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言情小说寂静王冠TXT下载寂静王冠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寂静王冠全文阅读

作者:风月     寂静王冠txt下载     寂静王冠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寂静王冠全文阅读

序章 归墟之井

    深夜里,天空中下着雨。

    黑暗的街道上,披着大衣的男人挑起了风灯。

    雨水像是没有穷尽,带着贪婪的寒气落在男子的长衣上,透彻心扉。

    寒气在风灯的壳上结霜,灯光昏黄。这一片昏黄中,照亮了他身前数尺。在灯光照不亮的地方,尽数是在雨幕中氤氲的黑暗。

    周围都被黑暗和雨水扭曲了,唯有雷光闪过时,才能够照亮他背后的高耸堡垒。在堡垒上,石兽蹲坐在滴水口上,带着绿色的苔痕,吐出雨水。

    等风灯挑起时,就照亮那个男人的脸。

    他看起来已经很老了,眼瞳碧绿,短须雪白。

    空气中氤氲着异常的气息,因为不论是雨水落在地上,电光闪烁在云层中,还是苍老男子的低沉呼吸,以及整个城市都带着同样的诡异。

    因为,这里没有一丝一毫的声音!

    在这样寂静的世界里,哪怕是呼吸和心跳的实感都被渐渐剥离了。胆小的人来到这里也不会害怕,因为恐惧早就被这寂静冻结。

    盖乌斯来过这里很多次,但每一次都觉得这个废墟一样的城市在同化着自己,令自己变得冷漠,如同行尸走肉。

    ——就算是鬼魅也在这样的寂静里生存不下去吧?

    当他抬头呼吸,能够感觉到这座废城里充满了看不见的东西,那是遍布在大气和泥土中的‘以太’,以太和他的肺腑共振,然后将一切声音都冷酷地抽走。

    当他低头俯瞰,便能够看到地上的雨水在随着以太而波动。波纹交叠,绚丽地像是东方的丝绸。‘丝绸’从他的脚下铺开,一直蔓延到黑暗的街头。

    这是一座华丽的牢笼。

    声音在这里被结界吞噬,以太在这里沉眠,哪怕是通天彻地的乐师在这里也无法和以太进行沟通——这就是龙眠结界。

    在寂静里,盖乌斯忽然抬起头,他感觉到了某个东西接近。

    因为黑暗在氤氲。

    扭曲的雨幕中,黑暗如同不定型的某种活物一般,艰难地挣扎着,疯狂地舞动爪牙……要逃走,要将自己撕裂,将那个东西排出自己的身体。

    所以,黑暗被分开了。

    在这寂静里,雨和风席卷。有灰白色的影子们走出黑暗。那一片灰白的色彩,就像是沸腾的石灰,大理石的尖锐棱角。

    他们离开的时候是三十一人,回来的时候只剩下九个,灰白的长袍上几乎被涂满了惨烈的鲜血。为首地人脚步踉跄,双手抱着一支修长的东西。那个东西被包裹在肮脏的白布中,支撑着他的身体没有倒下。

    当盖乌斯看到他时,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他的半张脸已经烧焦了,伤口还没有愈合,被雨水泡的发白。水滴从侧脸上落下来,都带着一层淡淡血色。

    “海因?”

    他错愕呢喃,却忽然意识到自己发不出声音。

    海因艰难地扯了一下嘴角,像是在笑。这个男人被誉为有如天人一般俊美的面孔,可现在却像地狱中的阿修罗众一样丑恶。

    盖乌斯来不及表示什么,他转过身,抓紧时间,推开了堡垒的大门。

    有那么一瞬间,他窥视一眼海因的背后,小心翼翼地。

    在海因的背后,灰衣修士们沉默伫立,他们肩扛着庞大而沉重的东西,那个东西被层层地白布包裹,只露出一个尖锐的棱角。

    盖乌斯觉得眼睛被刺痛了,不敢再看。

    大门无声地关闭,吞没了一行人的踪迹。

    雷霆地光芒从云层中闪过,堡垒上,滴水口上的狮首石兽凝视着天空,咧着得嘴角像是冷笑。

    幽深的风从黑暗中吹来。

    像是走进冥府的世界里。

    他们在盘旋向下,仿佛永无止境。

    墙壁上的火把照亮漫长的甬道,盖乌斯在前面带路,沉重的铜匙们在他的腰间晃动,彼此碰撞时悄无声息。

    随着钥匙的拧转,第六扇黑铁之门开启。每一次,盖乌斯都能够感觉到门后的青铜枢纽和庞大结构在摩擦。剧烈的震动像是随着钥匙冲进他的身体里,要将他的老骨头彻底摧垮。

    每一次迈步,他都忍不住想回头,回头去看一眼海因背后的那个东西。那个东西在呼唤着他,让他快快转过身,仔细端详,看清楚它的摸样。

    在那种呼唤里,他的心神动荡。无形的手掌拉扯着他身体中的魂魄,轻声催促:

    “转过身来。”

    那个声音说:“快转过身来。”

    看着我。

    快看着我。

    ——看着我!

    他浑身战栗,因为那个无声地召唤在耳边嘶吼!

    一只手掌按在他的肩上,令他错乱地心跳安静下来了。他清醒了,只觉得浑身被冷汗湿透。

    直到现在他才发现自己已经站在最后一道门的前面很久了,沉浸在某种隐秘的诱惑中,无法自拔。

    那个东西,是有魔性的!

    盖乌斯回头艰难地笑了一下,海因只是收回了手掌,示意他继续前行。

    当最后一把钥匙插入锁孔的时候,盖乌斯已经疲惫地觉得自己快要死掉了。

    厚达三米的铁闸在震颤中打开,随着机括的扭动,火把被点亮了,黑暗消散。冰冷地风从门后面吹来,带着刺鼻又灼热的味道,令人头晕目眩。

    可盖乌斯却隐约地松了口气,他的使命终于要完成了,他们的使命也一样。

    他抬起头看着铁闸之上的铭文:

    ——归墟之井。

    在那一道万钧铁闸之后,便是深渊。

    黑暗里,光芒从深渊中升起,波荡着,照亮他们苍白的面孔。

    在东方的传说中,海洋的尽头有个漩涡叫做归墟,它是上一个世界逝去时留下的余烬,所以代表死亡。死去的星辰和死去的海水从那个漩涡之中坠落,落进无止境地黑暗中去了,永不复还。

    可归墟里只有黑暗啊,哪里有这种宛如世界焚烧起来一般的光呢?

    在漆黑的深渊中,有炽热的光芒漫卷。

    像是白银和黄金被融化,滚烫的铜汁和铁水在釜中翻滚,聚成漩涡,永无止境的翻滚,银白而冷酷的光芒照亮他们每个人的面孔。

    看久了,便觉得目眩神迷,想要投入其中去,跳进那漩涡里。

    这就是归墟之井,世界的尽头,一切生命消逝的地方。

    哪怕是以太在这里也会被杀死。

    那些具有神圣力量的元素飘荡在深渊,宛如骨灰一般洒落。但在死去之前,它们会汇聚在一起,宛如沸腾的铁水一般奔流在空中,变成痛苦的漩涡。

    漩涡之下,便是死亡。

    “终于到了。”

    盖乌斯无声地呢喃,回头去看海因,却看到海因眼瞳中的惊愕和恐惧。

    因为在寂静里,平白响起了隐约的声音。

    那种隐约的声响无比细微,可是在这可怕寂静里,却又无比清晰。它呼啸着,澎湃如海潮,声音扩散在空气里,便荡起了层层涟漪。

    因为在灰衣修士地肩头上,层层地裹尸布中,那个东西在……呼吸!

    盖乌斯与海因的面容凝固了,他们回头,只看到最后一幕——在伤痕累累的灰袍修士里,有一个人的身体猛然塌陷了,颓然倒地。

    只是被涟漪扫过一瞬,他的面目便破碎了,身体溃散满地,宛如沙砾。地上没有血色,因为所有的血气都汇入那呼吸的声音中去了!

    于是,呼吸声变得狂暴如海啸!

    崩!

    宛如铁板刮擦的尖啸声从呼吸的余音里升起了!那尖啸是如此的高亢,又如此的婉转。在耳膜碎裂的同时,竟然令人感觉它是像在歌唱。

    讴歌这个世界!

    起先只是隐隐震颤,可现在它已经化作轰鸣!

    如刀斧在劈斩、巨龙的鳞片摩擦,星辰坠落之时,大地破裂。永无穷尽的尖啸在扩散,它凝结成庞大的涟漪,要挣脱身上的层层枷锁和束缚。

    剧震迸发,气浪席卷。

    ——龙眠结界,破碎了!

    归墟之井下的万丈深渊之中,光芒翻滚。

    铁流漩涡,轰然爆裂!

    那些炽热银亮的流体再度沸腾了!巨量的光点宛如蒸汽一般从湖面上升腾,伴随着狂风四处弥漫,在尖啸中荡起层层涟漪!

    在这尖啸面前,人的身体宛如落叶一般被掀起,被压在了墙壁上,肺腑中像是塞满了铁砂,无法呼吸。那种力量将人的身体压入石中,要他们骨肉成泥!

    紧接着,层层裹尸布碎裂了。

    在天旋地转的幻觉中,盖乌斯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可他终于看清楚那个东西的摸样……那是一具钢铁之棺!

    十字形的钢铁之棺上,层层束缚地锁链在不安地震颤着,随着它落地的巨响,分崩离析。钢铁竟然在那种力量里燃烧殆尽了!

    铁棺在剧震,榫合在棺盖上的铜钉飞快弹出,它们畏惧着其中所藏的怪物,想要逃离。细密地裂痕从上面浮现,如同活物生长,迅速蔓延。

    尖啸声越发高亢!

    尖啸狂乱,如妖魔之手,将一个个灰衣修士在墙壁上拍成稀烂的泥。可就在海因身上,那种恐怖地压力却被弹开了。

    因为海因抬起头来,眼瞳中亮着金色火光!

    仿佛有神力附着在他的身体上了,他挣脱束缚,向着铁棺爬行,速度快得不可思议——如同坠入深渊,像是飞蛾扑火。

    他低声吟诵着什么,双手猛然按在了铁棺之上!

    有那么一瞬,尖啸声消失了。

    寂静的一瞬,无比漫长。

    紧接着,尖啸又千百倍的爆发!

    那种可怕的震颤化作实质,顺着他的手臂冲上他的身体。

    手臂皮肤寸寸龟裂,鲜血喷溅而出,却在扭曲的风里雾化,可血气却钻进铁棺的缝隙中,消失无踪。

    先是手掌、再是手臂,最后半身。海因的身体在迅速枯萎、干瘪,生命随着血液即将被吸食殆尽!他艰难地回头,看着盖乌斯,嘴唇开阖,想要大喊什么。

    盖乌斯愣住了。

    他低下头,看到滚落在自己身旁的细长包裹。那是海因一路所捧回来的东西,随着震动和翻滚,束缚着它的裹尸布也随之解开,裸露出其中的圣物。

    宛如生铁浇筑的长枪,粗粝又狂放,锋刃驽钝,却染着层层的血。在尖啸中,它的锋刃亮起来了,嗡嗡作响,释放出燃烧的光。

    光芒炽热,切裂了盖乌斯身上的束缚。

    他用尽全力,弯下腰,握紧长枪。

    有那么一瞬间,感觉到无穷的力量涌进自己的身体,还有勇气。令人恐惧的咆哮声消失了,只有自己的心跳声萦绕在耳边,如滚滚雷鸣。

    神授的力量充盈在他的身体里,令血脉燃烧,令心脏几乎爆裂,令他沉迷在其中,想要将这股力量释放。

    前面有铁就刺破铁,前面有龙就贯穿龙,前面有敌人就让他粉身碎骨,前面若是有神,就……

    他的意识被这力量所主宰了,身不由己地站起,向前踏出七步,脚步印入石中。

    现在,他站在敌人的面前。

    铁棺震颤不休。

    他怒视着铁棺上的裂隙,怒视着其中的黑暗,双手握紧了长枪,用尽自己全部的力量和勇气,刺出!

    有水泡破裂的声音。

    宛如铁棺只是一个幻影,长枪轻而易举的贯穿了那个裂隙,刺入其中的黑暗,又从另一头刺出。

    错觉一样,他听见了像是巨龙临死之前的悲鸣。

    悲鸣中,尖啸戛然而止,狂舞地以太光芒猛然一顿,然后凝结了,化作暴雨,回到了深渊之中。

    寂静重新席卷而来,铁棺再一次的陷入死寂。

    那种充盈的力量消失了,盖乌斯踉跄地转身,想要扶起了地上的海因。

    这个魁梧健壮的男子如今已经枯萎成婴儿。触碰的时候就碎裂了,化作灰烬。只有头颅滚落在地上,干瘪地眼瞳凝视着盖乌斯。

    他死了。

    盖乌斯为他合上眼睛,转身走向铁棺。

    就像是蜉蝣在撼动大树,这个苍老地男人奋力地推动着铁棺,压榨着骨骼中的每一分力量,一点一点地,向着更深处推动。

    直到用尽最后的力量,将它推入铁流沸腾的归墟漩涡!

    铁棺坠落了,在空中翻滚,毫无声息地没入了漩涡中。

    粗粝的长枪依旧深深地贯穿在铁棺,随着它沉入死亡。

    在最后的瞬间,他看到了铁棺上所铭刻的恐怖图腾。

    仿佛从噩梦中走出,它以黄铜为面孔,黑铁做身躯,有着三个头颅,带着鸟、兽和人的痕迹,体型庞大而狰狞,数不清的手臂分别握着火焰、冰霜、疫病、刀斧、水瓶、白骨……

    明明不似人形,可是它看起来却是如此的……美!

    完美到令人恐惧。

    这是神话中的造物,神和地母的孽子,充满怒火和力量的半神。

    ——百臂巨人。

    -

    当盖乌斯走出废墟之城时,听见海浪的声音。

    或许在寂静里待了太久,就连海浪的声音都让人觉得是一种救赎。

    飘摇的冷雨中,马车在黑暗里静静地等待。车里的男人向他招手,他愣了一下,上车,马车将他带上回归的路。

    车内很暖和,萦绕着熏香的味道,装饰华丽。

    只是他还是觉得冷意缭绕在自己身上,无法驱散。

    坐在他对面的人送过来一个手炉,他感觉到一丝珍贵的暖意,可脸色依旧苍白。

    “欢迎回到人间。”

    白发的东方男人将灯光调亮,照亮了他的脸。

    像是所有的东方贵族一样,白恒穿着丝绸的长袍,长袍上隐隐露出银丝绣制的纹记。那种纹记带着具足的威严和傲慢,宛如火焰。

    除了白发以外,白恒看起来还很年轻,精神旺盛,脸上没有皱纹。只有在看着他的眼睛时,盖乌斯才会觉得:这个家伙真的和自己一样老了。

    “什么时候来的?”盖乌斯轻声问。

    “紧随其后,所以来得及远远地看了一眼。”

    白恒低垂着眼眸,余悸未消:“只是看着,就觉得令人心神都要失守了。真是令人绝望啊。”

    “没什么可绝望的。”

    盖乌斯低声呢喃,他回忆着海因的面孔,回想起他枯萎的头颅还有干瘪的眼球,神情就黯淡了:“自始至终我们能做的,不是只有‘付出代价’么?”

    “我只怕那种代价我们支付不起。”白恒轻声说:“折损了数十名乐师,陪上了被冠以‘圣乔治’之名的屠龙之枪,只是为了对付百臂巨人在沉睡中的梦呓。在那些怪物看来,人类这么反抗的样子也很可笑吧?

    像是蚂蚁一样,连死都死的没有价值。”

    盖乌斯沉默了。

    许久之后,他轻声叹息:“白恒,二十年前,‘白银之祸’毁灭狼之城的时候,我就在城里。”

    “嗯?”白恒一愣。

    “当时我站在城墙上,看着它从远方而来,浪潮铺天盖地,带着绚丽的霓虹,它真的非常的……美。所以,放心吧,那种瑰丽的毁灭,会让人觉得葬身其中也不可惜。”

    白恒愣住了,许久,忽然轻声笑起来:“人类真是可笑啊。听到可以死的漂亮一些,就觉得不那么遗憾了。”

    “所以,先操心还活着时的问题吧。”

    盖乌斯闭上眼睛,轻声吟诵教条:

    “——敬畏以太。”

    白恒沉默。

    沉默一直延续到马车停止。

    车外就是港口,一艘海船在雨夜中等待着。

    隔着窗户,盖乌斯听见了海浪的声音,他已经离开了龙眠结界的范围,声音重新的回到了这个世界里。

    在寂静里待了太久,就连平日里觉得嘈杂的海浪声都觉得是救赎。盖乌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远处。

    可远处在黑暗里,什么都看不清。

    “那么,就此别过吧。教皇陛下还在等着我的汇报呢。”

    他下车,回头看着车中:“你也要回东方去了么?”

    “是啊,毕竟我家里还有一位相当……骄纵的女帝陛下。”白恒叹息:“如果我不在的话,说不定会闹出什么不好的事情吧?”

    盖乌斯笑了:“做乱臣贼子真是辛苦啊,白恒。”

    “是摄政王。”白恒认真纠正。

    “那么,再见,摄政王先生。”

    “再见,公爵殿下。”

    马车门关闭了。

    在暴雨中,盖乌斯静静地凝视着那个男人的马车消失雨幕中。

    在无数雨水的声响中,他回头凝视着堡垒所在的黑暗里,仿佛能够隔着无数层的封锁,听见那个怪物的咆哮声。

    “真是想不明白啊。”

    他的眼神幽深:“你们这些怪物,究竟为何在人类的世界里徘徊不去?”

    -

    这一年,天上罕见地出现了双月辉映的现象,苍白之月和湛蓝之月同时高悬。

    地上发生了六次地震,部分地区依旧干旱,部分地区遭遇洪灾。有人声称在沙漠地区发现了一种可以燃烧的黑色液体,有人说大陆的版块在移动,有人说大地是圆的,还有人说人类的祖先是猴子。

    这些都是细枝末节。

    这一年,占据新大陆的革命军尚在萌芽,黑暗世界中的天灾依旧在肆虐。

    有的国家大肆借贷着永远还不起的国债,有的地方穷兵黩武地扩建着自己的军团。列国之间争夺遗迹和上古技术的战争依旧在继续。

    圣城负责宽恕人类犯下的罪孽,而东方的贵族们负责向着死者兜售丝绸。

    大家打的打,杀的杀,似乎都忙得很开心。

    很少有人注意到,黑暗时代已经结束了数百年,人类和天灾之间的脆弱和平已经维持了太久。

    这个世界依旧如此庞大,可惜大部分还都藏在黑暗里。

    曾经的十二个王国现在还剩下九个,艰难地占据了这个世界的渺小一角,并且缓慢又慎重地向着未知的方向开阔领土。

    有的人将视线投向海洋的另一端。

    因为风带来新时代的潮声。

第一章 灯塔

    深夜,海潮声从远处传来。

    小镇上已经一片寂静,像是睡着了,万籁俱寂,星辰和月亮高悬在天空之上。

    黑暗里,只有在小镇外的海岸线上还亮着灯塔的光芒。

    自从小镇建立以来,它就一直耸立在海岸线上。教团用失落的技术建造了它,为经过这一片礁石区的船只指明方向。

    百年以来,在灯塔的顶端,火光燃烧不息。

    那种火焰靠着以太的力量而燃烧,释放出刺目的亮光。

    数百扇镜面安放在复杂的镜架,组成密集的矩阵,将火光笼罩在其中。

    那些光芒经过了精心设计的折射角度之后,形成复杂轨迹,被增幅数十倍后,投向了四面八方。

    这种自行汲取以太的机构几乎是半永久的,不需要任何人工管理。只要每隔一个月,有精通机械的专员对它进行一次系统的维护就可以排除掉一切故障。

    只是今天来到这里的并不是穿着黑衣的神父,而是两个少年……还有一条狗。

    那一只沾满脏泥金毛大狗看起来真是既丑又丑而且丑,自从上来之后就躺在地上,对一切都表示兴致缺缺,已经闭着眼睛睡着了。

    有一只蚊子飞到它的鼻子上,它就打了个喷嚏。打喷嚏时,嘴皮子都翻起来了,像是咧嘴大笑,露出一排参差不齐的狗牙。

    在它的旁边,金发的少年背靠着墙坐在地上,正在专注地撕扯着手中的鸡肉。鸡肉被不紧不慢地撕扯成一条一条,然后被塞进口中,仔细的咀嚼。

    他吃的又慢又认真,但却让人觉得他其实根本不饿,他只是想要消磨时间。

    看起来外表俊朗,笑的时候却让人觉得他是一个坏坯子,因为那一双碧绿的眼睛在看人时总像是野兽一样,在寻找下口的地方。

    在他的身旁,半个酒瓶已经空了,全部被他喝掉。

    “叶子,你已经知道了吧?”

    在沉默了,他低声说:“去圣城进修的那个名额被托马斯家的老三拿到了。”

    “我知道。”

    在矩阵的光芒里,传来一个淡然的声音。

    “他还说了很多难听的话。”

    “我知道。”

    耀眼的光芒里伸出一只手,手的食指上还带着一个像是铁丝盘绕成的戒指,分外引人注目。而那个声音却依旧淡然,听不出感情波动:

    “维托,给我八号扳手。”

    “你真的在听我说话吗?叶子。”

    维托眼睛像是被余光刺痛了,瞳孔收缩:“为了去圣城进修的机会,你等了那么多年,付出了那么多。

    现在,你打算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它落到那个只会掀女仆裙子的废物手里?”

    金毛大狗被吵醒了,抬起头来,汪地叫了一声,似乎连它都看不下去了。

    “我说,八号扳手给我。”

    矩阵之中的那一只手只是晃了一下,提醒维托不要让他等太久。

    维托从工具箱拿起扳手,放在那只手上。那只手想要收回去,可它的手腕却被维托拽住了,无法抽出。

    那只手停顿在了空中。

    维托凝视着镜架矩阵中的刺目光芒,像是要看清那个少年的神情。他已经有些喝醉了,所以眼神愤怒,不是为了自己,而是因为这个默不作声的朋友。

    “白天的时候,你听到了吧?”他轻声问:“他说你是个东方杂种。”

    “我听到了。”

    “他说流浪儿应该回妓院里去找妈妈。”

    “我听到了。”

    “所以呢?你还要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吗?”

    维托握紧扳手的手掌上,崩起了一条青筋。

    他直视着镜子的矩阵,看到了矩阵中那些模糊的倒影,可那些倒影像是石化了一样,默不作声,沉默,只是沉默。

    “叶清玄,如果有人侮辱了我的父母,我发誓,会有一整个地狱的毒蛇灌进他的房间里。如果有人侮辱了我的朋友,那么也一样。”

    维托冷声说:“我知道,你不想给神父添麻烦。但有的时候,如果你后退了,就会被人当做软弱。软弱,就会被人侮辱!就像是今天这样……你为这个镇子做了这么多,结果呢?

    他们不在乎!

    这么多年,你的付出没有被那些人感激,而是被他们当做理所当然!哪怕你再修十年的灯塔,再抄几万份布告,再退让多少步都一样。”

    “我没有指望过任何人感激我。”

    “也不会有任何人感激你的!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在他们看来,让一个来历不明的流浪乞丐留在这一片高贵的土地上就是最大的恩赐了!”

    “够了,维托。”

    矩阵里,少年的声音传来。光芒太过刺目,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还不够!你还记得托马斯说了什么吗?”

    维托的眼神凌厉,像是藏着刀子一样:“他说这个名额是他应得的!它永远不可能落到一个东方杂种头上!因为这个杂种在我们手里偷走的东西已经够多了!

    自从五年前你来到这里,他就把你当做了眼中钉。你饶了他一次又一次,可他是怎么对你的?你真的甘心吗?”

    矩阵中一阵沉默。

    许久,矩阵打开了,落地的长镜被推开。

    有少年从光芒中走出。

    随着矩阵的合并,刺目光芒消散,显露出少年的身影。

    他的脸上带着厚实的墨镜,那是在矩阵中工作必须的装备,否则时间长了,那种炽热的光芒会晃瞎人的眼睛。

    可最引人注目的并不是墨镜,而是他的头发。

    纯白色的,宛如流动的水银一样,那一头修长的白发在光芒的映照里,像是要融入其中去了。

    那种东方人特有的银白发,就是他最大的特征,也是他最大的原罪……这是身为杂种的证明。任谁都看得出来,这是一个混血儿,一个不论在东方和西方,都不会被人看做是同族的异类。

    这样的身份,比乞丐更加的遭人白眼。

    自从他来到这里之后,针对他的非议和攻击就从来都没有停止过。

    在神父收养他,任命他成为教堂藏书室的抄写员之后,原本在教堂学习抄写的托马斯看向他的眼神就更加恶毒。

    为了赶走他,托马斯甚至将圣典藏在他的房间里,诬告他偷盗藏书。

    如果不是叶清玄将圣典当场背诵默写了一遍,证明自己根本不需要偷的话,他早就被赶出小镇,再没有容身之处。

    “维托,别激我。你知道,那一套没用。”

    叶清玄并没有勃然大怒,也没有争辩什么。他只是拿起扳手,又返回了矩阵中去了,只有声音从里面传来。

    “难听的话谁都会讲,可嘴上的便宜没什么好占的。就算是我骂赢了又怎么样呢?托马斯家砸了钱,那个名额不会给我了。所以,不如省点力气。”

    维托嗤之以鼻,只是冷笑:

    “你所谓的省力气,就是半夜跑过来维修灯塔,为小镇继续做奉献么?”

    “至少能够赚点钱。如果我不来,就要神父亲自跑一趟,我不想给他添麻烦。他为了帮我争取那个名额,已经出了很多力了。”

    “他才不想让你去圣城呢!”

    维托冷冷地说:“他想要把你培养成一个小神棍!去接他的班,让你一辈子和这些冷冰冰的铁疙瘩作伴!直到你老死在这个地图上都找不到的小镇里。陪着你的,只有这一大堆破铜烂铁。”

    “其实,我觉得和机器打交道又没什么不好。”

    矩阵里,叶清玄轻声说:“至少它们不会撒谎,也不会看不起你……有的时候我喜欢它们,胜过喜欢人。

    只要你了解它们,它们就不会背叛你。”

    维托不说话了,他收回视线,沉默地撕扯着手中的鸡肉,一丝一缕地吞入口中,用犬齿将它们咀嚼成泥。

    愤怒的野兽在进食。

    “这事儿不会这么算了的。”

    他轻声呢喃,不像是说给叶青玄,却像是自言自语。

    -

    这一次的例行维护,似乎意外的漫长。

    寂静里,只有镜架矩阵中的琐碎声音,在工具调试下,矩阵在向着新的结构变化。

    在少年娴熟地操作中,这一套庞大的机械结构轻易运转起来了。

    数百个镜架沿着铜轨变换位置,调整出全新的角度,像是莲花的叶子张开,又在旋转中合拢。复杂的光芒轨迹在其中跳跃着,飞上天空。

    直到最后,维护已经进行到了尾声,叶清玄走出矩阵,最后检查了一遍,点头。

    “维托,螺丝刀给我,这个镜架偏了一分。”

    “偏一分就偏一分,你在这种没用的地方认真有什么用?”

    维托把压在草稿纸上的螺丝刀丢给他,“他们还是看不起你,只会笑你死脑筋,然后躺在你的成果上,继续享受自己的生活。”

    叶清玄充耳不闻,只是用螺丝刀小心地调整着镜架上的刻度,握着螺丝刀的手稳定如磐石:“有的时候的一丁点差别,效果就会完全不一样。”

    他停顿了一下,用维托听不懂的东方语言轻声说:

    “——失之毫厘,谬之千里。”

    就像是回应着少年的话语,强劲的海风忽然从远方吹来了。它们灌入了窗户中,从灯塔中穿堂而过。

    没有螺丝刀压着,工具箱最底下的那一叠草稿纸被吹起来了,像是生了翅膀,漫天飞舞。有一张纸飞到了盖在了维托的脸上,令维托手忙脚乱地扯下来。

    他没好气地想要将纸撕碎,可看到纸上的草图时,却愣住了,不可置信。

    在白纸上,少年用蘸水笔勾勒出一幅镜架矩阵的草图,草图上的矩阵已经偏离了原本的结构,随着底座的旋转挪到了离经叛道的地方。新的光芒轨迹被标记出来,可是和原本的相比……简直面目全非。

    固有的结构被打碎了,教士们预设的轨道也被彻底打乱……这个复杂又精密的体系在这次调试中已经彻底崩溃。

    简直,面目全非!

    沉默里,维托看着自己的朋友,就像是看着怪物。

    “叶子,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我知道。”

    叶清玄的声音依旧淡定,就像是刚才一样。

    “你知道个屁!”维托跳起来了:“教团设计这一套矩阵花了多长时间你知道么?!为了维护它付出了多大的代价!”

    他提起叶清玄的领子:“这一片是礁石区啊叶子!每天晚上有多少船靠它来引路,如果出了什么事情的话,你会被丢进监狱里去!趁着还没有人发现,赶快改回来……”

    “什么事情都不会出,什么事情都不会有,什么都不会变。”

    叶清玄轻声说:“我只是做了一点点的‘调整’而已。”

    他挥了挥手,老费便从地上爬起来,带着咧着嘴跑下去了。

    “你一定是疯了。”

    在寂静里,维托低声呢喃,无力地松开双手。

    “维托,从什么时候开始,你觉得我是一个软弱的人了呢?”

    白发的少年捡起了地上的酒瓶,走到窗前,俯瞰着脚下寂静的小镇。

    迎着酣畅淋漓的海风,他将残酒一饮而尽,随后,将空空荡荡的酒瓶投向远方:“嘴皮子上的功夫有什么用?

    ——至少要让你的付出被所有人看在眼里才行。”

    他转过身,拉动了身边的枢纽。

    于是瞬间,灯塔中的复杂枢纽运动起来了,像是像是从沉睡中惊醒,沿着既定的轨迹活动。齿轮铆合、绞盘滚动,镜面偏移,角度变化。

    钢铁和钢铁的碰撞迸发出火花还有低沉的回响,那种机械碰撞的细碎声音像是沉重的呼吸,回荡在两人的耳边。

    原本静止着的镜架疯狂旋转起来了,在刺目的光芒里,就像是疯狂燃烧的莲花。

    维托呆滞地看着那种变换的闪光,那种猛然之间的闪光宛如爆炸,一闪而逝。

    紧接着,莲花一般的矩阵再次合拢。

    光在空中跳跃着,像是驯服的野兽一样,投向了四面八方。依旧如同原本一样。

    只是其中有一束,投向了黑暗的小镇,落在了被老费悬在钉子前方的镜面上。随着少年的意志,光芒在黑暗地小镇中穿梭,凭借着一个个的镜面跳跃。

    到最后,炽热又刺目的亮光,投在了整个小镇最大的一座房子上。

    就像是圣光从天而降。

    紧接着,小镇中央的大钟震颤起来了,像是被愤怒地敲响。在它的下面,一条贱笑着的狗在咬着绳索,奋力的摇晃。

    尖锐的巨响将沉寂的小镇惊醒了。

    从睡梦中被惊醒的人们从床上爬起来,慌乱地扑到了窗前,目光落在街道上。

    没有冲进小镇的野兽,也没有闯入这里的强盗,一切好像都没有发生。只有警报声在回荡,还有一道神圣的光芒从天而降,落在托马斯家的房子上。

    小镇里,惊醒的居民们泛起喧嚣。

    “这是怎么了?”有人高声喊。

    “发生了什么?谁敲得钟?”

    “妈妈,我怕。”

    “喂,快看托马斯家!”

    “托马斯家……”

    于是,瞬间喧嚣的小镇,又不可思议的寂静了。

    在所有人的注视中,那一道从天而降的光芒交织,形成一行字迹。字迹是如此的清晰,就像是神灵从天堂中降下的祝福。

    只有几个简单的词汇,却书写的行云流水,那是某个少年奉上的亲切回应。

    ——狗娘养的!

    ——————————————————————

    新书上传,如果觉得不错,就来个收藏吧。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

第二章 生日

    清晨时分

    有海浪声从远处传来。

    清晨的阳光斜斜地从着海的尽头洒下光亮,照亮教堂高耸的塔尖。塔尖之上,圣人的塑像手托着长号,对着天空吹奏无声。

    而从深夜开始的愤怒咆哮,却依旧还在教堂门外继续。

    “该死的东方小杂种!我要杀了你!!!!”

    “开门啊!叶清玄!你有本事去骂人,你有本事开门啊!”

    “你死定了叶清玄!你知道么!整个鲁特镇没有人能保得住你!”

    托马斯家的三兄弟愤怒地砸着教堂的门,手里抓着锤子和铁锹,高声咒骂。昨天晚上从天而降的那一道光束简直就像是一个耳光,当着全镇所有人的面打在了托马斯家里人的脸上!

    最可恶的是,这个小王八蛋到后面还变着法的开始骂人,更换各种措辞。把自己从教堂里学到的各种语言轮番用在了托马斯家的墙上,给全镇的流氓们上了一堂形象生动的语言课。

    现在托马斯家的人已经不敢出门了,不论走到哪里,都有人在背后低声说‘瞧见没,那个就是狗娘养的托马斯’……

    那个该死的叶清玄,该死的东方杂种!

    可是不论他们怎么骂,教堂里依旧毫无回应。直到许久之后,他们终于骂累了,抛下狠话,然后愤然离去了。

    教堂外面恢复寂静,可是在礼拜堂里,那个高瘦地神父神情依旧冷漠。

    神父看起来似乎有些老了,但依旧魁梧,只是胡须泛白。他的面目一如既往地冷漠严肃,低头俯瞰别人看人时,眼神就认真又苛刻,而且声音沙哑……给予人莫大的压力。

    在他面前,站着两个战战兢兢地少年,还有一条看起来像是在傻笑的大黄狗。

    “维托你先到后面去吧。”

    班恩神父挥手,“我有些话想要对叶说。”

    于是,金发的少年如蒙大赦,赶快抱起那条狗逃走。于是,只剩下一个神情尴尬地叶清玄。

    “叶,又是你惹出来的麻烦?”

    神父冷淡地问。

    “啊哈哈,怎么会,是托马斯家误会了而已。”

    叶清玄移开视线,在胸口胡乱画圣徽:“在教团的教导之下,我不行任何不义的事情。”

    昨天晚上的时候,他的神情一直是淡然的,眼神笃定。所以不慌不忙。但是在神父面前,他就有点淡定不起来了。

    只有这个时候,他看起来就才像是一个少年。

    一直以来,所有人都觉得他都是一个安静又优秀的小孩儿,令人放心。没有像是小镇里的同龄人一样躁动,捣蛋。只要给他一本书,他就可以安安静静地捧着看一下午。

    自从五年前他流浪到这个,被教堂收养之后,他就一直是‘别人家的孩子’那样的典范。成绩完美有教养,温柔善良又勤劳。而且因为懂得读写和整理,小小年纪已经成为了教堂藏书室的管理员,负责抄写经文。而且还自修的机械工程学,承担了每个月的灯塔维护。

    就是因为这样……才更令人头疼。

    因为他自从来到这个小镇后,百分之六十的少年斗殴事件都和这个貌似无害的少年人脱不了关系。

    尽管每一次他都很无辜,每一次他都是受害者。

    “听说昨晚有一道光芒从天而降,带着低俗字句,照了托马斯家一整个晚上。”神父语气冷淡:“叶,你的机械结构的不错,我很欣慰。”

    “诶嘿嘿,是神父您教得好……”

    叶清玄没说完,在神父的肃冷眼神之下说不下去了。

    “我没有教过你什么,这些东西都是你自学的。你是一个聪明的孩子,所以我一直都很欣慰。但你弄错了一件事。”

    神父低沉地说:“机械技术的诞生是为了帮助其他人过的更好,而不是让你去用来大施报复!”

    少年沉默不语,对于自己的行为并不加以辩解。

    就像是沉默地抗拒一样,令神父的眼神失望起来,缓缓摇头。

    “叶,你可以走了。镇长那里我会去解释,但作为惩戒,这个星期你没有午饭。”

    神父挥手,示意他离开:“希望你能认识自己的错误,一直以来你都是一个合格的学徒,但你的昨夜的所作所为令我很失望。”

    “谢谢您的宽恕。”

    叶清玄低头离开,可神父却又把他叫住了。

    他扭过头,看到那一双凝视着自己的铁灰色眼瞳。

    “叶,以后不要灯塔乱来了。”

    神父的声音依旧冷淡,听不出关切和怜悯,只是一如既往:“如果以后有人侮辱你的父母的话,来找我就可以。”

    叶清玄愣了一下,挠着头,不好意思地笑起来。

    “不用啦。”

    他轻声呢喃:“小孩子的事情,哪里用得着麻烦大人呢?”

    -

    在教堂的后院里,喷水池旁边,维托看到朋友垂头丧气的回来,就嘎嘎大笑,乐不可支。

    “呦,叶子,被训导完了?感觉如何?”

    他和叶清玄一样,都是被这一座教堂救济的孤儿。但维托比叶清玄还要好一些,他至少还算半个本地人。他的父亲据说原本也是一个勋爵,因为投资不善而破产自杀后,庞大的债务让他流浪街头,只有教堂收留他。

    不过两年之后,维托就因为和神父的矛盾搬出去了。

    现在,他靠着拳头抢到了码头工头的位置,给人抽水过生活,日子痛快又简单,而且不用学麻烦的抄写和神学。

    偶尔叶清玄来找他,他就丢下活儿出来一起帮他捣乱或者打架,有时也会幸灾乐祸一下。

    比方说现在,他模仿着神父的表情和语气,指着叶清玄说:“我要将你这个有罪的小孩儿吊起来打!”

    “那你早就被打死好多次了。”

    “切,我跑得快啊,他打不到的好么?”

    维托得意地挑着眉头:“老实说,神父那一套早就过时啦,就你喜欢听那一套神棍说法。这世道想要做大事,出人头地,靠的神的教诲有什么鸟用?老费,老费,你说对不对?”

    金毛大狗被拍醒了,不爽地尾巴抽了他一下,顿时知错的维托便低头谄媚地给它按摩起来:“别生气,别生气,我知道都是你的功劳。”

    老费被弄得睡不着了,白了他们两个人一眼,然后懒洋洋地爬起来,跳进喷水池中打了几个滚,然后心满意足地爬出来,抖得两人满脸水珠。

    最后满意地甩了甩尾巴,动作雍容华贵,宛如出浴的皇帝。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令人叹为观止。

    “老费最近真是越来越神气了啊,哪儿学的?”

    “我怎么知道?我十岁遇到它时它就这样了。”

    确实,这么多年了,叶清玄一直很疑惑……老费的狗脾气究竟是从哪儿养出来的?

    虽然它并不好看,而且还脱毛,但眼神和表情总有一种好似安格鲁总理大臣一般的傲慢,昂首挺胸的走路时,像是国王陛下走在皇宫里,有着莫名地威严,令人不敢轻视……至少叶清玄和维托这两个被咬过的不敢。

    “好了,我先闪,就不打扰你干活了。”

    维托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叶清玄的肩膀:“有几个新来的家伙,似乎不是很听劝。我去跟他讲道理……”

    “别去打架了,你回来教堂帮忙吧。”

    “谢啦,我和神父合不来。”

    维托熟练地爬上墙,挥手道别。就在墙头上的时候,他忽然想起了什么,转身招手:“对了,叶子。”

    “嗯?”

    “那个,生日快乐!我比较穷,礼物我就不买给你啦。”

    叶清玄无奈摇头:“那就等你出人头地、成为大人物的那一天再补给我吧。”

    “那你可就要多等几年了。”

    维托咧嘴笑着,翻墙而去,只有隐约的声音从远方传来:

    “放心,不会让你等很久。”

    -

    后院再一次恢复寂静,只有指头的鸟儿叽叽喳喳的声音。

    叶清玄抬头看着天空,抬起自己的手掌。食指的戒指对准了太阳,于是它便开始闪闪发光,照亮少年的眼瞳。

    “小叶子,生日快乐。”

    他轻声笑起来。在旁边,一条又老又丑的黄狗用尾巴拍打着他,像是为无声的生日快乐歌打着节拍。

    ——祝你生日快乐,虽然这个生日不快乐。

    今天是叶清玄十七岁的生日,也是他到这个小镇第五年头。

    其实在整个安格鲁王国都很少见到他身上的东方血统。标准的东方白发和黑色的眼瞳,走到哪里的时候都会吸引目光。万幸的是,这个世界上还存在着更加稀奇古怪的发色和眼瞳。

    长着白头发,也不过是被人在背后说一句‘那个东方流浪儿’罢了。有些不客气的人会说‘杂种’,但这些人这两年已经越来越少了……尤其是维托出来混之后。

    报复归报复,打架归打架,但该干的活儿起码要干完。

    比方说他现在在教堂的抄写员工作。

    今天要抄写的是从圣城发到教堂祈祷室里的月报,每隔一月,圣城就会综合本月所搜集的消息,通过地脉和以太之间的特殊联系,发往各地的教堂。

    这些消息基本上每次都有半本书那么厚,其中包括青金和各国货币的汇率、各国对黑暗时代的遗迹开发的进度、天灾的最新动向还有局部爆发的战争结果汇报,以及一些乐师的动向。

    叶清玄需要做的就是对照编码,将这些月报重新翻译语言,并且挑选出其中能够公布的消息抄写出来,贴到布告栏上。

    只是今天才抄写到第一页时,他就愣住了。

    “青之王·巴赫?”

    他低头端详着那个暗码:“又是新的战绩么?”

    在月报之中,行踪神秘的巴赫先生出现在了南方沙漠地区,拦在了‘天灾·巴哈姆特’的前方。

    自从两个月之前,教团便预测到:被冠以暴风之王的天灾再一次从黑暗世界中重生了,正向着人类的领域席卷而来。

    但谁都没有想到这一次的对决竟然来的这么快。

    战斗持续了半个小时,然后暴风之王——巴哈姆特再一次被击溃,回到黑暗世界中沉睡。

    而巴赫先生在留下了寥寥口信之后便消失无踪,引得无数特意赶往死亡沙漠的乐师扼腕叹息。

    可惜,错过了最强。

    ‘巴赫’——这是从黑暗时代时流传下来的圣名,唯有当代西方公认最强的乐师才能够获得的荣耀称号,被称为乐师三王座之中的‘青之王’。

    在三王中,‘赤之王·贝多芬’的圣名只在历代教皇之间传承,‘黄之王·莫扎特’从来都是一脉单传。只有‘青之王·巴赫’才是所有的乐师都有望摘取的桂冠。

    也只有最强,才能够获得如此的荣耀。

    在历史上,三王首次出现时,是数百年前的‘黑暗地母讨伐战’。

    战斗结束之后,黑暗地母被驱逐到了北海冰原的尽头,远离了人类的腹地。

    当时,《马太受难曲》、《命运》、《安魂曲》的力量调动了史无前例的海量以太,将整个平原一分为三。

    在那一天,整个世界都能够听到神之天使降临的宏伟声息、

    战争的余波在半个月后化作海啸去到了东方,几乎将瀛洲之岛沉入了海中,也贴着西方的边界造就了一块新的岛屿——也就是后来的东方海外飞地——‘云楼’。

    一直到现在,黑暗时代结束了数百年了,无数乐师前仆后继的涌现,可三王依旧是当之无愧的人类的守护者。

    “叶,不要走神。”

    肃冷的声音从他的背后响起,惊醒了心驰神往的少年。不知何时,班恩神父已经站在他的背后:“你今天的工作还没有结束。”

    “哦,哦。”叶清玄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低头沾了沾墨水,准备继续。

    神父沉默地看着他抄写,转身离去,就在出门时,他停顿了一下,回头看着埋头书写的叶清玄。

    “叶,你应该知道的。”

    他的声音冷淡,又残酷:“你不具备那样的资质。”

    叶清玄的手抖了一下,在纸上划下了一道心惊肉跳地伤痕,像是僵硬住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班恩神父早已经离去,他像是终于回过神来,低头看着自己的右手,大拇指摩擦着那一枚戒指,宛如铁丝编制成的戒指触手温润。

    “我知道。”

    他轻声说,像是要否定什么,却有些沮丧:“我知道。”

第三章 乐师

    乐师,这是一个神圣的称谓。

    早在没有历史可以追述的黑暗时代,人类在天灾的夹缝中艰难生存,在庇护所中都不敢大声喘息时,有的人发现了‘以太’。

    那是遍布在这个世界中,每一个角落里,无处不在,可是却无法察觉的神秘力量。正是拥有了它的力量,天灾、兽潮和邪神才能在这个世界上肆虐。

    最早有人有人将它命名为‘魔力’、‘玛纳’、‘元气’,最后有贤人发现并且掌握了它的性质,将它命名为以太。

    它是高踞于土、水、火风四大物质之外的第五元素,从‘大源’中流出的神秘之力,拥有着不可思议的变化和性质。

    唯有纯粹的、特殊的声音能够干涉到它们,令它们随着意志而变化,化作风、凝结水,变成土,点燃火,凝结物质,变化走兽,达到全能之境。

    最早的人类将能够役使它们的音节称之为‘咒言’,很快,人类发现,比咒言更加强力的,是从黑暗时代中传承下来的音乐。

    因此,才称其操纵者为‘乐师’。

    这一发现宣告了黑暗时代的终结,在最黑暗的黎明前,人类之中前仆后继的涌现出无数的强大乐师。通过发掘出上古的乐谱或者创作出新的经典,他们开启了名为‘文艺复兴’的黄金时代。

    至今,已经五百年了,人类在乐师的开阔之下,驱逐了天灾,在这个世界上缓慢地扩张着领土,一点一点地向着远方的黑暗世界前进。

    “叶子,将来你会成为乐师……成为最好的。”

    曾经有人对叶清玄这么说过。现在想来,像是一个笑话。

    叶清玄低着头,沉默地抄写,不再回忆。

    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资质了。不论是使用器具还是单纯的颂唱,乐师都必须从小经历严格的训练和教育,并且学习对于自己呼吸和音节的控制,而且保证和以太之间的密切感应。

    感应……

    叶清玄忽然低声笑起来,声音沙哑:在十岁之前,他是令所有乐师都为止惊艳的天才。生来便能够和以太密切共鸣,就像是彼此一体。

    可是在十岁时的那一场高烧之后,他就再也没有感应到过以太。

    哪怕一次都没有……

    这么多年了,父亲口中的天才已经变成了一个流浪的小鬼,乐师之路断绝。唯一剩下的,只有不切实际的妄想。

    “命运指引道路。”

    他低头,沉默地凝视着月报中的密文。

    在‘天灾·巴哈姆特’讨伐战结束之后,巴赫先生对于下一个目的地的回答,来自于《圣典》之中的话。

    这句话来自于建立了罗马城的第一代罗马国王‘埃涅阿斯’,也就是死之后被迎入了圣城的圣灵‘朱庇特’。

    埃涅阿斯在十八岁时成为乐师,受到了‘大源’的感召,孤身一人前往黑暗世界。在三十年后,他以一人之力建立了狼之城,在死后被册封为圣灵。这是他所留下的辞世之句。

    他自始至终相信自己的所作所为都是是遵照命运的安排。

    可命运并不会指引道路啊,否则狼之城怎么会在二百年后又被天灾毁灭呢?

    叶清玄苦涩地低下头,再次开始工作。

    在门外,那个静静凝视着他的影子,不知何时离开了。

    只留下幻觉一样的微弱叹息。

    “今天就到这里。”

    在整理完毕书稿之后,神父忽然说:“你的效率在降低。”

    叶清玄看着那一叠被放在另一边的纸,顿时有些头疼。

    班恩神父虽然已经上了年纪,但眼神依旧好用。但凡是写错的字母和不符合格式的部分都被他挑了出来,要明天叶清玄重新写过。

    这是当初班恩神父将抄写员的职务交给他时订下的规矩,刚开始时,叶清玄因为不熟悉教团的书写格式经常让薪水被扣光,到了后来,状况就好了许多。到现在他才想起,已经很久没有因为错字而被扣薪水了。

    “不错,多利亚人的书写风格你已经很熟练了。”

    在检查完毕之后,班恩神父点了点头:“你习惯的很快。而且,你对卢恩文字很有天赋。”

    “只是记性好而已。不时常写的话,就会生疏了。”

    “如果没有写好我也会直说,所以没必要谦虚。”

    神父问:“我前些日子教你的文书标准书写你练的怎么样了?”

    “最近写的比较多,所以有些心得。”

    “很好,这种书写格式和字体是教团公务信笺最常用的书写格式,练好了对你将来很有帮助。”班恩神父将稿纸还给他:

    “桌子上还有一本辞典,你可以带走。今天就到这里,从明天开始抄《三一圣训》。”

    神父说完,示意他可以走了。叶清玄却忍不住苦笑:“神父,我只是一个抄写员而已,您这是要培养我做修士么?”

    “这又没什么不好。”

    班恩神父看了他一眼:“以你的能力,分派到一个好的教区,在四十岁之前成为助理主教也不是没有可能。”

    “呃,我还没有结婚。”

    “只有红衣主教要求清净**,而且也可以找秘密情人。”班恩神父说完停顿了一下,看向叶清玄的眼神有些奇怪:“是我低估了你的野心么?”

    “不,不是,那个……”

    叶清玄艰难地组织着措辞:“您看,我是一个东方人啊。”

    “你也有西方的血统,不是么?”

    “厨房没菜了,我去买菜。神父你晚上吃什么……”叶清玄现在只想迅速溜走。

    “一切照常就可以了。”

    班恩神父最后吩咐:“晚上记得把会客室收拾一下,有客人会来。”

    -

    叶清玄买完东西,抱着篮子准备回教堂时,已经是晚上了。

    老远就看到老费在教堂周围晃荡,兴奋地吓唬着过往的小孩儿,得意地跟什么一样。

    作为一条高端的狗,老费从来不用人类饲养,从叶清玄那里抢不到饭吃的话,就会自己去觅食了。要是心情好的话,会给他也带回来一点……比如什么死老鼠啊,死兔子啊、死蛇啊之类的奇怪东西。然后用一种‘你不吃掉对得起我么?’的眼神看着他。

    想到这里,叶清玄一阵无奈。

    紧接着,他听到一声闷响之后,感觉到突如其来的眩晕。

    嘭!

    就像是有什么东西打到了后脑勺上。他的脚步踉跄了一下,险些跪在地上。却感觉有一只手将自己的头发扯住,重新提起。

    “喂,东方杂种,今天还真是够晚的啊。”

    一张肥胖地笑脸出现在他面前……今天早上才见到过的托马斯家的三兄弟,这情况说实话真是十足糟糕。

    糟糕透顶。

    老三马丁扯着头发,将他拉进小巷子,把他的脸压在墙上:“维托那个小崽子找不到,找到你这个小杂种也不错。”

    早就准备好的另外两个人堵在了巷子口,预防他跑出去,看来已经准备很久了。

    “呃,马丁、保罗、雷,你们听我说……”

    叶清玄忍着痛,提高声音。

    “想叫人?”

    老大保罗讥笑:“没用的,这里已经距离教堂够远了,神父听不到。”

    “别跟他废话,先教训他一顿。”马丁的表情扭曲:“让这个杂种知道谁才是**养的!至少要记得感恩!懂么!”

    如果不是他们的允许,鲁特镇慈悲庇佑,接纳了这个乞丐,这个贱种早死在阴沟里了!可这个杂种丝毫不懂得回报!

    不仅恬不知耻地成为了神父的学徒,连珍贵的圣城进修名额都想要抢在手中!

    “昨天晚上你干的不错啊!”

    马丁奋力一拳打在叶青玄的脸上,打到他弯腰蹲在地上,还不解恨,用力的踩着他的头,表情扭曲:

    “你这个贱种,竟敢……竟敢这么对我!

    你永远赢不了我,明白么?去圣城的名额是我的!成为乐师大人的也只能是我!而不是你这种活该在臭水沟里烂掉的贱种!”

    马丁奋力的踢着他的脸,可这个该死的家伙只是抱着头,蜷缩在地上,不发一语。

    这种沉默地反抗令他的表情越发狰狞。

    “原来你这么硬气么?”

    他朝着叶青玄身上啐了一口,看向自己的兄弟:“按住他,我要让这个贱种付出代价。”

    保罗和雷笑了起来,按住叶青玄的手,将他顶在墙上,紧接着……马丁拔出了匕首。

    “求我呀,说一些自己是贱种,请大爷我宽恕你的话。”

    马丁拉起他的头发,让他抬头看着自己,将匕首顶在叶青玄的眼睛上:“否则我就把‘贱种’这个名字写在你的脸上。”

    感觉匕首贴在自己脸上的冰冷,叶清玄愣住了,他想要挣扎,可是被死死地按住,他凝视着马丁的眼睛。

    到最后,他终于明白了即将发生什么,屈辱地低下头。

    “我……

    叶清玄低声呢喃着,声音低了下去:“我……”

    “贱种,声音大一点,我听不清!”马丁凑近了,将匕首贴在他的脸上:“说清楚,让我的兄弟也听明白!”

    “我说……”

    叶清玄深吸了一口气,看着近在咫尺的马丁,忽然笑起来:“——**的,才是杂种。”

    那一瞬,马丁愣了一下,他看到叶青玄的头抬起了,高高的扬起,像是要去看清楚黯淡下去的星空,黑色的眼瞳里像是火焰燃烧。

    紧接着,猛然向着前方砸下去!

    砰!

    __________

    上传第二天被人刷了五张一星评价票,真是有些不开心。求推荐票安慰。

第四章 马丁有个好爸爸

    头颅相撞了,那一瞬间骨骼碰撞的清脆声音令所有人都愣住了,就像是铁棍敲下来!

    额角崩裂,扩散的剧痛令叶青玄的身体抽搐起来。在两人的挟持之中,他猛然抬起双脚,竭尽全力地蹬在了马丁的脸上。

    “**……”

    马丁来不及说完,刚刚张开的嘴就被这暴戾的一脚给重新封住。他在重击中踉跄后退,仰天倒进臭水沟里。

    保罗和雷愣住了,他们错愕地扭头,看到少年愤怒的眼瞳。血从额角上留下来,落进眼中,像是要将黑色的眼瞳染红了。

    紧接着,他们就感觉到少年奋力的跺脚,像是铁锤砸在脚趾上。剧痛中,他们松开了钳制,叶青玄挣脱。

    “来,看看究竟谁才是贱种!”

    三个人扭打在同一处。叶青玄捡起地上的装菜的框子奋力地砸着他们的脸,不顾打在自己身上的拳头。

    就在保罗和雷奋力反击的时候,他听见了来自背后的尖叫。

    下意识地,他转过身,看到马丁神情狰狞,他已经从地上爬起来了,满脸血污,眼神愤怒到发狂。在他的手里,匕首向着少年的心口猛然刺下!

    “去死吧!”

    叶青玄只来记得将手臂护在胸前。匕首从他的手背上切出一道冰冷的裂口,最后深深地捅进了菜框里。

    啪啦!

    菜框碎了,蔬菜和生肉掉了满地。

    保罗和雷愣住了,他们没有想到马丁真的敢杀人。

    马丁也呆滞在原地。

    像是从暴怒中清醒了,马丁终于明白自己刚才究竟做了什么。在寂静里,他错愕地低头看着手里的匕首,又看到了叶青玄手背上的血痕,脸色惨白。

    “我、我……”

    他嗫嚅着,后退,语无伦次:“我没有……我只是……”

    他的手几乎抓不住匕首,匕首掉在地上,当啷一声,击溃了他最后的勇气。

    “这一次绕了你,贱种,我不会放过你的!”

    他踉跄地后退,逃走了。保罗和雷犹豫了一下,从地上爬起来,紧追着马丁离开。他们已经被吓到了,险些被巷子口的人撞翻。

    在巷子外面,被老费拉来里的维托呆滞地看着地上的血,手中的两包腊肠落在地上。

    叶青玄沉默地从地上爬起,看着手上的伤口,许久之后轻声问:“你那儿有绷带么?恐怕神父那里不好解释了……”

    -

    “好了,这样应该没问题了。”

    小巷子里,维托帮叶青玄包好了手背的伤口:“你又不会打架,干嘛不逃跑啊。一个人打三个,你脑子有病么?”

    “本来是打算逃跑的。”

    叶青玄笑了笑:“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就特别火大。”

    “从小到大,哪一次你打架不是要我帮忙的?以后起码注意点啊,要不是你闪得快,刚才你就死在这里了。”

    维托比划了一个动作:“就跟拔了浴缸塞子一样,来不及送到教堂血就被放光了。”

    “抱歉……”

    “你除了抱歉就不会说点别的么?”

    维托将两包东西丢进叶青玄的怀里:“今天顺到的好东西,拿回去补一补。”

    “你又偷包了?”

    “这叫工作。”

    自从维托离开教堂后,一直靠着码头混饭吃。在那里的人,手脚多少不干净,经常会在偷乘客或者货船的东西。被发现之后自然没什么好说的,一顿毒打是少不了的。

    “放心吧,一整箱腊肠,我偷偷拿了两根,没人发现的。”

    维托掏出小刀,切了一段喂给老费,又把一大半的腊肠丢进叶清玄地怀里:“难得的威尔士好货,一箱能卖两个银币呢。你带回去给神父尝一尝。这样他也会相信,维托将来会出人头地啦。”

    “你不跟我一起回去?”叶清玄问:“神父一直想让你回来。”

    “我……”

    维托沉默了,很快,他就摇了摇头:“我不去了,我混的这么糟糕,神父看到也会生气吧?再说,有你这种‘乖宝宝’在,时间久了,他就不会再记得我这个惹祸精啦。”

    “你这是说什么话?”

    叶清玄有些恼怒,可维托爬起来,笑嘻嘻地摆手:“你知道我不会说话,别生气啦。我晚上还有点事儿,你一个人回教堂去没关系吧?”

    他将叶青玄从地上扶起来,拍了拍老费的背,示意它跟着自己的主人回家。

    在寂静里,他看着朋友渐行渐远,脸上的微笑,一点一点地跨下去了。

    他低头凝视着地上的那把匕首,碧绿的瞳子就被血的颜色染红了。

    像是野兽一样。

    -

    夜色渐渐升起,在寂静的街道上,马丁徘徊在小巷子里,满脸沮丧,不敢回家。

    “大哥,怎么办啊?”

    他的嘴唇嗫嚅着,看着保罗,眼神满是恐惧:“父亲已经说过不准我们去找他的麻烦了,他如果知道了的话……”

    “别害怕,父亲不会让你出事的。”

    保罗的眼神阴沉,吐了口吐沫:“一个乞丐的话而已,没有人会相信。”

    “又没有人看到,就算是他说是你弄的,我们也可以说他是污蔑。”雷说:“放心,我明天去找他一趟,他会闭嘴的。”

    保罗捏着指节,回忆起被那个小鬼压在地上打的样子,眼神就狰狞起来:

    “他最好识相一些,什么都别说。否则就算是出事儿了,也没人会站在他那边。”

    “可是……”

    “父亲不是说了吗?过两天镇长就卸任了,只要他当选了镇长。谁会因为一个外来的杂种得罪我们?”

    保罗冷声说:“再过两天你就去圣城了,等你成为乐师回来,想怎么摆弄那个杂种还不是一句话的事情?就算是神父也保不住他。”

    听到了圣城,马丁眼中的恐惧就消散了,像是得到了真正的仪仗,惶恐地眼神变得镇定起来。他抬起手抚摸着青肿地下巴,眼神渐渐狰狞。

    “我会好好回报他的。”他沙哑地呢喃:“他竟然敢这么对我……”

    雷和保罗交换了一下眼神,咧嘴笑起来,拍了拍马丁的肩膀:“放心吧,你不在的时候,我们会好好地伺候他的。”

    “走吧。”

    保罗揽着马丁的肩膀:“后天你就要去圣城了,母亲让下人准备了你最喜欢的菜,她还有很多话对你说呢。别让一个不识时务的贱种耽误了你的好时候。”

    马丁点头,笑了起来、

    “有家真好啊。”

    在背后,黑暗的小巷中,有人幽幽地说:“就算是外面做了什么天塌地陷的事情,回到家里就可以什么都不怕了。

    因为你们还有一个好爸爸。”

    “谁在哪儿?!”

    保罗猛然转身:“滚出来!”

    “抱歉,是我耽误了你们的好时光么?”

    小巷中,一个消瘦的人影慢慢地走来,声音沙哑:“想想看,在温暖地烛光里,一家人其乐融融地享受着桌子上的大餐,还有女仆裙子下面的长腿……在这样的场景里,连我都觉得,不论是什么错误都可以被原谅了。

    毕竟,有什么比得上宝贵的亲情呢?”

    “你找死!”

    保罗和雷的脸色狰狞起来,挽起袖子向着小巷中走去,可是那个人影没有后退,没有被他们的脸色吓倒。

    他反而加速了。

    一瞬间,就像是绷到极点的簧片弹起,他从黑暗里冲进了保罗的怀中,紧接着带着铁指虎的拳头借着身体的冲击而捅在保罗的腹部。

    那一瞬间,他的身体有一个微妙的下挫的趋势。这是在街头斗殴中罕见的技巧,在那一瞬间,就像是全身的重量都被压在了这一拳上。哪怕是一个瘦子都能够凭借着这样的技巧将两块木板打断,更何况,来者可不像外表看起来那么瘦弱!

    一瞬间,保罗就翻了白眼,身不由己的弯下腰去。

    “嘿!”那个人影冷笑,抬起手,毫不留情地将铁指虎砸在了他的后脑上,就像是铁锤敲在钟上,一声闷响里,保罗倒地。

    紧接着,那个人就踩着保罗挑起,扑向了错愕地雷,一脚将他掀翻在地。紧接着又补上了两脚,令他彻底倒地不起。

    只是短短的几秒钟,两个人就倒在地上。

    人影喘息了一声,又踹了一脚,啐了口吐沫在地上,擦了擦嘴角,终于抬起头来。

    在黯淡的月光里,他苍白又阴冷的面孔被照亮了,碧绿色的眼瞳像是野兽一样。

    “维、维托!”

    马丁愣住了,他下意识地后退,终于认出了这个该死的家伙是谁。

    “没想到你还认识我啊?我还以为去了码头之后,大家都把我的名字忘了呢……”

    维托轻声笑起来,可笑声里却倏无欢喜。

    “你别过来!”

    马丁踉跄地后退,在身上摸索。

    “你是在找这个么?”

    维托从怀里抽出了一把匕首,匕首上还带着干涸的血迹。他看着马丁错愕地脸,轻声笑了,将匕首抛给了他:“给你。”

    那一把匕首在空中翻滚着,划出一个弧度,落向马丁的脚下。

    马丁下意识的伸手去接,可紧接着,一个黑色的影子就扑了上来。紧接着,横劈的手刀砍在了他的喉咙上,几乎打断了他的喉结。

    强烈的窒息感令他跪倒在地,紧接着,有人拉扯着他的头发,将他扯回了暗巷中。

    “你究竟想要干什么?!”

    马丁在地上挣扎着,艰难地发出声音:“是因为那个贱种?我可以给你钱……你想要多少我都给你……”

    “不用。”

    有个声音冷冷地回应:“我喜欢自己拿。”

第五章 噩梦

    “不用了,我喜欢自己拿。”

    一只手轻巧地伸入他的怀中,摘走了他的钱袋,“可惜,这点钱不大够,你还要再付一点利息。”

    说着,维托蹲下身来。

    他看着马丁恐惧的表情,就忍不住微笑起来,伸手抓起马丁的手腕,打量他的手掌。

    “你的手真好啊,修长又灵活,还这么白。听说你的父亲为了让你成为乐师。从小的时候就请了琴师教你训练,每天还涂各种油保养……这么好的手,一定很宝贵吧?”

    马丁愣住了,脸色骤然变得苍白起来。他终于明白了维托想要做什么。

    “你这个疯子!你要敢那么做的话,我爸爸不会放过你的!”他尖叫着,奋力挣扎:“我发誓,一定会让你后悔的!”

    维托叹息:“其实,半个小时之前,我就开始后悔了。”

    卡啪!

    一声清脆的骨裂声音响起,马丁的尖叫声划破了寂静。在维托的手中,他的尾指不正常的翻起,翘到了手背上,断了。

    “上一次决定放过你,是我的错。”

    卡啪!卡啪!

    “同样的错误,我不会再犯第二次了。”

    卡啪!卡啪!卡啪!卡啪!

    在接连不断的清脆声音中,马丁惨叫声高亢,几乎惊醒了远处的灯光。

    维托轻轻地松开了手,从地上起身。

    “半个小时,你的手就算接回去也达不到原来的程度了。”

    他怜悯地俯瞰着马丁,轻声叹息:“真可惜啊,这样的话,就算去了圣城,成为乐师的希望也不大了吧?”

    就在马丁的哭叫声中,他拍了拍手掌,转身离开。

    在黑暗中,他回头看着远处满地打滚地马丁,有些无奈地挠了挠头。

    “哎呀,一冲动就忘记这个死胖子的爸爸还是书记官呢。看来以后在鲁特镇混不下去啦。”

    他轻声感叹:“现在跑路的话,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呢……”

    在寂静里,他回过头,看到远处的金毛大狗,微笑着挥了挥手:

    “老费!你也睡不着么?”

    老费蹲在地上,沉默地看着他,然后歪头舔了舔自己脏兮兮的毛发。看起来就像是偶尔睡不着,出来散散步一样。

    只是尖锐的牙齿无声地收起来了,不再去寻找风中那些飘散的气味。

    就连暴戾的眼神也温和了起来。

    “抱歉,我要跑路啦。”

    维托蹲下身看着这条老狗,有些无奈的挠挠头:“以后那个家伙的朋友恐怕就只剩下你一个了,这可怎么办啊。你连话都不会讲,他岂不是要闷出毛病来?”

    老费像是听懂了,翻了个白眼,尾巴抽了一下他的脸。

    “啊哈哈,不好意思,忘记你能听懂我说话了。

    你比叶子那个只会装作‘听不懂’的家伙强多了!”

    维托摸了摸老费的背,语气却柔和起来:“不过,那个家伙一直是这样吧?有什么话都不对别人讲,被人欺负了,也只会一个人去和别人打架。有时候表情凶恶的让人看不出自己在害怕……

    明明任何天赋都没有,可还是想要做乐师,想到说梦话。就好像做不成乐师他就会死掉一样。

    连我都看出来他没什么指望了啊。

    你说他脑子里究竟怎么想……”

    他碎碎地念,老费安静地听。

    直到许久之后,他苦笑起来,拍了拍手起身,转身离开。

    走了很多步之后,他回头,看到老费还在原地看着自己,他就笑起来了,挥手道别:“回去吧,老费,我要走啦。”

    他停顿了一下,走进黑暗里:

    “不过,有你陪着他的话,至少他不会那么孤独啦。

    -

    不知为何,叶清玄梦到了过去的事情。很久很久之前的事情……那些他曾经以为会被自己忘记的事情。

    那个时候,他孤独的走在黑暗里。

    可在黑暗里,有谁呼唤着他的名字。

    还有嘈杂声,撞门声,脚步声,尖叫声,和瓷器破碎声。

    “小叶子,小叶子……别害怕。”

    有一个女人用力地抱着他,温暖又熟悉,像是阳光。她将叶清玄塞进柜橱里,托着他的脸颊,看着他。她的眼瞳像是翡翠一样,可是又带着眼泪的光。

    “呆在这里,别发出声音,不要害怕。”

    柜橱的门关闭了,叶清玄茫然地站在黑暗里,彷徨四顾,他又听见嘈杂声、撞门声和脚步声了,母亲在尖叫,愤怒地质问着什么。有人冲进在大厅里,撞碎了东方的瓷器,纯白的胎质落进了淤泥里。

    他隐约听见有人在喊:

    “乐师叶兰舟,于昨日触犯禁令,犯下重罪之后逃走,杀害六名皇家乐师。经上议院判决,叶兰舟列入通缉名单。所有家产清理充公,补偿国家损失……”

    他蜷缩在柜橱里,害怕地闭上眼睛。

    黑暗再次袭来。

    天旋地转里,他听见母亲地哭泣声,泪水落在他的脸上。当他艰难睁开眼睛时,却只能看到一片昏暗,还有宛如跌入冰窖地寒冷。

    “先生,请救救他,这个孩子发了高烧……他快死了。”

    母亲拥抱着他,那么温暖,可还是忍不住发冷。她不再雍容华贵,也不再像是个贵妇了,反而像是一个疯掉的女人,跪在广场上,用力地拉扯着每一个人的裤脚,然后被人踢开。

    “滚开,死乞丐。”

    天那么冷,下着雪,很冷,很冷……

    叶清玄闭上眼睛,听见母亲地哭声。

    在黑暗里,他捂住耳朵,可那些声音还是钻进他的脑子里来了。

    “小叶子,快跑!”

    “小叶子,别害怕。”

    ……

    “小叶子,从今以后,你就是一个人啦。”

    他感觉到母亲抚摸着他的脸颊,最后一次地抚摸他,微笑着,流着眼泪:“我已经,已经没有办法再撑下去啦。”

    叶清玄呆滞地看着她:她那么美,哪怕是像个乞丐一样,可眼眉之间总是带着温柔和善意,微笑地承受着这个世界的折磨。现在,这个世界对她的折磨终于要结束了,可为何自己却感觉到这么难过?

    她用尽最后的力量,将一根细长的琴弦缠绕在孩子的手指上,一圈又一圈,如同戒指一般绕成了环。“这是你父亲唯一留下来的东西。”

    “带着它,你就不会害怕啦。”

    她艰难拥抱着自己的孩子,一遍遍的重复:“不要害怕!不要害怕……”

    直到叶清玄不再害怕,直到她失去呼吸。

    她死了。

    叶清玄睁开眼睛,他还躺在房间里。

    现在正是清晨时分,天还没有亮。

    窗户开着,夜色和雨水的声音从窗外流进来,天上下着雨。透过窗户,隐约能够看到一辆黑色的马车从街道上穿过。

    雨水从窗户的边缘落下来,在地上碎裂。是迸射的水滴将他惊醒了,所以眼角还残留着水迹。

    他从床上爬起来,凝视着窗外的雨水,拇指婆娑着食指上的戒指,沉默无语。

    “叶青玄,你已经在这里五年啦。”

    他心里有个声音低声问:

    “你还在害怕吗?”

    ---

    在这突如其来的暴雨之夜里,万物静寂。

    黑色马车自远方而来,悄无声息地停在了教堂前方。车夫在敲门,一遍又一遍。直到许久之后,大门终于开启。

    一宿没睡的班恩神父撑着烛台走出来,冷淡地看着车夫:

    “你们来晚了。”

    在班恩的俯瞰之下,车夫愣了一下,语无伦次地想要解释。

    “班恩先生,请不要跟他计较,他只是一个普通车夫而已。”

    马车中响起一个疲惫的声音:“倒不如说,您关心一下我如何……我觉得我有**烦了。”

    班恩皱了皱眉,隐约嗅到了甜猩地味道,当他拉开车门时,飘出来的是浓厚百倍的血之气息。烛火的灯光照亮了黑暗的马车,还有年轻男人的面孔。

    一个看起来二十多岁的男人跌坐马车里,他穿着黑色的立领风衣,半身靠着车厢,被灯光照亮时,脸色苍白。现在他艰难地呼吸着,每一次吐气都像是没有力气在呼吸。

    在班恩神父的审视中,他挤出一丝笑容,像是逞强:“不好意思,来晚了,路上出了点问题。”

    说着,他松开按住腰间的手,满手的血腥。

    鲜血从他的腰间渗透出来,染湿了黑色的风衣。血沿着裤管落在地上,形成一片血泊。而血泊在扩散,最后顺着车门的缝隙流进雨中,在雨水中留下了一路渐渐消散的红色轨迹。

    “大半夜的抢到一辆马车也挺不容易的,您能帮我付钱给那位可怜人么?”

    年轻人痛地脸上抽搐着,强行嬉笑:“你看,我现在掏钱也不是很方便。”

    “你就是信上所说的‘狼笛’?”班恩神父面色依旧冷漠,此刻他擎着烛台,刻板发问,不见到信物决不罢休。

    狼笛低头,无奈叹息:“您跟传闻中一样不近人情。”

    说着,他抽搐着抬起手臂,伤口被肌肉牵动又带来一阵剧烈的苦楚。项链被拉出了领口了,露出了末端的装饰。

    一个生铁铸就的狼首,上面写着他的编号。

    班恩神父凝视着它,一直到狼笛觉得自己快死的时候才淡淡地点头,将一个东西丢给了马夫。

    “跟我来。”

    车夫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东西,愣住了。

    那只是一枚金币,可材质是只有在教团银行中作为‘贵金属储备’和信用保证而存在的足色青金,比列国所发行的货币要更加的罕见,绝少在市面上流通。这么小小地一枚,已经足够他重新买一辆马车!

    “谢、谢谢先生的赏赐!谢谢先生!”

    他惊喜莫名地向着神父鞠躬,语无伦次。

    “干,你能快点么?”

    背后,狼笛**:“我真的快死了……”

第六章 天赋

    教堂会客室一片狼藉。

    桌子上,所有的东西都被扫到地上。

    狼笛躺在桌子上,**上身。在烛光照耀下,露出了腰腹之间的惨烈伤痕。伤口泛着失血过多的白色,平滑如镜,像是利刃斩截。从腰间到胸口,隐约露出其中的骨骼。

    神父足足半瓶烈酒倒在了狼笛的伤口上,疼的他一阵尖叫。紧接着,将一根弯钩针在烛火上烤着,直到针尖发红,才串起了线,开始缝合伤口。

    渐渐地,他察觉到狼笛的眼瞳是涣散的:“你给自己用过药了?”

    “没办法,实在太疼了。”狼笛扯了扯嘴角:“打了半支曼荼罗,只镇痛,不会上瘾,放心……但我们没有更好的医疗条件么?”

    班恩漠然回应:“这里没有凝胶,也没有输血设备,也没有无影灯,只能给你缝合包扎。”

    又是一针下去,狼笛疼的嗷呜一声,让班恩想起了叶清玄一只养的那条狗。

    狼笛的表情抽搐着:“神父,你们不是有弥合伤口的圣歌?”

    “我只是普通的神职人员而已,你要去找精通‘圣咏’的‘颂唱者’。”说完,神父又是一针,让狼笛忍不住又抽了一口冷气:“就不能帮我找一个?”

    “最近的在两百公里以外。”班恩淡定地说:“这小镇上就我一个神父,你死心吧。”

    狼笛眼前顿时一黑。

    “前线的战况如何了?”神父忽然问。

    “还是那么糟糕,还在对峙,因为遗迹,这场战争打了一百年了,看来还要继续打下去……”

    他喘息着:“现在两边的人在军备竞赛,据说当代的‘肖邦’先生已经秘密到达前线了,还有当代的‘勃拉姆斯’代表中立国在组织双方会谈……但估计还没有结果。”

    班恩听完,没有再问,只是淡淡说了一句“是这样啊。”弄得一肚子话要往外丢的狼笛觉得更加郁闷了。

    就在缝合中,班恩的动作忽然停顿了,他用镊子从伤口中夹出一片极薄的铁片,铁片棱角锋锐,又纤薄如纸。它卡在骨骼中,就像是原本生长在那里的一样,难以拔出。

    “这是怎么回事儿?”

    “被通缉的黑乐师。”

    狼笛惨笑了一下:“来的路上遇到了,应该是邪神的信徒,一时大意,被偷袭了。”

    “能确定是谁么?百目者的信徒都是集体出动的。”

    “他是一个人,我只听见单簧管的声音,否则我没办法逃出来。”狼笛喘息着:“我记得那首曲子……”

    他回忆着,闭上眼睛。就像是又一次回到了伸手不见五指的大雾中,还有无数飞迸的水珠,水珠如暴雨,在尖锐地乐声中飞起……

    “以克罗默尔的变奏曲为基调延伸出来的曲子,独奏,是op.74。”

    狼笛咬着牙,终于回忆起了记录中的情报:

    “——他是‘布雨师’。”

    --

    “圣哉,圣哉,圣哉!全权的神明,清晨我众歌声,穿云上达至尊……”

    狼笛是被教堂中的圣诗吟唱给吵醒的。他睁开眼睛,只觉得伤口剧痛,眼前发花,而且又渴又饿,情况糟糕到想要死掉……

    “老师你骗我。”

    狼笛的声音有些哽咽:“谁说出来一趟不会后悔的!?”

    “先生,你醒了?”

    在他的发昏地视界里,出现了白发地少年。他的手里端着地上的餐盘和水。

    狼笛没空注意少年那带有明显东方特征的白发了,眼神已经被食物所吸引。

    就在一顿畅快地狂吃和狂喝之后,他终于心满意足。回忆着一路坎坷和出发时的意气风发,狼笛忍不住感慨:

    “大多数人都会发现他们从未后悔的事情都来自于的错误,但发现时已经太晚。”

    “马克斯韦尔,《驳独立论》,第二章。”

    在床边,沉默的少年接过话茬。

    “嗯?”

    狼笛一愣,这是才察觉到少年的存在,顿时有些尴尬:“呃,抱歉……你看过那本书?”

    “藏书室里有,我在抄写其他书的时候曾经看到过。”叶清玄笑了笑:“只是看过而已,书中很多道理都很深奥,读不明白。”

    狼笛顿时有些脸红,毕竟这是他去年才在老师的督促下恶补地课程,而且到现在还没看完……

    “神父说你需要在这里休养一段时间,如果你觉得无聊的话,我可以帮你找几本书看。”

    “不用了,我看到书就头疼。”

    狼笛揉着自己的额头,有些苦恼,很快他的眼睛亮起来:“你懂拼写,没错吧?”他抓住叶清玄的手,眼神诚挚:“帮我个忙!不然我死定了!”

    “呃,请讲。我尽量。”

    狼笛兴奋地挥手,动作扯到伤口,疼地他一阵龇牙咧嘴,还勉强自己强挤出笑:“如你所见……我现在抬抬手都会觉得想死,你能不能帮我写几封信呢?”

    叶清玄点了点头,找到纸笔之后,听狼笛口授。

    狼笛咳嗽了两声之后酝酿了一下,神情倏然变得柔和了,声音轻柔:“至亲爱的米琳娜,我的玫瑰,离开你已经一个月了……”

    从狼笛开始说话叶清玄就忍不住掉了一地鸡皮疙瘩,一封简直充满英文中所有肉麻词汇的信足足有三千字之长,以至于写完之后叶清玄都忍不住松了口气。

    终于结束了!

    “咳咳,接下来是第二封。”

    狼笛眨巴着眼睛,看着他变绿的脸色:“至亲爱的爱莲,我的玫瑰,离开你已经一个月了……”

    “等等!这和上一封信的内容完全一样吧?而且爱莲和米琳娜是两个姑娘吧?!”叶清玄目瞪口呆:“你脚踏两只船?”

    “不不,我只是同时和三个女孩儿在交往而已。”

    “……你厉害!”

    三封信写完了之后,叶清玄却发现狼笛完全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依旧还继续:“至亲爱的塞巴斯蒂安先生,我的……”

    “……你的玫瑰?你连男的都不放过?!”

    “我的老师!”

    狼笛的脸也绿了,不知道脑补了什么。

    “咳咳,当我没说。”

    叶清玄尴尬地埋头抄写。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这一次的信出乎预料得简单,只有寥寥几句。不过,抄写了这么多年,叶清玄还是第一次有种‘终于结束了’的解脱感。

    “好了,谢谢你朋友。”

    狼笛满意地点头,拍了拍他的肩膀:“还没有请教,你是?”

    “叶,叶清玄。”

    “东方人?难怪。”狼笛看了一眼他的白头发,点头说道:“不管你是什么人,你帮了我很大的忙,我会在神父那里帮你美言的。”

    “美言?”叶清玄歪头看他:“你觉得有用么?”

    “呃,确实。”

    狼笛想起神父那一张铜浇铁铸、油盐不进的冷硬面孔,顿时有些无奈:“那我也没有办法回报你啦,你看,我来时候的车钱都是神父帮我垫的。现在比我穷的只有借了六千万国债的安格鲁了。”

    听到他这么说,叶清玄顿时笑起来了:

    “您是乐师,我没有猜没错吧?”

    狼笛愣住了,他回忆着自己说过的话,似乎没有表露出自己身份的消息。

    叶清玄伸手,指了指他床头的皮套,半截金属长笛从里面露了出来。虽然看起来简单,但有着特殊的凝重质感,明显价格不菲。

    “好吧,你猜对了。”

    狼笛抽出长笛,娴熟地在手中转了个圈给他看,按了按笛孔:“你认得它?”

    叶清玄摇头:“形制不像是东方的长笛,也和我所知道的那些不一样。”

    “这是我家乡的乐器,流传的并不广泛。”

    狼笛婆娑着长笛,“据说这种竖笛最早是古代闪米特人流传下来的,叫做‘奈伊’,他们生活在沙漠里,所以吹起来会有风沙的声音。”

    他从面前的少年眼瞳中看到了某种期待,顿时笑了,将竖笛举至唇边,左手的手指弹动,吹奏出几个简单地音符。

    于是,有清亮单纯地声音响起。

    有那么一瞬间,叶清玄习以为常的那些嘈杂声音全部消失了,风声、水声、远处的脚步声,连自己的呼吸声都归于寂静。

    紧接着音符响起,如同风从幽深的洞穴中吹来,带着荒凉的气息。恍如风沙中干涸的苇叶震动,铁片和砂石摩擦,它们带着袅袅地余音在房间中震荡,消散无踪。

    在叶清玄的面前,银色的尘埃凭空涌现,隐约凝聚成一个模糊的狼的影子。狼的眼瞳宛如拥有灵性一样扫了叶清玄一眼,又收回视线,随着音符地震荡,转身消散在微风中。

    一瞬间,什么都结束了,宛如幻觉一样。

    寂静重新归来。

    很快,狼笛低声咳嗽起来,肺腑地运动牵扯到伤口,令他忍不住吸了两口冷气。

    在旁边,白发地少年怔怔地伸手在空气中捞动着,就像是要找到银狼藏到了哪里去,明明一无所获,可脸上却忍不住笑起。

    笑的憧憬又满足。

    “真好啊。”他轻声说。

    “你想成为乐师?”

    狼笛忽然恍然大悟,脱口而出。可是却忽然有些难过。他明白为何班恩让他来照顾自己了——那个混蛋神父不是要让自己给他希望,是要让自己把它戳穿。

    “没错。”

    叶清玄抱着万一地希望:“您觉得有可能么?”

    狼笛沉吟着,许久,他缓缓摇头。

    “抱歉,叶。”

    狼笛垂下眼睛,不想看少年失落地表情:

    “——你没有天赋。”

第七章 音符

    “想要成为乐师,便需要明白乐师究竟是什么。

    抛去一切装饰,去掉一切荣光之后,乐师只是一个单纯的职业。比起黑暗时代的音乐家,我们甚至说不上热爱音乐。和其他人相比,我们也说不上牺牲更多……

    但毫无疑问,最适合与以太进行沟通的人,是我们。

    最了解以太为何物的人,也是我们。”

    “以太无处不在,它们这个世界的一部分,甚至比我们更早的要存在这个世界中。不论是土壤、水流还是火焰、大气之中都存在它们的组成。

    但和它们不同的是,所有的以太都会对、而且只会对声音产生反应。

    这一前提,你明白么?”

    叶清玄点头。

    “最开始,人类和以太进行沟通是依靠符文,那些音符通过秘密的方式转录了神灵的声音,组成乐曲之后便能够撼动现实。

    这些音符在有些地方被人称为‘卢恩’,有的地方被人称为‘符箓’,在东方被称作‘真言’。那个时代人类凭借颂唱符文来和以太进行沟通。

    虽然随着时代变化,很多东西都已经变了,符文演变成小节,小节进化成了乐章……一直到需要数十名乐师联合释放才能够形成的‘交响’。

    乐师的分类也越来越细,七条专精的道路上有上百个特殊的职业,先贤的探索形成了‘乐师九阶’的通天大道,甚至再次进入‘大源’也并非是妄想……

    但是,在这之前,有一条始终是不变的铁则——感应以太,敬畏以太!”

    狼笛凝视着叶清玄苍白地脸色,再三感应,缓缓摇头:

    “……你无法感应以太啊,叶。”

    叶清玄沉默着,许久之后轻声说:“狼笛先生。我可以学习乐器,我甚至可以……”

    “不,你不行。”

    狼笛的眼神严肃:“一个从来没有接近过动物的人无法驾驭奔马,一个生活在沙漠中的人也谈不上是游泳健将。

    叶,或许你有很多不得不成为乐师的理由。但如果你连以太都无法感应,那么跳过这一步骤的任何修习都是空中楼阁。

    如果你无法感应到以太的话,你就不知道以太究竟在做什么。

    到时候,如果你的乐曲毫无效果反而是一件幸运的事情。因为有些符文一旦失控,就会诞生惨烈的后果……”

    他停顿了一下,眼神惨痛:“我见过最小的错误,都是以死亡作为偿还的代价。正是为了避免这种意外,所以,城镇才必须修建在以太稀少的地方,在重要的地方,甚至设置沉寂结界,将以太强制冻结。甚至乐师晋阶之后,都必须统一心音,除去体内所有杂音干扰。”

    说到这里,他忽然觉得自己说的太多了。

    对于面前的人来说,说得越多,对他来说便越是残忍。因为他会越发清醒地认识到那个憧憬的世界距离自己有多么遥远。

    可叶清玄还在看着他,令他不忍心停下。

    他叹息了一声:“叶,刚才那些话,就当对你的劳动所给予地报偿。但我不能再讲太多,这些知识是封锁着的,不能对一般人开放。

    如果你还有兴趣的话,接下来你看到的东西,就当做我最后的劝诫吧。”

    说着,他不等叶清玄回答,抬起自己的双手。

    他的不再嬉笑了,脸色变得严肃,也越发地苍白。

    在叶清玄地注视中,狼笛靠着墙壁,双手在胸前合十,深吸了一口气。

    随着悠长的吐息结束,丝丝缕缕地声音随着他的长吟扩散开来。那种声音在刻意地压制下无比细微,像是隐约风声,又像是蛇信一般的细微声响。

    可就在这飘渺地声音缭绕中,狼笛面前的空气骤然模糊了!

    一丝一缕地光点汇聚而来,汇聚在他面前三尺的地方,涌动酝酿。然后,盛开。它们汇聚成结晶,在半空中生长,倒映出蔷薇的虚影。蔷薇折射着隐约的虹光,瑰丽地让人心醉。

    紧接着,如丝如缕的声音骤然变了,只是轻微的跳变,却脱离了正轨。

    于是,瑰丽之花化作污浊地暗红和墨绿,令人作呕地颜色交杂在一起,迅速地干瘪坍塌为一点,结晶破碎,炸裂。

    ——啪!

    震爆声惊醒了呆滞地少年。

    狼笛放下手,大口地喘息着,额角渗出了一地冷汗。

    “这就是失控的音符啊,叶。”

    狼笛想要举起手,可身体却使不上力了,只能苦笑:“今天就到这里吧,叶,我有些困了,让我睡一会。”

    就在叶清玄告辞准备离开时,又被他叫住。

    “叶,哪怕不去做乐师,人生也可以很美好的。”病床之上的狼笛凝视着他:“不要过分执迷于它的光环。”

    “我明白了。”叶清玄勉强地笑了笑,为他拉上了门。

    许久之后,门再一次被敲响。不等他应答,班恩神父就推门而入。

    “他已经走了。”

    狼笛懒洋洋地说:“恭喜你,将获得一个合格的小神父,但下次你能不能自己去跟他讲这么残忍的话?”

    班恩神父反问:“乐师不应该都是残忍的人么?”

    “没说一定要残忍才能当乐师……”狼笛眯着眼睛,低声叹气:“只是不残忍的话就会过得很不开心而已。”

    “看你的样子我就明白了。”

    班恩了然地点头,令狼笛半天喘不上气。

    咳嗽了半天之后,他终于发出声音:“喂,神父,你为什么会无聊到戳年轻人的梦想当肥皂泡玩?每个人在小的时候都想过要去做乐师吧?乐师多棒啊,我当时就是被这身衣服骗了,以为做乐师又帅气又好玩,还可以救死扶伤,伸张正义……结果变成现在这鬼样。他早晚会明白的呀。”

    神父冷淡地扫了他一眼,摇头:“那个孩子不是看到光环就去憧憬的人,我在担心他在追求一些更危险的东西。”

    “危险?”

    狼笛笑了:“能比我的处境更危险么?”

    班恩似是疑惑了,沉思许久之后,眉头缓缓皱起:

    “你是说,你的使命被泄露了?”

    “我确实是奉命而来,但我的行踪应该是绝密的。所有人都应该以为我现在在老家的沙漠里放羊玩才对。但我竟然在来的路上遇到被全世界通缉的黑乐师。最要命的是,他还是最克制我的那种变化系,我的能力完全没法发挥。

    所以,我怀疑,在我收到老师的信之前,那个命令就已经被有些人泄露出去了。而且,我怀疑一件更麻烦的事情。”

    “嗯?”

    “布雨师可能并没有被我甩掉。”

    狼笛依旧嬉笑,可眼瞳眯起地时候满是冷意:“说不定他紧跟在我后面,现在就藏在这个偏僻到连救援都没有的小镇里。而我……简直手无缚鸡之力。”

    班恩愣住了。

    一瞬间,满室俱寂。

    正午的阳光下,叶清玄独自一个人走出了教堂的大门。

    炽热的阳光里有海浪咸腥的气息,他眯起眼睛看着太阳,感觉到阳光将自己身上的寒意驱散了,可他还是觉得没有力气。

    如同从深渊中坠落,仅仅是凝视着脚下地黑暗,便浑身软弱。

    “你没有天赋……”

    他轻声呢喃,像是自己告诉自己,感觉到带着戒指的食指一阵疼痛,他伸手按住,痛苦又狡猾地消失了,像是逃入了骨髓里,留下嘲笑一样的幻痛。

    “天赋啊。”

    他挠了挠头发,疲惫地坐在在圣徒像的基座上。在这种时候,他忽然很想找维托聊一聊,如果他在的话,至少两个人可以一起去捣一些乱,或者发一发疯在。或许做一些解决不了问题的蠢事,就会让人舒服一些。

    可现在他难过的时候找不到这个朋友,就觉得有些孤独。

    但很快,叶清玄发现了一件令他感觉到更加不安地事情。

    ——维托失踪了。

    -

    当叶清玄听到有人袭击了托马斯家的兄弟,把马丁的手都掰断了的消息时,已经是下午了。

    他找遍全镇的每一个地方,都没有找到维托的踪迹。码头上的工人说在昨晚曾经见过他,但他和另外几个人上了一个厕所之后,就消失不见了。

    小镇的破房子里,聚集在那里的流浪汉和孤儿们都没有见维托回来过,他们平时厮混的地方全都没有影子。起初叶清玄怀疑是托马斯兄弟的报复,他甚至冒险跑到他们家门外面蹲守,发现这三兄弟老老实实地呆在家里。书记官对着垂头丧气地戍卫队暴跳如雷地怒吼,让他们把那个该死的小鬼塞进监狱里去。

    他不知道已经躲到哪里去了,就连戍卫队都找不到他。

    鲁特镇并不是一个很大的地方,能够让一个流浪儿去的地方就更少了。

    从昨天晚上凌晨开始就再没有人见过他,也根本没有人在乎一个手脚不干净的小鬼究竟到哪儿了。

    所有的地方都不存在,那维托在哪儿?

    跑了一下午之后,叶清玄喘着气蹲在地上,茫然四顾,然后低声骂了一句脏话。

    可当他看到在不远处不急不缓踱着步的生物时,眼神顿时亮起来。

    “找人果然还是要靠你啊!”

    他冲上去抱住了那条每天不知道跑到哪里去的大黄狗:“老费,快帮忙!”

    “汪呜~”

    在他的怀里,脏兮兮地老狗疑惑地看着他,伸出沾满口水地舌头舔了舔自己地前爪,然后将前爪搭在了叶清玄的肩上……这大概是老费特有的安慰动作,整个过程行云流水,还带着一丝雍容华贵,宛如如国王册封骑士一般的大气,旁的狗可万万学不来。

    “好哥们,这一次就靠你了!”

    叶清玄摇晃着老费:“快把维托找出来!”

    老费不悦地用尾巴抽了他一下,示意他将自己放下来,然后蹲在地上,像是毫无兴趣地吐着舌头,撇向叶清玄地眼角满是不屑。

    “别生气别生气。”

    叶清玄蹲下来揉着它的脑袋:“昨天晚上的腊肠留了你的份!”

    听到他这么说,老费的狗鼻子打了个喷嚏,眼神变得愉悦起来,先是转过身又用尾巴抽了他两下,以治他刚才胆敢揉自己头的‘大不敬之罪’,然后低头嗅了嗅周围,开始大步地奔跑起来。

    先是又整个把小镇绕了一圈,然后在镇子东头的破房子里嗅了嗅之后,就径直地奔向了南边。

    叶清玄跟在它后面,路过了码头、路过了卫所、路过了教堂的后门,又路过了镇长家的大院,到最后发现老费还在往前跑……

    而他们,已经快到镇外了。

第八章 错误

    虽然黑暗时代已经结束百年了,但当年狂乱的以太风暴至今还残留在世界的每一个角落。除了对于大部分人来说,除了聚集区以外,其他的地方都暗藏危险。所以,几乎每一个人都被家长、老师、戍卫队严肃告诫过:

    “——绝对,绝对,绝对,不要跑到聚居区外面去!”

    可现在叶清玄才不管呢,区区翻墙而已,难不倒他。

    只是这个方向,让他隐隐觉得熟悉……是灯塔的方向?

    平时他们去灯塔的话,根本不会穿过这一片林子,有一条远路可以从海边直接绕到灯塔的正门。可他想不明白,为何维托会选择从这么一条危险的捷径里跑出去?

    他想要离开这里的话,大可从码头的任何一班船上离开。悄悄地藏在货仓里,等水手发现他的时候,已经到了几百公里以外的地方。

    就在幽深的密林之中,老费忽然停下脚。

    它低头,看向脚下。

    叶清玄很久没有见过老费露出那么凶狠的神情了。它呲着牙,前爪刨着地上的泥土,怒视着面前那一滩暗红色的泥点……上面有血的味道。

    叶清玄不顾上再犹豫,加快速度,穿过密林和荆棘之后,跑到灯塔的下方。

    沉重的铁门已经有数百年的时光了,漆黑的表面上看起来满是锈迹,但内里还是光洁如新。它不是使用钥匙去打开的,而是需要转动门口的密码盘。

    神父将密码交给了叶清玄,连带着维托都知道了它。

    但维托向来懒得来这种地方,进今天为何又想来这里呢?

    叶清玄奋力地推开了大门,黄昏地阳光终于冲入了门后的空间中,卷着尘埃乱舞,照亮了黑暗的楼梯,也照亮了坐在楼梯上的少年。

    浓厚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在楼梯上,维托抱着一个小小的箱子,沉默地看着入口,眼神凶狠,就像是发狂的野兽一样。

    他的手臂被什么东西切开了,留下了深可见骨的伤痕,哪怕被包扎着,鲜血还是不断的滴出来。可他的手上却依旧抓着那一把匕首,像是要刺死一切敢闯过来的生物一样。

    直到他看到叶清玄的白发,他的眼神中的凶狠才渐渐褪去,重新黯淡下来。

    “维托?”

    叶清玄愣住了:“你……怎么变成了这副样子?”

    “不好意思啊,叶子,被你看到这么狼狈的样子。”

    他强行挤出了阵痛地笑容,低头看着怀里的箱子:“我原本只是想跑路的时候偷一点钱,结果惹上麻烦啦……”

    -

    “昨天晚上,我打算从码头离开,到外地避避风头。有一艘去伯明翰的船临时停靠。当时搬货的詹森找上我,说有一笔买卖。”

    “买卖?”

    听到这个词儿,叶清玄皱起眉头,他当然知道码头上的工人说的‘买卖’是什么。无非就是盗窃乘客的行李或者是货物,这些人拆包的技术好,通常偷的东西也不多,所以很少有人发现他们偷拿了东西。而乘客发现自己行李中少了东西时,船恐怕已经到了目的地了。

    “他跟我说,今天晚上有一个人在我们这里下了船。

    看起来是个外地的男人,他带着嵌宝石的戒指,衣服也是上等货,应该很有钱。所以他们两个人合计着,要从这个人身上刮层水下来。”

    他停顿了一下,声音沙哑:“想着能够赚点路费,我就答应了。”

    “按照计划,他们两个人借着兜售土特产的名义上去引开他的注意力,我就趁着机会,将他随身的那个小箱子拿走……”

    “你们被抓住了?”

    “比那更糟糕,我成功了。”

    维托挤出了一个难看地笑容,面容像是在抽搐:“我偷到了那个箱子,约好了在码头外面的一个地方碰头。我因为闹了肚子,没有及时去。

    可等我过去的时候,他们都已经死了。”

    他的瞳孔扩散开来,冰冷地手掌死死地扣着叶清玄,像是被丢进了冰窖里,微微颤抖。

    “他们都死了啊,叶……被切成好几块,丢进了海里。”

    他的声音像是有妖魔从喉咙里要冲出来了,模糊又阴冷,令叶清玄愣住了,措手不及。

    “都死了?”

    “我亲眼看到他们被那个男人切成了一块一块。”

    维托看着自己手臂上的伤痕,眼瞳中的恐惧无法消散:“如果不是我跑得快,恐怕我现在也被拆碎了吧?这就是东方说的报应吗,叶子?来的真是好快啊。”

    “别胡扯了,这世界上哪里有报应那种东西啊,你镇定一些。”叶清玄按着他的肩膀:“那个家伙究竟是谁?我去报告戍卫队……”

    “没用的!”

    维托打断了他的话,死死地扣着他的肩膀:“叶子,走吧,别留在这里,就当做没看到过我。你根本不知道我得罪了什么人。”

    叶清玄挣开了他的手,从他的怀中抢过小箱子。长条黑箱的锁已经被砸掉了,入手能够感受到皮革的柔软质感,仅仅是摸着就知道价值不菲。

    尽管早就做好里面藏了一箱珠宝或者青金条块的准备,可打开箱子的时候,叶清玄还是忍不住洗了一口冷气。

    在箱子里铺着一层柔软地海绵,海绵上还垫着一层黑色的锦缎,锦缎做工良好,抚摸上去的时候像是抚摸着流水一样顺柔。海绵垫的边缘,还有几个格子,摆放着一些精巧的备用零件。它们做工精致且华丽,带着金属锻压的花纹。

    可一切都夺不走箱子中间那个东西的地位。

    那是一支暗红色的铁制品,经过优秀的锻造工艺之后,由匠人亲手上了烤漆。光华的表面一尘不染,能够倒映出两个人苍白地面孔。

    ——那是一支单簧管。

    “你偷了一个乐师的武器?”

    叶清玄呆滞地看着箱中的东西,感觉到一股恶寒从脚下蔓延到头顶:

    “维托,你知道究竟做了什么吗?”

    -

    在伟大神圣地安格鲁,早在几十年前上议院就颁发了规定,一旦有国民取得了正式的乐师资格,那么其本人将自动获得贵族的身份,以及与男爵相同的地位。

    不需要服兵役、不需要上税,甚至不需要遵守法律,犯罪之后只能由专门的法庭进行审理。一切对于乐师的冒犯都是对王国的侮辱,罪加一等。

    而这样的地位对于乐师来说,只不过是最基本的尊重。因为更加出名的,是乐师一旦大开杀戒就会带来噩梦的恐怖名声。

    曾经在哈默林地区,一个村庄在雇佣一名流浪乐师赶走了山贼之后反悔,拒绝付出酬金,并且打算武力驱赶他。恼羞成怒地乐师吹起竖笛,控制着那群翻脸无情的雇主们集结成了队列,唱着歌,跳着舞,为自己挖好了坟墓,然后彼此割开手腕,躺进了棺材中去。

    全村上下,鸡犬不留。

    至今那个乐师还名列通缉榜单第六十二位,称号‘哈默林的竖笛手’。

    和它相同的,还有数十个用来吓唬小孩子的睡前故事,譬如制造出七个魔像攻破城堡,弑杀女王的白雪乐师、操控兽潮袭击村庄,掠走老外婆的红色帽子、附身在长鼻子木偶上掐死说谎小孩儿的傀儡师、为了一双水晶鞋,用南瓜车绑架王储的灰色女妖、将自己的半身改造成鱼,呼唤风暴淹没‘王子舰队’的海洋巫师……

    这些故事有的是无稽之谈,有的却是实际存在的事件改编,上面的故事里,还有好几个当事人躺在通缉榜单上,十几年没有挪过排名。

    无数或真或假的惊悚传闻中不知道包含了多少血泪,或许有些妖魔化了乐师……但至少说明了一点,没人愿意平白招惹一位乐师。

    而现在,维托偷走了乐师视若性命的乐器……

    “我认识一位乐师,我们去找他!”

    叶清玄重新将单簧管塞进箱子里,不由分说地拽着维托走出风车。

    “不管付出什么样的代价都好,我会让他帮你摆脱掉这件事。”

    叶清玄轻声说:“维托,不论那个乐师是谁,我不会眼睁睁地看着你死在我面前。”

    “可是已经晚了啊,叶子。”

    维托像是感觉到了什么了,神情变得苦涩起来。

    他回过头,看向四周:“他已经来了。”

    在密林中,忽然有恶臭的风从最深处吹来,带着腐烂的气息。

    树叶摇晃着,发出沙沙的声音。

    昏暗地夕阳已经快要落下海平面了,最后残留光芒照亮了枝头上的枯萎树叶,还有从远处蔓延而来的氤氲雾气。

    那雾气缓慢地从四面八方延伸过来,宛如活物。看起来极慢,却瞬间将他们淹没。迷雾中无数诡异地影子闪过,一片灰白色中裹挟着令人作呕的湿冷。

    在恐惧地喘息中,叶清玄听到一个低沉得嗓音在隐约地歌唱。

    “阿瓦隆桥要塌下来,塌下来,塌下来……”

    于是恶臭地雾气从四面八方升起,越发地浓厚,令人不辨东西。像是有怨灵拉扯着他们的手脚和头发,令他们的奔跑骤然缓慢起来了,几乎无法喘息。

    “用铁栏把它筑起来,铁栏杆,铁栏杆……”

    于是,铁片摩擦的声音,从苍白中传来。

    就在低沉地歌声里,叶清玄感觉到怀中的箱子在震动,是其中的乐器因为熟悉的歌声而共鸣,向着主人发出自己的声音。

    骤然间,无数铁片交错的尖锐声音划破寂静。

第九章 阿瓦隆桥倒下来

    在这一片恶臭地雾中,有数不清的铁片尖锐地刮擦。那声音如同地龙爬行在石上,它的鳞甲与石碰撞时迸发火花,所以发出细碎又阴森的声音。

    声音伴随着恶臭冲进自己的口鼻和耳膜中,折磨着他的理智,令叶清玄眼前忽然有些发黑,举步维艰。

    “汪!汪!汪!”

    在模糊中,他忽然听见来自老费的尖锐咆哮声,紧接着,老费狠狠地一口咬在了他的大腿上。

    老费真是一条狗中猛汉,犬中流氓,这一口咬得一如既往地狠毒,疼地能让人满地打滚,眼泪和鼻涕都流出来。

    可叶清玄忽然清醒了。

    然后老费掉头,又是一口,令恐惧中的维托恢复正常。

    这种痛苦疗法简直朴实刚健的有效,但也不是全无私心,至少叶清玄就觉得老费是在报复他不给自己留腊肠吃。

    现在,老费斜眼看着他。每一次老费用这种不屑地眼神看着他时,总是包含着恨铁不成钢的意味,令叶清玄觉得自己真是不成器,这么多年来全无长进,至今次次还要靠大哥你来救命,真是羞愧又烦恼。

    而老费却只是转过身,又拿尾巴娴熟地鞭挞了他们这两个白痴两下,示意他们别傻愣在原地,快跟上来。

    恶臭可以令别人五感混乱,却骗不过老费。

    他隔着半个镇子都能闻到叶清玄背着自己悄悄吃腊肠的味儿,现在能顺着来时的味道往回跑自然毫不夸张。

    只是现在,狂奔之中,叶清玄却觉得铁片摩擦的尖锐声音越来越近了。在如此庞大的雾气中,对方终于锁定了他们的区域……接下来等待他们会是什么?

    “叶!它的震动越来越厉害了!”

    维托看着黑箱,箱中的乐器发出震荡的低鸣。

    下一瞬,箱中的低鸣骤然爆发,宛如应和地尖锐摩擦声从他们的脚下迸发!

    “用铁栏把它筑起来,铁栏杆,铁栏杆……”

    那是迷雾中的低沉声音再一次地下达命令!

    于是,铁从树上生长出来了,就在叶清玄地正前方!

    在那一片密集的枯萎树干上,铁枝破封而出,如同竹笋或者某种增殖的晶体,疯狂分裂。瞬息间,一道‘铁栏杆’便凭空生出,截断前方。

    那是令一切生物都难以跨越的荆棘从,它们彼此摩擦,发出细碎的声响,组成数不清地尖刺。钢铁为枝,刺刃为叶。

    那些荆棘在迅速地生长、合拢,像是两只拍向中间的大手,要将他们夹死在其中。

    可老费才不在乎这些呢,它大叫着示意背后两根废柴跟紧,然后加快速度,冲向那一片死亡地荆棘丛林。

    这真是一条凶猛又狠毒的老狗,它对自己恨,对别人更毒。不仅自己上刀山,还要让两个小弟跟着自己一起跳火坑。

    时间只有一瞬,叶清玄来不及犹豫,眼神发狠,随着老费一起加入这一场赌命的奔跑。

    他是擦着迅速生长的铁棱跑过的,几乎感觉到铁片擦过眼角的凉意,心里彻底凉透。

    老费的速度飞快地跳出荆棘丛,连一撮毛都没掉的。叶清玄紧随其后,只是被划了几个口子,最惨的是维托,最后几乎是在地上滚出来的,浑身衣服都划破了,裤子破了半截,分外滑稽。

    没时间再犹豫,叶清玄拉着维托拔腿就跑,雾气太浓了,他已经快喘不过气。

    歌声里浮现出愤怒地气息,音调骤然提高了八分,雾气开始疯狂地舞动起来。

    疯狂舞动的雾气中,忽然闪现出无数只手掌。那些虚幻地手掌掠过了前面地老费和后面的维托,径直地向着叶清玄抓来。

    叶清玄愣住了,他竭尽体力闪避,却来不及躲过每一只手掌。

    那些手掌甚至不存在实质,可是却都带着微弱的力量,一只两只只不过是轻风一般的阻力,可当速度一旦降低之后,便被越来越多的手掌所捕获。

    转瞬之间,叶清玄就被手掌盖满,它们死死地钳制着少年,令他寸步难移。

    “喂,不会这么倒霉吧?”

    他愣住,自言自语。鼓动的不安从心中升起了。

    “叶!”

    维托红着眼睛冲过来,比他更快地是老费,老费发疯一样地冲向那些手,和无形地手掌搏斗着,可那些手并不理会老费,越来越多的手抓向了叶清玄。

    那些手掌如恶灵,一层层地将他包裹,扯进雾中。

    与此同时,低沉地歌声骤然高亢起来了。

    无数枯树之间,铁棱再次破封而出,那些荆棘再一次地开始增值,这一次它们彼此汇聚,变成迸发地铁流,荆棘在生长,缠绕向叶清玄。

    这一次……要将他彻底的,粉身碎骨!

    那一刻,叶清玄听到无数铁片摩擦的声音此起彼伏,宛如冰霜凝结和破裂的声响。迷雾被无数虬结地铁棘突破。向着前方延伸,刺破一切。

    它们向着自己来了。

    叶清玄奋力挣扎,却又被拉进了束缚之中,无能为力。

    最后的瞬间,他只来得及听到一声愤怒地咆哮,然后黄色的影子高高跃起,挡在他的前面,奋力地撕咬着那些看不见地手掌。

    “老费!”

    叶清玄愣住了,他看到老费的后腿被那些荆棘缠绕住了。可老费愤怒了,他死不认输,挣地鲜血淋漓。

    “老费!!!”叶清玄高喊:“滚开!”

    你以为这样说有用么?他心底忽然害怕起来了。

    这条老狗发怒了啊,他什么都不听,呲着牙,口水流出来,眼睛发红。它要挡在这个人的前面,去撕咬那些看不见的敌人。哪怕被那些看不见地敌人杀死他也不在乎。

    铁枝缠绕向叶清玄的脖颈。

    于是,它发疯了,要扑向死亡。

    叶清玄奋力地伸手,想要甩开它,可是却无能为力。

    直到现在,他终于感觉到恐惧。

    又一次,被切实的绝望淹没了。

    就像是十岁时一无所有的惶恐,就像是倒在雪地里,在高烧中挣扎,就像是母亲临死之前的低声呼唤……那是一种即将失去什么的畏惧,一种有什么东西被碾碎的痛苦。

    心脏在震颤,愤怒地快要从胸腔中跳出。于是鲜血在他的体内膨胀,令他青筋从脸颊上浮起,血管快要炸裂。

    所有的力量汇聚在胸臆中,如熔岩一般用灼烧着他的心脏,像是要穿透层层阻隔,去触碰禁忌的领域……

    于是,他听见手背上传来清脆地声音。

    ——像是有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叹息。

    他错愕地低下头,看到指尖银丝盘绕的戒指放出了亮光,悠长地龙吟声在虚无中迸发,无形的震荡从手指上传来,撕裂了一片白雾。

    在他的指尖,白雾被扰动了,被无形的力量拉扯成了漩涡。在漩涡里,分明不应存在于此处地烈日喷薄而出,遍照一切黑暗。

    那是幻觉。

    可幻觉却如此的真实,真实到能够让他再一次的感应到了以太。那种力量充斥了天空,填满了大地。它们随风而来,飘散在雾气里,荡漾起层层的涟漪。

    一瞬过后,幻觉就随着那一声叹息而消散了。

    可是,层层盘绕而来的铁枝荆棘停滞住了,像是找不到目标了,陷入困惑。它们茫然地在扭动着,不知如何是好。

    那种感觉是如此的短暂,令人来不及细细思索。

    叶清玄只来得及抱住老费,掏出囚笼,在地上狼狈翻滚。

    紧接着,难以抗拒的昏沉和黑暗袭来,那一瞬间的幻觉抽光了他所有的力气。就像是整个人在瞬间被挖空了,难以呼吸。

    “叶子!叶子!”

    像是有人在高声呼喊着自己的名字,用力摇晃着他。

    在最后的意识消散之前,他用最后的力气指了一个方向。

    “从那里走,去教堂……”

    他陷入黑暗中。

    -

    短短半分钟之后,黑暗地密林中走出一个消瘦地身影。

    在浓厚地夜色中,他似乎不靠眼睛便能够辨认地形和道路,一路畅通无阻。

    到最后,他停在某处,他冷冷地环顾着遍地残骸。在钢铁荆棘地穿刺中,一无所有……那些该死地小偷已经逃走了。

    比起愤怒,他更加想不明白的是,为何刚才‘雾魔’失控了一瞬?

    在无数钢铁的荆棘中,他冷冷地凝视着那些小偷逃离的方向,可忽然之间,阴冷的神情却僵硬住了——乐器和他之间的共鸣,消失了?!

    他顺着最后残留的痕迹疾奔,到最后,停在了一条河流的旁边。他凝视着面前湍急地河流,发出愤怒地咆哮。

    在河边湿润地淤泥中,依旧残留着鲜血的味道。

    -

    十分钟后。

    小镇地另一端,教堂的后门被敲响了。一遍又一遍,直到神父将后门推开,然后愣在原地。

    在门口,**地少年背着自己的同伴,旁边还有一条**地狗。那一条老狗地嘴里还叼着一个灌满水的黑色箱子。而在少年地后背上,那个晕厥地白发少年已经快要没有呼吸。

    “叶子快要不行了。”

    被冻到嘴唇发紫的维托:“神父,救救他,他让我来找一个叫做狼笛的人。”

    “进来。”班恩让开了路,在他们全部进入之后,迅速地关上了门。

    他从维托地背后接过了白发的少年,在走廊中急行,最后近乎暴力地踹开了房间地大门。

    在门后,叼着烟斗翻小说的狼笛险些被他吓得滚下床来,错愕地看着冲进自己房间的神父。很快,就看到他手中,那个白天还和自己谈笑的东方少年。

    他浑身湿透,已经晕厥,呼吸若有若无。

    “喂,不会这么刚烈吧?”

    他呆滞地看着晕厥的叶清玄:“当不了乐师也没必要跳河自杀啊。”

    “别废话了。”

    班恩扯开了少年的上衣,指着少年鲜血淋漓地心口:“心音,心跳复苏,救他。”

    “真是要命啊。”狼笛低头看着自己腰间刚刚弥合地伤口,快哭出来了。

    这一刻,狼笛深刻地体会到,什么叫自己造的孽,哭着也要赎完。

第十章 诱饵

    第八章

    当叶清玄漫长地晕厥中苏醒时,忍不住发出痛苦地**。

    “偷走了一个乐师的乐器,从‘雾魔’和‘植铁’中逃脱,护着两个同伴在乐师的追踪手中全身而退,最后为了隔绝对方的锁定,跳进逼近零度的雪水里,一路游回了小镇到里……”

    在旁边,一个虚弱地声音感叹:“叶,你还真是做了相当了不得的事情啊。”

    “狼笛先生?”

    叶清玄错愕地看着轮椅上那个面色苍白,像是快要死掉的男人:“你怎么了?”

    “没什么,勉强体力使用心音催发,做了一次心脏复苏……只不过是伤口又崩裂了,失血几百cc的程度而已,哦,你不知道cc是什么,就理解为差不多半盆就行了。”

    狼笛一脸轻描淡写,说完之后感叹:“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当不了乐师投河自杀了呢。”

    叶清玄沉默许久,轻声说:“谢谢你。”

    “是我应该谢谢你。”狼笛摇头:“要不是你的同伴偷走了布雨师的乐器,否则昨晚他就杀上门来,把我干掉了。”

    “嗯?”叶清玄一愣。

    “被你们偷走乐器的人是我的敌人,要不是他我也不会受伤……”狼笛说起这件事儿有些尴尬:“其实是我大意了,我比他厉害的多,真的,你别不相信。”

    “哈哈,其实我都看不懂的。”

    叶清玄尴尬地挠了挠头,却觉得浑身无力。

    “你刚刚从失温休克里被抢救回来,还是先躺着吧。”狼笛将他按在床上,忽然说:“叶,有一个问题我想要你回答我。”

    “嗯?”

    “虽然从你的朋友口中,具体的过程我已经了解,但你是如何挣脱雾魔的呢?那种东西绝不是一个小孩子依靠力量能够睁开的。”

    叶清玄也一头雾水:“你是说雾气里的那些手?”

    “没错,那是一个名叫‘鹅之母’的邪教徒所作的曲目:《阿瓦隆大桥倒塌了》。只有两节流传下来,分别能够制造出自带腐臭毒雾的‘雾魔’,还有操纵铁从植物和土中生长的‘植铁’。

    虽然顾忌乐器在你们手中,他不敢太强出力,但雾魔的拘束能力却是同类中最强的,想要挣脱的话,哪怕是乐师也要脱层皮……”

    “说实话,我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叶清玄苦笑:“如果有原因的话,那么可能就是这个了。”

    他褪下手上的指环,将它重新拆开。指环拆开之后,是一根修长又富有弹性的弦。被弯曲了这么多年,当舒展开来的时候它依旧笔直坚韧,翻着黯淡的银光。

    “这是什么的弦?抱歉,我认不出它的出处。如果是吉他的弦太长,提琴的弦又太硬,不过……”

    狼笛接过端详了片刻,啧啧称奇:“这可真是相当罕见的材料呢。”

    “你知道它是什么东西?”叶清玄眼神亮起。

    “没错,这应该是某个学派的制造技术,这种材质是经过炼金术萃取的青金,还有经过培植和异化的以太,那种合金材料,只有相当厉害的乐器才会用到。能感觉到……它上面还残留着没有消散的以太。可惜,它本来应该是某个乐器的一部分的,拆分成一根弦之后,也算是废掉了。”

    “废掉了?”

    “以太的调动自有其顺序,如同不按照顺序来,只会搞到一团糟……乐器的存在在于帮助乐师驾驭海量的以太,实现精准控制。这种控制是靠着无数部件的和声与配合实现,绝不是任何一个单独的部件能够做到的。

    帮助你**束缚大概是上面积蓄了这么多年的以太,但以后恐怕没有可能了。”

    狼笛想了想,将琴弦还给他:“收好它吧,不管是谁留给你的,这都是很珍贵的东西。”

    叶清玄沉默地接过,重新将它盘在食指上。

    “叶子,你醒了?”

    门被推开了,等待许久地维托冲进来,在再三确认他没事儿之后,才松了口气、

    而老费就淡定了许多,慢悠悠地走进来,依旧带着国王地气度和‘你们这些凡人’的不屑眼神,跳上床闻了闻叶清玄的味道之后,放心地一屁股坐在他胸膛上,然后畅快地用尾巴抽打起他来。

    打的不痛,就是很没面子。

    “这是你养的狗?看上去很厉害啊。”

    狼笛凑上来,较有兴趣地和老费对视着,口中啧啧有声,时而汪汪两声,对着老费比划着什么奇怪地手势。

    老费一脸冷淡地看着他,不为所动,淡定地浑似班恩神父的亲戚。

    哪怕对面的人是一位乐师,这条狗的眼神依旧矜持又不屑,带着贵族俯瞰奴隶地怜悯。这份胆量,令叶清玄也为之汗颜。

    “诶?好奇怪啊,它没有回应我。”

    狼笛不以为忤,反而动作和声音反而更加奇怪了,令叶清玄一头雾水:“你在干什么?”

    “呃,我在跟它说话……我觉得它不像是一条简单的狗,但不知道听不听得懂狼的音律。”

    狼笛举起双手在头顶比划成耳朵的样子,朝着老费低声地哼着什么,如果他有尾巴的话,肯定也会疯狂地晃起来。

    老费斜眼看着他,似乎不耐烦了,终于慢悠悠地抬起了一支前爪,在狼笛面前晃了晃……然后毫不留情地打了他一个耳光!

    然后顺手按了一下,在他的脸上留下了一个脏兮兮地爪印。

    叶清玄愣住了,维托愣住了,狼笛也愣住了。

    漫长的寂静。

    又是漫长的寂静。

    “咳咳。”

    狼笛尴尬地挪开,装模作样地咳嗽了两声:“那个啥……你的宠物真有个性。”

    “你见过这么拽的宠物么……”

    叶清玄残念。

    他其实从来没敢拿老费当宠物看。

    确实,自从叶清玄认识老费开始,老费就作为一条单身贵族狗活在这个世界上。

    五年了,老费一直都是一条顶天立地的好汉。性格桀骜不驯,打架强力无边,而且宁当狗头,不为人尾,谁敢当它的老大他就咬死谁,简直是犬中强梁,狗中吕布。

    当它的主人,自己哪里够格啊。

    其实是它一直当我是小弟的好么……

    “好了,闲话不多说了,既然人已经凑齐了,那我们就开始说正事儿吧。”

    狼笛擦掉脸上的爪印,神情变得严肃起来,他环顾着在场的两人一狗:“我为了救叶,自己本身也承担了很大的风险。所以,班恩神父答应了我不会再插手这件事。

    有些事情,我希望你们能够知道。最起码,你们要明白,自己究竟做了什么。”

    看到两人神情郑重,狼笛满意地点点头:

    “先说说‘布雨师’吧。”

    布雨师,也就是被维托盗走乐器的乐师。

    ‘布雨师’本身自然不叫这个名字,就像是‘狼笛’的本名也不是狼笛一样。这是他们进阶共鸣级之后,圣城在综合他们的履历、事迹和所擅长的音乐,所作出的评价。

    曾经的布雨师一直默默无闻,被认为会像是大部分没有才能的人一样,在学徒级卡一辈子。

    后来他在一次探索中忽然崛起,后来顺利成为乐师,而且因为本身的天赋被圣城授予了‘布雨师’的称号,一路顺风顺水,被人当做厚积薄发。直到六年前,有人发现他屠杀了一整个村庄向‘百目者’进行献祭。

    从那个时候他就消失了,变成名列通缉的黑乐师。

    “献祭?”

    “没错,借助邪神的力量,为了向着大源的更深处探索,代价是以生命和血作为祭品。不过,既然别人的命也可以,那为什么要牺牲自己?

    近些年,堕入邪道的乐师真是屡见不鲜。”

    狼笛眼中常有的笑没有了,满是寒意:“所有‘静默机关’的‘律令乐师’都将追杀他到天涯海角,直到他的头颅被悬挂在亵渎者之墙上,公义得到彰显为止。

    不论他是否袭击了我,既然找到了他,那么在他造成更大的伤亡之前,他都必须死在这里。”

    叶清玄沉默地听他说完,可是心中却渐渐升起了不祥地预感、

    为什么他会对自己说这些呢?而且为什么他说话的时候在看着维托?

    “诱饵?”

    忽然之间,他心中一动,抬头看他:“你需要一个诱饵!”

    在他的凝视中,狼笛眼神也愣了起来。他犹豫了一下,低声叹气:“聪明小孩子真是不讨人喜欢啊,叶。”

    “你受的伤,也是来自于他?”

    “没错,一次偷袭。”

    狼笛坦言:“他比我更擅长遭遇战。仓促之间,我差点死了。”

    “然后他追着你到了这里……”

    叶清玄继续说下去:“他知道你在养伤,但不知道你和我们在一起。因为谁都没有料到维托会去偷包,也没有人知道我会将这个消息带给你。

    所以,他现在还以为我们躲藏在镇子里。如果没有乐器,他就没有杀死你的把握,所以他将自己藏在暗处里。但是只要能取回乐器,他就再没有什么顾忌。”

    叶清玄摩挲着手指上的弦戒,终于摸到了迷雾中的脉络,眼神渐渐亮起:“所以你要赢的话,就需要一个机会,让他乖乖走进陷阱里……”

第十一章 扑火

    “我们不能毁掉乐器么?”

    “乐器和乐师之间的共鸣联系甚至比夫妻、比血缘之间更加密切。如果他感应到乐器损坏的话,我们将丧失主动。因为他不论是逃走,还是就地进行大规模的献祭,强行硬攻,我们都无能为力。”

    叶清玄心中一动:“我们只要……”

    “不可能的。”狼笛洞彻了他心中的侥幸:“你没有亲眼见到过献祭,所以你不懂。只要黑乐师只要吹奏和吟唱邪神礼赞,就足以引来邪神的目光。

    礼赞的声音会覆盖整个小镇,到时候所有人都只能眼看着自己的血从皮肤下面渗出,在地上汇聚成河。所有的生命都会被来自深渊的手掌掠走。这个过程甚至可以长达三个小时,因为乐师的演奏只是基调,祭品的哀鸣才是礼赞的主题。

    这才是邪教徒最令人讨厌的一点:哪怕杀死他很容易,但却很难阻挡他玉石俱焚的反击。

    不过,百目者也并非是慷慨的神,献祭对于乐师本身也是一个极强的折磨。除非代价大到他无法承受。否则他不会使用的这么轻易。”

    听到狼笛说完,叶清玄眼中的侥幸一点一点的熄灭了,到最后,陷入沉默。

    “所以,必须,必须这样做么?”

    “这是目前最好的办法。”狼笛说:“叶,很抱歉,但我也无能为力。”

    “小镇的戍卫队呢?不是还有……”

    “对于乐师来说,常人的数量没有意义,哪怕叫上他们,也只是徒增伤亡而已。”

    狼笛的眼神肃冷:“抱歉,是我将他带到这里,所以我不能任由他的破坏继续下去。我还有更重要的使命必须继续,如果无法完成,死的人将比这个小镇要多出数十倍,甚至百倍。”

    在寂静里,他扭过头,凝视着维托。

    维托的面色渐渐苍白起来。

    “抱歉,虽然我不认识你,但只能将这个任务交给你。这不是以乐师法案所进行的强行征召,但我希望你能明白这其中的道理。”

    他伸手按向维托的肩膀:“这是我个人的请求,拜……”

    他的话语戛然而止,因为手掌并没有按落,而是被旁边伸出地手掌钳住,动弹不得。

    他从未想到这个东方少年的手臂有这么强的力量,像是铁钳一样。

    维托愣住了,狼笛错愕地扭头,看到低头地少年。

    “叶,现在不……”

    狼笛想说什么,却看到少年抬起头来了,他的白发在烛火里带着金属一样的银光,可眼瞳是漆黑的。

    “我去。”

    叶清玄轻声说:“布雨师见过我。我拿着乐器,他不会怀疑。”

    -

    当叶清玄走出房间时,看到走廊尽头沉默地神父。神父静静地凝视着他,眼神复杂。

    叶清玄沉默地低下头,在从他身旁走过时,轻声说:“让您失望了,神父。我大概天生不是做神职人员的料子吧。”

    神父沉默不语,任由他提着黑色地箱子推开教堂的大门离去。大黄狗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欢快地跟着他一块离去了。

    很快,狼笛蹩脚地推着轮椅从房间里走出来。

    “这是乐师的征召,我无从置喙,但有一点希望你明白。”

    班恩神父忽然轻声说:“我以教团的代表人的名义告诉你,如果他出了什么事情而你还活着的话,你会为你的错误付出代价。”

    “他会活着回来。”狼笛低声说:“哪怕我死了。”

    说着,他看了一眼教堂门外的夜色,忍不住叹了口气,继续蹩脚地推着轮椅走向预定地点。

    只是他的脑中,却始终萦绕着少年说出那句话时的表情:郑重又平和,而且带着就连自己都无法察觉到的……笑?

    那么一无反顾,像是飞蛾扑向火焰的笑容……

    -

    自从黄昏时刻逃脱之后,叶清玄昏迷了一个小时,再回到街道上的时,已经是深夜了。

    夜色浓厚,寂静地小镇上一片昏暗,再无行人。

    叶清玄一个人孤零零地走在街道上,听到背后大黄狗的轻快脚步声。老费跟在叶清玄地旁边,仰头看着他,眼神依旧不屑,搞不清他究竟要弄什么东西。

    现在看到老费那么桀骜地眼神,叶清玄忽然有些轻松了。

    这么多年了,自己来到这个远离了阿瓦隆的城市,物是人非,可它还陪着自己,而且不在乎这个‘小弟’又废柴又懒惰,还经常逮一些死老鼠来给自己吃。真是令人倍感欣慰和温暖。

    “老费,回去吧。”

    叶清玄蹲下头,摸了摸他的项圈,轻声说:“这么多年,谢谢你一直陪着我。”

    老费歪着头看着他,像是听不懂,许久之后伸出爪子,搭在他的肩膀上,用力地拍打了两下。又是这招牌性的鼓励动作,真不知道他是从哪里学来的。

    “汪~”

    它叫了一声,张大嘴打了个哈欠,然后转身离开,在街道的尽头又回头,看了他一眼之后走上了回家的路。

    月光之下,叶清玄看着老费走远,低下头,解开黑箱上的银色绳索,撕下封条。

    于是,冰冷的河水便从箱子的缝隙里露出来了,滴在地上,留下一路湿迹。狼笛亲手制作的以太之索封死了乐器的共鸣。可现在随着绳索的解开,它又一次地开始颤动了,发出呼唤主人前来的声音。

    叶清玄静静等待,回忆起狼笛的声音。

    “布雨师并非是万中难觅的颂唱者,也不是天赋卓绝的良才。他对符文的研究我不清楚有多深,但可以确定,他大部分能力都在乐器之上。

    所以,你只要带着它,布雨师会投鼠忌器,不敢对你使用伤害性太强的手段。这是我们的可趁之机。但是你要小心,百目者往往会赋予他的侍从一些奇怪的能力和道具。”

    狼笛抚摸着膝上的竖笛,眼神冷厉:“你的任务只是将他引出来,他一旦出现,就将乐器彻底毁掉,然后迅速离开。

    我会在暗处跟着你,对付他的任务交给我。”

    叶清玄沉默地回忆着,确保自己没有任何的遗漏。

    在一片寂静里,他听见远处传来海潮的声音,像是心中的恐惧一样,它们鼓动着,在那个狭小的空腔中招摇震荡。

    所以他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又混乱,又恐慌,震颤不安。

    如果自己死了,神父会难过么?他是一个合格的抚养着。收养了自己,纵容自己的叛逆,这么多年来都……还有老费,还有维托。

    他们将来都会好么?

    叶清玄的思绪忽然顿住了,停止想象。

    因为他终于听见了脚步声从远方而来,如此低沉,如此静寂。

    “他来了。”

    叶清玄转身凝望着声音的来处,自言自语,可是他忽然不再害怕。

    明明肺腑之间全部都被惶恐和不安所填满,可心脏忽然平静了,血液在流淌,像是雪河流动在在冰川里,如此静谧,如此安宁。

    ——这大概就是自己吧?

    “那就来吧。”

    他轻声说。

    乐师也好,怪物也好,命运也好。

    我不会害怕。

    静谧之中,月光无声流淌。

    在清辉之下,有人步履沉重地从黑暗中走来。

    像是背负了什么千钧重物,又像是身负重伤,他的脚步蹒跚,拖着身体向前艰难挪动。

    他走到月光之下,动作僵硬地抬头,看到叶清玄之后,嘴角露出笑容,拖曳在地上的斧头也高兴地迸射出火星来了。

    他来了!

    “不对。”

    叶清玄心中忽然响起一个声音:“这不对……”

    那个隐约有些熟悉的影子穿着灰色的皮衣,面容笼罩在兜帽的一片漆黑中,可手中的斧头倒映着月光

    沉重的伐斧在地上划过了一溜火花,然后被高举而起,像是要斩碎那一轮残月的光。紧接着,他冲过来了,速度飞快,癫狂地发出叫喊。

    “不对!”叶清玄忽然醒悟。

    可是已经晚了。

    苍凉的笛声忽然响起,如同鹰隼冲上天空一样,拔高,拔高,拔高!

    它带着飘摇的曲调回旋上升,然后又从天而降,席卷了大地,于是大地开始颤动。那种笛声宛如鬼魅一般的飘摇,发出呼唤。

    于是尘埃飘扬而起,被月光包裹,颤动着,变得模糊,旋即又显现出了具象的形体……它行走在地上,银白的毛发飘扬在潮风,宛如月光奔流。

    尖锐的长啸从它的口中迸发,它从大地之上一跃而起,在空中显露出足足有一人多高的庞大身形。那是一匹巨大的……胡狼?!

    随着呼唤,数只和它同样的巨狼从屋檐和墙壁上跳下来。速度快得像是一道道银色的轨迹在雾气中盘旋,只是一瞬,便已经来到了那个男人的面前,咬碎了手中的尖锐斧头。

    精铁打造的斧头在狼吻之下,宛如泥土一般变形了,断为两截,分崩离析!同时碎裂的还有他的双腿,狼群一扑而上,像是要将他彻底分尸,却在最后的瞬间戛然而止。

    “狼笛,停下!”

    叶清玄高喊:“他不是布雨师。”

    狼群宛如凝固了一样,瞬间停止。它们紧盯着地上那个血泊中那个人,又回头看向他。一瞬间,数十只碧绿色的眼瞳注视而来,那种纯粹兽性的眼神令他不寒而栗。

    他压抑着绝大的恐惧,走进血泊里,用力扯下了血泊中的兜帽,然后愣住了。

    来的人绝不可能是布雨师。

    月光下,那一张丑陋又浮肿地面孔,他是认识的!

    这个男人,分明是小镇的伐木人皮蓬!他长的很丑,是因为小的时候的一场重病。虽然他汹酒,总是喝到昏迷不醒。可他是一个很好的人,救济过很多流浪的孩子。因为摸样被人恐惧,所以居住在镇边缘的木屋里,只有流浪猫陪伴着他自己。

    可是他为什么要来这里?

    为什么要对着自己举起武器?

    就在错愕之间,他看到皮蓬的眼瞳骤然动了,在那一双翻白的眼瞳中,分明有一个黑点扩散开来。

    皮蓬他……笑了?!

    _

    周一求推荐票冲榜,请大家帮把力,看看能不能冲进前十去。

第十二章 雨魔乱舞 沸血吹息

    瞬息之间,皮蓬从地上弹起了。

    就像是令潜力从身体里爆裂开了,他浑身胀大了一圈。一瞬间,部分身体骨节便在蛮横地动作之下碎裂了,可动作却快到不可思议。

    如同巨大的铁球擦着身体飞过,叶清玄眼前一花,便黑了。

    在昏沉中,他感觉到自己被撞到墙上。

    而在月光下,皮蓬的身体跃起在空中,抱紧了黑色地箱子,趁着转身的力量将它投入了黑暗中。

    紧接着,暴怒地狼群从地上跃起,将他彻底撕裂成粉碎。可在骨节碎裂,血肉纷飞的残酷猎杀里,黑箱却翻滚着,跌跌撞撞地落下,最后滚落到街道的尽头,一个人的脚边。

    一只庞大的银狼如影随形地追踪而来,可那个人看着银狼狰狞地面孔,却笑了,只是弯腰,伸手按在黑箱上。

    ——崩!

    瞬息间,黑箱中掀起了震耳欲聋的爆鸣。

    剧烈地声音中,无形的力量,像是铁锤,瞬间将银狼的头颅砸入脚下的青石板中,宛如水银一般地血液飞溅在黑箱上,染白了一角。

    黑箱上,裂痕缓缓绽开,到最后彻底地化为粉末。精巧地单簧管落入了来者的手中,在刚刚一道爆鸣之后,不再震颤,宛如回到了本来应该回到的地方。

    “真可惜啊,狼笛。”

    来者摘下头上的长礼帽,露出白色地瞳孔:“不错的圈套,可惜对我不管用……误杀了一个无辜的人,你后悔么?”

    他似乎很老了,满脸皱纹,丝毫不像是狼笛所说的三十岁的中年男人,可那一双白色的眼瞳中游移着寒光,比狼群要更加的冰冷。如果兽性给予人的是恐惧的话,那么那种近乎毫无道理的暴戾和冷酷能够让人的灵魂都为止冻结。

    “抱歉,没有。”

    在狼群地低吼和环伺中,传来狼笛的声音:“他被你用‘蠕虫’控制的时候就已经死了。”

    就在皮蓬碎裂的头颅上,他的耳朵里,一只黑色的水蛭样生物从血水中游曳而出,它原本寄生在皮蓬的大脑中,现在它爬出来,在血泊中迅速地游动,拖着一条血线来到布雨师的脚下,最后缠绕在他的手腕上,迅速硬化,变成了一枚奇怪的手镯。

    布雨师低垂着眉毛,像是欣赏着手腕上的蠕虫手镯,轻声感叹:“你看,我用绝大的代价换取到了这个赏赐。它帮我度过了很多苦难,包括这一次。”

    说着,他抬起头,环顾着四周的景色,神情诧异又钦佩:“真是难以想象啊,我追着你跑了这么远,没有想到,‘它’就被你们藏在这个可笑的小镇里。”

    “有我在,你拿不走它。”

    阴暗中传来声音,仿佛来自于四面八方。

    “那么可怕的东西我可不敢带在身上,我接到的命令只是毁掉它就可以了。”

    布雨师忽然笑了:“同样的,我也可以……”他停顿了一下,手中的单簧管忽然抬起,炸响一声凄厉的声响:

    “——毁掉你!”

    宛如垂死尖啸一般地声爆炸响,当那凄啸声扩散开时,无数沸腾的声音便随之响起。海风骤然狂舞,潮声变得模糊不清。巨量的以太在这一声尖啸的调动之下苏醒了,汇聚成潮流,自四面八方而来,掠夺着一切水汽。

    空气中骤然变得干燥无比,哪怕呼吸都带着灼热的刺痛气息,可紧接着,惨白的雾气从布雨师的脚下扩散开来了,浓厚到令人窒息的雾气在瞬息间扩散。

    迷雾吞没了整个街道,令一切都陷入模糊之中。

    紧接着,水珠凭空具现,宛如暴雨一般在雾气中冲撞起来,宛如箭矢。所过之处,一切都被掠夺了温度,凝结上了一层白霜。

    顷刻间,迷雾笼罩之处,暴雨倾盆。

    银狼们发出长啸,冲入了雾气,可却迷失了他的踪迹,找不到那个男人身在何方。

    变化系的乐师最擅长的就是操纵物体性质的变化,挥洒暴风和冰霜,制作火焰和铁墙。在所有的乐师之中,他们最适合登上战场,因为绝大的破坏力!

    现在,单簧管低啸,瞬息之间完成了一个小结的演奏,召唤来了厚重到令人窒息的雾气暴雨和足以令常人瞬间冻僵的严寒。

    “啧,又藏进自己的龟壳里去了啊。”

    狼笛吐了口吐沫,化作兽性竖瞳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雾气和雨水。

    ——克罗默尔变奏曲.op74,其名为‘雨魔’。

    但最危险的不是这个……远远不是这个……

    所以,他需要全神戒备。

    可而在迷雾中,单簧管锵然奏响了。

    宛如无数人在雨中哽咽地声音扩散开来,如泣如诉。正是在这一片凄清地声音中,却有仿佛铁蜂振翅的尖啸此起彼伏的响起,像是阴魂应召而来,徘徊在雾气中。

    在雾气中,无止境的暴雨猛然攒动,一道刺耳的尖啸声从其中诞生,轻而易举地在一只银狼的脖子上凿了一个大洞。

    银狼的头颅断裂,挂在脖子上,翻滚在雨水中,被紧随其后的东西彻底切裂。

    直到最后,那一只银狼消散了。原地只剩下深深穿刺进地底的细小坑洞。

    在那些坑洞里,都有着一根根细长的铁片。

    那些嵌入土石中的铁片还散发着灼热的光,可脱离了雾气之后,热意便消失了,就像是热量被雾气抽走,重新回到了源头中。

    这就是‘雨魔’被人誉为杀戮乐谱的原因之一,通过数种不同的音符组合,它能够产生近乎无法抵御的破坏效果——‘爆铁’。

    那一片雾气并不是死的,它是活物,之所以扩散严寒,是因为它无时不刻的在抽取着周围的光和热。所有的光热都被抽走了,然后随着那些铁片一样的‘媒介’在飞射时爆发出来。

    不论是多么厚重的铠甲,还是墙壁,都无法阻挡这种力量的冲击。

    如果是人被打到的话,恐怕一瞬间就会被打断吧?

    只需要一声巨响中,上半身和下半身将彼此道别。

    或者整个人变成一堆碎肉。

    这才是布雨师最危险的地方,因为他最擅长的……是杀人。

    乐声在继续,雨声越发密集,裹挟着极薄的铁片,向着四面八方飚射。铁片轻而易举地切断了银狼的脖颈和四爪,将它们击杀至溃散。

    可是在狼笛越发苍凉的曲声中,胡狼们从大地之上前仆后继的涌现。

    就像是完全没有极限一样,狼笛的召唤物源源不断地从虚空中冒出……这是近乎整个狼群一般的规模。

    这些庞大到近乎有一人多高的巨狼们绝非正常生物,它们因以太而生,没有要害、没有血、也没有疲倦,也不知畏惧。

    而且随着‘奈依’竖笛的吹奏,它们再度膨胀,显露出异样地冰蓝,可身体却越发的飘渺了,宛如要消融在雾气里。

    “不要躲躲藏藏,尊敬的狼笛先生!”

    在雨雾中,布雨师骤然低吼,一道闪光挥过,切裂了墙壁,令砖石坍塌,无数尘埃飞扬。就在飞扬地尘埃里,阴影中的狼笛终于显露出踪迹。

    透墙而过的铁片擦着他的喉咙飞过,留下一条醒目地血痕。

    “轮椅?”

    布雨师大步向前:“你什么时候喜欢上了这娘炮玩意?”

    铁片随着尖啸飚射,宛如劲弩迸发的箭矢,密集地汇聚成一束暴雨,喷向前方。

    狼笛身体猛然一倾,轮椅的两枚轮子在地上滑动,原地转了个圈之后,滑向了后方。铁雨和他擦肩而过,在墙壁上留下了宛如蜂窝一样的凹陷,碎石飞迸。

    “哇喔,你还别说。”

    狼笛夸张地挑了一下眉头,拍着扶手:“这东西上手简单,而且又方便我偷懒,简直超好用!我都有点爱上它了。”

    “俏皮的情话留到和它一起下地狱之后再说吧。”

    布雨师抬起枯萎的面孔,一片漆黑地眼球上,代表双瞳地惨白色收缩:

    “——废话到此为止!”

    在他手中,单簧管已经举至唇边,吹奏出尖锐的曲调。白色的雾气猛然一颤,翻滚沸腾起来,到最后变成如血一般的猩红。

    血红色?!

    “沸血吹息?”

    狼笛裂开嘴,像是兽类一样摩擦着自己的牙齿:“这种用血去供养以太的演奏技术,还真是你们这群邪教徒的风格啊。”

    尖锐又凄厉的演奏骤然拔高了,红雾狂舞着,无数雨水在其中飞迸碰撞,彼此摩擦的声音像是雷鸣。在雷鸣的声音里,骤然有六道炽热的闪光亮起了。

    那是极薄又极锋锐的铁片,它们在雨水地漩涡中获得了堪比利矢的速度,回旋时发出颤音,像是恶灵在尖叫。

    这是原本只能单发的‘爆铁’,它们混合在雨水中,汇聚成一束,在发射的时候会像是扇形一样的打出去,令人在狭小地空间中无处可逃。

    可现在同时出现了六道,哪怕是嘴上一直在撩拨对方的狼笛看到面前的景象,也忍不住头皮发麻。沸血吹息这种邪道方法,有时候就他妈……真的挺让人羡慕的啊!

    为什么戒律乐师里就没有这种方便的办法?就算没法烧别人的血,还有自己的血可以用啊。

    狼笛的眼神羡慕起来。

    一次就抛出六发,布雨师这个家伙搞不好也付出了相当大的代价。可惜,不论这种表现是已经发疯,还是对于强敌理所当然的慎重,都超级超级超级不好搞。

    毕竟,曾经在百米之外被偷袭时,让狼笛受到重创的铁片也只有一枚而已!

    而现在,他坐在轮椅上,无处可逃,而空气中回荡的嗡嗡声已经刺的他浑身发冷——那是爆铁即将发射的声音。

    在巨大的压力之下,他只能头皮发麻地吹响手中的竖笛。

    下一瞬,风沙狂舞地笛声被爆裂尖鸣击碎,雨雾中所酝酿的铁片飞出。早已经摩擦成赤红的铁片瞬间释放,恐怖的动能和热量一瞬间便摧毁了它们的形体,将它们变成更加可怕的铁砂。

    铁砂烧穿了雾气地覆盖,拉扯着血雾向着前方飞射而出。

    像是一瞬间,氤氲舞动地血雾中刺出了数百根炽热的尖刺,没入了石板和墙壁之中,将它们轻而易举地敲成粉碎。

    恐怖的余热蔓延,掀起一片惨白的水汽。

    可就在水汽中,有银狼长啸地声音响起。

    “——所以,我果然是天才啊!哈哈哈哈!!”

    就在六匹银狼地奋力拉扯之下,轮椅如同雪橇一般狂飙着从浓雾中冲出。

    半身血痕的狼笛张狂大笑,稳稳地坐在快要彻底散架的轮椅上。恐怕谁都没有想到这个神经病竟然能抓紧最后的瞬间,把自己的轮椅改造成了雪橇,硬生生地从六发扇形的爆铁扫射中逃出。

    在飞驰的轮椅上,狼笛叹息一声,掏出脖颈上吊坠一样的小瓶,手指弹开瓶塞,然后仰头猛然将小瓶中的液体饮如喉中。

    在冰蓝色液体入喉的瞬间,他浑身颤抖了一下,皮肤变成惨白,蓝紫色的血管在皮下膨胀,浮现,交织成令人发冷的网络。

    血脉网络在律动着,无比规律的律动着……就像是猛兽在消化血液,然后释放出燃烧的火焰。隐约的光芒从狼笛的眼中亮起,那是炽热的电光交织在他的眼眸中,令人不敢直视。

    “妈的,这下可亏大了。”

    狼笛低声呢喃,声音如同铁片一样沙哑,他深吸了一口气,猛然吹响了竖笛。

    就在这一次,乐曲中有某种力量迸发了,就像是虚幻的声音凝结为实质,在侵蚀着这个虚假的世界。明明是无比寒冷的夜晚,却令人觉得燥热到发狂。

    紧接着,来自沙漠的风从天而降,摧垮了一片凄风冷雨。

    空气中的湿冷和怨毒都被这炽热而干燥地风一扫而空。竖笛地声音宛如狂沙席卷一般扩散,所过之处顿时令人产生口干舌燥,烈日当空的幻觉。

    砂石摩擦的低沉声响甚盖过了‘雨魔之曲’的凄叫。

    月光之下,猛然有一匹庞大的狼王浮现,它比同类要更加的魁梧,也更加的飘渺,像是一个水中的倒影,下一瞬就会消失不见。

    它确实消失不见了。

    布雨师的面色大变,迅速后退,可狼王再一次出现了,在他身后。

    他的身体颤动了一下,呆滞地低下头,看到腰间那个巨大的缺口。那是被仿佛幽灵一般的狼王在瞬间撕裂的伤口。

    月光之下,狼王吐出了口中的血肉和内脏,慢条斯理地回头看他,半透明地躯体在转身时如雾气飘渺。

    “冥府、使者?”

    凄厉地尖啸戛然而止,布雨师沙哑地呢喃,失魂落魄。

    狼王再返,瞬间的消失,当它再一次出现时,利爪中已经多了一块血肉,还有半截肋骨。眼神傲慢地俯瞰着自己的猎物。而布雨师简直……毫无反抗能力!

    随着狼王的再次闪现,血肉撕裂的沉闷声音响起。

    布雨师捂着自己裸露出的内脏,跪倒在地上。

    胜负已分。

第十三章 胜负

    “强行将胡狼种进阶成为幻兽……扭曲规则……权杖级?”

    布雨师捂着自己惨烈地伤口,神情似哭似笑:“你竟然已经达到这种程度了?你才多少岁?二十四?二十五?”

    “二十三岁。”

    狼笛擦着半脸地血污,抽着冷气笑起来:“怎么样?天才和凡人之间的距离是不是让你很绝望?”

    “二十三?我已经四十七岁了。”

    布雨师失魂落魄地喃喃自语:“我付出那么多,甚至成了百目者的信徒,耗费了十多年,你这样的人……凭什么会先触摸到那个门槛?”

    “凭什么?!”

    他僵硬地抬起头,尖叫,罔顾自己惨烈地伤势:“我付出了那么多!!那么多!!!”

    “我都说了啊。”

    狼笛咧嘴,如狼一般惨烈地笑起来:“因为我是天才嘛。”

    他将自己的竖笛藏在布雨师看不到的地方,面色平淡,只有手指摩挲那一道几乎纵贯竖笛的裂纹时,却带着抽搐的心疼。

    果然,还是太过勉强。

    “是么?”

    布雨师凝视着他的眼睛,忽地冷笑起来,就像是看到了他眼瞳中某个人的倒影,于是恍然大悟:“那真是太荣幸了啊,我还以为天才都是没有弱点呢。”

    狼笛漠然地皱了皱眉,手指头轻轻地弹动了一下。月光之下的银狼长啸,倏忽之间又消失了!银狼在虚空中潜行,向着敌人的喉咙咬出。

    “在那里!”

    布雨师忽然打出一枚爆铁,他的血气汇聚在手中的铁片上,令铁片发出可怕的尖啸。爆铁掀动浓厚地水汽,呼啸而出,可位置却和狼王即将出现的方位南辕北辙!

    明明打不中,可在那一瞬,狼笛却感觉到暴怒从脑中迸发。

    因为爆铁所去的方向……是墙角晕厥的白发少年!

    布雨师说他找到了自己的弱点,没错,他找到了……

    狼笛叹息,闭目,挥手。

    于是,银狼强行从虚空中闪烁而出,拦在了少年地前方。数十枚铁砂瞬间撞入他的身体,银色的血飞迸,令它发出尖锐的凄啸,眼神疯狂。

    狼笛的身体震动了一下。

    狼王疯狂地摩擦着四爪,想要撕裂那个该死的敌人,可紧接着,又是一枚爆铁如陨星一般砸在它的身上,碎片飞迸,划伤了它的眼睛。

    狼笛的身体又震动了一下。

    “天才先生,你不应该朝那边看的啊。你看了那么多次……你很关心他?”布雨师嘶哑大笑,笑到自己喘不过气来。

    明明他跪在地上,在痛苦咳嗽,可那声音却带着十足的嘲讽:“说出去都没有人相信,杀人如麻的律令乐师会在乎一个小孩儿的性命么?哈哈哈,像你这样的天才也是律令律师中的耻辱吧?”

    “你不怕自己赌错?”狼笛的面色阴沉。

    “可是,万一赌赢了呢?无非都是命而已。”

    布雨师伸手,捡起血泊中的乐器,在经历了超频的负荷之后,这一支陪伴了自己多年的乐器竟然罕见地发烫起来。

    他丝毫不顾及那种灼热的温度,握紧它,再次挥出一发爆铁。

    崩!

    轮椅上,狼笛的身体抽搐着,无力动弹。

    布雨师回首冷眼看着自己的敌人:“更何况……能够碰上将召唤物这种消耗品和自己的命绑在一起的蠢货。也是我的运气吧?”

    狼笛沉默无语,他低垂着头,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粘稠地鲜血从他的轮椅上滴落下来,在地上汇聚成一个小小地水泊。

    气若游丝。

    “是我赢了。”

    布雨师冷声宣布。

    像是感应到了主人垂危,在叶清玄的前面,狼王愤怒地从地上爬起,不顾身上地创伤,发狂地从地上爬起,冲向布雨师。

    “三发爆铁都无法解决,灵狼真是麻烦啊……”

    布雨师皱起眉,将单簧管举至唇边,尖锐高亢地声音再次随着狂舞地血雾扩散开来。无数人凄厉的咆哮声汇聚成了那可怕的演奏,声音像是变成了长刀,刮擦着人的耳膜,令人痛苦难忍。

    就在狂舞地血雾中,爆铁再度凝结,一枚,两枚,三枚……六枚!

    六枚爆铁释放出灼热的红光,低沉地嗡嗡声在扩散着那令人头皮发麻的杀伤力。

    紧接着……

    ——轰!

    有那么一瞬间,布雨师什么都听不见了。

    他的眼前发黑,一片昏暗,只能隐约看清楚一线亮光。

    他痛苦地哀鸣,低下头去看双手——它们已经炸碎,随着单簧管的炸裂。血浆从碎裂的腕骨骨节中冒出来,泊泊流淌。

    月光地照耀下,他抬起头,露出了被撕裂的面孔,下颌挂在脖子上,滴着血。在一片血肉模糊中,只有一只干瘪地眼球在眨动着,一片茫然。

    而原本扑上来的银狼,已经消失无踪。它早就达到崩溃的界限了,刚刚只不过是垂死反扑。

    到最后,布雨师终于发出尖锐的惨叫声。

    “狼笛!!!”

    他怒吼:“狼笛!!!”

    “乐器的错误,就会导致控制的误差,控制的误差会让以太的失控,以太的失控,将会带来毁灭性的后果……狼笛说的果然没错。”

    在他模糊的咆哮声里,有一个沙哑地声音轻声说道。

    本应该处于晕厥中的白发少年不知何时睁开眼睛,静静地凝视着他,用布满血丝的眼瞳。

    “你输了。”

    他这么说。

    -

    在一片昏沉中,叶清玄艰难地睁开眼睛,感觉颅骨被铁锤敲打着,嗡嗡作响。

    仅仅是杂音的干扰就令他眩晕地快要跪倒在地上。乐师的力量,哪怕是余波也足以摧毁一个人的神智和反抗。

    他觉得自己的身体快要碎了。

    刚开始就被足以拆墙的力量正面撞在身上,他就已经快要崩溃。

    紧接着,又在两位乐师的交锋正中央,饱受余波,几乎陷入休克。好在,最后的震爆声将他惊醒。他觉得自己像是做了噩梦,五脏六腑都在疯狂地跳动着,可身体却不听使唤。

    动弹不得。

    “我输了?”

    布雨师错愕地看着他,呆滞地低下头,看着一地的碎片,声音模糊:“你们对我的乐器……做了手脚……不对!它明明是完整的!”

    “对啊,只是你没有注意到,里面的备用零件少了一枚而已。”

    叶清玄艰难抬手,在他指尖,细长的‘簧片’反射着月光,照亮他的眼瞳,像仿佛是雪水一样流淌。

    “我总觉得把完整的乐器还给你危险性太强,可是狼笛说毁掉会被你察觉到……所以我觉得,还给你也不是不行。”

    他低声咳嗽着,轻声笑起来:“只要替换一根针簧就没问题了。”

    叶清玄将手中的簧片丢在了地上,简单地动作就疼得大口喘气:“用的是你原本的备用零件,泡在强酸里做旧,然后刻了很浅的一道切口。”

    少年用两根手指比划了一下:“简直微不足道的一个小裂口。仓促之间,人不会察觉到音色的变化。它唯一的缺陷只不过是在高热和超负荷震动之后容易断裂……”

    “失之毫厘,谬之千里。”

    他用东方的古语轻声呢喃:“原来道理都是一样的啊。”

    “从一开始……”

    布雨师踉跄地向着他逼近,面容抽搐:“从一开始你们就计算好的?不对,雨魔之曲的缺陷,只有我一个人……应该只有我一个人知道的!”

    “或许吧。”

    叶清玄垂下眼睛:“本来,我也都快忘记了。”

    ‘雨魔之曲’确实强大,不论是攻击性还是对于环境的影响力都是远超同类乐曲,但并不代表着它没有缺陷:它能够强行抽取雾气中所有的热量,作为爆铁的动力,令这个原本只是投掷物品的小小效果强行进阶,拥有破坏性的杀伤力。

    但这就代表着,乐器的负荷是其他演奏的十倍。

    一旦失控,所有的热量都会在瞬间爆炸开来……

    布雨师怒吼,却感觉到下巴终于从原本的地方脱落,掉在地上。紧接着鲜血从身体中流出,阻挡不住。身体在快速的衰朽,曾经被邪神作为代价拿走的东西再一次消失了,他的倒在地上,感觉到活力被迅速的抽离。

    如果这个世界对于百目者来说是餐桌的话,那么所谓的信徒也不过是放在手边的胡椒瓶而已。现在胡椒快要长毛了……自然要赶快吃掉。

    吃掉,吃掉,吃掉。

    吃掉。

    “不对,不应该是这样,我明明按照您的旨意来的,为什么要……”

    半身破碎的布雨师在血泊中挣扎,艰难地向前爬动,最后的独眼落在叶清玄身上,忽然闪过狂热地亮光:“身体,没错,我需要新的身体!这是您许诺我的再生吗?我还有希望!我获得了神的认可!”

    他大笑,像是安慰自己,却只能发出空洞的声音。可是在他破碎的右手上,最后残存地两根手指却抓着那一条水蛭般扭动的‘蠕虫’。

    他向着叶清玄爬行,在血泊中蠕动:“身体,给我新的身体……”

    叶清玄艰难地伸手想要撑起身体,可是无能为力。他嗅到恶臭袭来,在血泊被搅动地声音里,快速朽坏的布雨师终于拉到了他的裤腿,露出狂喜地笑容:

    “身体,身体!”

    叶清玄的面色惨白,颤抖地手指从袖子里抽出半截匕首……那是维托临走之前给他护身的东西,他没想到现在会变成自己的救命稻草。

    他的手臂颤抖着,艰难地将匕首对准了面前这个恶鬼一样的老男人,可是在布雨师的眼中,他却看不到恐惧和挫败,而是那种像是看笑话一样的轻蔑和嘲讽。

    “你手里拿的什么?玩具么?”

    布雨师裂开破碎的大嘴,像是在大笑。然后抬起手指,打了个响指。指节炸碎了,可指节碰撞地声音像是铁锤,砸在了叶清玄的手上。

    咔吧!

    叶清玄的手腕猛然脱臼了,匕首脱手飞出,在血泊中碎成了铁渣。

    “孩子,不要怕,不要反抗我……”

    布雨师看着叶清玄的眼瞳,笑声里带着狂喜:“只要片刻的昏睡,就能够完成意志的转移。”

    叶清玄咬着牙,喘息着,什么都没有说。

    他想要向后逃走,可他身后就是墙壁,他已经无路可逃。

    整个过程,他只料错了一点,就是布雨师临死的反扑。

    可错了这一步,就再没有后路可以挽回。

    布雨师再次痛苦尖叫,因为冰冷地蠕虫钻进他的左眼中,挖开血肉和颅骨,刺入大。然后伸出另一端地吸盘,在叶清玄地胸口爬行着,向着他的眼瞳飞快地游移。

    太好了,重生在望!

    布雨师大喜过望。

    “不要反抗,接受神的赏赐,好孩子,我么可以一起走上乐师的巅峰!”

    他开心地语无伦次:“难道你不激动吗?!我会永远记住你的,年轻人,你叫什么名字?来自哪儿?!为什么不说话?你一定是太紧张了,没关系,我原谅你……我们真是一对好朋友你知道么?”

    可叶清玄像是吓傻了,没有说话。他只是看着布雨师的身后,像是看着世界上最好的东西,看着看着,就忍不住笑起来。

    “他不是你的好朋友……”

    一个嘶哑地声音从布雨师的背后传来,令布雨师愣住了。

    布雨师终于看到了,在叶清玄的眼瞳倒影里,隐约有一条黄色老狗站在血泊里。在老狗的旁边,有金发的少年面色铁青,像是强行压抑着恐惧。

    就在布雨师的注视中,他举起了手中用来封门的铁棍,高高举起,然后砸落!

    “——我才是!!!!”

    卡啪!

    布雨师的脑壳上出现了一个凹陷,砸倒在地。他的表情僵硬住了,茫然地看着发狂地少年,嘴唇嗫嚅着想说什么,可是却看到维托抬起铁棍,然后……砸!

    砰!砰!砰!砰!

    在近乎暴虐的敲打中,布雨师的脑壳渐渐干瘪下去,他最后的眼瞳中满是绝望,艰难地开口:“等等,我……”

    砰!

    维托面无表情地砸下最后一击,血迸射到他脸上,染红了碧绿的眸子。

    一声脆响之后,再无声息。

    ——————

    ——————

    啊,新书榜上的排名下滑的好厉害,求推荐票~

第十四章 月光

    当狼笛再次醒来时,还是在那一张被改造成手术台的床上。

    他感觉不到身体,像是漂浮在空中一样,一种莫名地幸福感在大脑中徘徊。虽然没有任何痛苦,可那种虚无的幸福感觉令人分外迷茫和不爽。

    “曼荼罗?”

    狼笛低声呢喃:“神父,你给我注射的量是不是有点大啊?”

    “起码你现在还保持着理智,还能说话。”在烛光里,低头诵经的神父回首看他,“你被带回来的时候可不像现在这么完整,为了不让你疼死,我把库存的曼荼罗全用光了。”

    “真是辛苦啊,但这种程度的外科手术真的是一个普通神父应该会的东西么?而且普通的教堂里也不应该有手术器械和那么多药吧……”

    神父没有理会他。

    狼笛艰难地抬起头,看到胸前密密麻麻地手术缝合线,轻声感叹:“既然我还活着,也就是说布雨师死了?”

    “他不就在你旁边么?”

    神父的话令狼笛一愣,扭头向另一边,忍不住惊叫一声,几乎滚下床。

    就在他的枕头旁边,摆放着一个大号的玻璃器皿。

    在刺鼻地防腐液体中,浸泡着一具干瘪、畸形的尸体。

    它像是全部的水分都被榨干了,残缺地尸体佝偻弯腰,像是一个大号的婴儿。可没有婴儿向这种鬼东西一样可怕。

    “你没必要这么报复我吧?神父。”

    狼笛苦着脸:“你难道是猎头族吗,怎么把他变成这样的?”

    “他死后就变成这样。”神父伸手将瓶子拿开,作势欲丢:“看来我是自作多情,你要是不需要,我可以把它丢掉。”

    “我错了!请您高抬贵手,这玩意虽然丑,还是能从乐师公会那里换好多钱的。”

    狼笛歪着嘴求饶,口水顺着嘴角流下来,看着分外白痴:“要不然我的乐器都没法修,卡文迪许实验室里的那群死地精看不到钱说不定连门都不让我进。”

    神父低头凝视着瓶中的残骸,忽然问:“你答应那孩子的资助也在里面吧?”

    “……”

    狼笛愣了一下:“你都知道了?”

    “昨晚你们说话的时候,我在外面听着。”

    “……从什么时候开始?”

    “从一开始,到你说‘为了补偿他做诱饵所遭遇到的危险,愿意资助他去进修乐师’为止。”

    “你竟然不好奇他有没有同意?”

    神父又看了他一眼,像是看白痴一样,什么都没有讲。

    “好吧,他答应了。”

    狼笛无奈:“这次如果没有他,说不定我真死了。”

    神父摇头:“有那一头可以控制以太的狼王,你不一定会输。”

    “多亏老师给我的,多亏他先见之明,我才能把布雨师给唬住。但没想到结果还是代价惨重。”

    “能活着就比什么都强了,你先休息吧。”

    班恩神父起身,像是要离开,在沉默的片刻之后他轻声说:“后天会有一班马车带着你离开。明天我带你去取那个东西。

    它……被保存的很好,希望你们能够妥善地运用它。”

    他最后看了狼笛一眼,离开房间,关上门。

    在寂静里,只有沉默地狼笛。

    许久之后,他挠了挠头,轻声叹息:

    “那个东西只要被用了,就绝对说不上‘妥善’这个词了吧?”

    -

    叶清玄又做了一个梦,他梦见了遥远的过去以前,但是和他记忆所知的又不相像。

    就像是来自于什么人的凭空幻想,随着雨水的声音,就来到了自己的梦境里。

    他又一次回到了阿瓦隆的街道上,车水马龙。

    熟悉的琴声不知从何处传来,那是自从蒙昧记事起就回荡在耳边的声音。它们像是手掌,牵引着他走向迷梦更深的地方。

    在汹涌地人潮中,他看到那个背着琴匣的男人,他看起来还很年轻,所以应该是很多年前。

    他的长袍在风中飘起,飞扬如鹤。

    银白色的长发并没有像是大部分东方人那样结成簪,只是简单地用一个发箍束起,看起来怪异又简单。

    “……所以圣城的那帮老头子叫我‘月吟’,大概是觉得我对付邪教徒是专家吧。可不论怎么看我儿子都比我要天才一点啊,对不对?”

    那个男人低头看着自己的儿子,孩子只是好奇地凝视着周围的风景,东张西望。那个孩子的面目如此的熟悉,熟悉到令叶清玄头疼,却想不起那究竟是谁。

    叶清玄怔怔地站在人群中,凝视着它,茫然又迷惑。

    “爸爸,我想要那个……”

    孩子伸出手,指着行人手中的气球。

    “好啊好啊,爸爸悄悄买给你,不要告诉妈妈好不好?”

    背着琴匣的男人逗弄着自己的孩子,和茫然地叶清玄擦肩而过。

    他回头,看到男人怀中孩子无忧的眼神。

    在汹涌的人潮里,孩子回眸看他,一瞬间的目光接触,像是打开了什么。那种眼神令叶清玄踉跄地后退,倒在地上,就像是整个人被掏空了。

    那个孩子看起来,就像是曾经的自己。

    可自己又何曾那么幸福过呢?

    他有些想笑。

    无处不在的琴声又来了,令这街头汹涌的人潮凝固了,风从梦境的尽头掀起,从天空上灌下,将这一座城市淹没,吹走。

    叶清玄痛苦地在风中挣扎着,飘摇不定。

    在他的指尖,弦戒恢复成了闪亮的琴弦,将他拉扯向了风洞的深处。

    他飘荡在风里。

    “叶子,你做过梦吗?”

    背着琴匣的男人在他耳边轻声问,叶清玄茫然地四顾,听到有一个稚嫩地声音代替他去回答:“是睡着之后会出现的那些事情吗?”

    “或许吧,但醒着的时候也会有梦呀。”

    背着琴匣的人低声笑起来,他的声音轻柔又低沉,像是玉石碰撞时的清亮回声:

    “睡着的梦只要醒来之后就会可以遗忘,可醒着的人睡着时,它也会继续延续下去,延续在你的梦中……整个世界变得像是美梦一样,多好啊,对不对?”

    叶清玄僵硬住了,回头,看到背着琴匣的男人,不知从何处来的痛苦令他弯下腰。他抱着头,感觉到阵阵痛楚。

    “这个世界是噩梦啊,父亲!”

    他嘶哑地怒吼:“因为你才变成这样的……你还能将它当做美梦吗?妈妈他死了啊……因为你,妈妈才死了!”

    那个东方男人愣住了,像是终于回忆起来了,模糊地眼神凝视着他,复杂又悲伤。

    宛如丝绸一般延续的琴声中断了一瞬,像是有利刃将丝绸剪破,裁开,遍地狼藉。

    风停止了,沙尘不见,太阳熄灭了,大地破碎,万物坍塌。

    黑暗包裹了一切,他向着深渊中坠落。

    可破碎的琴声像是一只手,死死地将他拉住了。

    梦境在剧烈的变化,时而像是被洪水淹没的城市,时而成为了坍塌中的城堡,有时变成汪洋肆虐的海上,密集的丛林在海水上生长,霓虹在天空的尽头闪光。

    下一瞬间,它们又变了,黯淡下去。

    无穷尽的迷雾升起,淹没了一切。

    琴声再一次响起了。

    如月行吟,如云在天。

    叶清玄行走在迷雾里,茫然地寻找着琴声到来的方向。他脚下的崎岖山路渐渐地攀升,向着更高处延伸,也越来越狭窄,难行。

    扰动的迷雾包裹着他,像是有无数的眼睛在静静地看着,令他觉得一个人走这样的路并不孤单。

    他走在山路上,向前,向前,向前……直到无路可走。

    下一步,便是万丈深渊。

    琴声从天空的尽头而来,破碎又坚定地持续着,像是呼唤他到来。叶清玄静静地凝视着迷雾地伸出,跨前一步。

    深渊没有吞噬他,因为有无形的琴声将他托着,他踩在风里,向前进,越走越快。

    有时他环顾着四周,凝视着舞动的云气。在渺茫的雾气和云海中,只有星星的碎光在游曳着,像是雾气中的鱼。光芒从他的身旁掠过,消失不见。

    于是他的心神安定了,不再惶恐不安。

    于是,云海便从他的面前分开了。层层叠叠的雾气和浓云向着两边退出,露出了一线充满夜色的天幕,在天幕之上,星辰闪光。

    云海之路的前方,一轮明月无声地升起,照耀着尽头的方向。

    在细碎有静谧的琴声里,无数光芒从星海中跃起,落下,又升上天空。飘渺的曲调萦绕在天地之间的云海中,化作一点点的璀璨光芒。

    在月光的照耀中,他看到那个静静等待的男人。

    那个人站在触不可及的远方,叶清玄追不上他。在沉默地凝望里,他看到叶清玄的影子,便笑起来了,轻轻地挥手。

    可挥手时他的身体动荡又模糊,像是行将消散。

    “怎么样?”他看着少年:“这是个好梦吧?”

    “这也是你的把戏么?父亲。”

    叶清玄凝视着他:“可是我不觉得它美好,我害怕它。”

    “叶子,这是你过去的梦啊,你只是重新记起它。”

    “我已经忘了。”

    叶清玄别过头,不想再去看。

    “已经忘记的东西,是不会出现在这里的。”

    月光中的人轻声说:“忘不掉的东西会令人痛苦,可这是你的梦啊,又怎么可能忘记?”

    叶清玄愣住了,他环顾着这个梦,看着那些云海和月光,却忽然觉得茫然和难过。

    “那我……究竟要怎么做才好?”

    在寂静里,那个男人笑了,像是月光。

    “你不是正在往前去么?”

    他说:“就像是现在这样,不是傲慢地向着天上飘起,也不是因为痛苦向下坠落。是向前,笔直的向前。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东西都不能阻挡你向前去。

    不管通往天堂或者通向地狱里,一直走到梦的尽头里去……”

    少年看着那一双和自己相同的黑色眼瞳,那种眼神里似是有千言万语,但是却又说不清晰。

    “所以,不要忘啊,叶子。”

    在月光里,他凝视着少年,叹息似是悲伤和复杂,渐渐地,他消融在月光消融里,只有风声带来最后的低语:

    “我会在那里等着你。”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1879/ 第一时间欣赏寂静王冠最新章节! 作者:风月所写的《寂静王冠》为转载作品,寂静王冠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寂静王冠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寂静王冠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寂静王冠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寂静王冠介绍:
吾等生于以太,成于以太,逝于以太。
敬畏以太!(feartheether!)
——圣典。
当音乐拥有改变世界的力量,当乐师们的圣灵高踞于闪耀的群星之上。
黑暗中的世界就被文明的辉光照亮。
当天灾的阴影笼罩在人类的头顶,当大源将至。
人类的黄金时代便悄然踏向终结。
火和暗的深渊里,孕育的是新时代之光。
当曾经的荣耀被抛弃,当罪人洗去手上的鲜血,
寂静王冠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寂静王冠,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寂静王冠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