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苏醒
温暖,柔软。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南冥感觉到一条温软的手臂搭在自己的脸颊上,耳边传来细若蚊蚋的呼息,带着一丝丝湿润的热气和少女特有的香甜。
他睁开眼睛,漆黑的眼瞳里浮现出大梦初醒的茫然。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简陋的房间,四面墙上的砖石陈旧发黄,墙角爬满了滑腻的青苔。房间里就一张床,床的左边是门,右边是窗,窗沿的砖墙有些开裂,只用几块木板草草钉住,寒风呼呼地从缝隙里渗进来,吹得屋顶的瓦片咔咔作响。
真吵。
他皱了皱眉。眼珠偏转到眼角,瞥见了一张在熟睡中的干净白皙的脸。
那是一个趴在床头睡着了的雌性人类,脸蛋和手臂离他极近,鼻子随着胸膛起伏呼吸出温热的气息,让他感觉有些发痒。
南冥盯了她片刻,后者忽然睫毛一抖,醒了过来。
“……小冥?你醒了?”
女人猛地抬起头来,揉了揉惺忪的眼睛,疲惫的脸上绽放出欣慰的笑容。
而南冥也看着她,脸色平静中带着一丝好奇。
方才醒来的一瞬间,他顺便吃掉了这具身体原有的灵魂,名为“南冥”的十六岁少年的记忆涌上心头,让他知道了一些关于世界和自身的信息。
风剑洲,北祁领,乌城。冬。
“自己”是乌城南家的旁系后代,从小脑子不灵光,也没有修炼资质,因为是奴婢所生而备受排挤,再加上母亲早亡,父亲几年前练功走火入魔也死了,从此他在家族里的待遇急转直下,被发配到这间破落的柴房,像养一条狗一样养着,经常遭受欺凌。
而就这样一根废柴,竟然有一个在娘胎里就定了亲的未婚妻,还是乌城郭家的掌上明珠,名叫郭如意。
这郭如意不仅长得貌似天仙,修炼资质也属上等,半月前被云游至此地的四方教长老看中,收作关门弟子。前日便是她正式入教的日子,于是她借势登门,向南家提出了悔婚的要求,冲突中南冥被那四方教长老随手一掌打得重伤垂危,双方不欢而散。
所以,这就是自己现在“奄奄一息”地躺在床上的理由。
床前的这个女人是自己同父异母的“姐姐”南音,也是家族中唯一关心自己的人,几日来若不是她一直在床前照顾,这少年的尸身怕是早就凉了。
只是南冥有些不解,这女人……居然不怕自己?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体,明显不是自己原来的了,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这具身体竟然没有被自己的存在所同化……也就是说,他竟然真的换了一个身体?
不是鸠占鹊巢的夺舍,也不是换皮不换肉的变化之术,而是确确实实地变成了一个新的存在。
也正因为如此,他的身上不再散发出那种令万物战栗退避的疯狂气息,只要他不刻意显露真身,这个凡人的躯壳就是他最好的伪装,让他看起来与一个人畜无害的少年无异。
这,可就有点儿令人兴奋了。
难怪这个女人面对自己一点儿都不害怕,也没有尖叫或逃跑的意思,她是把自己当成了她的“弟弟”啊……
真是有趣。
不过,自己到底睡了多久?
他记得上一次意识清醒时还是灾荒纪元,世界并不是这个模样,没有那么多的大洲和小岛,整个世界就一块广袤的陆地,被无边的海洋所环绕着。
他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来到了一个新的世界,但是天地间隐晦的气息告诉他,这就是他曾经呆过的地方。
至于世界为何会变成这个陌生的样子?
南冥努力地回忆着。
这一觉实在是睡得有点长,他只记得自己睡之前似乎吞了一个极为鲜美的食物,那令人愉悦的巨大的饱腹感伴随着浓浓的睡意,让他舒服得就像泡在温泉里一样,懒洋洋地一动也不想动,脑子也渐渐放弃了思考。
再醒来时已是沧海桑田,连自己的身体都换了一个。
难道,是自己睡着的时候无意识间做了什么?不不,自己应该没有梦游的习惯……没有吧?
他忽然有点不是很确定起来。
算了……
南冥伸手揉了揉眉心,放弃了思考这件事儿的前因后果。横竖不管世界变成什么样子,对他来说也没什么影响,姑且当做游戏版本更新了吧。
“小冥……小冥?听得见吗?”
这时候,南音轻轻地晃了晃他的手,用有些焦急的语气关切地问道,“你的脸色好差,是不是有哪里不舒服?”
“姐,我没事。”
南冥顺着这个少年原有的思维,并且尽量模仿着人类的语气回应道。
但他一开口就立刻意识到,自己的声音似乎中气太足,不像是个重伤未愈的人,于是赶紧脸色一白,装作虚弱地咳嗽了几声。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你还是别说话了,好好养伤。”
南音看起来并未多想,赶紧端了一碗温水喂给他。她心疼地看着弟弟萎靡的脸色,眼神里掠过一丝黯淡的阴霾。
自从父亲身故后,他们姐弟俩在家族里过得太艰难了。
她的境况稍好一点,母亲是另一修行家族的女儿,虽然只是为了联姻远嫁而来,并且生下她后不久就病死了,但毕竟娘家有些势力,她这个女儿在南家也不是完全没有地位。
可是小冥……这个可怜的孩子,却是真真正正的无依无靠,除了她这个姐姐,偌大的南家再也没有一个关心他的亲人了。
还好,姐姐以后终于有力量保护你了,我亲爱的弟弟……小冥!
南音在心中默念。
她用手温柔地拨了拨南冥的头发,手指上有一枚古朴的铜戒闪现微光。
南音看着它,目光中浮现出自信和决心。
这是不久前她在整理父亲遗物时找到的戒指,本以为只是一件普通不值钱的饰品,没想到不小心割破手指把血液滴在上面以后,竟然激活了戒指里被封印了无数年的灵魂。
灵魂的形象是一个邋遢老头,他自称是不知道多少年前的混乱纪元的“玄元天尊”,一身修为出神入化,在纪元终结时因为不甘心就此陨落,付出了大代价把自己的残魂封印在铜戒里。
而这枚铜戒,据说在当年也是鼎鼎有名的神器,只是如今被无尽岁月磨灭了荣光,威能尽丧。
玄元天尊将其当年性命交修的不传之秘《衍神天经》传给了南音,还教会她移植灵枢之法。
在玄元天尊的指点下,南音找到家族里一名有修炼资质而不自知的下仆,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挖下了他的左眼,提取出灵枢移植到自己身上,从而获得了修行的资质。
而南音为此付出的代价,则是承诺在以后修行有成时,为玄元天尊的残魂寻找复活之法,助其重活一世。
说到底也只是个空头支票,却能够换来这么多实实在在的好处,让她很难不怀疑这位玄元天尊的用心她早已不是一个天真到相信天上会掉馅饼的小女孩儿了。
然而南音没有选择,她需要这一份机缘,只有让自己拥有力量,才能够在这险恶的世道中保护自己和弟弟不受伤害,弱者是没有办法掌握自己命运的。
前两日,那四方教长老一掌拍向南冥的时候,只有炼体修为的她站在旁边什么都做不了,连反应都来不及,要不是南家家主碍于面子阻拦了一下,弟弟怕是要当场没命了。
一想到自己差点儿失去唯一的亲弟弟,她就不由一阵心悸后怕,同时更加体会到作为弱小者的悲哀,痛恨自己的无力。
郭家……郭如意……四方教!
心中咬牙地念着这几个名字,像是要把仇恨都镌刻在血肉里,南音的眼神变得阴沉。
但她是一个理智而冷静的女人,知道自己现在还没有能力去向那些庞然大物报仇,而且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等着她去做。
云流学宫的入学测试就在今天。她马上就该走了。
等她成功通过测试,成为了云流学宫的学生,在南家就会受到更多的重视,会有更大的话语权。那些想要欺负自己和弟弟的家伙,以后都要好好掂量掂量。
想到这里,纵然心中有再多的不舍和担心,她还是站起了身。
“小冥,姐姐现在有事出去一下。你乖乖地躺在这里养伤,不要乱动,不管谁来都不要开门,知道吗?”
“哦。”
南冥一脸乖巧地点了点头,有点儿奇怪地目送着便宜姐姐的身影消失在门外。
这个蝼蚁似乎对自己有些奇怪的感情……看自己的眼神,就像自己看食物的眼神一样,温柔而宠溺,还带着一丝占有的**。
她难道想吃了自己?
真是太有趣了,南冥想想自己活了这么多年,还从没有人对自己提出过这样的诉求。
哦,或许曾经是有的,在那些小家伙还没见过自己的真身的时候,它们总是一蹦一跳地排着队像外卖一样送到自己嘴边……
可惜的是,这种天真又可爱的小家伙慢慢地就被自己吃绝种了,剩下的都是些滑溜得像泥鳅一样的老鬼,远远地还没见到自己就跑了,让他很是饿了一阵肚子。
没办法,野生的食物轻易抓不着,他只好自己饲养。用了整整一个纪元十万年的时间,才养出了一只足够让他垂涎的肥美食物,然后他就忍不住一口吞了,接着美美地睡了一觉,现在才醒来……
又饿了。
南冥摸了摸干瘪的肚子,有点分不清这是人类身体的生理反应,还是他自己真实的“食欲”。
若是后者的话,这个世界上不知道还能否找到让他饱腹的食物。
可爱又美味的小家伙们似乎都躲起来了,至少现在他没闻到一丝它们的气味。
至于活了极久的美味他就不指望了,那些家伙想必都知道自己,绝不会主动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想吃到它们只能碰运气看看哪个倒霉蛋不小心撞上门来。
南冥只能寄望于那些还没见过自己存在的新生的小羔羊们。
他现在已经是一个“凡人”了,只要演技稍微好一点,把它们骗进嘴里来应该很容易。
这么多年过去了,食物们应该也繁衍得越来越多了吧……真是令人期待呢。
他舔了舔唇,咧嘴露出一个森然的微笑。
日落时分,屋内的光线黯淡,除了北风吹动瓦片的咔咔声,没有别的声响。
这里是南家府邸的角落,平日里一般没人过来,安静得就连树叶掉在地上都能听见。
以南冥的听力,很容易就发现屋外的小道上传来几人微不可闻的脚步声,他的脸上不禁露出一丝有趣的神色。
接着就见紧闭的窗户纸上出现了一个烧焦的小洞,一支细长的草杆伸了进来,末端燃烧挥发出一股氤氲的烟气,很快房间里就充斥着淡淡的香味。
这是……**香?
南冥吸了一口这香气,有点儿拿不准它的效果,正在犯愁之际,那柴房的门吱嘎一响,竟是被推开了。
他心中一惊,赶紧歪头躺下,装作一副“猝不及防吸入**香昏倒了”的模样。
门缝处,三个下仆打扮的汉子蹑手蹑脚地闪身进来,转身便关上了门。
那为首的壮硕汉子身上只有一件单薄的布衣,在这寒冬中竟然不怕冷,似乎是个练家子,另外两人一个是个瘦高个儿,长得尖嘴猴腮,一脸奸诈的模样,另一个则皮肤黝黑,面相憨厚,木然的眼睛里偶尔闪过一丝狡黠的精光。
“那郭家娘儿给的迷香果然管用,看这小子睡得多沉,雷打都醒不过来。”
那瘦高个走到床边看了一眼,嘿嘿笑道,“虎头哥,人已经迷昏了,咱这就动手?”
“咱真……真干啊?”
黝黑汉子似乎有点犹豫的样子,嗫嚅着说,“这病秧子虽然不受待见,可怎么说也是姓南的,我们要是真把他”他做了一个割脖子的手势,压低声音,“南家的人能放过咱们?”
“谁知道是咱们干的?”
被称为虎头哥的壮硕汉子瞟了两人一眼,从兜里掏出一个药瓶,拧开瓶塞,“郭大小姐说了,这药粉只要往那小子的伤口上洒一点,保管他死得神不知鬼不觉。再说,这小子已经伤得那么重了,死掉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南家就算要追究,也找不上咱们。”
“虎头哥说得对,这小子本来就已经死翘翘的了,就是我们不动手,他也活不了几天。反正都是要死的人,早死晚死有啥不一样?还不如给咱挣俩银子花花,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那……那说好了,我只要够给我老娘治病的那份钱……你们动手吧!我、我去给你们把风。”
“切,瞧你胆儿小的。”
瘦高个儿鄙视地瞧了黝黑汉子一眼,在虎头哥的示意下,掀开了床上的被子。
脸色苍白的少年紧闭着眼,蜷缩着瘦弱的身子一动不动,就像死掉了似的。
南冥感受到了三只蝼蚁的靠近,还听到了他们之间的对话,只觉得非常有趣。
一只手扒开了他的衣服在身上摸索,不一会儿传来了倒吸凉气的声音:“咝……这小子的身体可真冷,不会已经死掉了吧?”
又一只手探了探他的鼻息:“死个屁,这不还有气儿来吗?赶紧麻溜儿的,别一会让他姐回来看见了!”
“可是虎头哥,这小子身上……没有伤口啊?”
“怎么会没伤口!我可是听人说了,那郭家小姐请来了四方教的上仙,这小子受了上仙一记火焰掌,胸口差点儿烧出个大窟窿”
虎头哥一把推开瘦高个儿,自己上前看了看,只看见光滑得没有一丝瑕疵的皮肤,不由得瞪大了眼,旋即脸色阴沉下来,“难道……这小子被人掉包了?不可能,这脸我认得,就是他没错。”
“虎头哥,那现在咋办啊?这药粉给他喂下去?”
“不行,郭家那妞儿说了是撒在伤口上的,这吞下去万一死不了怎么办?”
虎头哥心头一横,从腰后解下一把柴刀,“慌什么?这伤口没有,咱不会自己给他整一个吗?”
说罢,他反手握住柴刀便砍在了南冥的左手臂上,然而一刀下去,手臂完好如初,连一滴血都没有流。
他还想是柴刀的刃太钝,故而将刀刃压在手臂上用力撕割了几下,竟然还是不能破皮儿,心中不由有些慌了。
“见鬼了,这小子到底咋回事?”
虎头哥把柴刀塞到瘦高个儿手里,“你来试试!”
瘦高个儿见了这诡异的状况,心里头也有些忐忑,颤颤巍巍地握着刀砍了几下,连连摇头:“不……不行!虎头哥,砍不动啊!”
正在望风的黝黑汉子也有点害怕了:“我听说,那些云流学宫的上仙都修有仙法,刀枪不入,水火不侵的……这娃儿那么邪乎,会不会也是练过的……”
“修炼个屁,他要是有那资质,在南家还会活得跟条狗一样?早吃香喝辣去了!”
虎头哥呸了一口,想当年他要不是没有资质,哪里会沦落到这南家当个下仆,虽然跟那护卫的教头学了几招庄稼把式,可比起那些上天入地的仙人,完全是云泥之别。
他听人说过,这资质也不全是天生的,有些法门可以掠夺别人的灵枢,使之变成自己的修行资质。
不过那样做耗费甚巨,一般的小家族都轻易担负不起,南家是肯定不会花费那么多的资源在这小子身上的。
而郭家大小姐却答应了,只要他办成这事儿,就给他用这法门移植一个灵枢。
为了这份儿天大的机缘,就算眼前是刀山是火海,他也敢闯上一闯!
“娘希匹的!我就不信这个邪了!”
虎头哥一把从瘦高个儿手里抢回来柴刀,跑到外面去找来块磨刀石“唰唰唰”地磨了又磨,直到刃口锋利得发亮。
他的眼神里流露出阴狠和疯狂,在另外两人惊恐的目光中,铆尽全身力气地重重一刀劈在了少年的脖颈上!
咔。
南冥的脖子断成两截,脑袋掉了下来。
脖子断裂的截面非常光滑,甚至能清晰地看清楚每一根搏动的血管,然而奔腾的血液仿佛被锁住了一般,竟然一点一滴都未曾流出来。
三人围在床边直愣愣地看着这无比诡异的一幕,只觉一股毒蛇般的寒意从脊背幽幽升起,身子不自觉地打起了摆子。
南冥想了想,觉得大概是演砸了,于是睁开眼睛,友好地跟他们打了个招呼。
“你们好。”
“……鬼……鬼啊!啊啊啊啊”
柴刀“当啷”一声掉在地上,被吓破了胆的三人也顾不上捡,转身夺门而逃。
南冥一脸失望地看着他们。
为什么也是一见到他就跑,就不能好好地聊个天吗?
他伸手捡起自己的脑袋,随意地按回脖子上,然后翻身从床上走了下来。
这令人惊悚的画面看在三人眼里更觉恐怖,他们一边惊恐地回头看,一边抖抖索索地扒拉着门拴,却因为紧张怎么也打不开,不禁发出声嘶力竭的哭喊。
“救命!救命!有鬼怪啊……”
“别过来……你不要过来……”
“来人,快来人啊!”
南冥摸了摸下巴。
自己这个样子……有那么可怕吗?明明还比不上那些吓人经验丰富的老鬼,更不及他真身的万一,这个纪元的人类心理承受能力真是糟糕。
“你们太吵了。”
他低头看了看像杀猪一样惨叫的几人,不禁摇摇头,这声音会把其他人引过来的,“不就是想出去吗?连一扇门都打不开……让我帮帮你们吧。”
说完他仰头张嘴,裂开的嘴角张大到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正常人绝对不可能达到的角度,然后把整条手臂伸进了自己的喉咙里,似乎在掏寻些什么。
那虎头哥正好回头看见这违反常识的一幕,整个人顿时呆若木鸡,想要后退,双腿却像被钉在了地上似的,僵硬,发软。
“啊,找到了!”
南冥的手终于从喉咙里拔了出来,嘴巴转眼间恢复正常人的模样,手上多了一支漆黑破旧的手电筒。
虎头哥三人并不认识这个木棍似的玩意儿是什么东西,但只是盯着它,心中就莫名生起一股深入骨髓的寒意。
南冥手握电筒对着他们,眯起了眼睛。
啪!
白亮的光圈瞬间笼罩住门口处的三人,只见他们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地缩小,缩小……直到变成一只蚂蚁般细微,这时候他们还没反应过来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只发现阻挡在身前的大门突兀地消失不见,前方竟是一条光亮的康庄大道。
他们欣喜若狂、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
“看,这不就出去了吗?”
南冥关了“手电筒”,看着三只蚂蚁般大小的人儿从门缝下溜了出去,一脸欣慰地咧嘴笑了。
接着,他慢条斯理地将木栓取出,放好,轻轻推开了几人刚才怎么也打不开的门,悠然迈步走到两个小人儿身边,蹲下来。
小人儿们似乎已经意识到了不对,脸上的惊慌、恐惧和竭斯底里的绝望像树叶上的纹路一样清晰地呈现在他眼里,他们瘫坐在地上,嘴里似乎在嘶吼着哭喊着什么,但是声音太小了,他听不见。
这就安静多了。
南冥伸出一根手指,像逗弄蚂蚁一样逗弄了他们片刻,觉得有些无趣,就把他们都摁死了。
随后他又弯下腰来,伸手掰开一株低矮的杂草,脸上露出了温和的微笑:“捉迷藏好玩儿吗?”
杂草一阵抖动,后面连滚带爬地摔出一个小人儿来,看起来是刚才那三人中的虎头哥。
此刻他浑身抖如筛糠,五体投地的跪在地上,脑袋抽疯了一样死命地往地上磕,涕泪皆流地说着求饶之语。
而南冥打了个呵欠,伸出两根手指,轻轻地拈起他送进了嘴里,顺道把“手电筒”也塞了回去。
他的腹中世界不但可以存放死物,活物也可以在里面生存,不过他没打算让这小家伙活到肚子里,在吞咽的过程中就把他给彻底消化了,并从灵魂中攫取了记忆。
“郭如意?”
如他所意料的一般,这几个下仆是受郭家那位大小姐的利诱指派而来的,目的正是杀掉自己。
令他有点儿不解的是,那郭家小姐明明已经看着“自己”被打成了重伤、命不久矣,哪怕就是能活下来,以后也是废人一个了,就这样她居然还让人来杀自己。
到底是什么样的深仇大恨,让她退了婚、废了人都还不肯罢休,而非要自己的命不可?
想不通。
就算是在之前的十六年里,南冥与郭如意也毫无恩怨交集,他们甚至是两日前才第一次互相见面。
南冥想了想,觉得实在是搞不懂这些人类的脑回路,不过这也正是他们的有趣之处。
一个蝼蚁的记恨并不让他烦恼,但是若她还继续来找自己麻烦,以这个身体表面上的能力可应付不了。
南冥抬头看了看天色,暮色将降未降,那便宜姐姐的气息还在很远,应该没那么快回来。自己要不要趁天黑后做点儿什么?
他咧了咧嘴。
就这么愉快的决定了。
2 大荒心魔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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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家大小姐的闺房里张灯结彩,像是出嫁一样喜庆,一道窈窕的女子身影端坐在梳妆台的明镜前,身后两名侍女正为她梳妆。
镜里的女人薄粉敷面,肤若凝脂,璧白无瑕,一头云鬓分两侧,垂在如刀削般的光洁双肩上,清冷明艳如画中仙子。
她就是郭家的掌上明珠,郭如意。
郭如意屏退了侍女,亲手为自己的眉心画上最后一点朱砂,便站起来推门而出。
“爹,娘,女儿这便去了。”
门外站着几人,她走到一对盛装华服的中年夫妇面前,盈盈一拜,“您二老在家中要保重身体,待女儿修行有成,一定早日回来看望。”
她又望向旁边一名十三四岁、虎头虎脑的少年,摸了摸他的头:“小虎,以后我不在家,你要听爹爹和娘亲的话,不可以惹他们生气,听见了吗?”
“知道了姐,你真嗦!”
少年冲她吐了吐舌头,做了个鬼脸,“快走快走吧,以后你的那些玩具就都是我的了!”
“如虎,仙师面前不得如此胡闹。”那郭家家主训斥了儿子一句。
与家人互相交代了几句以后,郭如意走到早已立在一侧的鹤发老者身边,恭声道:“白长老,诸事已了,我们可以离开了。”
“那少年,可已处理好了?”
“今日已经遣人去办了,用的是长老您给的‘见血封喉散’,应当万无一失。”
郭如意知道老者说的是谁,遂点了点头,“不过,那办事的仆从还没回来给我报信,既然长老挂心,不如我们待会先去一趟南府”
“不必了,我也就随口一提。日前我曾给那少年卜过一卦,他应活不过今日。”
鹤发老者摆了摆手,随后略一沉吟,道,“你是不是疑惑,我为何非让你去要了那少年的命?”
“……如意心中确有不解。”
“你且不知,我教修行法门,讲究心若冰清,了无挂碍。那少年是你在红尘中的劫数,你若应劫,与他成婚也罢,但既然已与他生了仇隙,便最好杀了他一了百了,这叫破劫。否则,你的心中总存着一份与他的纠葛,心境蒙尘,不利于修行。”
老者说着赞赏地看了她一眼,“你这丫头心性也算果断,正合我教法门要义,以后勤勉修行,必定前途无量。”
“如意谢长老教诲。”
郭如意乖巧地揖手一礼,心中却是松了口气,暗道虚惊一场。
这位四方教长老姓白,名无道,虽然修为在她看来不算多么高深,但却极为擅长卜算之术,她还曾经一度担心,对方是不是算出了自己的跟脚,现在看来是自己想多了。
她的心底藏着一个天大的秘密,连父母至亲都不曾告诉,只有自己知道。
现在的这个郭如意,已经不是以前的郭如意了。
她,是从未来重生回来的!
郭如意的脑海中有着未来数百年的记忆,她认识这位四方教的白长老,知道他在一个月前会云游到乌城,前一世的她也是这么被发现并带回四方教的,这一生不过循着记忆中的路线再走一遍,早有经验的她没有遇到任何意外,甚至还投其所好地讨得了白长老的欢心,被其收为入室弟子。
而在前世的记忆中,那个被她退婚、重伤垂死的少年南冥,后来非但没有成为一个废人,反而在明日的云流学宫入学测试中大放异彩,踏上了修行之路,他的修为更是一路高涨,短短几年便完全超越了自己。
郭如意上一世的身死,就是因为那南冥修为大成后单人匹马屠灭了四方教,当时已为四方教教主的她拼死抵抗,却仍然不敌他的凶威,甚至被他掳了回去,囚禁在空间宝物之中。
她不堪忍受凌辱,于是找了个机会自尽,却没想到就此重生回到了现在。
果然天道苍茫,总有一线生机。
这一世,她绝不会让悲剧再次发生!
就算是白无道没有让她去杀死那个少年,郭如意也不会放过他,因为她要把那个恶魔扼杀在萌芽里,让其再无翻身的机会!
“上一世,这白无道并没有让我去杀了他。这一世之所以不同,想必是因为我成了他的弟子,他对我的修行比较上心罢,卜算之术虽然神奇,但也应该算不出重生这种大诡秘……”
郭如意冷静地思忖着。
如果可以的话,她很想去南家看上一眼,确认那人的死讯。不过现在主动权掌握在白无道手里,他不同意,她也没办法强求。
只能日后想办法回来看一下了。她心中暗道。
然后又忽然想起了什么,回身对自己父亲说道:“对了,这几日若有一名高壮的南家仆人过来找我领赏,您记得把他留下,莫要让他把消息传了出去。”
“为父晓得了。放心吧,那人走不出郭家的大门。”
最后嘱咐了一句,郭如意与白长老的身影便升上了天空,像风一样的远去了。
地上的人们抬头仰望着两人的身影消失在天边的晚霞里,脸上不约而同地露出钦羡的神采。
“爹爹,娘亲,我以后也要修行!我要做仙师”
郭如虎捏着拳头嚷道。
夕阳西沉。
夜幕降临了。
……
……
南冥的身形一阵蠕动,就像是有无数条纠缠的蛇在表皮下游走,伴随着令人悚然的血肉鼓胀和骨骼拉扯的声音,他的外貌变成了“虎头哥”的模样。
“虎头哥”全名张虎头,是南家厨房的一名劈柴工。他的体形比南冥壮实魁梧得多,满脸横肉的脸上胡子拉碴,若是脱了上衣再拎把斧头,活脱脱就是个穷凶极恶的山贼头子。
南冥站在水井边看了看自己的倒影,对这个形象表示十分满意。
随手顺了件仆从的布衣往身上一披,他踏着夜色离开了南家府邸,往那乌城西边的郭家走去。
东南西郭,这乌城的两大豪族分别盘踞一方,中间还隔着一个城主府。
南冥顶着张虎头的马甲走在街上,一路都没几个人敢与他对眼,连宜春院的老鸨见了也退避三舍,让他有一种回到了“上一世”的错觉。
当他来到郭府门前,终于有两个勇敢的门房站出来,拦住了他的去路:“站住!你是什么人,干什么的?”
“两位大爷,小的有个口信要带给郭家小姐,烦请通融一下。”
南冥咧嘴露出一丝笑容,配合他此时凶神恶煞的面容和铜铃般的大眼,顿时变成一个标准的狞笑,吓得两名门房脖子一缩。
他想了想,手上变出几块碎银递了过去,压低声音说,“小小意思,不成敬意。”
然而听在两名门房耳中,这低沉、粗重又沙哑的声音里分明透着深深的威胁,仿佛一言不合就要扭断自己的脖子,当下哪里敢接,连连摆手赔笑道:“我们不是这个意思、不是这个意思……好汉请进!”
给银子也不要?这和书里写得不一样啊,果然小说都是骗人的。
心中默默赞叹了一下两名门房的高风亮节,南冥觉得为了褒扬这种优秀的品格,待会儿应该让他们死得开心一点,弘扬正能量,人人有责。
他不认得郭府的路,走了没多远,在院子里看见一个有点儿佝偻的瘦老头,尖长的脸上两撇八字胡,抬起下巴看人显得分外刻薄,听旁人称呼其为“金管事”。
他便走到这老头身前,一抱拳,瓮声瓮气道:“管事的,我有事儿找你们郭大小姐,可否带路?”
“哪里来的莽汉,长得这般粗鲁,我家小姐是你想见就能见……”
那金管事斜乜了他一眼,本想着呵斥一番赶走,可定睛看仔细后,却又转了话锋,“……等等,你莫非就是替小姐办事儿的那人?跟我来吧。”
金管事挥手招来两个护院,像押送犯人一样将南冥包围在中间,推着他往郭府深处走去。
走到一处偏僻无人的荒废庭院,他们停下脚步,南冥用脚尖点了点地面,察觉到这底下竟是空的,便有些好奇。
“你要带我去哪儿?”
“傻大个,你是见不到小姐的了,她已随仙师修行去,不过临行前与我说了你的事儿,都已安排妥当……”
金管事慢悠悠地踱着步子,忽然一摆手,“把他关进去。好好锁着别让他跑了,等老爷回来定夺。”
这话却是对那两个护院说的。
后者闻言打开地上的一道暗门,暗门后露出一条石梯,两人押送着南冥走了下去,地下竟然有着巨大的空间,一个个铁栅牢房排列两侧,粗粗一数便有数十个之多。
怕是谁也想不到,这郭家府邸地下居然藏着这么一个暗牢。
私设暗牢,那可是要入狱的重罪,与豢养私兵一样都是领主的大忌。当然,在这北祁领上的世家豪族几乎没有谁不这么干,只是不敢明目张胆而已。
就南冥所知道的,其实南家也有一个,因为“他”就曾经被关进去过。
南冥没有任何反抗,任由两个护院给自己的手脚套上镣铐,然后关进了深处的牢房里。
他隔壁的牢房有一个是空的,另一个则关着个疯疯癫癫的男人,正在用带血的指甲在石壁上刻着什么,那个牢房的石壁和地砖上全都布满了暗红色的诡异图案,乍一眼看去还以为是某个邪教的献祭现场。
南冥好奇地看了一会儿,只觉得这图案有些眼熟,却怎么也想不起来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他活的时间太长了,很多久远的、无关紧要的记忆都被选择性地遗忘,想回忆起来要花不少时间。
这时候,隔着走廊对面的牢房里传来一个嘶哑的声音:“兄弟,你怎么被关进来的?能不能告诉我,外面是什么时日了?”
“天启九年一月。”南冥告诉了他。
“已经九年了?时间过得可真快啊……”
牢里那人语气唏嘘,“那郭老贼关了老子三年多!就为了我的家传刀法秘本,可那老贼不知道,我是宁死也不会交给他的。这些年来郭家不知坑害了多少修行同道,连我兄长都死在他们手中,若我有一日能有命出去,定要手刃郭家老贼满门!”
许是牢狱生活太过无聊,难得有个人可以说话,这中年汉子絮絮叨叨地打开了话匣子。
南冥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个话痨,开始后悔跟他搭话了。
“这位兄弟,你也是被那老贼抓进来逼问绝学的吧?我跟你讲,不管那老贼开出什么样的条件,你都千万不要屈从!不然就是死路一条!我是亲眼看着的,那些交出了绝学的同道从这牢房里出去就没有回来过,那老贼能真把他们放了?怕是都被灭口了……”
“还有,旁边牢房里的那个家伙,你可千万不要搭理。他是个疯子,还是那郭老贼的亲生胞弟呢,当年不听旁人劝告去修炼那《大荒心魔经》,练着练着就疯了……”
黑暗中南冥已经抬起了一只手,手上血丝蠕动,纠缠着膨胀成狰狞的黑色巨爪,锋利的爪刃轻轻划过牢房的铁栅,就像热刀切黄油般顺滑无声,铁栅已然断裂。
巨爪穿过铁栅后继续前伸,像一片巨大的阴影般笼向对面的牢房,南冥打算用自己的办法让那个话痨安静一点,不过对方的话让他暂停下来。
“《大荒心魔经》?”
“没错!就是那本无论如何都不能练的禁法……你不知道?”
“还真不知。”
“不知就好,不知就好啊!我还是不跟你说了,这样的禁法知道了也没什么用,它就是用来害人的,这世间知道它的人越少越好,最好把它带进坟墓里……呃!”
那人的声音戛然而止。
却是南冥被他唠叨得不耐烦了,黑色巨爪随意一挥,将他干脆地切成了两截。
接着那巨爪上蠕动出长蛇般纠缠着的黑红血丝,像吸管一样插进了尸体的脑浆里,轻微的吸吮声响起,那尸体的头颅便如漏气的球般迅速干瘪了下去,连头骨都如热油般融化在了巨爪的血肉里。
南冥隔壁牢房的那个疯子呆愣愣地看着这一幕,连手上的动作停了都不自知。
当南冥回头看他时,他的手猛然一抖,目光变得呆滞,颤颤巍巍地继续往石壁上刻画图案。
南冥眼里露出一丝玩味的神色。
“真是令人甘拜下风的演技……”
他一步步走到牢房的边缘,隔着栅栏注视那衣衫褴褛的男子在石壁上涂划,兴之所至,忽然伸出黑色巨爪将其后来画的都抹去,并在石壁上重新画了一个与人比高的巨大图案,“但你这个画得不对,应该是这样的。瞧,这样不是顺眼多了?”
死一样的沉默。
“……不说点什么吗?”
足有成人半身大小的黑色巨爪轻轻抚上那人的脖颈,像抚摸小动物一样温柔地摩挲,黑红血丝缠在他的脸和胸膛上,犹如情人浓密的发丝。
疯男子的手无声地垂了下来,身体僵硬站在原地,腿部有些微微的发抖。
死寂的黑暗牢房里,似乎能听见心脏疯狂的跳动声,在他的胸腔里……
哧!
一根血丝刺进男子的后脑勺。
黑暗中,南冥无奈地摇了摇头,自己果然还是不适合聊天。
干瘪的尸体如麻布袋般被扔在地上,如法炮制地吸取了这人的记忆,他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这个“疯子”姓郭名玉京,乃是现任郭家家主同父异母的弟弟,年轻时被人诱使去修炼了那《大荒心魔经》,修为臻至灵枢境界后,心生魔障变得神志不清。
后来继任家主的兄长忌惮他的武力,暗中请高人废了他的修为,并将其囚禁在地牢,对外则宣称郭家二爷练功走火入魔,疯了。
谁也不知道,这个疯子渐渐恢复了神智,并且装疯卖傻地瞒过了所有人。他在等一个逃脱的机会,却没想到先等来了南冥这个不可名状……
至于所谓的《大荒心魔经》,原来是一本禁忌的修炼功法。
众所周知,凡人要有资质才能够修行,这个资质指的是身体内的灵枢。
灵枢能够汇聚灵气,转化灵力,乃至进化出各种各样奇异的神通。
没有灵枢的凡人,修行一辈子的成就只能止步于“炼体”,永远跨不过“灵枢”的门槛,更遑论后续的“神通”、“至圣”、“太虚”、“寂灭”诸多境界,那都是建立在灵枢的基础上的。
但不知从何时起,世界上开始流传着一些不需要灵枢也能够修炼的功法,《大荒心魔经》便是其中之一。许多没有灵枢的凡人借此走上修行的路途,获得了不下于灵枢修行者的强大力量。
然而这些功法却是有问题的,会导致修行者神志失常,变成疯子,有的双目赤红见人就杀,有的状如疯魔癫狂自语,有的看破红尘自我了断,还有的明明是个男子却穿起了女儿红妆、媚态横生……久而久之,这类功法被人们视为禁忌,练之则会入魔。
根据记载,这类功法的修行者没有一个是寿终正寝的,要么因天灾**而横死,要么在某个无人的清晨或夜晚自行坐化,变成一具形容枯槁的可怖干尸。
从这两人记忆中的描述里,南冥嗅到了一丝熟悉的味道,干尸什么的,很像是那些让他心心念念、垂涎万分的老熟“人”的作案风格啊。
他的眼睛倏然一亮,迸射出骇人的兴奋之意。
难道修炼了那个什么《大荒心魔经》,就会有可口的食物送上门来?
那可太美妙了!
郭玉京的脑海中就有着这部功法,但他只修炼到第一层,而《大荒心魔经》共有七层,后面的内容他还没有看过。
不过南冥也不着急,因为《大荒心魔经》是**中流传最广的一本,在修行界中已经不是一个秘密了,有很多获取的渠道。
而且,他在记忆中还发现了一件有趣的事情这郭玉京与自己原身的亡父,竟然是互相认识的。
两人年轻时曾一起参加云流学宫的初试,又一起落榜,在酒馆里一起喝得酩酊大醉,醒来后互感同为天涯沦落人,便结成了异性兄弟。
因为不甘心一辈子只做个凡人,这对难兄难弟想办法弄来了一本传说中的禁忌功法,瞒着家里人开始修炼,结果……
人作,就会死,古人诚不我欺。
南冥想起“自己”记忆中的父亲是练功走火入魔而死,现在想来,应该就是修炼了那《大荒心魔经》的结果。
这么说,他肯定是有这一本功法的,会不会在他的遗物里?
3 灭门
“人心皆有魔,万物存欲念。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天魔恒自在,故无我无念……”
《大荒心魔经》第一层。
南冥忽略过毫无营养的序言,直接跳到后面的修炼部分,按照上述的方法闭目冥思。
这功法与其说是一本书,不如说是一本图录,每一层里有一页图象,修炼的方法也很简单,就是在心中观想那一层的图象,使之犹如实质般烙印在自己的脑海里。然后便能借用图象的力量,拥有如灵枢修行者般排山倒海、干涉现实的能力。
按照它的理论,这种伟力来自于一个被称为“魂枢”的存在。与灵枢相对应,魂枢也是人体中一种可以修炼的“资质”,而且这种资质,几乎每个人都有,它存在于人的意识海里,修炼的不是灵力,而是“魂念”。
南冥一瞬间就明白,魂念本质上就是精神的力量。
第一层要观想的图象是个人首蛇身的女子,她有八头八臂,体态妖娆,身姿婀娜,但每一个头颅上的脸都如鬼怪般可怖,或青面獠牙,或两眼淌血,或舌头拉伸呈吊死状,或嘴唇缝着密密麻麻的针线……令人乍眼一看便生悚然,纵使闭上眼睛,那奇诡的蛇女身形也会在脑海中不自觉地浮现,久久难以挥散。
南冥倒是没有这种感觉,他只花了弹指的时间就把这蛇女的图象刻印在脑海中,但是接下来什么也没有发生,既没有感觉到所谓“魂枢”的存在,也没觉得自己获得了什么新的能力。那诡异的图象就像淹死在了浩瀚的脑海中一样,没有半点儿反应。
“难道是不敢动?”
他有点儿郁闷地挠了挠头,觉得可能是自己的识海对这观想图象有些不太友好。毕竟,他的精神意识里到底存在着多少黑暗而不可名状的恐怖玩意儿……连自己都说不清楚。这可怜的小家伙在里面,怕不是被吓坏了吧?
想到有这种可能,他心念一闪在识海中开辟出一处空白的位置,用意志建立起密不透风的精神围墙,将所有的混沌与污秽阻隔在外面,伪装出一个光明、干净又温暖的空间,就像是漂浮在无尽黑海上的一个小小的安全岛。
然后,他把刚刚观想的蛇女图象直接抹去,又在这伪造的精神空间里重新观想了一个。
这回有反应了。
八头八臂的蛇身女形象一显现,南冥就感受到对方自遥远维度传递而来的一丝喜悦,以及若有若无的召唤,仿佛有不着片缕的妖娆舞女摇着轻纱在云彩烟雾中婀娜起舞,耳边依稀传来隐隐约约的群伶颂乐之音。
南冥咧嘴笑了。
一些强大的存在可以凭借特定的媒介将触角递延到无数的世界和无尽的时空中,只要有人提起关于它们的一切,它们就能心生感应,若联系再强一些,还能将意念、力量甚至真身都降临过去南冥以前经常做这种事,后来知道他真名的存在几乎灭绝了,还活着的那些都把他的真名烂在肚子里,以至于他空虚寂寞地等了好多年,也没有人再召唤他。
这个蛇女图象背后的家伙,怕也是心思不纯,所谓的《大荒心魔经》不过是个诱使可怜凡人奉献自我的骗局。不过它肯定没有想到,自己撒下的鱼饵居然会钓上来一条恐怖的大鲨鱼……
南冥决定了,等这边的事儿办好,回去之后就把这功法的全本找出来。他有点好奇,这功法继续练下去会发生什么,那个幕后黑手又是何方存在,重点是……能不能吃?
舔了舔干涸的唇,他的身体再次如面团般蠕动,粗豪的面貌和魁梧的身形快速变化,很快换成了苍白瘦削的郭玉京的形象。这位郭家二爷的骨架有些粗大,长期牢狱生活导致的营养不良让他整个人形销骨立,薄薄的皮肉贴在骨头上,如同一具行走的骷髅。
南冥走了两步,觉得那长及腰际的凌乱黑发有些影响行动,索性用指甲将它割断,随后往地牢的出口方向走去。两侧牢房里关着的人被脚步声惊动,纷纷趴在栅栏上向他伸手求救。
“放我出去!求求你放我出去吧!”
“兄弟拉我一把,我出去后必有重酬!”
“等等,你不能走啊!先把我们放出去!再走我就大声喊了,到时把外面人引来谁也走不了……”
“大家快拦住他……”
唉。
站在地牢的门口,南冥回身叹了口气,望着这些人:“我怎么会不管你们呢?”
说完,他抬起右手,黑红色的血丝从五指开始延伸,眨眼间漫过了整个地牢的墙壁和地面,穿过每一个人的皮肉和骨髓,黑暗中传来整齐的如扎破气球般的“嗤嗤”声,然后一切归于死寂,只剩下微不可闻的吸吮声。
就仿佛,一个人在深夜的房间里安静地吃面,最后连汤都吮得干干净净……
等到南冥离开的时候,地牢里已经空空荡荡,连一只老鼠都不存在了。他披着郭玉京的皮囊大摇大摆地走出地牢,顺手杀了门外的两名护院,取了一把趁手的长刀,一路上见人就砍,衣衫褴褛,披头散发,走路如醉鬼般疯疯癫癫,在郭府中引起了巨大的骚乱。
“郭二爷……你……你是郭二爷!!”
有人指着他的脸惊恐地叫着。南冥好奇地转头看去,从乱发的间缝中认出了那位给他引路的管事老头,顺便一刀将其劈成了两半。
一大群手持刀剑的护院涌了上来将他团团围住,他单手持刀原地转了个圈,十几名护院像豆腐般从中间被腰斩,肝肠涂地。这血腥的一幕顿时吓得其他护院不敢上前,但南冥却没打算放过他们,甩手一刀又是两颗头颅,剩下的人纷纷仓皇逃离,他哈哈大笑着如鬼影般追了上去,一一将他们杀死。
郭府大厅。
郭家主正在会客,听见外面的骚乱声皱了皱眉,招来一个侍从询问。
“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怎么那么吵闹?”
“老爷,不好了!听说是二爷从地牢里跑出来了,现在见人就杀,几十个护院都拦不住他,连金管事都被他杀死了!您、您快去看看吧!”
“什么?!”
不仅郭家主闻言震惊,连他座上的客人也皱起了眉头。那是一个灰发披散的清癯老者,脸上的五官很是尖刻,下巴留着长长的山羊胡,看上去有几分超然物外的高人味道。
“鸦天师,当年您不是已经废了那人的修为吗?怎么他还能逃出来!”郭家主有点气急败坏地吼道。
这话令那清癯老者有些不高兴。他把茶盏重重放在桌上,哼了一声:“郭家主,你这是在质问老夫?”
“……怎敢?刚刚只是一时情急,口不择言,还望天师不要放在心上。”
郭家主冷静下来,连忙赔笑。先不说这位鸦天师的身份和修为,他可还有求于对方,万万不能把人给惹恼了。
鸦天师斜乜了他一眼,沉吟片刻,才道:“行吧,老夫既然人已经在这里了,就陪你出去看看怎么回事。那郭玉京当年不过灵枢境的修为,老夫废了他的灵枢,让他终生都无法再修行,如今最多是个炼体的凡人罢了,闹不出什么大乱子。”
“可是”
郭家主心中有点犹疑,他知道自家的护院可不是那种只会几手三脚猫功夫的庄稼汉,他们都是从武馆中精挑细选出来的好手,最次的也有炼体修为,拿下一个同样修为的疯子应该绰绰有余。
但那下人的汇报却又不是那么回事儿。
“没什么可是的。难道你还信不过老夫的实力?”
鸦天师脸上露出些许不虞,一挥袖长身而起,“若是郭家主还有疑虑,我看这客卿之位,也应当再考虑考虑……”
“哎?天师且慢,我绝不是那个意思!郭家愿奉您为客卿,当然不会信不过您,只是这事发突然,我脑子有点儿糊涂了。”郭家主顿时慌了,急忙起身相劝。
这位鸦天师是乌城修为最高的散修,不从属于任何势力,乌城的南家和郭家都心存拉拢之意,但这家伙多年来在两家之间东摇西摆,获取各种好处,却从来不肯站队。这一回是看在郭家有女儿成了四方教的弟子,才突然答应当郭家的客卿。
郭家主对此自然心喜,尽管这鸦天师不过是个趋炎附势之辈,但只要有了他的支持,郭家便能真正地压南家一头,成为乌城里首屈一指的大家族。
另一边,鸦天师倒也不是真要反悔,他只是习惯性地拿捏一下,见郭家主给足了面子,当下便道:“郭家主不必担心,老夫不是那种出尔反尔的小人。走吧,我们一起出去!老夫倒想看看,你那二弟到底是怎么回事。”
“如此便麻烦天师了!”
二人联袂走出厅堂,在众多侍从的护卫下来到外面的后花园,却见这繁花锦簇的园子已经变成了血肉横流的屠宰场,满地都是被劈砍成几段的尸体,由于冬夜寒冷的缘故,竟还汩汩地冒着热气。
“救命啊!不要杀我!啊”
一个年轻的侍女尖叫着从灌木丛中摔了出来,抬头看见家主带着护卫出现,顿如找到了救星般连滚带爬地往这边跑来,连衣衫被树枝刮得稀烂也不在意。
然而还没等她跑出几步,身后蓦然亮起的一道刀光,便将她劈得身首分离。
一颗惊恐地睁大着眼的头颅“骨碌骨碌”地滚到郭家主的脚下,将他骇得整个人一跳,猛地后退几步。他颤颤巍巍地抬头一看,只见一个披头散发的男人手持长刀从灌木丛里跳了出来,那枯瘦的面貌令他颇为熟悉。
“……是他!这疯子……果然跑出来了!快,快拿下他!”郭家主急忙叫道。
一众护卫虽然头皮发麻,但还是仗着人多一拥而上,然后当场就被砍杀了好几人。
“好一个杀人如麻的疯子!此人怕是已经入魔了,早知如此当年便不该留他……”
鸦天师却没立刻出手,而是先定睛观察了一会儿,确认对方身上毫无灵气,威胁不到自己,当下一抚长须,正气凛然道,“郭家主,让你的人退回来吧,此子疯起来刀刀都是拼命,别让他们徒增死伤了。老夫这便亲自出手擒拿这疯魔!”
这时候护卫已经死伤大半了。鸦天师也不在意,说完就长身飘了上去,虽然那疯子的刀法凶狠凌厉,凡人之躯几乎无可抵挡,但他是一位神通境的修士,这种没有灵气附着的凡铁根本破不了他的护体灵气……
“唰!”
一抹耀眼的刀光闪过,成了他在这世上看见的最后一道风景。
……为什……么?
鸦天师的脑海里只来得及闪过这样一个念头。他的身体从左肩到右下腹现出一条斜斜的血线,然后沿着这条血线断成了两截,像失去平衡的积木一样倒下,脸上的表情还凝固在胸有成竹的那一刻,瞳孔放大到了极致,眼底里残留着一丝还没来得及绽放的惊愕。
“天师?!”
郭家主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震骇得连逃跑都忘记了,这时候眼前刀光闪现,将他也送下了黄泉。
咦?
手起刀落的南冥脚步微微一顿,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
这人的表情如此震惊愕然,好像看见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一般,难道……自己刚刚杀死的是一个高手?
他连忙回头看了一眼鸦天师的尸体,发现从衣着打扮上,确实是和其他小喽不太一样,好像是有那么几分高人气度。
失策了。
南冥心中暗道,早知如此他应该多出几刀的,制造一个互相拼杀然后艰难取胜的场面,才会更加让人信服。还好,还好这一次并没有观众,这郭家大院里的人都是要死的,就算演得假一点也不会有人发现……
这么想着他便又放下心来,继续疯疯癫癫地杀戮。
偌大一个郭府已经被他逛得差不多了,出现在眼前的人全部杀死,不管是护院、下仆、丫鬟还是郭府的家眷,也无论男女老幼、富穷美丑,只要他看见了就是一刀毙命。在他的刀下,众生不分三六九等,都是平等的。
不久后,他闯入了一个最后还有呼吸的房间。
“咣当!”
房间里传来打碎花瓶的声音。一个衣着华贵的妇人慌慌张张地跑了出来,双手紧紧抓着一把锋利的剪刀。
南冥这回没有立刻挥刀,而是饶有兴趣地看了她一眼。
他的目光瞟向她身后角落里的黑檀木衣柜。柜门紧闭,里面有一个极为轻微而又急促的呼吸声,仿佛双手紧紧捂住口鼻极力压抑的那种。
“去……去死吧!你这恶魔!!”
那妇人忽然奋不顾身地扑了上来,手里的剪刀颤抖着扎向了南冥的脖子。
南冥没有躲闪。
妇人的眼里闪过一丝激动和狂喜,难道自己能杀死这个恶魔?
然而,下一刻她就陷入了绝望,那锋利的剪刀扎在看似脆弱的脖子上,竟然……皮毛无损!
南冥的手握着刀温柔地绕过她的后颈,将她揽到自己面前,侧脸凑到耳边。
“真是一个好母亲呢。”他轻声低语,面带笑意。
华服妇人的脸色瞬间僵住了,眼神里透出深深的惶恐。
不等她再说任何话,脖颈后的刀动了,她的头颅掉了下来,血如喷泉迸溅。
安静的空气中似乎哪里传来一声极力压抑着的惊呼,南冥假装没有听见的样子,面不改色地收刀,转身,离开了这里。
俗话说,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灭门的时候留下一两个漏网之鱼什么的,是他最喜欢干的事情了。别看这棵草现在弱小得不值一提,说不定过个十几二十年就能长成参天大树,然后给他无聊的生活增添一点儿小小的乐趣。
他将这种行为称为“播种”。播下去的种子到底能长出什么样的花儿来,他也不知道。
而未知,总是值得人期待的。
夜色渐浓,偌大的郭府陷入了彻底的黑暗和寂静。除了血液滴落的滴答声,便是什么声音都消失了。
不知过去了多久。
房间里的衣柜小心翼翼地打开了一条缝,露出一双稚嫩的惊恐的眼睛。
月光下,地上妇人的尸体已经凉透。
小小的身影跌跌撞撞地跑过去,颤抖着抱起母亲死不瞑目的头颅,嚎啕大哭。
泪水滴落在地上的血水中,模糊了他的倒影。少年的唇紧紧抿着,抿出了血,清澈的眼神里透露出刻骨剜心的恨意……
4 姐姐
南音迈着疲惫却轻快的步伐,回到了南府。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今天,她顺利地通过了云流学宫的初试,心里头有些止不住的雀跃,想要快一点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弟弟。
她的手上提着一笼包子,那是回来路上买的南冥最喜欢吃的香云记小笼包,被她小心翼翼地用布包裹护在胸前,好让腾腾的热气没那么快被冬夜的冷风吹去。想到弟弟吃包子时怕烫又忍不住的馋样儿,她的脸上不由露出幸福的微笑。
事情似乎在变得越来越好。
“真没想到,我竟然入选了星府的复试,还以为只能被分配到药府或者文府呢。星府专擅卜算占卦,虽然比不上最好的斗府,但却可以趋吉避凶、化险为夷,也是别有一番妙用的……玄老,你觉得明日的复试会考校些什么?”
“丫头,区区一个小学府的入门测试,不管他考什么,有本尊在,你那些粗浅的考题还不是手到擒来。有什么好担心的?”
“但是我要变强,路总是要自己走的,不能一直依靠你。”
“哈哈哈,你这丫头倒有几分志气,比一般男子都要好强。放心吧!你练了本尊的《衍神天经》,在卜算之道上,同级境界中绝对没几个人能出你左右。只要有了这个根基,你在修行的路上可以走得很远很远,达到你现在想都不敢想象的境界……”
脑海中的声音渐渐沉寂下去,南音推开了柴房的木门。
“吱嘎”
屋内空无一人。
她的脸色一变,急忙扫视四周,却没发现南冥的身影。床榻上的被铺是凌乱的,能看出来掀开被子下床的痕迹,可是一个重伤行动不便的人能走到哪里?
难道……
她心中浮现起一些不好的猜测,咬了咬牙,转身就往外走去。
然而刚一回头,就看见了悠然推门而入的南冥。
“姐姐,我回来了。”他咧嘴一笑。
“……你到哪里去了?怎么大晚上的还出门!我还以为……还以为你又被那些混蛋抓去欺负了……”
心情大起大落之间,南音不禁语气有些激动,胸膛一起一伏地大口呼吸,忽然她想起了什么,“不对!小冥,你怎么能下床了?不是让你好好在床上躺着吗?你的伤还没好……”
“我已经没事了,不信你看。”
为了证明自己的话,南冥还在原地蹦了两下,他可不想被当成病人整天只能窝在床上。南音检查了一下他的身体,发现外伤果然都消失了,顿时有些发呆。
“玄老的药方竟然如此管用?才两天就治好了那么严重的伤……”
她心中震惊极了,有点儿不敢相信,然而事实摆在眼前不得不信。无论如何,伤好了终归是一件好事,她转眼又高兴起来,嘴上却故作嗔怪道:“你伤刚好,身体还是很虚弱的,不准到处乱走,知道吗?快躺到床上来,姐姐买了你最喜欢吃的香云记包子,趁热吃了吧。”
南冥咬了一口包子,汁水四溅。
“嗯……真香!”
他眨了眨眼睛。
包子吃起来其实有些索然无味,令他觉得有意思的是这个便宜姐姐的反应。似乎只要看着自己把这些包子都吃光,她就会很高兴,看向自己的目光也充满了宠溺。
真是个可爱的玩具。
“姐姐今天好像心情不错。”
“因为云流学宫的初试通过了,正要告诉你这个好消息。”
南音的眉眼笑成一弯月牙,有点儿小骄傲,“等明天的复试过后,我就能去学宫修行,以后再也没人敢欺负我们了,小冥。”
“那就好了。”
南冥很快把包子都吃掉,然后舒服地躺在床上呼呼大睡。南音并不和他住在一起,她在女眷居住的院子里有自己的房间,看着他安然入睡后便离开了。
南冥这一觉睡得很香。那些有可能促使自己暴露的碍事家伙都清理掉了,虽然很遗憾地没有找到郭家的那位“未婚妻”,但是如今郭家几乎满门尽灭,就算她回来也没空找自己的麻烦。
这么一来,他人设崩塌的危险就暂时解除了,可以安心睡觉。
在睡觉这件事儿上,南冥是极有经验的。他可以沾床就睡,动不动就一睡几万年,睡到天昏地暗海升陆沉都不醒来,当进入那种最深层的睡眠时,思维的齿轮停止转动,自我意识沉寂在黑暗、静止的虚无空间里,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用做,仿佛不存在于这个世界,没有开始,也没有结束……
他迷恋这种近乎死亡的感觉。
今夜的睡眠注定给不了他这种美妙的错觉,月落日升之间他就像是只打了个盹儿。
东方初露鱼肚白之际,一道异常的思维波动伴随着日出的紫气,从窗缝中钻了进来,落在南冥的脸上。
他揉了揉惺忪睡眼,慵懒地打了个呵欠。
刚刚似乎有什么东西飞进了嘴里……是早餐吗?
那味道并不坏,他随口吞了下去,也没感受到任何挣扎,喉咙涌动间,一些不属于自己的记忆像雪花一样涌了上来。
原来,是一个灵魂啊。
南冥又揉了揉自己还没睡醒的脸,像吃完回味一样慢悠悠翻动着刚才那灵魂的记忆。
令他觉得有点意思的是,这竟然是一个来自异世界的灵魂,难怪口味如此独特。这个倒霉孩子来自一个叫做“地球”的地方,那里发展着与本世界截然不同的科技文明,它就是文明中的一个年轻的个体,意外死亡后灵魂受到某种牵引,穿越到了这里。
然后就被一口吃掉了……
是谁安排的棋子吗?
南冥嗅到了一丝阴谋的气息,不过并不在意,吃了也就吃了,如果幕后的人找上门来,那他更不介意晚上加餐。
刚翻身下床,就见南音提着早饭走了进来。
早饭装在竹盒里,只是米粥、咸菜和馒头,用布细心裹着,温热尚存,端到桌上便蒸腾出诱人的香气。南冥本来没有吃早饭的习惯,但既然现在自己是一个“凡人”,那就要习惯一日三餐,于是他也吃了起来。
吃着吃着,他想起昨日还没有寻到的那本**,便顺口问了一句。
“……父亲的遗物?”
南音闻言一愣,放下筷子,脸色变得严肃起来,“小冥,你找那些东西干什么用?是不是有谁跟你说什么了?”
“没有啊,就是想看看。”
南冥一脸无辜地眨了眨眼,心中暗道奇怪,难道这其中还有他所不知道的隐情?
南音却紧紧盯着他的眼睛,似乎要看他是不是在说谎,沉默了片刻,才轻叹道:“你不用去找了,都在我那儿,不过只是些生前的衣物和一把锈剑罢了,没什么好看的。”
“只有这些吗?”
“本来还有些钱票、灵药和母亲留下的嫁妆,父亲死后,就被那些人收走了……是姐姐没用,连父亲留下来的遗物都保不住。”
感物伤怀,南音的神色有些黯然。
外人都传说她父亲是练功走火入魔而死,但她知道不是那样,当年父亲是练了禁忌的魔功,精神出了问题,杀死了自己堂弟当时身怀六甲的孕妻,还在南府中大开杀戒,被震怒的南家老太爷一掌毙命。
家丑不可外扬,外人自然不知晓个中秘辛。那时候南冥还什么都不懂,也没有人会对他说这件事。
父亲的那位堂弟,后来成了南家的家主;那腹中的胎儿也活了下来,便是如今南家家主的长子,南弦风。
姐弟俩从小在南家受尽白眼,任人欺凌,未尝没有这方面的原因。这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自己的父亲甚至可以说是死有余辜,如果可以,南音宁愿弟弟一辈子也不知道真相。她本打算等南冥成年,再与他说这件事,可是现在想来,自己是不是把他保护得太小心翼翼了?
小冥,已经长大了啊……
她深深地看了南冥一眼,目光中既有欣慰,又有一丝失落。完全不知晓她脑补了些什么的南冥回了她一个奇怪的眼神,索性直接问了:“姐,我听说这世上有不用灵枢也能修行的功法,你知道吗?”
南音的脸色顿时僵住了。
她冷声道:“这是谁告诉你的?”
“我就是在书上看到的。”
“书上都是骗人的,没有这种功法!你也不要去找。”
似乎是发觉自己语气太凶,南音缓下气来,柔声道,“小冥是想修炼了吗?不要急,你现在还没有灵枢,是没办法修行的。过些时日,姐姐就想办法给你弄一个灵枢,让你也能去云流学宫修行。”
南冥一脸乖巧地点了点头。
“还有,这件事情小冥不要对别人说,知道吗?”
她又不放心地嘱咐了一句,才离开。
今日是云流学宫入学测试的最后一天,南音还要去参加星府的复试,不能久留。虽说有着玄老的暗中相助,为了保证万无一失,她还是觉得应该多做些准备。
云流学宫一年招收一次学生,今年南家的适龄子弟都去参加了,但是进入复试的只有两人,其中一人是南音,另一人则是南弦风。按照家主的安排,他们要带着随从一同前往云流学宫。
自从郭家搭上了四方教的关系,在乌城便隐隐压了南家一头,这一回显些排场,就是为了声势上不落下风。若非怕太过张扬会引起学宫仙师的不喜,南家都恨不得敲锣打鼓地招摇过市,把这事儿昭告全城。
用得着时捧在掌心,用不着时弃如敝履……
走在觐见家主的路上,南音秀美的脸上露出一丝讥讽,心情很是复杂。
她下意识悄悄摩挲了一下手上的戒指。这枚戒指,是在父亲的遗物中找到的,她这样……算不算是抢夺了本来可能属于小冥的机缘?
5 实验品
送走了便宜姐姐,南冥走到南家侧殿的书房门前。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虽然没有从姐姐的口中套出话来,但很明显她是知道些什么的,南冥略一思忖,便大致推算出了《大荒心魔经》的下落。
这种致人疯魔的**,南家不大可能会让它留在南音的手里,既然那些人搜走了遗物中的重要物件,想必这**也是被他们拿去了。拿走之后,要么销毁,要么私藏。在南冥想来,销毁的可能性不高,虽然《大荒心魔经》是**中流传甚广的一本,但又不是像基础炼体术一样烂大街的玩意儿,还是具有价值的。
那么,它多半是被人藏在了一个无法轻易接触到的隐秘之处。
会藏在哪里呢?
南冥抬头望向南家书阁的大门,一伸手推开了它。
书阁很大,入目所见尽是一排排高及房梁的书架,像码积木一样整齐地贴墙而立,最高处要用长梯攀爬才能够触摸得到。书架上堆满了藏书,层层叠叠,密密麻麻,用手一摸并没有什么落灰,看来是经常有人打理。
在南冥的记忆中,“自己”以前从没有来过这个地方,更不晓得里头有没有什么密室暗格之类。他草略逛了一圈儿,发现这里的藏书尽是些经史地理、风水人文的解说,还有一些游记和志怪小说,却看不到一个与修行有关的字眼。
他瞅瞅四下无人,忽然张开大嘴,将那几本看着有趣的志怪小说吞了下去,打算回去之后慢慢品读。
脚步不急不缓地踱着,走到书阁一侧某块砖石上时,他顿住了脚步,稍微用力往下一踏,下方立时传出如空谷回响般的敲击音。
“这些人怎么都喜欢把东西藏在地底下……”
南冥摇摇头嘀咕了一句,习惯性地就要一脚把这暗门踩碎,但是稍微一凝神却听见了,这下面竟还有一个小小的呼吸声。
有人吗?
他的眉眼一弯,动作变得温柔,右掌轻轻贴在暗门上往上一提,就像掀起一个锅盖般将之掀了起来,露出下方的石梯。
“谁?!”
暗室里传出一声清脆的惊呼。
南冥拾级而下,看见一个身穿紫色罗裙、明眸皓齿的少女,她似是豆蔻之龄,尚显稚嫩的面目生得与自己有几分相似,他稍微思索,便想起了她的身份。
少女姓南名弦月,是现在南家家主的幺女,说起来与自己这身体还有一些血缘关系,算是远房的堂妹。
想到这里,南冥不禁有些奇妙的感觉按这身体的血缘,南家上下几十口人都算是自己的亲族,所以说,他如今也算是拥有一个“大家庭”的人了。
真有意思。
在他漫长到难以计数的生命中,他没有留下过任何后代,不是不想,而是不能。对于他这样的存在,繁衍本来就是莫须有的事情。
换言之,这样的存在有一个就够了。
所以,“亲人”什么的对于他而言真是极其稀罕的玩意儿,说是奢侈品都不为过。绝对要好好珍惜,不能一下子就玩儿坏了。
南冥又低头看向这惊慌的少女。
南弦月就算站起来,个头儿也只到他的胸口,如云秀发扎成一个马尾,俏皮地歪在一边,显得有几分可爱。只是在南冥的记忆中,这“小魔女”可一点儿都不可爱,甚至说是嚣张跋扈都不为过。
“喂,你是谁呀?”
被吓了一跳的少女回过神来,注意到南冥所穿的粗布麻衣,顿时松了口气,露出了凶恶的神色,“这南家书阁是随便一个卑贱的下仆都能进来的吗?还不快滚出去!还有闭上你的嘴,不准跟别人说本小姐在这里。”
她秀脸微抬,目光很是不怀好意地盯着南冥,却是在暗暗记下他的脸,心中想着待回头出去,就让人料理了这个不知好歹的仆人。
竟敢闯进书阁的暗室,还看见了自己,只能让他永远闭嘴了。
“下仆?”
南冥瞧瞧自己身上的衣服,看来小姑娘是误会了什么,她竟然没有认出自己。于是温润一笑,朗声道,“我也姓南。自己家的书房为什么不能进来?”
“……是你?你是那个……谁来着?”
南弦月一时间连名字都没想起来,或许她压根儿就没记得过。
她吃惊地皱了皱眉,实在是南冥的变化太大了,乍一看竟然完全没认出来。在她的印象里,这个不受待见的堂兄在南家就是任人欺凌的存在,性格窝囊,胆小怕事,总是瑟瑟缩缩地躲在狗窝都不如的小柴房里,谁心情不爽了都可以去踩上一脚,家主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管。
而现在眼前的这人,尽管长得还是那样,却莫名地给她一种换了个人的感觉。
在他的眉目里,再看不见一丝畏缩的神色,整个人的脊梁都好像苍松般挺了起来,甚至还有一点点……风骨疏朗?
呸。
南弦月暗暗啐了一口,她才不会承认,自己刚刚差点儿被这个经常欺负的窝囊废给镇住了。真是可笑,以为装出一副谦谦君子的模样,就升上枝头作凤凰了?
“哼,原来是你这个废物!竟然敢跟我这样说话,脑子被人打坏了?我说了,滚出去,然后闭上你的嘴,没听见吗?”
她的语气里带着一丝羞恼,气狠狠地扬手就打,“连我的话都敢不听,信不信我告诉二哥,让他打断你的腿!”
南冥轻巧地擒住她的手腕。
只是个没有修行的小姑娘,力气小得可怜,他要很小心地控制住自己的力道,才不至于把她的手臂像掰莲藕一样折断。
看着这个一脸“凶狠”地瞪视自己的小人儿,南冥有些犯难,一般人遇到这种情况是该怎么办?这书上也没写,连个参考答案都没有,真是麻烦。
索性毁尸灭迹算了。
他眼神淡漠地扫过南弦月的小脸,四目相对,后者忽然身子一抖,像是看见了狮子的野兔般踉跄后退,不小心撞倒了烛火。
烛油洒在书架上,燃起了熊熊烈焰。
南冥不在意地瞟了一眼,又将目光落在南弦月身上。这个蝼蚁的灵觉很强,居然能察觉到自己的一丝恶意,就这么踩死似乎有点儿浪费了,不如……做个实验品吧?
“着、着火啦!”
南弦月这下真的慌了,这可是家族藏书的密室,里面有很多修行功法的秘本,有些甚至是孤本……这要是被自己一把火烧没了,她都不敢想象,自己会受到什么样严酷的惩罚。
即使她是家主最疼爱的女儿,也绝没有什么好下场!
幸好,这里还有一个替死鬼。
她庆幸地看了南冥一眼,刚才那阵莫名的心悸一闪即逝,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但是现在离开这里,撇清关系才是最重要的。
这么想着,闯了祸的少女提起裙摆就跑了出去,临走前还不忘把刚才自己偷看的秘本揣进怀里。只是她没有发现,自己怀里的书本中夹了一张巴掌大的纸页,上面绘着一个从未见过的奇诡图象。
人首蛇身,八头八臂。
只要她看上一眼,就再也不会忘了……
南冥望着那紫色的罗裙消失在石梯尽头,咧嘴露出一个期待的微笑。
他张开仿佛无底黑洞般的大嘴,轻轻一吸,那正在燃烧的烈焰就像云雾一样被他吸进了嘴里。吞了吞喉咙,他又张嘴吐出一些碎屑般的灰烬,灰烬飘到书架上,把被烧掉的书页填补回去,竟看不出一丝被灼烧的痕迹。
随后,他伸手一招,角落里的一本薄薄的书册飞了过来。
《大荒心魔经》到手。
南冥随便翻了几页,后面的六层果然也是一些奇诡的图象,他没有立刻观想,而是把书册吞进了腹中世界,然后走出密室,关上暗门,拿出一本志怪小说优哉游哉地看了起来。
不出片刻,书阁外传来一阵急促凌乱的脚步声。
他翻书的手微微一抖,竟然有些许紧张。
考验演技的时刻终于到了。
绝对不能露馅!也不能笑场!要天衣无缝地演绎出一个“遭逢人生大变后心性成长的文弱少年”的形象!他在心中默默地嘱咐自己……
“砰!”
书阁的大门被撞开了。
6 南弦风
一大群人呼啦啦地涌了进来。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走在最前面的正是刚刚匆匆离开的南弦月,她身边领着一名比其年长些许的男子,那是她一母同胞的兄弟,也是家主的二子,名叫南弦雨。
南弦雨身材微胖,整个人看起来颇为壮硕,然而脚步虚浮,明显是个中看不中用的货色。这人是乌城中出了名儿的纨绔少爷、登徒浪子,本来继承自母亲的俊秀脸皮,由于被酒色掏空了身子的缘故,眼袋沉沉,双颊深陷,反显得有几分阴骘。
这对嫡出的兄妹带着十几名家族侍卫气势汹汹地闯进来,南冥“讶然”抬头,翻书的动作停了下来:“发生什么事了吗?”
“哼,你还装傻?本小姐已经发现你干的好事了!”
南弦月的目光隐隐落在那密室所在,只见暗门已闭,也没有火苗蹿出,心中不由有些狐疑,可此刻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只能指着南冥颠倒黑白,“就是他!方才我来书阁,看见这家伙偷偷入了书阁的密室,还在里面纵火烧书……二哥,你快把他抓起来!”
“这书阁中还有密室?”
南弦雨倒是愣了一下,像他这种几乎一年也不翻几页书的人,来家族书阁的次数屈指可数,还真从未发现过这件事。
但这并不影响他想要教训南冥的念头,只是多了个更体面的理由罢了:“哟呵,没想到你这小子还挺胆儿大啊?给我抓住他!”
“别忘了救火。”南弦月扯了扯他的衣袖。
“对对,救火!你们没听见吗?还不快去抬水!”
南弦雨一脚踢在身边侍从的腿上,后者唯唯诺诺地跑出去了。
有两名侍从大步流星地走到南冥面前,眼里带着不屑之色,抬手就向他的肩膀按去,没想到这少年把书一合,身体踉跄着倒退了几步,正好差之毫厘地躲过了两人的抓取。
是意外吗?
两名侍从诧异地对视一眼,都觉得只是一时失手,碰巧而已。他们俩都是步入炼体的武者,哪儿有抓不住一个孱弱少年的道理?
于是一步再上,蒲扇般的大手直接扫往南冥的后腰。这时南冥却把手里书一甩,正好盖在其中一人的脸上,那人视线受阻,脚步交叉间竟绊在了另一人的腿上,随即南冥再轻描淡写地一推,两人便如滚地葫芦般摔成一团。
“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南弦月,你说我纵火,可有什么证据?”
南冥不理这两名侍从,转而一脸平淡地望向了南家目瞪口呆的南家兄妹,不紧不慢道:“我从不知道什么密室。口说无凭就想定我的罪,你们这是污蔑。”
“……”
南弦雨闻言一阵发愣,一时间竟忘了反驳,因为他发现,自己忽然有点儿不认识面前的这个人了。
怎么回事?
这废物不是应该结结巴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然后被自己打得痛哭流涕的吗?
他……居然会反抗了?
反了天了!
就像是一直温顺的兔子突然学会了挣扎,南弦雨感觉自己属于狮子的威严受到了挑战,他当下狞笑一声,高声张狂道:“证据?哈哈哈哈……本少爷想揍你需要什么证据吗?那边两个废物给我滚起来!今天不把这贱种打得叫爷爷,老子就不姓南!”
“谁不姓南了?”
门外忽然传来一声冷冷的呵斥。
南弦雨的笑声像被掐住了脖子的鸭般戛然而止,他慌忙往门口看去,却见一名衣白如雪的英俊男子迈步进来,炯炯有神的目光一下子攫住了他。
“大、大哥……你怎么来了?”南弦雨的声音轻得像一个弱气的小媳妇。
这一声喊出来,南冥便也恍然,这人就是传说中的南家少主,南弦风了。
南冥饶有兴趣地打量着他。这位南家少主长得剑眉星目,面白如霜,白衣下的身材魁梧却又不显臃肿,腰间系着一柄朴素长剑,分明就是如小说中书写一般英武的剑客。
南弦风的声音极有磁性,带着一股自然而然令人信服的味道:“发生何事了?”
“是这样的……”
眼里露出一丝心虚,南弦月硬着头皮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双手惴惴地在背后绞着,似乎对这位兄长很是敬畏。
南弦风听完两人的说辞,却没立刻下论断,而是看向了一旁静立的南冥:“你,有什么可说的吗?”
南冥瞥了他一眼:“一派胡言。”
“不错。确实是一派胡言。”
南弦风看上去一点都不着急,反倒有几分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在南弦月兄妹惊愕的目光中,他直接走到书阁暗门处,打开了密室。
如众目睽睽所见,里面幽暗而寂静,没有一点儿火星。
“弦雨,弦月。”
南弦风步伐沉凝,行走间似有风卷云涌,衣袂飘然,“这些年来,你们在家中做什么我和父亲都不曾管,看来是做错了。”
“雄狮终究要猎杀猛虎才能成长,而你们却把区区老鼠当成猎物,用的还是如此拙劣的陷阱……真是太令人失望了……”
“你们甚至连他都不如!”
锐利的目光如剑射向南冥。南弦风停下脚步,眼里首次露出一丝不解,“气质变化很大……若不是之前发生的那件事,我都要怀疑你是不是被人夺舍了。”
南冥一脸平静地回视着他,眼神明澈如冰山上的清泉。
纵然被人用言语折辱,也没有一分怒气。
他不疾不徐地从地上捡回丢弃的书本,仔细抚平上面的每一道折痕,语气很慢地说:“你的怀疑或许是真的,连我自己都觉得很奇怪。”
“人本来就是很奇怪的。”
“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
南弦风摇摇头。
“我看了很多书,这几天终于想明白一件事情。”
南冥慢慢地俯身,拈起砖缝间的一棵小草,举在眼前端详,“你看,就算是这么柔弱的一棵草,却也能在夹缝中艰难求生。生命真是伟大而又不可思议。”
“可你却轻易摧毁了它。”
“所以这就是弱者的命运,不是吗?”
吹走青草上的泥灰,南冥将它平整地摊放在书页上,合上了书。
他扯动嘴角,露出一个平和而又坚韧的笑容:“我……不想再被当成一棵草了。”
风沙沙地吹过,带起一片枯黄的落叶在门外飞舞。
没有人说话,南弦风沉默了许久。
“生死之间有大恐怖,或许,我也该去体会一下。”
说出这句话时,是他发现自己已经看不透南冥这个人了,如果不是被夺舍,那就是生死大变真的能彻底改变一个人。
他突然觉得自己的心性也还需要一点儿打磨。
只是现在不是时候。
“走吧。”
他转身,“时间已经耽搁得够久的了,二弟。”
“啊?哦……”
南弦雨才想起来,今日是云流学宫复试的日子,他也在南家的赴考队伍里,是跟着去见世面的。于是急忙跟了上去。
一大群人又呼啦啦地离开了,如同一个闹剧的散场。
走之前,南弦月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心中满是疑惑。
她不明白为何什么都没有发生。密室失火是她亲眼所见的,那样的大火不可能什么痕迹都没有留下,而且那家伙为什么那么镇定,明明受到了那样的污蔑,居然一句解释都没有……
她连反驳的话都想好了,结果却毫无发挥的余地。
莫非这一切都是幻觉?
也只能……这么解释了。父亲不让人随便进这个密库,说是里面藏有练了会发疯的魔功,难道不是吓唬自己的?她现在是不是已经疯了?那本偷拿出来的秘籍,还要不要继续看?
南弦月,陷入了纠结……
7 云流学宫
南冥对自己的表现还是有一点不满意。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居然差点儿被人看出来是“夺舍”……尽管并不是,他之所以存在于这里,并不是夺舍了少年的身体。不如说,他其实本来就存在,只是意识一直在沉睡着,最近才苏醒过来。
他才是这具身体里天然存在的主人格,苏醒后吞噬了不知什么时候衍生出来的脆弱的附属人格,就和精神分裂治好了差不多。如果他一直不醒来,这具身体原来的“南冥”可能就会以衍生人格的身份浑浑噩噩地过了一生,直到下一次轮回。
性格大变的问题,暂时算是糊弄过去了。接下来,就是要进一步巩固自己的新形象。
他需要更多的观众。
此刻,差不多半个南家的人都随着南弦风等人出了门,去往乌城所驻的云流学宫。
云流学宫,是一位名为谢云流的传奇刀客创立的修士学府,其势力遍布广袤的风剑洲。与寻常宗门不同,云流学宫遴选门人讲究有教无类,只要资质达到了门槛,就能入门,不管拜入哪一位师长的门下,都能得到倾囊相授,从不敝帚自珍。
成为云流学宫的学生,是寒门子弟一步登天的捷径,每年的入门测试,都是无数人目光关注的焦点。
作为一个万众瞩目的舞台,似乎勉强够格了……
在出门之前还需要做些准备。南冥觉得,自己以这个身份第一次出现在世人的面前,穿着不能太寒酸了。
片刻后,他换好了一身云纹黑衣,循着南家众人的气息尾随而去。
时值隆冬,位于风剑洲北部的乌城寒风猎猎,路上行人稀少。但今日的情况似又有所不同,各家各户都闭门不出,偶有行人路过,也是行色匆匆。
一队队官府的士兵像无头苍蝇一样四处逡巡,抿着唇冷着脸,不知是被北风吹的,还是内心的沉重紧张写在了脸上。
茶楼食肆里,顾客变得稀少,没有人高谈阔论,聊天都是压低了嗓音,窃窃私语。
南冥便听到有人在谈论:“无缘无故为什么突然宵禁,难不成要打仗了?”
“你不知道吗?昨儿个夜里,郭家被人给灭门了!全部三百六十多口人,只有一个小孩儿活了下来,其他全给分尸了!可惨啦!”
“不是吧?”
“你别不信,那惨状,我听说连城卫军进去看了一眼都吐了……”
“这可是灭门大案啊!谁干的?”
“据说是郭家以前的二爷练功练疯了,杀了自己家满门,现在还下落不明。城主已经贴出了悬赏,他的人头价值万金呢!”
“嘿嘿,这赏金我们小老百姓可拿不了……”
发生了这种弥天大案,显然已经惊动了官府。事实上,乌城的城主大人昨夜便已收到了消息,然而赶到郭家大院之时,看到的只是一地尸体。
如今,整个乌城内风声鹤唳,草木皆兵,满城都是官兵在调查凶手的下落。
尤其还赶上了云流学宫招收门人的日子。虽然学宫的仙师一般不理凡人俗务,但若是有哪一位对此心生不满,这乌城的城主也就当到头了,自然不能不重视。
南冥丝毫不担心自己被发现,他的变化之术基本无人能够看穿,也没人会把郭家灭门的惨案联系到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孱弱少年身上。
所以他步履从容,悠哉悠哉地越过巡逻的官兵,来到了云流学宫。
因为今日是复试的日子,学宫的大门洞开,任人进出。不过,要进入真正的考场,就需要之前通过初试的证明了。
据他所知,云流学宫下设五府,分别为斗、兵、星、药、文。
其中,斗府擅长争战斗法,兵府专擅打造神兵,星府上通天文下晓地理,最擅卜算,药府钻研医道药理,文府长于经史编撰和功法研究,专门为官府培养人才。
五府之中,以斗府为首,兵府次之,余者皆不入流。但纵然是不入流的,学成出师也是名震一方的仙师,放到小门小派里都是中流砥柱。
南冥顺着各个考场一路看去,发现各府的复试都已在进行中了,其中斗府的擂台最为热闹,两名考生正在台上比武,没有刀枪兵器,只是赤手空拳,拳拳到肉,犹如两头争胜的蛮牛般在进行最原始最野性的肉搏。
台下观战的人极多,但无人敢喧哗吵闹,只有台上搏斗的嘶喝和击打声。
斗府的选拔似乎不在乎武技是否纯熟、招式是否精湛,这样的赤身肉搏,身体素质都相差不大,便是狭路相逢勇者胜,只看心性。
南冥看到南弦风也在台下,似乎还没轮到,只是在一旁抱剑静坐,身上散发着一股生人勿近的气场,好似冰山上孤立的雪峰。
只是漠然地瞥了一眼,南冥并没有停留,这种无聊的武斗还入不了他的眼。
隔壁兵府的考场上架起了一个大火炉,十几名考生围着炉火挥汗如雨,竟是在用凡火淬炼一块铁铸石,以铸造出来的铁石坚硬度来作评判,决定谁能够通过。
而星府的考试就比较有意思了。
考场上方悬着密密麻麻如蛛网般交叉着的细绳,每一条绳子上都悬挂着上百个白色的纸鹤,大小形状均一致,风一吹来就晃得人眼花缭乱。
考生要从众多空白的纸鹤中挑选出里面有字的,每人可选十次,中签多者为优。
南冥大略一数,悬着的纸鹤至少有三千多只,里头有标记的仅有不到一百,而参加考试的人共十五个。这一关不允许使用任何法术灵器,全凭考生的直觉与运气。
也就是瞎蒙。
“唔,我那可爱的姐姐在哪儿呢……”
他倚在木栏上伸长了脖子,眼睛寻找着南音的身影,心想着是不是该考虑帮她作个弊什么的,好歹也算是自己这个身体的“姐姐”,总不能表现太弱了,连这种瞎蒙的考试都过不了,那多丢面子。
不过当他看到南音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多虑了。
南音手上已有了九个纸鹤,里面全都是带字的。她正伸手抓向悬挂在绳子上的一个同样带字的纸鹤,就要扯下来的时候脸色忽然一怔,似乎犹豫了一下,转而选择了另外一个空白的,凑够了十个。
其他考生还在纠结苦思的时候,她已胸有成竹地拿起所有纸鹤向主考官走去。
南冥托着下巴,眼里露出一丝玩味的神色。
这个女人身上似乎还有点儿什么秘密,是连自己都没有告诉的。他可是很清楚,自己的“姐姐”一直以来都是个非常普通的女子,除了姿色尚可之外一无是处,最近却突然具有了修行的资质,还能在这种完全赌概率的比试中力拔头筹……
要说都是巧合,那运气也未免太好了。
他也不急着揪出这个秘密,发现剩下的已经没什么看头,便转身往下一个考场走去。
与之前考场上的积极氛围不同,药府的考场上是一片愁云惨雾。
场上只有寥寥五六名考生,个个抿着唇神色凝重,有一种要奔赴沙场生死由天的感觉。南冥看到有几具发黑僵硬的尸体像破布袋一样被丢在台下,有人在场外低声啜泣,这整个考场不像考场,倒像是灵堂。
“十一号!”
这时候台上的考官点名了,那五六名考生中一个弱冠少年猛地抬头,眼里露出强烈的恐惧和犹豫之色,他无助地往身后的人群看了一眼,苦着脸惶惶然走了上去。
“坚持一刻钟不死,就算通过。”
那考官递给他一粒药丸,看着少年囫囵吞下,又指了指旁边的桌子,“这台上的所有药草,你可以随意取用。”
计时开始。
少年立刻扑向了那堆药草,也不管它们都是什么跟什么,直接抓起一把就往嘴里塞,但是没过一会儿他的脸色就变得煞白,嘴唇发紫,手指发僵,眼睑笼上了一层白霜般的结晶。
他的脸上露出绝望和痛苦,还试图伸手去抓取一把药草,身子却趴着桌子边倒下,在地上抖抖索索地抽搐了几下,便失去了生息。
“十一号,失败!”
考官声音漠然地宣告了结果,并使人把尸体抬走。场下传出几声低沉的悲呼和喟然叹息,那考官却已在呼叫下一个人了:“十二号!”
这一次,却是久久没人上台来。
“看来是放弃了……”
“也对,这考试这么难,一个不留神小命就丢了,换了我也不敢去啊。”
“话不是这么说,前面不也有许多人撑了过去的吗?我看只要懂得些药理,把毒性拖延个一刻钟应该不难,过了一刻钟,仙师就会赐下解药,死不了的。再说了,连这么点儿考验都过不了,以后怎么修行啊?”
“饿死胆儿小的,撑死胆儿大的!老子是没那个资格,不然早就上了,大不了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撑过去了可就是飞黄腾达啊……”
场下的人还在窃窃私语,这时候人群里忽然闹出一阵骚动,只见一个身穿红绸罗衣的妇人手里扯着一个黄衫少女的衣领,骂骂咧咧地走了出来。
“我不去,大娘,我不要去……你不要逼我……呜呜呜……”
黄衫少女紧紧抱着妇人的手,双腿都拖在了地上,哭着摇头拒绝。那妇人拖行了几步,见拖不动,转身一巴掌就扇在了少女脸上:“你这死丫头!不听话是不是?忘了你之前是怎么答应的?”
“不,我不要!会死的!”
“怎么会死?之前那么多人都活得好好的,你命贱,死不了的。”
台上的考官已经露出了不耐烦的神色,妇人一看急忙把少女拉了起来,信誓旦旦地保证,“你尽管放下心,家族早已请了城里最好的医师,等你办好了这事儿,他们就马上给你解毒。这是唯一的法子了,你也要理解大娘啊,大娘就这么一个儿子,你也就这么一个弟弟,你忍心看着他就这么去了吗……”
妇人说着说着便以手掩面,掏出丝巾擦起了眼泪来。
不过,黄衫少女一点儿也没被感化,反而趁机一把挣开了妇人的手,并奋力往外跑去。
“啊!”
她一头撞在了南冥身上,发出一声痛呼。
8 挺身而出
可怜的黄衫少女并不知道,南冥是故意挡在她的逃跑路线上,存心让她撞到的。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她只觉得自己笨拙又倒霉,这下是肯定跑不掉了,心中不由凄然。
却没曾想,一双瘦削却有力的手托在了她的臂膀上,温柔地将她扶了起来。
少女抬头,只看见一张极好看的少年的侧脸,那少年嘴角含笑,眼神清澈,声音温和地对她说:“你没事吧?”
一时间,她竟有些痴痴地愣了神。
南冥将黄衫少女扶好,转头看向那红绸罗衣的妇人:“这姑娘不过是个孩子,就算犯了什么错,夫人也不必这样对她。”
“哪里来的多管闲事的小子,这丫头是我养的女儿,轮得着你管?”
那妇人瞪了他一眼,也不再惺惺作态,直接上前扭住了少女的耳朵,“死丫头,还敢跑,敬酒不吃吃罚酒是吧?我跟你讲,今天你要是不上去,就别想再进这个家门!你弟弟要是没了,你也别想好过!”
“不要,大娘,我不要去……不要啊!疼……”
“疼,你还知道疼?老娘让你更疼!”
红衣妇人更加发狠地拧起了少女的耳朵,少女一下子痛得哭出了眼泪来,口中不住求饶。旁边的人都有点看不下去了,但还是没有人站出来,只是议论纷纷。
南冥眉头一皱,猛然伸手推开了那个妇人。
妇人被推得一个趔趄跌坐在地,气得须发皆张,愤然破口大骂:“臭小子竟敢动手?你知道我是谁吗!信不信老娘要你全家不得好死……”
“不信。”
南冥斜乜了她一眼,觉得这蝼蚁真是有些聒噪,还是快点敷衍过去算了。
便对那黄衫少女说,“没事了,你不要哭。不如与我说说,到底因为何事,你母亲要这样待你?”
围观的人群也竖起耳朵倾听。
“我……我弟弟得了病,是被山里的毒兽咬的,大夫说……要仙药才能救命,家里就送我到云流学宫,说是只要过了药府的考试,就能得到一粒仙丹,可解百毒……”
少女抹干了眼泪,眼眶红红,不时仍抽泣一声,“可是……可是我不知道会死人的。我不想死,公子,求求你救救我吧!我不想死……”
说着,她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般紧紧地抱住了南冥的手,眼中泪光盈盈。
这时那地上撒泼的妇人却站起来,呸了一声骂道:“你这小妮子在这里装什么可怜?当初可是说得好好的,现在才来说不要,家族花了那么大代价给你移植的灵枢,你以为是白给的?我跟你说明白了,今天要是你弄不来那解毒丹,回去家里就把你那灵枢挖出来,给我儿子陪葬!”
黄衫少女身子一颤,双手不自觉地摸上了胸口,她知道,自己移植的灵枢是在心脏部位的,人要是没有了心,又岂有能活之理?
她的目光不禁又望向了南冥。
在她看来,这位温文尔雅又刚直不阿的少年公子,是唯一可以救自己的人了……
“真是荒谬之极。”
南冥听罢一脸正气凛然,愤然拂袖,“为了救一人性命,竟要以另一人的性命作为赌注……好!你不就要那解毒丹吗?我替你取了便是,不要再为难这个小姑娘了。”
“……你?”
红衣妇人仔细打量了他几眼,似是不相信世上还能有此舍己为人之人,只是一愣便又不屑道,“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你以为这考场是人人能进的吗?看你这样子,怕是连初试都没进,也不怕笑掉别人的大牙。”
“我再如何,至少身强体壮,不会比这小姑娘先坚持不住。”
这倒也是。
妇人又是一愣,觉得似乎有些道理,本来也是死马当活马医,现在这丫头死活不肯上台,能骗来一个傻小子帮忙也好。不然,若拖延到整场考试都结束了,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想到这里,她摸出一个刻着“十二”的号牌,犹豫了一下却没递上去:“你话说得好听,但仙师怕是不会让你偷梁换柱……”
“我自有办法。”
南冥一把抢过那号牌,头也不回地就往台上走去。
“十二号,怎么那么慢?”
那主考的仙师瞥了他一眼,却没有发现任何的异常,哪怕拿着号牌的人连性别都对不上了,在他的潜意识里也觉得一切都理所当然。
只是考生的迟到让他有些不悦,语气也很冷淡,“已经耽搁了不少时间了,现在就开始吧!”
他如之前一样递出一粒药丸,南冥面不改色地接过,张口吞了下去。
然后就站着不动了。
一刻钟很快过去。
“你……通过了。”
考官望着南冥的目光充满了诧异。
这少年,竟是连一点解药都没配制,直接凭借自己的身体素质就扛过了毒性的发作……不过,这毒性真的有发作吗?为什么他的脸色一点儿变化都没有。
那可是凡人服后必死无疑的毒丹。
就算能用药草配制出一定效果的解药,也只能延缓一时,没有自己给予的解毒丹,最后还是要魂归天外。
想到这里,考官回过神来,抛给南冥一个白玉小瓶,里面有一粒火红的丹丸:“服下解毒丹,到一边候着吧。等待复试结束,我会带你们一同去拜谒府尊。”
他怕是想不到,南冥收了那玉瓶里的解毒丹,下台就扔给了那黄衫的少女。
少女怔怔地攥着药瓶,仿佛不敢相信他就那么轻而易举地做到了,看着南冥的目光有些担忧:“公子……你真没事么?”
“无妨。”
南冥冲她洒然一笑,阳光破云洒落在他俊秀的面庞上,直如天神下凡。
见那妇人欣喜若狂地过来就要取走药瓶,他却伸手把她一拦,冷声道,“夫人且慢,我还有一不情之请。”
“你想如何?”
“我要与夫人做个交易,便以这解毒丹,换取这位姑娘的自由。”南冥望向黄衫少女,“我要她做我的侍女。”
“你说什么?”
红衣妇人顿时瞪大了眼睛,随即露出一丝鄙夷的神色。
话儿说得那么好听,原来也是个登徒浪子?竟然连一个黄毛丫头都看得上,这世上果然没什么单纯的好人。
“小姑娘有你这样一个母亲,在你们家族怕也是命如草芥,倒不如跟在我身边,还能过得好些。”
南冥说着脸上露出一丝感怀,似是想起了自身的境遇,温柔地摸了摸少女的头发,问道,“你可愿意?”
“我……”
少女愣住了,这一辈子她还未遇到过如此关心自己的人,不仅肯舍命救了萍水相逢的自己,还要为自己的未来打算……他为何对自己这般好?这恩情,怕是一辈子也还不清了。
便是给他做牛做马,她也是愿意的。只是做个侍女而已,又有什么不可以的呢?
况且,这个如哥哥一般温暖可靠的少年,还长得这般好看……黄衫少女脸上浮现一丝绯红,声音细如蚊蚋:“我……我愿意跟着公子。”
“臭丫头……”
红衣妇人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似乎觉得有些不妥。
但是想到解毒丹还在人家手上,而她亲生的儿子就在家中病榻上奄奄一息,随时有可能归西。
不过是个过继的丫头罢了,她亲娘都死了,想必老爷也不会在意……
再说了,这少年攀上了云流学宫的高枝,日后说不好也是一个仙师般的人物,为了这么个碍眼的丫头得罪他,不值当。
她犹豫着答应了。
9 药府
“公子,谢谢您。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不必言谢。你叫什么名字?”
“小女姓阮,名叫小枝……公子可以叫我小枝。”
阮小枝低下头,葱白小指交叉相缠,脸上还有些害羞的薄红,“以后小枝就是公子的人了,却还不知公子是何方高门……”
“乌城南家,你听说过么?”
“啊……”
少女露出一丝惊讶的神色,又暗自有些窃喜。
南家是乌城里的大家族,她也常听家人提起,比自己的家族可要厉害多了。这么一来,他们也不敢来找公子的麻烦了吧。
自己,似乎真的遇上贵人了呢……
南冥笑容温和地看着她,眼神里浮现一分恰到好处的疼惜。
他的心情也颇为欢快,与少女那种比较复杂的欢快不同,他只是单纯地因为得到了一个有趣的新玩具而感到愉悦。
原来,被人歆慕是这样一种感觉,之前的他从没有体验过。
曾经他也拥有过各种各样的玩具,然而它们从来只会在自己的气息下瑟瑟发抖,或呆若木鸡,几乎不会表露出除了恐惧和恭敬之外的任何情绪,哪怕被吞进了嘴里也不敢反抗,乖巧得就像一个个提线木偶,真是了无生趣。
这样的玩具他早就玩腻了。
如今难得有了一个人类的身体,只要自己刻意收敛,就不会散发出那种令众生万物战栗退避的恐怖气息,连一个脆弱得吹口气就能碾死的小小蝼蚁也敢肆无忌惮地接近自己了……
这种感觉,真是太新鲜,也太美妙了。
那么,就作为一个凡人那样安安稳稳地度过一生,先从这小小的乌城南家开始,一步步走上整个大洲的巅峰,找一个看得顺眼的雌性当自己的妻子,再假装生一个孩子……待到千百年后自己玩腻了时,便挖一个坟躺进去,寿终正寝。
多么圆满!
只是,南冥似乎没有意识到,他想象中的“凡人”的一生和别人知道的,有点不太一样……
场上的考试很快结束了。
最后一名考生终究没能坚持下来,带着满脸的不甘和满腔的怨愤咽下了最后一口气。主考的仙师宣告结果,通过药府复试的考生共有九人,他们将随其一同去拜谒药府的府尊,百草真人。
南冥让阮小枝在原地稍待,自己只身前往。
药府在云流学宫的位置比较偏僻,有一座依山而建的主殿,山脚下是一条清澈的溪流,岸边有竹林,草庐屋舍如星罗云布,鳞次栉比地点缀在溪竹间。
溪水潺潺,竹叶飒飒,风声清静而幽远。
沿着山间小径绵延而上,不久便到了半山腰。南冥看见那溪流尽处有一条瀑布,飞流直下,形成深潭,再往远处便是大片大片的苗圃与药田,有几人正在耕作。
深深地呼吸了一口:“这地方不错。”
他看上了。
虽然格局是小了一点,作为自己临时的府邸,也算凑合。
要是成为药府的府尊,这个地盘就是自己的了吧?或者直接把那府尊变成傀儡……算了,那样就不好玩了。
饭要一口口吃,路要一步步走,自己不能太好高骛远。
否则,一不小心暴露了可怎么办?
“到了。府尊就在里面,你们自行进去吧,记得态度尊敬一点。”
领路人把他们带到半山腰的大殿前,就潇洒地离开了,留下一群人在此面面相觑。片刻后,终于有人鼓起勇气,带头踏入了殿门。
府尊百草真人端坐在一个蒲团上,身上穿着十分朴素的深蓝布衣,须发皆白,苍老的面容如婴儿一般生机勃勃,红润照人,与凡人想象中的得道真仙一般无异。
据闻他已近五百岁高龄,是神通境界的大修士。
百草真人对他们随意勉励了几句,便将其余八人遣走,独留下了南冥一人。
“知道为何把你单独留下么?”
南冥摇头。
心想,莫非是自己蒙蔽考官偷梁换柱的事儿被发现了?
照理说不可能,他不只是迷惑了一个考官的五感,而是蒙蔽了整个天机。现在云流学宫的人应该都认为自己就是那个“十二号”,除非是超脱天道的存在,否则没人能发现这件事。
他可是做得极为小心的。
百草真人马上给出了答案:“听云歌说,你在试毒时没有用到任何药草,只凭身体素质就坚持过了一刻钟。这意味着什么,你可知晓?”
“……毒药过期了?”
南冥眨了眨眼,眼神茫然无辜。
百草真人的嘴角轻轻一抽,摇了摇头:“那是我亲手配制的毒丸,名为‘仙凡障’,凡人吃了会五脏俱焚,血液结霜,一刻钟内不服解药几乎必死无疑。你能扛过去,绝非因为毒性不够猛烈,只是你自身体质的原因。”
“你,是百毒不侵之体!”
他之所以如此笃定,其实是源于进门后的一场测试。
这大殿的四角各放有一个香炉,袅袅香烟弥漫,那不是普通的熏香,而是能够令人失神的迷香,潜移默化,润物无声,极为隐蔽,就算是修士一不留神也会中招。
之前那领路的修士不进来,正因为这个缘故。
在其他人茫茫然走进,浑浑噩噩出去的时候,只有南冥一个人眼神始终清明,到现在也没受影响,已经很足以说明点什么了。
其实,他只是根本没发现有什么迷香……
世间之大,无奇不有。
总有些人会有着与芸芸众生不同的天赋和机遇。
百草真人自己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还是襁褓婴儿的他被遗弃在深谷中,被毒蟒吞入腹中而未死,从此便有了百毒不侵之体。
为了试验自己体质的神妙,他曾在山林溪涧中游走十年,尝遍了万千种草药,其中不乏有穿肠烂肚、腐筋蚀骨的剧毒之物,却都安然无恙,反而使他的体质更进一步,成就万毒不侵之体。
后来,他自创了一门以毒淬体的独门功法,取名为《百草真经》。
百草道人的字号便是由此而来。几百年后,他的修为臻至神通大成,世人便尊称其为百草真人。
有自己这么一个先例在,百草真人自然而然地认为,南冥也是如他一般万中无一的特殊体质。他并未觉得十分惊异,倒升起了几分爱才之心。
“我这有一门功法,正适合你的体质修行,但这功法是我独门所创,要想修行,必须先拜我为师。”
百草真人沉吟了一下,问道,“你可愿成我的真传弟子?”
南冥的眼角抽了抽……
这蠢货竟想收自己做徒弟?
还真是不怕死。
南冥觉得自己不能被占这个便宜,目光左右游离,想要找个什么理由拒绝。
然而这看在百草真人眼里,却成了犹豫不决的表现,只以为他初来乍到还有些顾虑,百草真人呵呵一笑:“不急,孩子。你有三日的时间考虑,若想通了,就到此地找我。”
“好。”
这下他连理由都懒得想了,反正三天过后,默认拒绝。
他对这百草真人的独门功法不感兴趣,反倒是有点儿惦记那本《大荒心魔经》,只是第一层的观想就能引动未知维度中的某个存在,要是练到后面,不知会发生什么有趣的事。
不过有了南弦月这个实验品,他却不想那么快翻到下一页了。
识海不是那么容易操控的东西,他怕自己一不小心泄露出些许气息,吓跑了那冥冥中的幕后黑手那就很令人沮丧了。
还是先抛出些鲜美的诱饵,把它勾引过来。
然后再慢慢享用……
转身步出大殿的刹那,南冥眯起了眼睛,露出一丝诡异的笑。
接下来的几日里都极为清闲。
新入门的学生是没有住处的,只能自己建造。山脚下的那些草庐和竹舍,都是以前的学生用竹木砌起来的。
南冥削了几十条竹子,用草绳缚住建成了一个简易的竹舍,又做了一张竹床,将那新收的侍女小枝安置进来。
他夜里也不睡觉,就提着个斧头和砍刀走进林子里,砍树,削成木板,再把木板叮叮咚咚地固定在竹舍外墙上,把它升级成稍微结实点儿的木屋。
待到第二日的傍晚,木屋变成了两层,上层还带一个露天的阳台。
第三日的清晨,阮小枝揉着惺忪睡眼醒来,发现木屋外面又多了一圈尖竹栅栏,地上都铺上了石板,院子里还有个吊在树上的秋千。
南冥拿着一块铁石,正在一下一下地打磨石板。举目四顾,已经有大半的石板给他打磨成了光滑的样子……
“公子,你不用休息么?”
“我不困。”
阮小枝用担忧的目光看着南冥。他已经三天三夜没睡过觉了。
这人就算是铁打的身子,也该倒下了吧?
“笃笃笃。”
这时候,门外忽然响起了清脆的敲击声,有人来了。
10 突破?
万七站在院门外,看着这个已经有了一丝庄园雏形的院子,脸上有些无奈和古怪。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别人的屋子就只是一个屋子。
天知道这儿为什么会有一个竹栅栏围成的大院,还有一扇紧闭着的院门。虽然栅栏不高,站在院外就能看到里面的情景,但是出于礼貌,他仍不得敲了敲门。
然后门开了。
开门的是一个瘦小如豆芽菜般的小丫头,扎着麻花辫儿,穿着婢女的衣服,有点面黄肌瘦,但还看得出来是个美人胚子,只是还没长开。
万七只看了她一眼,便撇开了目光:“你就是南冥?”
“是我。”
停下手里的活儿,南冥抬起头来,“我很忙,有事快说。”
“我是府尊的大弟子,万七。”
万七的嘴角抽了抽,你特么到底在忙个什么鬼,造房子吗?
你来修行带个丫鬟也就算了,还特么自己建了个院子,怎么,准备在这里成家立业?
别人都是来修行的,你的画风为什么和他们不一样!
他深深吸了口气,按捺住心底的咆哮,继续说正事儿:“师尊让我来问你,那件事到底考虑好了没有。”
“……什么事?”
南冥一脸茫然。
他是真的不记得了。
“……”
见鬼!那老毒物是不是嗑药吃坏了脑子,居然想收这种家伙为徒?让他与我平起平坐,甚至……取而代之?!
万七觉得自己的牙有点儿疼。
“你不记得了吗?三天前在大殿……”
他不得不咬着牙提醒了一下。
然后盯着南冥,目光露出几分意味深长,“看来你并没有放在心上。不过也无妨,我师尊虽然是府尊,但并不是唯一的选择,药府里还有一些境界不在其之下的师长,或许更适合你。”
“比如回春殿的云花仙子,风姿高洁,为人和善,就很受弟子们欢迎。”
“素心殿的金钗婆婆也不错,资历辈分在府里是无人能及的,连我师尊都要尊称一声前辈,境界高深得很。”
“在他们那里修行,比跟着我师尊轻松多了。”
万七说着,细长的丹凤眼眯成了一条狭窄的缝儿,似笑非笑,“我师尊,百草真人的衣钵……可不是那么好继承的。”
南冥也眯起了眼睛。
他好像嗅到了一丝威胁的味道……
有趣!这家伙竟然在威胁自己?
还是不动声色,不露痕迹的那种。真是太有意思了……
他心中这么想着,嘴角却微微一咧,露出一个感激的笑容:“多谢提点。请替我转告府尊,他的好意我心领了。”
“我明白了。”
万七读懂了他的意思,脸上浮现出满意的笑容,“真是可惜,我们没有做师兄弟的缘分。不过不管你拜在哪一位师长的门下,都算是药府的同门,还是能称我一声师兄的。”
他在想,这小鬼还算识相,以后稍微给他一些照拂,便算是揭过这个因果了。
老毒物的衣钵传人,只能有我一个。
这小小的药府,也容不下第二个主人!
转身离开的万七并没有发现,他的贴身衣物里夹进去了一页皱缩的白纸,纸上绘印着诡异至极的图案。
那是一只有六根手指的人的左手掌,掌心有一只半开半阖的眼睛,眼白无瞳,布满了如树枝分杈一样密密麻麻的血丝。
若有人在心中默想它的形象,就会看到那手掌心的眼睛慢慢张开……来自遥远而不知名维度的视线,像巨龙俯身一样投下恶意森森的注视。
《大荒心魔经》第二层。
没错,这几日实在有些无聊,南冥忍不住翻开了第二页的观想图。
却不曾想,第二页的图象远比第一页的敏感,他只是在脑海中稍微想了想,便连接上了那道诡异的视线。
对方先是释放出巨大的恶意,然后不知发现了什么而变得有些疑惑,南冥只是犹豫了一下没动手,它就像受惊的蛇一样滑回了自己的洞穴里……
好气。
也不是不能把它揪回来,但那就要穿越不知多少个维度和未知的时空,南冥怕自己一动手,用力过猛把这周围给毁了。若再不小心泄露出一丝气息,接下来就彻底没得玩儿了。
整个乌城的生灵都会灰飞烟灭。
还是太浮躁了……
也许是饿了,让他对食物更加迫不及待。
这几日在人群中潜伏得如鱼得水、一帆风顺,不知不觉间竟有些膨胀了。
这样不好。南冥在心中沉痛地自省。
静思己过后,他想着是不是要出门去,寻找一些新的实验品和诱饵,以弥补自己的过失。若是实在找不到合适的,就只能委屈自己身边的小侍女了。
然而就在这时,这位“万师兄”极为贴心地把自己送上门来……
真是雪中送炭。
抬头看看天色,晨光才刚刚笼罩大地,山林中还有些氤氲的薄雾。
一日之计在于晨。
想想自己来了好几天了,却还没开始真正意义上的修行,南冥觉得这样下去不行。这具身体表面上的实力太差,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没有一点自保之力。
要是再有人来找麻烦,岂不是很容易暴露?
他决定出门走走。
循着人气最旺盛的方向走去。
然后就发现了一个后山的平台。青石铺陈的平台架设在后山的悬崖上,一半嵌入山壁,一半悬在百丈高空,下方便是幽深的崖谷。
平台上有一位轻纱素衣的女修士正在布道,许多学生围坐在蒲团上听。他们都穿着统一的白色鹤纹制服,看起来整齐而飒爽。
不时有人举手提问,那授课的修士也都一一解答,并不藏私。
见他们讲得认真,听得入神,南冥便也走过去,寻了一个无人的蒲团坐下。
那女修士讲授的是一门名为《枯木回春功》的基础炼体法门,是用于炼体境筑基的,有易筋洗髓、脱胎换骨之效。
这法门分为呼吸吐纳和药浴炼体两部分,前者是通过特别的吐纳方式感应身体内的无形之气,可滋养筋脉,增长气力;后者则是借药性洗去体内的尘垢杂质,使之能更好地容纳灵气,为下一步的灵枢境修行打好基础。
传说有一种无垢之体,在娘胎里就会本能地聚纳灵气,直接跳过了炼体境的修行,若是生有灵枢的话,一出生就是灵枢境的修为。
南冥注定成不了这种天才。
灵气只要一接触他的表皮,就如泥牛入海,被吸收得干干净净,彻底消失在这个世界上。曾有一个存在于无数年前的灵蕴纪元,便是由于被他吸干了所有的灵气,而提前终结了。
纵然如此,他还是一本正经地盘腿闭目,照着女修士讲述的方法呼吸吐纳起来。
呼气……
吸气……
呼气……
吸气……
半晌后!
南冥猛地睁开双眼,眼里迸发出一丝慑人的精光,同时腰背一挺,全身肌肉爆发出一阵“噼里啪啦”的脆响,原本瘦削的身材倏然壮硕了几分,青筋虬结浮于表皮之上,显得有些狰狞。
这一幕引起了那女修士的注意,她停下讲授,向这边投来了有些惊异的目光。
这,竟是当场突破了?
她的脸上浮起一丝笑意,对南冥鼓励地点了点头,随即不再在意,继续讲起课来。
“炼体大成……我终于达到了。”
南冥坐在原地,一脸平静地自言自语。身边有学生投来羡慕嫉妒恨的目光,也有心气颇高的人暗暗捏拳,决心以此为目标追赶,愈加刻苦修行。
却见此时南冥已经起身,准备离开。
走在半路时,有一人御剑自山顶飞来,急急拦住了他。
“是你?”
这御剑的蓝衣修士有一张白皙清秀的娃娃脸,南冥稍一回忆就认出,是那天药府复试的主考官,“找我何事?我方才突破,正要回去闭关,巩固修为。”他张口便扯。
这下却轮到蓝衣修士惊讶不已:“你……才修炼几天,突破啥了?”
说着,他从怀里摸出一本书册和一个包裹,塞到南冥怀里,“那日府尊留你叙话,忘了给你这些了……包裹里是你在这里穿的衣服,还有一个令牌,你且拿好,千万不能弄丢。以后你为药府做了贡献,都是记在里面的,凭令牌可以去藏经阁换取上乘功法。”
“这本《枯木回春功》是药府的基础炼体法门,人手一本,不可外传。”
“你先自己修炼,平日里也可到问道崖听讲,等到了炼体大成,就可来我这领取灵枢境的功法……不过,我看你或许是用不着了。”
蓝衣修士说到这里,脸上露出一丝羡慕的神色,“听说府尊有意收你为徒,在他门下,功法想来是不缺的。”
原来,刚刚那地方叫做“问道崖”。
还有那什么《枯木回春功》,现在才给是不是晚了一点?
都已经“突破”完了……
南冥面无表情地接过了包裹和书册,转身,留给蓝衣修士一个冷漠的背影。
11 闲话
蓝衣修士挠了挠头,只觉得这人实在冷淡,竟然一句道谢都没有就走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想了想,他又御起飞剑向着问道崖而去。
这时候问道崖上的早课已经结束了,学生们陆续离开,那授道的女修士闭目凝神了一小会,挥袖甩出一条淡蓝色金边的绣花手帕。
手帕迎风即涨,眨眼间成了地毯般大小,将她整个人托起。
女修士的面貌白皙,不算很美,却别有一种古典的端秀,素色衣衫在山风中旖旎飘舞,衬得她身形清雅而曼妙。
她乘着手帕就要随风而去,却恰看见蓝衣修士御剑朝这边来了。
“云歌?找我有什么事儿吗?”
“没事儿啊,给新进门的学生送点儿东西,顺道来看一下你。”
名叫云歌的蓝衣修士在飞剑上盘坐下来,说话间语气很是熟稔,“大姐,上回金钗前辈在这授课时,我可没看见有那么多学生。看来还是我姐比较受欢迎,他们都喜欢听你讲授。”
“就你贫嘴,金钗婆婆是老前辈了,我怎么比得上?你呀,这话在我这儿说说也就算了,可不要到处乱传。”
云花仙子,也就是那女修士摇摇头,嗔怪地瞪了他一眼,驾起手帕扶摇而起,“走吧,去我那儿再叙。”
“好啊!许久不去大姐的回春殿,小弟对那百花仙茶可是想念得紧呢……”
两人一前一后地飞上了山顶,犹如两只腾空的仙鹤。
回春殿内。
云花仙子素腕微倾,为弟弟斟了一杯花茶。
茶水清澈如碧玉,伴有草木灵花的清香,令人闻之心旷神怡。
她与云歌不是有血缘关系的同胞姐弟,只是年少时在凡尘游历,遇见一个在战乱中失去了父母的孩子,心生恻隐,便将他带回了药府,认作义弟,并为其取名云歌。
云花仙子的老师是上一任的府尊,在药府中地位超然,也没人敢对此说三道四。
对于云歌来说,她就是一个亦师亦母的存在,不是亲人胜似亲人。在这回春殿,就像是回到了家一样,悠闲自在,身心舒畅,话匣子一下子就打了开来。
“姐,你应该听说了吧?今年的新人里可是出了几个好苗子。”
云歌呷了一口茶,惬意地伸了个懒腰,半躺的姿态就像是一只午寐的猫。
“你说的,是斗府的那个南弦风么?”
云花仙子想了想,“他今年还不到十七,却已炼体大成,在凡人中算是出类拔萃的,确实是个人才。”
“据我所知,斗府的府尊已打算收其为关门弟子。此人出身于乌城南家,生而有五枚灵枢,本已是天之骄子,又能刻苦修行。”
“人家可不像你那么惫懒,一百多年修为都没有寸进,我看要不了多久,你就得喊人家做师兄了……”
“大姐!求你别说了。我这神通它就是不觉醒,我能怎么办?我也很绝望啊。”云歌苦着脸摆了摆手,“还是聊回刚刚的话题好不好?”
“大姐说你,也是为了你好,你倒不乐意了。”
云花仙子没好气地甩了他一个温柔的白眼,继续娓娓道来,“再有就是星府的那个女娃娃,在复试中十签九中,差点儿破了历年的记录了。若然不是运气,她的灵觉就真是极厉害的,日后或许又是一位能够窥测天机的神算子。”
“听说她也是南家的人。这乌城南家,真是人才济济,不可小觑。”
“……这两个都是南家的?”
云歌闻言一愣,有点儿目瞪口呆,“接下来我要跟你说的你肯定不信……我们府尊要收徒了,那人也姓南,叫做南冥。刚刚我就是给他送东西来着。”
“百草真人的徒弟?”
云花仙子眸子里划过一道莫名的光彩,唇角笑意淡了下来,“怕不是那么好当的。万七那孩子……这些年过得可不怎么好。突然多了个师弟,他恐怕不怎么乐意吧,只希望,不要做出什么傻事来。”
她幽幽地叹了口气。
眺望着远方翻滚的云海,不知在想些什么。
……
……
药府大殿。
百草真人负手站在府尊的坐席前,背对大门。
门敞着一条缝,朝阳的光辉透过门缝射进来,在地上拖出一条长而笔直的白练。
明亮的白练延伸到百草真人的脚下,便到了尽头。
他的背影仍笼罩在幽暗中。四角的香炉已熄灭,只有寥寥几盏灯烛挂在墙上,昏黄的火光缓慢地跳动,将他的影子拉扯出不停变幻的形状。
万七垂首立在大殿的中央,背影沐浴在明亮的光辉中。
空气是安静的,仿佛就连风声都慢了下来。
“他真是这么说的么。”
百草真人并不回头,声音略显低沉,“还是你……对他说了什么?”
“弟子不敢。”
“万七,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
百草真人平静的语气中透出几分愠怒,“别忘了,你是我一手带大的,你心里头想些什么,我都清楚。”
他左右踱了几步,又问道,“他这几日,都在做些什么?”
“盖房子。”万七实话实说。
“……盖什么房子?”
百草真人怔了一下,有点摸不着头脑。
“就是山脚下的学生屋舍。他花了三天三夜,建了两层的木屋,还修了一个院子。”说起这事儿,万七的表情变得古怪。
“……”
百草真人听了也不禁无语,沉吟片刻后,却“嗤”地一笑,“这人倒真是稀奇,怕不是脑子有些毛病。”
想想也不是没有可能。
不然,怎么会连拜师府尊的机会也拒绝?换了是个正常的旁人,早就欢天喜地地接下自己抛出的橄榄枝了。
那小子却不肯做自己的徒弟……
百草真人皱眉。
他确实有些暗藏的心思,不曾对南冥所示。
他所修炼的《百草真经》,其实或许叫《百草毒经》更为恰当些。
这是一门以毒淬体的偏门功法,必须百毒不侵之体才能修炼,正常人根本承受不了那么猛烈奇诡的毒性。
这门功法越到后头,淬体所需的毒药就越是猛烈,因为随着修为的提升,稍微温和的药性已经起不了作用。
而又因为是他独创,后面的淬体毒方都要自己摸索,经过多次的试药,才能得出最适合的配比。
以前只有他自己一人,摸索起来甚为艰难,直到后来有了万七,进展才快了一些。
万七是唯一从试毒中活下来的孩子,从小就养在他身边,身体经过数十年如一日的毒液浸染,早已变成一个毒人。血液发肤都带着剧毒,自然免疫了大部分外来的毒素,但终究是先天不足,哪怕后天补全,也不过是以毒攻毒,远远比不上真正的百毒不侵之体。
这些年来,万七这个徒弟对他的作用越来越小,野心却越来越大,他早就有些厌烦了。
就在这个时候,百草真人发现了南冥的存在,顿时觉得这是天赐机缘。
“再等等看吧……”
他想,这人毕竟是初来乍到,或许还不知道能够拜一府尊为师,是多么难得的机缘。等他在药府里再多呆些时日,想通了,定会后悔莫及。
那时自己再对他抛出橄榄枝,他自然会感激涕零,跪着求着做自己的徒弟。
至于这个大徒弟……
百草真人皱了皱眉,看向万七:“今天的药浴做了吗?”
万七的身体微不可见地一颤,摇摇头:“还没有。”
“那为何还不去?”
“是……”
望着万七倒退出去的背影,百草真人的脸上浮现一丝冷意。
这个徒弟,还是一如既往地不识趣。但愿他不要动什么不该有的心思,不然的话……
自己唯有亲自动手,清理门户了。
12 三个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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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去春来,山间已开满了花,竹林里遍地冒出尖尖的笋角儿来。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射穿白雾时,南冥的身影已出现在院子里,手中握着一把无锋的竹剑,开始练剑。
他练习的并不是什么精妙的剑法,而只是最简单的劈、砍、刺、撩。
竹剑无锋,平平无奇地划过虚空,就像鸿毛落在水面上一样,不发出任何声响。他的肌肉紧绷,似乎每一下都用尽了全力,甚至额头上渐渐渗出了汗水。
若有人用心观察,就会发现每一次出剑的时间间隔都是两息,分毫不差,而且每一剑的落点都是一样,也是分毫不差。
刀如猛虎,剑似飞风。
他这剑,已练到了举重若轻的境界,剑出轻如飞风拂面,剑落重如泰山压顶。
阮小枝站在一旁,安静而目不转睛地看,炯炯的目光里是毫不掩饰的崇拜与倾慕。
自家公子认真练剑的样子,也是那么的好看。她没有读过书,连字也不认得几个,只会用“好看”来形容。但其实,她觉得这是比“好看”还要好看很多的……
她只是不会说。
良久,南冥终于放下了剑。
“公子,快擦擦汗吧,早饭已热好了。”
阮小枝碎步小跑过去,拿着用温水浸泡然后细心拧干的布巾,殷勤地为他擦拭额上的汗水,然后看了看南冥背后被大汗浸湿的衣衫,脸上微微一热,还是没敢伸手过去。
她的反应全然落入南冥眼中,让他觉得甚是有趣,不禁想逗一逗这个玩具。
于是装作酷热难耐的样子,“哧拉”一声扯掉了上衣。
“啊!”
阮小枝的脸蛋儿霎时羞红,下意识地掩面。
但过了一会儿,又忍不住从指缝里往外瞄了一眼,脸色更加发烫。
真是好玩极了。
身上的汗水全是刻意泄出来的,一念之间就又蒸发干净。
南冥换了一件衣服,坐下享用小侍女精心准备的早饭。饭毕,他又提起竹剑,往后山的问道崖而去。
这些日子里,他每日清晨练剑,然后去问道崖早课,午间小憩片刻,下午去藏经阁阅览群书,傍晚时分便回到竹舍,在院子里打坐到天明。
表现得如同一个正常的勤奋修行的学生,并且在药府里混了个脸熟。
期间也回了几次南家,见了便宜姐姐一面。
没有人想到,那个被郭家小姐退婚的废柴少年,竟然摇身一变成了云流学宫的学生,让南家所有人都目瞪口呆,不敢相信这个事实。
南音惊闻此事后,倒是十分欢喜。
弟弟长大成人了,就要离开她的羽翼,自己展翅飞翔。再怎么不舍得,该放手的时候也是要放手了,她不可能永远陪在他的身边保护他,总有些路,是要自己去走的……
唯一令她不高兴的,是南冥竟然不声不响地收了一个侍女,还日夜同居一所。每当想起这件事情,她便觉如鲠在喉,银牙都要咬碎了。
对于南家而言,南冥和南音的事都是小事,少主南弦风拜入云流学宫斗府府尊的门下,才是一件值得庆贺的天大喜事。
当时大摆筵席,豪宴宾客,还在乌城的十里长街张灯结彩,敲锣打鼓,逢人便宣扬此事,喜气洋洋地闹了大半个月。
与之相比,南弦风其人却甚是低调,只在拜师仪式中草草露了个面,就一直闭关不出,据说是快要突破到灵枢之境了。
关于灵枢这东西,南冥也稍微研究了一下。
他计划过段时间就“突破”到灵枢境,在此之前,需要了解一下这个境界的实力和具体表现。
实力的把握比较难,因为不论是炼体境,还是灵枢境,甚至往上再往上的寂灭境,在他看来……都没有什么区别。
同样都是低到了尘埃里,他很难分得清,这一粒微尘和那一粒微尘,到底哪个更加细微一点点。
只能通过旁人的表情和心跳,来判断自己是不是演砸了……
南冥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竟然也有不得不学会“察言观色”的一天。这种感觉,相当的新奇。
灵枢的研究一开始很顺利,因为身边多得是研究的素材,随便抓一个药府的学生,就可以开始做实验了。
所谓灵枢,就是生长在人体中能够聚纳灵气的器官,它可能存在于身体的任何地方,或许是一颗眼球、一枚心脏,甚至一块平平无奇的血肉。
人体内的灵枢部位越多,聚纳灵气的速度就越快,修炼起来自然事半功倍。如果灵枢的种类和数量都足够多,甚至可以组合成“灵图”,产生各种各样类似于神通的威能。
南冥实验的最终目的,是把灵枢移植到自己身上,但却毫无疑问地失败了。
失败是意料中的事,他的身体看起来是正常的人类,其实内里早就不正常了。血肉发肤皆为混沌,一点一滴都足以致命,又怎会容得下一个脆弱的灵枢。
如果他愿意放开身体的束缚,只要一滴血落下,就能蚀穿整个地底,洒在江河里,水里的所有生灵都会化为脓水,恐怖无比。
尽管如此,南冥还是不免有些失望。
上个纪元的修炼文明,是没有灵枢这个概念的,它是从这个纪元开始才存在,并且被人们发现利用。不能拥有灵枢,他觉得自己有些跟不上时代的潮流了,于是颇为怅然。
发现自己没法儿移植灵枢之后,南冥顿时失去了研究的兴趣。灵枢境到底是什么样的修为,也懒得去管了。
之前随手种下的两个《大荒心魔经》的实验品,南弦月和万七,偶尔想起来时也会去暗中观察一番。
只是,南弦月那里始终没有什么异样,那张诡异的蛇女图依然夹在秘本里,似乎不曾打开过。
反倒是那位万师兄,给了他一点儿惊喜。
万七的房间里有一个半人高的大浴缸,上次去探访时,他整个人泡在黑如泥浆般的药液里,散发着阴沟老鼠一样的腐臭味道。
他的眼睛睁得老大,目光中满是贪婪,盯着眼前虚无的空气,仿佛那儿存在着什么稀世珍宝,有时甚至忍不住伸出手去抓。
南冥不知道他看见了什么,但是能够明显地感觉到一股窥觑的视线。
那个存在冰冷,邪恶,散发着毫不掩饰**裸的恶意。它似乎在试探,又或许有什么其他的目的,只是一丝丝的精神接触,便已让凡人的精神陷入失常。
照这样下去,万七疯掉只是一件迟早的事情。
南冥顺便就把第三页的观想图直接灌入他的脑海里,打算过段时间再来看看,那暗中的存在到底想干什么。
按照他的猜测,这些观想图似乎能够激发人心中的负面情绪,并且将之无限放大,直到为此疯魔。
“贪婪”也是负面情绪中的一种。
不得而求谓之贪,锦衣玉食的贵人不会觊觎乞丐手中脏兮兮的馒头,但只要心中有所求,就避免不了生出贪欲。
万七不是无欲无求的圣人,或者说,他本就是个贪婪的人。
如果说第二页观想图勾动的负面情绪,是贪欲,那么其他的又是什么?
南冥无法自己找到这个答案,因为他不具有真正的七情六欲。
演得再像,那也不是真的。
……
……
“丫头,你真的决定了?要把这桩天大的机缘拱手送出?”
“不用再劝我了,玄老。”
南音的声音低缓而坚定,只是有些虚弱,“小冥是我唯一的亲弟弟,我也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我不对他好,还有谁对他好?”
“这是你九死一生才换来的机缘,本应只属于你……”
脑海中传来的声音一点点低了下去,似乎能听见一声喟叹,“罢了罢了,老夫也劝不动你。你那个傻弟弟,还真是傻人有傻福,也不知上辈子修了多少功德,有你一个这样的傻丫头当姐姐。”
南音笑了。
空气中仿佛有百花盛开的声音,甜蜜而芬芳。
她凝望着远山的飞鹤,目光悠远宁静:“或许是我上辈子欠他的吧。”
“真是个傻丫头。”
“嘻嘻……明天就给小冥送去这份礼物,他一定会很高兴。对了玄老,你那里有没有什么适合小冥修炼的上等功法,我想一起给他。”
“这个嘛……”
13 喜从何来
次日清晨,南冥一如既往地晨起练剑,练至中途时,院门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南音提着一个竹篮,足尖如燕点地飘了进来。
“姐姐。”
大汗淋漓的少年停下了挥剑的动作,咧嘴露出一丝笑容,“你怎么来了?”
“我就不能来看看我的好弟弟吗?”
南音把竹篮放在桌上,掀开盖布拿出几碟余温尚存的小菜,“练了这么久也累了吧,过来坐下,尝尝姐姐的手艺。”
桌子上四个瓷碟一字排开,分别是酱蒸肘子、蜜汁鸡翅和蒜油大虾,还有一盘清脆爽口的拍黄瓜。她给南冥盛了一碗米饭,又给自己盛了一小碗,阮小枝站在旁边眼巴巴地盯着,咽了一口唾沫。
她只是一个小小的侍女,公子没有发话,是不能落座的。
而且,两人似乎都没有多添一双碗筷的意思……
饭毕。
阮小枝可怜兮兮地被打发去洗碗了。
南音看着她瘦如弱柳扶风的背影,眉梢微微抬起,就像在看一只无端勾引自家弟弟的狐狸精。
“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南冥的话勾回了她的思绪。她从怀里摸出一个锦囊,珍而重之地塞进南冥手中,还把他的手合上:“小冥,这是五百年份的红芸豆蔻,你且收好了。”
南冥用手指轻轻摩挲了一下锦囊,是一颗带壳果实的形状。
“红芸豆蔻有疗伤的作用,重伤时咬碎吞服,可保一段时间内伤势不会恶化。你要时刻带在身上,寸步不得离身,知道吗?”
南音一脸认真,郑重其事地叮嘱道。
“好。”
南冥随口应下,想了想,又说,“如此珍贵的东西,姐姐是从何处得来的?”
“是姐姐无意中帮了一位高人,他为了答谢,就送给了我。”
南音微微一笑,轻描淡写道,“都是轻易得来之物,我身上还有一些,小冥不用担心。倒是你,要真遇到了危险的境地,可不要舍不得服用,宝物多的是,命却只有一条,你要记得了。”
传说中,万年份的红芸豆蔻甚至有生死人肉白骨的奇效,是几可逆天改命的神物。她这份虽然只有五百年,其功效也不仅有稳定伤势那么简单,关键时刻是等于多一条命的。
她把功效往小里说,只是怕宝物贵重他不肯收,或者收了也舍不得用,更不想让他怀疑这宝物的来源……
看着南冥把锦囊收进怀里,贴身放好,她才满意地点了点头,又从袖中取出一本书册,封页上书《太古心诀》。
“这是给我的吗?”
南冥有点好奇地翻了两页,只见似乎是本灵枢境的心法,字迹娟秀,墨痕崭新。
“这是姐姐从藏经阁兑换出来的功法,正好你晋升灵枢后可以用上。它不修肉身,只修神魂,与你们药府的《悬壶济世经》是相辅相成的,可以同时修炼。”南音解说道。
“哦。”
南冥点了点头,《悬壶济世经》他已经从云歌那儿要了一本,是药府通用的灵枢境功法。配合上这《太古心诀》,确实是有所互补。
所以,便宜姐姐今天是特意来给自己送功法和宝物的?
她对自己倒是真好。
作为回报,是不是需要考虑给她些奇遇什么的?既然是自己的姐姐,实力也不能太差了,连这个大陆上的蝼蚁都打不过,以后还怎么玩?
不过,他所擅长的除了死亡就是毁灭,要说如何快速提高一个人的实力……唯一能想到的也就是入魔了。
虽说入魔的家伙最终下场都不会太好,但是有自己看着,她想死也不容易。
浑然不知自己弟弟在想什么的南音,痴迷地盯着南冥看了好一会儿。
自己家的弟弟,认真看书的模样真是太俊了。
怎么都看不够呢。
“小冥真的长大了。或许,是时候该给他考虑一门婚事……”南音心里酸酸地想道。
在她的心里,任是无论哪一家的小姐,都是配不上自家小冥的。
……
……
便宜姐姐走后,南冥即刻拆开了那个小小的锦囊,倒出一颗拇指大小的粉红色果实。
果实散发着浓郁的异香,方才被锦囊隔绝,甫一拿出来,就引出不小的动静。
竹林里传来的声音,蛇虫鼠蚁都从窝里爬了出来,鸟儿鸣叫与扑扇翅膀的声音此起彼伏,连竹叶似乎都沙沙作响。
灵物出世,附近的生灵都有本能的感应,受到莫大的吸引。
一只乌鸦如黑色的闪电般飞扑过来,张嘴啄向南冥手中的红芸豆蔻,却被南冥一指弹飞,落在地上时只剩几根羽毛和空洞的骨架。
南冥将红芸豆蔻一口吞下,连咀嚼都没有就吞进了肚子里。
异香消失,四周的异动霎时间安静下来。
过了一会儿,他大嘴一张,一颗拳头大小的深红色的果实被吐了出来。
“沙沙沙……”
竹林里骤然风声大作!
鸟兽如同着了魔似的毛发乍起,形成了一条奔腾的洪流!
“安静。”
没等它们闹出太大的动静,南冥淡淡地朝那边看了一眼,闻风而来的动物生灵顿如惊弓之鸟般缩了回去,趴在地上瑟瑟发抖。
仿佛看见了什么极为恐怖的东西。
连十万年份的红芸豆蔻都无法诱惑它们。
这在南冥的腹中世界呆了十多万年、已经生根发芽开花结果的红芸豆蔻,到底有着什么样的药效,南冥自己也不知道。
大概,吃了就能多出十几条命吧?
反正对他还是没有用,他一条命都嫌多。
“唔……找个机会,给那便宜姐姐吃了吧。”
这样她就不会随便死了。以后折腾起来,也不用太过小心翼翼。
想着又翻出南音给的那本《太古心诀》,照着上面的法门修炼起来。
这功法名字中正,实则是一本不折不扣的邪功,修炼时要吸取四周弱小生灵的一丝灵念,以壮大自身的神魂。
虽然这一丝灵念极为微小,但如果在人群密集的地方吸取,积少成多,滴水成河,也是不可小觑。
至于那些被吸取灵念的生灵,虽然没有性命之虞,但也会感到神志不清、昏昏欲睡。到了更深的层次,就能够在争斗中直接拉扯敌人的神魂,端的是厉害非常。
“这种邪异的功法……会收录在藏经阁里?”
南冥脑袋一歪,在床上翻个身,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看来我亲爱的姐姐,还有什么事情在瞒着我。真是有趣。”
他就这么斜躺在床上,闭目入定。
运转《太古心诀》的法门,顿时感受到方圆百里内无数生灵微弱的灵魂气息。
他微一吸气,那些生灵顿觉脑子一懵,一丝灵念被抽取了出来,如百川归海般汇聚成一条,被南冥吸进了鼻子里。
“哧溜……”
就像大夏天吃了一碗冰粉,感觉颇为舒爽。就是有点不够,还想再来一碗……
但若是再来一遍的话,恐怕就会被人发现异状了。
还是先养一段时间吧。
南冥打了个呵欠,正要偷懒睡个午觉,却忽然察觉到一丝异样。
一缕对他来说弱小到微不足道的神念,循着冥冥中的某条路径,如丝线般接入了自己的识海……并且,竟然在试图抽取自己的灵念?!
谁给它的勇气?
他一下子打起了精神,眼里露出兴奋,兴致勃勃地顺着这条丝线反溯回去,悄然抵达了那神念的源头。
然后
南冥的嘴角,慢慢、慢慢地咧了开来,露出一个极为兴奋、近乎狂喜的笑容。
“嘿嘿嘿……”
他先是发出“嘿嘿”的低沉笑声,肩膀不住颤抖,笑声越来越大,渐渐地压抑不住变成了一阵丧心病狂的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那是发自内心的喜悦。
刚洗完碗筷的阮小枝怯怯地躲在窗前,看着从来不苟言笑的自家公子像发了癫疯一样哈哈大笑,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是什么,让公子如此的高兴呢……
14 魇
神念,如丝如线,织成了一张网,瞬间穿越无尽虚空中的无数纬度。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终于找到了一个入口。
“在这里……”
南冥的身体渐渐停下了狂笑的抽搐,嘴角无声地咧开,溢出一丝晶莹的唾液。
下一刻,他像是失去了控制般“啪”一声摔在床板上,身体仍维持着原来的姿势,却如石头一样梆硬。
看不见的虚空中,他的识海分出一缕微不足道的念,像泥鳅一样扎向了入口。
这一缕神念,对于那狭窄的入口而言,就像是鳄鱼要钻进老鼠洞一样。
咔咔咔!
似乎哪里传来什么东西碎了的声音。
他的神念像是一条被卡在入口疯狂挣扎的长蛇,猛烈地抖动着躯干,空间脆弱得仿佛一张任人撕扯的白纸,在南冥的神念一触下崩解成万千镜面般的碎片,露出破灭后黑暗而诡谲的混沌。
终于,他的一部分勉强而艰难地挤进了那个世界里。
黑云压顶、黄沙漫天的死气沉沉的世界。
无边无际的黑天中,突然出现了一只遮天蔽日、庞大无比的手掌。
手掌倒扣在无形的空间裂缝中,五指并拢,轻轻一掰,天空顿时少了一块穹顶,混沌的风暴和射线从缺口中汹涌而入,在大漠黄沙中吹刮着毁灭的呼息。
紧接着,一条同样巨大无匹的手臂从虚空处挤了进来,接着是肩膀,脖子,头颅……经过一番极为艰难的努力,南冥终于将自己的上半身挤了进来。
“呼,真不容易。”
要让自己的一丝念降临到这个世界,又不能太过破坏世界的完整,是一件精细活。
这个世界太小了,就像是一个精致而脆弱的瓷器,捧在掌心怕碎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真是操碎了心。
好不容易挤进来之后,他又不禁感到奇怪,这个世界遭到了入侵竟然一丝反应都没有,简直像是死了一样。
虽然挣扎也是没有用的……
不管了。
南冥懒得想那么多,既然上半身已经进来了,那就……开吃吧?
他的目光贪婪地扫过身下的大地。
那裹挟着滚滚黄沙的龙卷风在荒漠中肆意行走,摧枯拉朽地毁灭着沿途的一切事物,被卷入风眼的人和动物就像掉入了绞肉机,尖叫着被撕扯成比尘土还细微的肉糜,彻底消失在天地间。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行走的天灾,在他眼里不过雪糕桶般大小,一手就可将之握在掌心。
仔细一看,这哪儿是什么龙卷风,分明是个张牙舞爪的沙尘怪物,外围的风沙是它的触手和爪牙,内层的风眼就是它的嘴和肠胃,将被吞进去的人迅速搅碎消化。
血肉残渣混和在沙尘中,丝丝血色浸染着它的身躯,呈现出妖艳的红。
再仔细一看,那被卷入风眼的也不是什么“人”,而是一只只似人形的妖魔鬼怪,蠕动的血肉上镶嵌着表情恐怖的人脸,像是一条条怨魂在风中嘶吼。
鬼吞!
南冥一眼认出来这鬼龙卷的身份,嘴角的涎液不自觉地滴下来一丝。
“滋滋……”
这失控的一滴涎液落入沙丘中,顿时腐蚀出一个方圆百米、深不见底的黑洞。
肆虐的龙卷风差点儿被恐怖的涎液砸中,吓得风都静止了一下,片刻死寂后,忽如鸵鸟埋首般飞快地往沙地里钻去。
然而,这时候南冥猛地吸了一口气,它便不可抗拒地被拉扯出来,像一条拉面似的被吸进了他的嘴里。
“哧溜!”
他满足地舔了舔嘴唇,感觉有些意犹未尽。
醒来这么久了,今天才算是真正地开了荤……
这种被称为“魇”的怪物,是少有的能让他饱腹的食物。
所谓“魇”,不是自然诞生的物种,甚至算不算得上活物都是个问题。它们是曾经活在之前存在过的纪元中的生灵,在纪元终结、世界毁灭之后,由于强烈的不甘和未完的执念,没有与消亡的纪元一同死去,而是在下一个纪元中苟延残喘。
所有的魇,都是不属于这个纪元的怪物。
这也算是一种另类的超脱,因此它们的命没有定数,理论上可以永生不死。
只是,当执念彻底消散之时,它们就不复存在,连轮回的机会都没有。
刚刚吃掉的那一只魇,名为鬼吞。
是南冥最喜欢吃的几种魇之一,味道冰爽,口感如棉花糖般黏软,极合他的口味。
他还有些意犹未尽,可是俯身望去,偌大的荒漠已变得死一样寂静。
经过刚才那么一哧溜,似乎小家伙们都发现了他的存在,纷纷躲了起来。此时此刻连一只蚂蚁都不敢在地面上路过,荒漠上安静得没有一丝风。
南冥的眼神变得阴暗起来……
他瞄准一个隆起的沙丘,大手一抄,层层黄沙顿如沸水一样迅速蒸发,露出一只人面蛛身蝎尾的魇。
它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八条节足飞沙走石地扒拉起来,然而身后伸来两根巨大的手指,拈起了它的尾巴,像吃糖豆一样把它投进了血盆大口中,牙关一合。
嘎嘣脆!
“哗啦哗啦哗啦……”
满地的黄沙骤然如坍塌般陷落下去,无数隐藏在沙漠里的魇不约而同地撒腿狂奔,朝着远离头顶那恐怖存在的方向逃去。
匆忙之间,南冥只来得及随手抓了几只跑得慢的小家伙,他的神念还有一半没进来,卡在入口的另一端,只能眼睁睁看着成千上万的美味离自己远去,彻底消失在视线里。
这一幕,似曾相识。
让他想起了漫长岁月里无尽寂寞的日子,那些畏惧自己如视洪水猛兽的小家伙们,一露面连招呼都不打就疯狂逃窜,一点儿礼貌都不讲。
真是太让人生气了。
南冥现在就很生气,并且决定追上去,给这些不讲礼貌的小家伙讲授一下人生的道理。
难怪他这次苏醒之后几乎闻不到一丝食物的味道。
原来,它们竟然找了一个小世界作为巢穴。
这个小世界游离在本世界之外,比本世界还低半个纬度,像它一样的小世界还有无穷多个,基本都是没有生灵存在的死界。
正常情况下,几乎不会被自己注意到。
它们为了不出现在自己的视线里,还真是处心积虑,用心良苦,煞费苦心……差一点就成功了。
若不是其中一只意外露出了马脚,可能很多年,他都不会发现它们的小秘密。
“看来是要缩小一点。”
南冥看了看自己相对于世界来说过于庞大的身躯,心中想道。不过在这之前,还得把卡在“门”外的另一半身体先拉进来。
他知道,世界与世界之间的规则是不一样的。
一尺的长度是多少?
等于十寸。
十寸等于百分,等于千厘,等于万毫……
那么一毫呢?
总需要有那么一个最细微的单位,作为衡量距离和长度的基石。在有参照物的情况下,人们才知道这个单位大概是代表着多长的距离比如,正常人身高五尺许,一步跨出便是一米半。
但若是没有这个参照物呢?又能用何物来比对?
一尺的长度究竟是有多长?
无法定义。
这个世界的一尺,与那个世界的一尺,就是一样的长度吗?
未必!
比如眼前的这个小世界,就比南冥所在的本世界尺度要小得多。以至于他只是探进来一个上半身,就几乎遮蔽了这个世界的半边天空。
理论上,本世界随便过来一个人,在这边都是顶天立地的巨人。
当然,前提是这人到了这里之后还能活着,不会在截然不同的世界规则下直接崩溃。
南冥之所以能适应不同世界的规则,是因为他的存在已然凌驾于世界之上,不论从质量还是数量上说都是。
他不把这个世界拆了就算好的,世界规则什么的,直接就无视了……
与南冥不同的是,这里的魇却是真的适应了小世界的规则。魇本是无形无质之体,就算有**也是随时可以放弃的,在这个世界中只要按比例压缩自己就好了。
而南冥现在也正准备这么做。
他攀着天穹,把下半身也拔了进来,变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巨人。
抬脚便是地动山摇,呼吸便是风起云涌。
如此举手投足之间,动静太大,只要长了脑子和眼睛的魇都不会跑过来送死。所以南冥决定缩小一些,到正常人的程度,然后收敛自己的气息,伪装成一个误入此地的普通人。
然后,就等着那些懵懂无知的小家伙送上门来。
他的体量比小家伙们要大得多,压缩起来也更艰难,但毕竟只是一缕无形无质的念,花费了一点儿功夫后,还是搞定了。
“小乖乖们,我来了……”
南冥的脸上挂着人畜无害的微笑,咧嘴望向荒漠的远方。
15 迷途的旅者
大漠飞沙,瘦削的少年一瘸一拐地行走着,在沙砾上留下一串参差不齐的脚印。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他孑然独身,没有一个同伴相随,也没有一件行李。
衣不蔽体,形销骨立,头发和眼睑上都挂满了风沙的痕迹,脸庞被灼得干裂,依稀可见原本俊秀的轮廓。
少年独自举步维艰地行走在广袤无垠的大漠上,像是一个遭遇沙暴后与同伴失散的旅人,丢掉了所有的补给,不知道还能够走多远。
可他还是没有放弃。
不能倒下。
旅人的眼中闪过一抹坚定,纵然被风沙蒙蔽,仍然亮得耀眼。
远方,远方还有希望……还有他所念念不忘的……
啪。
他的身体摔在地上。
干涸的嘴唇亲吻着焦灼的沙粒,身体如同被架在炭火上的烧烤,沉重得甚至无法翻一个面。他已经没有一丝力气了,手指颤抖着来回屈伸,却再也支撑不起身体的重量。
“水……水……”
沙哑的声音无意识地呢喃着。
许是听见了他的心意,热浪滚滚的荒漠上,忽然刮起了一丝阴冷的风。
风声渺渺,夹杂着隐隐约约、忽远忽近的笑声。
“嘻……嘻嘻嘻……”
“喝水……想喝水……这里有水……”
“快张嘴……快张嘴……嘻嘻……”
诡异的笑声唱着如童谣般的语句,似乎因为不熟练而有些口齿不清,到后来渐渐变得沙哑而尖锐,“快张嘴!”
南冥依言咧开了嘴巴。
一道黑灰色的蛇形鬼雾嬉笑着钻入了他的口中,然后……
“嗝。”
南冥打了个饱嗝,躺在沙地上翻了个身,让自己肚皮朝上。
晒晒太阳。
不过他突然想起来,这个世界的天空,根本没有什么太阳……之所以还那么热,纯粹是因为地心热流上涌的缘故。
“第十九个。”
他掰着指头数了数,这是他猎食的魇的数量。
似乎还留在荒漠中的都是些小家伙,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而且这样也太慢了。这荒漠如此广袤无垠,纵然自己伪装成一块诱人的鱼饵,能够发现并且咬钩的也只是极少数……
“咻咻。”
南冥鼻翼耸动,嗅了嗅顺着风流而来生灵的气息,随即选定了一个方向,继续出发。
那个方向上,应该有一个小型的人类聚居地。
而且,似乎被某种阵法掩盖了起来,以至于没有引起魇的注意。
既然大家都是人,在这个危险的世界上理应守望相助,向他们打听一点儿消息,想必不在话下。
南冥越想越觉得是这个道理。
目光微抬,瞧瞧四下无人,他的足尖轻轻一点,便掠出去几十丈的距离。再过了一会儿,他更加的放肆,脚下一阵飞沙走石,身形彻底没入沙尘中消失不见。
再出现时,已经到了荒漠的边缘。
荒漠之外并非想象中的绿洲,只是一片连沙子都没有的不毛之地。
一顶顶简陋的兽皮帐篷坐落在贫瘠的土地上,用石头和骨骸砌成的栅栏圈起来,留出一个只容三人通过的豁口。
这个营地的人并不多,绝大部分都在里面,只有几个稍微壮硕一点的男人穿戴着诸如骨矛、石盾和兽皮甲之类的装备,在栅栏外游走警戒。
“扑通!”
一瘸一拐地走到营地外的不远处,南冥再次“体力不支”倒在地上。
这一举动顿时引起了营地的注意,可里面的人们并没有如南冥所预料的一样热心肠地跑过来救助他,反而如临大敌地关上了大门。
……说好的守望相助呢?
阴影下,南冥的眼角微不可见地一抽。
难得他对这些蝼蚁如此的友善,结果他们就是这样回报自己的?人与人之间最基础的信任……去哪里了?
“水……给我水……”
他决定再给这些人一个机会。
若他们还不乖乖配合自己的演出,那就只好把这个营地的人杀掉,从他们的脑子里获取自己想要的信息了。
南冥并不想要这样做。这里的每一个活人,都是珍贵的诱饵。
他还想着多寻找几个营地,把人气都聚集在一起,然后把遮蔽气息的阵法毁去,说不定能吸引来几个令人垂涎的大家伙。
但,若是这些诱饵不够机灵的话……
“姐姐,姐姐!那儿有一个大哥哥晕倒了。”
就在南冥的耐心即将耗尽之前,人群里终于响起了一个懂事的声音,“他说想要水……我们给他一些水吧?”
“珠儿,别说话。”
但是又响起了另一个更为成熟的女声,“那人很可能是妖邪变的。朔风荒漠遍地都是妖邪,几乎没人能活着走出来,他看上去也不像是个强者……”
原来是这样?
南冥听着她们的对话,心中闪过一丝恍然。
他装作虚弱地咳嗽了几声,胸膛剧烈颤动,吐出一颗混和着鲜血的果核。
淡淡的异香弥散。
“咦?那是……”
营地里,一名身披虎豹皮甲的红发女子目光中露出惊异,“红芸豆蔻的核!!”
难怪这个少年能从号称生人绝迹的朔风荒漠中逃出来,原来身上竟有这种神物……这么说,他莫非不是妖邪?
对了,营地里的隔绝阵法也没有报警,若真的是妖邪,应该接近不到这里。
想到这里,红发女子素手一挥,作出了决断:“快,救人!”
几名汉子跑出去,将南冥扛在肩上,带回了营地。
帐篷里点起了一盏油灯,南冥被放在干硬的兽皮席上,喂了一点清水。
一些人进来看了看他,说了几句话,便又出去了。
“咳咳……”
南冥咳嗽几声,“醒转”过来。
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圆鼓鼓有点婴儿肥的脸。那是一个稚龄女孩,额上梳着几撮弯弯的刘海,大大的眼睛十分水润,一眨一眨地看着他。
看来,这就是那个懂事的小鬼了。
南冥饶有兴致地伸手捏了捏小女孩的脸蛋,后者的眼睛浮起水雾,忽然“哇”的一声哭着跑了出去……
真有趣。
浑然没有欺负小女孩是无耻的觉悟,他只是觉得好玩。
不一会儿,那个红发的女人一脸不善地走了进来。
她的身材玲珑有致,紧紧包裹在并不富裕的兽皮轻甲里,腿部的肌肉紧致而修长,裸露在外的皮肤呈现近乎古铜的小麦色泽,充满了野性的美。
“陌生人!你为什么欺负珠儿?”
她没有给南冥什么好脸色,只是冷冷地质问道,“还有,你从哪里来?”
“我来自一个遥远的地方,在朔风荒漠的另一端。”
南冥随口编了一个说辞,反正他已经知道这些人没办法穿过荒漠,也没法儿验证他的话,“我与同伴计划穿越朔风荒漠,途中遇上了沙暴,队伍走散了,似乎只有我来到了这里……”
穿越朔风荒漠?
红发女人的表情带着浓浓的惊疑:“你们……为什么要穿越荒漠?不要说你们不知道,那里可是妖邪的老巢,进去就是死路一条。”
“我们的故乡遭到妖邪袭击,已经毁灭了。我们是仅剩的幸存者。”
陌生人的声音低了下去,目光露出一丝黯然,以及深深的疲惫,“不寻找新的聚居地,我们这点人是无法活下去的。”
“……对不起,勾起了你的伤心事。”
女人沉默了一下,似是有点感同身受,看向南冥的目光稍微软化了一些,“我叫青瞳,是这个营地的首领,刚才那是我的小妹,叫做珠儿。珠儿很可怜的,你以后不要再欺负她了。”
“那么,欢迎你加入,迷途的陌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