下来,认真观察乐庭的反应。

    “呵,”乐庭把手中热茶放下,哑然失笑道:“鸣王一定是见过泰蚕布置过的破棚子,听过他的哭诉了吧?”

    他这么直接,倒大山凤鸣一方意外。

    凤鸣问:“将军怎么知道?”

    乐庭摇头笑道:“泰蚕这个破棚子的招数用过不少次了。本将军上次巡查芬城,也被他使过这么一招,怎么会不知道?我看那个老太太哭得那般伤心,也是大为不忍,所以才下令推迟处斩她儿子的日期,再送一次游子酒去都城。唉,其实送不送都是一样的结果,不过是拖拖日子罢了。”

    他这样说,凤鸣更加奇怪,道:“将军既然也觉得他妹夫是无辜的,为什么不放了他呢?”

    “要是能放,本将军早就放了。”乐庭忽然大叹,环顾左右道:“说起这个,就想喝酒。不知道本将军有没有福气尝尝萧圣师珍藏的好酒?”

    “当然。”凤鸣吩咐,“快拿酒来。”转头对乐庭道,“我这儿的酒,虽然比不上游子酒,不过也算上品吧。”

    若论察言观色,凤鸣一干人中,以罗登最为厉害。听了凤鸣回答,赶紧站起来吩咐外面的侍从取好酒来,又笑道:“饮酒作乐,有美景下酒,那才有趣。今天月亮正好,少主何不邀将军在甲板下赏月畅饮?至于其余贵客,由小的奉陪,一同观赏歌舞,可好?”

    凤鸣暗赞罗登聪明,点头道,“好,就是不知道大将军意下如何?”

    乐庭毫无异议,“那样最好。”

    当即留下一群跟随而来的下属,和凤鸣等人上了甲板。

    外面江风宜人,明月高挂。

    侍女们摆好软垫和美酒美食默默离去,只余容虎等一干侍卫站在甲板稍远处,钉子一样侍立守护。

    乐庭坐下,饮了一杯热酒,露出轻松神态,“现在只有我们两个,说话方便多了。我乐庭是个厮杀汉子,说话最讨厌绕弯,就直话直说吧。鸣王可知道自己被泰蚕利用了?”

    “被泰蚕利用?”凤鸣愣住,惊讶地问,“难道他妹夫的事是假的?”

    “泰蚕这个人虽然狡猾,但是其母死得很早,所以极为钟爱唯一的妹子。自从他妹夫出事后。泰蚕确实想了很多办法求人搭救,所以这件事,也不能说是假的。”乐庭转了另一种口气,沉声问:“但是鸣王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他求了那么多人,却没有人肯伸手救他妹夫一命?”

    凤鸣倒确实没有想过这个问题,闻言愕道,“是哦,怎么都没有人肯救他一命?”情不自禁伸手挠头。

    不防备之下,暴露本来的傻乎乎面目。

    乐庭还是第一次见识,天下闻名的鸣王片刻之中,从老成沉隐的俊朗睿智变化为坦率天真,气质改变之快令人惊讶,不禁莞尔,随即容色一整道:“鸣王有所不知,泰蚕妹夫这件虽然是小事,但是只要权贵插手,便是永殷国天大的事情。”

    凤鸣更加惊讶,“永殷国天大的事情?”挠头的手也停了下来,“大将军不会是吓唬我吧?先说明一下,我胆子可是很小的。”神态十分可爱。

    “看来鸣王并不了解永殷目前的内情呢。”乐庭解说道,“我永殷王有三位王子,从前最得宠爱的是大王子永逸殿下,但是不久前,永逸殿下太子位因为被废,所以目前的太子是二王子永全殿下。”

    凤鸣听他的口气,似乎要开始说永殷的内情,赶紧非常配合地装出好学的模样,点点头表示明白。

    其实这些事情,他早就知道。

    永逸失去太子位,正是容恬那家伙搞的鬼,烈儿也在其中出了不少力。不过现在烈儿和永逸如胶似漆,也算永逸在经过选夕选熊掌的痛苦抉择之后,得到了应得的甜头。

    如果乐庭知道永逸失去太子位是怎么回事,会不会立即拔剑要了他的小命,以报效永殷国恩?

    凤鸣一边心里打着小算盘,一边轻描淡写应道:“永全王子我听说过,好像也是个不错的人选,他现在当了太子,一定比从前更积极参与国事,”

    乐庭叹道,“坏就坏在这积极二字之上面。”

    “怎么回事?”

    “一切的问题都从永全殿下成为太子开始说始。自从大王正式宣布,改立永全殿下为太子后,殿下一改从前作风,开始大肆收揽手中权力,试图掌控军政大权。”

    凤鸣很不明白地问:“永殷迟早是他的,还用得着这样吗?”

    乐庭反问:“西雷容瞳不是已被公认的继承人吗?为什么却要忽然起兵,夺取西雷王位?”

    一句话说得凤鸣哑口无言。

    权势王位,向来都让人丧失心智。

    “现在大至都城,小至芬城这样的小城,都被卷入了王族各党纷争之中。”乐庭道:“上面王族权贵内斗,下面各地的官吏各自依附太子殿下和三王子殿下,当然也互相倾轧,斗个你死我活。鸣王不是永殷人,不明白这样做的后果对永殷各地的影响有多大,单我管辖的这一带,最近就出了好几件官兵斗殴至死的事件。有什么办法?这里驻守的官兵将领,旧的多数是三王子永城殿下举荐,新的却全是永全殿下调派过来,双方好像有几辈子的仇恨似的,见面就分外眼红。我不想偏袒任何一方,只是尽量弹压安抚,结果呢?今天还是又发生了一桩。”

    凤鸣听瞠目结舌,同时想起今天在芬城遇上那个“天外飞尸”,不用说也是卷入斗争的受害者。

    这样官方斗殴,还闹到死人,那些驻守的官兵都不怕乐庭这个顶头上司吗?

    不过转念一想,这些人各有派系,乐庭抓这边必然得罪那边,抓那边必然得罪这边,他充其量不过是一个管理地方的将军,别说永逸太子殿下,就连三王子也是得罪不起的,这种情况下,保持中立,不闻不问,倒也不失为一种办法。

    沉吟半晌,还是感到困惑地问,“那和泰蚕的妹夫有什么关系?难道他妹夫是永全或者永城王子的人?”

    “他妹夫只是普通人,人家要修理的泰蚕,先从他妹夫下手打击而已。”乐庭直言相告,“泰家向来对三王子效忠,提出运送游子酒取都城进贡的人,却是永全殿下那边的人。所以只要鸣王插手这件事,等于插手两位王子的内斗之中。”

    凤鸣这才恍然。

    难怪泰蚕急成这个样子。但是即使知道泰蚕有所隐瞒,凤鸣却无法怪泰蚕分毫,给泰蚕天大的胆子,泰蚕也不敢一见面就把事情往永殷王族的内斗上扯,所以从头到尾,只能哭诉冤枉,而不提这些错综复杂的根源。

    “他们两兄弟斗得这样明显,难道不怕被人知道?”

    乐庭冷笑道,“知道又如何?哪一国王族没有内斗?大王年纪已大,多数国事交给了几位王子。从前有永逸殿下做太子,两位殿下都稍忌惮点,现在永逸殿下不在过问政事,两位殿下彼此不服,当然会越斗越凶。”说罢,低声道,“其实我这次过来,也是得到消息,知道泰蚕找上了鸣王求情。唯恐鸣王不知事情深浅,贸然插手,惹来麻烦。”

    凤鸣回忆起白天被活活摔死在面前的男人,深为永殷发生的内斗惊心,小小芬城就闹成这样,整个国家不知还有多少人正为此无辜丧命。

    烈中流说的对,哪次权贵争斗,没有无辜者的献血流淌。

    像泰蚕的妹夫,就是被无辜牵连,但谁敢帮忙,无疑间接地表示支持三王子永城,日后被永全知道了,必然会遭来永全的憎恨。

    难怪哪个权贵都不肯伸手救即将因为游子酒而被杀的无辜百姓一命。

    政治最可怕的地方,就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凭你一个不管无心还是有意的小动作,就给你硬安上党派政见之类的帽子。

    越往下想,脊背越凉,凤鸣压低声音对乐庭感激道:“多谢将军坦言相告,我对这些竟一无所知。只是不知道将军对于永全永城两位殿下,比较倾向哪位?”

    乐庭脸上鄙视之色一闪而过,淡淡笑道:“可以不选吗?本将军是由大王直接选派过来的,当年推荐我的,其实是永逸殿下。永逸殿下曾经有信过来,说日后若是遇上鸣王,要我照顾一二。”

    凤鸣顿时明白过来。

    原来算他是永逸方面的人,怪不得不肯卷入这场斗争,而且还热情地赶来向他说明情况。

    这样一来,对乐庭更觉亲近。

    凤鸣蹙眉道:“多谢将军特意赶来提醒,这种永殷王族内斗的事,我也确实不想卷入。”话锋一转,却续道,“可是,我已经答应帮泰蚕这个忙。先不说一诺胜千金,只论一条人命何等珍贵,我也不该为不想惹麻烦而袖手旁观。大丈夫立世,怎么可以畏难不前,弃弱者于不顾?这个人既然是无辜的,我便一定要救。”

    乐庭原本听他说不想卷入,这是人之常情,觉得事情如此处理最好,正在微微点头,谁知凤鸣后面一句却吐出“一定要救”的定论,而且绝无回旋,斩钉截铁。

    这下轮到乐庭愕然,抬头目视凤鸣。

    面前的年轻人从容静坐,手里捏着小小的酒杯,月下肌肤晶莹如玉,温润儒雅中,竟带了一股说不出的高贵。乐庭心里一诧,暗道,这鸣王看似柔弱,没想到却有这样刚毅侠义的一面。

    他本来是为了永逸的书信,只打算过来提醒一下,算是尽了责任。此刻却不禁对凤鸣大为敬佩,当即对凤鸣敬了一大杯,灌喉而下后,豪气大发,道:“鸣王非我永殷人,也这样爱惜永殷一个小百姓的性命,我又怎能没有一点胆色?好,反正我这些日子鸟气也受够了,索性豁出去!今夜回来,我就下令将泰蚕妹夫放了,让他们一家团聚,日后永全殿下若知道了怪罪下来,就让我一人承担好了。”

    “绝对不可!”凤鸣连忙摆手道:“将军放过他一人,等于放弃中立,站到三王子一边,永全如果知道一定会记恨将军。他现在是太子,谁知道会利用什么罪名来陷害将军呢?救一人又害一人,不是上策,不如……不如……”他不如了半天,还是说不出什么切实可行的方法,尴尬地笑了笑,“……让我想一想……”又开始大挠其头。

    他的计划本来很简单,就是说服乐庭,证明泰蚕的妹夫是冤枉的,请乐庭放过泰蚕的妹夫。

    到了现在,才知道世界上的事情往往比想像中复杂十倍。

    现在乐庭确实是答应放人了,但如此热心肠,肯不趋炎附势而保持中立的将军,凤鸣又怎么忍心害他卷入危险的党派斗争?

    既要救人,又不能让乐庭得罪两方权贵,凤鸣绞尽脑汁想了半天,还是想不出什么办法解决这个高难度的问题。

    不由想到容恬。

    那家伙诡计多端,如果他在,说不定唇角一扬,就能想出个两全其美的好主意。

    混帐,混帐!现在应该集中精神想办法救人,怎么想起容恬来了?凤鸣暗骂自己一声,扯回差点飞走的注意力,边问乐庭道,“处死泰蚕妹夫的命令,到底是哪里下达的?”

    “命令是由都城检查贡品的官员发来的,根据永殷律令,如果贡品出了纰漏,他们有权下令处死上贡者。我因为泰蚕求情,已经拖延了一段时间,并且要求再给一次运送贡品的机会,算是勉尽心力。”乐庭道,“大概他们知道的我一向态度,并没有把我当成三王子方面的人,所以算给个面子,答应再送一次游子酒看看。不过这样的面子只会给一次,第二次就没有商量了。这个叫朝安的酿酒商一旦被杀,我作为地方管理大将,还必须有一道关于此人被处死的罪名和罪证文件上呈到都城。而将来,凭这份由我亲自点头批准的文件,大有可能会将事情牵连到身为犯人亲戚的泰蚕身上。泰蚕如果被处罪下狱,芬城码头掌吏这个肥缺,也许会落到永全太子手下的身上。”

    朝安就是泰蚕的妹夫。

    凤鸣瞪眼道:“原来到最后,是为了谋取芬城码头掌吏这个官职?”

    乐庭反问:“不然鸣王以为他们想要什么?一个三层高的破烂客栈吗?码头掌吏这个职位是世袭的,泰蚕做事小心谨慎,无法下手,不知道谁想出这么阴损的主意。”

    凤鸣大翻白眼。

    天啊!

    谁来教教他怎么在这个混乱的政治乱局里面救人吧!

    容恬身披蓑衣,头戴斗笠,掩藏高大的身形,和子岩一道跨进沉浸在细润春雨中的飘香楼。

    楼中客人不多,只坐满三四成,多半占了临窗好位,悠哉悠哉地观赏春雨美景。他们两人正眼都没有瞧大厅一眼,迳自上二楼,推开走廊尽头最不引人注目的一间小厅,走了进去。

    无独有偶,当凤鸣在芬城喝酒赏花,那具从天而降的男尸砸破小店茅棚之时,容恬他们,也刚刚登上了昭北和永殷城边境的另一个码头--惟镇。

    惟镇这个小码头,和芬城那样的繁忙大码头当然无法相比,不过由此可沿水路从永殷出入昭北,正是容恬此刻最方便的路线。

    小厅中燃着淡香,桌上已经预备了四色小菜和一壶热酒,样样恰到好处。

    子岩环视一周,低声赞道:“小柳儿还是老样子,做事贴心又妥当。”他跟随容恬一路疾行,虽然日夜劳累,却仍是精神奕奕,没有丝毫疲倦困乏。

    来人跨入房内,随手将房门关紧,看似悠闲地渡到窗边,确定无人监视后,将窗户也关个严实,才转过身来,对端坐一旁的容恬恭敬行礼,“大王,您总算平安到了,属下正担心路上不平安呢。”抬起眼来,往容恬身上一瞅,眸中满是高兴激动。

    子岩和小柳早就是熟人。大家都是一起被容恬提拔起来,暗中严加训练,以防意外时调遣的,不过两年前,容恬把心思特别细密的小柳派到永殷做内应。今天大家才重新见面,一向沉稳的子岩也忍不住高兴,笑道:“什么总算平安到了这里,好像我们多艰难才到这里似的。以大王的本事,各国之间穿梭来往,根本不算什么。”

    容恬看似悠闲,其实心急如焚,赶着要早日到达东凡,微微拍拍小柳的肩膀,命他坐下,语气从容直接道:“我们在昭北的精锐已经化装成商队或船队,化整为零,从陆路和水路各自潜入永殷,借道永殷,穿越离国,直抵东凡。本王只是暂停一夜,明天清晨就要离开。你目前在永全府中做事,知道永殷各地的情况吗?”

    两年不见,小柳似乎比当年在容恬身边时更为单薄,或许个子长高了点,所以更显得瘦弱,双目却异常有神,显示出内敛的自信和执着。

    见容恬问他,干净俐落地答道:“永殷目前一团糟,到处乱哄哄。兵马要过永殷非常容易,永殷两位王子争权,你斗我,我斗你,斗得不亦乐乎,哪里还有人会注意船队和商队多出那么几支。”顿了一顿,露出不敢苟同的神色,担忧道,“不过大王越过永殷后,为什么不走博间、北旗,反而要选择同国?那里毕竟是敌国,万一被若言发现……”

    容恬毫不在意,摆手轻笑道,“若言正在对付繁佳,大军集结繁佳边境,永殷边境和同国境内其实兵力空虚。他大军尽在,本王尚且不怕,何况他的大军还都不在?博间、北旗虽然安全,但是绕路太远了,一来一回,耗费很多时间,本王……”他本想说担心赶不及回来护卫出游各国的凤鸣,顾虑到凤鸣要建立“大智大勇”的形象,便停下不说,只是淡淡续道:“本王直接从同国过去,可以节省不少时间。嗯,凤鸣准备游历七国,现在应该也在永殷境内,如果有什么事,你要竭力保护他。”

    小柳点头,正色道:“属下明白。”

    “永全和永城两位王子的内斗,到底情况怎样?”

    小柳仔细说了一番,他在永全府邸中做事,小道消息最多,永全怎样一登上太子位就处处夺权,永城怎样联合被损害利益的大臣竭力反抗,举出不少生动的例子。容恬一边喝着温得正好的酒,一边静静听着。

    一切都在他算计之中。

    当日设计要烈儿让永逸放弃太子位,他早就猜想到今日的结局。

    目前最妙的发展,莫过于让永全和永城双方势力均衡,继续内斗下去。

    凤鸣不是说过,鹤蚌相争,渔翁得利吗?

    不过听小柳的意思,似乎永城已经处于全然挨打状态,身边的官员们也正被永全一一收拾。等那些官员被收拾的差不多,永城也就完蛋了。

    永城如果完蛋,永全大权独揽,永殷便没有从前那般好控制了。

    想到这里,容恬唇角又是微微一扯,轻描淡写道:“这样相斗太不公平,我们不妨来个见义勇为,锄强扶弱。小柳儿附耳过来。”

    在小柳耳边轻轻叮嘱两句。

    小柳听了,眼睛顿时大亮,呵呵笑道,“大王放心,这个属下自然知道该怎么办。最近永全把手伸到芬城码头那边去了,像是想夺取码头掌吏一职。不妨从这里开始我们的行动。”

    “很好。”

    “既然如此,事不宜迟,属下现在就必须赶往芬城码头。属下告辞,大王保重。”小柳儿对容恬深深施了一礼,直起身来,朝子岩拱手,“子岩保重。”虽然语气和缓如常,眼眸中却溢满手足之情。

    芬城码头。

    阿曼江上,最华丽最引人瞩目的大船上。

    凤鸣正努力开动他的小脑袋,绞尽脑汁怎么进行他见义勇为,锄强扶弱的伟大壮举。

    唉,他实在太不是政治斗争的料子了,沙场上面对面的血战他或许可以接受,但这些王族权贵间杀人不见血的事,光想想就让他一阵颤抖。

    不能让泰蚕的妹夫冤枉而死……

    不能让乐庭被牵连……

    不能把自己也搅和进去……否则七国游历就要变成七国共剿鸣王之战了……

    好高难度!如果容恬在该多好啊。

    凤鸣愁眉苦脸,一连斟了几杯酒仰头喝下,愣愣看着被月光反射得明晃晃的桌面,光线入眼,有那么瞬间视线仿佛有些模糊,看不清东西。

    “看不清……”凤鸣痴呆似的喃喃片刻,不知想到什么,骤然浑身一震,澄清无垢的漆黑眼睛炯然一亮,猛然把手往大腿上一拍,狂叫道,“我想到了!”

    “鸣王想到什么了?”乐庭赶紧问。

    凤鸣却不忙回答乐庭,先扬声把容虎叫了过来,问,“泰蚕现在在什么地方?”

    “在下层的船舱里面,和那位老婆婆在一起。”

    “你叫泰蚕过来。”

    容虎答应着去了。

    不一会泰蚕被带了过来。他看见乐庭在旁,脸色一阵苍白,显然心虚自己隐瞒的事情被凤鸣知道,胆怯地行礼道:“鸣王有什么吩咐?”

    凤鸣看他一眼,嘿嘿笑骂道:“你这个家伙,不用装了,那些太子王子的事情我已经全部知道,你胆子也真大,既然想把我拖进这个漩涡里。”

    泰蚕扑通一下跪倒,颤抖着:“鸣王恕罪,我也是实在被逼得没有办法,求救无门。”

    “怎么不去求你的后台三王子?”

    泰蚕委屈地答道:“永全殿下现在是太子,把永城殿下打压得几乎抬不起头来,我们这些被怀疑和永城殿下有关系的小官个个都受迫害,永城殿下哪里能顾得过来?我当这个小官,最多只是收一点来往商人的礼物,从来没有害过人,更没有干过伤天害理的事,天啊,怎么就得罪了永全殿下?只……只求鸣王施恩!”

    “泰蚕,我先问你,”凤鸣沉吟半晌,认真地问:“你求我救你妹夫,是为了你妹妹,还是为了你的性命,满足你更大的野心?你是不是原本打算把我扯进来,如果我插手要救你妹夫,等于我做出了支持永城的姿态,间接成为增加永城实力的筹码?”

    如果换了三年前的凤鸣,他绝说不出这番话来。

    但经历过多少事情后,用血换来的教训告诉他人人都有自己的野心,容恬不在,他就算不愿意,也必须仔细揣测所有人可能产生的阴暗心理。

    一定要磨练出坚硬的心灵盔甲,才能保护自己和身边众多亲信,平安结束这次七国旅程。

    泰蚕大恐,失声道:“鸣王想到哪里去了?我一个小官,当初效忠永城殿下也只是想找个靠山,安生做好这个小官就满足了,哪有什么野心?我妹夫危在旦夕,我如果还想着升官发财,那还是个人吗?”

    他声音微颤,隐有被凤鸣猜疑误解的气愤。

    凤鸣听了,点头“嗯”了一声,道:“那就好了。我已经想好了一个大概的方法,可以两全其美,大家都平安。”

    泰蚕大喜,激动地问,“请问鸣王想出了什么好主意?”

    “我要请乐庭将军遵照上面传达的命令,这今天内就将你妹夫处斩。”

    此言一出,泰蚕乐庭两人都完全愣住。

    泰蚕僵了半天,胖脸挤出一丝难看的笑容,“这……这是什么好主意?鸣王不是拿我开心呢?”

    “我是说正经的,谁开玩笑?”凤鸣正色道,“这样做,首先可以保乐庭将军不会遭到永全记恨。将军按照上头命令行事,杀人不是将军自己的意思,三王子永城对此心里明白,应该也不会怪你。”

    乐庭皱眉道,“但是这样一来,无辜者还是要死啊。”

    这鸣王刚刚还信誓旦旦说一定要救那个无辜的人,这么快就抛之脑后了?

    “我只说处斩,又没有说一定要斩死。”

    乐庭隐约猜到一点,恍然道,“鸣王的意思,是不是要我假装遵照命令杀了朝安,暗中却将他放走?”随即又摇头,皱眉道,“这个主意知易行难,向来为了恫吓不法者,处死囚犯都是当众进行。前两年有死囚千金买通狱卒,用别人代替自己受刑,被揭发出来,所以现在死囚上法场之前,会再三验明正身。此事牵涉芬城码头掌吏一职的归属,我担心整个过程都有永全太子方面的人监视,未必这么容易骗过对方。”

    泰蚕也拚命点头,神情紧张地劝道,“法场不是一般地方,分别有官员验身和验尸,换人,装死,假死这些招数,绝不可能隐得过那些法场老手。”

    凤鸣显然极有信心,神采飞扬道:“换人装死都是老招数,当然瞒不过去。我们这次就给那些法场老手玩点新的。”

    “玩点新的?”

    凤鸣扫视面前两人一眼,忽然抿唇,逸出一丝可爱的狡黠笑容。

    他活像准备恶作剧的大孩子,身子倾前少许,压低声音问,“你们玩过魔术没有?”

    第十二部完

后记

    两个月后,牛痘的效果显现出来,天花疫症渐渐得到控制,没有再向其他城市蔓延。已经成功以神灵的威力争取到民心的容恬基本上已在朝中安插了大量心腹。但为了缓解东凡王之死所带给来的冲击,容恬还是在王族中选出了一名年幼的男孩,暂居东凡王之位。至于真正的王权,当然牢牢把握在容恬手中。

    带来的五千高手差不多损失了一千多。容恬将他们分别安插在各处,以控制这个新收服的国家。在圣湖毁灭和天花瘟疫这两个历史上有名的神迹出现后,又有东凡王亲口在众人前的宣誓和足以证明王族心意的文书,相信东凡在短时期内不会出现反对凤鸣身后的西雷统治的大动乱。

    现在最刻不容缓的,是回去收复容恬丢掉的宝座。瞳儿终不成气候,容恬并不担心这个。但北旗在东凡一旁虎视眈眈,只有容恬尽快重登西雷大王宝座,才能远远震慑住北旗的野心,让他们不敢侵犯属于容恬的地盘。

    春芽从泥土里悄悄冒出的一个清晨,容恬率领留在身边的容虎等数十人,携太后和凤鸣离开东凡,一行人无声无息地向西雷边境驰去。

    西雷,我们回来了。

第一章

    凤鸣死了。

    连他也没有想到,自己的生命如此短暂。十九岁,是生命的开始,而不应该是结束。

    可是,他在回家的路上看见那部卡车撞向横过马路的小男孩,当他从上去把小男孩拉开的瞬间,感觉自己在刹那升上高空,象天使一样飞翔在空中仰望着四处围拢过来的人群。

    他知道,他已经死了。

    死去的人,该何去何从?凤鸣茫然地跟在自己的尸体后,进了太平间。

    没有人看见他,也没有听见他的叫喊。一切象在冰冷的梦中。

    正在不知所措的时候,他听见声音。

    “你还在,对吗?” 和其他不知道凤鸣存在的活人的声音不同,这个声音一点也不含糊,它在清晰地和凤鸣对话。

    “我?” 凤鸣吓了一跳: “你在和我说话?你是谁?神吗?还是另一只鬼?”

    声音发出笑声: “我不是神,也不是鬼。我就站在太平间的门口。”

    凤鸣转头,看见一个中年男人,抱着自己刚刚从车轮下救的小男孩。

    男人嘴巴一张一合,象在对空气说话: “我是一个灵学者,而且有一定的超能力。为了答谢你,我可以帮助你重新得到生命。”

    凤鸣惊讶道: “真的可以吗?”

    “可以。” 男人点点头: “今天正是时空之门打开的时候,我可以在另一个时空为你找一副刚刚死去的躯体,当然,这躯体不能象你的身体一样受到严重的不能弥补的创伤。”

    “那么说,我要到另一个时空去?”

    “不错,而且机会难得。你运气真好,不但碰上我,而且遇到时空之门打开。否则,你的灵魂失去身躯只可以存在十二个时辰,随后就会消散。”

    “那我运气还真的不错。我还以为每个死人都可以复活呢。”

    “即使同样死在时空之门打开日子的人,也要遇到有我这样能力的人肯帮忙才能得到新的躯体。如果不是因为你救了我儿子,我也不会出手的。你考虑好了吗?”

    “这有什么好考虑的?”

    “那我们就开始了。”

    “等等!”

    “还有什么问题吗?”

    “如果是找躯体,我可以选择吗?”

    “你想选择什么样的?”

    凤鸣做个鬼脸: “当然要个好人家,最好是大少爷什么的,千万不能把我的灵魂弄到一个女人身上去哦。还有,要长得帅点,我不要五短身材。”

    男人叹气: “我尽量。”

    “什么叫尽量?”

    “凡事不能强求。” 男人忽然着急起来: “糟糕,时空之门已经打开,我要开始了……”

    闪电忽然迸射在凤鸣的眼眸中,全身象陷入强大的暴风中心一般,被拉扯成四分五裂。

    “啊啊啊!啊!啊啊啊!” 凤鸣尖叫着,被卷入眼前突如其来的旋涡中。

    -。

    西雷国,王宫。

    最豪华的太子殿内,所有的内侍宫女都脸色苍白。

    太子出事了。

    一群太医来来去去,脸色都难看得吓死人。

    每个人的手都在微微颤抖。太子死了,所有侍侯的人都要陪葬的。

    “太子!太子殿下!” 一声让人心悸的哀号从殿里传了出来。

    所有人的心都立即悬得老高。

    “快!派人通知摄政王,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已经……” 紧张地牙齿打颤的老太医垛着脚令人快马报信,话音未落,哭声已经震天。

    陪葬,这里所有的人都要陪葬。几个胆小的宫女,已经跪在地上昏了过去。

    正一团糟,忽然殿里又传来惊呼: “太子…..太子醒了!太医!太医!”

    殿门前正担忧摄政王责难的太医们脸色一变,虽然心里知道这不可能,还是抱着希望一涌而入。

    希望,出现在跪在殿前所有内侍宫女的脸上。

    不一会,一个近身侍侯的内侍手舞足蹈地冲出来,高叫道: “太子醒了!太子醒了!”

    一阵安静过后,疯狂的欢呼震动天地。

    太子没有死,他醒了。

    凤鸣按捺着强烈的头痛,微微睁开眼睛。

    “太子?太子?”

    周围急切呼唤的人很多,第一个印入眼帘的,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头子。

    我到了什么地方?

    眼珠微动,转到老头子身后两个漂亮的小姑娘处。

    古代的服饰?

    凤鸣大致记得开始的事情,有所准备地问: “这是什么地方?”

    周围的人惊呼起来,面面相觑。

    “太子殿下?” 老头子小心翼翼地问: “你问什么?”

    凤鸣眨眨眼睛。

    不错,他到了别人的身躯,按照那男人的话说,应该是个刚死去的人的身体内。可不能什么都直说,铁定会被当疯子的。

    “我说….” 凤鸣缓缓转头,看看四周: “我是太子?哪个国的太子?” 唐宋元明清?

    不管哪个都好,当太子肯定比当平民要爽。

    “西雷国啊。”

    西雷?这是什么东西?

    凤鸣皱皱眉头,装做了解的点头: “哦,西雷。我知道了。” 闭上眼睛片刻,发现床前的人还聚在一起,象看珍稀动物一样看着自己,满心不耐,又半睁着眼睛说: “我要休息了,你们走吧。”

    “是,是……” 众人这才唯唯诺诺地退下,只剩两三个衣饰出众的宫女在床边看顾。

    凤鸣经过时空之门,全身酸痛难忍,叫众人退下,居然睡不着。左右翻了几个身,再次睁开眼睛,对着恰好站在眼前的宫女问: “你叫什么名字?” 想了想,连忙解释道: “我刚睡醒,脑子晕乎乎的。”

    那宫女笑道: “就算太子没睡,也不会记得奴婢叫什么名字。奴婢叫秋篮。”

    “没病也不知道?为什么?”

    秋篮抿嘴道: “太子不喜欢说话,奴婢在这里侍侯两年了,头一遭见您问别人的名字呢。”

    原来如此。凤鸣暗松一口气,如果这样的话,那他不认识其他人也是理所当然,露出马脚的时候就少。

    不过,当太子当得如此沉默,也不是好事。历史书上,内向的太子大多数是个倒霉亡国的命。

    “我不喜欢说话吗?” 凤鸣笑了笑: “我大病一场,可能以后都会爱上说话呢。”

    秋篮诧异地看着他。

    “怎么了?” 凤鸣觉得不妥,不自在地问。

    “太子,你没有大病。你掉到河里去了,捞上来的时候,可把我们都吓坏了。太医开始还说不能救呢。”

    “掉到河里?” 凤鸣尴尬地嘿嘿笑: “对啊对啊,我见天气不错,就到河边走走,结果不小心掉进去了,幸亏你们发现得早。”

    秋篮仔细地打量凤鸣,水银一样的眼珠转着,把凤鸣看得极不舒服。

    “怎么了?”

    “太子,你今天好奇怪。”

    怎么可能不奇怪?凤鸣心中哀叹,我也不想好端端跑过来当你的太子。谁叫你们的太子和我一样,是个短命鬼?

    独自掉落到这另一个时空,连基本的常识都不知道,偏偏又要冒充一个身份贵重的太子。

    唉……..

    凤鸣躺在床上长吁短叹,终于决定当个假太子比十九岁就烟消云散要好,勉强振作起精神。

    “秋篮,我想喝水。” 懒洋洋从床上坐起来,全身的骨头象互相撞击似的传来痛楚。

    不是凤鸣现在就开始摆太子架子,不过他对这个国家朝代任何东西都不熟悉,也不知道他们是用什么器皿喝水的。万一他自动下床拿了个梳妆盒盛水喝,只怕要立即被人当疯子一样关起来。

    秋篮娉婷走来,手里持着一个银瓶,倒了一大杯水递到凤鸣手中。

    凤鸣仔细看她的动作和使用的器皿,大松一口气,和凤鸣想象中八九不离十。从理论上讲,把这里当成唐朝来对待就差不多了。

    嗓子干得厉害,凤鸣接过秋篮手里的杯子,一饮而尽。

    立即,一股可怕的辛辣从鼻尖冲撞到喉头,不断延伸燃烧到胃部。凤鸣立即捂着胸口拼命将刚倒进去的东西尽量吐出来,眼泪鼻涕一起流。

    这是什么东西?不要告诉我是西雷国的日常饮料。

    “咳咳…..咳……” 狼狈不堪地抬眼,生气地盯一下秋篮。

    这小丫头,竟然作弄太子。虽然凤鸣是冒牌的,可是也不应该受到这种待遇。

    好不容易停止咳嗽。

    “这是什么东西?”

    秋篮一脸惊讶地看着凤鸣: “这是酒啊。”

    酒?凤鸣看看她手里的银瓶。凤鸣才十九,还没有到合法喝酒的年龄。

    凤鸣摇头,决定宽宏大量原谅她的疏忽: “我要喝水,你拿酒给我干嘛?” 尽可能婉转的语气。不知道这个国家是否与历史中其他国家一样,将王室成员的话当不可违抗的圣命,如果凤鸣大发脾气,说不定会把眼前这小丫头给吓得立即晕倒。

    激怒太子啊。

    秋篮娇憨地提着酒瓶,歪着头露出满脸狐疑: “可是,太子从来都不喝水的,这太子殿里只准备酒。”

    “啊?” 凤鸣眨眨眼睛。

    从来都只喝酒不喝水。难道这太子是个酒鬼,说不定他掉到河里,就是喝醉了掉进去的。

    “咳咳….医生说,不不,是大夫说喝酒对身体不好,从今天开始,我要戒酒。” 凤鸣直起腰板对秋篮说: “以后我口渴,送水来就好了。”

    “戒酒?” 秋篮来来回回打量凤鸣,象见了鬼似的,抿着唇行礼: “是,奴婢知道了。”

第二章 上

    峻崖高耸,浪涛拍岸。

    子岩如同一座被风雨侵蚀百年而仍然屹立的雕像般,静静站在一处崖角上,直面大海。

    他在这里已经站了超过三个时辰,却连小指头都没有动过一下,经过长期严苛的训练,他早已养成在观测敌情时不动如山的习惯。

    眼底的大海平静温柔,但子岩凝视着目光不能触及的海上遥远之处,深深明白那里藏匿着凶顽危险的敌人。

    单林海峡的海盗,凶残暴戾,天下皆惧。

    他们像一把藏在深黑色水底的无形之剑,锋利冰冷地割占着这片重要的海域,任何商船,渔船,其至是王族的大船,只要进入这片海域,就等于把自己送到海盗的手掌中,是否会被袭击,只能看上天的眷顾有多深,或者海盗的心情如何。

    这使运送双亮沙获得的高额利润中,永远带上一抹令人难以捉摸的恐惧。

    也使双亮沙的价格永远高至天价。

    在这样的情况下,要开拓一条贯通这片大陆和单林岛国的双亮沙航线,谈何容易?萧圣师给鸣王出的,确实是一个天大的难题。

    而且……

    看着面深不可测的海面,子岩的目光毅然强悍,默默刺入水中,彷佛要把水面下混沌的一切也看个清楚。

    离开凤鸣之前,子岩已经打好了主意。他到了同国,必须为凤鸣办好两件事,第一,为凤鸣查探同国真实情况,避免凤鸣容虎对同国局势一无所知的局面继续 下去;第二,就是先行处理双亮沙航线问题。

    没有人比他更了解海盗的可怕。

    他奉大王密令在这一片海域练习水战的时候,曾经和大大小小的海盗斗不下二十余次。

    但让他最终了解海盗可怕之处的,是那一个被偷袭的夜晚。

    静谧美丽的夜晚,海比任何一刻都温柔,才把骤然从四面八方掩上船的海船脸孔衬得如此狰狞。以子岩沈静无畏的天性,第一次被那双鹰般的细长眼睛盯上时,心底竟也微微打了一个突。

    多次和海盗交手,几次小胜下来,使子岩自以为对单林海盗的实力和伎俩多少有些了解。但在那次仅得以单独身免的恶战后,他才幡然领悟,自己从前遇上的不过是单林海盗中的小角色而已。

    无声无息的潜近,悄然不知的埋伏,利用海水和风势,在黑暗中同时指挥属下从各处进攻船只,井然有序,各有分工。这股具有高度效率,作风狠戾的海盗,才是肆虐海域的最强大力量。

    单林贺狄,这个男人,同时兼备单林王族和海盗的身份,说出来虽然匪 夷所思,但仔细想来,又不得不深深佩服此人目光远大,手段狠辣。

    单林海峡如果没有可怕的海盗,单林海滩遍地都是,毫不足惜的双亮沙,怎会成为天下他国拼尽黄金而欲求不得的无上珍宝?

    双亮沙一路飙升的高价,使单林王族成为了世间最富有的王族,隔着海峡,他们可以一边依仗海峡和海盗的屏蔽冷眼旁观大陆各国互相残杀,一边极尽奢华地享受各国为了换取双亮沙而双手奉献的财富。

    子岩远眺海面的黑眸沉着凝着。

    鸣王这次的对手,绝不简单。

    迎面抚来的海风带着微腥,不时撩拨子岩额前的几缕黑发。他终于从转身下来,崖下一个内弯十数丈的小型泊口处,几艘萧家小型海已经在那里等候多时。看见子岩过来,萧家几名负责船队的老手纷纷靠拢过来。

    「各船分开,依这四条航线出发。」子岩伸手入怀,掏出海图,就地铺开,指着上面已经描绘好的航海线路沈声道,「其它货物全部卸下,除了少量清水和粮食,只放置两箱金银。」

    一个老水手看了看海图,不安地道,「我们这几艘不是大海船,清水粮食储备不多,别说这里到处都是海盗,是无风无浪,要横过单林海峡也不容易,而且又要分开航…。」

    「船队绝对不了单林,你们分四路出发,启帆时就将带去的金银散在各舱房内。只要察觉海盗踪迹,不要和他们缠斗,立即弃船用小快艇逃命。但最重要的,是一定要谨记受袭的时间和方位,回来后向我报告。」

    几个负责带船的萧家下属都是久历风霜之辈,当即明白过来,脸色都微微变了。有人低声问,「海盗绝不好惹,这事情不小。是不是要等少主到了同国,再请少主定夺?」

    子岩面色冷静,「我身上有鸣王给予的萧家印记,有权调动船队。你们照令行事就是。」

    他态度坚决,众人只好应是。

    众船傍晚出发,凌晨之际,小快艇开始出现在视野中,萧家的人也不是吃素的,矢出去会遇见海盗,派上船的都是不怕死的好手,每一快艇靠泊,便去向子岩报告,船照指定航线出发,迎风还是逆风,何时发现海盗踪迹,遵照子岩开始的嘱咐,众人弃船时特意抬头观测了一下天象,以确定自身方位。

    至于那几艘小型海船,当然已经落人海盗魔掌。不过萧家家大业大,又有子岩一切由他负责,暂时也没有人为这个烦恼。

    子岩早有准备,找了笔墨,一一纪录,每个人他都亲自过问,海盗船只大小,船速快慢,人数多少,事无大小,问得异常仔细。

    四条航线受袭并非同时,小艇回来有早有晚,他问清一个,又回了一艘,如此忙碌询问,直到日上中天,才算住了笔。

    萧家这船队领头者姓冉名虎,和凤鸣身边的萧家十大侍卫之一的冉青是叔侄关系,虽然名字里有一个虎字,人却谨慎随和,自子岩现身,出示凤鸣的萧家少主印记之后,一直以来都算挺配合。

    他和子岩一起做完种种纪录,朝子岩亲手绘制的单林海峡海图上一瞥,道,「你对单林海峡很熟悉?」

    「单林海峡的海盗看似处处处猖獗,海船时刻会遇上袭击,其实不然。你看,」子岩提笔,在海图上按照各船的遇袭地点逐一勾勒曲线,画成一条弧线,「在此线之外,船只大可算得上安全,但只要一进入此线,就会惊动海盗。」

    冉虎一点就透,接道,「这片海域内一定布有大量海盗的暗哨,监视出现的船只。」

    子岩点头。

    他命令船只探索的四条航线,并不是随便画出来的。

    自从来到海边,他就在努力回忆当初和海盗们交战的情景。直觉告诉他,海盗组织看似散乱,各有头目首领,但内里必有关联。用萧家几条海船作为代价去试探这几个地方,就为了证实他的这个猜想。

    如今证实了自己想得不错,反而更觉情况严。

    冉虎看他端正的脸庞绷得紧紧,笑着拍拍这个年纪自己侄儿差不多的年轻将军肩膀,劝道,「不要太着急。单林的海盗出了名的难对付,他们在海上横行霸道惯了,只是靠够凶狠和够熟悉的大海情况。日后我们萧家尽起大船,满载顶尖高手,就算遇上海盗,也绝不会打不过。大海茫,遇上就遇上了,关键是碰面时谁实力够大。这些海盗有大股有小股,我们未必就会遇上最大股的海盗。」

    他的话没任何效果,子岩一边听着,一边仍旧默默盯着海图端详,等他说完了,道,「你看这里。」又提起笔,在刚才自己所画弧线靠近单林方向的地方,又轻点了几点,画完之后,抬头看着冉虎的反应。

    冉虎能够负责统领一支船队,当然对海图极为熟悉,定睛看了一会,疑惑地看着子岩,「小岛?」

    子岩点头,答道,「这些分布在单海和单林海峡的小岛屿,两个是寻常海图上都有标志的,人人都知道。其它的,是我当年在这附近办事时发现的。冉总管比照着我们四艘海船受袭的时间和地点再看一下,是不是看出什么来了?」

    冉虎听他说得慎重,也起了警惕之心,拿起子岩的记录,和海图一一对照着,认真看起来。

    冉虎资历虽然算老,但却仍比不罗登这样的老总管。当年萧纵出海力战海盗,最后独自一人挫败而回,罗登等因为萧纵严令,对此事噤若寒蝉,当然更不会告诉没有参与其事,负责其它船队的冉虎。

    加上冉虎的船队虽说是海船,却多数在博间附近内海海域来往,所以对单林海盗的认识,反而不如子岩。

    良久之后,他放下手中记录的卷子。脸色虽然没有大变,目光却已与方才不同。

    子岩不等他说话,再度提笔在海图上描画了三处,「这三处,是我当年侦查到的急流暗漩,这些暗流随季节变化,不明情况的海船万一遇上,极可能遭遇不幸。」

    冉虎目光一跳,死盯着经过修改的海图,声音非常低沈,「这一道阻碍我们航船的监视线,与海中的岛屿相呼应,又充分利用了暗流为天然屏障,向西南伸到遥远难以横渡的单海,摆明这片海域完全在海盗的控制之中,而且…。。」他呼呼喘了几口粗气,皱紧了眉,迎上子岩平静的视线,「他们并不是各自分帮分派,随意行动,而是统一听命于一个大首领?」

    心中巨震。

    海盗纵使难缠,却只能算是乌合之众。但如果这这样有心计选择岛屿为藏援基地,又与大海地势呼应的监视网是海盗在一个统一的指挥下建造出来的,那么他们所要面对的,就是一股强大至可成为海军的力。

    冉虎被子岩点醒,大致明白过来,表情也变得凝重,「如果真是如此,即使以萧家的大船队和高手,遇上他们也难以讨好。」他指着海图上第二条航线道,「我本来觉得这条航线应该最容易突破,有足够的人手,船队浩大,加上清水粮食兵器充足,遇上监视的海盗我们也可一捕。但现才知道错了,海盗们只要一见不妥,大可以立即发信号到最靠近的岛屿,上面的援兵大船陆续开来,我们会陷于被围的险境,惟一的出路是东北,但那等着我们的能是会吞噬大船的可怕暗流……可恨!这些海盗是什么时候弄出这么一道监视线来的?」

    想到日后还需要合作,子岩直接利落,坦言相告,「这道监视线,从前还没有完善,留有几个破绽,我刚才标出的几条航线就是,我以前曾经从这些地方破入,成功到达单林附近的海域。但经过今次试探,很明显这些破碇已经被海盗发觉而且弥补了。」

    他虽然发现海盗力量比自己 离开前更强大,情况比想象中更糟,却天性不惧困难,毫无退缩之意。

    冉虎摇了摇头,「我还是不太相信。单盗肆虐百年,至少有四五股不同的势力,从没听过他们会听命于谁,难道有人竟有这么大的本事,把他们一一降伏?降伏之后,却又隐秘不宣,到底什么人才能做出这样的的事来?」

    什么人……。

    一双深沈犀利的眼睛瞬间闪过子岩脑海。

    那个男人的目光让他极不舒服,每当回忆起来,就像毛刺毫无预兆地轻札一下,不疼,但是又难以忽略。

    凭子岩对那只冷酷眼睛的感觉,他敢肯定这人在天下十一个中名气不大,却定是极厉害的人物,不将此人摆平,鸣王绝对无法开拓沙航线,完成萧圣师给他的任务。

    只是,心慈手软的鸣王,怎能对付得了这个人?

    冉虎自知道海盗的真实实力后,忧心忡忡,他做事比较谨慎,沉默良久,方道,「我们先把这里的情况报告少主,看少主有什么主意吧。目前实在不适宜再鲁莽行动,而且我们的海船已经丢了四艘,也做不出什么大事来二。」

    子岩道,「海船是丢了四艘,我们却并非做不出事情。」

    他说话平静,语中却带了几分绝不让步的沈毅,颇有一点容恬的冷然霸气。

    冉虎略为惊诧地看他一,暗忖,不愧是西雷王的下属,胆气比得上我们萧家杀手团了,问,你有什么打算?」

    子岩道,「海盗数百年来反咱为政,逍遥惯了,目前应该只是遇上一个力量比他们更强大的人,不得不降伏归顺而已。一旦这个统一的领袖消失,被整合起来的海盗一定会人心离乱,四分五裂,那个时候,监视网亦不复存在,我们可以趁机将他们逐个击破,开通航线。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这个策略目前正好适用。」

    「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好!这句话说得精辟。」

    子岩眸底溢出一丝笑意,「这话是听鸣王说的。冉总管日后见到你家少少,一定可以听到更多精辟的话。」

    「哦?听你这么一说,更我渴望早日见到少主了。哈,当初谁想到天下有名的鸣王,会是老主人的亲子呢?」冉虎一笑之后,回归正题,「但这事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首先,我们并不知道海盗的领袖是谁?其次,就算知道,又如何使他消失呢?」

    「我有办法。」

    「嗯?」

    子岩从怀中掏出一封束好的书信,递给冉虎,「请冉总管派人把此信尽快送达,说不定我们可以赶在鸣王到达之前,把这件事情办好。」

    冉虎接过书信一看,上面写的却是「单林二王子贺狄亲收」的字样,奇道,「怎么这竟然还和单林的王子有关?」

    「冉总管不用多问,尽快把这封书信送达就好。海盗虽然猖獗,但是对一些按时交纳钱财的借道渔船会给予放行,只要给足够的金银,他们不会不答应捎带一个送信人到达单林。」

    子岩说完,终于微微露出一个笑脸。

    他知道这封信可能带来怎样的后果。很奇怪,虽然只是一面之缘,他觉得自己了解那个男人。

    骄傲,霸道,不择手段,不可忍受别人的轻忽,而且————睚眦必报。

    他不可能,忘记自己曾经刺伤他的右肩。

    不管怎,子岩无所畏惧。

    后果如可也不会使他担忧,他太清楚这条航线的重要性,一年之期眼看就到,他见识过萧圣师的的无情,他知道大王绝不会让萧圣师碰鸣王一根头发。

    除此之外,大王正是最需要萧家财富支持的时候。

    必须用最快最直接的方法,打通航道,不管这方法多么愚蠢、不可思议,即使仅有万分之一成 功的希望。

    他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子岩黑得发亮的眼睛,即使在他灿烂日光下也没被掩盖丝毫光芒。

    他不知道,就是这样轻轻的,如阳光般自信淡然的微笑,在那个被偷袭的夜晚,深深印在那双充满嚣张欲望,不屑世间一切法规道德的眸内。从无一刻,被淡忘。

    虽然洛云的态度比较奇怪,但他肯点头,这已经是天大的好事。

    凤鸣当即下令停船,等待子岂的消息和文兰。这个停船令一下达,船队就在阿曼江上停留了整整六天。

    「嗯,这之好像……。 」

    「怎样?」

    「像是一处都没错。」

    「哈!」甲板上又响起熟悉的快乐笑声,秋月得意的声音直飘到江面上,「我就说嘛!鸣王最聪明了。」

    秋蓝原本提着笔准备改错处,像老师对照答案改试卷一样,展开凤鸣刚刚默写出来的卷子,对照着小木几上铺开的一份帛卷,再三凝神看了两遍,才把沾足了墨的笔放下,朝凤鸣微偏着头柔笑道,「真的难为了鸣王,同国这么多奇奇怪怪的官,你居然真的全记下来,还把他们该干什么都给默出来了。要换了我,别说记住,连看都看花眼了。」

    「真的一个都没错吗?」凤鸣俊美的脸露出喜意,松了一口气道,「总算全记住了,我正担心到了同国出丑呢。那的官吏名称等级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和西雷完全不一样,到了地方上,要是什么都不懂,那可就丢脸了。真好,不枉我辛苦了两个晚上背这玩意。」接过秋星送上来的白巾,擦了一把脸。

    现已不能算是初春了。

    越往东南方走,天气渐热,连凤鸣都开始换上单衣,清爽的丝绸料子裁剪成宽大舒适的样式,只在腰间松松地系了一条颜色鲜艳的带子,连长发也只用一根布条简单地束起,这个模样,有几分令人想起东凡的宫廷晚装。

    清风徐来,江面异常平静。

    极度眺望,远处水天一线,彷佛长龙一样的阿曼江笼罩在金黄色的晚霞之中。江水荡荡悠悠地流动,擦着船队厚重的边沿往下游悠然而去。

    假如没有人打搅的话,一切都那么和谐,美好。

    「少主,属下有事请教。」

    打搅他们的是洛宁。此人涵养已算不错,船队停留了六天后,他才再次等上主船,要求和凤鸣对话。

    「原来是你。」知道过来的是洛宁,凤鸣收敛了笑,命秋月她们撤去碗筷,严阵以待。

    他可没忘记上次洛宁这固「属下」过来打搅了那么一小会,就给他弄了一个「陪洛云练剑」,不对,是「洛云陪他练剑」的差事。

    现在每天超过两个时辰的鼻青脸肿,拳打脚踢,有大半要感谢洛宁的小小要求。

    「有什么事吗?」凤鸣问。

    「属下想问一下少主,打算什么时候起锚航行?」

    果然是这个问题。

    容虎站在洛宁身后,向凤鸣打个眼色。

    大家待一起久了,默契日增,凤鸣当然明白他的意思,微笑一下,对洛宁心平气和地道,「洛宁主管请放心,同国我一定会去,不过目前还有一些事情没有处理完,等接到母亲和子岩的回信后,立即启程。」

    「摇曳夫人行踪不明,那个叫子岩这些天来都没有消息,这样等下去,不知要耽搁多久。」洛宁直视凤鸣一,语调没有多大起伏地道,「少主这次的出游已经惊动各国,不知道有多少人正在关注船队的动向。如今同国边境就百五十里外,一日就可抵达。这时候停驻不前,会让人误会少主不敢进入同国,对我萧家的名声,会造成严重打击。」

    又是萧家名声。

    「你说的不错。」凤鸣含笑,站着倾听。

    早就猜洛宁会出现,用萧家名声逼他启程。不过经过多次和容虎秋蓝等心腹商议后,大家都觉得凤鸣现在越来越软弱的少主形象应该努力塑造得更光辉一点。

    容恬派系和萧家派系的斗争已经骑虎难下,被夹在中间的凤鸣如果不再强硬一点,迟早会被夹成一块天下最俊美的肉饼。

    强硬表态,首先要做的,就是对以洛宁为首的萧家高手团绝不畏惧,坚持抵抗。

    当然,这并不是说要和洛宁翻脸,简单点说,就是别被洛宁唬到。

    「少主竟然知道属下说的不,就请少主下令起锚。」

    凤鸣还是微笑。

    事前秋月秋星这两个有份帮忙策划的侍女再三叮嘱。「鸣王对着萧家那些家伙的时候一定要微笑,因为鸣王笑起来的样子真的好看极了,天下最没心肝的人也不忍心对微笑的鸣天生气。」

    「少主难道不敢回答属下的问话?向来沈敛的洛宁微觉不耐烦地道。

    他一生以身为萧家的一 份而自豪,视天下权贵如掌中之物,热血快意,冷酷无情,将萧纵的目中无人学到了九成九。哪想到今天要和一个乳臭未干的萧家少主耗费时间和耐性?

    「我不起锚。」

    「少主,你刚才才说…。」

    「我刚才说,你说的不错,是指从你的角度看,确实应该起锚。」凤鸣的唇形接近完美,微微抿着逸一丝笑意,确实极为好看,「不过从我的角度看,不应该起锚。」

    洛宁脸色一冷,沈声道,「请少主解释。」

    「我不需要解释。」凤鸣扔出一句经典回答。

    「少主!」

    听见洛宁的一声低吼,凤鸣命令自己保持平静的眼神,继续微笑。

    「洛总管,先别动怒,有话好说。」凤鸣举起双手,摊开手掌,表示毫无敌对的意思。

    洛宁看着他,没说话。

    「我是不是萧家少主?」凤鸣继续保持微笑,向洛宁提问。

    脸颊好酸。

    天知道要长期保持一个完美的有风度的微笑,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是。」

    「萧家船队是不是我的?

    「是。」

    「我有没有权利下令停航?」

    「有。」洛宁也不是好惹的,答了一个字后,紧接着道,「可是少主这样做,萧家会被天下耻笑,而萧家的每一个人,都会为有这样一个少主而羞愧。」

    「每一个人吗?」

    「对,每一个萧家人。」

    凤鸣好脾气地问,「洛云呢?」

    洛宁一愕之后,脸色更沈郁,冷哼道,「洛云当然也会。」

    「那就好了。凤鸣似乎一直在等他的回答,双手合掌一击,发出清亮的响声,笑容顷时灿栏,转头道,「洛云。」

    洛云一直站在房门内侧,看起来毫无介入的打算,直到听见凤鸣叫他,才跨出一步,清冷地道,「洛云在。」

    「洛云,」洛宁不等凤鸣开口,仗着在萧家的老辈分以及洛云的特殊关系,沈声命道,「你来告诉少主,船队在这里整整停泊了六日,少主又不肯清楚说明什么时候启程,对此事你心里是怎么想的?不必惧怕,尽管实话实说,我们萧家人不说违心之语。」

    萧家为凤鸣所挑的十大护卫以洛云为首,隐隐代表萧家高手中青年一代的意愿。他的表态确实能打压凤鸣在萧家众人心目中的地位。

    要知道,凤鸣这个少主本来就和凭空从地下冒出来没什么两样,在萧家,凤鸣缺乏资历和赢得萧家上下尊重的高超剑术。

    他有的只是萧纵这 个老爹的承认。

    可以预估的是,当凤鸣的意愿一次又一次和萧家众人的意愿冲突而且无法赢得支持后,这个少主头衔上的光环,终有一日会被彻底磨灭。

    「属下觉得,少主有权决定萧家的任何事。」

    「你说什么?」洛宁难以置信地看着洛云,愤怒和疑惑升腾而起,瞳孔骤缩。

    洛云怎么可能会帮那小子说话?

    凤鸣等早料到洛云的回答,看见洛宁此刻表情,差点忍不住笑出来,众人你给我抛个眼神,我给你提提眉毛,都觉得有几分得意。

    怒火烧过之后,洛宁神志稍为清醒,现在少主的事可以暂时放到一边,反而是洛云的事要先处理。

    「少主,启程之事容后再谈。」凤鸣等未及答复,洛宁冷冷朝洛云说了一句,「你跟我来。」转身率先开甲板。

    大船下层多半是存放东西的房间,也有一些是侍卫们四五人一间的睡房。洛宁走到下面,随便挑了一间较为隐蔽的,走了进去。

    洛云表情冷漠地跟在后面。

    木门关了起来。

    转过身,炯然有神的漆黑的眼睛上下打量着,洛宁把比剑还犀利的目光停留在洛云年轻的脸上。

    「绝好的机会,你竟然帮他说话。」走了一段路停下后,洛宁燃烧的怒火已经被压制下去,取而代之的是杀手的冷静,「他有多么无能浮躁,你都亲眼目睹。这样一个人,却是萧家少主,我只可惜萧家百年英名,要全部毁在他手中。」每个低沈抑郁,这些话在他心中,看来已经藏了不少时候。

    「不管我们是否愿意,他已经是萧家少主,不断在萧家上下面前贬低他,又有什么好处?」洛云冷冷反问。

    「老主人还在!」洛宁眼中精光霍然跳动,笃定地道,「只要老主入改变心意,随时可以把他的东西收回来,交给值得交付的人。他停了一下,看着眼前已经和他一般高大的洛云,目光变得温暖了一点,低声道,「当所有的萧家人都瞧不起他时,老主人自会明白他不值得拥有萧家的一切,那个时候,洛云,老主人会想起你。」

    「呵,」洛云苦笑,「想起我?」

    他低下眼,缓缓抚摸陪伴自己多年的宝剑。

    从自己懂事那日起,他就开始练剑。他当时还很小,那宝剑如此长,又这样的重,他连拿起它都觉得吃力。

    可娘一直和他说,他是天生拿剑的。

    云儿,好好练吧,终有一天,你会是你爹爹的骄傲…。。

    娘一直鼓励他,只要有机会,她一定会看他练剑,亲自察看他的进步。

    娘站在一旁,用激动的眸子看着他,看着他渐渐拿稳了剑,慢慢成为萧家年轻一代的最强的剑客。

    想起娘忧伤期盼的眼睛,洛云的眼神也变得落寞,「老主人永远不会想起我,那只是娘的痴心妄想而已。」

    「洛云,你娘他……」

    「容虎前几日忽然来找我。」洛云截断对方的话,缓缓道,「他问我,萧家的探子屡次前往同国打探,为何每次带回来的只有同国王子庆离的消息,而王叔庆彰的消息就丝毫也没有。」

    「容虎有何资格质问你?你为什么不让他去问被派回来的探子?」

    洛云冷笑,「因为我自己也疑惑。」

    「洛云?」

    「我特意把这次派回来的探子留下,仔细询问了一番。他一口咬要他传递的消息就只有这几句,多一句也没有。傻子都看得出来,他是奉命如此。不过,谁能让萧家探子如此听命呢?

第二章 下

    洛宁听他的语气越来越不恭敬,拧起浓眉,「你这是在怀疑谁?」

    洛云脸上现出倔强神色,没直接回答洛宁尖锐的问题,只是继续说自己的话,「同国庆彰和庆离争夺王权,王叔势大。这消息对于少主了解同国现在局势非常重要,事关少主安危,是谁竟敢隐瞒这样的消息?命令探子不许泄露实情的,又会是谁?」

    洛宁气极反笑,「少主,少主,我们为你费尽苦心,你却一口一个少主,你当真把那个无能的小子奉若神明了吗?」

    「只有我娘,才有这样大的本事,对吗?」洛云虽是提问,语气却已笃定,总是没有表情的脸,掠过一丝无奈的怜悯,低声 道,「娘这些年主管收集各国情报,那些探子当然都她的话。舅舅,你和说实话,娘现在是否人在同国?」

    如果凤鸣此刻在场,一定会大吃惊。

    洛云和洛宁在凤鸣等人面前向来父子相称,怎么忽然之间,洛云又唤洛宁做舅舅?

    洛宁却对这个称呼 不觉诧异,只是心里自叹息。

    洛云这孩子从小寡言少语,专心练剑,不爱理会身边的事,今天却为了那个所谓的少主质问自己,虽然言辞无礼,但此刻脸上的神态,却像极了年轻时倔强的妹妹。

    「你娘确实早就到了同国。」坦言相告后,洛宁轻叹一声,试着解释道,「洛云,你娘这样做,都是为了你,老天对你太不公平。那凤鸣连你的一根指头都比不上,又凭什么得到所有的东西?」

    「就凭他是摇曳夫人的儿子,就凭我的娘不是摇曳,而是萧纵永远不会爱上的——洛芊芊。」

    洛芊芊。

    洛云轻轻地,用极温柔的语气,念出那个名字。

    秋月她们永远也想象不到,洛云也能有这样充满柔情的语调。

    那是,他亲娘的名字。

    他孤独、苦命、倔强的亲娘。

    「娘既亲自赶到同国,又嘱咐探子封锁消息,其后定 有狠辣手段对付少主。这也是我不愿少主太早进入同国的原因。」

    洛宁沈声问,「难道你要帮他?」

    「有我在少主身边,必不会让她得手。」

    洛云抬头,迎上洛宁的视线。

    他的目光平静如蓝天下的大海,深蕴着说不清的感情,洛宁清楚地知道这冷漠的孩子已经下了决定。

    洛宁看着这孩子出、长大,他深深了解面前这个人的腁气。

    洛云很少表态。可一旦表态,就绝无更改。

    这是他亲娘从血里传给他的,一往无回的刚烈。

    沉默之后,洛宁叹息,再次认真地问道 ,「你真要一个同父异母的无能之辈,和你的亲娘作对?」

    「你错了。」洛云道,「我 这样做,是为了娘。」

    不管那个天天在甲板上和侍女们调笑的青年是否真的无能,不管萧家的产业会被告挥霍败坏到何种程序,他绝对不能被杀。

    那是摇曳的孩子。

    再无能,也是摇曳的亲生儿子。

    而摇曳,正是萧纵最深爱的女人。

    假如凤鸣死在娘的手上,被娘痴心苦恋一生的萧纵,会毫不恻隐地亲手取走娘的性命。

    即使洛云对女人和女人间的烧心嫉恨只是一知半解,他却清楚地知道——男人,会为深爱的女人做出多么疯残忍的事…。。

    洛云和洛宁在房中沈郁窒息地摊牌时,他们为之争论的「无能之辈」、「连洛云一根指头也比不上」的少主凤鸣,正和一干侍女坐在一起,为被洛宁拎走的洛云担心。

    「鸣王不用担心,我猜他不会中板洛宁那个黑脸大叔怎样。」

    「是。再说,他们毕竟是父子,最多就是打骂一下,绝对…。绝对不会拔剑刺几个窟窿的。」

    「刺几个窟窿?」秋星打个寒颤,「秋月,你安慰人的时候,声音也抖得太厉害了吧?不说 还好,这样一说,倒叫人家汗毛直竖。」

    秋蓝是女孩们中最镇定的一个,对坐着蹙眉的凤鸣道,「鸣王如果担心,不妨派个人下去看 看,我觉得秋月说的对,毕竟是父子,顶多就是骂两句算了。容虎,你说是吗?」

    自从洛云被洛宁带走后,众人再没有兴致玩乐,索性回了客厅各找位置坐下。

    容虎就坐在凤鸣的左边,也是一脸严肃地沈思着。

    秋月看容虎这般沉默,竟有几分恐惧,颤声问,「容虎,难道连你也觉得他会出什么事?」

    仔细想想也对,萧家杀手团出了名的六亲不认。

    这次洛云当众违逆总总管的意思,为鸣王说话,一定没好果子吃。

    听说杀手内部处置叛徒,重则处死,轻的也要挑断手筋脚筋。

    想到这里,顿时花容变色。

    「秋月你不用吓成这样,我不说话,不是因为担心洛云的安全,而是因为我想来想去,还是想不明白。」容虎被秋蓝狠扭一下小臂,才发 现秋火脸色白得如纸,解释了一句,说出他沈思的原因,「洛云当初答应鸣王,实在是答应得太轻易了。洛云一向不喜欢鸣王,为什么会忽然帮起我们来?要知道,他这一句话,不但大大落了他父亲的面子,也使萧家其它人在一段时期内,无法再逼鸣王启程。」

    众人不约而同点头,都是满脸不解。

    洛云这个人实在算不上什么受欢迎的角色,脾气臭,脸色沈,说话不是冷哼就是冷笑。

    他为什么会忽然正义起来,乖乖听从「少主」的吩咐呢?

    半晌,凤鸣打破沉默,略有一丝兴奋地试探着问,「会不会是他被我锲而不舍的平易近人精神感动了?」

    听了这个,容虎和秋月秋一概表情古怪地瞅他一眼,拒绝响应。

    只有秋蓝比较体贴,中气非常不足地应道,「嗯……。。可能吧……和鸣王相处久了,说不定……」

    正在百思不得其解,由远至近的脚步声传了过来。

    所有人都精神一振,露出期待表情看向门那边。秋月更是焦急,忽的从椅子上跳起来,就冲过去抓帘子。

    帘子往上抓,看清刚刚到达门口的男人的脸,才变得轻松的表情立即不翼而飞,脸上挂满失望,「原来是你。有什么事吗?」

    过来的人是冉青,萧家为凤鸣特选的大侍卫之一。

    「秋月姑娘,请代为禀告少主,有一个人靠近船队,自称从同国过来,受一个名叫子岩的人差遣,送一封书信来请少主亲阅。」

    「子岩终于有消息了!」容处霍然站起,来到门边,「信在哪里?」

    冉青把信递给容虎,「书信已经验过毒,送信的人现在被看守在主船甲板上,随时可以传他过来问话。」

    容处一手接了信,自己也小心再验了一下毒,转身递给凤鸣。

    「子岩来的?这小子动作真快。」凤鸣等人这一向都常为子岩担心,毕竟同国现在庄该波涛暗涌,子岩孤身一人,实在是非常危险。

    知道他有消息回来,心里总算宽慰一些。

    秋星催道,「鸣王,快看看子岩写些什么。」

    大家都凑到拿书信的凤鸣身边。

    凤鸣赶紧拆开,展信细读,边看边随口告诉其它道,「子岩说他已经到了同国,并且找到绵涯安插在同国的内应,同国的情况大致和绵涯说的一样,目前没有大的变动,庆彰和庆离在为大王庆鼎到底是死是活而争论,王公大臣们也分成两派,支持庆彰的分别有……。哇,名单这么长?同国的官吏好多啊……。」

    子岩的信整整写了三张薄绢,前面都是关于同国宫廷一些打听得来的情报,还说了一下边境处小城方敌的守备情况,无甚异常。

    看到第三页的结尾时,凤鸣却惊讶地「啊」了一声。

    旁人都他吓了一跳,容虎凝神道,「怎么,子岩说了什么不好的事吗?」

    「我也不知道好不好。」凤鸣双手捧着绢信喃喃道,「子岩说他去海边查探,想为我将来开拓双亮沙航线稍做准备,还正巧遇上萧家的一个海上商队。」

    「那很好啊。」秋星柔声道。

    「他打算向商队出示我给他的萧家印符,借用几艘大船和一些经验老道的船员,先认着在单林海峡附近踩一踩点。」

    「嗯?好像也挺好的嘛。」

    「可是……」凤鸣瞪着黑溜溜的眼睛,看向容虎,用十二万分希望得到否定的表情,苦笑着问,「他说的单林海峡,不会正好是那个……呃,有可怕海盗出没,连我老爹萧纵也吃了大亏的单林海峡吧?」

    怎么能忘呢?

    记忆,从来都不是听人使唤的玩意。

    他是单林最有花天酒地天分的王族,他的另一个天分,是在让人神魂颠倒的花天酒地中保持绝对的清醒。

    而欲醉未醉的时刻,他不曾忘记过那个叫子岩的男人分亮。

    为什么?

    那样平平的胸,那么算不上娇美的脸庞,那么一个无足轻重的微笑,也许还算不上是个微笑,也许仅仅是离去前的警告、挑衅,或不屑。

    「王子…。。」伏在松软大毛垫上的美人宛如细蛇一样缓缓缠上来,吹气如兰。

    贺狄调笑着抚着她丰满的胸部,接着,却只把她轻轻推到一边,独自提杯慢饮。

    同国新送来的处子美是美极,可惜没有太多新鲜之处,不过几天,他又该死的想起了那个一去不回头的家伙。

    美人幽怨地看他一眼,目光恰好被贺狄扫到,吓得她立即低头不敢动弹。

    贺狄没理会她,目光转到左边另一个跪着伺候的美人身上,她也是同国送来的礼物,刚成为贺狄的美姬不久。

    贺狄邪气地提起唇,一手拎着她的胸襟,把她跌跌撞撞地按到自己胸前,让她精致的脸蛋贴着自己敞开衣襟下的胸膛,笑着闲聊似的问,「你们大王子最近送过来的黄金数量少了两成,怎么,他王子府的小银库都被他的王叔接管了?」

    美人胆怯地抬了一下眼,细声细语,「奴婢怎么知道庆离大王子的事?奴婢被送给王子您,就只知道您,不知道其它王子的事了。

    「小嘴真甜。」贺狄漫不经心地捏了她的脸蛋一把,心里却无由来一阵焦躁。

    海那边大战乱即将开始,他这一年来趁着时机收拾整顿海盗收归己用,东起莫东海峡,南至辽阔单海的边缘,整片被世人统称为单林海峡的海域,已经牢牢被他掌握在手中。

    单林王族这 边,仅有一个没多大作为的大哥算是王位继承人,勉强在名头上胜他一筹。

    难干的事情干得差不多,享尽各国美女娈童后,他却觉得越来越不满足。

    是不是太久没有生事了呢?还是缺了血的腥味?

    贺狄在大软垫上换个惬意的姿势,按捺着自己不去想那具恐怕已经深深刻在脑中的躯体。

    精干的男性身躯,应该没有任何值得垂涎的地方,却挥之不去,让人浮躁。

    当日他潜在船下,仰头偷窥靠栏远眺的他时,就该下定决心生擒他。怎么会,在好不容易制住他后,优哉游哉地用剑挑破他的上衣,仅仅满足于调弄两颗可爱的红豆,而让他寻到逃跑的机会?

    那一夜之后,贺狄一边抓紧收服各股大小海盗,一边严查子岩的来处,他为可以逃过各处暗哨来到这不 应该被闯入的海淢?贺狄由此发现了监视网中诸般漏洞,雷厉风行修正,加强了整片海域的进一步监视控制。

    任凭子岩再聪明,也万万不会猜到,如今海盗俨然成一体系的监视网,自己就是直接促成其日趋完善的最大原因。

    贺狄自问自己对于单林海峡的监视掌握绝无纰漏,只要那个让他想得眼睛冒火的男人再出现,一定可以被察觉并且迅速捕获。

    他看过那个男人的眼睛,他懂得那双眼睛,绝不会因为一次黑夜的偷袭而畏缩地躲避保命。

    子岩,一定会再来的。

    令人挫败的是,那个男人,竟如此机露。

    从此以后,再也没有出现……

    可恶!

    不过,如今,总算又有一些有趣的事可以稍微让他动弹一下筋骨了。几天前,他接 到下属报告,有四艘小型商船图不经允许穿过监视网,但都是远远瞧见海盗踪迹,竟不经一战,立即弃船逃生,甲板船舱上散布些许金银,显然是为了让海盗们争抢金银而争取更多逃生时间。

    有趣,同一天,出现在海域之内,同样是小型海船,同样的伎俩。

    更有趣的是,对方选择的四个突破点,颇让人深思。

    这在别人看来不足一提的小事,却让贺狄陡然警觉,同时,一股异常的兴奋难耐蔓延全身。

    会是谁?

    还能有谁?

    经历了无数次希望之后的失望,他深深藏起心中的焦灼。

    他必须比从前更有耐心。

    他派了最能干的下属空流调查此事,耐心地在美女蜜酒中,等待下属的消息。

    而这一次的耐心,似乎得到了回报。

    「王子,似乎有新的商船准备穿越单林海峡,不但如此,打探得来的消息,他们似乎是想开拓一条稳定航线,贯通西雷和单林,以便采买运送我们单林的双亮沙。」

    「哼,好大的胃口。」贺狄舒服地靠在高高锦枕上,冷笑,「单林海峡是我的地盘,他们想过就过吗?双亮沙更不是有钱就能买得到的。是谁那么不自量力?」

    「他们的船只上有萧家旗号,而且早就有传闻,说萧家少主接受萧家上一代主人萧纵的命令,要开这条航线。」

    「萧家少主?就是那个被西雷王宠得过了头的鸣王吧?」

    「正是,而且听说他即将抵达同国,极有可能是为此事而来。此人名声虽大,但未必有多厉害。可是……王子还记得当年那个跳海逃走的男人吗?」

    贺狄的眼睛骤然闪过锐利光莣。

    「哪个?」轻描淡写的语气。

    他的喉咙,却一阵阵发紧。

    抚摸着身边美人长发的五指缓缓收拢,让美人吃疼地发出一声低低娇呼。

    「那个叫子岩的。」属下禀报道,「他也在那群人里。」

    空流曾经跟随贺狄偷袭子岩,熟知子岩的样貌。而且,王子自从他逃脱后,还特意命令绘了一幅「逃犯」的画像。

    「是吗?」

    「确实如此,我敢肯定是他。」

    「哦?」贺狄轻轻的,似乎无动于衷地应了一声。

    只有最了解他的人才知道,这似乎无动于衷的一声,是早在他心内盘旋多时的欲望的宣泄,如一个庞大的海洋,终于,终于找到了可以宣泄的一道小口。

    最初的迸发似毫不起眼,但后果,却永远会出乎世人所料的震撼。

    贺狄在轻轻的应了那一声后,继续保持了他的耐心。

    对于子岩,那个交手其实只在瞬间,影子却像在心中存在了万年的对手,贺狄彷佛早就练就了与他对阵的熟悉。

    他的耐心,在子岩请冉虎派人送来的书信到达后,再一次得到了验证。

    展开书信,贺狄看过后,命侍女端宴会上才会使用的纯金大酒杯,畅饮了一大杯后,从大软毛垫上端坐起来,显得天性冷酷无情的薄唇极缓的上扬,「空流,你知道这封信里说的是什么吗?

    「属下不知。」

    「他约我十日之后,挑一个地方决战。」贺狄笑得十分欢快。

    空流吃惊后,微怒道,「这人真是不知死活,愚蠢至极。」

    「他才不蠢。」贺狄摇头,「此人剑法高明,若真的豁出性命,拚死和我一战,也许真能把我杀死。只要杀死我,海盗们必然分裂,双亮沙航道开拓就再也不成问题,这是挑战我最好的后。他以单林二王子的称呼来送达书信,正是为了逼我答应决战,要是不答应,他必定会将此事四处传播,使我背上怯懦的名声。他是想藉此先削弱我在海盗中的影响力。其实他想的也不算错,这人很了解海盗只认强者为首的霸道贼性。」

    空流经他分析,点头认同,但又道,「这人对王子在海盗中的威信一定没有深入认识,不然就会知道无论王子怎么答复,都不会动摇王子在海盗中的地位,不过,属下对王子的剑法深有信心,即使王子应战,戦死当场的也只可能是这个狂妄的小子。」

    贺狄五官端正,甚至可称得上非常英俊,但眼睛细长,为他增添不少邪气。唇边带笑更得邪恶,同时却有具有一股强烈吸吲人的魅力,让身边美人都暗暗动心。

    「这封挑战书,王子打算如何应对?」

    贺狄高深莫测地微笑,重新躺回舒服的层层锦枕中。

    「遂其心愿,未免让他瞧我不起,这封挑战书,我就当没见过。」

    「没见过?」空流愕然。

    以王子睚眦必报的性情,这种反应可真不可思议。

    「空流,从今开始,用尽一切办法打探萧家少主的动静。」

    「这…。。」在贺狄身边跟随多年的空流,深知王子不喜欢多事的下属,吐出一个字后立即收回,拱手道,「是,属下遵命。」

    「派人收拾大船,准备行装,召集精兵,一律配最好的武器,船上多多载上双亮沙。」

    贺狄的命令又让空流愕了一下。他应了之后,小心地探问,「王子打算去哪里?」

    「他为了开拓双亮沙航线,不惜约我生死相搏,已经是一大错误。」贺狄微笑着把身边一名美人召过来,扯开自己上衣,露出右肩上的伤痕,命她匍匐下来用尖来回轻舔旧伤痕。一边享受着肌肤被美伺候的销魂感觉,一边回忆剑如闪电,刺伤他肩膀的那个人,闭着眼,最后命道,「立即送信给同国大王子庆离,告诉他,本王子惊闻他父王的事情,深感哀痛,即将亲自到同国慰问。」

    那彪勇刚强的男人,原来将那个所谓的鸣王看得如此重。

    只要箝制住鸣王,就等于箝制住了他。

    拥有那样正直硬朗眼神的男人,总会为了某个重要的东西牺牲自己。而善用别人的牺牲,也是贺狄极重要的天分之一。

    就如子岩万万猜想不到海盗的监视网因他而进一步完善般,子岩也万万猜想不到,他打定主意毅然死战,挑战贺狄,一举挫散已经形成坚固团体的海盗的策略,竟使凤鸣本来就多灾多难的同国之旅,又增添了一层诡异的变数。

第三章

    窒息的痛苦延续到最后,变成近似于麻木的感觉。一切逐渐缓慢下来,凤鸣瞪大眼睛,可以清楚地感觉血液被禁锢在脑内的声音。

    就在几乎听到死神欢迎之声的时候,容王松开了手。

    慢慢地,毫不在意地将手从凤鸣的脖子上收了回来。

    他没有表情地看着凤鸣摇摇晃晃倒入水中,终于因为求生的本能,从水里摸索着浴池边缘站了起来。

    水珠在凤鸣头上身上不断滴落,衬托这位太子殿下的迷茫神色。

    这样的小手段早在太子身上用了无数次,也听过他卑微的哭泣,甚至于,用男人最不能接受的办法在他身上证明了自己绝对的控制权。

    静静看着水中茫然的凤鸣,那双熟悉的眼睛里,居然有着容王从来没有察觉到的晶莹,使他无端悸动。

    怎么搞的?

    那愚蠢、内向、毫无远见,背着太子身份简直有辱国誉的太子眼里,为什么会出现这样奇怪的神色?他不是会立即丑态毕露,哭泣着求饶吗?

    仿佛感到有趣般,容王抛开冷眼旁观的想法,靠近凤鸣。挑起面前人的下巴,让自己看清楚他的脸。

    不错,确实是太子那张熟悉的脸。对着这张堪称英俊的脸,想到太子的无能,只能叹息着用绣花枕头的形容词套在他身上。赤裸的身躯上,布满了前几日留下的蹂躏痕迹,容王还可以记得当时太子畏缩着求饶的模样。

    此人虽然无用,不过确实有着一副好身体。容王抓着凤鸣的手腕,将他修长匀称的身体尽收眼底。拥有的女人无数,可压在顶着太子桂冠的男人身上,那种满足感是不同的。

    压着他,就象压着西雷的大地,所有被夺去的东西,都可以想象已经取回。

    无能的太子啊……………..

    无法否认这身体散发的诱惑力,如果他不是即将主宰国家的太子,而是西雷靠出卖肉体为生的男妓,应该更有显示价值的机会吧?

    心里对面前的人鄙视不已,但又深知这身体的甜美,容王顺应自己的欲望,抱起发呆的凤鸣,将他放在浴池旁的大理砖地上。

    “淹一下水就吓傻了?” 容王单膝跪在地上,冷漠地打量着眼皮下毫无防备的躯体,习惯性用鄙夷的语气责怪: “不要在我面前装模做样,你可引不起我什么慈悲心肠。” 他伸手,捏捏凤鸣的脸蛋。

    让凤鸣清醒过来的,并不是容王的手,而是背上大理石冰冷的触感。

    刚刚被容王松开栽入水的刹那,也许是因为刚刚经历了时空旅行的缘故,魂魄忽然无法控制着新接收的身体。骤然无法感觉无法听见任何东西,就象思想到了另一个时空。

    幸好,在短暂的迷失后,又重新有了知觉。容王那些伤人的话,凤鸣根本没有听见,也不知道自己如何离开浴池躺到了地板上。

    赤裸着身体,从温热的水中被放到冰冷的地上,滋味真不好受,凤鸣知觉渐渐恢复,低声呻吟着,迷茫的眼睛也开始有了焦距。

    “你在干嘛?” 终于发现自己现在的情况,凤鸣按捺全身的不适,勉强开口。

    容王的手,正不断在他起伏的肌肉上宣告所有权。细致的揉搓按捏,如果不是容王眼中流露的邪气,凤鸣几乎要以为他正在为自己酸痛的身体进行按摩。

    凤鸣举起手,按住容王继续肆虐的指: “住手!”

    “呵?” 容王低沉地笑着,反手轻易地将凤鸣试图阻挡的双手按在头顶。伏身凑近,用牙齿轻轻噬咬凤鸣的唇: “太子殿下今日发威啊。” 转眼间脸色一变,话中寒气渗入人心: “你再惹我?难道想尝点苦头?”

    纵然被禁锢在头顶的双手疼得几乎象被捏断一样,凤鸣还是不屈地瞪大眼睛与容王对视: “你胆敢对太子如此?”

    “不是向来如此吗?何以今天忽然觉得委屈?” 容王戏谑地扬眉。

    “你…….” 凤鸣眼睛一转,倒吸一口清凉气。

    事情不是清楚得很吗?虽然自己重新“投胎”,做了一个高高在上的太子,而且不是五短身材,长得也算不错。

    可是,王宫中乱七八糟,不但那个瞳少爷可以胡乱冲撞太子,眼前这个真正掌握国家大权所谓的摄政王-容王,居然还把太子当成一道可口美餐。

    而且-看看自己身上的累累痕迹和容王的态度,这美餐已经不是第一次吃了。

    弄来弄去,这原本以为可以威风享受一次的时空旅行,居然当一个被男人发泄欲望的男人?

    不不,这太荒谬了!

    “混蛋!放开我!” 凤鸣脸上换了十七八种神色,最后意识到危机就在眼前,打个冷战,立即对着容王大喝起来。

    “胆敢骂我?” 容王竖起眉毛,蓦然靠近凤鸣的脸,张开嘴,居然狠狠咬了有着优美弧形的红唇一口。

    “呜…..” 唇上一阵刺痛,凤鸣没有防备地哼了出来。隐隐有血腥味传到喉咙,也许是被容王咬出血来了。

    绝对不能真的被男人吃掉!凤鸣竭力避开容王的啃咬,口齿不清地叫着: “….放开….不要…..该死…….”

    痛楚不断从唇上传来,这粗鲁的容王似乎并不喜欢深入的吻。相反,他对不断折磨凤鸣的两片红唇很有兴趣。

    不久,感觉到口中越来越浓血腥味的凤鸣就意识到,靠这样左右晃动头断断续续说一两个反对的单字是没有任何用处的。

    以其人之道,反治其人之身。

    想到这里,凤鸣不再逃避容王唇对唇的噬咬,他猛然张口,在措手不及间将容王的唇咬住。

    看看谁狠?

    洁白的牙齿不断用力,用仿佛要咬下一块肉的决心合上牙关。

    容王吃了一惊,骤然退开已经太晚。唇上被咬的力度在电光火石间传递给他一个信息,这太子今天是来真的。

    从小习武养成的瞬间反应,使容王迅速举手,毫不犹豫在凤鸣后颈处狠狠一按。

    “啊!” 颈后忽遭一击,凤鸣反射性地松口。容王趁着那一刹,立即抽身而起,凤鸣身上立即压力大减,双手也恢复自由。

    一切的对抗和演变,不过用了短短数秒。

    凤鸣还不曾挣扎着从地板上坐起来,容王再度扑了上来,用强壮的身体将凤鸣压在身下。

    一双深邃的眼睛已经燃起怒火,狠狠瞪着凤鸣。容王磨牙道: “你竟敢咬我?” 常带着冷冷笑意的薄唇,如今满是不断外渗的鲜血。

    出乎容王意料,双手控制下的人,没有被愤怒的他吓得全身发抖泣不成声。相反,太子一向躲避他人目光的眼睛,此刻居然毫不躲闪地对视容王。在那双似乎明亮不少的眼睛里,居然还闪烁着一些可以称为愤怒的光芒。

    凤鸣自认无力推开看来强壮,而且绝对属于暴力分子的容王,他用最有警告意味的眼光对视容王: “我告诉你,虽然现在我手足无力,全身酸痛。不过,如果你对我做什么事情的话,明天,明天我一定……..” 心脏一阵衰弱,眼前开始昏黑。

    混蛋!我还没有威胁完呢!

    该死的时空旅行,该死的前太子被虐得不象话的身体,害我连把话说完的机会都没有。带着无数的牢骚和别扭,凤鸣闭上眼睛,沉沉掉入黑暗。

    .

    醒来的时候头脑昏沉,凤鸣望着古色古香又豪华的屋顶,好半天才想起自己的遭遇。

    悲惨…….

    但更悲惨的事情,似乎还在后面。

    当容王那张帅气的脸出现在头顶上时,凤鸣明显意识到这点。其实容王并不老,应该与太子年纪相仿,但是可怕的气势,却无时不在,让人想打寒战。

    很适合去演电视里的反派吧?那种英俊但是恶毒的男人………

    “太子殿下,在想什么?” 讥讽的语气,让凤鸣知道容王对太子极度不恭的态度。凤鸣放眼看看周围,太子殿中的宫女侍从都静静垂手站在一旁,连秋篮在内,无人对容王的这种态度敢提出异议。

    看来容王,确实已经是西雷国中的真正主人了。

    原来王宫中被人奉养的太子,不过是个玩物。而且,太子之所以跳河而让凤鸣得到这个重生的机会,八成是被残暴的容王逼的。

    “我在问你的话!” 下巴忽然被轻佻地挑高。容王象对下人一样高傲地问凤鸣。

    凤鸣火大,恼怒地一摔头: “哼,曹操!”

    “草草?草草是什么?” 很明显,眼前的奸臣并没有读过三国演义。

    根本懒得对他解释何为曹操,凤鸣忽然想起一个重要的问题,他蓦然转头,盯着容王: “我问你,你昨天,有没有对我……..” 房中侍从很多,实在不能问出那个词来。

    今日的太子特别有趣,不再言语无味,也不再唯唯诺诺事事胆战心惊只求自己平安。容王看着凤鸣紧张的表情,忽然觉得好玩,凑近凤鸣的脖子,学着凤鸣语气说: “啧啧,有没有….有没有…..”

    “混蛋!” 凤鸣一拳袭去,虎虎生风。

    从小跟着孤儿院看门大叔练的南拳还算发挥了作用,迅雷不及掩耳间,正中容王的脸。

    英俊又嚣张的脸上,眨眼多了一块淤青。

    这是没有人会预想到的发展。

    而大家在瞬间的反应都是没有反应。

    随着容王满脸的惊讶,全殿顿时鸦雀无声。所有人脸无血色,立即小心翼翼地退下,仿佛预料到将发生什么事情般走得干干净净,连殿门也无声无息掩上。

    一拳得功,打在容王脸上,凤鸣也知道大大不妥。但他虽然不是暴力分子,却天生倔强,小时候为了争一口气,常不顾自己被打得伤痕累累,也要找欺负他的小朋友报仇,一定要将对方打得比自己更惨才算数。今天对上宛如再世曹操般的容王,自己偏偏又不讨好的被迫当了献帝这个角色,当然不肯忍气吞声。

    “你打我?” 容王不可思议地对打量凤鸣: “昨天咬我,还没有跟你算帐。今天居然敢打我?” 这个是平日伸手取一杯茶也慢腾腾,见到他人都吓得脚软的太子吗?

    凤鸣一甩头: “少废话,说!你昨天到底有没有把我…..把我给强迫了?”

    “又不是第一次,何必如此在意?”

    难道已经被………

    凤鸣瞳孔骤缩,拳头再次攥紧。在挥拳前,容王懒洋洋继续说道: “不过我对死鱼一样昏迷的人从来没有兴趣。”

    差点又挥出去的拳终于收了回来,凤鸣松了一口气,悻悻道; “哼,算你聪明。”

    不知为何,容王居然没有生气,甚至笑了起来: “还有什么问题,不妨一起问。”

    凤鸣对这样突兀的改变一点好感也没有。他当然还有许多许多问题要问,但当前,他只想离这可恶的“曹操”越远越好。

    “没有什么要问的,你走吧。” 凤鸣很自觉地替自己选择了太子应该使用的语气和用词。

    容王悠然道: “你问完了,该到我问了。” 儿戏般的词调下仿佛隐藏了叵测的机关。

    “问我?有什么好问的?”

    “第一,你到底是谁?” 忽然变得森寒的语气。

    凤鸣愕然: “我?” 来不及做出反应,容王在下一秒凶狠地扑了过来。凤鸣的双手,立即被抓到头顶无法动弹。

    容王的气息,喷在凤鸣耳边: “你绝对不是太子,你到底是谁?”

    “我是太子。” 这个时候,只能当死鸭子嘴硬到底。如果说自己是鬼魂到了太子身体里,只怕会立即被烧死。

    “你是太子?” 容王冷笑: “你显然对太子一点也不熟悉,处处破绽。太子怎么可能有胆子咬我?又怎么敢对我动手?不要说你跳了跳河个性大改,没有人的本性能变得那样彻底,我很清楚太子是个什么料子。说!谁派你来的?”

第四章

    “没有人派我过来。” 凤鸣艰难地在容王的掌下喘气,双手护着自己的喉咙。

    “还嘴硬?” 容王的手劲加重,几乎把凤鸣卡得背过气去: “说!太子到哪里去了?你是怎么混进来的?宫里还有那些同伙?”

    凤鸣刚刚醒转,身体虚弱,被容王这么一掐,别说申冤,连呼吸都难以办到,只能轻轻哼哼几声。

    容王警惕地看看凤鸣,暗想不能就这么把他弄死,冷笑一声,缓缓收回手掌,看着凤鸣如离开水的鱼一样按着胸膛大口喘气。

    才舒服地呼吸几口新鲜空气,凤鸣的领口又被狠狠勒起。

    “乖乖招供,可以少吃点苦头。”

    凤鸣愤怒地抬头: “你要我招供什么?” 你这个奸臣,竟然这么对待太子。而我,居然这么倒霉的当了个替死鬼。

    “说,太子到哪里去了?被你们抓了?”

    “我就是太子!” 凤鸣实在受不了地大叫。

    如果可以,真想再给容王可恶的脸一拳。

    容王阴沉地打量凤鸣片刻,终于放下凤鸣的领口: “你说你就是太子,有何证据?”

    凤鸣没好气地回瞪: “你说我不是太子,又有何证据?”

    “太子绝对不敢象你一样说话。” 容王想了一想,忽然问: “上月皇后生日,你送了什么礼物?”

    凤鸣顿时一呆。

    上个月的事情,自己怎么可能知道?他眼睛乱转,开口狡辩道: “本太子事务繁忙,天天有这么多事情,怎么记得上个月的事?”

    容王诡异地眼睛盯得凤鸣心头发毛,又问: “太子前日和林将军聊天,聊了些什么?”

    “既然是和将军聊天,不是军事就是国事,天南地北都谈了一点。”

    “哈哈哈…….” 容王忽然仰头大笑。

    凤鸣心知不妙。

    容王停下笑容,低头对凤鸣道: “太子前日根本没有和林将军见面,前天的事情,难道太子忘记了?”

    居然中了一个如此简单的圈套!凤鸣暗骂自己太笨。

    “还有一事….” 容王眼中闪烁,高大的身躯渐渐靠近凤鸣,形成极大的压迫感。他轻声在凤鸣耳边说: “今天太子殿下一直用本太子称呼自己,和平日用名字自称的习惯完全不同。难道…..” 湿润的舌头蓦然一伸,触碰凤鸣的耳廓。

    凤鸣猛然一震。

    “难道太子连自己的名字都忘记了?”

    凤鸣受不住容王的靠近,挣扎着退后,被容王双臂一搂,禁锢在怀中。

    “乖乖告诉我太子在哪里,把我想知道的一切好好招供。否则….你这么漂亮的身子,可受不住我的大刑。” 亲密的上身贴合在一起的姿态,容王用温柔的语气说出森冷的威胁。

    凤鸣把头一甩: “忘记名字有什么奇怪?我掉到河里,吓得什么都忘了。” 想到要被人扔到古代的监狱里受刑,心里不是不害怕的。凤鸣强撑着质问容王: “我全身上下,哪一个地方不是太子?”

    容王嘿嘿阴笑,伸手掀开凤鸣的衣服,点头道: “不错,连这些伤痕都仿制得如此相似,确实令人佩服。” 修长的手指,受到细致肌肤的诱惑,居然开始肆无忌惮地摩挲。

    “放开!” 感觉到自己的危险处境,凤鸣立即紧张起来,扭动着身体逃避容王的侵犯。

    身后紧紧禁锢着凤鸣的人的喘气声,却忽然加重起来。

    “想诱惑我么?” 容王的声音有点沙哑,气息吹在凤鸣耳内,痒痒的。

    “不不!绝对不是!” 乖乖,这样的误会可千万不能让它发生。

    凤鸣是现在年轻人,再纯情也不可能对性爱一无所知。发现自己的扭动使事情朝一个糟糕的方向发展,他立即停下所有的动作,象僵直的木头一样呆在容王怀里。

    凤鸣忽然的安静,令容王诧异地低头,审视怀里原本应该熟悉非常,此刻却处处透出异样吸引力的男人。

    十七岁,这年龄在西雷国已经是一个成年的男人了。

    一直以来,太子就象个空有其表的泥偶,可是在这个时候,容王惊讶的发现,这个泥偶仿佛遇上了天上万能的神仙,被赐予了崭新的灵魂。

    即使这是个下等的刺客,还是比原来那无能迂腐的太子要讨人喜欢吧?

    “如果扔到大牢,那里的酷刑一个晚上就能把你给毁了。” 容王的目光忽然变得深邃,他抓住凤鸣的手,喃喃道: “一只只剥去指甲,再用针扎得血肉模糊,如果不肯招供,就会用火红的铁水浇在上面。”

    凤鸣被容王的描述吓得心惊肉跳,打个冷战道: “不要恐吓我!”

    容王却不象在吓唬凤鸣,他似乎只是在独自考虑一个重要的问题,扫视着凤鸣颀长的身躯: “那个时候,就算招供也已经不成人形了。反正是傀儡,倒不如找一个比较有趣的养着。” 说到这里,仿佛决定了某件事情般,微笑起来。

    凤鸣用力擂容王一下: “喂,我就是太子,你不能把我扔到牢里去受刑。”

    容王优美的唇边泛起一抹淡笑: “你是太子?想做太子也可以。太子是我养在宫里的一只小鸟,要对我必恭必敬,凡事遵从。对了,太子的名字叫安荷,你记住了。”

    凤鸣惊讶地望着容王。这个可怕的男人,分明是知道自己来历不正,却为什么依然认同自己的身份?

    不过不管这么多,面前的难关算是暂时过去了。

    凤鸣松了一口气,念道: “安荷,安荷,我知道了。喂,快点把我放开。” 既然连容王都亲口承认了自己太子的身份,那么太子架子当然要摆个够。

    “放开?” 容王看着被自己困在怀里,随时有被扔进大牢危险的凤鸣,居然还敢一本正经地发命令,不由好笑: “你不要忘记了,这里我说了算。就算是真正的太子,也要乖乖听我的话。”

    “你这个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挟天子以逞色欲!” 象蛇一样不断在肌肤上游走的指尖忽然停在胸膛的小巧突起上,凤鸣浑身起了鸡皮疙瘩,顿时破口大骂。

    “呵呵,挟天子以令诸侯?你这个小子倒真有点学识,这么好的文才,难得,难得。”

    霸道的吻,从天而降。凤鸣的头发被拉扯着,被迫后仰脖子看着容王的脸越来越近。

    “呜呜…….”

    唇上被男人的热气覆盖,牙关更在不能违抗的外力下被撬开。

    凤鸣乌黑的眼睛顿时瞪得比猫还圆。

    天啊,这个男人,这个男人他……..

    口腔里的一场混战,在凤鸣的目瞪口呆下结束。无法描述牙床遭到如何彻底的侵犯,也无法说出舌头被追逐缠绕上时传递到大脑的酥麻感觉。

    一切都是混乱的。

    在容王好心地放开他片刻后,凤鸣才意识到,自己居然被一个男人强吻了。

    虽然这并不是自己的初吻,但至少是第一次和男人的吻。凤鸣决定把这吻的震撼归咎于此。

    “不用这么一副被蹂躏的模样吧?” 容王挑起凤鸣的下巴。

    这个小东西的生涩反应,让他欣喜不已。在很多国家,刺客都经过严格的训练,其中也包括了床第间的技巧。

    他并不希望凤鸣在这方面有过多的经验。

    如果只是一个吻,对于男人来说也不算什么。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凤鸣安慰着自己,抬头恨恨盯容王一眼,却立即否定自己的想法。

    一个吻确实不算什么,但是如果刚刚强吻你的人还一脸意犹未尽的样子,那就糟糕了。再加上这身体上叫人脸红的班驳痕迹,不难想象接下去会发生什么。

    凤鸣看着容王眼睛渐渐流露出来的欲火,心里大叫不妙,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猛然挣脱容王的臂膀,一个后翻滚到大床的另一头。

    “不要过来!” 凤鸣一边大声喝止容王,一边左右张望,希望可以找到一把保卫贞操的利器。

    很遗憾,太子殿里居然连剪刀都没有一把。

    容王有趣地看着凤鸣将一个银酒壶抓在手上。

    “敢过来就敲破你的脑袋!”

    凤鸣抓着手里的酒壶作势恐吓,却在下一秒手里一松,整个人被容王掀翻在软软的床垫上。而酒壶,也被容王随手扔到窗外。

    “好一个烈男…..” 容王居高临下地揶揄。

    凤鸣豁出去了,瞪着容王,咬牙道: “你敢乱来,我立即咬舌自尽。” 笑话,被男人强暴,还不如死了算了。

    多丢脸啊!

    “不要怕,我的好太子。” 容王轻轻抚摸凤鸣的下颚内侧,缓解他的激动。他磁性的嗓音听起来象诱惑的歌声: “告诉我,你的真正名字。”

    “什么?”

    “告诉我,今天就放过你。”

    是这样吗?

    凤鸣闭上眼睛盘算盘算。反正容王已经知道自己是个冒牌货,告诉他名字也无妨。虽然这样做有点不够威风,但至少比被强暴好。

    打定主意,凤鸣睁开眼睛: “我叫凤鸣。”

    “凤鸣?凤鸣…..” 容王默念数遍,低头在凤鸣耳边道: “我叫容恬,你记住了。”

    又一轮狂热的吻缠绕过来,从耳边延伸到唇上,再渐渐深入。

    温柔又不由拒绝的坚决,消耗了凤鸣仅剩可以抵抗的体力。

    知道这个男人虽然答应今天放过自己,却不吻个痛快是不会走的。凤鸣悲哀自己的命运,又知道自己现在的身体根本没有反抗的余地,只好闭上眼睛求他快点满意。

    就把容王当个女人好了。

    凤鸣闭着眼睛,全心全意把正深吻自己的人当成想象中的热情女友。

    火热的感觉在口腔内此起彼伏,酥麻和快感交织起来。

    说实在的,这家伙技术不错…….

第五章 上

    “鸣王当心!”容虎的狂叫骤然闯入耳内,和洛云同时跳起,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来势将凤鸣扑倒。

    凤鸣被涌来的大力扑得一个趔趄,晕头转向间听见一阵奇怪的撞击声和大的离奇的重物坠地声,接着噌噌噌噌,兵器出鞘声不绝于耳。

    “啊!”女孩的惊叫忽起。

    凤鸣身前站着容虎洛云,视线被遮挡得十分严实,听见声音顿时大吃一惊,唯恐秋蓝等有失,从两人身后探头出来叫道,“秋蓝你们快过来!”

    头一探出去,不由一楞。

    外面侍卫们如临大敌,早抽刀拔剑冲上来将这丈来宽的地方团团围住,更有五六人将泰蚕和那个老婆婆用剑指着监视起来。

    秋蓝三个女孩站在剑光闪烁中,一脸惊恐,目光都聚集在一个地方--刚才凤鸣安坐的桌子已经被砸成几块,杯碗酒壶碎了一地,满店飘荡浓郁的酒香。一个血迹斑斑的男人躺在破碎的木桌残骸上面,四肢和脖子都呈现不自然的扭曲,小店上方的破茅顶敞开一个大洞。

    不用说,这个奇怪的男人是从天而降,砸破小店的屋顶摔下来的。

    洛云惊惕地看了周围一眼,才跨出来,半蹲下探了探那人鼻息,简单地道,“死了。”

    秋蓝惊魂未定,颤声道,“是刺客吗?”

    “如果是刺客,那他也太笨了。”容虎皱眉看了地上的尸首一眼,走出小店,在外面仰头看了片刻,回来道,“小店依附着一栋三层楼高的大客栈,这人恐怕是从上面摔下来,刚好砸到了小店屋顶。幸亏小店茅顶破旧,上有小洞,我们才能发现上面蓦地一闪似有东西坠下。这人死了就死了。却差点砸到鸣王。”

    洛云翻弄了死者一遍,下结论道:“这人是被殴打后扔下来摔死的。”

    “不知什么这么凶恶,连当地的官兵也敢虐杀。”容虎奇道。

    既然不是刺客,周围侍卫们的刀剑也纷纷收回。

    凤鸣走了出来,蹙眉道:“看他身上穿着,是芬城守驻当地的官兵?”把视线转向泰蚕。

    泰蚕是当地人,应该会清楚。

    泰蚕也算倒楣,为了救他妹夫千方百计谋划好的哀兵之策,接连遇上挫折,第一次被木飒那个不知道哪里钻出来的家伙打断也就罢了,第二次居然撞上个“天外飞尸”,实在流年不利,刚才被侍卫们团团围住差点被杀,到现在还吓得脸青唇白,见凤鸣看他,嘴唇抖了抖,正要哆哆嗦

    嗦说话,洛云冷冷截道:“死个把人又不是什么稀罕事,少主管这些干什么?”

    容虎也道:“这里死了人,毕竟是是非之地,鸣王身份贵重,不宜久留,不如先回船再说吧。”

    罗登也这样说。

    人多力量大,凤鸣无奈,只好答应,容虎遵他的指示,把泰蚕两人都一同带回船上。

    众人出城,上了马车,秋月忽然轻轻叫了一声。

    原先插在秋蓝头上半开喜人的游子花,正在黯然枯萎,速度快的令人惊诧。

    秋月秋星将自己头上的游子花摘下来。果然也一样,女孩们只能将花都抛出车窗外,不由感叹。

    因此,归路更添了一层愁绪。

    一趟快快乐乐的芬城游玩,最后变得不欢而回,秋蓝一群女孩亲眼目睹有人在自己面前摔死,上船后直到黄昏还是怯怯的,平日的说笑声都没了。凤鸣也郁郁不乐,想起那个白发苍苍的老婆婆,命人把泰蚕叫了过来,道:“你妹夫的事情今天还没有说完,后来怎么了?”

    泰蚕没想到凤鸣经过今日之事后,还会关心他妹夫的事,心中大为感激,扑通一下又跪了下来,赶紧回答道:“我妹夫酿得一手好酒,芬城中人人知道,慢慢攒钱开了一家小酒馆,生意也不错……唉,明说了吧,今天容虎将军说的那个三层楼高的大客栈,一个月前还是我妹夫的产业。”

    凤鸣听得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迷惑地眨眨大眼睛。

    不过也难怪,他也正奇怪,泰蚕怎么说也算是个官,怎么会把自己唯一的亲妹妹嫁给一个穷小店的酿酒郎,原来他妹夫不久前还拥有一个大客栈。

    三层高的大客栈,应该也算个不大不小的芬城富翁吧,

    “那么今天那个小店……”

    “这事说起来,真叫人又气又恨。”

    泰蚕叹了一声,刚要继续,凤鸣截道:“你别老跪着,我低头看着脖子好酸,起来坐着说话不好吗?”

    把泰蚕扶起,命秋月端了热茶上来。

    芬城码头掌吏这个官职虽小,却是代代沿袭的,泰蚕从小跟着祖父父亲,甚至自己当官后迎送过不少声名赫赫的人物,却从没见过凤鸣这样的,贵气怡然,又稚嫩单纯,待人接物温和之极,却不让人觉得有丝毫虚伪。

    他被凤鸣用手一扶,微微愕然,情不自禁站了起来,偷偷打量凤鸣两眼,谢过秋月奉上的茶,才接着道:“我妹夫本来开了客栈,妹子又怀有身孕,日子本来过得很好。不料三个月前,祸事忽临,上头忽然下令,说是闻得我妹夫酿的一手好游子酒,命我妹夫贡上都城。但游子酒离开芬城酒会变酸,酒水送到都城,全部变酸。”说到这里,泰蚕声音里有隐隐带了哭音,道:“因此我妹夫被关了起来,产业也被没收,连有孕的妹妹和她婆婆一起都被赶出家门。妹妹身子不方便,只能让婆婆外面的破棚子里卖点剩下的游子酒度日。”

    “居然有这么混帐的事?”凤鸣听见这样不平的事情,大为愤概,呼呼喘气了一会,忽然想起烈中流给他的“教训”,凡事不可逞气胡来,按捺自己平静一点,思索着道:“如果关在芬城监狱,你身上有官职,应该也可以为妹夫走动一下,喊冤要求澄清吧。”

    “怎么可能不去喊冤?”泰蚕叹道:“这段日子我见人求人,见神求神,来往永殷的各位官员我都求过了,几次亲自去给掌管此事的乐庭将军磕头,求他饶我妹夫一条性命,可怜我妹夫并无心犯错,实在是游子酒有此特性,芬城人人皆知。”

    凤鸣想起今天出城的时候,游子花无端枯萎,知道泰蚕说的是实话,点了点头,又问,“乐庭将军是什么人?”

    “他是大王亲自任命,掌管我们这一带的大将军,手上有生杀大权。我妹夫是杀是放,都在将军一念之间。”泰蚕清清略为沙哑的嗓子道,“我去了几次将军府,几乎把累世祖上积聚的财宝送上,大将军才开答应稍稍开恩。”

    凤鸣问,“他答应放你妹夫?”

    “如果是这样就好了。”泰蚕苦笑道,“我妹夫本来己经要以欺蔑朝廷大罪处斩,大将军开恩,答允再运一次游子酒到都城,如果依然发酸,还是要斩的。我妹夫是家里唯一支柱,杀我妹夫一人,和杀他一家子有什么不同呢?”

    凤鸣皱眉,这算哪门子的开恩?如果游子酒就是这种特性,送多少次也是酸的。

    泰蚕知道他想什么,叹道,“虽然不能把人救出来,但能拖一天是一天吧。我只想利用这点时间,看看能否求一个大人物帮帮忙,放我妹夫一条生路。唉,这世道,小民生死不过草芥,只要有权势显赫者开口,一句话就救了一条人命。”说罢用眼可怜巴巴地看着凤鸣,不用说,凤鸣就是那个理想的“权势显赫者”了。

    凤鸣倒不觉得自己怎么显赫。他萧家少主的身份,最多只能调动调动黄金和大船,至于鸣王这个称号是西雷王给的,现在西雷被瞳儿占了,恐怕西雷人碰上他都不会怎么给他面子,何况永殷?

    不过游子酒这个奇怪的现象说不定里面有化学道理。

    可惜他不是化学家,手头也没试验仪器,不然也许真的可以看看能不能帮忙。

    泰蚕见他默不作声,恐怕是不愿帮忙,鼻子一酸,哭道:“若是连鸣王也不肯伸手,我妹子一辈子就完了。鸣王你发发慈悲,看在她们婆媳和未出生的孩子份上,可怜可怜吧。我给你磕头了……”从椅上站起来,膝盖又是一弯。

    这次凤鸣早有准备,一把扶住了,皱眉道:“你不要着急,我没有说不帮忙。你妹夫这事确实很冤枉,这个……这个……唉,好吧,我尽量帮你想办法。”

    泰蚕得他这一句话,顿时小黑豆眼大亮,激动的道:“那么一切就拜托鸣王了!妹夫若逃出一命,鸣王就是他再生父母。”

    再三拜谢,抹着眼泪拖着肥胖的身躯快步去了,显然是要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在另一个房里哭得死去活来的老婆婆。

    凤鸣一时心软答应下来,其实如何救一点把握也没有,送走泰蚕,转回室内坐下,对众人苦恼道:“你们都听见了,现在怎么办好?”

    洛云一向待在一边冷眼旁观,没有必要绝不开口,这次罕见的第一个发言,却是泼了凤鸣一头冷水,道:“人家死活和我们无关,少主惹这个麻烦干什么?而且那个泰蚕,一看就知道是个狡猾的家伙,绝不单纯。”

    凤鸣脾气温和,和洛云相处多日,已经习惯他的冷言冷语,耐心道:“人命关天,怎么可以见死不救?路见不平,尚且拔刀相助。如果没有侠义心肠,岂不可惜了你一身好武功?”

    洛云懂事之日就开始苦练剑术,除了洛宁亲自教授外,高手团中不少前辈也对他倾囊相授,个个教他杀人要快准狠,无情冷酷,不可犹豫,却从没人和他说过什么“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凤鸣语气虽然温和,实际外绵内针,仔细听过去,其实句句都在教训。洛云一楞,暗忖,想不到这呆小子也有言辞这么锋利的时候。半晌,冷冷吐出一句:“侠义可不是我们萧家的家训。”

    凤鸣淡淡道,“有我一日当家作主,这就是萧家的家训。”

    洛云转过来瞅着他,目光仿佛寒针一样,完全是杀手似的无情。凤鸣平静地和他对视,心里却咚咚咚咚大敲小鼓,不安地想,萧家人个个沾染了我老爹的乖僻,惹得洛云狠了,他晚上看护我的时候会不会趁我睡觉不防,来个一剑穿心?哎呀不好,今天晚上一定要容虎也陪着我安全点,秋蓝那边只好委屈她独守空房了。秋蓝独守空房,一定不会向我抱怨,不过和容虎独处时,也许会拗容虎的耳朵泄愤……

    想到容虎被拗耳朵的模样,居然忍不住噗嗤一下笑了出来。

    看在别人眼里,只当他根本不惧洛云阴沉的眼神,所以无惊无恐,从容含笑以对。

    连容虎也心里暗道,鸣王比起从前来,果然长进不少,再不是当初第一次出便繁佳时的胆怯少年了。

    如果他知道凤鸣此刻脑子里转什么念头,说不定会晕倒过去。

    “鸣王说的对,人命关天,如果可以救,我们不妨伸一把手,也算功德。”容虎思忖了一会,有条不紊地道:“不过洛云刚刚说泰蚕狡猾,属下也有这样的看法。别的不说,既然他这么疼爱自己的妹子,当然会救济她们婆媳,何至于要摆个破棚子卖酒?我看那个破棚子大概是拿来讨鸣王同情的。”

    罗登点头赞同道:“确实像泰蚕这个人的作为。他这个人我打过多次交道,不是个坏人,就是喜欢和人家玩心思,拐着弯办事。大概先是藉游子花游子酒把少主引过去,然后再藉破棚老人引发少主的同情,好求少主开恩,插手此事。”

    “原来是这样。”凤鸣恍然大悟,却不怎么生气,只是苦笑着道,“不过他这个方法确实不错,我喝了游子酒听了那个故事之后,再看见那个可怜的老婆婆,然后听见他妹夫的不平事,确实心情郁愤,对他妹夫的遭遇大为同情。这个人如果是个将军,一定善于攻心之计。”

    秋月轻声道:“一定是他听说我们鸣王心肠好,所以才想出这些主意。”

    “虽然用了心计,但他也没有害人之心,算了吧。”凤鸣大方地摆手,忽用奇怪的语气问:“如果我们没有在芬城下船,岂不浪费他一番布置?”

    罗登笑道,“少主多虑了。芬城码头是萧家船运一个大点,路过此处,少主多数会停下。而且就算没有停下又怎样呢?他不过准备一个破棚子罢了。”

    众人都笑了起来,说果然如此。

    凤鸣笑了一会,蹙眉道:“不过现在最大的问题,是怎么把他的妹夫救出来呢?我已经答应下来,就算只为了那个可怜的老人家,也应该尽力而为。就算是报答那几杯美味的游子酒吧。”

    正在沉吟,房外忽然传来脚步声。

    “禀少主!”萧家高手团中的冉青推门进来,禀报道,“永殷乐庭将军得知少主经过他管辖的地带,特来递帖拜访。”他也是洛宁安排在凤鸣身边贴身的十大高手之一。

    “啊?”凤鸣一愕。

    真是说人人来,说鬼鬼到。

    不过永殷的将军过来拜访他干什么?难道嫌他敢管永殷的闲事,故意过来警告的?

    凤鸣问:“已经来了吗?”

    “回禀少主,乐庭将军已经到码头了,正在登船。”

    罗登建议道:“这也算是永殷一方掌握重兵的权贵,少主应该亲自迎接,以示敬重。”

    凤鸣点头,“好,我们出去接他。”等一下还要和他谈泰蚕妹夫的事情呢,算先拉拢拉拢关系也是必要的。

    凤鸣领着众人出到外面,远远看见码头上停着十几匹骏马,依稀看见骏马上都是一色永殷军制辔头马鞍。

    一行人正在跨过船板登船。

    “贵客登船,不曾远迎,恕罪恕罪!”凤鸣朗声一笑,带着众人一同迎到船头,笑言道:“大将军到来,我这小船顿时蓬荜生辉。”这几句是电视剧里面常用的古代外交辞令,这里正巧用上。

    乐庭大概在三十五六左右,长得高大威武,身上穿着一袭玄青长袍,并没有身着甲胄,只有腰间挂着一柄宝剑,显得精干俐落,一看就知道是沙场的干将。他领着五六个亲卫登船,到了凤鸣面前,哈哈大笑,声若洪钟道:“鸣王谦虚得过分了,这也叫小船?那么什么样的才算大船呢?”

    顿了顿,上下打量凤鸣一番,目光炯炯有神,赞道,“少年英雄,果然不同凡响。总听人家传言西雷鸣王如何如何,今天一见,真是英气逼人,令人印象深刻。”

    凤鸣拿出西雷鸣王和萧家少主应有的态度,微笑道:“英气逼人?呵,我正想用这样的形容词赞美将军呢,想不到被将军先用了。”

    乐庭打量他的时候,他也在打量乐庭,暗自奇怪。

    听了泰蚕妹夫的事情后,他自然而然把乐庭想像成猪头肥肠,不讲道理的家伙,现在一看,才知道对方绝不是想像中的人物。一边想着,一边转身做出邀请的手势,“乐将军,请进去再谈。”

    萧家大船号称天下最豪华,绝对不是夸口。

    大厅比寻常人家客厅还大,布置得美仑美奂,紫翠交辉。乐庭和凤鸣并肩进去,分主客一一坐下,由侍女流水般奉上热茶美点。

    “萧家大船名不虚传,真是气派。啧啧,即使大王坐驾,也不过如此。”乐庭打量厅内一番,首先夸奖了一番,才含笑对凤鸣道:“鸣王不要怪乐庭不请自来,实在是因为西雷鸣王的名气太大了,这次出游各国的事情又闹得天下皆知,害本将好奇心大起,极想亲眼看看名震天下的人物。得知鸣王在芬城码头暂时停靠,赶紧吩咐备马,趁夜赶来一见,免得错过机会。”

    “不敢当。能见到大名鼎鼎的乐庭将军,才是我的荣幸。”也算是容恬容虎等人教导有功,凤鸣被调教到现在,对于类似的普通官方会面己经应付有余,顺口捧了乐庭一句。

    双方边饮好茶,边吃美点,聊了一会天气之类的无聊话题。乐庭看来是个豪爽人,说话坦白直接,正合了凤鸣脾胃。

    虽然两人言谈甚欢,但凤鸣还不敢过于莽撞,直接谈及泰蚕妹夫的事。

    毕竟这个是别人职权范围内的事,如果贸然被问,谁都会不高兴。一个不小心,要是让乐庭不快,游说乐庭放过那个无辜酿酒者的事情也就告吹了。

    先闲聊培养一下感情为好。

    谈过天气、点心、歌舞等等没营养的话题,凤鸣寻思了半天,忽然想起今天遇上的那个男人。如此人物,一定不是普通人,说不定乐庭认识,便对乐庭请教道,“恕我冒昧,想向乐庭将军打听一个人。”

    “哦?什么人?”

    凤鸣将那人的身高相貌形容,举止言谈形容了一番,语带仰慕叹道:“可惜当时没有时间深谈,他来去匆匆,只说了一声自己的名字叫木飒,将来如果我去北旗,欢迎我去他家做客,就头也不回地走了。唉,北旗好歹也是一个国家,谁知道有多少个木飒呢?”非常惋惜地摇了两下头。

    乐庭听了他这样说,低头思忖半日,喃喃道:“竟能让见识多广的鸣王一见难忘,可见此人必定有过人之处,不是寻常之辈。嗯……木飒?北旗杜姓大族中,似乎没有这样一个人物。不过听凤鸣叙述形容,我又觉得有点印象……”

    凤鸣听他一会说“似乎没有”,一会又“有点印象”,更加糊涂。

    乐庭把木飒二字在嘴中念了两遍,食指沾了一些茶水,在小桌上比划着写,动作忽然一停,蓦然仰头大笑道:“哈哈,这位公子真是脾气不改,专爱出这些哑谜。我说怎么觉得听那个形容穿戴,言行谈吐,觉得有点熟呢。”

    凤鸣大喜,问,“将军也认识木公子?”

    乐庭笑得连大船都几乎微微震动,摆手哂道:“什么木公子?鸣王被捉弄了。这位公子名叫杜风,确实出身高贵,乃是北旗王族的分支。此人才华横溢,喜爱游山玩水,游历天下,因为其人才风流,华贵儒雅,又有才学,和各国不少权贵交好。就只有一个奇怪的癖好,喜欢和人打哑谜。”

    凤鸣“哦?”了一声,学乐庭的样子沾茶水在桌面上写了木飒两个字,将“立”字两点合并做一点,拆开后分别组字,果然是杜风,愣了一会,呵呵笑道:“果然有趣。原来就是那个鼎鼎有名的不要帝王。”

    木飒这个名字不见经传,但杜风这个名字,却是如雷贯耳。

    西雷王宫中那些容恬专门指派给他的老夫子中,就曾经有一人对他提过这个名字。

    凤鸣至今仍记得老夫子一字一顿,抑扬顿挫教授的滑稽样子。

    “若说交友之广,举止之从容,气质之尊贵,风度之无可挑剔,各国朝堂之上,自然首数我们西雷之王,而朝堂之下,飘然天下者中,莫过于北旗的杜风公子,世称不要帝王。”老夫子说这句话时,三番四次用眼神暗示--鸣王您有人家一半就不错了。

    那时候的凤鸣整天考虑怎么偷偷瞒着容恬把白云牵出去,放纵快活地骑上几个小时,哪里有闲功夫培养自己的从容举止、尊贵气质,更不用谈无可挑剔的风度,不过,他对那个“不要帝王”的称号却颇感兴趣,举手发问:“为什么叫不要帝王?是他放弃了王位,不肯当大王,宁愿浪迹天涯吗?哇,好潇洒!”

    老夫子看他傻兮兮的模样,大叹无奈,提早下课,临走也没有回答凤鸣的问题。

    凤鸣自有办法,下课就跑去问烈儿。

    烈儿听了,狂笑道,“什么不肯当帝王,这里面有个风流故事,尘大臣严谨古板,不好意思说,所以赶紧放学溜走了。”

    凤鸣听了,更是好奇,逼着烈儿全盘吐出。

    烈儿告诉他道:“这个鼎鼎有名的杜公子,只是北旗王族旁枝,并没有王位继承权,不过家里也很尊贵外加有钱就是了。他模样长得好,英俊潇洒,风流倜傥,又喜欢到处走动,而且对女孩子非常怜惜,每到一个地方,必勾引不少贵族小姐的芳心,说来也奇怪,这么多女人爱他,却没有一人恨他的。”

    凤鸣不耐道:“快说快说,不许打岔。”

    “据说他一次经过昭北,只在昭北王宫逗留了两三日,就将昭北公主的芳心勾引走了,公主从此对他日思夜想。刚巧同国大王子年满十五,同国大王想找媳妇,看上昭北这位公主,写了国书,说希望让儿子迎娶公主。鸣王想想,杜风再英俊,也不能和王位拉上边,那位王子却大有可能成为将来同国的国君,两者相较下,多数女子会选择王子。不料昭北公主死活不肯,闹得要死要活,还写了首诗,命使者带回给同国的大王子。”

    “哇?还写诗?”凤鸣睁着大眼睛,听得十分津津有味。

    “这首诗才有趣呢。”烈儿宛如在台上表演,表情十足地走起台步,声音高低起伏地背道:“清风抚柳柳自伤,伤尽泪干仍相盼,恕妾辞却双好意,不要帝王要杜郎。”

    秋蓝等当时也在旁,听了大觉有趣,拍掌笑道:“不要帝王要杜郎,这个诗写得好玩,那昭北公主真是直接了当够坦白的。居然能勾引这样的女人芳心,杜风一定个很有趣的人。”

    烈儿嘻嘻道:“这诗后来传遍天下,越传越神,天下人从此就把他称为不要帝王了。”

    凤鸣当时就一直在想那个让昭北公主连王后都不想当的男人到底是什么样子,回想白日见到的木飒,哦,不,是杜风,才觉气质这种东西真是想学都学不来,那般清澈柔和的眼神,只要朝你看上一眼,就让你忍不住生出好感。

    尘滩老师说他风度无可挑剔,果然不谬。

    凤鸣一边回想,一边更加捶心后悔,懊恼道:“早知道是他,绝不该让他走。听说这个人是闲云野鹤,踪迹飘忽,极难碰上的。”又疑惑道:“他来芬城干什么?难道这里也有什么绝色美人、多情公主?”

    乐庭却忽沉声道:“恕我交浅言深,鸣王此言不妥。”

    “哦?”

    “鸣王这样说,足见鸣王看错此人。”乐庭正色道:“杜公子为人风流,只是他的本性,无知世人仅仅凭此,就将他当成一个轻浮好色之徒。其实杜风公子正直刚毅,忠耿豪迈,实在是当世难得一见的奇男子。”

    这一说引得凤鸣好奇心大起,一时把泰蚕妹夫的事都差点忘了,忙问:“将军和杜公子是朋友吗?”

    “我哪有那种福气。”乐庭道:“可是我听过不少关于他的故事,这些故事都是从德高望重的人口里传出来的,应该不假。”

    凤鸣眼睛大亮,“将军快讲,我最喜欢听故事了。”

    “我这个人口齿不太伶俐,讲故事不生动……”

    “就讲一个?”

第五章 下

    第五章

    “嗯……”乐庭犹豫一会,看看凤鸣一副热切渴望的表情,似乎不忍拒绝,点头道:“好,就讲一个,要是听得无趣,请鸣王不要见怪。”

    “当然不怪”

    乐庭果然清清嗓子,思忖片刻,缓缓道:“据说当年宴亭二王子征南,曾私自带了几个随从去林中打猎,射中一只大鹿后,架火烹烤,刚刚烤好,忽然听见一个人道,好香,好香,可以一同吃吗?征南见那人虽然穿着一般,但长相俊美,气质华贵,一见之下非常喜欢,便邀他一同吃鹿肉。”

    凤鸣笑道:“一听长相俊美,气质华贵,就知道是那个杜风公子。”

    乐庭叹道:“我就知道我不会讲故事,一点悬念也没有。”

    吓得凤鸣以为他要不讲,赶紧道歉道:“是我插嘴不好,将军快点往下讲。”

    “那个人确实就是杜风公子。他受了征南王子邀请,坐到火旁,征南王子递给他鹿肉,他也不客气,拿过就啃,吃完之后,对征南王子只道了一声谢,就这样走了。”

    凤鸣虽然再三想忍,却还是忍不住,开口小声问道,“他那次告诉了征南王子什么假名字?”

    乐庭微笑答道,“他什么都没有和征南王子说,更没有留下姓名,吃饱就走了。”

    凤鸣心道,那倒比这次更彻底,他这次说木飒两个字,还算给面子的了。只不知是冲着西雷,还是冲着萧家给的面子。

    “三年之后,宴亭与离国之间边境发生纠纷。因为离国势大,得罪不起,宴亭王迫不得已下令,派遣征南王子代表自己前往离国,向离王赔罪。杜风公子当时身在昭北,得知消息,立即动身前往宴亭,据说连续骑死了十二匹马,日夜兼程,终于在征南王子出发前,赶到了宴亭。”

    秋月在凤鸣身后伺候,也竖着耳朵听故事,想到离国若言的可怕,打个冷颤,未免流露出一丝惧怕,低声道:“他一定是来阻止征南王子的。”

    乐庭摇头,沉声道:“他见了征南王子,只说了一句,我陪你。至于如何得知消息,如何赶路,路上如何焦急担心,一字未提。”

    他讲故事虽然不善利用表情技巧,但这个简短的故事已经具有自己独特的魅力。众人听他说出“我陪你”三字,都觉得心中热血一股上冲。

    那淡若云霞,儒雅从容的年轻公子,竟这般生死豪气,热血衷肠。

    “那后来呢?”秋月拽紧了手中的小锦帕,不无担忧地问。

    乐庭道,“后来使者团到达离国都城,离王果然蓄意为难,将征南王子召入王宫,当着众大臣的脸,问征南王子道,宴亭想和离国和解吗?征南王子说,想。离王若言说,你这次来真的有诚意?征南王子说,有。离王若言听了,命人拿出三个装满酒的一模一样的金杯,对征南王子说,这里有一杯是毒酒,如果你有诚意,选一杯喝了吧。”

    忽然一声低呼,却是听得满脸紧张的秋星不小心发出的。

    秋蓝颤抖的声音传了过来,“那么征南王子喝了吗?”

    乐庭道:“征南王子还未说话,杜风公子已经走了向前,随意拿起盘中金杯,毫不犹豫地把酒喝了下去。”

    凤鸣叹道,“他胆子也真大。不过幸好,三选一的毒酒,竟然被他赌对了。”

    杜风公子没有赌。乐庭说到这里,眸中也隐隐流溢出憧憬敬佩的目光,道,“他喝了第一杯酒,放下酒杯,又拿起了第二杯。”

    “什么?”听故事的人几乎齐声大叫,纷纷露出不敢相信的表情。

    那个杜风是笨蛋吗?

    “杜风公子喝干三杯酒,离王也觉得很诧异,问他,你怎么胆敢三杯都喝?”

    “杜风公子面色平常地答道,我猜三杯都是无毒之酒,此地就是离国王宫,离王要杀我们,何必浪费毒酒,一个眼色就行。我这样做,只是为了向天下证明,离王并非是连求和使者也不肯放过的狠毒之人。”

    “离王听了,仰头大笑,笑罢又问,如果你猜错了呢?”

    “杜风公子道,为友而死,正是大丈夫之志。说罢转身,一同携了征南王子之手,长笑踏歌,出宫扬长而去,在场的大臣侍卫竟个个呆住,没有一人阻拦。”

    乐庭说完故事停下,大厅说安静得落针可闻。

    人人都为杜风风流洒脱所震,遥想当日其长笑携友出宫之慷慨勇毅,无不感赞交加。

    半晌,凤鸣才吐出一口气,低声道:“征南王子真是有福气的人,竟能交上这等朋友。”想起今天失之交臂,几乎悔断肠子。

    乐庭问:“我对这位杜风公子也是仰慕多年,不知道鸣王是在哪里碰见他的?”

    凤鸣实话实说道,“就在芬城。”

    “原来鸣王今天去了芬城。”乐庭看他表情,猜他因为错过杜风而懊恼,故意转换话题,笑道:“若是去芬城,定要品尝当地特有的游子酒,那股香味是什么酒也比不上的。王宫里面什么珍贵佳酿和游子酒一比,简直不算一回事。”

    提起游子酒,凤鸣蓦然一震,哎呀,怎么差点把最要紧的事情给忘了?

    还有一个无辜可怜的未来父亲等着他搭救呢。

    凤鸣本来烦恼无法提及泰蚕妹夫的事,听乐庭一说,立即打蛇随棍上,道:“听说游子酒只要离开芬城地域就会变酸,所以根本无法运到外地,对吗?若是永殷都城那么遥远的地方,就算勉强运过去也只是白费。”

    说完安静下来,认真观察乐庭的反应。

    “呵,”乐庭把手中热茶放下,哑然失笑道:“鸣王一定是见过泰蚕布置过的破棚子,听过他的哭诉了吧?”

    他这么直接,倒大山凤鸣一方意外。

    凤鸣问:“将军怎么知道?”

    乐庭摇头笑道:“泰蚕这个破棚子的招数用过不少次了。本将军上次巡查芬城,也被他使过这么一招,怎么会不知道?我看那个老太太哭得那般伤心,也是大为不忍,所以才下令推迟处斩她儿子的日期,再送一次游子酒去都城。唉,其实送不送都是一样的结果,不过是拖拖日子罢了。”

    他这样说,凤鸣更加奇怪,道:“将军既然也觉得他妹夫是无辜的,为什么不放了他呢?”

    “要是能放,本将军早就放了。”乐庭忽然大叹,环顾左右道:“说起这个,就想喝酒。不知道本将军有没有福气尝尝萧圣师珍藏的好酒?”

    “当然。”凤鸣吩咐,“快拿酒来。”转头对乐庭道,“我这儿的酒,虽然比不上游子酒,不过也算上品吧。”

    若论察言观色,凤鸣一干人中,以罗登最为厉害。听了凤鸣回答,赶紧站起来吩咐外面的侍从取好酒来,又笑道:“饮酒作乐,有美景下酒,那才有趣。今天月亮正好,少主何不邀将军在甲板下赏月畅饮?至于其余贵客,由小的奉陪,一同观赏歌舞,可好?”

    凤鸣暗赞罗登聪明,点头道,“好,就是不知道大将军意下如何?”

    乐庭毫无异议,“那样最好。”

    当即留下一群跟随而来的下属,和凤鸣等人上了甲板。

    外面江风宜人,明月高挂。

    侍女们摆好软垫和美酒美食默默离去,只余容虎等一干侍卫站在甲板稍远处,钉子一样侍立守护。

    乐庭坐下,饮了一杯热酒,露出轻松神态,“现在只有我们两个,说话方便多了。我乐庭是个厮杀汉子,说话最讨厌绕弯,就直话直说吧。鸣王可知道自己被泰蚕利用了?”

    “被泰蚕利用?”凤鸣愣住,惊讶地问,“难道他妹夫的事是假的?”

    “泰蚕这个人虽然狡猾,但是其母死得很早,所以极为钟爱唯一的妹子。自从他妹夫出事后。泰蚕确实想了很多办法求人搭救,所以这件事,也不能说是假的。”乐庭转了另一种口气,沉声问:“但是鸣王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他求了那么多人,却没有人肯伸手救他妹夫一命?”

    凤鸣倒确实没有想过这个问题,闻言愕道,“是哦,怎么都没有人肯救他一命?”情不自禁伸手挠头。

    不防备之下,暴露本来的傻乎乎面目。

    乐庭还是第一次见识,天下闻名的鸣王片刻之中,从老成沉隐的俊朗睿智变化为坦率天真,气质改变之快令人惊讶,不禁莞尔,随即容色一整道:“鸣王有所不知,泰蚕妹夫这件虽然是小事,但是只要权贵插手,便是永殷国天大的事情。”

    凤鸣更加惊讶,“永殷国天大的事情?”挠头的手也停了下来,“大将军不会是吓唬我吧?先说明一下,我胆子可是很小的。”神态十分可爱。

    “看来鸣王并不了解永殷目前的内情呢。”乐庭解说道,“我永殷王有三位王子,从前最得宠爱的是大王子永逸殿下,但是不久前,永逸殿下太子位因为被废,所以目前的太子是二王子永全殿下。”

    凤鸣听他的口气,似乎要开始说永殷的内情,赶紧非常配合地装出好学的模样,点点头表示明白。

    其实这些事情,他早就知道。

    永逸失去太子位,正是容恬那家伙搞的鬼,烈儿也在其中出了不少力。不过现在烈儿和永逸如胶似漆,也算永逸在经过选夕选熊掌的痛苦抉择之后,得到了应得的甜头。

    如果乐庭知道永逸失去太子位是怎么回事,会不会立即拔剑要了他的小命,以报效永殷国恩?

    凤鸣一边心里打着小算盘,一边轻描淡写应道:“永全王子我听说过,好像也是个不错的人选,他现在当了太子,一定比从前更积极参与国事,”

    乐庭叹道,“坏就坏在这积极二字之上面。”

    “怎么回事?”

    “一切的问题都从永全殿下成为太子开始说始。自从大王正式宣布,改立永全殿下为太子后,殿下一改从前作风,开始大肆收揽手中权力,试图掌控军政大权。”

    凤鸣很不明白地问:“永殷迟早是他的,还用得着这样吗?”

    乐庭反问:“西雷容瞳不是已被公认的继承人吗?为什么却要忽然起兵,夺取西雷王位?”

    一句话说得凤鸣哑口无言。

    权势王位,向来都让人丧失心智。

    “现在大至都城,小至芬城这样的小城,都被卷入了王族各党纷争之中。”乐庭道:“上面王族权贵内斗,下面各地的官吏各自依附太子殿下和三王子殿下,当然也互相倾轧,斗个你死我活。鸣王不是永殷人,不明白这样做的后果对永殷各地的影响有多大,单我管辖的这一带,最近就出了好几件官兵斗殴至死的事件。有什么办法?这里驻守的官兵将领,旧的多数是三王子永城殿下举荐,新的却全是永全殿下调派过来,双方好像有几辈子的仇恨似的,见面就分外眼红。我不想偏袒任何一方,只是尽量弹压安抚,结果呢?今天还是又发生了一桩。”

    凤鸣听瞠目结舌,同时想起今天在芬城遇上那个“天外飞尸”,不用说也是卷入斗争的受害者。

    这样官方斗殴,还闹到死人,那些驻守的官兵都不怕乐庭这个顶头上司吗?

    不过转念一想,这些人各有派系,乐庭抓这边必然得罪那边,抓那边必然得罪这边,他充其量不过是一个管理地方的将军,别说永逸太子殿下,就连三王子也是得罪不起的,这种情况下,保持中立,不闻不问,倒也不失为一种办法。

    沉吟半晌,还是感到困惑地问,“那和泰蚕的妹夫有什么关系?难道他妹夫是永全或者永城王子的人?”

    “他妹夫只是普通人,人家要修理的泰蚕,先从他妹夫下手打击而已。”乐庭直言相告,“泰家向来对三王子效忠,提出运送游子酒取都城进贡的人,却是永全殿下那边的人。所以只要鸣王插手这件事,等于插手两位王子的内斗之中。”

    凤鸣这才恍然。

    难怪泰蚕急成这个样子。但是即使知道泰蚕有所隐瞒,凤鸣却无法怪泰蚕分毫,给泰蚕天大的胆子,泰蚕也不敢一见面就把事情往永殷王族的内斗上扯,所以从头到尾,只能哭诉冤枉,而不提这些错综复杂的根源。

    “他们两兄弟斗得这样明显,难道不怕被人知道?”

    乐庭冷笑道,“知道又如何?哪一国王族没有内斗?大王年纪已大,多数国事交给了几位王子。从前有永逸殿下做太子,两位殿下都稍忌惮点,现在永逸殿下不在过问政事,两位殿下彼此不服,当然会越斗越凶。”说罢,低声道,“其实我这次过来,也是得到消息,知道泰蚕找上了鸣王求情。唯恐鸣王不知事情深浅,贸然插手,惹来麻烦。”

    凤鸣回忆起白天被活活摔死在面前的男人,深为永殷发生的内斗惊心,小小芬城就闹成这样,整个国家不知还有多少人正为此无辜丧命。

    烈中流说的对,哪次权贵争斗,没有无辜者的献血流淌。

    像泰蚕的妹夫,就是被无辜牵连,但谁敢帮忙,无疑间接地表示支持三王子永城,日后被永全知道了,必然会遭来永全的憎恨。

    难怪哪个权贵都不肯伸手救即将因为游子酒而被杀的无辜百姓一命。

    政治最可怕的地方,就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凭你一个不管无心还是有意的小动作,就给你硬安上党派政见之类的帽子。

    越往下想,脊背越凉,凤鸣压低声音对乐庭感激道:“多谢将军坦言相告,我对这些竟一无所知。只是不知道将军对于永全永城两位殿下,比较倾向哪位?”

    乐庭脸上鄙视之色一闪而过,淡淡笑道:“可以不选吗?本将军是由大王直接选派过来的,当年推荐我的,其实是永逸殿下。永逸殿下曾经有信过来,说日后若是遇上鸣王,要我照顾一二。”

    凤鸣顿时明白过来。

    原来算他是永逸方面的人,怪不得不肯卷入这场斗争,而且还热情地赶来向他说明情况。

    这样一来,对乐庭更觉亲近。

    凤鸣蹙眉道:“多谢将军特意赶来提醒,这种永殷王族内斗的事,我也确实不想卷入。”话锋一转,却续道,“可是,我已经答应帮泰蚕这个忙。先不说一诺胜千金,只论一条人命何等珍贵,我也不该为不想惹麻烦而袖手旁观。大丈夫立世,怎么可以畏难不前,弃弱者于不顾?这个人既然是无辜的,我便一定要救。”

    乐庭原本听他说不想卷入,这是人之常情,觉得事情如此处理最好,正在微微点头,谁知凤鸣后面一句却吐出“一定要救”的定论,而且绝无回旋,斩钉截铁。

    这下轮到乐庭愕然,抬头目视凤鸣。

    面前的年轻人从容静坐,手里捏着小小的酒杯,月下肌肤晶莹如玉,温润儒雅中,竟带了一股说不出的高贵。乐庭心里一诧,暗道,这鸣王看似柔弱,没想到却有这样刚毅侠义的一面。

    他本来是为了永逸的书信,只打算过来提醒一下,算是尽了责任。此刻却不禁对凤鸣大为敬佩,当即对凤鸣敬了一大杯,灌喉而下后,豪气大发,道:“鸣王非我永殷人,也这样爱惜永殷一个小百姓的性命,我又怎能没有一点胆色?好,反正我这些日子鸟气也受够了,索性豁出去!今夜回来,我就下令将泰蚕妹夫放了,让他们一家团聚,日后永全殿下若知道了怪罪下来,就让我一人承担好了。”

    “绝对不可!”凤鸣连忙摆手道:“将军放过他一人,等于放弃中立,站到三王子一边,永全如果知道一定会记恨将军。他现在是太子,谁知道会利用什么罪名来陷害将军呢?救一人又害一人,不是上策,不如……不如……”他不如了半天,还是说不出什么切实可行的方法,尴尬地笑了笑,“……让我想一想……”又开始大挠其头。

    他的计划本来很简单,就是说服乐庭,证明泰蚕的妹夫是冤枉的,请乐庭放过泰蚕的妹夫。

    到了现在,才知道世界上的事情往往比想像中复杂十倍。

    现在乐庭确实是答应放人了,但如此热心肠,肯不趋炎附势而保持中立的将军,凤鸣又怎么忍心害他卷入危险的党派斗争?

    既要救人,又不能让乐庭得罪两方权贵,凤鸣绞尽脑汁想了半天,还是想不出什么办法解决这个高难度的问题。

    不由想到容恬。

    那家伙诡计多端,如果他在,说不定唇角一扬,就能想出个两全其美的好主意。

    混帐,混帐!现在应该集中精神想办法救人,怎么想起容恬来了?凤鸣暗骂自己一声,扯回差点飞走的注意力,边问乐庭道,“处死泰蚕妹夫的命令,到底是哪里下达的?”

    “命令是由都城检查贡品的官员发来的,根据永殷律令,如果贡品出了纰漏,他们有权下令处死上贡者。我因为泰蚕求情,已经拖延了一段时间,并且要求再给一次运送贡品的机会,算是勉尽心力。”乐庭道,“大概他们知道的我一向态度,并没有把我当成三王子方面的人,所以算给个面子,答应再送一次游子酒看看。不过这样的面子只会给一次,第二次就没有商量了。这个叫朝安的酿酒商一旦被杀,我作为地方管理大将,还必须有一道关于此人被处死的罪名和罪证文件上呈到都城。而将来,凭这份由我亲自点头批准的文件,大有可能会将事情牵连到身为犯人亲戚的泰蚕身上。泰蚕如果被处罪下狱,芬城码头掌吏这个肥缺,也许会落到永全太子手下的身上。”

    朝安就是泰蚕的妹夫。

    凤鸣瞪眼道:“原来到最后,是为了谋取芬城码头掌吏这个官职?”

    乐庭反问:“不然鸣王以为他们想要什么?一个三层高的破烂客栈吗?码头掌吏这个职位是世袭的,泰蚕做事小心谨慎,无法下手,不知道谁想出这么阴损的主意。”

    凤鸣大翻白眼。

    天啊!

    谁来教教他怎么在这个混乱的政治乱局里面救人吧!

    容恬身披蓑衣,头戴斗笠,掩藏高大的身形,和子岩一道跨进沉浸在细润春雨中的飘香楼。

    楼中客人不多,只坐满三四成,多半占了临窗好位,悠哉悠哉地观赏春雨美景。他们两人正眼都没有瞧大厅一眼,迳自上二楼,推开走廊尽头最不引人注目的一间小厅,走了进去。

    无独有偶,当凤鸣在芬城喝酒赏花,那具从天而降的男尸砸破小店茅棚之时,容恬他们,也刚刚登上了昭北和永殷城边境的另一个码头--惟镇。

    惟镇这个小码头,和芬城那样的繁忙大码头当然无法相比,不过由此可沿水路从永殷出入昭北,正是容恬此刻最方便的路线。

    小厅中燃着淡香,桌上已经预备了四色小菜和一壶热酒,样样恰到好处。

    子岩环视一周,低声赞道:“小柳儿还是老样子,做事贴心又妥当。”他跟随容恬一路疾行,虽然日夜劳累,却仍是精神奕奕,没有丝毫疲倦困乏。

    来人跨入房内,随手将房门关紧,看似悠闲地渡到窗边,确定无人监视后,将窗户也关个严实,才转过身来,对端坐一旁的容恬恭敬行礼,“大王,您总算平安到了,属下正担心路上不平安呢。”抬起眼来,往容恬身上一瞅,眸中满是高兴激动。

    子岩和小柳早就是熟人。大家都是一起被容恬提拔起来,暗中严加训练,以防意外时调遣的,不过两年前,容恬把心思特别细密的小柳派到永殷做内应。今天大家才重新见面,一向沉稳的子岩也忍不住高兴,笑道:“什么总算平安到了这里,好像我们多艰难才到这里似的。以大王的本事,各国之间穿梭来往,根本不算什么。”

    容恬看似悠闲,其实心急如焚,赶着要早日到达东凡,微微拍拍小柳的肩膀,命他坐下,语气从容直接道:“我们在昭北的精锐已经化装成商队或船队,化整为零,从陆路和水路各自潜入永殷,借道永殷,穿越离国,直抵东凡。本王只是暂停一夜,明天清晨就要离开。你目前在永全府中做事,知道永殷各地的情况吗?”

    两年不见,小柳似乎比当年在容恬身边时更为单薄,或许个子长高了点,所以更显得瘦弱,双目却异常有神,显示出内敛的自信和执着。

    见容恬问他,干净俐落地答道:“永殷目前一团糟,到处乱哄哄。兵马要过永殷非常容易,永殷两位王子争权,你斗我,我斗你,斗得不亦乐乎,哪里还有人会注意船队和商队多出那么几支。”顿了一顿,露出不敢苟同的神色,担忧道,“不过大王越过永殷后,为什么不走博间、北旗,反而要选择同国?那里毕竟是敌国,万一被若言发现……”

    容恬毫不在意,摆手轻笑道,“若言正在对付繁佳,大军集结繁佳边境,永殷边境和同国境内其实兵力空虚。他大军尽在,本王尚且不怕,何况他的大军还都不在?博间、北旗虽然安全,但是绕路太远了,一来一回,耗费很多时间,本王……”他本想说担心赶不及回来护卫出游各国的凤鸣,顾虑到凤鸣要建立“大智大勇”的形象,便停下不说,只是淡淡续道:“本王直接从同国过去,可以节省不少时间。嗯,凤鸣准备游历七国,现在应该也在永殷境内,如果有什么事,你要竭力保护他。”

    小柳点头,正色道:“属下明白。”

    “永全和永城两位王子的内斗,到底情况怎样?”

    小柳仔细说了一番,他在永全府邸中做事,小道消息最多,永全怎样一登上太子位就处处夺权,永城怎样联合被损害利益的大臣竭力反抗,举出不少生动的例子。容恬一边喝着温得正好的酒,一边静静听着。

    一切都在他算计之中。

    当日设计要烈儿让永逸放弃太子位,他早就猜想到今日的结局。

    目前最妙的发展,莫过于让永全和永城双方势力均衡,继续内斗下去。

    凤鸣不是说过,鹤蚌相争,渔翁得利吗?

    不过听小柳的意思,似乎永城已经处于全然挨打状态,身边的官员们也正被永全一一收拾。等那些官员被收拾的差不多,永城也就完蛋了。

    永城如果完蛋,永全大权独揽,永殷便没有从前那般好控制了。

    想到这里,容恬唇角又是微微一扯,轻描淡写道:“这样相斗太不公平,我们不妨来个见义勇为,锄强扶弱。小柳儿附耳过来。”

    在小柳耳边轻轻叮嘱两句。

    小柳听了,眼睛顿时大亮,呵呵笑道,“大王放心,这个属下自然知道该怎么办。最近永全把手伸到芬城码头那边去了,像是想夺取码头掌吏一职。不妨从这里开始我们的行动。”

    “很好。”

    “既然如此,事不宜迟,属下现在就必须赶往芬城码头。属下告辞,大王保重。”小柳儿对容恬深深施了一礼,直起身来,朝子岩拱手,“子岩保重。”虽然语气和缓如常,眼眸中却溢满手足之情。

    芬城码头。

    阿曼江上,最华丽最引人瞩目的大船上。

    凤鸣正努力开动他的小脑袋,绞尽脑汁怎么进行他见义勇为,锄强扶弱的伟大壮举。

    唉,他实在太不是政治斗争的料子了,沙场上面对面的血战他或许可以接受,但这些王族权贵间杀人不见血的事,光想想就让他一阵颤抖。

    不能让泰蚕的妹夫冤枉而死……

    不能让乐庭被牵连……

    不能把自己也搅和进去……否则七国游历就要变成七国共剿鸣王之战了……

    好高难度!如果容恬在该多好啊。

    凤鸣愁眉苦脸,一连斟了几杯酒仰头喝下,愣愣看着被月光反射得明晃晃的桌面,光线入眼,有那么瞬间视线仿佛有些模糊,看不清东西。

    “看不清……”凤鸣痴呆似的喃喃片刻,不知想到什么,骤然浑身一震,澄清无垢的漆黑眼睛炯然一亮,猛然把手往大腿上一拍,狂叫道,“我想到了!”

    “鸣王想到什么了?”乐庭赶紧问。

    凤鸣却不忙回答乐庭,先扬声把容虎叫了过来,问,“泰蚕现在在什么地方?”

    “在下层的船舱里面,和那位老婆婆在一起。”

    “你叫泰蚕过来。”

    容虎答应着去了。

    不一会泰蚕被带了过来。他看见乐庭在旁,脸色一阵苍白,显然心虚自己隐瞒的事情被凤鸣知道,胆怯地行礼道:“鸣王有什么吩咐?”

    凤鸣看他一眼,嘿嘿笑骂道:“你这个家伙,不用装了,那些太子王子的事情我已经全部知道,你胆子也真大,既然想把我拖进这个漩涡里。”

    泰蚕扑通一下跪倒,颤抖着:“鸣王恕罪,我也是实在被逼得没有办法,求救无门。”

    “怎么不去求你的后台三王子?”

    泰蚕委屈地答道:“永全殿下现在是太子,把永城殿下打压得几乎抬不起头来,我们这些被怀疑和永城殿下有关系的小官个个都受迫害,永城殿下哪里能顾得过来?我当这个小官,最多只是收一点来往商人的礼物,从来没有害过人,更没有干过伤天害理的事,天啊,怎么就得罪了永全殿下?只……只求鸣王施恩!”

    “泰蚕,我先问你,”凤鸣沉吟半晌,认真地问:“你求我救你妹夫,是为了你妹妹,还是为了你的性命,满足你更大的野心?你是不是原本打算把我扯进来,如果我插手要救你妹夫,等于我做出了支持永城的姿态,间接成为增加永城实力的筹码?”

    如果换了三年前的凤鸣,他绝说不出这番话来。

    但经历过多少事情后,用血换来的教训告诉他人人都有自己的野心,容恬不在,他就算不愿意,也必须仔细揣测所有人可能产生的阴暗心理。

    一定要磨练出坚硬的心灵盔甲,才能保护自己和身边众多亲信,平安结束这次七国旅程。

    泰蚕大恐,失声道:“鸣王想到哪里去了?我一个小官,当初效忠永城殿下也只是想找个靠山,安生做好这个小官就满足了,哪有什么野心?我妹夫危在旦夕,我如果还想着升官发财,那还是个人吗?”

    他声音微颤,隐有被凤鸣猜疑误解的气愤。

    凤鸣听了,点头“嗯”了一声,道:“那就好了。我已经想好了一个大概的方法,可以两全其美,大家都平安。”

    泰蚕大喜,激动地问,“请问鸣王想出了什么好主意?”

    “我要请乐庭将军遵照上面传达的命令,这今天内就将你妹夫处斩。”

    此言一出,泰蚕乐庭两人都完全愣住。

    泰蚕僵了半天,胖脸挤出一丝难看的笑容,“这……这是什么好主意?鸣王不是拿我开心呢?”

    “我是说正经的,谁开玩笑?”凤鸣正色道,“这样做,首先可以保乐庭将军不会遭到永全记恨。将军按照上头命令行事,杀人不是将军自己的意思,三王子永城对此心里明白,应该也不会怪你。”

    乐庭皱眉道,“但是这样一来,无辜者还是要死啊。”

    这鸣王刚刚还信誓旦旦说一定要救那个无辜的人,这么快就抛之脑后了?

    “我只说处斩,又没有说一定要斩死。”

    乐庭隐约猜到一点,恍然道,“鸣王的意思,是不是要我假装遵照命令杀了朝安,暗中却将他放走?”随即又摇头,皱眉道,“这个主意知易行难,向来为了恫吓不法者,处死囚犯都是当众进行。前两年有死囚千金买通狱卒,用别人代替自己受刑,被揭发出来,所以现在死囚上法场之前,会再三验明正身。此事牵涉芬城码头掌吏一职的归属,我担心整个过程都有永全太子方面的人监视,未必这么容易骗过对方。”

    泰蚕也拚命点头,神情紧张地劝道,“法场不是一般地方,分别有官员验身和验尸,换人,装死,假死这些招数,绝不可能隐得过那些法场老手。”

    凤鸣显然极有信心,神采飞扬道:“换人装死都是老招数,当然瞒不过去。我们这次就给那些法场老手玩点新的。”

    “玩点新的?”

    凤鸣扫视面前两人一眼,忽然抿唇,逸出一丝可爱的狡黠笑容。

    他活像准备恶作剧的大孩子,身子倾前少许,压低声音问,“你们玩过魔术没有?”

    第十二部完

第六章

    压人的气势覆盖在凤鸣上空,夺去说话的能力。

    被动地唇齿相碰,舌头交缠起来。

    周围的空气,当即变得黏湿而蕴涵激动。

    “好几天没有碰你了….”容王充满情欲的低沉话语,让凤鸣在瞬间知道他的意图。

    凤鸣原本就瞪得老大的眼睛,震惊地望着面前放到最大的脸。

    那是一张势在必得的,没有丝毫不确定的脸。

    在他手下的东西,只要想得到,就可以到手。

    “呜呜….你…..喂…….”

    难道今天真真正正要失身?

    凤鸣顿时大惊,拼命挣扎起来。

    容王的舌头,却宣告似的加紧了侵犯,进一步调戏起凤鸣的舌头来。

    怎么办?

    脑子里乱哄哄一团。

    在手脚身子被压制情况下,只能本能地在柔软的口腔里进行反抗。几乎是没有任何思索过程而下的决定,凤鸣的牙关,以咬断容王的舌头为目标,猛然合上。

    在这样激烈的长吻中,要提防舌头忽然被咬是很困难的。何况是在有心算无心的情况下?

    可是,容王显然是个相当有经验的老手。凤鸣牙关一动的时候,他深邃的眼睛就已经微微闪过亮光。

    千钧一发中,灵活的舌头骤然从凤鸣的口里缩了回去。

    “想咬我?”

    容王刚扬眉责问,忽然看见凤鸣被吻得发肿的唇边忽然涌出大量鲜血,顿时大惊失色,抓起凤鸣的前襟,吼道:“你居然寻死?”

    与以前那位太子相比,这位长相一模一样的凤鸣,真是倔强死板到极点。

    “来人啊!传御医!”

    鲜血还在涌出来,容王拽着凤鸣的衣服,恶狠狠地命令:“你不许寻死!听到没有?我还没有允许你死。”

    舌头好疼,没有断吧?

    凤鸣担忧地想,又为容王退离自己身上而欣慰。

    一千零一夜的计策虽然运用失败,这个咬舌头的计策倒真是错有错着,他有点洋洋得意。

    不过,绝对不能告诉容王,他不过是因为容王的舌头退出太快而误伤了自己的舌头。

    御医在容王的怒吼中匆匆到来,简单的包扎后,容王也没了寻欢的兴致。

    今夜,终于又过一劫。

    凤鸣含着被包起来的舌头,乖乖地闭上眼睛。

    次日,太子殿下舌头被严重咬伤的事情,传遍整个王宫。

    明里说是吃东西时顾着说话不小心伤到。

    私底下,人人都眉飞色舞地谈论着太子如何吃错了药般断然拒绝容王的求欢,被容王狠狠惩罚性地咬得眼泪直掉,其中精彩详尽之处,简直与亲眼所见般无异。

    容王对于王宫中最新的传言,暂时还不知道。

    凤鸣昨晚的举动,令他失了往常的镇定。

    无论男女,从没有因为他的宠幸而寻死的。拥有举足轻重的地位和非凡的外表文采,谁会不肯在他身下辗转承欢?有的是畏于他的权势,更多的是贪慕虚荣,自动送了上门。

    昨夜,这明明是刺客的冒牌货却居然毫不犹豫地咬舌自尽。

    看见凤鸣的鲜血,容王确实大怒。本该立即严刑拷打,百般蹂躏,以偿自己的心愿,也让凤鸣知道自己的命令不可违抗。

    但那双有主见的眼睛,在舌头几乎被咬断的情况下还无畏地盯着自己,让他联想起尚未成长的小豹。

    坚毅和脆弱的美,不可思议地融合在一身。而他知道,凤鸣还在雏形,他能变出更多的美态。

    想了半夜,终于决定不用对待原太子的方法对待这小小的刺客。

    何等人,便应该有何等对待,这才是上位者的用人智慧所在。

    带着新的想法,容王次日一早就往太子殿来了。

    太子殿中,凤鸣在众侍女怪异的关怀眼光下醒了过来。

    敢于和容王抗争而受到惩罚的太子,比起只会哭泣着在容王身下讨好的太子,要得人尊敬多了。

    “太子殿下,该起来了。”秋篮走上来,将凤鸣扶起。

    “啊?”舌头还肿得厉害,凤鸣只能懵懂地发出一些单字。

    “御医说现在不能吃东西,只能喝点白粥,过两天好一点,再进一些果菜。”

    温热的白粥,呈了上来。

    每个人的眼睛都在凤鸣身上溜溜打转,象要弄明白平日对容王畏如小鼠的太子,最近怎么性情大变。

    凤鸣含一口白粥,被打搅的伤口立即叫嚣着疼痛起来。他皱着眉,忙将嘴里的东西咽下喉咙,不断吸气试图缓和舌头的痛楚。

    都是那个该死的容王的错!

    他忿忿不平地想着。

    “容王安康!”侍从拖长了声调的请安,却在这个时候传进了耳朵。

    果真是一说曹操,曹操就到。

    精神奕奕的容王,非常少见的一早就来到太子殿。

    笔挺的朝服,厚重方正的朝靴,把容王高大修长的身材衬托出来。好一个神采飞扬的英俊男人。如果生在现代,在电视上一现风光,不知道要迷死多少痴男怨女。

    凤鸣看着容王靠近,心里有一种酸溜溜的滋味忽然涌了上来。

    什么狗运气?遇到曹操也就算了,还要遇到一个可以当超级明星的曹操。

    容王在凤鸣身前停下,本想伸手把他搂到怀里亲上一亲,忽然想到他昨晚誓死不从的坚决,便转而把玩床边的摆设,随意地问:“舌头好点没有?还疼吗?”

    凤鸣不作声,这个时候,他想说话也说不出来。

    容王转头,看着凤鸣闭紧嘴巴坐着,和昨晚不按住他就兴高采烈讲个不停的德行完全不同,心中一热。

    在日光下打量这冒牌货,越看越觉得比原来的太子要俊俏上百倍,不说别的,仅仅那双灵动的眼睛,就已经无人可比的美丽。

    将他和那低下的原太子相比较,简直是一种亵渎。

    一时间,居然想坐在太子殿里,花一整天时间来望着凤鸣的眼睛,看看他还能做出什么叫人吃惊的事来。

    可惜,西雷国中的重要事务,都等着他去处理。

    “我要去议事,你好好呆着,不要再添乱子。”容王坐在凤鸣对面瞧了他半天,终于站了起来,居然有点依依不舍的意思:“我晚上再来看你。”

    什么?又来一次?

    一听这话,凤鸣立即又瞪大眼睛,怒气冲冲地望着容王。

    第一次逼问我的名字,第二次害我咬伤舌头,第三次…不会要我挥刀自宫才能保住贞操吧?

    想到这里,凤鸣打个寒战。

    容王看出凤鸣心里所想,呵呵笑了起来。打定主意将凤鸣与原太子分开对待,本来强加在凤鸣身上的恶感顿时全消。

    他心情甚好,声音居然也温柔许多,安慰道:“不要害怕,今晚我不逼你。”

    说完,对凤鸣略略点头去了。

    莫说凤鸣,连一屋子的侍女,也对容王忽然天差地别的态度摸不着头脑。

    今天的容王好生奇怪。开始是太子怪怪的,现在连容王也奇怪起来。

    纵使万般不欢迎容王的造访,凤鸣也自知没有办法阻止。

    没办法,谁叫容王是西雷真正的掌权者?

    夜幕降临的时候,容王果然如时到来。

    “刚刚议事完毕,还没有来得及用餐,就在这里一起用吧。”一入太子殿,容王就转身吩咐侍从。

    要和这家伙一起用餐?

    顿时,凤鸣胃口全无,无精打采的垂头。

    容王好笑地看着凤鸣全不掩饰自己心中所想,暗叹这样的人怎么能当上刺客,或只是因为这和太子相象的样貌,才会被人选中吧。

    “怎么?不想和我一同用餐?”不知道为什么,看着凤鸣在面前,容王觉得心情畅快之极,仿佛整天为国事劳碌伤神,却忽然找到一个解乏的好法子。

    硬拉着凤鸣坐在饭桌前,容王好兴致地品尝御厨的手艺。

    “这道葱花酥骨鸭,是用刚长了两个月的鸭子做的。头两天把鸭子困在干净的笼中,什么也不喂,只放一碗酱料在里面。鸭子饿极就吃酱料,结果味道均匀入骨,然后杀了油炸,再配葱花,味道真是一绝。”明知道凤鸣伤了舌头只能喝点白粥,容王却玩心忽起地将菜肴制作详细解说起来。

    凤鸣肚子里满是白粥,鼻尖闻到鸭子的香味,忍不住转头去看,偏偏又不能吃,只能扭动脖子咽一下口水。

    容王看在眼里,只觉得眼前人可爱得实在有趣,猛然哈哈大笑起来。

    殿内殿外的侍从,听见这平日严肃的容王忽然放声大笑,都不由惊讶。

    听见容王的嘲笑,凤鸣生气地把眼睛一瞪。这个动作自从来了这个时空他就经常使用,每天练习不下十次,现在一瞪眼睛,居然瞪出一点子半怨半嗔的风情来。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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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于九天介绍:
祭师院的势力遭铲除之后,东凡国权力结构产生遽变,为能率先掌握大局,鹿丹与凤鸣立下协定。
为了能在东凡国取得立足之地避免人身安危,凤鸣答应鹿丹的请求,与掌管东凡军权的军家设下赌局,摇摆在东凡两大势力之间。
正当他为西雷的状况暗自此神伤之时,却收到容恬传来的秘密讯息。
“兵不刃血以豆胜”
容恬捎来的消息,令凤鸣丈二金刚摸不著脑,不过,能知道爱人安危无虑,已经能令他放心下来……
凤于九天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凤于九天,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凤于九天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