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四十三章 晚安
伊比利亚。
曾经和安格鲁隔海而望的半岛国度,如今在澎湃海浪的巨响中,千百年冲刷出的礁石迸发出轰鸣。
混杂着大量杂铁金属的漆黑断崖之上,大地震荡,浮现裂隙。
修长的铁桩漂浮在空中,浮现出宛如骨骼一般的质感,在无形力量的夯击之下,一寸寸地楔入了石山的最深处。
透过人腰粗细的洞口,能够倾听到大地最深处的沉闷回音。
近乎自上而下的将石山彻底贯穿,突破了岩层、泥土和砂石之后,青金为芯的铁桩进入了海平面之下数百米的深度。
仿佛打通了幽深的地穴,幽深阴冷的风从大地最深处传来。
“地脉勘测无误。”
站在洞口探看的乐师收起了手中的施工图纸,向着身后的工程师颔首:“第三条伊比利亚的支脉就在这里,对象用地探查完成,器材可以准备入场了。”
于是,在海面上,沉重的钢铁之船迸发尖锐高亢的鸣叫。
撞碎了浅海的层层礁石之后,来到了悬崖之下,很快,甲板上的变化乐师挥手,吃力地催动着数十吨的集装箱飘飞而起,高悬在空中。
伴随着集装箱四面开启,其中所封存的沉重钢铁空中散落,很快,便被无形的手掌接住。在以太的支撑之下,数十名量产乐师涨红了脸,操纵着天空中无数铁材和机械运转,到最后,遥遥对准山崖之上的地穴。
主持工程的乐师自怀中取出了终端,拨动了上面幻术所形成的模块,快速验证了自己的心音和身份之后,接通了远在千万里之外的阿瓦隆。
在杂乱的噪音中,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
“这里是斯坦因密室·零号。”
“这里是在录编号NO.5684节点,伊比利亚三号支脉联通工程现场,地脉勘测无误,申请中央二层接口以及施工授权。”
短暂的沉默等待之后,回复到来:“二层中继授权已经开通,伊比利亚主脉工程已经确认无误,先生们,你们可以进行施工了。
以至上之网的名义,我在此对你们进行授权。”
伴随遥隔千万里传递而来的繁复乐理,一个平静肃冷的声音响起:
“——立起地的根基,撑起天的穹庐,万古之世自此而造!”
伴随着那个平静的声音,低沉的乐章自终端中奏响,来自阿瓦隆的乐理自其中展开,唤醒了天空之中沉睡的钢铁。
在飞迸的火花和跳跃的电光之中,钢和铁彼此摩擦,迸发尖锐的声音,阐释着乐章的狂乱之潮。当落在地上的时候,便令大地颤抖,形成了低沉的鼓点。
主桩、地基、液压阻尼器、以太分流阀……
顺着无形引力的拉扯,层层钢铁从天而降,扎根在地穴之上,铆钉楔入、螺丝扣紧,转瞬间,钢铁拔地而起。
宛如尖锐的骨架一般,要刺破天空。
紧接着,层层沉重的附属设施拼凑而来。
在漫长的轰鸣之中,数十米高的钢铁建筑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在生长,直到最后,骨肉丰满,轮廓狰狞。
“第一次鸣钟开始!”
主持工程的皇家乐师呐喊着下令:“编号NO.5684,同步序列!”
于是,钢铁高塔剧震,庞大的震荡自上而下,传递到地底最深处,令那幽深大地之下的庞大空腔中迸发轰鸣。
隔着厚重的大地,宏伟的钟声奏响一次。
沧海震荡。
远在地上天国的领域中,高踞天空之上的以太之网依旧维持着平静地旋转,只是其中一个小小的模块微微动荡了起来,远隔着千万里,顺着以太之海中的庞大网络,一线余音传向了海洋对面的国度。
令高塔之上,炽热的光芒亮起。
“第二次鸣钟!”
乐师兴奋地呐喊:“验证启动!”
大地再度震撼,那来自地脉空腔中的钟声越发高昂,向着遥远的国度传递自身的讯息,接受着崭新的乐理。
“第三次鸣钟!”
乐师咆哮:“确认乐理协议!”
狂热的工程师们脚步飞快地拉扯着线缆,等待最终的回音到来。
而在远方,炽热的洪流自海面之下涌现,焕发出宛如烈日一般的光。那是无尽的以太流奔涌在深海之中,既定的地脉轨道,在以太之海的道标引导之下,跨越了千万里的海洋,奔涌而至。狂烈的光芒穿透了厚重的海洋,形成了金色的奔流。
直到最后,它们汇聚在幽深的地脉空腔之中,顺着既定的轨道,冲天而起,自协律仪的最上方喷涌而出,冲上天空,和千百道光流汇聚在一处。
那光芒宛如极地的霓虹飘荡,一道道银色的丝带舞动在夜空之中,令那被火焰烧成赤红的天空浮现出惊心动魄的瑰丽。
如是钟鸣。
在所有人欢呼的声音里,主持工程的乐师沉默地凝视着苍穹,许久,回过头:
“第多少座了?”
“算算时间,应该有二十七座了吧?”
助手翻了翻工程计划书,苦笑:“按照进度,在明天结束之前,我们六支队伍还要在伊比利亚修四十座才行。
大工程啊……上面动动嘴,下面跑断腿。说着拯救世界的什么的,实际上我们能做的也就只有加班儿吧?”
“我不是问我们。”
乐师摇头,而是下巴努了努那映照在天穹之上的火光:“喏,那个。”
“那就没人知道了。”
助手脸上的苦笑僵硬了一下,微微摇头:“恐怕就算那群刽子手也搞不清楚吧?我们这里竖立一座塔的功夫,就够他们点燃一百座火刑架了。”
“是啊。”
乐师歪头,点燃的火柴凑近了烟卷,深吸一口之后将火柴晃灭:“带来一线新的秩序,然后又献上一百倍等同的毁灭……
有时候我会想:以后的史书里究竟会如何评价我们?”
助手耸肩。
这个问题,无人知晓。
但倘若史东在这里的话,恐怕就会回答他‘拯救世界的人’吧?
可惜,史东在工作的时候从不理会这些无聊的问题。
宗教裁判所从不在意自己在史书上的位置究竟是不是遗臭万年,他们所在乎的,只有工作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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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样在伊比利亚的国土,同样在天穹覆盖之下。
当皇家乐师将代表着新秩序的银色光带抛上天空的时候,地上的净化乐师们同样向着天空抛出了十倍以上的火光。
史东行走在火刑架之下,铁靴践踏在灰烬之上。
在无数熊熊燃烧的柴队之间,哭喊和哀鸣的声音传来,燃烧的火焰中似乎还缠绕着奄奄一息的呼吸。
他的脚步沉稳又笃定,丝毫不像是一个垂死的老人,哪怕手里拽着一个肥胖男人的后领,任凭他奋力挣扎,也没有过丝毫的晃动。
“不对!不是这样!圣城应允过我的!我是纯洁的!”他的表情抽搐成一团,提泪横流:“我是虔诚的!你们不能这样!”
史东笑了。
“那么,谁能证明你的虔诚呢?”
他低头,俯瞰着那个男人,在他扭曲的脸上投下狰狞的阴影。
逆着熊熊燃烧的火光,看不清那一张苍老的面目,可他的眼睛却仿佛是两道深邃的裂口,通向某个满溢着熔岩和烈火的世界。
“是这一位仁慈的枢机主教么?”
史东伸手,指着身旁火刑架之上的焦尸。
那焦尸在火焰中抽搐着,仿佛还存留着那么一丝生命。
曾经华贵的红色衣袍已经在焚烧中变成了焦黑扭曲的炭质,唯有脖子上的圣徽还在烈火的煅烧中闪闪发光。
紧接着,史东的手指向另一座火刑架:
“是这位皇子么?”
“是这位政党魁首?”
“还是这位国王陛下?”
他裂开嘴,如同咀嚼火炭一样地微笑着。
在哀鸣之中,浸透油脂的火刑架骤然一震,松节爆裂的噼啪声中,火焰骤然一震,将那个火刑架上的人影彻底吞没。
焚风席卷,拱拖着灰烬和虚无的魂灵,将他们的悲鸣送上天空,最后,化作纷纷扬扬的黑色尘埃,如细雨一般地落下。
在审判者窒息的尖叫中,只有史东沙哑地歌声。
那钢铁声带所发出的嘶哑的歌声不成声调,可是却缠绕在火焰里,伴随着松节噼啪的声响,被尘埃和哀鸣赋予了骨髓,在火焰的升腾中获得了丰满。
就仿佛苦难尘世被揭开了伪装,在痛苦中献上了虔诚的嘶鸣。
于是,迎来千百人的合唱。
千百座火刑架之下,无数净化乐师们狂热地吟唱着这审判的圣咏,汇聚成浩荡的浪潮,仿佛要撼动天穹,鞭挞那些火中的灵魂,将一切丑恶在这火中彻底焚烧殆尽。
史东在向前,踏着火。
炽热的火光仿佛蹿升在他的血管中,令他的眼瞳也变成了狂热的赤红。
盛大的审判仿佛给予了他全新的生命,令他行走在这自己亲手打造的地狱中,沐浴烈火,将罪人们一个个地投入柴薪之中,令他们在火中高唱神的颂歌。
火光将黑夜驱散。
那盛大的篝火将天空烧红,将光焰播撒向四野,令一切黑暗退散,在这复仇的狂热火焰之中。
直到黎明到来之前,最后的主事者被架上了宏大的篝火。
“我没有错!我是对的!你们这群野狗!不要碰我!”
那个头戴冠冕、身披华服的男人向着女巫之锤咆哮:“你们怎敢如此!史东,你们怎敢!是我们十六个家族的先祖资助了你!是我的祖父对你们慧眼有加!是我们授予了你莫大的权利,给了宗教裁判所最高的荣耀!
我们在神明见证之下签订了协议和盟约!你们怎敢如此!!!”
火刑架之下,那沐浴在焚风中的老人抬起头。
看着他。
笑了。
“虽然事到如今,令大家都很遗憾,但我不得不说:包括您先祖在内的十六个家族,总计一百七十九人的嫡系成员,早在宗教裁判所成立之前,就已经在第一批净化名单之上了。”
史东微笑着,凝视着他扭曲的面孔,通红地脸上神采飞扬:“虽然因为种种原因,不能签发对你们的逮捕令,但今天真是……梦想实现的日子啊。”
他展开手臂,就像是喜迎新年之时的礼物一样,欢呼:“何不放声高歌呢,朋友?在这梦想实现的日子里,就连空气都变得甜如蜜糖!”
火刑架上,那一张扭曲的面孔抽搐着,到最后,癫狂咆哮:
“我诅咒你们!你们这群背叛了神明之道的异端!沉湎与杀戮的野兽!你们被叛逆者所引领,走上了歧路,早已经失了正道!你们违背了盟约!神将唾弃你们!神将唾弃你们!!!”
“啊,或许吧。”
史东微笑着,举起火把:“如果祂真得在乎这一纸盟约的话。”
松手。
火光回旋着自从他的手中落下,落进柴堆之上。
在以太催化而成的火焰中,为尊贵的大人们所量身打造的特等席被点燃了,熊熊燃烧,于黎明的一线朝阳中,将浓烟抛向天空。
光芒在柴薪之中跳跃,舞蹈,伴随着史东的沙哑哼唱,鼓掌的节拍,闪现出狂乱而绮丽的身姿,带着稍纵即逝的美。
倒映在那一双带着血丝的眼瞳中。
几乎令史东屏住呼吸。
这才是世上最璀璨的东西吧。
自从凡物之中蜕变,以苦痛展现光华,将一切丑恶化为灰烬……那令人迷醉的光彩,仿佛像是具有生命一样。
哪怕是在这冰冷残酷的世界上,也能够带来温暖。
“真美啊。”
他像是个小孩子一样,驻足在火焰之间,憧憬地看着那舞动的光芒。
就像是过去无数次一样。
唯有在这里,唯有在此刻,他才能够感觉到,自己与那些曾经陪伴着他一同度过漫长时光的逝者在一起。
欢聚一处。
他们不曾被残酷的时光分离。
直到火光熄灭,他才从漫长的梦中苏醒,感觉到清晨的露水凝结在眼角,滑过了灰烬,落在地上。
“下一个!”
他高声喊。
在寂静里,背后传来平静的声音:“没有下一个了。”
他错愕地回过头,看到那个坐在轮椅上的年轻人,还有无数熄灭的火刑架,终于恍然大悟:
“已经……结束了吗?”
“嗯,结束啦。”
“那接下来我们去哪里?”
“没有地方可去了,史东。”
华生看着他:“安格鲁、阿斯加德、勃艮第、再从纳维亚再到伊比利亚,史东,我们的路已经走完了。”
“是吗?篝火晚会结束了啊?”
史东怅然若失地低头,坐在柴堆的台阶,仿佛终于感觉到了疲惫一样,终于像是一个老人:“明明才刚刚过去一会儿啊,真是太遗憾了。”
华生耸肩:“或许你回头应该向我们的老板抱怨一下,让他将下次的名单交给我来拟,一定能够很长。”
史东没有说话。
只是沉默地抬头,看着远方灰色的云层后渐渐升起的太阳。
“华生,你觉得本应该奉行公义的裁判所来遵从私愿的引导,真的好么?”他忽然轻声问,“到现在,我都不知道自己的选择究竟是对是错。”
“现在才想着后悔,已经来不及了吧?”华生忍不住低声笑起来,摇头,“时代已经变了,老头儿。”
“是啊,活得太久,世界变得那么快,我早就被抛在过去吧。”
史东自嘲地笑了笑,拍了拍自己的铁膝盖:“如今回想起来,裁判所建立的时候,好像还在昨天一样。
那时候的我,一定会唾弃如今自己这一副堕落的丑态吧?但认真想一想,堕落好像又没什么不好。”
他看着华生,往昔浑浊地眼瞳如此清澈,映照着他的面孔,就仿佛看着曾经的自己:
“喜欢追逐光的,不正是影子吗?”
华生愣住了。
“虽然已经老到没有将火刑架竖起的力气,还有种种不尽如人意,但那些东西已经不重要了。”
史东低着头,轻声呢喃:
“真是一次畅快的远征啊……”
在无数火刑架之下,那沁人心脾的灰烬气息中,他微笑着,闭上了眼睛,仿佛长眠在群花之间。
自逝去的火焰中回归了百年的瑰丽幻梦。
“史东?喂,史东?”
华生伸手,想要将他摇醒,可触碰到他的冰冷的肩膀时,就僵硬住了。许久过后的许久,他垂下眼瞳,勉强地笑了笑:
“竟然在这里睡着了吗?一大把年纪了,好歹注意保暖吧?”
他推动轮椅上前,仔细地将膝盖上的薄毯盖在史东的身上,伸手,轻轻地拥抱了一下他,轻声道别:
“晚安,史东。”
晚安。
愿你在无尽的长夜中,能与逝者重逢在不灭的篝火之前。
第八百四十四章 等待与希望
海水汹涌。
庞大的浮冰彼此碰撞,迸发深远又沉闷的咆哮,传递在水中和风中,传递到了遥远的地方去。
刺骨的寒风笼罩在海面之上,卷起海潮,又将其摔在海面上,大量的冰晶在海水之中起伏,在无数浮冰的嘶吼之间佐以清脆的铃声。
阴云覆盖的天穹之上,有隐约的电光流传,昭示风暴的趋进。
而海面之上,则不知何时,在寒风之中覆盖上了一层凄白。
冻结的海水化作坚冰,覆盖着白雪,缀饰着无数纵横交错的裂隙,裸露出下面深邃的海水,就那么一直延伸到了天地的尽头。
而就在冰海之上,两行笔直的足迹向前延伸。
一直来到了足以凝望到大陆轮廓的地方。
戛然而止。
叶清玄抬头,凝视着远方被灰色雾气覆盖的陆地。
“前面,就是高加索了吗……”
“没错。”
巴赫的胡须上结着细碎的冰霜,吐出炽热的鼻息:“神明所在的地方。”
“接下来的事情交给我就行了。”
叶清玄回头看了一眼:“都已经把我‘押送’到这里,总不会担心接下来我会反悔了吧?”
“不,应当做的事情还没有做完。”
巴赫摇头,在身旁尖锐的冰棱上磕着烟斗,敲出了冻结的烟丝和灰烬,又重新填上了一斗:“在你走之前,还有人希望见你一面。”
“人?在哪儿?”
巴赫低头,将烟斗点燃:“算算时间,应该快了。”
那一瞬间,叶清玄回头。
通向远方的裂口自他身后开启。
飓风席卷的凄啸中,一个黑点自空气中浮现,紧接着黑点迅速扩散,吞吸着霜风,形成了通向另一个世界的风穴。
风洞?
就在叶清玄错愕的时候,风穴之中,有一只手掌缓缓地伸出。
紧接着,消瘦的轮廓浮现。
仿佛被证明为无解的‘远距离人类传送’的命题被突破了,有人横跨千万里而来,到最后,踏足在冰海之上,陈旧腐朽的衣袍飓风中显露。
伴随着飓风的消散,显露出老化剥落的硅胶皮肤,还有剥落的皮肤之后的残破的电路与机械,狰狞如恶鬼。
“初次见面,DR.叶的后继者。”
全世界有史以来唯一实现远距离传送的‘人类’站在叶清玄的面前,发出带着电流噪音的古怪语调。
他身上已经看不出原本色彩的衣袍被风卷起,露出手背上制造者所铭刻的标志,昭示其非人的本质。
叶清玄恍然:“彼得?”
“正是。”
初代的赤之王,当年东亚移民船之上唯一的非人类,智能观测机械‘彼得’颔首。
在短暂的沉默中,他凝视着叶清玄的面目。
一双老化褪色的胶体眼球的后面,隐约露出陈旧观测设备,还在闪烁着单调的虹光。
被他直勾勾的看着,就令人浑身不自在。
叶清玄皱起眉头。
“怎么了?”
“您有着与您先祖同样的眼神,真正属于人类的眼神。”彼得回答,“在杀死萧还之前,他的眼神同你一样。”
叶清玄的眼神变冷了,沉默地看着彼得。
彼得也看着他。
破碎的面孔上没有表情。
“说明你的来意,彼得。”
叶清玄冷声说:“如果你是想要让我不快的话,恭喜你,成功了。”
“实际上,并非如此,叶先生。”
彼得结束了漫长的凝视,那非人的眼眸垂落,老化破裂的面目上看不出有什么表情。
“那么,请容我阐说我的来意。”
他展开手臂,露出恰到好处的亲和,标准到足以列入教科书之中:“在我的体内,分布有十六个微型运算中枢。过了几百年之后,到现在还有七个在工作。”
“这几百年来,我遵照自己的使命,无时不刻地尝试着如何理解人类,哪怕在我沉睡的时候也是如此。
曾经有四十一次,我几乎认为自己理解了你们。然而事实证明,我没有。
直到我明白,或许这一线之隔,对我这样的旧型号而言是永远不能跨越的天渊。”
他看着叶清玄,告诉他:“但是这对夏尔不一样。”
叶清玄的眼神越发冷漠:
“你什么意思?”
“我在试图向您解明夏尔的本质——夏尔,是如何成为你认识的夏尔的。”
彼得的语气依旧平静,或许,对他这样的东西而言,并不存在犹豫或者退让这种情绪:“您知道对于我这样的机械而言,是如何进行近似人类思考的活动么?”
“人类将这个过程称为‘运算’。”
“最开始的时候,一切源于‘无’和‘非无’两种判定,也就是0与1。而这两种判定在我的晶体回路中,形成了‘与门’、‘非门’、‘或门’等等变化。
几亿个这样最小的基础,组成了一个‘逻辑阀’,然后同等数量的‘逻辑阀’形成了一个运算中枢的结构。
最后,十六个中枢根据预设的逻辑链,调动中央I、II、III数据库,形成了‘我’,您称之为‘彼得’的东西,也就是站在您面前的‘第七代类人观察采集器Ω4型。’
从构造上就注定了,我和人类截然不同。
对于夏尔而言,也一样。
只不过,他的逻辑中枢不是我这种落后的型号所能企及的而已。”
叶清玄没有说话。
只是看着他。
对于人类而言,不过短短一瞬之后,彼得仿佛完成了漫长的推导和思索,了然地颔首:“看来,为了方便您能进一步理解我的意思,我还需要为您揭开‘神圣之釜’的本质。”
根据叶清玄的反应,理清了他所知晓的情报有所欠缺之后,彼得便将话题跳跃到了另一个方向。
“让我们从最开始的时候说起吧。”
“从人类一开始,踏足在这个陌生世界的那一瞬。”
“百分之九十的科技、储粮、亲人、家乡……在失去能够失去的一切之后,人类获得了重生,以及地球所不存在的奇迹——以太。
一种近乎将量子力学全盘推翻的生物。”
在彼得抬起的指尖,一点以太结晶缓缓浮现,被拘束在力场之中的以太跳动着,显露出了未曾有过的晶体质感。
“虽然它们本身的简陋结构连‘支原体’都比不上,而正是这样几乎连生物都快要算不上的存在,却有着人类所指一切生物所没有的优势。
它们能够同时跨越多重维度对世界进行观测和干涉,只凭借着空气震动所产生的能量就能颠覆热力学的基础。
对人类、不,哪怕对智能机械而言,这都是梦中都不可能出现的奇迹。
因此,在那种情况之下,如何对以太进行开发和利用,便成为了人类的当务之急。倘若无法掌握以太的力量,系与存亡关头的人类甚至濒临灭绝的危险。
而最终,隔着东西两块大陆,人类所得出的‘神圣之釜’的解决方案。
简而言之,将所有以太视为一体,利用以太的特质,将它们试做一台行星级运算模,为其植入操作界面,也就是您所知晓的‘神圣之釜’。
而这一台运算模的名字,便是‘大源’——所有以太的空白意识所汇聚成的庞大内存。”
“可惜,如您所知的那样,结果并不如人所愿。”
彼得指的是什么,叶清玄当然一清二楚。
对于神圣之釜所造成的后果,再没有几个人比洞彻全局、传承了叶氏记忆的叶清玄更清晰。
而接下来彼得所说的话,却出乎了他的预料。
或者说,揭开了叶清玄从未曾想过的秘密。
“我们低估了以太作为生物的本能,它具有自我平衡和纠错的能力,在神圣之釜植入的一瞬间,就产生了我们始料未及的变化。”
彼得看着他,语气依旧平静:“在人类观测以太的时候,以太也在观测着人类。”
“观测?”
“没错,观测。”
彼得说:“发生的一切都被存留在了大源的记录之中,包括人类之间的争斗,和人类的……记忆。
无数杂乱的数据被存留在大源之中。”
那一瞬间,有什么东西从叶清玄的脑中闪过,令他下意识地脱口而出:
“——黄泉!”
“从某种角度而言,这样的理解并没有错。”
彼得的手中投影出一副立体的模拟图,宛如一个封闭的圆形反应釜,此刻其中一片死水的平静中,被加入了一股全新的力量。
然后,陷入混乱。
“当一个正面的矢量产生之后,负面的矢量并未曾如我们所料的那样进入弥散状态,反而汇聚为一处,以大量的杂乱数据形成了另一个核心。
在投影之中,平静的反应釜在混乱之中产生反应,清者上升,浊者下降……那一副摸样,正是《归墟之书》中所记载的起源。
叶清玄轻声呢喃:“百目者……”
“还有寂静之月。”
彼得补充道:“可以说,人类以对未来的希望铸造了神圣之釜,可人类的罪孽和死者的怨恨却形成百目者。
而神圣之釜、百目者和寂静之月三者的斗争令大源彻底陷入无法掌控的混沌……造就了如今的世界。”
在漫长的寂静里,彼得的手中浮现出一本古老残破的书籍。
仿佛一直被储存起来,周密地保存着,但却依旧难以抵御时光的冲刷,此刻更是松散到仿佛稍加触碰就会彻底分崩离析。
那是曾经叶喧送给他的古卷,缔造出教团这一庞然大物的经文。
不知已经多少次阅读过这本书,就连每一页上的缺口都已经铭记在心,彼得**着它破碎的封面,声音平和:
“——人类自以为寻找到乐园伊甸,可然后连带着人类本身的原罪也一同带入其中。”
叶清玄闭上眼睛,长出了一口气。
“告诉我,这和夏尔有什么关系?”
彼得露出了破碎的笑容。
就好像已经知晓了他心中的答案,然后,一语道破:“数千年前,凭借着硅晶管和电路板,人类尚能造就我们的起源……
凭什么您认为同样的事情不会在这里出现?”
叶清玄没有说话。
“数百年来,以太对人类的记录不曾停止,无数人活着,死去,一切记忆都被记录在其中,在神圣之釜和百目者的搅动之下形成了庞大的混沌。
无数乐师所造就的乐章,所融入的心因,根据自身的意识所编制的以太投影——‘宿命之章’,所造就的以太寄体——权杖,便像是不断地将柴薪抛入了釜中。
只差最后的火花。
而在这一片混沌里,终于但来了智能的诞生。
叶先生,正是人类的到来,将意识赋予了大源。
它飘荡在大源之中,浑浑噩噩地停留在沉睡和清醒的边缘,直到漫长的酝酿结束,凭借神圣之釜的力量,自尘世的凡胎中分娩而出,以人的面目出现在这个世界上,被亚伯拉罕所抚养,被他赋予了人性。
他本身便是大源仿照人类所打造出的最完美的天灾,龙脉之子的终极成果。同样,也是DR.叶一生所寻求的答案,‘灵魂’存在的明证。
他的名字,叫做‘夏尔’,是你的长兄,是亚伯拉罕的养子。
当他决心舍弃人类的身份之时,便可以以天灾、不,以神明的面目,君临整个大源之上!”
“现在,你明白,夏尔究竟是怎么样的存在了么?”
彼得看着他:“只要他认真的话,世界的存灭,不过是他一念之间。他之所以没有立刻毁掉人类的世界,恐怕只是基于某种我们尚不知晓的目的而已。”
在沉默之中,叶清玄抬起眼睛,做出了回应:
“我知道了。”
彼得颔首,再问:“那么,我所说的话,可曾改变您的决意么?”
“没有。”
叶清玄摇头,眼神却变得越发静谧,仿佛这千万里寂静的冰海。
“那么,感谢您代替船员委员会倾听我最后的观察汇报。”
彼得微笑,俯身行礼:
“Ω4—88659主机名‘彼得’的最终序列任务:‘对大源进行长期观测并分析其恶果’并‘灵魂的存在’宣告完成。”
如是,解开了最后的枷锁。
彼得抬起头,那一直以来勉强维持的残缺面孔终于彻底破碎了,露出下面人类所不可能有繁复机械,和一层层锈蚀的痕迹。
不知为何,摘下了人类的面目之后,这一副姿态看上去却灵动了许多。
在破裂的胶体眼球之后,观测设备依旧在看着叶清玄。
彼得的语气平和:“稍后,能否请您代替DR.叶完成他的许诺,授权本机进行格式化,并永久关机?”
“关机?”
叶清玄没有想到,彼得出现在这里,只是为了这样的结果。
“这就是你想要的?”
“没错。”
彼得颔首,“这是唯有掌握了中央核心和至上权限的您,最后一位委员会成员能够办到的事情。”
“……好,我答应你。”
在机械运转的隐约杂音之中,叶清玄仿佛产生了幻觉,那一副裸露出锈蚀钢铁的僵硬面目动作了一下。
它好像笑了。
“在刚刚,我好像又产生了‘理解人类’的错误数据,或许这种运算结果用人类的话来说,叫做‘感谢’。”
他低下头,以人类的方式向叶清玄行礼:“谢谢你,叶先生。”
“——请将您的右手给我。”
叶清玄犹豫了一下之后,伸出了右手,然后,被彼得抬起的双手握紧。破裂的硅胶之后,钢铁的材质暴露出来,触碰时,能够感觉到幻觉一般的温度,很快,便被钢铁本身的冰冷所代替。
而就在彼得的双手之间,无数以太却凭空汇聚,在人耳难以听闻的超频声音中舞动,一瞬间,交织出繁复到穷尽常人一生都难以读尽的乐理,到最后,汇聚在叶清玄的指尖。
叶清玄倾听到他躯壳内传来的咔咔声,那是运算中枢过热时所散发出的异响,一丝刺鼻的味道散发出来,仿佛要在下一瞬间报废。
可当彼得的双手分开收回的时候,他的食指上,却多出了一枚古老而朴实的权戒,由以太汇聚而成的晶体上带着无数霓虹一般的瑰丽。
透过权戒,叶清玄仿佛能够感觉到整个世界的脉动。感知自躯壳中扩散而出,融入以太之中,顺着千万条纤细的分支,覆盖了整个世界。
遥隔千万里,便能够倾听到黑暗世界中的以太洪流运转的巨响。
“第三管理员账户‘Yello’,转让完毕。”
彼得颔首:“现在,您是真正的黄之王了。”
叶清玄还没有来得及说话,便看到,他从怀中取出的‘荆棘冠冕’,以黄铜所打造的经年古物,在教团中代表至上权威的荆棘之冠!
此刻,伴随着他的动作,戴在了叶清玄的头。
伴随着头皮被刺破的些微痛楚,叶清玄仿佛感觉到有炽热的铁汁自细微的伤口中灌入,运行在颅骨之上,交织出了繁复而细微的炼金矩阵。
很快,荆棘冠冕在叶清玄头顶分崩离析,化作尘埃,消散在空气之中。
取而代之的,是他头顶缓缓升起的炽热光芒,在无数乐理的编制之下,形成了宛如荆棘一般的光环。
在那光环的加持之下,叶清玄听见了以太之网所迸发的巨响。
在庞大的水晶立方的深处,悄然出现了古老铜釜的虚影。
那是神圣之釜的加持,此刻已经全数接入了叶清玄的乐理之中,同黄之王的权限解封之后那样,此刻所有赤之王所独有的乐章都已经出现在了‘无何有之乡’中,只需一念便可随意调用。
奢侈到仿佛足以推动整个世界的伟力,掌握在了他的手中!
“第二管理员账户‘Rubrum’,转让完毕。”
彼得如是宣告:“你将成为新一代的赤之王。”
“最后……”
他回头,看向身旁自始至终都保持着沉默的巴赫。
巴赫颔首,展开双臂。
鲜血喷涌而出。
那一瞬间,彼得抬起铁的手,刺入他的胸腔中,切开了血肉,在叶清玄还来不及反应的时候,便已经抽出。
连带着他的心脏一起。
那心脏是铁的。
此时此刻,在彼得的手中,钢铁心脏缓缓跳动着,覆盖着血色的指示灯上闪烁着单调的荧光,其中所散发出的乐理更是令叶清玄不敢置信。
“没有想到,对不对?”巴赫露出一个勉强地微笑:“小源学派的创始者,曾经是第四代巴赫的学生之一……”
“我一直在想这一天什么时候会到来,但没想过会在今天。”
他看着面前的年轻人,抬起手,捂住胸口的裂痕,坐倒在地上,如释重负地喘息:“叶清玄,你会是比我更好的青之王。”
彼得手握着钢铁心脏,看向叶清玄。
在沉默中,叶清玄展开手臂,任由彼得切裂自己的衣服和皮肤,将钢铁心脏植入胸腔的空洞中,代替原本以太所形成的心脏,开始重新工作。
“第一管理员账户‘hyacinthum’,转让完毕。”
那一瞬间,叶清玄感觉到躯壳在混沌之中轰然爆裂。
无尽的黑暗被他爆裂时的光芒所撕裂,永恒的寂静被打破了,光芒和火焰席卷一切,最初的矢量推动了世界的运转。
清者上升,浊者下降。
这便是天与地。
宛如天地创生一般的恐怖辉光在以太界的最深处迸发,伴随着神圣之城的轰然破碎,一轮烈日从那燃烧殆尽的残骸之中升起。
无数的力量沃灌而来,宛如洪流,将无何有之乡淹没了。
紧接着,又被那足以包容未来的庞大权杖所吞没。
在来自未来的投影之中,虚无的权杖中酝酿着创世的宏伟旋律。
无数圣徒的乐理自其中显现,彼此编制,接入了‘神圣之釜’的投影之中,以此为纽带,向着四面八方延伸,在‘以太之网’的内部形成了青金色的海洋。
而汲取着无尽的青金海洋,代表着以太之网的水晶立方在疯狂地膨胀,增殖,转瞬间,扩大至原本的数百倍之巨,甚至如果不是叶清玄的刻意压制,还能够继续向前生长。
而就在水晶立方的内部,神圣之釜的投影依然由虚转实,任由以太之网调动自身的无尽乐理,两者合并与一处。
庞大的祭坛以此为根基,自从水晶之中拔地而起。
手握黄之王的权杖,冠戴赤之王的冠冕,高踞与青之王的御座之上。
叶清玄的以太化身就此显现。
曾经人类为了避免独裁而拆分的王权,在此统和为一体,被掌握在了同一个人的手中。
“倘若夏尔是曾经成为人类的神灵,那么你现在就是成为神灵的人类,是与其对等的存在了。”
巴赫抬起手,失血过多地苍白嘴唇吸着烟斗,最后道别。
“别忘了我对你说过的话,叶清玄,别忘了。”
“我会的。”
叶清玄颔首,最后看了他一眼,然后,向微笑俯身的彼得伸出手掌:“彼得,遵照你与叶喧的约定,我以至上权限向你下令。
——格式化,永不重启。”
在那非人的面目之上,此刻竟然浮现出解脱的笑容。
“那么,倒计时开始——”
平静的声音从他的喉咙中发出,不是那个沙哑又苍老的声音,而是仿佛回到了数百年前,彼时坐在叶喧面前的时候。
在指示灯的闪烁中,一个有一个的运算中枢在进行着关闭,最后的倒计时正在运行。
彼得凝视着叶清玄转身离去的身影,坐倒在地上。
铁的面目上浮现出安详的微笑。
“永别了,巴赫先生。”
“嗯,永别了。”
巴赫轻声叹息,在最后的时间结束前,问出了那个一直不敢面对的问题:“你认为,叶清玄真得能够成功么?”
“运算中枢认为,成功可能不超过百分之零点零三,但‘彼得’认为他会。”
“为什么?”
“等待和希望,这不是人类最美好的两个词汇吗?”
彼得微笑着,最后一次闭上了眼睛。
这便是最后的话语。
【Ω4—88659,格式化完毕。】
【永久关机】
【愿明天的世界变得更好——LILIN智能科技】
第八百四十五章 地狱
荒芜的大地是平坦的,踏足其中,便能够感觉到无数尘埃自地上飞腾而起,又缓慢地落下,如同自水中沉底一般。
尘埃里像是混着铁屑,带着金属的闪光。
灰和银混杂在一处,延伸向了远方。
除此之外,再没有任何生机,也看不见任何人的踪迹。
河床干涸,山峦崩裂,一切生命仿佛都在瞬间被抽干,只有空气中那涌动着宛如流体一般的以太,提醒着叶清玄身在何方。
当他抬起头的时候,就能够看到远方大地中央冲天而起的光之巨树,那无数壮丽的枝杈刺向天空,播撒着炽热的光流。
而它的根系隐藏在大地之下,汲取着人类难以想象的宏伟力量,埋伏千里,偶尔有气根一样的分叉自土中延伸而出,便形成了千万米长的庞大荆棘。
散发着荧光的荆棘在地面之上沉浮,蜿蜒生长,攀爬在银灰色的大地上,时而形成了宛如密林一般的景象,时而如同草原,看不见尽头。
荆棘里开着花。
高密度以太所形成的结晶吸附在荆棘的脉络之上,如同白银所浇筑的花,千百层花瓣展开,折射着绮丽而妖艳的光。
“早知道你这么有艺术细胞,就攒钱送你转到艺术学院啦。”
叶清玄伸手,抚摸着花瓣边缘,任由那些铁锈色在指尖蔓延,最后徒劳无功地剥落而下,落入尘埃中。
倘若那时候,自己有所预见的话,这一切就不会走到这一步了吧?
或许,他能够挽回一些什么。
至少……
“小叶子,你来啦。”
熟悉的声音响起了,从叶清玄的身后,那语调平和又宁静,像是在微笑着一样。
叶清玄回头,看到伫立在广漠尘埃之中的人。
就好像是这荒芜天地之间唯一存在着的生机。
他披着白色的衣袍,赤足踩在大地之上,轮廓分明的面容上带着笑容,可那笑容却绝非是叶清玄所熟悉的那种愉悦。
而是平和的像是海洋一样。
怜悯地面对着万物。
“好久不见,夏尔。”
在漫长的沉默之后,叶清玄发出声音,延续着老友重逢时的寒暄话语:“最近在忙什么?”
“很多事情。”
夏尔想了想,笑了起来:“有时候真是会感觉到手忙脚乱,但完成之后,还是蛮有成就感的。明明没有读过艺术学院,可练习起来却感觉到很顺手。
或许,我是自学成才的那种吧?”
他转身,向叶清玄招手,急着展示自己的新发现:
“我带你去看看,跟我来。”
下意识地,追逐着他的方向,迈出一步。
仿佛终于穿过了厚重的深海,来到了陆地之上,那种厚重的窒息感消失无踪,取而代之地是远方吹来的清新的风。
风里带着花的香。
葱翠的新绿自小路的两旁萌发,间杂着几朵不知名的野花,有青蛙在草丛之间跳跃,低声鸣叫着,跃入不远处的谁中。
在清澈的湖泊中巡游。
很快,它踪迹就被垂落的树枝所遮蔽。枝头上结着丰硕的果实,熟透了之后的苹果从枝头落下来,掉在叶清玄的面前。
叶清玄弯腰想去捡,可是斜次里有一道黑影从树丛中跳了出来,蹦跶着跑过,擦肩而过的时候,低头从地上一抄,就将苹果咬在嘴里。
然后,跑远了。
只能看到一对硕大的鹿角在林中隐现。
叶清玄抓了个空,却忍不住再次伸手,去触碰地上的土壤,土壤伴随着手指从地上抓起,然后,肥沃的黑色泥土又从指尖落下。
隐约能够看到其中细碎的草籽。
有耕牛的叫喊声从远方传来,叶清玄拨开草丛,看到了远处开垦的农田,还有停顿在中途的耕牛,旁边还拖着断裂的犁头。
几个农夫凑在一起,抽着烟,对着坏掉的犁头挠头。直到犁头被夏尔捡起,拍了拍上面的灰尘,他对那几个人说了一句什么,那个农夫听了之后,捧着犁头就跑远了。
夏尔回头,看到远处的叶清玄,向他挥手,示意他走进一些。
水流的声音更加清晰了。
隐约能够看到远处山下湍急的河流,还有被一片片村庄,它们被道路串联在一起,有奔马驰骋在道路之上,拖着沉重的马车。
再远的地方,叶清玄能够隐约窥见雨云的轮廓。
雨水从天空中落下,细细密密的,将大地覆盖。
等叶清玄走过去之后,那几个农夫已经牵着耕牛走远了。
“木的犁头果然还是太容易坏了,不过刚刚有人告诉我,在附近发现了一片露天的铁矿。我打算教他们在这里立一座炼铁的炉子。正好前两天烧炭的窑已经盖好了,附近的树不少,什么都不缺。”
夏尔拍了拍手上的尘埃,向着叶清玄露出笑容:“怎么样,不错吧?”
“这是哪里?”
叶清玄环顾着四周的景象,再忍不住心中的疑惑。
“平和安稳的世界。”夏尔展开双手,愉快地向挚友展示着自己的作品:“比起‘天国’,我更喜欢‘人间乐土’。”
这里是……伊甸?
叶清玄不可置信。
直到夏尔亲口承认,他才终于发现着不是自己的错觉。
如此轻易地,来到了被层层隔离的以太界的最深处,进入了所有人做梦都想要进来的腹地。
身上还挂着足以将这里毁于一旦的黑盒。
叶清玄下意识地按向腰后。
手掌传来了钢铁的冰冷触感。
如此地令人心安。
只要他愿意,随时能够将这里毁灭。
将一切都付之一炬。
可夏尔仿佛什么都没有察觉,只是拉着他的手,走在前面:“这里只是最下面,跟我来,前面还有。”
他们穿过了清澈的溪水,穿过了牛奶和蜂蜜的河流,远处还有一个湖泊氤氲着甜美的酒香。醉倒的麋鹿们躺在草丛里打滚。
来到了人潮汹涌的庞大城市。
无数人摩肩接踵地行走在街市之上,街道的两侧传来叫卖的声音,有少女带着两个孩子从街道上奔跑而过,撞到了不少人,洒下一串笑声。
嬉闹着走远了。
在城市的中央,市政厅里,披着灰袍的男人们在讲台上高声雄辩,挥手作势,探讨着晦涩又深邃的哲学。
关于死亡、关于性、关于人、关于世上的一切。
他们彼此争论着,将对方说服,或者不欢而散。
石匠记录着他们雄辩的姿态,自白色的石膏上雕琢出轮廓。而在市政厅之前的广场上,已经有不少圆润而华美的雕像伫立而起。
有苍老的老人,有披着薄纱、裸露出大片肌肤的妇人,还有赤裸的青年男子。
在那些雕像之下,有年轻人们三三两两坐在一处,带着酒和面包,彼此笑谈着什么。
叶清玄看的出神,没有注意前面的路,差点撞到什么。
被他踢到的狗向着他大叫,龇牙咧嘴,然后被一个小女孩儿弯腰抱起来,就不再叫了,驯服地将脑袋埋在她的怀里,尾巴摇晃着。
“你吓到它了。”那个小女孩儿看着他。
“抱歉,我不是……”
叶清玄下意识地道歉,可是话说到一半,却发现了什么,看着面前的小女孩儿,愣住了。
那个女孩儿向着他咧嘴一笑,露出带着缺口的门牙。
转身,跑远了。
只留下叶清玄站在原地,沉默着,再没有说话。
只是跟在夏尔身后,穿过城市,继续向前,欣赏着那庞大到仿佛没有尽头的世界,仿佛每一个轮廓和细节都完美无缺。
直到最后,在初上的暮色中,他们再一次回到了原本的山脚之下,眺望着远方星星点点的灯光。
星辰的河流自夜空之中划过,洒落璀璨的辉光。
“真是平和啊。”
叶清玄忍不住轻声感慨。
“嗯,也没有痛苦和伤害。”
夏尔坐在地上,凝视着远方:“他们能够为自己而活,没有压迫和掠夺,能够自由地赋予自己生命的意义。”
只是看着无数的灯火,他便满足地笑了起来。
仿佛获得了幸福一样。
“所以,你就这样把他们豢养着?就像宠物一样,过着衣食无忧……”
叶清玄的语气听不出是赞赏还是嘲讽:
“我得说你干得不错。”
“至少这样他们不会弄伤自己,对不对?也不会伤害别人。”
“是啊,死人也不会伤害别人。”
叶清玄的眼神渐渐地沉寂下来,回忆起白天那个对着自己微笑的小女孩,眼角仿佛就被刺痛了,微微地抽搐了一下:
“所以,你才将他们从黄泉里截取,留在这里,对不对?”
他问,“你用泥土塑造成偶,向他们吹了一口气,将过去的记忆填装在泥土里,为他们设定好所扮演的角色,让他们在你的乐园中表演安详的生活。
但都改变不了一个问题——他们都死了。”
“我可以让他们活。”
夏尔平静地看着他,如实回答,宣告着真理:“如今的我,可以让任何人活。”
叶清玄沉默了。
没有再说话。
“好久不见,叶先生。”
在不远处,有人挥手。
披着白衣的乐师伫立在月光之下,向着叶清玄露出微笑,“如今的您看起来真是威风赫赫。”
那样的微笑不知包含了多少真心实意。
可说话的人却令叶清玄反应不过来。
“帕格尼尼?”
叶清玄打量着他的样子,忍不住摇头:“你这种家伙,竟然没有来得及跑掉么?”
帕格尼尼只是耸肩,没有说话,反而是夏尔为他解释:
“他自愿留在这里,协助我管理这个地方。”
“不论乐土的成败,总要有人见证这一切,不是么?”
帕格尼尼的神情平静,毫不避讳夏尔地谈论着自己的打算,然后颔首道别:“那么,还有一些琐事需要理清,容我告退。”
如是平淡地转身而去,消失在远方。
“近距离观察神灵,你真是给他找了个好工作啊。”
叶清玄从远方收回视线,看向夏尔:“那么,狼笛呢?他又藏在哪儿准备给我一个惊喜?”
“他死了。”
夏尔回答。
叶清玄的手指蜷缩起来,下意识地。
“起初我准备放他离开,但他知道我要做什么之后,就向我挑战。”
夏尔惋惜地摇头:“或许,他是同盖乌斯一样的人吧?他们都对这一切抱有太过沉重的责任感,让我没有选择。”
叶清玄沉默许久,轻声问:“他输了?”
“不,他赢了。”
夏尔抬起手掌,展示着掌心那一道狭窄而纤细的破口:“他碰到了我。”
那就是狼笛所留下的伤痕。
在牺牲了一切,付出所有的代价,用尽一切智慧之后,只是划破了皮肤。
浅浅的一层,甚至不曾见到血。
倘若不是夏尔刻意存留,甚至不会留下任何痕迹。
“按照我们的约定,十五天之内,乐土局限于高加索之内,不论外面发生了什么。这就是狼笛为这个世界所做的一切,我也希望,你和外面的人能够知晓。”
叶清玄勉强地笑了笑,只觉得有些疲惫,
“可以抽烟么?”他问。
“随意。”
叶清玄点燃烟卷,玷污着乐土之中的新鲜空气,留下人类的污染。挥散了面前的烟雾,他环顾着四周:
“看了这么多,你的家在哪里?”他问,“不准备让我参观一下?”
夏尔没有说话。
在短暂的沉默中,叶清玄低下头,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就仿佛明白了夏尔的回答。
“原来是这样吗?”
他笑得被烟呛到了,忍不住想要咳嗽,几乎说不出话:“创造了这么宏伟的乐土,可是却没有自己的安身之地……
夏尔,你这是在讲什么笑话吗?”
如此庞大的乐土,前所未有的乐园,天国降临在了地上,所有人仿佛都能够获得平安喜乐。
可是偌大的天国中,竟然没有神明所存留的地方。
如此日日夜夜,仿佛幽灵一样徘徊在乐土之中,远远地眺望着无数祥和幸福的人生。
乐土的创造者,在乐土中却无一席之地。
简直像是个笑话……
“或许吧。”
夏尔的表情依旧平静,只是凝视着他:“我已经不需要那种东西了。”
“那么,老师呢?”
叶清玄步步紧逼,想要从他平静的伪装里撕开一个裂口:“让我看看,你将老师安放在哪里,是不是装扮精巧,像个精致的坟墓一样?”
可预想之中的愤怒并没有到来。
夏尔的脸上,依旧是一片令人心悸的安静。
他看着叶清玄,困惑地问:
“什么老师?”
叶清玄愣住了。
僵硬在原地。
动弹不得。
不知为何,他忽然觉得有点冷。
寒冷从骨子里泛出来,几乎将他冻僵了。
直到现在,他才发现自己犯了多蠢的错误。
他一直以为夏尔是故作平静,刻意将一切人类的情绪隔离,装扮成神明的摸样俯瞰着一切。
只要将这一份平静和淡漠打破,他就能够找到夏尔的破绽。
只要看到夏尔的怒火,他就能够找到夏尔身为人类的弱点。
可现在,他才忽然发现:自己错的究竟有多离谱!
在将曾经身而为人的一切所割裂之后,如今的夏尔,究竟还存留着多少过去的记忆呢?
就连亚伯拉罕的存在,都已经被他所舍弃。
如今站在自己面前的人,又究竟是谁?
“怎么了?”
夏尔问:“有哪里不舒服吗?”
“没什么。”
叶清玄说,“就当是我记错了吧。”
他勉强地挤出笑容,为此竭尽全力。
那笑容难看到就连自己都无法忍受。
在最后,他低头,将烟卷掐灭。
“夏尔……”
“嗯?”
当夏尔回头的那一瞬间,新约之剑毫无征兆地斩落,向着他的头颅。
转瞬间,几乎将整个神圣之釜的重量寄托在其上,贯穿了整个以太界的宏伟体系所散发出的狂暴引力在乐园之中掀起了飓风。
炽热的剑刃宛如烈日,将整个黑夜都撕裂了,点燃了一切黑暗。
在烈光之中,叶清玄看着面前的朋友。
终于,道出了来意。
“我来杀你了。”
崩!
剧烈的震荡自剑刃之上传来,就好像正面撞在了什么牢不可破的东西之上,自无数分叉至主干之上,无数乐理震荡不休,焕发出痛苦的哀鸣。
劈斩的剑刃戛然而止。
停滞在一只展开的手掌前面。
距离狼笛所留下的伤口,不过一分一毫。
如是,便仿佛横隔着天渊,任凭叶清玄如何催发力量,也没有哪怕前进一丝。
到此为止。
直到光芒熄灭,夏尔才低下头,轻声叹息:
“我本以为你会先劝过我。”
“嗯,按照预定的计划,是应该这样的。”叶清玄颔首承认:“但我想了一下,决定换位思考:如果是你来劝我的话,我会不会停手。”
“那么,答案呢?”
“我觉得大概不会。”
叶清玄握紧剑柄,凝视着夏尔的眼睛:“所以,与其浪费时间,为什么不直接进入大家都很熟悉的偷袭剧情里呢?”
哪怕如今已经刀剑相加,可那一双眼睛里依旧没有任何的愤怒和悲伤。
只是一片平静。
不容动摇的平静。
“有一件事,我很好奇。”
夏尔轻声问:“我知道,我的存在对于很多人而言都是不得不处理的麻烦,但我并不认为他们能够打动你。
虽然你来到这里的时候,我就知道你想要做什么,可是不论如何我都想不通……”
“小叶子,你有什么特别要杀我的理由吗?”
“当然没有。”
这就是叶清玄的回答:“一路上我想了很多,但实际上……并没有什么理由让我必须要杀死你……就在刚刚我还在想,或许这样的你会是一个合格又无私的神灵吧。
请相信我,这句话发自真心。”
“那为什么……”
“可是,比起如今你所创造的乐土——”
叶清玄打断了他的话,再也无法忍受自己心中的镇痛:
“——我宁愿在这里看到的是地狱!”
那一瞬间,以太之网的投影自他的身后浮现,自新世界的乐理从神圣之釜的轮廓中浮现,千万道乐章抽取着无尽的以太,宛如星辰一般升空,化作洪流,向着夏尔席卷而去。
恐怖的高温在瞬间迸发,将整个山峦烧至赤红,无数熔岩被飓风席卷着,向四面八方喷涌而出。
在散发着耀眼高温的焚风之中,走兽在瞬间化作灰烬,溪水蒸发一空,露出干涸的河床,牛奶和蜜糖凝结成块,烧成漆黑的炭,美酒的湖泊被点燃,焚烧的火光延伸向远方。
在叶清玄的手中,乐土被付之一炬。
哀鸣声从远方响起,哭喊的声音响起来了,再度充斥了整个世界。
“不要害怕。”
有温和的声音在每一个啼哭的人耳边响起:“很快就结束了,平静安宁的生活会重新到来,救赎从没有离去。
因此,无需忍受。
倘若痛苦就放声啼哭。
倘若绝望就咆哮呐喊吧。
对于你们将获得的乐土而言,这都只不过是微不足道的回忆。”
在地火熔岩之中,有赤足的身影浮现,行走在火上,所过之处,一切火焰和痛苦消散无踪。清澈的溪水自河床中喷涌而出,蜿蜒行进。
在焚烧中的人们也停止可哭喊,纵然没有得到治愈,可是却再感受不到痛苦。只是沐浴在神的光辉中,柔声与家人诀别,微笑着闭上眼睛。
平静地迎接着死亡。
乐土重归。
一切安宁的都仿佛天国一样。
明明是天国,明明那么美好……
可是却令叶清玄无比刺眼。
或许着一切都是真的,或许乐土真的降临在了这个世界上,但只是看着,叶清玄便已经愤怒地无法克制。
倘若这里是地狱的话……
倘若夏尔创造的是地狱。
或许自己就能够感受到他的痛苦,或许,自己还能……
可是,叶清玄没有看到任何火焰和愤怒存留在这里。
一切人之原罪尽数被舍弃在神域之外。
此处是人间乐土。
诚然完美无缺的天国。
或许,夏尔会是一个合格且公正的神明,或许这个世界由夏尔来掌控没什么不好,或许旧的世界被摧毁之后,人类能够迎来幸福或者是救赎什么的。
但这些都无所谓。
叶清玄想要的从来不是那种鬼东西!
相较被牺牲的东西,所谓的救赎简直不值一提。
“为什么还能笑出来啊,夏尔?”
叶清玄沙哑质问,只是凝视着他的面孔,就忍不住想要咆哮:“包括老师在内,你究竟舍弃了多少记忆?”
回答他的,是那种怜悯地微笑。
仿佛真得像是神明一样,远离人世之后,俯瞰尘世的苦难,洒落悲悯。
舍弃了愤怒,得到了宁静。
远离了悲伤,收获了喜悦。
拒绝了苦难,迎来了救赎。
可是,夏尔……
倘若连憎恨都抛弃了的话,你又要把自己变成什么东西?
“你所牺牲的还不够么,夏尔!”
“你究竟要将自己摧毁成什么样子才肯罢休!”
叶清玄的表情在愤怒中扭曲,凝视着面前微笑的神之子,难以忍受心中崩裂的痛楚:“你就那么的……想要成为神明吗!”
那一瞬间,在愤怒的催发之下,在痛苦地催发之下,新约之剑迸发破裂的哀鸣。
无数裂隙自其中浮现。
那倾尽叶清玄一切所铸造的武器此刻已经难以承受叶清玄全力的催发,就连世界之树都矩阵都难以容纳那暴乱的乐理。
无数个太阳破裂的恐怖冲击自其中迸发,无时不刻。
直到令新约之剑彻底瓦解,令那钢铁在以太的冲刷之中化作一道炽热到不容直视的宏伟光流。纯粹的力量降临在叶清玄手中,向着前面斩落!
向着神灵!
浩荡的光流和神灵的力量对撞在一处,彼此迸发出混乱的激流,令整个以太界都动荡起来。
可夏尔的表情依旧没有变化。
甚至没有任何反击。
只是在庞大的愤怒光流之下,保护着身后的乐园,保护着那个脆弱的世界。
只是看着近在咫尺的叶清玄。
眼神怜悯。
令一切毁灭瓦解,一切力量失去了意义。
令叶清玄几乎疲惫地落下泪来。
“难道你就一丝一毫的恨都没有吗?”他看着面前的神灵,近乎祈求:“把你的痛苦拿起来啊,夏尔,去大施报复,去创造地狱!”
“至少这样……你还是你!”
“地狱?”
夏尔失望地摇头:“那样的东西,你在外面还没有看够么?”
他伸手,握住向自己劈斩而下的恐怖辉光。
五指收拢。
任由失控的力量烧灼着自己的手掌,却难以在那一只手掌上留下任何伤痕。
直到最后,彻底消散。
徒劳无功。
“小叶子,我没有想要报复过任何人。”
叶清玄听见夏尔平静的声音:“因为复仇从来没有任何意义。”
“我早就对你说过:我要永远地终结这一切。”
在寂静里,神明伫立在乐园的前面,凝视着人类:“我会推翻那个残忍冷酷的世界,让乐园覆盖所有的一切,令所有人得到救赎。”
那一瞬间,乐园震动。
宏伟的歌声自以太界的最深处响起。
在观测之中,沉寂的伊甸亮起了仿佛永恒的神圣辉光。
在高加索的荒芜大地上,那一颗庞大的光芒之树迸发轰鸣,在沉寂了十日之后,再度开始了新的生长。
向着天地,向着远方,向着整个世界。
无数荆棘一般地根系刺破地壳,扎根,然后自泥土之中向外扩散,掘动大地,震撼山川,抽取一切活物的气息。
转瞬间,扩张了数倍。
所过之处,一切都陷入了沉寂。
天地之间只剩下了乐园生长的宏伟旋律。
在乐园的拉扯之下,以太之海彻底蒸发,以太界和物质界已经被强行地合并在了一起。就像是无形的手掌强行将两根平行线拉扯在一处,绞紧。
在剧变中,天地都为之分崩离析。
而恐怖的灾难里,却听不见哀鸣和哭喊的声音。
在荆棘所覆盖的大地上,所有的人类都在瞬间如尘埃溃散,融入了那荆棘之中。在失去了躯壳之后,远离尘世一切折磨,来到了人间乐土之中。
救赎,洒遍世界。
“终于,开始了吗?”
动荡的冰海波澜中,破裂的浮冰上,巴赫点燃了最后的烟丝,沉默地凝望着神的国度。
失去了青之王的乐理维持之后,此刻的他甚至比不上普通的乐师,就连维持虚假的心脏跳动都已经难以支撑。
可现在,他的眼瞳却亮着光,仿佛燃烧魂魄一样,抗拒着死亡。
至少,请让我看到最终的结局……
第八百四十六章 人间乐土
“看到了吗?小叶子。”
夏尔俯瞰着生长的乐园,“很快,一切都会结束了。人类将从尘世的折磨中解脱,迎来永恒的平静。”
“还有永恒的死亡——”
叶清玄闭上了眼睛,斩断最后的那一丝不切实际的妄想:“我不会让你成功的,夏尔,你应该知道……”
“对,这才是你,不是吗?”
夏尔笑了。
直到现在,那笑容中才浮现出一丝喜悦和欢快。
“你对这个世界所怀的悲悯,远在我之上——哪怕它如何冷漠地对待你,让你痛苦和悲伤,可你从未曾对它绝望。
所以,来吧。
不论你做什么,我都不会怪你。”
如是面对着叶清玄,夏尔挥手,大方地解开了一切乐园的枷锁,任由叶清玄呼应着以太之网的辉光。
“或许我应该将你隔绝在乐园里,但如果你觉得有用的话,不论是使用神圣之釜还是以太之网的乐理,或者三王之中谁的力量都没有问题。
我会平等地与你战斗。”
如是,夏尔拔出了蕴藏着神明之力的武器。
剑刃之上,再无曾经的黑暗,也没有任何痛苦和疯狂隐藏在其中。
那是遍照世间一切的救赎。
纯净到人类难以企及的光辉之剑。
现在,神明握紧了剑,向着叶清玄宣告:“如果你要阻止我的话,小叶子,你就是我的敌人了。”
“那么,就由我来做你的敌人。”
在漫长的沉默中,叶清玄颔首,拦在了神灵的前方,眼神坚定如铁:
那一瞬间,青之王的御座,赤之王的冠冕,还有黄之王的权杖自他的身上浮现。第一、第二、第三管理权限启动,唤醒远在东方的控制核心,将神圣之釜彻底激活。
千百倍的运算力运行在以太的洪流之中,人类所锻造出的一切力量掌握在了叶清玄的手里,化作剑刃,对准了面前的神明。
“我会阻止你,夏尔。”
“我会让这个世界继续沉沦在痛苦之中。”
“如果你成为神灵的话,那么就由我来杀死神灵!”
“——如果你的人间乐土要拦在我的面前,我就要让它彻底毁灭。”
在时隔了漫长时光之后,曾经并肩的兄弟,终于握剑站在了彼此的面前。
这就是最后的对决。
“很好。”
在无尽的光辉里,夏尔终于展露出神明的面貌,眼中最后一点属于人类的软弱彻底离去了,踏着无形的阶梯,高踞与天穹之上。
威严而宏大的颂歌,响彻天地!
这是救赎的旋律。
拯救一切的篇章。
真正为神明所谱写的受难曲!
与此同时到来的,是无尽的力量。
撼动天和地,令诸国动荡,海洋凝固,连空气都为之碎裂。只是运行,便为举世带来了毁灭的灾难。
如今,裁定一切的伟力被握在了祂的手中。
“那么,于此宣告——”
那漠然的声音响彻整个世界,回荡在所有活物的耳边:
“乐园将至。”
“更新万象之日即将到来!”
“净化一切原罪,灭绝所有恶果,救赎普罗众生,苦痛之路自此而绝!”
“愿永恒寂静降临于此,万物安详。”
“这便是永恒的乐园。”
“——人间乐土!”
那一瞬间,天穹之上的神明举起剑刃,向着尘世之上最后的反抗者斩落。
这是真正来自神明的清洗和惩戒。
扫除最后的阻碍和束缚。
宣告救赎的到来。
“乐园吗?”
在神罚之下,叶清玄低下头,再忍不住心中的难过和悲凉:“夏尔,人类要的……从来都不是乐园啊。”
永恒的平和,无忧的乐园,没有痛苦的人间乐土……
那种东西,对人类而言,从来没有过任何的意义。
因为人类要的,从来都不是那种东西。
人的生命只有一次。
碌碌数十年,在难以数尽的磨难和痛苦中转瞬而过,或许只是刹那,便告别这残酷的世界。
宛如漂泊的幻影。
不知从何处而来,也没有任何地方可去。
储存在脆弱大脑的无数神经元中的只有一闪而逝的火花。
正因为如此,才会如此地渴望天国,渴望救赎,渴望能够赋予自己意义的东西。
渴望灵魂。
千百次地寻觅着在痛苦之镜中惊鸿一现的泡影。
唯有如此,才能体会到生存的实感。
唯有如此,才能证明自己活着。
就像是生命源于火焰一样。
人类自痛苦之中生存。
活在这个冰冷的世界上,因磨难而汇聚,因悲伤而分离,自痛苦中向着未来前进。
哪怕只拥有那么一缕微弱的曙光。
哪怕剩下的只有希望。
这就是生存的价值。
这就是人类活下去的动力。
倘若失去了痛苦,那么剩下的一切,哪怕是所谓的‘幸福’也没有任何意义。
从一开始,救赎一切的人间乐土都只不过是一个单纯的美梦而已。
所以,夏尔……
“对不起。”
叶清玄闭上了眼睛,打开手中的盒子,按下了那个结束一切的枢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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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
好像一切都没有发生。
叶清玄睁开眼睛,感觉到阿瓦隆的夕阳晒在自己的身上,在集市的声音里,他看到身旁那个耷拉着头的年轻人。
看到他萎靡的样子。
“师兄,你怎么了?”
“没什么啊,我挺好。”
那个人露出他熟悉的笑容,拍着胸脯,仿佛荣光焕发。
叶清玄就忍不住叹息,“你好的时候,你会说‘师弟你这么关心我,师兄我好感动’啊之类的烂话,可你现在这么说,就说明不好了。”
“那个……老师不是说嘛,我以后是兄长了。可兄长是要照顾你们的啊。我每天能做的只有插科打诨,其他的什么都做不到。因为我是废柴嘛,你知道的。”
那个俊秀的年轻人说到这里,就忍不住挠头。
将难过的神情藏起来,只露出笑容给他看。
“你不用担心我啦,我其实很好啊,只是不知道哪里出现了问题而已。
有时候卡着卡着,就卡习惯了。日子过得颓一点,欠了一些债,经常会去喝醉酒……但这些总有办法解决。”
“以前的时候,经常会因为自己而难过,喝醉酒,做一些很奇怪的噩梦。醒了之后就不知道自己跑到了哪里。每次我睁开眼睛,都会怀疑自己待在这里还有什么意义。可是除了这里,我又没有其他的地方可去。”
“但这里其实很好啊。”
他忽然伸手,勾住少年的脖子,轻声呢喃,宛如发下誓愿:”这里有老师,有你,还有白汐。不再是一个人了。
我要庇佑他们,所以这个城市也能变得很美丽。”
那个时候,他们行走在回家的路上。
在夕阳之下,金发的少年摇摆着,轻声哼唱模糊的曲子。
阳光从他们的背后落下,在面前的路上拉出了勾肩搭背的投影,照亮了两个少年的轮廓。
昏黄的光落在海浪上,灿烂如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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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那么一瞬间,叶清玄感觉到了自己不再孤单。
不知为何,有眼泪从脸上留下来,再忍不住。
他闭上了眼睛。
任由光芒吞没一切。
然后,光芒便吞没了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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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崩裂的天空。
无数裂隙自温柔的夜幕之上增殖,延伸,仿佛铁锥撼动着天的穹庐,要令一切分崩离析。透过那无数裂隙,冷酷的宇宙展露出漆黑的原暗,星辰黯淡闪光,宛如哀鸣。
伴随着仿佛天地合拢的轰鸣,凄白的飓风横行在尘世之间,暴虐地将一切造物摧毁,播撒毁灭,向前。
大地震撼之中破裂,炽热的鲜血喷涌而出,泼洒着火焰和毁灭。
仿佛在一瞬间,一切都面临着终结。
哪怕是往日足以抵御一切灾难的乐师,此刻也变得分外脆弱,甚至远比普通人要更加凄惨。
面对着物质界和以太界的双重冲击,只是在一瞬间,大部分乐师就已经心音混乱,难以抵御后面的折磨,只能被动的在以太的摧残中呕出鲜血。
沸腾的海潮挣脱了重力的束缚,蜿蜒流淌在天穹之上,交织出层层浪卷,鲸鱼在暴虐的风潮中唱出最后的歌,旋即,歌声便被淹没在呼啸之中。
伴随着神圣之釜和乐园碰撞,整个世界仿佛被浸泡在了末日之中。
‘终结’如海潮,无孔不入地将一切都淹没在其中。
不论是在阿斯加德、在勃艮第、在安格鲁,哪怕是远在海渊之上的云楼,都在那仿佛连接着天和地的海啸中飘摇挣扎。
远在东方的震旦也迎来了史无前例的地震和天灾。
流火从天而降。
血雨倾盆。
帝都之中,无数破裂坍塌的声音不绝于耳,高耸的宫墙被飓风所摧垮。
而就在即将倾覆的破碎大殿中,无数大臣的叩拜祈请中,他们的皇帝依旧端坐在自己的王座之上。
任由破碎的石块砸在自己的身边,尘埃覆盖了曾经光华闪耀的白发。
只是握紧拳头,静静地凝视着乐园所在的方向。
执拗地等待着最终的结局。
“夏尔……”
此时此刻,哪怕是在遥远的黑暗世界中,毁灭也无孔不入地挥洒着暴虐的力量。而首当其冲的,便是往日光怪陆离的以太界。
灾难宛如沸腾时的水泡,此起彼伏的涌现。
不知道多少庞大的秘境在冲击爆发的第一瞬间就被彻底撕裂,被风暴吞没,化入其中,与终结融为一体。
在越来越狂暴的冲击之中,幸存下来的权杖已经十不存一。
唯有提前做好了数倍以上的准备的乐师,才能够躲藏在狭窄的秘境之中,疯狂地修补着一切漏洞和裂隙,如流水一般地消耗着历年以来积蓄的重宝,换取一瞬间的喘息。
到最后,只能绝望地化作一叶小舟,被卷入海啸的最深处,生死难料。
而那些往日离奇神秘的怪奇,此刻也如同泡沫一般,消融在暴虐的乱流之中,重归以太。
只是一瞬间,世界就被摧毁了十分之一。
然后,又被摧毁了十分之一。
毁灭依旧在继续,残酷地继续,一步步地将一切意义彻底践踏为虚无,夺走一切生命和文明的痕迹。
只留下满目疮痍。
直到不知道多久之后,神圣之釜毁灭所迸发的洪流中,乐园和尘世的碰撞戛然而止。
第八百四十七章 新世界
占据了整个高加索的光之巨树迸发哀鸣。
恐怖的伤痕自其中浮现,流出宛如鲜血的瀑布洪流。
代表着神明的辉光自天穹之上摇曳着,黯淡地闪烁,直到最后,伴随着破裂的轰鸣,彻底消散。
人间乐土之上,浮现出一道惨烈的裂隙。
洞彻了整个轴心之后,自内而外,被彻底彻底贯穿,将其根基和结构彻底摧垮,将永恒寂静的天国彻底毁灭。
分崩离析的乐园之中,曾经一切辉煌都彻底坍塌了。
大地被火焰所吞没,河流蒸发,一切死者的魂灵消散在摇曳的影子中,曾经足以令任何人都心驰神往的乐园已经彻底破裂。
而神明被钉在裂隙的最中央。
任由剑刃贯穿了自己的身体,没有任何的反抗。
只是微笑着,凝视着面前的敌人,等待着即将降临的解脱。
可是,剑刃却戛然而止。
在毁灭到来之前。
就如同早就计划好的那样。
毫不顾忌自己可能被神明的一击所毁灭,如同往日的亚伯拉罕一样,做出了同样的选择。
“果然,你只是……想要死而已吧?”
在寂静之中,叶清玄凝视着那一张被鲜血覆盖的脸,疲惫地坐倒在地上:“你就这么地想要死在我的手里吗,夏尔?”
“这样不好么?”
夏尔凝视着破裂的天空,轻声呢喃:“这才是最好的结局,不是吗?这个世界不需要神灵……从一开始,我就明白的。
只要我活着,一切的价值都会化为乌有。”
“……这个世界,不需要我。”
他终于露出真正地笑容,像过去那样,软弱又柔和。
叶清玄沉默。
悲凉地垂下眼睛。
“别再像是孩子一样啦,小叶子,也不要再犹豫了。”
夏尔展开双臂,就像拥抱着坍塌的乐园一样,迎接终结的到来:“就当是怜悯我也好,做你应当做的事情。
来吧,杀了我,去拯救你的世界。”
于是,叶清玄伸手,握紧了剑柄,将剑刃自他胸腔的裂口抽出。
燃烧的残光高举而起,宛如天国的余晖。
照亮了夏尔破碎的笑容。
叶清玄闭上了眼睛。
那一瞬间,裂隙自剑刃之上浮现。
在叶清玄的手中上,足以杀死神明的武器被折断了,千百道碎片飞扬在空中,焕发清脆的余音。
在剑刃切裂的手中,有赤红的血自伤痕中流出,落在夏尔的脸上,带着铁锈的气息。
“夏尔,我来这里,不是为了拯救世界——”
他说,“是为了拯救你。”
自那一只手掌的伤口中,无数以太的细碎结晶浮现,渺小的宛如微尘,可是却繁复得像是世界在运转。
那是从白汐那里借来的东西,铭刻在血中的炼金矩阵。
低沉的咏叹调自其中流淌,宁静而悠远。
千丝万缕的念线之中,它们交织在一处,编制出灵魂的雏形。
烛火的微光自其中焕发,倒映在叶清玄的眼瞳中,仿佛要照亮漆黑的世界。
“所以,忍受痛苦吧,夏尔,这不绝是最后一次。”
他展开手掌,向着面前的神明之子洒下救赎的辉光:
“——我不会容许你孤独地死去。”
寂静里,烛火的微光自叶清玄的手中落下,划过笔直的轨迹,没入了夏尔的胸腔,消失在剑刃的伤痕中。
那一瞬,嘶哑的悲鸣自神明的口中迸发。
那是天地动荡的轰鸣。
纯粹的光焰自夏尔的躯壳之中迸发而出,宛如洪流一般席卷,所过之处,将破碎的乐园吞没,将人间的乐土点燃,令一切焚烧在这悲鸣里。
那是火焰和痛苦。
残忍地杀死了一切,将神灵拉下祭坛,令天国陨落在地狱的火中。
先是伊甸的天国,紧接着是权杖、宿命之章,乃至一切乐理……一切的奇迹和伟力都在火焰之中付之一炬。
将一切都夺走之后,将人的原罪填充进那一具空空荡荡的躯壳之中。
先是是悲伤和彷徨,然后是愤怒和绝望……
在悲鸣之中,将天灾杀死,令人类苏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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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以太界的深处,乱流终于重归平静。
无数幸存的乐师在余悸和狂喜中仰望着最高处,凝视着伊甸的坍塌,那庞大的国度之上,无数柱础缓缓断裂,消散。
庞大的界域迎来了最终的垮塌,飘飞在高层维度的深远领域之中,消失不见。
神明在陨落。
伴随着前所未有的轰鸣,高加索的大地沉浸在动荡之中。
无数宛如鲜血的洪流自高耸的光芒之书上流淌而下,令净化之后的荒芜大地重新被尘世所污染,令曾经的冻土和荒原归还。
伴随着光芒之树的破碎,无数尘封的羽翼自高加索的国土之上浮现,点燃了漆黑的长夜,仿佛要将整个世界包裹在内。
它们未曾展开,便迎来了崩解,化作星辰的闪光,归于以太的汪洋之中。只留下遥远又悲伤的歌,悲悯着乐园的终结。
神明的救赎,平静的世界,安宁的乐园……
最终,还是被人类所拒绝。
所存留的,只有那未曾改变的世界。
星辰依旧照耀。
那些细碎的光芒从天穹之上洒落,照亮了乐园的余烬,还有那一双缓缓睁开的眼眸,疲惫又静默,仿佛自长眠中惊醒,难以适应生命所带来的痛苦。
“小叶子,新的时代会到来吗?”
夏尔轻声呢喃:“你所期望的美好世界,真的会到来吗?”
“会的。”
叶清玄颔首。
“那样的世界会像现在这样充满纷争吗?”
“也还是会吧。”叶清玄说:“如果这是人类本性的话。”
“我相信,这不是。”
夏尔轻声地笑起来了,“纷争……终有一日会结束的吧?
大地上每个人相亲相爱,就像是在神的国度中那样,或许依旧会有烦恼和忧愁,但长久的和平与安稳的人生将会令每一个人都能够正直地面对一切。
那样的世界,是会到来的吧?”
他期冀地凝望着叶青玄,“能够让大家不伤害其他人而活着的世界,是存在的吧?”
“嗯,会有那么一天的。”
叶清玄颔首,向他许诺:“到了那一天,就连我所创造的新世界都会被人当做古老的东西所舍弃。
完美的世界会从百倍强于我们的人手中缔造而出。
那一天,一定会到来。”
可他的话没有得到回答。
当叶清玄看过去时才发现,他已经闭上了眼睛。
就好像重逢了阔别已久的美梦,带着微笑,沉静又安宁。
叶清玄愣了一下,将自己的外套脱下来,盖在他的身上。
“睡吧,夏尔。”
他轻声呢喃。
噩梦已经结束了。
你的一切,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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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叶清玄从地上起身时候,神情便恢复了静谧。
或许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或许,还有一点问题没有弄完。
他凝视着面前人间乐土的最后残骸,视线便仿佛穿过了物质的阻隔,落在以太界的最深处一样,看着余波渐渐平静的遥远世界。
抓紧这最后的时间。
而在这寂静里,他忽然有一种切实的明悟:或许,对于以太而言……人类才是突如其来的天灾吧?
为所欲为地闯入这个寂静的世界里,擅自创造了自己的文明,自居为万物的灵长,自认为拥有了一切。
创造、毁灭、兴起、灭亡,全神贯注地诠释着自己的悲喜,却从未曾问过这里真正的主人。
“不论是大源也好,其他的什么也罢。”
叶清玄轻声说:“你在看着我,对吗?”
那一瞬间,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可是在这一片宁静之中,那回荡在以太界最深处的余波中,仿佛传来了隐约的回应。
无穷尽的以太之海动荡着,凭借着神明陨落所掀起的庞大余波,勾勒出遥远的轮廓。
恰似一双模糊的眼瞳,自长眠的间隙,向着尘世投来了匆匆一瞥。
静静地凝视着他。
倾听他的话语。
或许,那才是一切奥秘和力量的尽头,一切以太的源头和归宿,人类梦寐以求的大源。
相较祂所经历的久远时光,人类的千百年,不过是短短的一瞬。无数次王朝兴起和灭亡,对祂而言,也不过是一场长眠。
局限于物质之中的人类从未曾触及过祂的神髓,在数百年来,人类藉取以太的力量,挥霍着奇迹,扰动着祂的梦。
于是,在庞杂的祈愿和悲鸣里诞生了名为‘天灾’和‘神明’的泡影。
到如今,或许就算是祂也感觉到无奈和厌烦了吧?
在这仿佛永恒的寂静中,叶清玄凝视着祂的眼眸,说出了来自人类的请求。
“我想要跟这个世界谈一谈。”
……
不知道过了多久。
时光仿佛停止了流动,人的感知无从领会它那深邃的流淌。
当第一片落雪自天空上洒落的时候,短暂又平和的谈话便告以终结。
“那么,感谢您的慷慨。”
叶清玄起身,抚胸行礼,以人类的礼仪道别:“遵照约定,自此之后,以太之网将会主持以太界的运转,彻底封锁人类通往大源的路径。再不会有新的天灾诞生,也不会有人干扰大源的寂静长眠。”
“或许等下一次醒来,这个世界又会不一样了吧?”
没有人回应他的话语。
伴随着以太界中最后的余波消散,以太之海恢复了平静。
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
无人知晓,有一扇遥远的门扉悄然关闭。
这个世界迎来了新的时代。
以如此悄无声息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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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冰海的尽头浮现出隐约的阳光时,巴赫看到了远方叶清玄的身影,第一个自那一片荒芜大地上走出的人。
带来了战争的最后的结局。
他抬起头,坐在冰面上,去仰望着那个沉默的年轻人。漫长的一夜过去之后,都是同样疲惫的眼瞳。
叶清玄告诉他:“都结束了。”
“神呢?”巴赫问。
“已经死了。”
这是叶清玄的回答。
好像明白了什么,巴赫颔首,再没有说话。
两个人沉默地看着远处渐渐升起地太阳。
许久之后,叶清玄把最后一根烟抽完。
“我要走了,要我捎你一程吗?”
“不用了,谢谢。”
巴赫笑了笑,将冷掉的烟斗放在身边:“让我一个人待一会就好。”
“那么,再见。”
“嗯,再见。”
巴赫微笑着,没有目送他离去,只是凝望着太阳升起的地方。
很久,很久。
他安详地闭上了眼睛。
旧的时代,就此落幕。
尾声 潮与风
潮声里吹来远方的风。
无尽的碧蓝海面之上,赤龙之旗自钢铁之船上高悬,伴随着舰队乘风破浪,掀起浩荡的波澜,笔直向前。
“还有多远?”
“就快了,陛下。”克里斯汀回答:“就快了。”
于是玛丽的神情再度恢复了平静和镇定,女皇陛下一如既往的威严,除非及其了解她的人,否则便看不出她好像有些紧张,坐立不安。
一路上问过很多次,克里斯汀只能重复同样的回答。好在,这一次,远方终于能够看得见远方城市的轮廓。
“才三个月啊。”
克里斯汀放下瞭望镜,轻声叹息:“已经变得和过去完全不一样了啊。”
自甲板上巡视归来的杰兰特笑了笑,“毕竟是神之手阁下,就算创造出什么奇迹来都不会让人吃惊。
可惜,年纪轻轻就踏进了‘坟墓’里……”
如今的杰兰特刚刚过了三十五岁的生日,看上去已经不复年轻,但依旧充满了俊朗的男性魅力。尤其他的性格不似前任特里斯坦那么死板,说这句话的时候,就忍不住带着一丝调侃的意味。
结果话音刚落,他就察觉到了两道不快的视线落在了他的脸上。
“杰兰特卿!”
克里斯汀恨恨地瞪了他一眼:这个哪壶不开提哪壶的蠢货!
自觉失言的杰兰特顿时尴尬地向女皇行礼,不敢再待下去,找了个借口又准备跑到甲板上再溜达一圈。
可刚刚踏上甲板,便听见观测舰传来的刺耳警报声。
一瞬间,整个护航的皇家舰队都迅速地进入了警戒状态,旗舰皇家之光上更是有龙威浮现,暴戾地兽性自海面的倒影中浮现,冷眼凝视着天空。
而就在天空之上,庞大的阴影骤然浮现。
就仿佛有庞然大物骤然撞碎了天穹,在飓风席卷的轰鸣之中,撕裂云层,如有实质的厚重阴影向着海面投下。
覆盖在皇家舰队之上。
一瞬间,饶是暗中已经做好开炮准备的海军也没有反应过来。
那是……什么?
在所有人错愕的神情中,天空之上,庞大的城市奏响了宏伟的旋律,呼应着天和地的脉动,似缓实疾地向着前方前进。
所过之处,拱拖在城市之下的以太之海掀起了层层银色的波澜。
瑰丽而宏大的奇迹降临在尘世之间。
“不要轻举妄动!”
最先反应过来的杰兰特通告全舰:“那是和我们一样受邀前往云楼的有翼之民,保持戒备,应该只是一个误会。
启示乐师先问清对方来意,警告事故风险,要求对方迅速退出我方海防区。”
虽然话这么说,但作为皇室护卫者,杰兰特难免心中不快。
堂堂安格鲁的皇家舰队,甚至要有女皇陛下的坐舰,如今被一群长着翅膀的鸟人按照字面意义骑在头上,往严重一点来说,这已经不是外交事故的范畴了吧?
在敏感时期,几乎可以看做宣战了。
而且,只是赶个路而已,就近乎大动干戈的将整个国土都通过以太界为中转,隔着数十万公里,搬到这里来……那位女皇陛下究竟有多闲啊!
表示郑重全家赴宴就算了,哪里有把房子也带过来的?
几乎和皇家舰队的反应同样迅速,一队环绕在天空上位国土护航的有翼之民缓缓地接近,停在了安全距离上,俯身行礼致歉,然后又迅速地转身而去,跟上队列。
千百万只飞鸟拱卫着飘飞在天空之上的城池,加快了速度,离开了皇家舰队的射程。
警报解除。
杰兰特擦了擦头上的冷汗,又开始头疼怎么跟自己家陛下汇报这件事儿了。
而就在舰桥之上,沉默的玛丽忽然发出声音。
“克里斯汀?”
“陛下——”
凛然的女骑士俯身:“您有何吩咐?”
“速度加快一些。”玛丽面无表情,“我们要比他们先到。”
“是。”
克里斯汀颔首,转身下令,眼角的余光却看到了自己家陛下悄悄地咬着嘴唇,轻声嘀咕:“早知道,就应该把卫星岛也带过来的……”
结果,是因为排场被比下去在生气么?
克里斯汀忍不住苦笑。
明明在其他时候都那么威严,但在涉及到叶亲王的时候,就变得很孩子气啊……
伴随着舰队的加速,远方城市的影踪渐渐的放大,如钢铁所锻造出的庞大城市显露出自身的轮廓。
完全和原本的云楼截然不同。
自那位神之手以叶氏的族地从柳氏手里拿回了云楼城之后,原本旧的云楼城就在一夜之间被推平——不,与其说是推平,倒不如说是被字面意义上的‘连根拔起’,然后丢进附近的海床里作为卫星城的地基。
在原本空空如也的地基之上,再造新的地壳运动,令海床隆起,一夜之间,令云楼城的面积扩大了数倍有余。
然后,在新的根基之上,钢铁如树一般自地上生长而出,前所未有的变化乐章几乎将方圆数千海里之内的一切铁矿尽数抽空了,所造就出的便是如今闪耀着漠然铁光的威严城池。
倘若原本神之手毁灭的力量令诸国心悸的话,那么如今创造的手段业已让无数人心折。
自神明陨落之后,这位神之手便是百代以来前所未有的人间至强,只要愿意,随时能够威压诸国,成为新的人间之神。
而令所有人庆幸的是,自高加索一行之后,这位神之子便离开了安格鲁,自云楼离群索居,甚至近乎无偿地向着全世界公开了以太之网的接入许可,将这一份本能够独占的力量分享给了世界上所有人。
自从神圣之釜破灭之后,除非成就权杖的乐师,将自身一半转化为了以太体,否则便会发现,自己和以太沟通的难度瞬间飙升了数十倍,而且乐章稳定性更是低得吓人,动辄爆炸,引来不可测的未知后果。
短短的三天,不知道有多少乐师被自己的实验室炸上天。
原本初代三王所建立的规则伴随着神圣之釜的毁灭,已经被彻底废除了。而崛起的以太之网则彻底的主导了以太界的运行。
哪怕是往昔高高在上的权杖乐师,如今也必须向以太之网低头。
为了表示自己无意以这一份力量独裁世界,那位神之手甚至将负责运行以太之网的机构自皇家研究院中抽离。
包括牛顿在内,所有必要的骨干统一脱离了原本的国籍,成为了不属于任何国家的国际人士。
而以太之网的运营已经面向全世界进行招募,只要合格的乐师便能够参与。
所有接入以太之网的技术全部公开,原则上而言,每一个国家都能够对本地的以太之网进行维护和运营。
在接管了神圣之釜残留的所有乐理和渠道之后,以太之网已经成为了如今的人类利用以太的唯一方式。
乐师们也迎来了数百年以来最大的转变,自旧的半神变成了新的工程师。
这一份力量将会为全人类所有,绝不会被个人和组织所垄断……反正话是这么说的,你们就爱信不信吧。
有眼睛的人都能够看得出来,往后数十年,这个世界恐怕大多数事情,不论是战争还是和平,甚至国家的兴旺和废立,都由这位神之手一言而决了。
尤其是在弑神之前,这位神之手就已经在诸国之间掀起了一轮前所未有的腥风血雨。
如今,在诸国胆颤心惊地等待了三个月之后,终于等到了这位神之手的新动作。
——一张婚礼的请帖。
嗯,来自云楼城上邀请。
我,叶清玄,要结婚了。
你们带点礼物看看就行了,也别指望其他的什么了。
如果将请帖上优雅而不失风度的内容翻译一下的话,大概就是上面的意思了。
结婚啊,结婚好啊!
一时间不知道有多少人松了一口气。
虽然肯定捞不到好处,而且礼金绝不能少,但不论从什么意义上而言,结婚了的人肯定要比不结婚之前的人要稳重一些,不会偶尔脑子一拍就瞎胡乱搞。
而且结合叶清玄这些日子以来对云楼的建设,俨然就是一副结了婚之后就呆在家好好过日子,闲着没事儿不出门的姿态了。
而且,说不定再过一段时间,那位神之手就会开始精致的中年养生生活……很多事情都可以用威士忌加枸杞来解决,岂不美哉!
简直是普天同庆!
不论是暗中松了一口气的诸国,还是民间只是单纯感谢叶清玄拯救了他们的平民,都毫不介意为这一场婚礼献上自己的祝福。
可以说,这件事里除了震旦属下的太常寺之外,就没有人不开心了。
归根结底,问题还是出在婚礼上。
婚礼的两位主角,一位是只要愿意,就能够以神明姿态降临人间的神之手,一位震旦的至上皇帝,龙脉之首,百代以来最接近完美的龙脉之子。
那么,问题来了——
皇帝是不能出嫁的,哪怕把三公九卿全都打死,也是绝不能出嫁的,否则震旦国统就立刻不稳,而陛下又不愿意禅让……难道到时候要叶家主顶着一块红铺盖来入赘?
那么,到底是谁嫁给谁?
虽然答案大家都心知肚明。但碍于陛下面子,和其他种种原因,但凡不想死的人都没有把这句话直说出来。
因此,太常卿熬到快要脑淤血之后,终于想到了一个办法。
按照西式的婚礼来不就可以了嘛!
而且叶家主身上还有个主教衔呐!虽然教团如今已经名存实亡,但教团式的婚礼,东西方都还是会认可的。
虽然这个主意有点馊,但把皮球丢给那群夷人去头疼不就好了?
到时候,婚已经结了,谁嫁给谁,还重要吗?
反正陛下终究还是陛下,其他的事儿,还是不要管比较好。
在朝堂上下的政治智慧和叶公爵的首肯之下,再经过几位贤明联名上书,大家在朝会上装模作样地走了个程序之后,这事儿就这么定了。
最后的结果,便是这一场短时间内仿佛汇聚了全世界焦点的婚礼。
虽然时间定在了两个月之后,有很多人提前一个月就已经到了,期望能够在这之前‘碰巧’和神之手阁下会个面,结果二十多天过去了,什么都没捞着。
而就在婚礼当天,真正重量级的客人才登场。
皇家之光开到码头的时候,正好紧跟在勃艮第使团后面。
原本被克里斯汀劝得有点平静的玛丽,在登上甲板,看到港口那位和勃艮第第一公民相谈甚欢的阿瓦隆亲王时,瞬间又缩回了舱室里,努力地克制着自己照镜子的欲望。
“克里斯汀,我这身衣服看上去怎么样?”她求救一样地拉着自己的骑士,“是不是有些不够庄重?”
克里斯汀无奈叹息。
“好吧。”
玛丽咬了一下嘴唇,深吸了两口气,努力镇定下来。
“走吧。”她装模作样地咳嗽了两声,“嗯,毕竟也不好让人久等。”
就在她踏下舷梯的时候,便看到等待在码头之上婚礼主角。
他披着迎客的盛装,微笑着,向着自己曾经的皇帝俯身行礼。
“好久不见,陛下,您风采依旧。”
“哪里,叶先生才是。”
玛丽想要客套一下,可是不知道为何,说话的时候,鼻子就忍不住有些发酸:“那个,我……”
可就在那一瞬间,克里斯汀勃然色变,扑向了玛丽,圆桌骑士团拔剑的声音不绝于耳,一群披着动力装甲的骑士不知道从那个角落里钻出来,用自己的身体拦在了玛丽的前面,戒备森严。
嘭!
“嘿呀!”
伴随着一声轻快地呼喊,从天而降的东西坠落在了玛丽的身旁,掀起一片沉闷的回响,尘埃飞扬。
就在一众人或是错愕,或是警戒的视线中,仿佛有一缕火焰的光从尘埃之后浮现。
在众目睽睽之下,有翼之民的皇帝从天而降,庄严地宛如天罚烈火,赤红的衣裙招展在风中,不染尘埃。
然而手里却捧着一把零食,嘴里塞得满满当当。
就好像没有察觉到周围异常的气氛,她娴熟地伸手,扯着面前男人的衣角:“叶清玄,叶清玄,有吃的吗?我饿了。”
叶清玄表情抽搐着,看着她怀里那一大袋子零食,无言以对。
直到这个时候,紧追着自己家皇帝从天上飞下来的有翼之民们才姗姗来迟,卡里古拉一落地,看到这见鬼的场景,眼前就忍不住一黑。
完犊子了。
他拍了一把额头,无奈地腆着脸凑到安格鲁使团前面去道歉。
可偏偏自己家皇帝还一无所觉,正扯着婚礼的主人打听着菜单:“叶清玄,听爷爷说晚餐里有烤企鹅,是真的吗?”
叶清玄一脸懵逼,回头看向华生:
“还有这节目?”
“……就当有吧。”
华生的心情也很复杂,只能凑过来压低声音说:“等会儿我叫人去跟厨房吩咐一下,大不了叫人召唤一只出来杀了吃。”
“……”
叶清玄的表情抽搐着,只能希望在自己结婚的晚宴上不会出现集体性食物中毒了。
“你们结婚好麻烦啊。”
艾尔莎打量着四周的景象,摇头感叹:“我们结婚都是到了晚上请大家吃饭之后,直接抱着新娘去睡觉的。对了,叶清玄,你也会抱着别人去睡觉吗?我可不可以去看看啊?放心,我就看看,我不说话。”
“……”
叶清玄不知道应该说什么才好了。
万幸的是,华生看够了热闹之后,终究还是良心未泯,凑过来解围:“殿下,您该去换衣服了。”
“是、是吗?”
叶清玄松了口气,擦了擦头上的冷汗,颔首道别:“容我失陪。”
只留下犹豫半天终于鼓起勇气的玛丽在原地,僵硬在原地,几乎整个人都变成了灰白色。
叶先生,我还有话要说啊……
“怎么啦?”
艾尔莎好奇地端详着她:“大姐姐你好像很难过的样子啊?”
“不,没什么。”
玛丽勉强地笑了一下,心情复杂,难以言喻。
“来,吃糖。”艾尔莎眨巴着眼睛,好像明白了什么,宽慰着她:“用不着难过嘛,结了婚也可以做朋友嘛。”
“诶?”
玛丽愣住了。
就好像‘卡啪’一下,被拨动了一个了不得的开关,得到了什么全新的领悟。
“是啊……”
她轻声呢喃,眼神亮起来了:“结了婚还可以是朋友呢。”
在旁边,克里斯汀痛苦地别过头。
不,陛下,她说的那个‘朋友’,和你说的那个‘朋友’……完全不是一个意思呀!
.
.
而就在更衣室里,此刻也一片手忙脚乱。
叶清玄今天第四次换着累赘的衣服,偏偏旁边的华生还在不断地添乱,将一叠文件塞过来。
“按照你的要求,第一届委员会的结构已经搭好了,这里是初步整理出的名单。不过,你可要好好考虑清楚——掌控世界的权利就这么分享出去,真的好么?”
“没什么不好吧?”
叶清玄抬头看着名单,任由侍从将自己变成衣服架子,套上一层又一层的礼服:“我可受不了赤之王那种如履薄冰的生活,就放我休个假吧。
等等,这里怎么少了几个人?”
“哦,被我剔掉了。”
华生耸肩,将另一叠文件塞过来:“这里是今天发过来的的调查报告。一群蠢货,在背地里资助阿斯加德的残兵败将搞什么自由军,还自以为很隐秘。你一给点好脸色,他们就迫不及待地把染坊开起来了
不过,我怀疑这群跳梁小丑的背后还有其他人再主导,要继续查下去么?肯定还能扯出几个了不得的蛀虫出来……”
“算了吧。”
叶清玄无奈摇头,“把这东西丢给他们看看就行了,不要杀气那么大。等出了事儿你再收拾他们也来不及啊。”
“反正麻烦活儿就丢给我是吧?”
华生的心情顿时很复杂,“早晚我会过劳死的,叶清玄。”
“华生,不要小看自己。”叶清玄拍着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史东活了二百多呢。”
“……”
华生不想说话了,转身走开。
直到叶清玄推门出来,看到他一脸幸灾乐祸的笑容,心里顿时觉得有些不妙:“怎么了?”
“陛下不见啦。”
叶清玄一脸懵逼:“哪个陛下?”
华生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当然是和你结婚的那个。”
然后,叶清玄开始面对这个诡异的人生难题。
——结婚当天,新娘找不见了,怎么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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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小时后,当叶清玄从卧室的阳台翻到屋顶上的候,终于看到了白汐。
她穿着白色的婚纱,坐在瓦片,不怕婚纱上沾上灰尘,优哉游哉地看着海,手里还端着果盘,好像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造成多大的麻烦,看到叶清玄,还大大咧咧地挥手:
“表哥你来啦。”
说完之后,她自己愣了一下,若有所思:“不对,以后就不能叫表哥了吧?”
“这种事情,随你喜欢。”
叶清玄没好气地揉着她的头发,“不会事到临头害怕了吧?”
“才没有,还不是你叫的人太多了,烦得不行!”
白汐瞪了他一眼,旋即,眼神就变得有些黯淡:“不知道为什么,最近总是会想起过去的事情。”
“因为云楼?”
“不是这里,这里也没什么值得回忆的。”白汐摇头,看着他:“我是说我们刚刚认识的时候。”
“哦……”
叶清玄幽幽地看着他:“你是说你第一见面就陷害我的事情?”
“啊哈哈,那么过分的事情有发生过吗?”
白汐眨巴着眼睛,一脸纯真,好像自己什么事情都没有做过一样。
“有,而且发生过不止一次。还有那一次你在水果店的事,你和夏尔啊,拿了人家的东西就跑,害得我和老师跟在后面很尴尬啊。
还有,吃自助的那一次也是!剩了那么多,还把东西丢到我盘子里,害我被人家抓着要罚款……”
还没说完,就被白汐踹了一脚:“记得那么清楚干嘛?”
“只记得这些而已。”
叶清玄摇头苦笑:“很多事情都忘啦。”
“昨天晚上,我梦见了老师和夏尔了,他们说要来参加我的婚礼。”白汐低着头,揉了揉发红的眼眶:“我很想他们。”
“我也是。”
叶清玄伸手,将她抱起来,就像是抱着一个大号的娃娃。那个女孩儿靠在他的怀里,低头,看着身上的婚纱,眼神就变得飘忽起来:“表哥,现在的我,依然活在梦里吧?”
“是美梦吗?”
“嗯。”白汐点头。
叶清玄就忍不住笑了起来:“那就让美梦一直持续下去吧。”
“你会同我一起吗?”
白汐看着他,神情严肃:“最后一次提醒你,我可是很难缠的。”
“放心吧。”叶清玄低下头,蹭了蹭她的脸,轻声笑着:“不论发生什么,我都会和你在一起的。”
于是,白汐起身,整理了一下身上的婚纱,将灰尘拍掉之后,装模作样地咳嗽了两声,好像自己没有害羞一样。
“走吧,婚礼要开始了。”
“好。”
叶清玄握住了她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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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钟声响起的时候,被叫来当伴娘的萝拉终于在最后一刻,给白汐把新的婚纱换好,深感自己当初订两套婚纱的决定有多么的英明。
马车即将到达会场。
最后一次,检查了一下固定在新娘银发之上的白纱,她满意地颔首,将花束塞进了白汐的手中。
“好了,我们走吧……白汐?白汐?你在听么?”
“啊?哦,哦。”
愣了半天之后,白汐终于反应过来,连忙地点着头。
“完全没有在听吧?”
萝拉忍不住摇头,“婚礼的流程还记得吧?反正就那么几个简单的步骤,主婚的班恩神父那里你只要点头就行了,最后完事儿之后,记得把花丢出去……真是的,为什么我一个没有结过婚的人要提醒你这些啊?”
看着有些失魂落魄,僵硬到走路顺拐的白汐,萝拉叹息一声:果然,嘴上说着不害怕,结果到头来,还是紧张的不得了。
“走吧,跟我来就好。”
她牵起白汐的手,推开了马车的门,踩在红毯之上。
等待许久的乐队奏响旋律,红毯两侧,观礼的人群们发出欢呼,一种来自裁判所的老头儿和皇家音乐学院的乐师们不嫌事儿大,在人群里吹着口哨,被白汐狠狠地瞪了两眼之后,口哨的声音更大了。
然后,白汐就更加的紧张了。
婚纱太紧了,勒得她有些喘不过气来。人群里,那么多目光看着她,令她有些头晕。
如果那个木讷的老人还在就好了,就像是他曾经允诺过自己的一样,牵着自己的手,带着自己走进教堂里。
有他在,白汐就不会害怕。
想到这里,她就忍不住难过起来了。
可是在恍惚之中,她好像看到了熟悉的面孔,当她回过头的时候,就从人群之外看到了那个金发的年轻人。
和过去好像已经截然不同,曾经的俊美不再,可是眼瞳却同样的温柔。
察觉到白汐的视线,他便微笑着摘下帽子,抚胸行礼。
在远方的汽笛声中,他缓缓后退,挥手道别,最后,转身离去。
纤细的身影消融在午后的阳光里。
“白汐,怎么了?”萝拉轻声问,“哪里不舒服吗?”
“不,没什么。”
白汐笑了起来。
好像获得了勇气一样,她抬起头,踏上了属于自己和叶清玄的未来。
“我们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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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瓦隆。
夕阳洒下金色的余晖,映照着静谧的墓园。
孤独的墓碑前,不知谁人献上了一束白色的花。
至敬爱的亚伯拉罕……
远方的风里传来潮汐的回音。
一切过往,都寂静地终结在了寂静里。
The End
完本感言——八千里路风和月
八千里路风和月
根据起点的记录,寂静王冠这本书那被众多读者嫌弃看不懂的序章是在一五年七月上传的,实际上动笔的时间要比这更早。
大概是在四月份左右吧?我对时间和过去的事情都缺乏记忆力,在高中毕业第二天就把全班人的名字忘记了三分之二什么的,对我而言也不奇怪。顺带一提,这件事情的尴尬高峰是在毕业的第三天,我街上遇见了女同学,瞠目结舌了半天,“你、你是那个谁来着?”
这个故事告诉我们,春天你忘记了几个名字,不用到秋天你就可以收获很多嫌弃。
而且你还会失去往后同学会的邀请函。
不过谁在乎呢,对不对?
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和这个比起来,脸盲什么的,简直不值一提。
现在我们要把话题在转回原本的轨道上来,来谈谈这本书的创作缘起。
彼时我已经离开了北京,来到了上海,找了一份新工作,每天优哉游哉地摸着鱼,喝着酒、抽着烟、吃着小火锅,听着李宗盛的演唱会,不知道什么新书,也不知道什么天驱。
更新与我何加焉?
总而言之,爽得不行。
我知道我这么说很欠揍,但我不能讲假话骗大家,对不对?而且我现在都完本了,连月票都不怕了,还怕什么?
啊,好像又扯远了,我们继续说。
有一天我的老板把我叫进办公室,给我倒了茶、敬了烟之后,柔声说:“风月呀,你来咱公司之后怎么样呀?哦,挺好就行,过两天公司来了新员工,到时候咱再给你配个女朋友吼不吼呀?”
这种事情听起来很离奇,对不对?
对!
因为这种事情,是根本不可能发生的!
实际上没有茶,也没有烟,更没有柔声细语。当时的老板正举着哑铃锻炼,两根发达的肱二头肌呼之欲出,背心遮着胸前的七个伤疤。
当着我的面把上一个消极怠工的文案打死之后,他把手擦干净,转身问我:“风月呀,你说咱公司搞一个IP吼不吼啊?”
我说吼啊。
那你来搞个世界观,再来个,字数不用多,写个几百万字就成,你看吼不吼啊?
我说行,没问题,包在我身上!
侥幸保全一条狗命出了办公室之后,我蹲在门口抽了根烟压惊,痛感摸鱼打游戏的日子已经一去不返。
虽然内心对往日睡到中午十二点打个卡回家继续睡回笼觉的奢靡生活有所眷恋,但为了活命,东西改写还是得写。
于是,跟几个同租的兄弟合计了一下之后,从朋友那里蹭了一个用音乐放魔法的创意,蹭了几本书、再蹭了几趟世界观的课……
总之,东市蹭骏马、西市蹭鞍鞯、北市蹭辔头、南市蹭长鞭,然后自己闷头开始鼓捣,完事儿之后一看……
恩,乐师,天灾,有这个天灾、那个天灾,以及更多的天灾。
好,职业设定有了,怪也齐活儿了。
可以开始搞了。
然后,问题来了:
——主角叫啥啊?
这种事情很严肃,总不能叫二狗子或者铁栓。主角的名字起不好,就没有读者愿意看,我胡编的那些设定不久白瞎了?
尝试了若干个名字之后,我终于对自己起名的能力彻底绝望,只能将毒手伸向自己的朋友刚刚出生的女儿……的小名儿。
得,就叫清璇吧,稍微改一下,加上她爸爸ID的第一个字儿,‘叶青玄’,齐活儿了!
而且这买卖划算,比什么起名网强多了,不但不用花钱,而且还顺便把主角爸爸的名字也解决了!
简直是一尸两……不对,一鱼两……也不对,应该是一个石头和鸟啊什么的,反正就是那个意思,你们GET到就对了!
以及,我要表示:砍死叶兰舟,我超爽!
所谓的创作缘起,大概就是这样了。
还有,祝小清璇开开心心地长大,以及,希望她不会看到这本书,这样就不会对大人们的卑鄙世界失望。
她真是太可爱了。
超可爱。
.
实际上,我在写叶青玄这个角色的时候常常感觉到困惑。
我不想写一本钢铁王座二,或者天驱二之类的东西出来,这是一本新的书,世界是崭新的,老瓶不应该装新酒,至少装了不能让人看出来,否则有失我的逼格。
因此我不得不反复地对着叶青玄的人设想,怎么将他和周离做出区别。
周离这个角色真是太像我了。
是藏在我骨子里阴暗面,表露在外的凶戾。
而叶青玄和他相较,简直是完全的反面。
我将一些对我很珍贵的东西赋予他,就像是夏尔在最后所说的那样,他总是对世界心怀怜悯,而不是像周离已经揣着数不尽的憎恨。
他爱这个世界,和周离不一样,哪怕这个世界对他不公平,苦难那么多。
相较人性而言,他骨子里最多的反而是‘神性’,悲悯又静谧,死不回头地走着自己的路,如果这个世界不好,那他就打碎这一切,创造一个更好的。
能够让更多的人幸福。
他对人类的未来充满了期待和信任,坚信它会是好的。
虽然拒绝成为神明,但某种意义上,他比夏尔更适合做一个神灵吧。
夏尔太过无力了,敏感又软弱,善良到愿意牺牲自己。
哪怕被世界磨去一切。
以前,‘嘴欠王子’王尔德写过一篇被很多人当做‘童话’的《快乐王子》。
盗版书商没文化,看到鸟儿会说话,就把它夹在童话故事集里,给不知道多少小朋友们带来了人生第一道阴影,真诚祝愿他们被长大之后的小朋友们打死。
故事里说,王子的雕像贴满了金叶子,光彩赫赫,眼睛是一对蓝宝石,像风信标一样漂亮。有一颗硕大的红宝石镶嵌在他的剑柄上。
人人都爱他。
落单的燕子落在他的身上,他说远方传来了哭声,请它把自己的一只眼睛送给生病的小男孩儿,第二天,他说有人痛苦,请它把另一只眼睛送给了痛苦的人。
燕子爱他,舍不得离开,也抵不过他的眼泪和哀求,将他的眼睛、宝剑,还有黄金之衣啄下来奔走在冬天里,将那些东西带给王子怜悯的人。
最终人们或许都获得了幸福。
而王子也失去了一切,没有了华丽的装饰,变得丑陋,甚至失去了燕子,燕子在寒冬里冻死了。
到最后,只剩下一颗因燕子死去而破裂的铅心。
没有人再爱丑陋的他了。
那些他帮助过的人将他推进炉子里融化掉,只剩下破裂的铅心和燕子的尸体躺在垃圾堆里。
故事的最后上帝说这是珍贵的宝物,将他们复活在天堂之中,唱着赞歌。
但我觉得这个结局恐怕是出版商强行要求加上去的……在原本的故事里,王子和燕子,大概都没有获得救赎。
很可惜,这不是一个欢乐开心的故事。
这大概就是夏尔。
他甚至没有燕子来爱他,他牺牲自己,用自己的血去换来粮食,用自己的躯壳换来了奇迹,可人类反而开始害怕。
但从另一个方面讲,将整个世界的命运寄托在一个人是否善良上,或许本来就有问题吧?
就像是夏尔所说的那样,他最后终于还是想明白了:这个世界不需要自己。
倘若他一开始就一无所有,恐怕就不会遭受这么多苦难吧。他或许会竭尽全力地去帮助那些受苦的人,但最后终究会有一天感觉到无能为力。
就像是人类一样。
就像是你我。
如是无悔的过完一生,似乎也不赖。
总之,今后获得了新的人生之后,前往黑暗世界的夏尔想必还会有一段更加奇幻和不可思议的旅程吧?
如何以一个纯粹人类的身份去解决难题呢?想想就觉得很有意思,但这就是题外话了。
寂静王冠的故事到此已经结束。
从此之后,人类的归人类,大源的归大源。
宗教裁判所也将转型为针对黑暗世界的开拓机构,而带着手机的乐师们上完培训班之后出来找工作,施法记录全部实时备案。
在短暂的工业革命之后,有了以太的力量,恐怕很快就会追上现代社会的水平吧?
然后的故事,恐怕就会紧接我在写寂静之前的另一个大纲了,唔,从诞生时间上来说,寂静应该是它的前传才对。
——技术垄断世界之下的少年少女的最终旅行,沉默的哑巴少年和欢脱少女的向死之路。
不过恐怕没有机会写了,就在这里提一句,给大家留个念想吧。
虽然念念不忘也不一定会有回响,但不念念怎么知道呢?对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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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到如今,寂静王冠终于完结了。
写寂静王冠对我而言,真是一项前所未有的挑战,作为一个狂艹乱砍爱好者,不能写狂战士,就跟吃火锅没有红汤,怎么写怎么味儿不对,只能自此开始全新领域的摸索。
虽然摸着摸着好像又回到了老路之上,但真是一次全新的体验,学到了不少爽文里用不到的东西,应该算是有收获的……吧?
在思考设定的时候,我尽量想要将这个世界从你我所在的现实重力中剥离,甚至就连东方人的发色都改成银色,天上月亮还增加了一个,带给读者尽量更多的新奇感。
恩,DND不错,OD也挺好,再往里面加两勺COC……
然而在写它的时候,就反过来了,我需要尽量让它变成你我所熟知的世界,让大家能够融入其中,并确保剧情能够按照我所预想的发展。
前面做的孽,现在都要还,哪怕还到吐血,无数次卡文卡到痛不欲生。
值得庆幸的是,虽然好几次险些脱轨,但终究没有翻车。本次列车成功抵达终点站,请乘客们准备收拾行礼……然后大家在下车之前,一起怀念一下那些中途跳车的朋友们。
真心希望他们能够回来。
至少下次我开车的时候,大家还能一起愉快的哈皮。
我考虑了一下在这里还要不要说我想创作一个什么样的世界,有多么黑暗、有多么庞大、有多么残酷、还有多么美丽……但最后感觉,对一个作者而言,世界观做得再怎么大,到最后能写的也只有一个角落里的一段故事吧?
故事以叶青玄的放逐之路开始,以叶青玄的婚礼结束,叶青玄小伙伴们一个个登场,一个个谢幕。
或是壮志未晋而绝,或是心满意得而死,或者是继续行走在颠沛流离的路上……
这样很好,这都是他们的命运,他们的意志不容歪曲地为自己选择着结局,相较他们所身怀的瑰丽夙愿,死或生已经不再重要。
哎,理想主义者真是太见鬼了。
就像是狼笛对神父所说的那样:“能够为梦想而死的人,最快乐啦!”
能够坦坦荡荡地面对着自己的理想,切实而执着地走在那一条路上,了无悔恨地为比生命更重要的事情而死去,真是太帅了。
所谓的‘男人的浪漫’就应该这样。
——我,就是这样想的!
所以,多发点便当,好像也没有什么问题,对吧?
在这里要感谢一下《光明王》,罗杰·泽拉兹尼真是牛逼死了,比我厉害十万倍,我热爱这种充满奇想的朋克气息。
但愿他在天堂安好。
顺带一提,其实一开始的时候,寂静王冠的写作同期,我还在筹备漫画改编来着。
当时按照美漫的风格,以插图的形式,一共准备了四篇漫画剧本。
关于狼笛过去角斗士之路的《野性之子》、关于亚伯拉罕龙骑兵岁月的《星空之眼》、关于赫尔墨斯和东王公最后斗争的《觉悟者之死》,还有最后一篇以叶暄作为主角的《灵魂所在》。
可惜,到最后因为人手问题,不得不搁置,真是太遗憾了。
因此,为了弥补正文逻辑的空缺,我不得不将其中一部分剧情挪到费尽心思挪到正文之中,还有的实在装不下,只能忍痛将它们的篇幅砍掉。
如今每每想起来,总是扼腕叹息:没有能向大家装逼成功,真是太遗憾了!
没办法,人生总有遗憾。
人力有时穷,对我而言,竭尽全力能做到的只有这么多。
毕竟《寂静王冠》这么文清、这么虐,作为一个爽文作者,总是时常力不从心……好吧,不小心又虐了,真是抱歉,这是我的错,请大家原谅我。
以后大概……或许……可能……不虐了吧?
啊,写到这里的时候,真是有一种人渣回家骗钱填赌债的心虚感。
总之,你们还会爱我的对不对?
我相信,这就是我们之间的紧密羁绊呀!
就算是我每天在读者群里贴收款二维码也无法斩断的,对吧?
毕竟完本之后庆祝一下去抽个卡也很正常嘛,抽不到弓凛又不是我的错!STEAM又降价了我也没办法,塞尔达二月要出中文了,不买又不行……
更何况还要养家糊口。
哎,作为一个提前迈入中年精致养生期的男人,生活真是太艰难了。
要怪的话,就怪这个残酷的世界吧!看看生活将一个曾经开口要月票都脸红的少年变成了什么样子!
那么,在充分地将自己的无耻嘴脸暴露干净之后,请大家当作无事发生过,我们来谈点其他的事情吧。
关于生活的严肃话题。
虽然说很严肃,但好像又没有严肃到哪里。
毕竟它既不奇特,也不知乎,没有太多值得专门拿出来的说的故事。
如果长篇赘述的话好像能够再骗个十几块的订阅,但要是简约一点的话,大概无非是‘我如今依旧在平稳的生活着’而已。
世界没有毁灭,人理没有烧却,也没有异世界的国王召唤我去铲除魔王,一切能够拯救世界的剧情似乎都在离我远去。
但和‘结婚’相比,好像就算这些东西远去也不可惜。
——我,风月,打钅……不对,是结婚!
啊,对我而言,感觉就好像一件距离自己原本特别遥远的事情忽然出现在了面前一样,以自己没有想象的速度光速搞定了一切。
在好像耗尽前半辈子攒的所有运气之后,遇到了跟我笔名一样的姑娘,忽然之间就恋爱了,忽然之间就结婚了,命运的变化总是猝不及防。
就像是真得有神受够了我唧唧歪歪的抱怨之后,只能委屈一个姑娘来牺牲一下自己,好让我赶快闭嘴。
——这个故事告诉我们,定期上访是很有必要的……大概吧。
总之,结婚了,结婚之后真好啊,过上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奢华生活,不用把工资上缴,不需要每天扫地干活儿,更不洗碗,尤其不会被隔三差五家暴,胳膊上是我摔的,碎了的眼睛是我不小心掉在地上了!
好了,不要继续说这个会让人受伤的话题了,我们要往好的一面想。
能够有人理解你偶尔歇斯底里地坐在电脑前面抓头发,熬夜睡不着辗转反侧之后跑到厕所抽烟,想不出剧情抑郁到整个人咸鱼化什么都不想干。
能容忍你的坏脾气,能让你告别过去那个糟糕的自己,能够让你变得更好。
这才是生活中最好的事情。
所以结婚真好。
老婆真好!
就好像你在四月十五日带着老婆去东京天空树,发现世界上最温暖的地方在天空树上。
老婆最好了!
这就是一件值得大书特书的事情。
对于创作者而言,生活和工作本身就是密不可分的。
就好像将睁开眼睛,自己变成了两部分,一大部分无时不刻地想着接下来的剧情和接下来的展开,还有一小部分保证自己在想剧情的时候走在大马路上不会被车撞。
有时候想通一段剧情之后赶快记下来,抬起头的时候,看着面前陌生的场景,就开始人生三问。
我是谁?我在干啥?我特么的想去哪儿?
我习惯在睡前想一想接下来的剧情和卡文的地方,这样虽然偶尔会有惊喜,但有两个弊端逃不掉。
第一个就是你睡意朦胧的时候,脑子里咔那么一下,闪过一条灵感,顿时惊醒。第二个就是接下来的问题了,你都快睡着了,究竟要不要伸手从床头把手机拿起来,打开亮瞎人的屏幕,把你的灵感记下来……
虽然每一次纠结的结果都一样,但下一次时你难免还会纠结,究竟要不要拿起那个该死的手机来!
而这样做导致我现在要面对的问题是:
写完寂静之后,我睡不着了。
习惯性的想点什么,可脑子里全都是空落落的,什么都没有,无数念头此起彼伏的翻涌。白天的时候睁开眼睛,也不知道去做什么。
就好像一个人从牢里放出来,得到了自由。
难以适应接下来的空白。
哪怕你沉迷打游戏,每天吃饱了睡,睡饱了吃,过着猪都会无欲无求的日子,可依旧难免会感觉——太废了,我应该做点什么。
当你开始习惯自己写东西的瞬间,当你将这个东西带进你生活里的时候,你的生活就被创作破坏了。
或者说,只剩下了创作一种。
剩下的事情寥寥可数,甚至没有几件值得大书特书。
通过它忍受了十分痛苦之后,才能得到那么一滴安慰奖一样的快乐,十分地不具有性价比,而且极其不健康。
但没办法,你自愿的。
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直到有一天你彻底写不动了,放下了键盘和笔,忍受漫长的焦躁期之后,送它离去,然后生活在布满痕迹的屋子里,而翻旧东西的时候就会想起它的电话号码,想要把它叫回来继续折磨你。
我自己都觉得有病。
但写东西真是太开心了。
仅次于结婚一样开心,和它相比,很多东西你都会心甘情愿的放弃。
这大概就是我的生活了。
抛除掉每个月的房贷、信用卡账单、医院里猫三狗四的破事儿之后所剩下的东西,如今已经呈现在你们的眼前。
自从大学开始写东西以来,我的生活从规律到混乱,再从混乱到规律,如是重复了个几十百来此之后,就变成如今这样的面貌。
写钢铁的时候我从西安回到了山西,写天驱的时候从山西跑到了北京,写寂静的时候已经从北京跑到了上海,在完本之前,又从上海跑到了成都。
在一路的奔波之后,扎了根,圈了个地方做自己的窝,从此日啖兔头三百颗,长做一个成都人。
一路之上奔奔走走,中间去了一趟新疆出差,开着车把整个新疆看了一半,在万里旷野中驰骋而过,记得那个时候天很高,云很低,大地和云层相隔一线,像是要延伸到世界的尽头。
结婚的时候去了一趟广安,从朋友那里收了很多份子钱。之后去了一趟日本,一路带着老婆匆忙奔走,靠着半生不熟的日语成功地从日本活着回来,并且在八小时之内,在大阪上演了一场‘火线救援’,或者说‘火线被救援’。
顺带把份子钱花光了。
追着大概是年轻末期的回光返照的躁动,把最后一点青春的余晖洒尽之后,来到了成都。
现在,我的家在我老婆毕业的大学旁边,楼下有一条从头吃到尾要两个小时的小吃街,就好像夏尔的人间乐土,河里流着奶和蜂蜜,你只要刷一下神奇的二维码,就能够吃到满嘴流油。
而且便宜的要死,而且便宜的要死,而且便宜的要死!
重要的事情重复三遍。
这就是我如今生活里屈指可数值得一说的事情之一。
搬家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情,后续的手尾到现在我还没搞定,而我也还没有开始习惯无所事事的新生活。
为了生计所迫,恐怕很快就会再忙碌起来吧。
接下来预计我会忙里偷闲在起点发一本书,不顾读者的口味和市场的反应,试一试这一段时间脑子里的骚操作。
然后接下来的书,我在《超文明议会》和另一个坑之间摇摆不定……好像两本都很好玩的样子。
至于接下来的生活会怎么样呢?
我实在想不到。
世界变化那么快,我追之不及,只能从自己的掌控的狭小范围里制定充满漏洞和不确定的计划。
这两天空调坏了,两台都坏了,坏得彻底,坏在这个寒风凛冽的日子里。而上门修空调的师傅带来了新的噩耗:坏到这个程度不如重新换一台新的,不对,是两台。
那就只能换个新的,忍受腰包出血的痛苦,早知道就不买游戏机了。
新的一年里想买个洗碗机和一把好一点的椅子,前者对老婆好一点,后者对我好一点。想要再装个台式电脑,实现带老婆开黑的野望,希望她不会坑到我们夫妻感情破裂。
想玩猛汉世界;想玩塞尔达的中文版;想把奥德赛里的所有月亮全都收集完成,顺便弄死那只狗日的金乌龟;想要让自己的SSR越来越多;想要攒钱去一趟冰岛,我喜欢《白日梦想家》这片子,一直特别想去看一看火山和冰川。
想要身体变得好一点,改掉自己的坏脾气。
想要更多的时间和家人待在一起。
想要多赚点钱。
还想要继续在这一条路上走下去。
想继续写东西,直到写不下去为止,直到没有人再像你们一样爱我。
这大概就是我的人生野望。
有的能够实现,有的很遥远,有的需要努力,还有的只能嘴上说说,心里想想。
多许一点愿的好处就是,总有那么几个愿望能够实现——这就是我浑浑噩噩活了二十多年之后获得了人生智慧之一。
在这里我将这个秘技告诉你们,请大家千万珍惜,不要说出去。
从寂静开始到完结,两年多了,两年多里积攒了很多乏善可陈的想法和冲动,在这里不能一一例举。
有的时候觉得自己和过去相比已经改变了许多,判若两人。可有的时候在恍然之中,会发现自己依旧是过去的那个自己。
不知道哪个是错觉。
这个世界都在不停的改变,我想我和我的生活接下来也会继续改变,一直到我有足够的能力去改变世界,或者世界终于抽出空来,改变了我自己。
在那之前,或许我都不会放弃徒劳的努力。
从西安到山西,从山西到北京、从北京到上海、从上海到成都……
这么多年以来,一路奔波劳碌,从一个人变成两个人,从孤独变得不孤独,从过去到如今,从开始到现在——
漫漫长路,八千里路绰绰有余。
而且可以预计的,未来还会继续向前,一直走到人生的尽头去。从八千里到八万里、八十万里再到八百万、八千万里也不停息……
那么,这一次寂静王冠,这一般列车所能达到的就是这里,请带着收拾好的行李,同我一起有序下车。
等待在未来的有朝一日里汽笛声再一次响起。
希望到了那个时候,我们能够在新的道路上相会。
我相信我们会在一起。
风月
于二零一八年一月七日,峨眉山脚下的一个酒店里。
新书《天启预报》已发布
这么长时间以来让大家久等了。
恩,还请大家多多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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