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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狩穹苍全文阅读

作者:宸哲     血狩穹苍txt下载     血狩穹苍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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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灾祸始临

    大周国建祯三年秋,二十岁始临朝的天子建祯帝姚可励精图治,三年来杀宦官囚权臣,使得朝野上下焕发出新生的气息。

    只是一场巨大的灾祸正要降临,而身处灾祸中的人们则要几年后才能深刻感受到所带来的伤痛。

    大周国北部,狄庆州一处偏远的山道上,一队近百人的怪异车队正艰难的行走着。说他们怪异是因为车队中人全部着青色外套,且只驱赶着一辆由六头壮牛拖拉着的牛车。那牛车则十分巨大,足足有六米长,所有车轮都加厚包铁。而那牛车上所载,是一根类似圆木桩的东西。

    说它不是木桩,因为那呈灰白色的物体表面,刻有无数花纹。最奇怪的是,在上面竟还贴满了辰符。如果是夜间看到,会有种阴气森森的恐怖感。尤其是这近百人的车队,行走之间不发出半点声响,更是加重了阴戾的气息。

    他们已经走了有半个月,再往前就将出狄庆州,到达酉阳州。酉阳州仍平原地区,也是大周国最重要的粮食产地,历来是大周朝最为富庶之州。

    车队领头人为一中年女子,长得面相如同男子,嘴唇之上还留有些许胡须。随着车队渐渐走出山区,她那始终皱起的眉头愈发深重。很显然他们所谋划的大事即将展开,而作为此行的负责人,她却并非十分心甘情愿。其中的苦楚,或许另有隐情,只是箭在弦上已不得不为之。

    “陈堂主,再有两天就能到达预定地点。”一名青衫蒙面汉子从前方匆匆赶来,找到女子后行礼毕悄声说道。

    “嗯,那边可妥当了吗?”女子环顾四周后询问。

    “妥当。”

    牛车一路行来,车轮在地面上压出深深的车辙。女子盯着牛车上的物品,一时不知该是何种心情。据说老祖宗起就已经在准备着,只到两年前他们才真正下定决心,而那时正是建祯帝姚可开始整顿吏治、杀宦官囚权臣。用一位老祖宗的话就是:国之太平,与尔等何干?他们要的就是乱世,只有乱世才有他们出头之日。

    两天时间很快过去,车队走的偏僻路径,一路之上仅在快出狄庆州时遇上山野村夫。那个时代山野之人多敬畏,他们也只敢远远的看着,没人上前查看。从狄庆州行出十几里,基本就是酉阳州的平坦路面。再往前几十里,就是酉阳州的露苍县,露苍县属素有陪都之称的定远府。

    车队此行的终点就在前方不远的一处洼地,刚好处在守卫定远府守军戒备圈之外。

    众人驱赶着牛车,沉默的走向终点,谁也没表现出情绪。他们对于命运早已失去判断力,心中只剩一个念头,那就是守护着圣物到达目的地。在此之前如果有谁想接近圣物,他们将拼尽全力以死相搏。从出发时的三百人,到现在剩下的近百人,他们已经阻止了不知多少次袭击,最终他们将完成使命。

    “嘭……”一名青衫男子因为太兴奋而倒在地上再没起来。

    陈堂主拧紧眉头,没有去管那名她认识的男子,继续指挥着车队缓缓进入洼地。洼地里早已用木架搭建起一米左右的地台,面积足以放置圣物。

    临近中午时分,牛车平稳的停在地台旁,因为地面潮湿,停顿的牛车已经有半个车轮陷入地下。

    “准备起圣物!”陈堂主大吼一声,声音响彻原野。

    余下的近百人闻声而动,各自找到合适的位置将手搭在圣物上。但他们都尽量不去触碰圣物上的辰符,而是小心的避开。只是圣物虽大,这么多人挤过来多数人依然被排挤在外。

    “不要挤,把车拉走,剩下的人站到下面去顶起来。”陈堂主嘶吼着,让稍显混乱的地面暂时控制住。

    又用了一柱香的时间,众人才将圣物抬起,挣扎着挤到下面的人费力的将圣物顶在头上。又在指挥下,众人缓慢的走上地台。

    临时搭建的地台承受着巨大的压力,发出咯吱咯吱近乎崩溃的声响。

    “落圣物!”陈堂主眼看着圣物挪到合适位置后,才发出命令。

    但巨大的圣物抬起容易,要放下却没那么简单,众人根本就没受过这方面的训练,如是在各自为政的情况下,圣物轰的一声砸在地台上。那地台发出无数的断折声,却硬是没垮塌,只是几声惨叫掺杂在其中,才让那份万幸凭添血腥。足足有七个人被压在圣物下,幸运的还只是被压断手,不幸的脑袋都被压爆。

    陈堂主冷漠的看着,挥挥手让人将他们拉开。终于到最后一步了,她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所以也没心思去为他们操心。

    “要开始了?”一个青衫壮汉舔了舔嘴唇,紧张的问。

    陈堂主默默点点头,又挥了挥手。接下来要做的事大家都轻车熟路,除了两人去牛车上取来松脂散落在地台各处,其余人原地盘腿而坐,开始念诵“青莲降世经”。

    不一刻地台升起浓浓黑烟,继而燃起冲天烈焰。

    圣物上的辰符挣扎了几秒,才化作灰烬,星闪着随烟火飘向高空。

    四周的诵念声渐渐大起来,伴随着地台燃烧的噼啪声,合奏出一种奇妙的声效。

    陈堂主坐在最远处,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圣物。可能也就一分钟,那始终静止不动的圣物动了一下,仿佛是左右晃动那般。接着圣物发出一“嘭”的巨响,声如巨鼓发出,让四周的人也随着震颤了一下。

    还不等众人反应,又是嘭的一声,圣物一分为二,其中一半被什么弹得飞上半空,又重重落在地上,将坐在那里的四人砸成肉泥。

    而余下的那半,也生出怪事,原本腾空燃烧着的火焰瞬间被吸入圣物中,再没有丝毫烟火窜出。

    怪事的发生原本还让诵念声一滞,但怪事的发生令得众人莫名的亢奋起来,如是诵念声为之一振。

    远处的陈堂主眼角跳动,但她还是不敢造次,跟着诵念声背诵着青莲降世经。

    “老母临世,青莲降生。无尘净界,污垢去踪。天降圣洁,九定乾坤……”

    猛然间那地台仿佛被加了助燃剂,一下子火焰增了几倍,但也同样被圣物牢牢吸入。如此反复了几次,如一呼一吸,然后一声闷闷的爆裂声传来,残留的圣物化作齑粉消散在一团烟火中。

    这时四周的众人都感受到了一阵热度,是一种不同于火焰带来的热感,更接近盛夏烈日暴晒的干燥感。

    也就在这时,那原本还能燃烧几个时辰的火堆无声无息的熄灭了,仅剩下一个身着青衫巨大身影。能肯定是人的形态,但身高足有三米以上,瘦长的身形悬浮在灰烬上,一身青衫无风自动,仿若活物。

    临近的人好不容易才看清巨大身影的容貌,竟有几分女相,但远远谈不上美貌。从侧面看给人一种刻板古怪的僵硬感,似乎不是活物。

    时间似有静止几秒,然后那巨大的身影缓缓竖起,这时才能完整看清。在她头上挽了个简单的随云髻,面貌长得三分男相,七分女相。身材上到是标准的女性,该凸起的凸起,不胖不瘦。一身青衫,与周围人所着青衫略有差别。

    原本这高大的女子闭着眼睛,当她竖直身体后,才缓缓睁开紧闭的双眼。那是一双没有任何生气与情绪的眼睛,漆黑一团。

    陈堂主从心中生起一种极大的慌恐,预感到将有大祸降临,但当她想起身逃离时才发现身体已经不听使唤。

    诡异的是,此刻诵念青莲降世经的声音还没有停,空气里随着诵念生出一阵阵的嗡嗡声。

    高大女子慢慢张开了嘴,一声尖啸从她嘴中发出,然后那声音不断攀升,直到完全消失。现场所有的人全从七窍中流出鲜血,模样极端惊骇。

    当那女子停止尖啸,猛的往回吸气时,所有的人都以肉眼所见速度开始干瘪,几个眨眼的功夫,一地盘腿而坐的人都成了人肉干。唯一姿态不同的是那位陈堂主,但也仅仅是保持着半起身的状态,未能逃脱。

    而干涸还在继续,原本这里是一处洼地,虽因秋季而缺水,但地面还是温润的。但此刻就连地面也在以肉眼所见速度干燥,很快原本盈润的土地也因为干燥而开裂,变为没有任何营养的白色沙壤。

    变化还在扩大,并且速度呈几何级数增长,一时辰后这片原本富饶的土地竟然有了几分大漠黄沙的荒凉景象。

    那吸足精血的高大的女子,环顾一圈后,朝着远处飘飞而去……

    是夜大周国中州皇都安澜城内,钦天监监正张之若一路从司天台慌慌张张冲入皇宫。得报的建祯帝姚可推开还未批阅完的奏折,传召了这位从未如此惊慌的张监正。

    “千真万确,虚星大放光芒,天节由虚入盛,乃万物皆枯之象。另……”张之若跪在地上,浑身如筛糠般抖起来。

    “说,朕允你无罪既是!”

    “微臣还看到天人降世,有六降之乘!分分四野……”

    一瞬间室内空气仿佛也凝固,久久才又化开来。某种意义上建祯帝姚可可算是位明主,自二十岁亲政勤勤恳恳,从未有过一天懈怠。尤其是在剪除宦官权臣把持朝政上,所展现出来的英明神武,直追立国先帝。只可惜时机却差了很多,此时的大周皇朝正处在积贫积弱中,如果能给他十年的风调雨顺,他应是能还历代先皇一个中兴的大周朝。而此时此刻的大周皇朝,正是处于风雨飘摇的边缘。

    内部那些暂时被打压下去的权族门阀,依然没有死心。而西北方的金人部落正虎视眈眈,这些以狼自居的蛮族时时刻刻都在准备着南下中州。

    建祯帝姚可知道他需要时间,更需要上苍照应,所以才会如此重视钦天监观测到的事。当他听到天人六降时,惊得说不出话来。原因很简单,以往传说中天人降世即意味着改朝换代的可能,更何况还是六降。

    汇报完毕的张之若当晚即自缢于司天监,并留下天人六降的大致方位。随后归附于朝廷的云檀宗分六路出发,奔向天下六大地处。

    此后建祯四年开始,北地十七州皆化为赤地,灾荒漫延由北往南。三年后北地已无可食之粮,最惨烈处易子而食已是还有残存的人性。是年后大量的北人南渡澄河,开始往南方与南人争夺生存空间。

    建祯六年,南方现青莲教,号称青莲降世,拯救苍生。一时间入教者众,四年已发展教众百万。

    建祯十二年五月青莲教借教徒被官府冤杀,聚二十万教众攻下南方重镇燕山城。同年七月青莲教占石台州,教众发展至二百万,其中多为北方无产无食难民。建祯十三年夏,南方已有七州沦陷,青莲教众达三百万。

    同年北方金人聚三十万铁骑踏赤土南来,建祯帝姚可御驾亲征,于建祯十四年春战死于澄河旁。

    建祯帝姚可崩天消息传来,南方门阀迅速扶持安居南方时年三十一的福王姚可禧继位,改年号建隆。随即建隆帝姚可禧启用南方系地方武装,一边扫荡青莲邪教带来的动荡,一边组织起二十万地方武装沿澄河岸抵御金人南下。

    此时南方系众门阀因切身利益受威胁,终于在绝境中暴发出强大的实力,竟在南北两线作战中取得了极其难得的胜利。至建隆二年,终与金人签订建安之盟,割让澄河以北,年供岁币。而与青莲教的战斗,则在收复两州后停下攻势。

第二章 北地归来

    建隆三年春,一队五十多人的难民由北而来。他们衣衫褴褛,面黄肌瘦。其实从建隆二年与金人签订盟约后,北地难民已少有南渡澄河者,大多选择沿澄河定居下来,毕竟只要有水还是有希望,再说到了南边也得是自己养活自己。

    此批难民中,有三个十二三岁的小孩比较特殊,其中一人默默站在新都临安城外,心中翻涌着滔天巨浪。他叫何乐,名字是代师傅取的,取仁者乐山,智者乐水,何乐而不为之意。而他此前的名字是何二蛋。

    “何乐,还在想什么,还不快走!”代师傅本名张志淳,年约四十出头,为云檀宗第二十三代弟子,也是建祯年六出安澜寻找天人降世队伍中的一支。当年他们运往的是北方,也因此遭受的磨难最多。原本二十人的寻找队伍,到现在仅剩下五人,曾是带队的四师叔也为保护他们而被金人围困致死。但总算不负使命,共找到三个最符合天人特征的小孩,其中两人已是孤儿,一人则是他父亲拼死送来。生逢乱世,人命贱于草。

    “是。”何乐默默转过身,看着另外两个同伴。他们是一男一女,都为同年同月所生,只是他们的命运更加惨烈。那女孩叫燕祺云,本是富庶人家,据说出生时房顶曾有彩云盘聚不散。可惜金人来时全家尽皆被屠戮,仅有她被藏在地洞里才躲过一劫。而那个男孩,叫严天厥,父亲本是酉阳州有名的武道中人。据说他出生时,从天而降一柄玄铁短枪,枪上还有铭文:天厥。

    “哼!”严天厥不轻不重的哼了一声,在他眼里何乐就是个混吃混喝的小无赖,根本不配与他们一起进入大周朝最大武道宗门云檀宗。

    一旁的燕祺云漠然的看着,对于这两个与她同龄的男孩,她没有任何感触。父母亲人的惨死,令得她对世间多了几分冷漠,此时的她只觉得再无可让她动心的事物。只想着如代师傅所说,学成一身武艺,为惨死的亲人报血海深仇。

    何乐对于严天厥的轻蔑不置一词,垂下头沉默的跟着众人身后,与难民分开后朝着云檀宗走去。

    他们是最后回来的一支寻访队伍,此前五队共找回十名近似的天降之人,经过几年的筛选仅有四人通过测试。

    十三年风雨,山河破碎,先皇守国门而崩天,黎民生离死别颠沛流离。行代师傅职责的张志淳看着眼前一切,也是五味杂沉。原先的翩翩少年,现已杂虬鬓髯,心生沧桑。十几年间看尽生死,自己也几度身临绝境,虽不负皇恩,却负了青春锦时。

    “师兄又在感慨了!”

    张志淳回头看着师弟,当年他还是青涩少年,现在也年近而立。

    “走吧,回家了!”他吐出一口浓重的浊气,感觉心里轻松多了。

    回家的路他们走了十三年,这一刻众人才感觉到几分快意。

    云檀宗内没有作出特别的姿态来迎接这些北归游子,仅有张志淳的师叔出面安顿了他们的住宿。至于确认天人,那自有专人来安排。而对于张志淳他们而言,与这三个孩子的关系至此也就结束了。也并非是云檀宗无情,实在是宗门太过庞大,论在修弟子就足有一万。自大周朝立国,云檀宗就依附于朝廷,但不参与国事也不得涉及军队。主要职责还是监管江湖游侠,另有宗教活动,再一个重要职能就是为历代皇帝益寿延年。

    虽说云檀宗超然物外,但依旧由凡人组成,所以也不得不涉及凡俗事物,也会有自己的易货往来。发展至今云檀宗已成半仙半俗的存在,既有求仙问道的高人,也有处理俗务的杂项专人。

    单就寻访天人六降一事,开始几年宗门内的高层也还重视,但建祯帝姚可崩天后,云檀宗也跟着朝廷撤到临安,一系列乱象后高层对于寻访之事也就可有可无。毕竟天人之事全是死去的张之若所说,加之前几年寻回的小孩中好几个分明是有人串通造假,宗主震怒后对整个寻访也开始不那么上心。待到建隆帝姚可禧登基,对于天人六降之说更加不当回事。

    凡此种种,也就导致何乐他们仅被安置在云檀宗前山的一处杂院,与今年刚刚招入的新进弟子同住。

    “我可是降世的天人!”严天厥拉住领他们来此的小哥,一脸的不敢相信。一路上他幻想过无数种可能,不说锦衣玉食,但也应有隆重的迎接,丰盛的宴席才对。而眼前的只有一间住着几十人的大通间,在这春天里都能闻到酸臭味。

    “嘿嘿,别急,先熬上几年。”小哥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转身走了。

    严天厥紧了紧缠在背上的铁枪,嘴崩着,手上的血管暴起又隐下。虽才十三岁,但他身上已经隐隐有种血腥的气息浮现。

    燕祺云在旁边无助的看着,一路南来,代师傅张志淳很是照顾于她。每每住宿也都会让她单独住,前几年甚至还找来妇人照看。谁知来到期待以久的云檀宗,却反而要与一大群陌生人住大通铺。再听那小哥说熬几年,她不觉间流下委屈的泪水。

    何乐沉默的看着,想了想后转身走进通铺,找了个明显没人睡的角落躺下。代师傅张志淳为他改名何乐,是想他能多笑笑,不要每天都板着脸。但他做不来,尤其是小代师傅段奕锋为救他们死了以后,他就变得更加沉默。段奕锋比他们大不了几岁,据说他对流有种特别的感应,所以十二岁就跟着寻访队出发了。何乐就是被他第一个发现的,后来也是段奕锋对他照顾有加,还教他认字。只可惜一年前遇上金人的千人队,段奕锋为救他们三人被乱箭射死。

    何乐躺在角落,拿出段奕锋送给他的书《太乙贯篇》,据说这是云檀宗入门心法。如果没人教,这书外人拿着一百年也学不会其中所载。何乐当然会,其实严天厥和燕祺云也都会,只是严天厥仅用了一个月就将全篇融会贯通,而燕祺云用了两个月,何乐到现在还没摸到门道……

    说起这事段奕锋也曾很无奈,甚至当时有人说会不会是弄错了,何乐根本就不是降世的天人。可段奕锋很坚持,哪怕严天厥表现极强修炼天赋,哪怕燕祺云也有着不差的天资,段奕锋也依然认为何乐肯定是降世的天人。每当那个时候,何乐都会更加沉默,他也想学会,但在对心法的学习中,却始终摸不到门路。当时段奕锋无数遍教他,无数次解释,可在何乐体内就是产生不出一丝一毫的。他就是凡夫俗子,任何牵引也触动不了他那死物一般的身体。现在将《太乙贯篇》拿出来看,并不是他多爱学习,仅仅是在怀念段奕锋,那个亦师亦友的好人。

    “你们是新录入的?”一个刚刚修炼回来的男孩躺到何乐身边,眼睛直盯着他手上的书。

    何乐随意的将书收起,尽量让自己的表情柔和一点,坐起来回复:“我叫何乐,刚从北方来,被安排在此暂住,以后还请照顾。”

    “切!”一旁不屑的严天厥早就不顺眼,借势在旁冷笑到。

    那男孩约有十六七岁,练得一身腱子肉,自是不会将他们三个小孩放在眼里。听到严天厥的嘲讽笑声,立刻坐起来,拿眼睛直盯着他看。

    “怎么,不服气?我可不是那个孬种可比,不信就试试!”严天厥一想到要在这通间熬上几年,就觉得难以接受,此时正是借机闹将起来,才有可能为自己寻得转机。

    “哦!原来还是个刺头!”男孩站起来,比严天厥高了个头,加上强壮的身板,竟是比他大了一倍有余。

    何乐见他们一言不合就会动手,立马知趣的闪到一旁,看在燕祺云眼里,也尽是鄙视。可他不在乎,正如他那窝囊老爹说的,活着才重要,要活下去。

    男孩出手了,没有用任何招式,就是伸手抓过来。而严天厥却迎着他撞了上去,就听到轰的一声,男孩被撞出几米远,砸破墙壁跌倒在地吐血晕死。

    何乐知道严天厥仅用了三成功力,要全力以赴,毫无防备的男孩能被他撞死。

    “怎么回事!”一声大吼,有人从外面奔过来。

    三人都没有说话,看着跑进来的老头。

    这老头看着约有五六十,一身素袍,只是在腰间系了根黑色束带。按之前他们所知,云檀宗崇尚洁简,无论宗主还是杂役都着素袍,仅凭腰间束带加以区分。宗主自是系五彩带,其下则分别是赤、青、蓝、紫、黑,至于余下众人则统一为白束带。那张志淳此次任务回来后,可系紫带。由此可见这老头的身份并不高,仅是宗门内普通管事之人。

    “你们三个小崽子,想造反了吗!”老头声色俱厉,丝毫没把他们放在眼里。

    严天厥抿紧了嘴,一脸的不屑。

    “你,过来!”老头眼力很毒,一下挑中了何乐。

    何乐也很无奈,果然这个世界也是喜欢捡软柿子捏。虽说心中不愤,但他还是走上前去。

    “谁干的!”

    何乐好奇的看着这个老头,似乎想在他那一脸的皱纹中找出过往的内容,然后他那无奈的表情慢慢变得好玩起来,张口说:“不知道,我刚来。”

    旁边的燕祺云第一次换了种表情,原本她以为何乐会干脆的供出严天厥,没想到他会硬扛。

    “啪”的一声,响亮的耳光在何乐脸上开了花,很快又红肿起来。

    何乐还在笑,笑得很好玩,仿佛他早就知道会遭此劫,因此一点也吃惊。

    “谁干的!”老头甩完耳光,再次瞪大眼睛看着何乐。

第三章 云檀宗

    “打得太重了……”何乐说完就势倒在地上,似乎晕过去了,只是倒地后还不忘往旁边地铺滚了两圈。

    老头瞪大了眼睛,确认自己见到了有史以来最无赖的少年,这会是天人之姿!一瞬间大好形势被无赖又无耻的何乐破坏得荡然无存,作出的气势也是千疮百孔。

    “你来说!”老头只能无奈的指着燕祺云,只是口气明显柔和了很多。

    燕祺云皱了皱眉头,不明白他干嘛不直接问正主严天厥。

    “不知道。”

    “你们都是又聋又瞎吗!”老头气得直叫,竟然就此转身离开。到最后也没问严天厥一句话,仿佛就当他不存在。

    何乐眯着眼睛看向离去的老头,知道这还只是开始。云檀宗就如攀附在大周朝廷上庞然怪物,甚至大周立国前就已经存在,能存在几百年绝非偶事。

    “下次就说是我做的,不需要你来扛!”严天厥憋着一肚子火,却没能发出来,恼怒的对何乐说到。

    “哦。”何乐不咸不淡的应了声,没打算去纠结。他不需要讨好谁,包括严天厥、燕祺云,甚至还有几分讨厌他们俩。只是他不屑去做告密者,更是不屑背叛同伴。他可以为活着而无赖,但也有自己的底线。用他窝囊老爹的话,就是要活得有点意思,尽管他也解释不清这意思是什么意思。

    云檀宗的第一天就这么平淡的过去,该吃的吃,该睡的睡,似乎没人再来关心三个有可能是天人的小孩。

    只是这一夜何乐又做梦了,又梦到了那些奇怪的人和事,他不知道那些代表了什么。只是在他心里会留下很多东西,很多感触。大梦人生,如醉一场……

    “你们三个,跟我来。”第二天有个系紫带的年青人过来,领着他们上前山的大殿。

    云檀宗只敬天地,因此前山大殿里只供奉着坤师牌匾,后山大殿则供奉着乾师大匾。历代先皇即位时都会来宗门拜祭天地师匾,以示天下云檀宗的绝然地位。何乐早就听说过关于天地师匾的传说,据说稍有流的人接近师匾都能感应到师匾上历代先师留下的信息,甚至有人曾因此顿悟先期的困惑。因此能拜见天地师匾都是种无上荣耀,很多人一生都难有的机缘。

    此时跟着那紫带年青人身后,何乐也有些揣揣不安,他不知道会不会拜谒师匾,能不能因此开启自己那闭塞的流。

    此处的大殿仍是从前安澜城搬迁而来,经过几年经营已近恢复原有的气象,得以保持那种恢宏、霸气、神秘的观感。仅是大殿的正门就有五米高,远远的能隐约看到里面供奉的师匾,从山下上来得走108级台阶。这台阶与寻常阶梯不同,全是由70厘米高的石条堆砌,每阶都必须大跨步才可以踏上。

    领头的年青人轻松的跨着步伐,也不担心三个小孩会落下。紧跟其后的严天厥绷紧了脸,始终抬头看着上方大殿的屋脊。燕祺云提着裙角,以防踩到,一步不纳的跟在后面。何乐开始三十级还好,待到五十级后就喘得不行,毕竟此时他的身高才同龄人中的中等。到后面的台阶他几乎是爬上去,好不容易才爬完九十几阶,一抬头就看到严天厥正站在顶端嘲弄的低头看他。

    领路的年青人在大殿门口稍作停留,就开始往殿里走,在他将要进殿时何乐正好爬上来。如是他的身形第一次不协调的停顿,然后全身放松下来。

    何乐强忍着想要呕吐的恶心,加快脚步跟上,只是全身都有些轻飘飘的,手脚微微颤抖着。但他还是上来了,这个被江湖人称颂的殿堂。虽然会不及乾殿那般灵圣,但对于初识者依然有着极大好处殿堂。段奕锋曾无数次告诉他,一定要上来,一定要进去领悟。不管是为了谁,他都会去拼一下。

    待到何乐跟上,年青人才一步跨过门槛,走入大殿。

    严天厥几乎是跳进去的,而燕祺云稍显矜持,提着裙角柔柔弱弱的翻了过去。之所以是翻过去,是因为殿门槛变态的有一米高。

    何乐深吸口气,这才拼着最后一点力气爬了过去,然后几乎是跌落在大殿里。

    直到这时,那年青人才回头看向他们三人,严天厥一脸轻松,燕祺云稍显紧张,唯有何乐狼狈不堪,正从地上站起来整理着衣着。

    “师尊嘱我领你们先行拜谒师匾,稍后再去见师尊。”说完他第一次露出微笑。

    坤师匾足有五米高,三米宽,正中书坤字。字体苍劲有力,细看似乎能感受到当年书写时的韵律,仿佛能看到一支笔是如何一笔挥就此震天撼地的坤字。匾额材质非金非木,据说乃是用整块地下挖出的石木所制。

    在师匾下方,摆着五排供跪拜的蒲团,每排蒲团周围分别用赤、青、蓝、紫、黑编有圈围。显然拜谒时也是应按各自的品级跪拜,不可僭越。

    “你们就在此拜谒即可。”年青人也没为难他们,指蒲团后面空地让他们就在此拜。

    严天厥嘴角扯了扯,终究没有开口。

    何乐不以为意,走到旁边,恭恭敬敬的再次整理好衣着,这才跪下。男儿跪天跪地跪父母乃情理之中,没什么好矫情的。

    就在他跪下的一刻,他突然听到嗡嗡声传来,仿佛有很多人围着他议论纷纷。但当他细听时却又听不懂,也不知道都说了些什么。惊奇之余他偷偷的看了身边两人,见他们似乎也有际遇。尤其是燕祺云,双颊已染上红霞,眼中尽是喜悦。而严天厥只是紧抿着嘴,如果不是身体在微微抖动,很难看出异状。

    显然他们俩人从师匾中受到启迪,此刻正抓紧时间领悟。而何乐无论如何用心,也只能听到嗡嗡声,似乎一场旷日持久辩论大赛刚刚开始,何时有结论还未可知。想了想,何乐虽还是小孩天性,但也不觉嘲弄一笑。原来他们付出那么多努力也是空欢喜一场,尤其是段奕锋,到现在他还记得段奕锋死时的眼神,那是坚信的决绝。现在的结果会不会太讽刺,何乐闭上眼睛尽量不让眼泪出来,哪怕是吸也要吸回去。

    “大道至简,可急可徐……”一声不知何方传来的清晰声,在何乐脑中炸响,如惊天响雷震得他半晌还没明白过来。这究竟是师匾的启示,还是别的人好言提醒,何乐一时也分不清。只知年青人过来,领着他们从侧门离开,一路上他始终浑浑噩噩的什么如坠云端。

    从大殿出来,年青人领着他们从旁边拐进一处院落,七转八绕后停在一间平房前。

    “禀师尊,北地归来的小孩已带到。”

    “嗯,进来吧。”屋内传来苍老的应声。

    “你们进去吧。”年青人回头温和的说,就自行离开。

    严天厥领先推开门走了进去,屋内竟然有股流淌的流,几乎近似实质的存在。三人刚一进来,那流就围绕着他们,甚是亲和。而放眼看去,屋内什么家具也没有,仅在地方摆着蒲团,有位看起来很老的老头坐在上面,此刻正温和的看着他们。

    最让三人惊奇的是,老头腰间系的青色束带。据说目前能系青色束带的都属长老级,而赤色束带的元老们大多都在闭关,不管宗门诸事。

    “何乐见过……”何乐一时不知该如何称谓。

    “燕祺云见过大长老。”燕祺云款款而拜,很是有大家闺秀的气韵。

    “严天厥见过师尊!”

    三人的见面礼有点混乱,换作一般的十二三岁小孩,是不可能见到。但他们的身世都注定了非普通人能及,因此也都懂得见机行事。

    “嗯,都起来吧。称我声宁长老就可以了。”说话时很随意的看了何乐一眼。

    “你们的事我都听说了,今天实则算是测试,原本没通过的孩子我们都会送回去。但你们的情况不同,所以也会酌情考虑。我们能见面也算缘,这样你们可以提一个问题,问完我就开始安排你们的去处。”

    何乐心中翻涌着,几乎能知道结果了,但似乎提个问题也存在机缘。

    “什么时候给我安排师父?”严天厥上前一步。

    宁长老好笑的看过来,那流也跟着将他包裹住,一息后才散去。

    “谢过宁长老。”严天厥拜了拜,转身离开。

    “我想问有没有机会报仇,代师傅他们也都个个武功极高,但也一样只能逃来逃去。”

    宁长老看着她,严天厥其实和她一样,心中都有颗仇恨的种子。只是他们的表现各有不同,未来会如何很让人期待。

    “寻找你们是先皇的旨意,我们也不知道会发展到什么程度。你们在此学习会,尽天赋来领悟吧。修行道有人一辈子无所获,也有人日行千里。如果真是天人,自然能做所想做的事。”宁长老这次很认真的回答。

    “谢过宁长老。”燕祺云又行了一礼,转身离开时偷偷瞟了眼何乐。

第四章 杂役生涯

    “想不到段奕锋那孩子会选了你……”待燕祺云离开,宁长老先开口了。

    何乐惊讶的瞪大眼睛,不知他所说为何意。

    “他在你身上留了些东西,当然以你的能力是感受不到的。很奇怪他为什么会看好你,以你如此愚钝的天赋,他怎么就会看走眼。虽说他不是为了救你一个而死,但多你一个总是多个累赘啊……”宁长老显然对何乐没有任何好观感,话里的意思实在是宁可用十个百个何乐换一个段奕锋。

    “我也不知道代师傅段奕锋为何会看上我,虽然我很尽力了。”

    “你当然不知道,你的流全在体外,以段奕锋的能力也是有可能被骗的。”

    何乐惊到说不出话,他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也不知道段奕锋是不是真的被骗了。但他知道与那两人比起来,他确实差很多。说他愚钝已是客气的。

    “可你是他舍了性命救回来的,还留下谶语,总归是要安顿好你才是。这样吧,你就去杂役处领个闲职,跟着学几年,总是不会饿死就是。”宁长老说完挥了挥手,示意他离开。

    何乐心情降到谷底,瞬间想到很多事,有老爹混浊的眼神,也有段奕锋决绝的眼神,还有严天厥轻蔑的眼神。就这么决定了吗?至于跪地哀求,又做不到,他的性格中有道坎,做不出太没尊严的事来。

    “大道归元,可进可退…”就在这瞬间,那奇特的声音又在他脑中炸响。

    “咦!”宁长老抬起头看向他,还是开始时的观感。如果说严天厥的体内似有巨鼎的容器装流,那燕祺云就是有宝瓶装流。而何乐则是截木头,实心的什么也没有。只能是自己一点点的掏出个容器来,无论是容量及今后的成就都极其有限,类似他这样的人云檀宗每年要淘汰掉几百上千。但就在刚刚,他却感受到何乐体内有点什么,似乎很奇妙。

    “算了,你去吧。”确定没有发现后,他就将何乐赶出房间。

    何乐沮丧的从宁长老房间出来,外面已经有个身着杂役服饰的男子等着,见他出来即上前领着他下了山。杂役处设在山下,住宿条件反而比那通间要好上些许,似乎宁长老有吩咐,杂役处的人待他也还客气。

    “这里也分五级,每级杂役按袖口颜色区分,分别服侍不同的长老。你暂时先在此学习规矩,等三年期满就能按能力来评级别。最好的可服侍长老或宗主,那样就有机会习得一些高深的功法。”领路的男子叫李大福,袖口色为蓝色,算是杂役处的一个小领班。待何乐还算是客气,一路上始终笑眯眯的,介绍的也算详细。可何乐那有心思去听,他来此可不是学习怎么服侍于人。

    “我也知道你现在心情不佳,可你要知道那段奕锋仍宁长老远亲,能如此已是最好的结果。”李大福转身看着他,对于这个小孩他并无恶感,只是会联想到当时同样如此大的段奕锋。要没有寻找天人降世这档事,以段奕锋那孩子的天赋应已破灵动境,入凝形境。云檀自立宗以来,就确定了天下七境的分界,每一境又各有五重,以一重为每境的开始,以五重为最高,过五重则破境。初期筑得流贯体,待到流自行旋转内视可见光芒时才算登堂入室。而灵动境则需流透体而出,可侦测周边环境。凝形境则是流已经达到实质,可依心而变化万端。此后四境分别是堪离境、神蜕境、归元境、太虚境,则又都有着各自的玄妙。以云檀宗现任宗主,就已在神蜕境停留多年,始终无法突破。

    何乐此刻才知宁长老复杂表情背后的原委,一时也是释然。毕竟他与同龄孩子比起要早熟很多,已懂得人情事故。谁也想不到会发生战乱,谁也想不到会要找十二三年,但云檀宗得食君之禄,就要忠君之事。

    “谢李大叔告知,我懂了。”

    “嗯,懂了就好。”李大福也不是多话的人,领着他熟悉要做事的地方,还有住宿处,临走时又告诉他一件算是好事。

    “知道你有心习功法,宗门里对杂役并不严苛,也有简单的功法供修习。只要你平日把事做好即可。”

    何乐想不到还有这样的好事,总算是绝望之余看到的最后希望。

    “谢李大叔,也请李大叔代为向宁长老道谢。”说完何乐第一次诚心实意行了一礼。

    “嗯。”李大富点点头离开了。

    杂役生活并不如何乐所想那么难,至少比起他曾经的生活已经好上天际,虽然与最初的期许差了十万八千里,但总归是安顿下来。何乐也有了间自己的小隔间,每天忙完杂役就能缩在隔间里修习《太乙贯篇》。很快一个月过去,他所修习功法依然没有寸进,但却在坤师殿旁无意间看到持枪与人争斗的严天厥。四个月不见他似乎又长高了,武功更是精进不少,那柄短枪上已经能看到若有若无的流。

    何乐不是没被打击到,甚至有时更会自暴自弃,可只要想到老爹还有段奕锋,他又会缩回小隔间里继续一遍又一遍修习功法。只是有件事让他困惑,上次在脑中听到的声音再没响起,也不明白话中含意。他当然不相信自己会身怀绝世秘密,更不会觉得有世外高人藏在暗处帮他,他也没有惊天法宝,所以那声音才奇怪,且宁长老也似曾感应到。

    “会是什么?”何乐自言自语中。

    “何乐,这批瓷瓶你送到王长老的丹舍去。”同为杂役的许晋有时会有点欺负他,比如这批瓷瓶原本是应由他送去,可他嫌那边地方不好走,且王长老为人又很苛刻就推给何乐。

    那瓷瓶到是不重,也就六个,全用草绳缠着也不怕碰碎。何乐去过王长老丹舍几次,每次都会被挑剔几句,不过他都尽量乖巧些,到目前都还没受太多刁难。提着瓷瓶,他轻快的朝王长老住处走去。王长老住在前山与后山之间的峡谷内,终年有云雾盘绕,很有几分洞天福地的景象。

    何乐一路行来,就在快要进峡谷时,就感觉身后有异,本能的弯腰,就听到金属撞击石壁的敲击声。待他回头看时,竟是个同龄的孩子拿着铁棍来偷袭他。

    “你要干嘛!”

    “我听严天厥说你冒充降世天人,所以来看看你有什么本事。”那孩子说话时鼻孔朝天,很有几分惹人讨厌的本色。

    “我~我没有冒充!”何乐在大人面前还能保持乖巧听话的模样,但在同龄人中那仅有的自尊让他不甘于被欺凌,于是胀红了脸争辩到。

    “还敢狡辩!”那孩子见他不服气,操起铁棍就砸过来。那铁棍足有鸡蛋粗,1.5米长,在他手里如同木棍般灵活。何乐拼尽全力才堪堪躲过,但手里的包裹却被打到,能听见瓷瓶破碎的声音。

    “你!这是王长老要的瓷瓶!”何乐边躲边气得大声斥责。

    “哼,不过如此!”那孩子见势不妙,收起铁棍转身就跑,那速度简直就是一溜烟。

    何乐站在山谷的入口,欲哭无泪。六个瓷瓶碎了四个,仅剩的两个还有一个缺了口。长这么大他都没受过如此委屈,而且还无从辩驳。一想到王长老那严苛的性格,他都不知道该如何交差,但不去更加不可能。杂役的身份本就低微,要敢自行其事,可不是逐出宗门那么简单。无奈之下他只得硬着头皮走进峡谷中。

    今天很奇怪,王长老的房门是打开着的,平常白天也会点着的油灯今天是熄的。因为峡谷里终年有雾,所以就算白天房间里也很昏暗。

    “禀王长老,您所需要的瓷瓶送来了,只是……”何乐一时不知该怎么解释,照实说他连对方的名字都不知道。

    很奇怪,屋内半晌也没有动静,反而因为太过安静显出几分诡异。何乐到底还是小孩,不觉联想到害怕的事,情不自禁打了个寒颤。

    “王长老,王长老!”他加重了声音,但里面依然没有动静,似乎王长老没在里面。但何乐知道不可能,王长老常年负责宗门内的仙丹和各种药剂的炼制,出门也会提前知会宗门各处。既然让他来送瓷瓶,那就肯定是他有需要才做的安排。

    何乐踟蹰难以判断,原本就因为瓷瓶被砸而忐忑,谁知又遇上这般诡异的事。

    “王~长~老~”何乐喊了声无比幽怨的声音,然后把自己也吓了一跳。自记事起他就在北地漂泊,见多了浮尸残骸,胆量比起寻常人家小孩自然大多了,但关于鬼神之事总是有着小孩子的胆怯。

    依然是没有回应,除了寂静的峡谷,还有孤伶丹舍,再没有任何可供帮助的地方。此时他要么放下瓷瓶离开,如果瓷瓶没坏的话。要么就进去看看情况,但有僭越的嫌疑,在云檀宗可是绝不允许进入未经同意的区域,比如王长老这处丹舍。

    “王长老,我把瓷瓶放在外面,先说清楚,碎掉的瓷瓶是路上被人偷袭打碎的。那偷袭的人我不认识,只知道也是寻回的天人,使根熟铁棍。”何乐放下包裹,就准备离开。但就在这时,脑中再次炸响。

    “大道为昆,太虚凌步……”

    这次的声音太过强烈,使得何乐捂着双耳难受的蹲下。很快一切再次安静下来,似乎什么也没发生,何乐都觉得会不会是自己太想练成功法,所以才会有这种情况。

    “呃……”声音很小,就在何乐将要离开时,身后丹舍中传来一声含混的声音。如果不是峡谷够安静,何乐又刚刚遭受炸响袭扰,他是不可能听到。

第五章 丹舍

    “王长老!”何乐转身奔回丹舍门口,过了半晌再次听到含混的声音,不明确但却是人声。

    何乐稍作犹豫后果断走进丹舍,只见里面一片狼藉,满地的瓷瓶碎片和各类药粉、药剂的残渣。再往里走情况更加糟糕,原本的置物架被推倒在地,一些书籍扔到四处。而在角落,何乐终于发现蜷缩成一团的王长老。此刻他正一脸发黑,仅残存着微弱气息,也不知是中毒还是被袭击。

    发现情况不妙的何乐,立刻冲出丹舍拿出急令箭朝天放出。这急令箭只需拉扯竹简底部的拉绳,就能射出一支长鸣的响箭,是宗门内每个人都必须配带物品,用于紧急时刻示警用。

    响箭发出十息不到,就有几个黑影由远而近。

    “发生了什么事?”最先到达的汉子何乐认识,是蓝束带中最强的赵世浊,据说他凝形境大满,随时有可能跨入堪离境。

    “王长老出事了!”何乐尽可能冷静清晰的说。

    赵世浊疑惑的看了他一眼,闪身进入丹舍,随即抱着王长老消失在谷口外。

    紧接着又来了好几人,专门负责宗门安全的执法堂也赶了过来,很快就将丹舍围起来。跟着就有专人来盘问事情经过,特别是一些细节部分。何乐和盘托出自己来此的经过,包括被人袭击打碎了瓷瓶的事也说出来。执法堂很快就让人抓来那名小孩,并且将他的铁棍与何乐所说的痕迹相对照,在确认完毕后才让他先回住处等候消息。

    执法堂找来男孩对质后,何乐才知道他叫郑天士,回到住处他还记得郑天士那怨毒的眼神。他很开心,虽说惹下后患,但也总算是让他吃了一瘪。你以为是天人就了不起啊!

    接下来的五天,何乐都没被安排事做,所以他都是吃了睡,睡醒就研究功法。至于那突然冒出的三句话,无头无尾没有任何作用,他也就没往心里去。这样的悠闲日子过了半个月,这天久不见的李大富过来找他。

    “想不到会让你遇上这样的事,也算机缘。”

    “李大叔,出了什么事吗?”何乐见他表情复杂,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那天王长老误食新配丹药中毒,幸得你及时发现,这才救下。现在宗门里决定让你去丹舍,侍候王长老起居,也避免再发生这样的事。”李大富尽量说得好点,但想到王长老那难以侍候的个性,他也不觉得是件好事。

    何乐又怎么会不知道,一时间愣在那说不出话。

    “大道伏天,可张可驰……”

    炸响再次袭来,总是毫无征兆,但又似乎有着某种潜在的暗合。

    “怎么?不舒服吗?要不我去找宁长老说说?”李大富有些同情这孩子,尤其是听张志淳说起他的身世,还听说那天人郑天士欺他,就更加了。

    “谢谢李大叔,我去就是了,也许能学点练丹的事……”何乐也不知该怎么说,自己的身体就如顽石,怎么也不开窍。那本心法他已经能倒背一字不差,可就是不能在他体内产生出一丝一毫流。也许他真的不适合练功,而炼丹则没那么高要求,只要肯学也能以丹道入门,在云檀宗立足是可以的。

    “唉……你能如此想也是不错的,那好,收拾一下随我来。”李大富明白他的处境,如果能得到王长老的庇佑确可在宗门安稳下来。

    与些同时,峡谷内丹舍中,宁长老正默默站在那,对基本康复的王长老说:“君子慎独!”说完话宁长老就离开了。

    而王长老始终坐在小窗前,看着远方的云蒸雾绕,眼中似空洞又似幽暗。

    “禀王长老,何乐已经带到了,在下先行告退。”将何乐领到丹舍门口,李大富即大声告退。整个云檀宗都知道王长老的臭脾气,所以都是如此即来即去,没谁会多做停留。

    等了有十息,屋内才传来一声:“进来吧!”

    何乐赶紧应声,走进丹舍。这段时间后,丹舍已经整理完好,那些破碎的瓷瓶、瓷罐都已换成新的。王长老坐在丹舍正中的席榻上,榻间置有一熏香炉,幽幽的淡香从炉中飘出来。

    说实话王长老并不算老,可能在四五十岁间,加之平日常服食丹药,看起来显得更加年轻些。再加之王长老长得并不丑,反而能用帅气来形容。近年来王长老才开始蓄起胡须,还真有几分道骨仙风作派。

    私底下何乐已经听过关于王长老的传言,据说他原本根姿绝佳,却在十六岁出宗门历练时被人毁去了经脉。回宗门后他就开始致力于丹道,一来是修已是无望,二来是在试图用丹道医治受损的经脉。也许是始终没有进展,所以他的性格才变得越来越古怪,除了同为长老级能与他说上几句话,其他人都只有被斥责的份。

    “何乐见过王长老。”何乐行了一礼。

    “你就是何乐?”王长老看着眼前的小孩,想着宁长老说的关于他的情况。

    “是小的。”

    “那天你怎么敢进来的?”

    “小的听到长老的声音了。”

    “不可能!我中的是蚀香锦食毒,毒发于咽喉,我用是急配的丹草丸解毒,只能解表,而不能解本。你来时我已经晕厥,根本不可能发出声音。”说到这王长老顿了片刻,紧紧盯着何乐,接着才一字一句的说:“你是不是见丹舍没人,如是准备进来行窃。”

    何乐吓得往后退了两步,没想到自己救了他,他尽然冤枉自己想偷东西。一时间瞪大眼睛,急得不知该说什么好,天大的委屈使得他胀红了脸。

    “被我说中了吧!”王长老犀利的盯着他。

    “你可以杀我,可以赶我出宗门,但不可以冤枉我。我就是听到声音才进来。宗门里的规矩我懂,也在尽力遵守。如果不是我爹和段奕锋大哥,我才不稀罕你们这什么宗门!”何乐气到眼泪都不争气的流出来,于是将平时不会说的话也说了出来。

    “呵,就你这话我就可以赶你出去!”王长老的眼神变得更犀利,隐隐间有种杀人的凌厉藏在里面。

    “好,如果因为救人而被赶出,我也没什么好辩解。”何乐拿衣袖擦掉眼泪,倔强的回敬。

    “看不出,小小年纪就言词犀利。就你这性格,就算学有所成,到外面也只会惹来祸端。”王长老坐直了身体,换了种语气。

    想到就要被赶出宗门,何乐已是气极,根本没去思考他所说的话,正要想句更绝的话回敬,脑中再次炸响。

    “大道潜行,可敬可畏……”

    这声非常大,震得他不得不捂住双耳。

    “咦!”王长老惊得站起来,冲到近前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手指搭到他的脉络上。

    “没事!”何乐倔强的想要抽回手,但王长老毕竟非常人可比,紧扣住他的手腕后,任他用力也抽不动分毫。

    王长老探了有二十息他的脉象,这才放开,同时皱紧了眉头。坐回席榻后,他依然在思考原因,何乐的身体果真就是块实心木,没有一点可容流的地方。唯有常年累月苦修,才可能从实心木里挖出个空腔来存放流。但这种自挖其身的行径并不如想象中容易,反而是世间最难的事。至于他自己的情况,他原本是有个可容流的宝鼎,但他当年气盛在外惹到高人,被将那宝鼎打成筛子。近些他用丹道修补得七七八八,但最重要的几处破漏却怎么也修补不起来。

    只是就在刚刚,他分明从何乐身上感受到一股强烈的感应,那是种比昊天流更为强大的气息,只是那感觉稍纵即逝。任是他用识探查何乐全身也一无所获,依然是一穷二百。

    “刚刚那是怎么?”

    “不知道,就是会有一个声音在里面说话。”何乐没有隐瞒,完全是出于本能的不想对王长老隐瞒。

    “说话!说什么?以前有过吗?”王长老疑惑的心思急转,识海动见吗?似乎有谁有过类似的经历,但是谁一时又想不起来。

    “就是从拜谒坤师匾开始,第一次听到,后来一次比一次大声,会被震痛。”

    “说的什么?”王长老眼角一跳,发现何乐在试图隐瞒。

    “那个……”何乐确实有点不太想说,因为他不确定话中所含意义。

    “说一句就好了,放心,我对你的秘密没兴趣。”

    何乐总觉得他这话言不由衷,但他也觉得说一句应该问题不大,毕竟到目前已经记住了五句。

    “大道至简,可急可徐。”

    轰的一声,王长老就觉得在心响了一记爆裂,何乐那童稚的声音如九天惊雷让他赫然觉顿。他几乎是跌坐在席榻上,半晌也没反应过来。

    “还有……还有吗?”如求学若渴学子,他用近乎企求的语气问。

    何乐又退了两步,害怕的摇摇头,不明白这句话的份量。

    “不……不可能……一定还有!”王长老变得狰狞的冲过来,抓住何乐的衣襟质问。

    何乐确定了,坚定的摇摇头。

    “也是啊……怎么会对你说太多深奥的话……”瞬间如抽去灵魂的躯体,王长老颓丧的滑坐在地上,全然不顾失态的模样。

    很深奥吗?何乐脑中盘旋前后五句话,还真是不懂含意,或许是真的很深奥。但究竟是谁在说话?难道有人住在自己身体里!他突然想起曾听段奕锋说过邪教中盛传的夺舍法,说是强者将死时灵魂出窍夺取年青人的身体,难道自己已经被人抢占了身体?他越想越觉得害怕,不自觉的颤抖起来。

    王长老好半晌才还魂回来,看到吓得颤抖的何乐,不觉自责。是他太心急了,把小孩子吓成这样。

第六章 袭杀

    “别怕,我不会强迫你的……”他本就不善言辞,更不会道歉,一时也不知说什么好。

    “王长老,我是不是被人夺舍了啊!”何乐啪的跪下,急切的问。

    “呃……”王长老张口结舌,这就是沟通太少的缘故啊!他第一次换上温和的表情,伸手在何乐脑袋上拍了拍。

    尽管是如此温和,但因为变化太快,把何乐吓得差点晕过去。还以为自己命不久矣,王长老这是安慰性的摸摸脑袋。

    看他这么认真的害怕,王长老才发觉他还是孩子啊!

    “别瞎想了,哪有什么夺舍,那种邪魔外道有很多局限,并不能想使就使的。除了要配生辰,还得按五行,且在一个时辰内就得完成。几百年前确有外道邪人用过,但都没能逃过天罚。”

    “真的啊!”何乐吁了口气,只要不是被人夺舍就好,不然那声音太诡异了。

    “以后不会再问你关于话的事,你也不要和任何人说起,知道吗!”缓过来的王长老又恢复长老的模样。

    “你也不要来问我你听的内容,自己去找答案。记住君子怀金其罪,一个没能力的人身怀重宝是会给自己招来灾祸的。”他又很认真的交待何乐,尽管他还不明白那话里的含意,但总有一天他会明白过来。哪怕他只听到一句,就已经获益,何况何乐还不知听了几句。

    何乐想了想,很认真的跪着拜了三拜,这三拜含意各不同,但都很诚恳。

    王长老突然觉得丹舍多个人不是坏事,何乐不是坏人,未来也不会太坏。

    “开炉,炼丹。”很是开怀的王长老大袖一挥,朝内室走去,走到一半见何乐没有跟来,回头大吼到:“还愣着干嘛,过来!”

    “哦哦哦。”何乐收拾好心情,跟着他进了丹室。

    那丹室与外面不一样,是挖在地下的八卦型地室,室正中间有一镶金错银的铜炉。这炉并非用柴火炼制丹药,而是用晶石,具体来说得用五行晶石才能驱动丹炉炼制丹药。因此历来丹药只能是皇室或大的宗门才有资格享用,寻常人根本无法触及。但炼丹一道比较鸡肋,既耗时间又于练功无益,可又只掌握在宗门内,所以历来都是少有人来费力研究。王长老如果不是练功无望,也不会中途改来修丹。

    王长老从暗格中取出五颗赤、青、蓝、紫、黑晶石,分别放入对应的铜炉格中,这才朝炉内打入一分流。很快神奇的事发生了,那流进入铜炉就生成一股涡流,五颗晶石受涡流影响牵引出不同的旋光,并在炉心汇聚成明亮光团。

    等光团形成,王长老开始按份量往铜炉里扔药材,看似很随意的动作,其实有着积年累月的习惯成自然。那些个药材一入铜炉就受涡流影响往中间聚集,渐渐的溶解融合。王长老扔完药材就席地坐下,盯着炉心不敢松懈。这一盯就是三个时辰,那光团才开始暗淡些许。期间不断有黑气从光团中溢出,或是药材中无用的物质被焚去。终于又过去五个时辰,五行晶石尽数裂开化作齑粉,一颗丹药才形成。

    “饿了吧?把这个吃了吧!”说完王长老拍拍手走出丹室,仿佛完成了一件很简单的事。但何乐知道那五颗五行晶石值五金,药材因为不知成份还得另算。可就被王长老当成早餐似的送给了他。

    “只在半个时辰里有效,过久了可就废了。”快走出丹室时,王长老又回头对何乐说。

    何乐心生忐忑,对于王长老的前后变化他还摸不准原因,吃不吃?他想起《太乙贯篇》中所言,引丹入体,贯神识。只是不知书中所言的丹,与眼前的丹有什么区别。无论如何王长老都没有害自己的必要,至少从他所言既是如此。思虑再三后,他还是伸手从铜炉中拿出那颗丹药,那丹药有如活的在掌心还缓缓转动。稍作镇定,何乐闭上眼将那丹药扔进嘴里,丹药入口即化,呈液体流入咽喉。

    紧接着一阵眩晕传来,何乐就什么也不知道的倒在地板上,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悠悠醒来。等他站起来,察觉身体发生了什么事,说不上有多好,但比起之前确实要好很多。他彷徨的走出丹室,见王长老还坐在席榻上闭目养神,外面正是白天,难得的是没有云雾笼罩。

    “去外面拿些吃的来,你已经昏睡了三天。”王长老闭着眼睛也没看他,只是吩咐他做事。

    三天!何乐还从未睡过这么久,也不知意味着什么,只知他失去了三天,而身体也发生了一些改变。至少短期内他是不可能发现好坏,只能待时间来验证。

    出峡谷和回来他都很小心,怕再遇上那个郑天士,他知道那个身为天人的小孩肯定睚眦必报。

    等他回来时,王长老还坐在席榻上,只是今天见他与平日似有不同。何乐摆放好食物,就恭候在旁边。

    “你先吃就是。以后无外人时你我无需遵从主仆之礼,也非师徒,你称我先生即可。我修习法门有所不同,吃什么你准备自己的就好。”王长老依然没有睁开眼,徐徐道来很是平常。

    何乐想不到竟会连逢奇事,只是透着古怪,或许与那几句话有关才对?

    “是,先生……我想问……那丹药是起什么作用的啊?”

    王长老总算是睁开眼,好玩的看着他。

    “那丹药集九陈九炼108味灵药方成,名为九乘丹,常人服食可延寿十年,习者可锤炼鼎炉,有机缘者或可扩大鼎炉体量。丹分十品,九乘丹为三品丹。”

    何乐惊得下巴都差点掉地上,他当然知道三品丹意味着什么,那是百金也难求的稀罕物。他有种想吐出来买钱的冲动!

    “只是很可惜,在你身上也没能起什么效果。也许是方法不对,下次再多试几个方子。”

    “那个先生,我可能会付不起丹药钱……”何乐几乎是哭丧着脸说。

    “哈哈哈哈……”王长老仰天大笑起来,似乎很久没这么开心了,原来笑的感觉如此美妙。他不觉站起身,全身骨骼也随之噼啪作响,那些旧患似乎也好了几分。

    “你就当是在试药吧!试药有风险,比如我上次那样。”

    “啊……”何乐这回不纠结了,告诉自己有风险的啊,但比起没风险来却更让人期待。

    日子一天天过,何乐每月能吃三四种不同的丹药,效果似乎都不怎么样。他那结结实实的体内依然什么也没有,任何他想存的都会在运行过后消散。

    反而王长老几个月下来,旧伤已好了七七八八,仅有些许小患还没完全好。假以时日他是可以全愈的,到时他将比起受伤前更强。而带给他希望的,却是这个一窍不通的小孩。再过几月他就有十四岁了,依然每天抱着《太乙贯篇》,也曾就书里内容请教过,所能给的解释与那段奕锋没有区别。

    “先生,你说我会不会本来就不适合修习流。”

    “换个人肯定是的,但你肯定不一样,我现在能明白段奕锋的感觉了。”

    “那好吧,我会坚持的。”何乐放下浮躁的情况,又继续体会书中所说意境,一遍又一遍激发出流,在体内运行周天。又运转了几圈后,才发觉肚子饿起来。

    他看王长老已经在闭目练功,也不打扰,自行出谷去拿食物。他通常会一次拿三天的食物,峡谷内温度很低,也不担心食物会损坏。有时杂役来送药材,也会顺带拿些珍稀食材,这时王长老才会开口吃点。

    今天他又搜罗了一大包干牛肉,还有十几个馒头,这次够他吃上四天的量。

    “呼……”

    刚走到峡谷口,就感觉到身后传来风声,何乐想也没想往前一弯腰躲过偷袭。竟然与上次一模一样,还是从身后偷袭。看着明显长高不少的郑天士,何乐也很无语。几个月前他到还时时提防着,后来听杂役处的人说,他因为性格乖张,被大长老关在后山石崖上苦修。没想他今天一出来,就又找到他报复,而且手段还是同样的卑劣。

    “看来你很喜欢背后偷袭,所谓天人也不过如此!”何乐冷冷盯着他,对于这个同龄人,他没一点好感。

    “就凭你这贱种,也配我正面对付。”说着话郑天士又操起铁棍打将过来。那铁棍在他又修习了几个月后,变得更加灵活,至少不会再乱砸到岩石壁上。

    何乐这几个月不仅在钻研心法,对于外功也有修习,且在王长老指导下进步神速。只是缺了体内的流,一招一式显得很空泛。但用来躲避还是绰绰有余。几轮下来,郑天士都没能砸到何乐,已是气燥上火,挥舞起铁棍来更上如车轮转动。何乐情知只是一个躲避不及,非死即伤。显然那郑天士是起杀心,他仗着自己是天降之人,就算杀了何乐云檀宗也不敢把自己怎样,因此肆意妄为。

    可何乐不能杀他,一个不能是没能力杀,二个不能是宗门不会允许,就算王长老、宁长老保他也没用。何乐对形势的分析历来很准,似乎有着天赋。所以他有选择的一步一步朝着峡谷内撤去,唯有惊动王长老才能脱身。至于郑天士,这个仇他总是会还回去的。

第七章 大道之道

    “想跑,你以为那个痨病鬼能救你!”郑天士早就打听过王长老的情况,因此才不在乎会被发现。

    何乐站定,几个月来与王长老相处,仍是他不多的快乐时光。可算是他第二位亦师亦友的恩人,自然容不得别人污辱。

    “你胡说!”何乐怒不可遏,扔下手中的食物,迎着他扑了过去。郑天士见他自己送上门来,嘲讽一笑,提棍就要横扫千军。但何乐只是使了招虚招,待铁棍横扫而过时,他已经高高跃起,双指临空插向郑天士双眼。这招老鹰扑兔使得十分轻盈,刚好可以克制郑天士这样的蛮横对手。

    郑天士一直看轻何乐,所以也没想到他竟然学会了如此刁钻的外家功,吃惊之余往后退了几步避开迎面袭击。虽说何乐的外家功很犀利,但缺了流支撑,一来不持久,二来少了威势。就是那花拳秀腿,真给打上几拳也没有伤害。所以何乐也尽量往对方的要害处招呼,就算是下三滥他也不管,只要能以弱搏强就行。

    郑天士仗着流充沛,可以源源不断供他挥霍,开始大开大阖挥舞起铁棍。反而较之前更多了几分灵动,而不是被愤恨所支配的棒杀。

    何乐则越打越慢,他毕竟是借着体能来支撑所有的辗转腾挪,双方过招十几下后他的肩头已经被铁棍扫到,虽说没伤到骨头,但也会牵动到痛楚。

    “再来!”郑天士越打越兴奋,平日里与师兄弟喂招可没这么酣畅,也不敢下死手。不觉得有些不舍立刻将他打死,或许留着多打几次。自觉作为天人的郑天士,可没把寒门孤子何乐当人看,最多只是个玩具。

    何乐强忍着肩头的疼痛,不让自己因疲累而颤抖。只是死死的盯着对方,他知道形势对自己十分不利,再拖下去只怕真逃不脱了。

    这次郑天士没有急着进攻,而是将铁棍叮的一声插在地上,身上腾起一股前所未见的气质,那是破境灵动日趋圆满凝形的迹象。原本他一直只用了三成实力,原来他这般看轻何乐。

    何乐情知形势严峻,以郑天士的实力,现在的王长老都不是对手。逃已经是来不及了,发令箭搬救兵有可能会激起他痛下杀手。唯有继续拼,能拼个两败俱伤才是最好的结果。打定主意后,何乐悄悄将手伸进怀里,那里面有包石灰粉,原本就是用来对付郑天士的,只是一开始打得顺手,就没拿出来用。现在算是中场休息,自然有时间拿在手里备用。

    “一招,我会让你死得痛快的!”郑天士笑得狰狞。

    何乐没有退缩,而是暗暗捏破石灰包,摆出虚招作要进攻的架式。

    “大道霸守,可屠可戮……”

    这次的声音不是炸响,而是如同从远古洪荒传来,苍茫滚滚直击心底。那一瞬间他的双眼赤红,周天之间仿佛有股至密的气息从无间空域破壁而来,在他身周快速盘旋着如有九龙镇守。

    几乎同一时刻,云檀宗内堪离境者都胸前一滞,神蜕境宗主厉宁天更是感受到致命的威压从天而降。

    在修行的王长老猛然惊醒,一时还不知道出了什么问题。

    同为天人的一位白发小孩从静坐中站起来,看向峡谷方向,眼中尽是惊恐与讶异。

    身在咫尺的郑天士后知后觉,突然就感受到了惶恐,但他还是不敢相信。

    “找死!”不等何乐攻过来,他就单手抓住铁棍一端,左脚踢在铁棍下端,带起碎石扑向何乐。

    就听到‘噗’的一声,郑天士倒飞出去,嵌顿进石壁里。

    何乐也如被抽掉神识般,倒在地上。

    一息时间,云檀宗宗主厉宁天就赶了过来,夹着雷霆万钧之势,毕竟他仍是神蜕境高人。宗门内来了如此高人,他不来见上一面,云檀宗也就没有立足的意义。

    第二个赶来的是王长老,他首先是扑到何乐身旁,一把将抱住,见心脉都正常这才放下心来。

    十息不到,已经有十几人赶过来,包括那个白发少年。

    “怎么回事?他是谁?”厉宁天问王长老。

    “禀宗主,这个小孩是丹舍的童子,平时负责一些杂役。”王长老心中有诸多疑惑,分明是宗主先到,却出声问他。

    “天士全身骨骼尽碎,只怕……”

    “哼!自作孽,天人也难逃天道循环。”厉宁天斥责道转身离开,走时睨了那白发童子一眼。

    白发童子面无表情,等宗主离开,才注视向何乐。现在的何乐是真的晕了,什么也不知道,如果不是王长老帮他掩藏手上的石灰包,差点就当着众人面洒一地。

    “要不要查一下是谁来了?”一名青色束带长老问赤色束带老者。

    “不用了,都回去吧。”赤色束带老者挥了挥手,将众人赶走。

    白发童子迟疑片刻才离开,也没去管嵌在石壁里的郑天士,还是来了几个杂役才将他从石壁里抠出来。

    何乐是被王长老抱回丹舍,似乎他们俩被众人刻意遗忘,谁也不愿去较真。只是到了晚上厉宁天却出现在丹舍,就这么一个人走进来。

    “见过宗主。”

    “长兴啊,有多久没见你了。”

    “禀宗主,已经有四年了。”

    “嗯,四年了,过得好快。还以为你不会好了……”

    “是,小徒也以为不会好了。”

    “可你已快完全康复了,这是好事。”

    “小徒研习了一味新的药方,有实效。”

    “哦,给我看看。”厉宗主坐到席榻上,平静的看着药方。药方写出来有段时间,都是普通的药材,但入药的时间很有讲究。可以看出王长兴在丹药之上功底深厚,正是应了那句久病成医。

    “让你习丹道实在屈才,毕竟是外道啊!”云檀宗自立宗就以内功心法见长,丹石之法只能算辅助,历代宗主都不看重丹道,只是作为医用保留。

    “所幸学以致用,不负宗门多年付出,总是能有回报之处。”王长老这话有多重意思,宗主自然能听懂。

    “能这么想很好,虽是一些黄白之物,但宗门的情要承。”

    “小徒明白。”王长老跪伏在地上,很恭敬。

    “起来吧,说说你的这个童子。”厉宁天温和的笑着抬了抬手。

    王长老不敢有任何心理活动,他知在神蜕境者面前无事可瞒。神蜕境可算修行者一道坎,正如名称所言,已经学得神仙的外形,然后才是归元,化去一身俗物,进入太虚玄妙境。而神蜕境中人,可以动察身周人的细微变化,不仅是心率,就连血脉变化,神经跳动也能感知。这也是为何神蜕境已经能料敌于先的原因,动察入微。

    “禀宗主,那童子本是张志淳从北地寻回的天降子之一,只是在测验中没能通过。小徒也发现他体内无可纳的地方,于道途而言基本无望,念及他已是孤子,又有宁长老说情,这才同意安置在丹舍做些杂役。近几月有习些简单的丹道,善算勤实,是有意培养的。”王长老选词逐句,提到宁长老时也只稍加提点,毕竟宁长老可算宗主得意弟子。

    “原来是段奕锋那孩子最看重的天降子,之前听长安说起。想来也是念及段奕锋那孩子的情,我辈修行本就绝人欲,与凡俗的牵扯仅这几分了……”放下药方,厉宁天用手指敲击着桌面,也不知在想什么。

    王长老没接话跪伏在地,心首归一什么也不想。

    “还没醒吗?”

    “禀宗主,还未醒来,也不知今天是什么情况?”他不敢乱作揣测,只是旁敲侧击的说。想来今天到场的人都有自己的判断,多说也无意义。

    “开始我以为是大敌来临,看过现场后,想来是那郑天士太过背戾,或是天道借那童子的身体对他作出惩戒。也好,这些个天降子傲气得不得了,长安他们都快压不住了。”

    王长老不敢松懈,只是作出恍然状。

    “等他醒后,带来见见我吧。”

    宗主住在后山,见他意味着能拜谒乾师殿,可算一柱恩赐。

    “谢宗主,小徒代杂役何乐谢过宗主恩典。”王长老又重重一拜,这样也算常理,毕竟近身童子算长老亲近之人,他代为感谢也在情理中。

    厉宗主微微点头,走出丹舍,在峡谷口遇上那赤色束带老者。

    “也许不是……”

    “先帝爷到死还在担心着这些事,他哪知道昊天道最无情。唉……”赤色束带老者看了丹舍方向一眼,这才转身离开,虽走得很慢,却一步十米。

    郑天士命是被救下来,但人也变成了白痴,成天只知道流哈喇子。白发童子曾试着救过他,可惜还是失败了。而那个始作俑者严天厥,此时还在某个穷山恶水间历练,还不知道自己种下的毒药已经将下毒者毒倒。

    何乐第二天才醒,告诉王长老什么事也不知道,只隐约记得被郑天士偷袭。王长老没有过多逼问,只是告诉他等好了就带他去见宗主。

    “宗主要见我?”何乐奇怪的问。

    “你们闹出的动静太大,就连宗主也惊动了,还有多年不问世事的大元老也有来。”

    “大动静?什么大动静?”

    王长老没好气的说:“郑天士全身骨骼尽碎,这辈子是毁了。还好宗主本来就对这些人有嫌隙,这才没有迁怒于你。再说当时在你身上发生了特别的事,宗主可能更有兴趣……”

第八章 登天梯

    “特别的事?”何乐眨巴着眼睛,想起新听到的那句,似乎整个贯穿起来可汇聚成巨大的体系。那郑天士已经算是小有所成,但在那威势下一击即溃,可以想见完整的施展出来该有多么强大。只是很可惜他仅能偶发,根本就不明白原理,下次再逼到生死关头也不一定能使出来。

    “这次的事很特别,不管你记不记得,都暂时忘掉的好。”王长老认真的说。

    “真不记得,当时差点吓死,脑子里全是乱的。”

    “嗯,那就随我来吧。”王长老见他不会出岔子,这才带着他往乾师殿去。在云檀宗能入乾师殿的少之又少,那些天降子自是不必说,其实弟子没几十年积累或立下大功,是不可能进乾师殿的。这次厉宗主是有所谋,才主动提出让王长老带何乐拜谒乾师匾。

    “可以先拜谒乾师殿!真的吗!太好了!”何乐到底是小孩子,听说是先拜谒乾师殿兴奋得手舞足蹈。

    王长老看着哑然失笑,毕竟是孩子,虽然有时会表现得很有城府,但总归还是掩盖不了孩童的一面。

    后山比前山要高出许多,其间隐藏着几百精兵护卫,因此上山的路被造得弯弯曲曲,两人自峡谷上走了有一个时辰才到大殿下的登天梯。因为何乐是初次拜谒乾师殿,所以必须从登天梯上去,中间不得有人从旁相助。一次不成就再等三年。事前王长老已告知何乐详情,因此何乐是有所心理准备的。但当他真正看到石阶,才知自己还是想简单了。

    乾师殿下的登天梯共有216阶,每阶高约80厘米,且踏步的阶面内高外低朝下倾斜。越往上,倾斜的幅度越大,在最高的五级石阶,从下面看几乎是连成一片的斜坡,就算是趴在上面爬也有滑下来的风险。往年也不是没有尝试者掉下来送命的先例,但在云檀宗内死便是死了。正如那郑天士,伤成白痴那便是白痴了,不会有谁在意。

    何乐倒吸了口凉气,很想说能不能回去准备准备再来。后悔肯定是有的,但一想到可能因此获得新的警语,便又忍不住冒险。自记事起遇上战乱流年他便已知道,这是个多么残酷的世界,如果不去拼了命的积攒实力,还会有张天士、李天士来偷袭,下次还有没有好运可就很难说了。

    用他窝囊老爹的话:命还是抓在自己手里的好,不靠天不靠地……

    王长老在他身后也不出声,情知对一个没能修行流的十三四岁小孩而言,这登天梯还真就有着登天之难。但每个人都应对自己的选择负责,既然他选了此时就走登天梯,那就要为可能的失败负责,怨不得任何人。只有从小就让他知选择的重要性,将来才不至于盲目决定,吃自己这样的亏。

    “先生,我准备好了。”何乐小声说完行了一礼,也不待回应,就挽起衣袖大步走上登天梯。

    世事果然应了那句充好汉必被雷劈的谶语,刚走三阶他就差点从台阶上滑下来。那登天梯不是一般的滑,而是特别滑,原来是因为少有人走,又常年阴湿,台阶上长满了青苔。还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这一滑几乎断了他爬完登天梯的念头。王长老在下面看着,随时做好救人的准备。

    “没事,没事。”何乐嘴里嘟囔着,也不知是说给王长老听,还是给自己打气。察觉到台阶很滑后,他再不敢大意,每踏一步都会扭一扭,将脚底的苔藓碾碎。虽然要慢很多,但每一步都踏实了,反而比中途冒进摔倒要稳妥。

    王长老在下面看得直点头,果然是有潜力的孩子,哪怕此次没上去,他也总有一天能上去。

    前面几十级还好,虽是改用爬姿,但也让他给爬了上来。但一过百级,斜度明明增加,何乐只能勉强将身体贴紧石阶才不至少掉下去。这时他难免咒骂当初设计石阶之人,可一想到王长老的解释,又骂不起来。自古登天仍是修行者的终极目标,就连帝王虽称天子,但也希望能有一日登上凌宵太虚。因此造天梯者就是为告知众人,登天之难,非是坚持就能达成。

    “天很高吗?也许吧!”何乐吃力的抬起头来,看向那亘古不变的苍穹。

    趴在石阶上,他将已经汗湿的外套脱下来,露出一身小有成就的腱子肌,同时也露出背上两道触目惊心的锐器伤。其中一道伤痕从左肩劈到右臀上,现在还能看到稍显鲜红痕迹,可见当初的伤有多深。另一道伤则从后颈右侧劈到左肋下,看留下的疤痕当初应是伤得更深。

    王长老也是第一次见到他后背的伤痕,想不到他小小年纪就遭受过如此重的致命伤,一时也是感触良多。

    脱掉外套后,何乐将外套缠在手臂上,这才继续往上爬去。又坚持了几十阶后,石阶变得干燥起来,再没有烦心的青苔。想来是上面有更多阳光,又常有风吹。

    王长老顺着旁边正常山道吊在后面十米距离,眼中已多了更复杂的情绪。何乐一面是个藏着极大秘密的人,一面又是个童真少年,现在又多了一面坚韧、倔强,心怀大仇恨的少年。如果不能好好牵引他,未来的何乐将很难说会发展成什么样子。

    现在的何乐身高在十三四岁小孩中仅算中等,所以每爬一级台阶本就困难,再加上那斜坡。爬到181级时,已经超出王长老期许,原以为他能爬过100级就很不错,谁知他已经接近山顶。虽然他肯定是爬不上去的,却也创下开宗以来未修流爬登天梯最高纪录。应该是一百年前的一位太子曾乘兴爬过,不过那时的太子已是成年,且还破例有护卫从旁保护。即便如此那太子也才爬到112级,就自动放弃。

    而何乐才是小孩,就算身怀秘密,也不能从体力和流上进行弥补。所以王长老越看越是敬佩起他来,别看何乐小小年纪没说过什么豪言壮语,但他是在用实际行动践行着内心的毅力。

    “何乐,到这已经很好了,休息吧,我带你上山。”王长老不是想拖他后腿,而是怕他掉下来毁了那颗坚持的道心。暂时放弃与挫败是完全不同的两种情况,暂时放弃算是战略上的调整,心里还存着挑战的决心。而挫败是离希望最近的绝望,会在心里留下一道伤,恢复不好道心也就失了。古今多少惊才绝艳辈,是倒在离成功最接近的挫败中。王长老不希望何乐也是如此,他希望何乐走得更远,站得更高。

    “没~事~”何乐根本就答不出话,心腔里就如暴雨击荷叶,狂乱的跳着。他的手和脚在不受控制的颤抖,随时都有可能一滑到底,骨骼尽碎。但他心底总会想起窝囊老爹还有段奕锋,窝囊老爹窝囊了一辈子,却拼了命的把那个金兵劈成两半。抱着受伤的何二蛋,跑了整整一夜,到早晨才追上张志淳他们的队伍。然后骗他们说,是六岁的何乐赤手空拳杀死的金兵。那时的老爹已近油尽灯枯,却把故事讲得那么真实,骗得段奕锋一把鼻涕一把泪。有个老头不信,还专门回去查看过,但那个老头肯定想不到看似窝囊的老爹将一切都安排得井井有条。

    死前老爹只是认真的对何乐说活着,很简单的话,在乱世中却重于千钧。

    后来那个段奕锋,死前都来不及说什么,只是坚定的看着他,那眼神认真的可怕。后来很久他还会梦到那双眼睛,那种到死还坚定、坚持的决绝。

    少年的他还有很多不懂,但渐渐的也会被感染,总得抱定一个目标才行。老爹的目标是为儿子活下去,所以才会集了一辈子人品最后拼了一把。而段奕锋的目标是为宗门找回真正能帮到宗门的天降子,所以他才坚信同样寒门出身何乐,相信他才是宗门需要的天降子,就算拼掉性命也值。

    每个人都是怀着信念活下来的,只是何乐的信念要高些,所以他得付出更多才行,所以老天才会待他更苛刻。

    何乐用力将手指抠进石缝,这样才能将身体拉上去。因为太用力,他的十指早就破了,一百级以后的石阶都有染血痕。只是何乐已忘了痛,脑子里满是老爹和段奕锋的身影,他不是一个人在爬石梯,而是背负着他们的希望在爬。出点血算什么,破了皮又算什么,他们把命都拼掉了,到最后还笑着死去。

    又是一阶,只是这阶修得太完美,就连让他抠手的缝隙也没有。何乐颤抖着摸索,慢慢的平移,终于有个小指能伸进去的小洞。他就将小指伸进去,扣紧了,将身体拉上去。中途小指快要断掉的撕心裂肺,几乎就要从小洞里滑出来。但何乐完全忽略了疼痛,终于又爬上一阶,但小指还不能拿出来,因为他会往下滑,原来他已经爬到了212级。最后还有五级,也是最难的五级,没法休息,时刻都得扣紧石阶,否则就会滑落。

    王长老差点就要站到他身后,最后还是强忍着不去破坏规矩。只是已经做好准备,随时就冲过去接滑落的何乐。

    何乐已经没法思考其他,右手小指还扣在小洞里,整个身体都卡在小指上。此刻那个小指已经完全麻木。而左手却够不着上面的石阶,只能徒劳的在石壁上摸索着,哪怕有一个什么能让他抓住的也好啊!

第九章 乾师殿

    王长老强忍着偷偷帮他的想法,咬紧了牙关,这趟他也感悟到了很多。

    事实上此刻关注何乐攀爬登天梯的不仅是王长老一人,还有很多人虽没有亲临,但也在默默关注着这场试练。到现在能不能爬上去已不重要,重要的是究竟什么在支撑何乐不放弃。如果说是为了乾师殿的感悟,那似乎对一个流都无法保存的人而言没什么益处。除此之外还能有什么?证明自己是天人降世?不甘心作为一个杂役在丹舍虚耗年华?似乎都有可能也似乎都不是。

    尤其是作为宗主的厉宁天,他从始至终都关注着何乐的细微变化,每次呼吸,每处血液流动,每下脉搏,都没有放过。

    站在远处的白发童子,将何乐的所有动作都看在眼里,流的每滴汗,出的每滴血。他很平静,不带情绪。因为他是天人,苍穹寡情看尽天下。他要看清何乐,如果何乐真如他所想的那样!

    赤束带老者在独自下棋,何乐每爬一阶他就落一子,现在黑子即将被屠掉大龙,而白子却在此时选择另外开了一劫。

    整个云檀宗后山如往常一般宁静,但在宁静中却又夹杂着几缕诡谲。

    挂在登天梯上的何乐可不知道这些,就算知道也不会在乎。用他窝囊老爹的话:那么多金兵现在又不能都杀掉,所以先让自己活着才行……

    会要掉下去了吗?何乐第一次不确定起来,就算他舍掉小指,如果不能找到下一个受力点他也没法再上一阶。不行,绝不能就这么放弃!何乐感觉到从未有过的恼火,一股怨气从心底直冲脑门,就这么掉下去了,那他这辈子也就很难再爬上来。他知道自己身体的情况,最早从段奕锋失望的眼神中读到,再到后来那些长老和代师傅背影中,他清楚的知道自己有多废。

    所有的改变是从拜谒坤师殿时才开始的,虽然他不知道其中的关联,但他一定要去乾师殿再试试才能确定。他到现在还记得郑天士凶神恶煞扑过来时,那电光火石间流遍全身的超然感。虽然记忆是模糊的,但导致的结果是真实的,起了杀心要杀他的郑天士很难再站起来。到他醒来的那刻,他清楚明了的知道自己不是废物。现在他需要知道究竟怎么发生的,他得掌握方法,否则每次碰运气似的迟早丢了性命。

    所以他坚持,就算舍掉小指头,他也挣扎着让自己多挂会儿。既可以休息会儿,也可以想想办法。

    又坚持了十息,整个右手都快要承受不住了,他还是没能摸到可供攀附的受力点。慢慢的整个身体往外面滑去,不管小指头有没有扣住,身体开始不受控制的往下滑去。

    “啊……”

    从开始的低沉,到后来的高亢,那声音单纯是从肺腑中破口而出。不是那种绝望的惨叫,而是自我激励的怒吼。

    就在他的身体将要滑出台阶的瞬间,何乐使出全身的力气,用力一挣,整个身体弹了起来,向着更上一层跃去。

    那个瞬间正在喝茶的厉宗主,怀中的茶汤也起了涟漪。下棋的赤束带老者有点失神,如是下了一颗臭子。而远远观望的白发童子,则将身旁的青石捏碎。

    王长老张开了嘴,却没能发出声音,完全想不通何乐怎么做到的。没有流的调动,单纯是肌体的暴发,任是那些远远关注着何乐的众人都想不明白。人的体能是有限度的,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孩子,在走了一个时辰山路后,又再爬两百多级近一米高的石阶,而且石阶还有斜度。要知石阶在一开始时就是为修习流者准备,对于何乐完全是不可能的挑战,就是为了逼出他身体里所藏的秘密。现在秘密果然泄露了,却是单纯的体能,答案简直就带着嘲弄的意味。

    事实上何乐这一跃还没停,而是五连跃,一口气直接跳上去,然后趴在平台上大口喘气。

    没人能想到他会以这样的法子结束挑战,从开始的一跃,他已在滑落的边缘。可他拼着最后一口气,硬是用手完成了暴发。当他跃上上一级台阶后,根本没停,而是脚踩着斜坡发力,再跃上一级,就这样连跳上去。让人想不到他哪里调动过来的力量,才能完成各方面都要求极高的连跳。

    厉宗主甚至回放了一遍过程,再仔细观察何乐每处肌肉群和血液的运动,更是留意流是乎有参与。很让人失望,都是单纯的肌体作用,或许这就叫拼命吧!厉宗主不得不承认,一个人拼起命来,真的很恐怖。

    赤束带老者没再落子,只是看着棋盘,静默片刻后才将棋盘上的子全部扫入棋盒。

    白发童子转身离开时,才发身侧不远有双妙目也在盯着那边,他很是难得的迟疑片刻,最终还是径自离开。

    王长老快步冲上登天梯顶端,一手护住何乐的心脉,一手极快的将颗丹药塞进他嘴里。那丹药入口即化,令得何乐都没感觉到。

    喂丹药给杂役童子,多少会有些僭越,只是这刻也没谁会在意。何乐向他们展现了另一种可能,加之那般拼命也为自己赢得了有限的尊重。很多人或事即是如此,够拼够努力了总会将颓势改变几分。

    何乐张大眼睛,眼里有泪花,不是感慨,是真疼啊!全身都如散了架,每个关节都在疼,肌肉也在不受控的抽搐。然后那丹药开始起效,凉意从咽喉浸透而下,快速传遍全身。

    “这个贵吗?”

    “干嘛?”

    “我还想吃一颗……”何乐躺地上,有点不好意思的说。他记着账的,算下来可是已经欠了巨额的丹药费,但总归是要还的。他老爹说过人不能不记恩,不记好,否则连那看家护院的狗都不如。

    王长老差点被他逗乐,不过还是板着脸摇头。其实给他吃的丹药仅普通的一品护心丹,在缓解肌体疲劳上有奇效,但在修习流世界里很鸡肋。只是王长老对此丹的丹方作过改良,比起寻常护心丹效果要强上几分。

    “这药不能多吃,会要命!”

    “哦”吐了吐舌头,何乐又躺了一柱香才起身。虽然每走一步还是会全身疼痛,不过他已经灼热的盯着乾师殿大门。

    “知道吗?你是有资格走登天梯的人中,唯一一个没有流,单凭体力爬上来的人。”

    何乐当然知道不是阿猫阿狗都能来走登天梯,得获得宗主允诺能拜谒乾师殿的人,才会被同意走登天梯。所以这其中没有流的几乎可以说少之又少,所以这样的纪录也算不得什么特别有成就感。

    “那我算不算年龄最小的?”

    “不算,曾有个八岁白发童子只用了一柱香的时间就上来了。”王长老用戏谑和复杂的语气说。

    “哦……”何乐失望的垂下头,原来别人走得那么容易。

    王长老拍了拍他的肩膀,很想说你已经很不错了,但还是忍着没说。何乐不是一个需要别人安慰的小孩,光是他背上的伤痕,就不是一般人能经受后还活下来。

    “进去吧,那是你自己争取来的机会。”

    “嗯。”何乐认真点点头。关于乾师殿,他已经听段奕锋说过无数次,尽管他也没有进去拜谒过。段奕锋之所以经常提起,就是因为他们只要回来就能拜谒乾师殿,那在云檀宗可谓无上荣誉。而现在他已站在乾师殿大门口,是靠自己争取来的机会,不是凭什么天人之资。

    最早的云檀宗建在安澜城郊云台山上,坤师殿设在山下,乾师殿造在山上。建祯三年钦天监观察到天人六降后,云檀宗就着手迁址,建祯八年乾师殿迁移至此无名山上,又过了三年才将登天梯修建好。

    据说几百年前最初建成乾师殿时,曾发生过天人感应的奇观,当时安澜城内所有人都听到奇怪声音似在念叨什么,据说那叫“天音晓唱”,是在为大周朝祈福。

    而在乾师殿易址重建完成时,整个云檀宗的人再次听到了“天音晓唱”。两次圣迹的区别,被人解读为初为利国,后为利宗。当然这种诛心的叛逆话是不可能公然说,只是在某些人中间传,庆幸是乱世才没人来穷究有着一万修习流弟子的当朝第一宗门。否则换到大周朝武力最盛时,早就会被马踏山门,刀兵相加。现在的建隆帝除了安抚,就再拿不出别的法子,尤其是近两年进贡丹药时,那阵仗简直可比拟迎送仙人。

    其实大家都知道,建隆帝也明白,要想国祚延续,靠丹药延寿是不够的,靠南方门阀也只是一个方面。看似中庸的云檀宗实际已经隐隐崛起中,触手早已遍及大周朝方方面面。只是这些修流的高人对于世俗的权欲心不重,这才会超然物外。

    此刻的何乐当然不会知道这些背后的事,他有的只剩兴奋,回头看了王长老一眼,就一步踏入乾师殿。那巨大的乾字刻在一块七八米的蓝色石屏匾上,端庄肃穆沉稳。这块蓝色石屏仍是初代宗主从云台山中找到的普通巨石,谁知一剑劈开时竟在里面开出难以想象的纯正蓝色。也许事有天定,也许是初代宗主编的故事,但乾师匾仅就材质已是让人惊艳,加上那涂成黑色的乾字,铁画银钩笔力苍劲。据说乾字仍是初代宗主悟道太虚后所留,写完就破空而去。

第十章 紫府青檀经

    何乐走进乾师殿,就盯着那巨大的匾额目不转睛。那字仿佛不是字,仿佛只是稚童随手划出,但只要稍加定睛,就会知道那确实是个乾字。只能说这字把形给抽了,却留下了最重要的神与韵。已经不是字写得好能形容,而是积聚了很多很多的“意”、“势”才可以写出如此好的字。

    当然何乐是不懂书法的,自然也说不出字哪里好,他只是被字的势所吸引。当他真正看进去时,只觉得有无数信息扑面而来,可结果又与坤师殿情况一样,他依然还是什么也听不懂看不懂。

    “嘟!哪里来的蛮童!见到圣匾也不知拜!”

    何乐这才惊觉殿中角落里站着人,那人隐在阴影中,如不出声还真不会被注意到。他也没法争辩,赶紧的找跪拜的地方。谁知乾字匾额前竟没有设蒲团,只在地上隐约有几个常年摩擦的光滑处,想来就是别人跪拜的地方。

    何乐选了一处,这才跪下拜谒。

    “大道守拙,可虚可实……”果然又听到了,这次非常柔和,如慈父在稚儿耳旁叮咛。

    何乐早已期待多时,当听到时也不慌乱,只是默默记下来。

    此时原本准备去端茶杯的厉宗主停下来,确定自己察觉到了什么。而那位赤束带老者,猛的转过来头,看向乾师殿方向。白发童子皱起眉头,却又不知原因,无端的憋红了脸。

    何乐确定记住后,才抬起头看匾额,不知怎么就觉得那巨大的匾额竟扑面而来,仿佛整个乾字都投入到他眼里。因为太真实,他吓得往后弯曲着仰卧在大殿上。

    “逆子,你这是作甚!”那隐身在阴影里的人大步跨出来,实在是从未有谁敢这样在匾额前作态。

    一惊过后立马还原过来,情知自己失态的何乐赶紧跪好。

    “长平,他这是太累了。”厉宗主的声音在大殿中响起,很是温和。

    “是,宗主。”名为长平的男子退回阴影中。

    何乐察觉自己已冒出冷汗来,应是那个叫长平的男子带给他的威慑太过强烈。也不知是什么境界,想来镇守乾师殿,级别不可能低。

    “何乐,你随王长老来见我吧!”厉宗主再次破例传音过来,依然温和如故,仿佛是许久不见的亲族长辈。

    何乐已经知道是宗主大人在说话,赶紧恭敬的回了声是,也不敢多言。虽然刚刚最后一下他有了些异样的收获,可现在也不是时候去揣测,只能待日后再来慢慢消化。

    出得大殿,何乐与王长老说了宗主的吩咐,王长老低眉顺眼的应着,其实心里早已在打鼓。也不知此行对何乐是福是祸,能帮的也有限,此代宗主虽算不上雄才大略,但在修行上也是宗门第一人,只待突破神蜕境就能与那武道第一人道无涯并肩。

    厉宗主住在乾师殿后临崖的洞府内,他已经是百岁老人,可看起来却只有四五十的样貌。头发仅有夹杂的白,坐在洞府内的席榻上,温和的笑着。

    “你就是何乐吧?”

    “何乐见过宗主。”行完大礼后,何乐弯腰站在一旁。这是杂役见元老以上职务者该有的礼仪。

    “起来吧,今天起可免除你杂役的身份。你可自由的选择想学的东西。”厉宗主微笑的看着他,如看着自己的晚辈。他这样亲切的模样,让何乐很是不适应。段奕锋没评论过宗主,王长老不敢评论宗主,所以在何乐心中关于宗主仅仅是最大的符号,究竟代表什么他并不清楚。

    “谢宗主。”何乐又得跪下行礼,但刚行到一半就被一股流托着,没能跪下去。

    “不必行礼了,你的身体还得恢复。以后好好学,我会让王长老尽量帮助你。”

    这次让何乐真正感受到了礼遇,才开心的笑了,笑得很放松。王长老在一旁看着,心里偷笑到毕竟是孩子。

    “对了,何乐啊,我这里有本心法,或许有点用,你拿去看看吧。切记不可外借哦!”临到他们准备告辞离开时,厉宗主才似突然想起,从身侧矮几上拿出一本小册子。

    何乐双手接过册子,见封面上写着《紫府青檀经》。有点熟,似乎听谁说过,可又一时想不起。

    王长老始终低着头,自然也没看到何乐拿的是什么,再说宗主有说不可外借,那就是也包括他在内。宗门内的心法设有道枷,越是高级别的心法更如此。

    回到丹舍后,何乐才问他《紫府青檀经》怎么样。

    “以后这部心法只能你自己参悟,因为这是本门最高心法,非元老级不得参悟……”王长老说得极其小声,似乎是怕隔壁有耳似的。

    “千万不要泄露在外,切记切记!”

    何乐瞪大了眼睛,他不傻,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在宗门内还好,出了宗门,他就是那地主家披金戴银的傻儿子。宗主这样做,自然是要将他牢牢绑定在云檀宗内,在习得一定能力之前别想出去。究竟宗主是何意图,何乐一时也捉摸不透。

    “我能不能记下内容,把书还回去?”拿着危险系数十级的《紫府青檀经》,何乐有种想焚毁的冲动。但他当然也知经书里记载的功法必定十分神奇,说不定就是初代宗主所修习到太虚的内功心得。要知如今的武道,至归元境仅有道无涯一人,那太虚境就更不用说。厉宗主停在神蜕境几十年,未有寸进。而那些忽从天降的天降子,却进展神速,假以时日他们极可能泯然众人也未可知。

    “可是可以,但你就不怕记错?”

    “不会,多看几遍就好了。”何乐有背熟《太乙贯篇》的经验,这点自信还是有。只是当他翻开小册子后,才知几遍或许远远不够。那本小小的册里,全是芝麻大的小字,记了整整八大版。通篇得有几千字,就是不眠不休几天想吃透全文也难,更别说一定不差的记下来。再加之经书里还有他不认识的字,得请教王长老才行。原来他还是将问题想简单了,以为都与那自玄妙处传来的谶语一般,可以简单至极。

    实则此经书不仅详细阐述流在体内运行规律,还将时辰、运、五脏六腑分门别类进行归纳,比起那入门级《太乙贯篇》要强上数倍。虽然最后的心法口诀仅有六百字,但如果不配合前面所阐述的内容,就只是一些无意义的文字。

    就好比雷电的威力巨大,但不知道产生雷电的原理,就永远无法制造出自己的雷电。

    何乐虽小,但也明白知其然,也要知其所以然的道理。所以一时既兴奋又为难,更多是无奈。不管宗主是好意还是恶意,他已经能在云檀宗安稳下来,又能在此乱世活下去。

    王长老看着表情复杂的他,默默走进丹室。有些苦得自己扛过去,现在宗主将何乐架在火上烤,何尝不也是在敲打他王长兴。

    何乐先是将全篇经书看了一遍,将不认识的字照抄下来,列在纸上。其中“”、“橐”、“牖”等等……

    最后排列下来,竟有几十个不认识的字,其中“橐”一词更是重复出现。全书别说理解其中的意思,就是看一遍也会云山雾罩感。

    他只能待得王长老从丹室中出来,再一一询问,就这样几天下来他才能将那些个字认全。

    原来那“橐”是指呼吸之法,意为每次呼吸应如那鼓风囊,以肺腑为中心掌控呼吸的力度,从而引导流汇集于识海。凡此种种,一个简单的字有时又有着复杂的含意,而不仅是字面的意思。

    王长老每次解释得也是心惊肉跳,因为何乐会将字前面念给他听,听得多了也能大致了解一些经书中的内容,于他的修习也是大有裨益。

    两人如此交流,零零整整参悟了有十个月,何乐才真正将全书背下来。这时的他是真的背下来了,他已能做到完整的默写一遍,一字不差。最变态的是,就算经书里某处写错的地方,他也会记住,能照着写成一模一样。

    当他能背下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拉着王长老去拜访宗主,将经书还了。从宗主的洞府出来,他才算松了口气。

    王长老没有去打击他,知道宗主传了《紫府青檀经》给何乐的人,不下十人。这些人会怎么想,恐怕就连天也不会知道。

    不过何乐却很是有成就感,终于能在心里一遍又一遍温习经书,而不用像做贼似的躲起来看。碰到不懂的,如果是长篇王长老还不让他说,只愿意给他解释短词短句。有时他根本没能力上下贯通,只能囫囵吞枣般硬记。要想真正融汇贯通,估计就是厉宗主也做不到,不然也不会停留在神蜕境。所以何乐也是乐观,偷偷的学着,偶尔去前山跟入门弟子学一些外家功,淬炼身体。有时也会去后山,在那里第一次见到了白发童子,只是他们之间没有交际。

    然后何乐还在后山见到了一个女孩,如果说燕祺云可算小家碧玉的话,那那个女孩就能算作人中龙凤。不仅仅是外形美貌得不可方物,还因为她特有的气质,只要是她所在的地方,所有人或物都会黯然失色。那次后,何乐失神了几天,然后才决定再不去后山。

    只因为他知道自己的情况,也知道那个女孩意味着什么。他们都是天人,又被称为天降子。将来总有一天他们会飞升人间,在那之前定是要来把人间搅个天翻地覆的存在。而他何乐只是一个窝囊匠人的儿子,只是那匠人临死前编了一个成功的故事,才将他何乐送进这武学殿堂。

第十一章 远行

    修行年月总是时光飞逝,又是一年过去,何乐来到云檀宗已近三年。此时他已是十五束发之年,身形也长高了不少,虽比起那些天降子少了些神俊逸朗,但也还算星朗明眸。

    这一年王长老因为伤势全愈,原本颓废的模样已经不见,反而透出股仙骨丹风。两人若是在前山走动,还是能引来此骚动,只是可惜主要为王长老吸引。所幸此时的何乐对于男女之事还没开悟,所以也不会有太多沮丧。唯一让他沮丧的是,流还是无法在他体内储存。而那不知来自何处的谶语,一年来再没出现。

    他只能反复演练新习得的心法,在对流的运行上他已经能做到驾轻就熟,只是因为他们体内没有流,每次都只能挥出吹灭火烛的流。

    这一年最轰动的事是,那个名为孙天翊的白发童子,他竟一步踏入堪离境。在整个云檀宗记录中,他是进入堪离境最年轻的一个。而且从他的情况来看,隐隐中似乎很快又能破境。

    作为宗主的厉宁天,压力可想而知。

    何乐也是无比艳羡,有时王长老都会忍不住劝他,毕竟他有过一招将灵动境郑天士打残的光辉战绩。

    “怎么会是我打残的,当时一定是有高人在旁,看不过他恃强凌弱,才假借于我出手。”

    王长老也不与他争辩,与何乐在一起久了,也知道他还是有些小的狡黠。像这种大是大非的事,他自然知道该如何回答。只有一次,何乐曾似是无意在桌上沾水写了八个字:大道归元,可进可退。

    那一刻他用了极大的克制,才没让自己表现出异常。

    那次几天后,他才把何乐带进丹室,让何乐自己炼护心丹。

    “虽然只是一品丹,也是最基础的丹方,但却是所有丹药的基础式。万变不离其宗,丹道与道同一。虽然丹道只需流牵引,此后便可由五行石自行炼化,但其中也有一些必需的基础式,而护心丹的步骤正是所有丹药必经的步骤。只要能炼好护心丹,那么其它丹药就都可以炼制。当然除了五品以上丹药,因为那需要在结丹时以流控制才能凝形,以后如果可以再教你。”

    “谢先生。”何乐此前一直潜心学心法,也未将炼丹放在心上。此时王长老愿意教他,自然也求之不得。

    王长老也不与他客气,只是详细说明步骤,尤其是要注意的要点。所幸护心丹需要的药材很普通,而五颗五行又能炼很多护心丹,何乐终于不用去太过计较成本。

    最后何乐用了一个月时间,炼了七十几颗护心丹,将丹舍中可用的药材全部耗空。出来的结果就是,他炼制丹药的成功率达到九成。王长老也说他有炼丹天赋,只是可惜丹道太过低级。

    这天何乐正在前山与普通弟子一起练着外家功,一名杂役跑来让他去见宁长老,说是有要事。对于宁长老何乐的感觉是复杂的,听王长老说过,他能去丹舍也是有宁长老说情的成份。再加上段奕锋,宁长老于他可算有诸多恩情相加,可每次见面宁长老待他却又不是待见。何乐是无法理解宁长老的感情,只是心里想着尽量去做他交待的事,余生能还一点算一点吧。

    何乐和他老爹一样不愿欠人情,虽然他还小,但这样的想法已是根深蒂固。

    宁长老一年多来似乎又老了几分,与王长老刚好相反。何乐也有心告诉他那些话,但思绪良多后还是否决,毕竟那些话究竟涉及到什么他一无所知。与王长老不同,他与王长老之间是有只他们才知道的秘密,虽没宣之于口,但有默契。

    “禀长老,何乐求见。”何乐站在宁长老门口,恭恭敬敬的行礼。

    “进来吧!”宁长老坐在席榻上,正在看着杂项邸报。

    何乐走进屋内,却看到严天厥也在里面,闭着眼睛坐在一旁角落。

    “这次来是个事让你去办,会要出趟远门,大概会要两三个月。你去把要处理的事都处理好,明天就出发。”宁长老头也没抬,就如吩咐一件很小的事,眼睛始终在看杂项邸报。

    “是!”何乐行了一礼,迟疑了一下就退了出去。整个过程严天厥都没睁开眼睛,宁长老也没多言。

    回到丹舍,王长老正在丹室里炼丹,昨天他有说要尝试炼颗七品丹,已经准备材料有一个月。按正常情况,七品丹需时二十个时辰,看起来他走时王长老是不会出来了。何乐有些忐忑不安,总觉得该与王长老说声才对,只是时机凑得太巧,似乎透着不简单。何乐反复回想宁长老当时的言行,那份杂项邸报怎么是倒过来的,而且是上期的。他还记得是他代为送过去的,有个角上还有水浸过的污渍。

    不对,宁长老是要告诉他什么,但因为严天厥在他不能说,所以才会刻意选了份他经手过的邸报。何乐想通后也惊出一身冷汗,难道是会有性命之忧?

    他知道当初郑天士会来找他麻烦,是因为严天厥挑唆,现在那严天厥在外历练回来,难道就马上要找自己麻烦?想着他们一路南来的种种,似乎打一开始严天厥就对他看不顺眼,随着年龄增长,实力也增强后,这种不顺眼也越加明显。

    “呵,我在他们眼里就是蝼蚁一般吧!”何乐自嘲的笑了,进到自己屋里收拾好行李。其实他也没什么要处理的,除了该和王长老说声才对。可王长老事先有交待炼丹成型前千万不可打扰他,不然将会前功尽弃。何乐还是知道分寸,七品丹所耗的药材皆是上乘,仅那虺蛇就值五百金,还不算其它药材。

    第二天大早,就有杂役过来通知,领着何乐走到前山宗门处。此时已有七八个人等在那,包括一个许久不见的熟人,张志淳。

    “见过代师傅!”何乐对张志淳还是心有感激。

    “嗯,再等会,还有女眷没来。”张志淳对于他的消息只知道一星半点,到是听说他上了登天梯。不过他这人性子淡,回来后的时间里拜谒过乾师殿,又娶了一直在等他的小师妹,去年还升级当了父亲。虽然在北地经历了十来年的颠沛流离,但总算回来有了圆满的结果。只是有时会想起死去的师叔、师兄弟们,会想起如蜂群袭来的金人。

    女眷,何乐顺势看了一圈在等的几人,没想到那白发孙天翊也在。反而是他提防的严天厥并不在其列。

    等了有半柱香时间,两名戴覆纱斗笠的女子才姗姗来迟。

    因为衣着很严实,加上那覆纱斗笠,何乐也看不出会是谁。虽然有猜会不会是那名美极了的女子,但很快还是收起心思,是有如何?

    两名女孩一来就登上张志淳所驾的马车,也没说话。众人就这么默默的出了云檀宗,一路往南行去。大约是走了两个时辰,在处岔道口又汇入车队三名骑马者。可以看出外来的三人中,那个年青公子应是主,也不说话。另外两人透着股子血腥气,曾向张志淳出示过玉牌,何乐也不知那意味着什么,只是默默跟在马车后行走。

    毕竟他的身份太低微,不会有谁来告诉他去哪,干嘛。他只能是介于杂役和弟子之间,不仅没有马骑,吃饭时也只能在旁边。有时那个年青公子会与张志淳说几句,然后大多时间都是沉默。

    大周朝退守澄河南方后,也经营几年。这几年下来民间已渐渐恢复生气,作为战略命脉的官道上三三两两的行人,几十人的车队已是常见。何乐他们这十几人的队伍也不显眼,默默的朝着南方走去,每天至少也要走近百里路。幸得近几年何乐一直有练体,虽无流支撑,但一天走下来也不至于太累。

    到第二天傍晚时分,车队就已出了定州地界,进入蓟州。蓟州自古多水路,而穿过蓟州再往南就是澜江。澜江比起澄河更为宽广,过澜江后还有六州就是南蛮之地。那里也是宗门最重要的药材采集地,每年都会派出弟子前往。

    进入蓟州第四天车队就改走水路,登上早已备好的三层大桅船,沿澜江支流继续往南。何乐已是第二次乘船,但却第一次见这么大的三层三桅帆船,少时不得也很是兴奋,虽难免遭人白眼,可他也管不得那么多。但等到真正行船后,他才知道自己被安排在第二层,与众船工同住。所幸何乐对于身体上的享乐还没有概念,也就无所谓苦乐不均。有吃有住,活下去才是这孩子最开始最重要的念想。

    “乐哥哥,你是第一次坐大船吗?”船工管带的十岁小儿很是喜欢围着何乐转,经常会问他一些奇怪的问题。尽管那管带已让他不要烦着这些大人物,但架不住何乐随和性子,依然会时不时的来找他问事。

第十二章 堪离境

    此时何乐正缩在船尾的甲板上,看着船后的滚滚浪花终流逝在远方。

    “是啊,我从小长在北方,打出生时就遇上大旱,别说船,就是水也很金贵。”何乐在这个叫许应的小孩头上揉了揉,将那额上留下的髻弄乱。

    许应做了个鬼脸,赶紧的又将发髻捋顺了。

    “你在这里啊,商公子那需要找东西,你去搭把手。”说话的是张志淳师叔,系紫束带,名为赵长欢。对何乐算不上好,但也不会太苛刻。

    “是。”何乐赶紧起身还了一礼,跑进船楼。许应吐了吐舌头,下到船舱里去。

    商公子正是那后来加入队伍三人之首,平时何乐会为他们送些点心吃食之类。从接触中那商公子为人还算平和,也没有严天厥他们那种趾高气昂,只是无形中会让人生出距离感。反而是他的两个随从,每每都会让何乐有种闻到血腥味的感觉。只有在那些杀戮太重的金人身上,何乐才闻到过。

    “听赵长老说你们这次有带《轻檀经》,早有耳闻,正无事所以想看看。”商公子见何乐进来,微微一笑道。

    “是有,上船时与女眷用品放在一起,我这就去找来。”

    商公子点头应是,又继续翻看他的书籍。至于他口中所说的《轻檀经》,仍是云檀宗三代宗主所创入门级养生经,有着最为浅薄的流技巧,所以取了个轻字作为心法的名称。

    一路行来,何乐已与两位女子有过交道,也大约猜出其中就有那极美的女孩。只是还不知她闺名,仅知她吃得很少,声音很是柔和。比起其他几个天降子,她算是最为温雅的一个。

    “芸姐姐,前楼商公子想看《轻檀经》,可能在你们房间里。”何乐敲了敲后楼的门,女眷被优待,也住在船楼上,不过是后楼。那位芸姐姐或许是宗门专门安排服侍女孩的,约是比何乐大两三岁,偶尔露面也是巧笑嫣然。所以何乐称呼她时会多加几分亲切。

    名为宋芸的女孩甜笑着打开门缝,看了何乐一眼,见不是玩笑,就双缩了回去。等了约二十息才又打开门说:“没找到,你确定在我们这吗?”

    何乐垂着头,还是不适应与女孩交道,只是认真的说:“是的,是我亲自放里面的。”

    “在我这,昨日闲时看了几眼,拿出吧!”里屋传出莺莺声,是那极美女孩在说话。

    芸姐姐捂嘴笑了笑,也没关门就返身去里屋拿书。何乐目光瞟到她阿娜的背影,又想起那个女孩的身影,两相比较很是悦目。当察觉到自己有些失态后,他又赶紧的收回目光。毕竟也没谁教他男女之事,又刚好处在懵懂阶段,因此会生出些许奇怪的念头。

    少时片刻,芸姐姐拿着那本经书走出来,脸上还挂着微笑。见何乐接过经书时,眼中闪过奇特的笑意。何乐当然没注意到,只是在拿到经书时心里生出一种很特别的情绪,仿佛他应该自己收着才对。

    往前楼走时,何乐隐隐约约闻到书上传来的幽香,应是那个女孩身上特有的体香。何乐走到一半就莫名停下来,迟疑着前后看了看,此时正是风平浪静的午时,甲板上也没人走动。何乐终究还是忍不住翻开经书看了一眼,都是极浅显易懂的文字,与《紫府青檀经》刚好形成两个极端。内容也少,仅三页,还真应了轻檀二字。

    完全是出于不知道的情绪,何乐快速的将所有内容看了一遍,发现非常容易记。如是他就站在甲板上,用了半个时辰将《轻檀经》给背了下来。这样的事,换个人肯定不会去干。因为太傻,《轻檀经》在云檀宗内是很容易借阅到的,所以不会有谁去背。再加之内容仅仅是入门级养身心法,对于宗门内的外家及内家弟子都没太大裨益,所以历来都是很鸡肋的一部心经。

    可因为一些很特别的原因,在这个稍许有些炎热的日子里,使得何乐的头脑有点发热。如是他竟然能静下心来将它熟背,且记在大脑深处。人有时就是这么神奇,可能特别想背熟的知识背不出,但一些机缘巧合的内容却能刻在记忆里。

    当他完全背熟《轻檀经》后,那书上的幽香也消散干净,他这才继续朝前楼走去。此时他心里不再有此前的硌应,感觉做了一件很爽利的事,所以脚步也变得轻快。只是他没注意到,有双眼睛始终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看来不太好找!”商公子取笑了一句,也没去深究,毕竟对他来说是小事。

    何乐低着头,也不辩解,等待着对方示意自己能离开时。

    可惜那商公子并没有急着让何乐离开,而是自行翻看起《轻檀经》。

    “你修习过吗?”

    “禀公子,小可不能修习流,因此主要是修外家功。另有习得一些丹石的皮毛。”何乐不卑不亢回答。

    “哦,为何?”收起《轻檀经》,那商公子认真的看过来。

    “流仍天地初开混沌所化,各家心法尽以收纳流入体为根本。而万年道统至今,已知仅有部分人才能修习这吸纳流的法门。小可正是缺了那可存流的‘内囊’,才导致无法修习流。”

    “原来是这样……”商公子将他上下打量一番,不觉嘴角多了几分笑意。

    “那你修习丹石,可是想找出医治之法。”

    “禀公子,丹石于修习只是末流,只能辅助,却无法从根本上改善。修行就如积跬步,年长日久方能行千里。而丹石仅可在其中补足欠缺,而不是代为行进。”

    “嗯,有道理。这都是谁告诉你的?”

    “禀公子,有些是宗门王长老日常所说,有的是我自己体会来的。”何乐实在觉得无趣,心里只想着要去再温习一遍《轻檀经》。

    “嗯,很是不错。只是可惜了……”

    “禀公子,也没什么可惜的。我爹说过人总会有没力气的时候,那就歇息会儿好了。”何乐灿然一笑。

    “哦……”商公子被他的笑感染了,连日来的郁结也轻了几分。

    “公子如没其它事,小可就告辞了。”

    “好的,你先下去吧。”商公子有些无奈的拿起那本薄薄的心经,反而没了最初的好奇。

    “真的可以歇息会儿就好了啊……”

    “公子言重了,要休息也无不可,只要此行……”跟随而来的两人之一出声到。

    “行,知道了!”商公子打断他的话,将那心经扔在矮几上,站起身走出船楼。午时的阳光有些烈,商公子眯起眼看着前方的水道。金人没有南来,正是因为南边多水道,而南方的门阀们都有豢养水客的习惯。往年水客多负责门阀间的钱粮货物运送,到得战时门阀们竟聚集起几万水客,将金人用来渡河的所有水上工具全部弄沉。善于陆战的金人,终于只能望河兴叹。当然朝廷也知道澄河仅能阻得一时,如不能将金人赶回大漠,迟早他们会想出渡河的法子。

    嗖……

    从岸边射来的一支利箭,悬停在商公子左耳旁,离着仅有几毫米。

    “有刺客!”跟在商公子身后汉子大吼一声,护着公子退入船楼。

    而那支箭就一直悬空停在那里,然后原本隐藏在河岸上的一名男子突然砸在甲板上,手中还拿着一把三石强弓。直到这时才能看清从虚影状态下显出身形的孙天翊,他正站在一旁居高临下的看着趴在甲板上的男子。

    张志淳是知道这白发童子现在的境界,因此也不奇怪。那刺客能拉动三石硬弓,应也是有着不俗的外家功实力,只可惜遇上堪离境的孙天翊,简直就如幼儿对上成年人。

    “居然是他!”商公子身旁的另一人过来,认出刺客身份,立刻返身进入船楼禀报。

    “哼!这些人都等不及了!”商公子压下颤抖的手,尽量平复着心情。他知道自己刚刚差点就丧命,要不是有高手在,那一箭能射空他的脑袋。

    “田重,靖南侯手下第一高手,这么做会不会太过明显?”陪在商公子身旁的人反问道。

    “不管怎样,这些人都该杀!”回来禀报的人咬牙切齿说。

    商公子没有参与讨论,皱起眉头来。现在的情况是,对方能无视他此前的所有伪装,一路跟踪至此等来必杀的时机,不仅仅说明刺客够狠,还说明他的行踪早已暴露。而他身边的这两位哼哈二将,就是嫌疑最大的人。云檀宗的人反而不太可能,因为他有绝对的理由相信云檀宗。

    “公子,要不你回书一函,先将那靖南侯拿下再说。”

    “不急,等事办完再说。”商公子决定按兵不动。

    “可是这都杀上门来……”

    “那又如何?别说了,我自有分寸!”商公子打断他的话,脸上显出不愉之色。

    两人对视一眼,也都明白原因,此前的争辩正是在自证清白罢了。

    何乐还是第一次见识堪离境高手的实力,完全是凭空拿捏的戏谑啊!他开始庆幸郑天士对他动杀心的时间太早,要是换到堪离境,他应该已经肥出一地青草了。

    张志淳让他把那刺客捆好,如是他使出吃奶的力气只差把刺客捆成一截截胡藕。那刺客在痛苦中醒来,又晕了过去,似乎曾想说什么。

第十三章 脉络

    审讯刺客的任务自然落在事主商公子一行人身上,何乐原以为没他什么事,可谁知那位商公子竟点名让他去伺候。何乐也想不出自己能帮他什么,但既然吩咐了,又是云檀宗的贵客,他只能依从。

    “你可知道我是谁?”等那刺客醒来,商公子换上威严的模样逼问到。

    那刺客直盯着他,目光凶狠,喉结上下滚动着却不急于说话。

    “你是不是叫田重?靖南侯待你不薄,为何要陷害于他。”

    “可惜没能一箭射死你!”刺客酝酿了片刻,才说出狠话。

    商公子旁边的护卫听罢,上前就是一巴掌,将那刺客扇得满嘴鲜血。

    这时何乐皱了皱眉头,不是他见不得血腥,在北地长大他是什么血腥残暴的事都见过。哪怕是食人,他也见过几次,甚至还差点吃到。所以这点小事对他实在不够成影响。只是在那护卫扇耳光时,他竟然感觉到了流,非常微弱。如果以成功进入旋光境作为修习流的开端,那么那时的流就似一口能吹熄烛火的风。而刚刚他察觉到的流,仅有旋光境十分之一不到,微弱得几不可闻。

    如果不是他在近前,几乎都感受不到。

    “那个……也许……”何乐咳了咳,不知该不该出声。

    那刺客怨毒的看了他一眼,此前这小子拼了命的把他勒紧,此时手足都是麻木的,根本使不出分毫力气。

    “嗯,你说吧。”商公子疑惑的看着这小孩,实则让他来是有多重意图,但也要看机缘。很多时候一个人的际遇,只是因为在人群中多看了一眼,或多说了一句。此前何乐关于流的论调,很是让商公子欣赏。但看一个人终究是全面的看,不可能因他一时的表现而断论。

    “他身上有古怪!”何乐指着刺客,虽也说不出所以然,但确实是有把握。何乐自己也能使出流,但那是要使出起式才行。与体内能存流的人不同,他只能调动身周的零散流来为已用。显然这名刺客也是不能存流的,那他又怎么能在不起式的情况下,显示出有流的痕迹。何乐很好奇,也很不解。

    “什么古怪?”

    “他身上有流!”

    何乐话音刚出,就吓得那两名护卫挡在商公子身前。而那个刺客,却突地脸色一变,虽极力镇定下来,但依然显出破绽。

    商公子推开身前两人,看着这名刺客,满是困惑不解。如果这人是修者,那云檀宗的高手没理由不处理就扔给他。绳索再紧也是困不住修习流的人,哪怕只是个旋光境。但眼前的刺客显然只是外家功强者,而且何乐也只是说他身上有流,与身俱流的意思完全不同。

    “他应该是被人做过手脚,很是玄妙。”何乐走到近前,不惧对方怨毒的眼神。再毒的眼神他也见过,成千上万漫山遍野,那是一些也只长两条腿但会吃人的牲畜。

    “”待何乐靠近,那刺客奋力朝他脸上吐出一口浓啖。可惜何乐闪得快,全吐在他身后那护卫身上。

    何乐伸出手来制住他的行动,张开左手掌抵近刺客的脸。刺客整个脸上都有一层若有若无的流,实在太微弱。也许那孙天翊没有察觉到,也许是不屑一顾,所以才忽略过去。

    要不是那护卫一巴掌击起流的自然反应,何乐其实也不可能察觉到。一切还是来得很凑巧,刚好都让他给遇上。

    “他的目的是什么?为什么要布一层流在你脸上?”何乐好奇的问,虽然知道他不会说,但还是忍不住。

    “我想我可能知道,有种邪法叫移形换影,需要凝形境高手才能做到。据说仍是南荒邪派所创的旁门左道,可以将一个人的外形在短时间内塑成另一个人的模样,持续时间能有二十个时辰。在此过程如果死去,则容貌不会改变。”商公子属于博闻强记的人,加之对于奇闻异事特别感兴趣,因此听人说起过。

    何乐还是第一听说可以将流作用于人的外形,因此特别好奇。制住那刺客后他将双手都放在刺客脸上,调动起流来与之应和。因为残留的流非常微弱,他也不怕会有危险。一番探查后他终于有了发现,那些流始终被什么束缚在刺客的皮肤与骨骼间,正是它们的牵扯才使得刺客的外形改变。而最让何乐惊奇的是,这些流没有逃逸或流散,始终若有若无的存在于皮肤与骨骼间。虽微弱不堪用,但总是存在的。

    “我能除去这层流,需要吗?”何乐回头问商公子,商公子点点头,当然需要。对方这是在恶意栽赃,他自然需要知道真正凶手是谁。

    何乐不再说话,将双手贴紧刺客的脸,运行《太乙贯篇》中引入门的心法,将那层微弱的流从刺客脸上吸走。随着功法的运行,刺客的脸渐渐模糊,又渐渐清晰,最终变成一个大家都不认识的人。

    “不认识……”一个护卫摇了摇头,看向另一个。

    “解开他的衣服,看看他的后背。”商公子吩咐道。

    一个护卫上前将那刺客翻过身,撕开衣襟露出肌肉纵横的背板。在他的背心中间,有处圆形的旧伤。

    建祯帝时曾重用过锦司处,主察帝国内乱党谋逆重罪,而每个锦司处的人,都会在后背上刺圆形锦司二字。但随着建祯帝崩天于澄河边,建隆帝也销掉了锦司处,原本锦司处的人要么进入军队,要么消失于江湖,再没了曾经威风凛凛的模样。现在只有天机处,基本取代了锦司处的职能。

    “居然是锦司处的旧人,难不成他们……”一个护卫感觉再说下去就该大逆不道,赶紧的收住嘴。

    商公子没有下结论,只觉得整个事件一环套一环,恐怕没表面看到的这么简单。

    而何乐根本没法理他们在说什么,完全沉浸在巨大的发现中。原来在人的身体里,不仅会有流存储的内囊,还在皮肤与肌肉之间也能存放流而不会流失,或是流失得很慢。尽管只是理论上的存储,但如果能存放一部分且确保不流失,他就能尝试修习。只要够勤勉,也许可以在流消散前跨入旋光境。当然这只是假设,就好比一无所有的乞丐,突然找到一只破碗可以尝试去乞讨。

    是不是好一点,当然好一点,活下去啊!何乐咬紧了牙关。他还能记得那些漫山遍野金人,还能记得惨死的所有人,也知道在澄河以南的人都忘了死去的那些人,因为他们已经能安逸的生活了。

    “何乐,怎么了?”商公子皱起眉头来。

    “哦,没事,就是勉强用了流,身体会有反噬。”何乐说的是常识,但其实在他身上是不存在的。虽然他没法存储流,但也不会被反噬。知道这个秘密的只有王长老,何乐一直伪装得很好。

    “那你去休息吧,这里暂时也没什么事了。”商公子也不勉强他,再说现在的情况比想象中复杂,也容不得他多想。

    何乐躬身后离开船楼,在外面遇上张志淳,两人也没说话,只是相互点点头就交差开。何乐第一时间回到房间,马上开始尝试将流引入皮下。完全不行,流没有入口,任他如何起式,流也只会绕着他周身循环。尝试了好几遍后,他才放弃假想。

    “大道无形,可显可幻……”

    也就在这时,沉寂很久的箴语再次出现,柔和而又温润。不再如当初的雷霆霹雳,尽显出循循善诱的育人之姿。

    何乐安静的细听,既不惊喜也不无视,只如等候多时的家人镇定自若。

    随着他对箴语的理解,身体也似进入虚空境中般,在那一刻他看到了大千世界里的流。陆地上的流,水中的流,空气里的流。原来世界中竟有如此多流,有些流会被什么所吸引,汇入一个个点。这些点有的大,有的小,如星光又如萤火,气象万千展现出来。就在他的不远处,有团庞大的点,四面八方的流正络绎不绝奔涌而来,想来是那个孙天翊吧。

    还有一团不输多少的点,也在吸引着流,看方位竟不是那个女孩,反而有点像是张志淳。只是可惜看不到人的模样,只有个方位。审视过一圈船上后,他试着将眼光放向四周,想看看能看多远。

    随着他的视角不断升高,他注意到那些流是有规律的,如箬叶的茎脉。从天地万物中生成,向四周漫延而去。所以流是有脉络的,而不是胡乱生成。何乐惊奇的看着,不敢相信自己能看到这些。

    视角还在升高,几十米、几百米、几里地都尽收眼底。原来在小的流脉络上,还有更大的脉络,一环套一环遍布着整个世界。而就在离他们几里外,有个点比孙天翊略大,也正在疯狂的吸收着流。他们这些点就如无底洞,而天地间的流也似无穷无尽。

    完全被震撼的何乐一时不知该如何收功,视角继续升高中,几百里、千里……然后他看到了一个大地竟然消失,所有的一切都消失掉,只剩下一个巨大的点。那个点在吸纳吞吐着巨量的流。到这时他的视线终于模糊了,意识也不受控制的分解、崩溃……

第十四章 乱世命贱

    何乐也不知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如果不是许应在推他,或许还会要睡会儿。

    “什么时候了?”

    “太阳晒屁股了!”

    “不许瞎说!”船上的管带大声喝斥许应,又赶忙对何乐赔笑点头。

    “没事的。”何乐揉了揉许应的头,坐起来。在船舱里是不知晨昏的,稍作清醒后他赶紧的跑出去洗漱。这洗漱的习惯还是在云檀宗养成的,他也很以为然。

    等他洗漱完,准备去甲板上看看时,却发现孙天翊下到二层将他堵在过道里。

    “昨晚怎么回事?”孙天翊有些失态,是他从未有过的情况。

    “什么!”何乐与他没有过交际,从来他都是高高在上的存在,就算在云檀宗内也是明星级人物。很难想象当他偶尔出现在前山时,那些花痴的师姐师妹们有多疯狂。何乐就算还没通男女之事,也是会有羡慕之心的,毕竟那些个师姐师妹高兴了可是会送很多吃的。

    “别装,我知道你昨晚有明悟,告诉我是什么!”孙天翊冰冷的质问,高出太多境界带来的威压极为强烈,何乐就觉得心都快要跳不动了。特别的累,使得他只能往后退了一步,但又跟着往前踏出一步。

    “不知道你说什么,如果是刺客的事,你自己去问商公子。”何乐不为所动,平静的回应同时也侧身准备过去。

    孙天翊伸出手来拦住他的去路,没打算放过他。

    “这样有碍你们天人的颜面,让凡人看到可就不好了。”何乐看着拦住去路的手,平静的嘲讽道。杀他吗?他体内还是没有一丝流,仅比普通人强的体魄,一个堪离境的天人来杀他,传出去岂不是天大的笑话。

    孙天翊有充足的理由来质问,尤其是逆天悖道,他有权将其扼杀在初始阶段。

    “确定要这么做吗?”何乐感受到他的杀机,也猜到与昨晚的事有关,但想不通原因。他只是试图将流引入体内,谁知道会引出新的箴语来。此后看到的那些情景,他也不知意味着什么,目前来看于他修行没任何益处。

    孙天翊的白发无风自动,两人虽是年龄相仿的少年,可在孙天翊身上已看不到一丝童稚。隐约间他已有了大宗师的气韵,登上那武道巅峰只是时间问题,在云檀宗莫不如此认为。

    “乐哥哥,张叔叔在找你,让你快点上去,说是有要事。”那许应一步三跳着从上面下来,只顾着说话也没注意到情况的微妙。

    “哦,你先去,我这儿还有事。”何乐怕他对许应也下狠手,要知天最寡情,所以第一时间是想的支开小孩。

    “啊!你们在说什么秘密吗?哦哦哦,那我没看到也没听到,我上去了啊!”早被他爸叮嘱过无数次,还以为自己不小心撞到了机密,吓得连滚带爬的跑了。

    何乐苦笑着也不去解释,本就是机密,杀人的机密。

    “还有什么想说?”孙天翊逼问到。

    “是遗言吗?我可还没想死,所以也没什么好说的。”何乐讥笑着又往前了一步。他在太小的年纪就见过太多的杀戮,心性自是一般人难以揣测。

    “那好……”孙天翊转身就上去了。反而是把何乐愣在那,对于捡回条命没半点觉悟。

    孙天翊是不是耍他,还是真的很忌惮,何乐懒得去细想。反而是许应及时下来解围,何乐能猜到几分。

    “商公子在找你,似乎想你以后跟着他,不知你愿不愿意。”张志淳盘腿坐在船头的船舷上,眯眼看着前方水道。

    “跟着他?”何乐惊讶的反问。

    “他的身份很尊贵,比起在宗门自是不同。你也不能修习流,以后跟着商公子或许能搏出一条出路。”

    何乐站在他身后,看他已经变得沧桑的模样,知道那些年在他身上也留下了很多印记。一场灾难,总会改变些什么。很难说活下来的人会走向哪里,尽管每个人都在尽力好起来。

    “我在学着炼丹……”

    “狗屁!”张志淳说完闭上眼,懒得去看何乐。

    何乐欲言又止,还是默默的回第二层船舱里。云檀宗就是个体型庞大的巨物,虽然能在它身下找到栖身之所,但当它挪动身体时却可能被碾压得粉身碎骨。何乐也明白随着他对箴语的理解加深,终有一天他得面对这些天降子的击杀,哪怕是那个貌似和蔼的宗主,又何尝不是暗藏祸心。但现在还不是离开云檀宗的时候,他还得依靠它安稳几年,等成长得再强一些。

    商公子现在也没空处理何乐的事,他也只是顺口与张志淳提了句,主要是看何乐也不能修习流,而他身边也缺这样一位聪明伶俐又通玄门的人。

    “赵炽,太常那边还没消息吗?”

    “是,上公子,还没消息传来。”

    “也是奇怪,那宗正那边怎么样?”商公子临窗而坐,表面看似在询问,实则心思已飘回临安城。

    “也是没得消息,想来消息在路上了。”赵炽也是一直在看着外面,前天就放出五只穿云雀,照说昨天就应该有回信。可回信没来,却来了刺客。那名刺客是死士,昨晚他们已经将那刺客送去喂鱼。

    “公孙,你说我们还回得去吗?”

    一旁的公孙吓得趴在地板上,脸色也变得铁青,低着头一声也不敢吭。

    “赵炽,也许我们再也等不来消息,往后只能靠自己,还有云檀宗的人了。”商公子拿手指在窗沿上轻轻敲击着,似乎还在哼着什么俚曲。

    那个名为赵炽的护卫缓缓跪下,不敢接话。他们的命本就与长公子相连,如果长公子回不去,那他也没法苟活。

    “别怕,云檀宗的人都很强。虽然敌不过万人冲锋,但要想万人中离开还是能做到的。”

    公孙一直趴着,没有为自己争辩过。因为他知道长公子的性格,如果不是十分有把握不会说出来。

    “公孙你起来吧,说说看还有没有机会回去。”商公子依然在敲击着窗沿。

    公孙趴着,身体开始微微发抖。这个时代的人命贱于牲畜,昨晚那个刺客是怎么处理的他当然知道。

    “总是要说的,大家都在搏那个机会,想来你也是有值得的地方才会答应。”

    “公子……我……”公孙还是说不出话来。昨晚时大家就已经知道三人中出了内奸,但没摊牌前能装就装。现在公子既然能准确叫出他,也就没有狡辩的余地。

    “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给你个痛快,也尽量不殃及你太多家人。”

    “没用的……”公孙摇摇头,有些事跨出去了就没法回头。

    “唉……”

    商公子停下敲击的同时,公孙也跃起来,手中拿着把短剑刺向商公子,而商公子坐着没动。赵炽只来得及将刀抽出一半,就有人破门而入将公孙踩在脚下。

    商公子到这时才回过头来,眼中有些许怜悯,毕竟是起于少时的近身护卫人。会怀疑到他,是因为公孙这个人有贪财好色的恶习,弱点太多总是容易被诱惑。

    至于赵炽,他没什么弱点,也本分。没有家室,只是好武。不贪财,从未打着旗号去干过什么伤天害理的恶事。但就是能力差了点,也不够聪明。似乎他才是最让人放心的人,但商公子也还就是放心不下他。

    张志淳很不喜欢他们这些事,制住公孙后就离开,今天是商公子早就安排好的局。其实他什么证据也没有,纯粹是试探。但对于公孙而言,这是唯一的时机,不管行刺还是逃跑。如果是逃跑,商公子已决定让他逃,顺便牵出附近潜伏的伏兵。可那公孙却是孤注一掷,那就只能是找死了。

    “是不是同门太久,所以才生不出杀心?”商公子看着赵炽。

    赵炽低下头,一言不发。知道辩驳也是没用的,他与公孙本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他虽笨,但也明白公孙的背叛,只会让他也背负嫌疑。

    “算了,你自己回去领罪吧,我就是一个人去也能办成。”商公子转过头看向窗外,不知什么时候窗外飘起细雨,果然与临安不同。

    赵炽犹豫了很久,缓缓拔出刀来放在脖子上。

    “赵炽生不能尽忠,当以死谢恩……”说完他就用力按下刀柄。鲜血喷涌而出,赵炽终于下了大决心,猛的一拉,锋利的刀刃切入脖颈。

    商公子嘴角微微动了动,终究没有说话。疑人不用,他也没办法,就算是错了那就错了吧。

    噗通,赵炽摔倒在地上,致死也看着商公子背影。

    被制服在地上的公孙竟流出眼泪来,很多事太复杂,不仅是尽忠与背叛能定义。他公孙不后悔,只是没想过会把赵炽牵扯进来。

    商公子起身,走出充满血腥味的船楼。那个白发童子站在船头,冷冷的看着渐渐宽广的水域。有船工进入船楼,收拾起残局。

    何乐不久后就听许应来悄悄说起抬出两具尸体喂鱼的事,许应毕竟是小孩,说的时候脸色是苍白。

    “嘘……别怕,不做坏事就好了。”何乐习惯性的揉了揉他的脑袋。

    “不是,做好人也是一样的……”许应嘟起嘴来,不知想到了什么。

    何乐看着他,情知这个乱世造了多少孽债,最后都是落在穷苦人头上。

    “我教你一点东西吧!”闲着无事,还有十来天的水路,何乐决定教些东西给这小孩。如是将那《轻檀经》以小孩能理解的方式教给他,并且在初期还以外体流作引导,让许应尝试着引与体。

第十五章 临渊

    最为滑稽的事发生了,许应竟然是天生练流的坯子,虽然肯定没孙天翊那么有天赋,但也比何乐要强很多倍。因为他有个瓶子那么大的流容量,何乐什么也没有。

    “这世道……没法玩啊!”何乐靠在船舱里,苦笑着叹息。许应的前景会很好,至少在堪离境之前都会很顺畅,再往后就只能靠日积月累的苦练。何乐依宗门规矩向张志淳报告了情况,再往后该如何就是他们的事,何乐也不敢擅自教更深奥的心法。

    “乐哥哥,谢谢!”稍后许应在船工管带领着来给他道谢,能进云檀宗就如进了象牙塔,还有份身份和铁饭碗。而这纯粹源自何乐的闲来无事,并没想到会如此有嘲讽意味。

    “赵长老说等送完你们,就可以先行回去凭手信入宗门了。”

    “恭喜了。”何乐也是很开心,居然能找到一个练流的坯子,很是难得。能练流的人并不多,仅有万之一二,而能练流的人中还有很大一部分根基太低,仅能到灵动境,凝形几乎只能靠幻想。以云檀宗弟子过万,但能练内家功的不到千人,其余都是以外家功见长。有时外出的长老都会受命寻访练流的幼童,只有充实的后继者才能保证云檀宗成为天下第一宗门。

    “还得谢谢乐小哥的提点,不然又怎么会知道这臭小子居然有那潜力!”许管带说完深深鞠躬行礼。说好听点船工管带算是个职务,但在世道上也只是个贱职,尤其是低等妇人不得上船,所娶妻女只能独自在家生活,很多船工因此终生没法娶亲。云檀宗不同,说不好听的,就算皇朝倾覆,云檀宗也有能力独善其身。

    “都是气运,就该他有的,总会被发现。”何乐学着王长老的模样,神叨叨的说。

    许管带又鞠躬一礼,这才返身离开。许应吐了吐舌头,还没他父亲那么深的体会,就觉得乐哥哥最好了。

    “还是要勤练,以后可不能偷懒。”现在是赵长老教他,何乐再不能胡乱教他心法。

    “嗯,会的。”许应点点头,又吐了吐舌头。

    看着欢快离开的许应,何乐既是高兴又是苦涩,难道自己真不适合吗?那昨晚又究竟是怎么回事?他记得那些光点,更记得整个世界其实也只是一个光点,一个巨大到无法形容的光点。

    “我可以让你学流,也能让你稳进归元境。”不知何时,孙天翊站在何乐身后,一出声就把他吓了一跳。

    “不用了,谢谢。”对于稳进归元境,要说不稀罕当然是假的,但他不会从孙天翊那里换来。

    “你不想学吗?不想回去杀光那些金人吗?我知道你的亲人都死在金人手里,如果不是你父亲假你的名杀死那个金人的百夫长,你也不可能进云檀宗。”

    对于被揭穿老底,何乐一点也不慌张,在此乱世谁都只是沧海中的浮尘。在死与活的选择里,肤浅的道德显得特别不值钱,何况他老爹做的事并没违背道义。

    “我只需要知道昨晚发生的事,你看到了什么?说出来我就能帮你打开门。以你的悟性进归元境很容易,二十年内定能成。到那时你想杀多少金人都可以,这个世界对宗师的限制太少了。”

    “昨晚什么也没发生,就是梦到有饭吃了,以后再也不会饿了。”何乐对别人描述的未来没兴趣,他有他自己的想法,作为天降子的孙天翊不可能懂。就如那严天厥一样,他将来的成就再高,也不会以报仇为目的。

    “那好,不要有下次!”孙天翊说完就走,但没有凶言恶语的结束却比任何威胁更具体。何乐当然知道下次得再小心点,他一定是在接近什么比天还大的秘密。

    到了下午何乐就被赵长老安排住在商公子房间里,算是临时的书童,协助商公子处理一些杂事。到是不用他来服侍,船工里会有人来做更粗重的活,而且商公子也没太重的依赖性。只是现在他成了孤家寡人,有个人说说话也会好受些。

    “听说你是北地来的孤儿。”

    “是的,公子。”

    “北地怎么样?”

    “公子没去过北边吗?”何乐见公子应早过了弱冠之年,又是富贵人家,所以才奇怪。

    “没去过,以前是不能去,现在是去不得。”商公子无奈的笑了。

    “哦,听我老爹说以前还是很好,从我出生那年连着旱,就再没好起来。”

    “嗯,建祯三年起,酉阳州突遭大旱,此后北地六州陆续出现异常大旱。民间曾有传言仍妖人所为,还有人言之凿凿大旱前见过奇怪的车队穿州过县,可惜都是捕风捉影的传闻,也没谁能拿出确凿证据。加上不久又发生青莲妖孽扰世,也就没人去管这些事。只是可怜了北地的人,听说十不存一,易子而食……”

    “公子说得是,那些好不容易活下来的,又遇上金人。我还记得漫山遍野蛮骑,男女老少都被劈开,只因为实在没吃的,活人都会成为他们的食物。”何乐平淡的说,只是眼里有精光闪过。

    “想不出你都经历过什么,听起来很是惊心动魄。”商公子越发好奇这个少年,从他的谈吐来看不俗,但听赵长老说他并没受过多少礼学。很难想象怎么从乱世中独善其身,还能力争着不沉寂下去。

    “其实也没什么惊心动魄,很多时候我都是晕的。只记得有位仅比我大十来岁的代师傅,他叫段奕锋。是他拼了性命才把我们三个救下来,当时有成百上千的金人杀过来,他当时中了四五箭,还坚定的看着我们,还能笑……”何乐直视着商公子,不知他能不能体会这种感受。

    “你们?”

    “是啊,还有两个是很高贵的人!”

    “似乎你很不喜欢他们?”

    “也没有啊!只是他们会什么事都理所应当罢了……但段奕锋不欠他们的,他只是相信这样做正确就去做了。”

    “你知道吗,我也可以算某种意义上的高贵种。”商公子戏谑的回看着何乐,他需要确定一些东西。

    “不一样,公子是没和他们接触过,不会懂那种意思。公子你会说句可怜的北人,但在那些人眼里北人和牲畜差不多。人都入不了他们的眼,杀不杀只是一个念头。”何乐说出的话,丝毫不像十四五岁的小孩,让商公子分外惊讶。他其实怕的是何乐仇恨门第等级,但何乐的话却引申出另外的意思。

    其实到现在朝堂内对于有没有天降子还存争论,很多权臣不相信天会降下仙人来处理俗务,而且历来就有天道无情,天应该是绝对冷静客观的才对。再说皇帝自称天子,仍上天派到人世管理俗事的儿子,那这天降子又怎么说。

    也幸好有云檀宗解围,将这些人迎入宗门,与世俗彻底分割开。至于他们的目的,不管如何世俗也不是无还手之力,只要别让他们接触到世俗的权利就好。

    “也许是你太偏激了,我觉得还好……”商公子斟酌后认真的选词说。

    “如果是被人动了杀心,怎么算?”

    “为什么?”商公子想不出有什么理由杀他。论能力他不能修流,论家世只是普通匠人的儿子。

    何乐其实很不想继续聊下去,因为不可说的原因,只会让自己显得很狭隘、多疑。

    “还请公子恕罪,小可实有不便多说的原因!”

    商公子还是第一有人如此违逆,一时也是顿在那,然后不得不摆了摆手。但在他心里也留下困惑,对于用不用这孩子陷入两难。凭直觉他还是有些喜欢,但交谈中隐晦的内容让他很是不喜。

    何乐自然不会知道这些,尤其是跟着商公子做事,实在不是他喜欢的事。唯一的好处就是他能整日待在甲板上,不用憋闷在船舱里。因为不敢再涉足太深奥的心法,他就将那《轻檀经》温习一遍又一遍。《轻檀经》看似简单,实则也有强大处,能让一个毫无基础的常人也能在反复练习中掌握基础的流技能。当然凭着这点流是做不了什么,但能梳通脉络,从而达到延年益寿的功效。何乐暂时拿来温养脉络,同时又再记一遍箴语,已有九条了,可惜他还是一无所知。唯一的就这些箴语出现时,他的实力就会大增,甚至瞬杀即将凝形的高手。只是后遗症也很强,那次他晕厥了几天。最近的一次也引来孙天翊警惕,甚至不惜以性命相威胁。

    叽、叽,原来是一只穿云雀飞入船舱。正在看书的商公子招了招手,那雀儿就飞到他手上。何乐正闭目温习心法,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传说中的传信鸟。据说一只穿云雀就值五金,一生当中能始终记住两种气味,并往返于两者之间不会有误差。又因为它们飞得高,所以叫穿云雀。

    商公子从雀儿腿上解下竹管,倒出里面的密函。

    ‘急变,勿回。事成,皆成。’

    还是他熟悉的字迹,短短八个字,却道尽千言。看过密函,商公子将其和水搓成纸糜。

    稍作思考后,他又写了个纸条,上书两字:临渊。

    看着商公子放飞穿云雀,何乐也不出声问,仅是起身去温了一壶水。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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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一样的少年,不一样的铁血,不一样的家国情仇,不一样的焚天覆地。他从北方而来,孤身一人百炼成钢。人若欺我,我必以理服人地若欺我,我必覆地天若欺我,我必焚天血狩穹苍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血狩穹苍,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血狩穹苍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