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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小知闲闲     烽火逃兵txt下载     烽火逃兵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31章 风中的花蕾

    胡义倒下了,趴在黄土垫成的操场中间,失去了知觉,二连的战士们仍然包围着他,但距离却拉开了很远,腾出了很大的一块圆形空地,不敢上前。

    小红缨就地坐在胡义昏迷的身体旁,脸上的泪花还没干透,手里攥着团长送她的那颗手榴弹,弹盖已经拧开,引线栓在她的手里,警惕地看着四周。

    “小红缨,你别胡闹!他打死了我们连长你也不是没看到,赶紧把手榴弹放下。”

    “他们那是比试,怨不着狐狸,你们以多欺少,都不是好东西!”

    “小红缨,你别犯糊涂。他是国民党你知道不,你忘了你爹娘不也死在国民党手里吗!”

    “你少诳我,我爹娘又不是他杀的,我为啥要把帐算在他身上。现在他是九班的,就是我战友,是我的救命恩人,你们谁敢过来试试!”

    “你这个吃里扒外的小丫头片子,那我们就不是你战友了吗?我就不信你敢把我们也炸了!”

    眼见说着话间二连的人又开始蠢蠢欲动,慢慢往前挪,小红缨大眼一竖,腾出一只小手,利落地摘下了二连送她的那个军用水壶,狠狠抛进二连人群:“这是你们二连送我的,现在就还给你们,我红缨从此与你们二连恩断义绝,两不相欠,看看姑奶奶我说的算不算!”厉声喊出这句话后,小红缨站了起来,一手高高地擎起手榴弹,另一手抓了引线慢慢拉直。

    漫漫的风尘中,滚动的黄沙里,傲然挺立着一身娇小的灰色戎装,一对羊角辫从可爱的军帽后侧倔强地翘出来,在风里微微晃动着,显得不协调,却又无比完美,如同一座精巧的峥嵘雕塑耸立在操场。

    小红缨的声色俱厉重新镇住了周围的蠢蠢欲动,二连的人没有再敢继续靠近,场面就这样僵持住。

    场外终于响起了团长的厉喝:“全都给我散开,小丫头片子,你想造反了吗?马上给我放下!还愣着干什么?赶紧把受伤的送卫生队……”

    团长政委现场做了调查,又到卫生队里过问了一遍,返回了团部。

    政委坐在桌子前剥花生,团长抱着双膀在地上来回转悠,也不知转了多少圈,终于开了口:“老丁你说,咱们这才清净了几天啊?高一刀这个不争气的玩意,自己扯淡不说,现在连二连都给拉进来了。我看这个胡义也不是个好鸟,说了是比试切磋,他这出手可真够狠,那毕竟是一个团的战友同志,不是鬼子。他这什么毛病?”

    政委继续剥着花生还没搭话,马良一溜小跑从外面进来了:“报告。”

    团长赶紧问马良:“卫生队里情况咋样了?确定了没有?”

    “高连长没死,只是被打破了头,昏过去了。其余人有四个重伤,七个人骨折,轻伤十二个。”

    呼——团长做了个深吸气:“瞧见没有,战斗还没开始呢,卫生队里先住满了,你说这叫什么事?丢人不丢人?”

    政委放下花生问马良:“胡义怎么样了?”

    “没断骨头,瘀伤很多,但头上的伤好像挺重,到现在还在昏迷。”

    政委搓了搓手,抖落手心里的花生皮,对团长道:“老陆啊,你也别上火了,好歹还没出人命,这也算不幸中的万幸了。我是政工干部,这件事,主要责任在我,没能提前估计到事情的严重性。”说完了自己心里也在唏嘘,胡义这小子看来也不是个省心的料,他这是把操场当战场了吧,唉——

    马良前脚刚出了团部,另一个通信员抹着满头大汗就跑了进来:“报告,师部急件!”

    目前当面的鬼子行动部署有些异常,还无法确定鬼子的目的,鉴于此,师里决定部署一次行动,试探一下敌人虚实,同时起到干扰敌人行动目的的作用。命令独立团立即向北运动穿插,配合侧翼的友军,进行一次袭扰作战。

    团长看完了命令顺手递给政委:“也不知道今天是个什么日子,什么事都赶一块了。”又朝通讯员命令:“全团集合,准备出发!”

    政委看完了命令抬头插言:“老陆,二连和九班的事怎么办?”

    团长抓了抓头:“还能怎么办,人都躺着呢,现在是任务要紧,回头再说吧。”于是又对通信员补充道:“让二连留下看家。”

    当太阳再次升起的时候,太行山里的这个无名小村,比平时冷清了许多。独立团头天就出发了,只剩二连留守在这里,当然,还有九班。人们常说英雄惺惺相惜,不打不相识,一笑泯恩仇。这话有时候对,有时候就是扯淡,至少相对于二连与九班来说就是扯淡,当然,刘坚强不算在内。

    高一刀没法戴帽子了,头上一圈又一圈地裹着厚厚的纱布,仍然站在操场上,监督着二连按时出操。眼下他就是这无名村里的最高长官,虽然成了一把手,心情却好不起来。堂堂的二连连长高一刀,团里第一的拼刺好手,让狗日的国民党逃兵当着全连的面给打趴下了,这是终身难忘的奇耻大辱。

    二连的战士们也高兴不起来,自己的连长被个国民党逃兵犯规打倒了不说,又伤了十几个二连战士,还使得小丫头与二连反目成仇,如今连参加战斗任务的机会都失去了,恨。

    小红缨高兴不起来,因为狐狸还昏迷着,她一直守在胡义的小草房里,给胡义喂水喂粥。她记起了胡义在东山上对她说过的一句话,“最后的胜利由气势决定,而不是技巧。”当初她不信,现在相信了,就在昨天,就在村边的操场上,她和狐狸两个人,用气势战胜了二连,她觉得骄傲。

    刘坚强仍然准时地出现在村头晒太阳,变得更加忧郁,二连与胡义和小红缨的冲突他也看到了,但刘坚强可不觉得这是荣耀,本来就是个国民党逃兵,如今又对二连的战友们下这么狠的手,这不就是一只白眼狼么,自己这个所谓的九班长今后如何面对二连的战友们?惭愧啊,这才真是丢人丢到家了!

    于是,无名小村变得比往日更加寂静,更加落寞,在风沙里,更加依稀……

第32章 月色如刀

    从无名村向东几十里,有座黑风山,山势险峻,只有一条羊肠小道可通山顶。自古以来,但凡是这种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地方,肯定会有点什么,这黑风山也不例外,几十个山匪啸聚这里,在这安了窝,在鬼子控制区和八路军根据地之间的空隙里苟活着,偶尔祸害一下乡邻,适当鱼肉一下百姓,干着份内的事。

    罗富贵很高大,很强壮,今年二十岁,身高已经一米八几,活脱脱一个黑铁塔。要是你以为他是个顶天立地的英雄汉子,那就错了,这货看着人高马大,胆子却小的很。身材高大,吃的就多,爹娘死后,他养活不了自己了,为了不饿死,就上山落了草,土匪们看着他这好身板,高兴得不得了,二话没说就收了,却不成想这货除了能吃饭,干啥啥不行,给他端着把老套筒,他能让个半大孩子提着镰刀追得跳了崖。无奈之下,只能打发他去守进山的羊肠道去了。

    羊肠道,名副其实,两面峭壁,中间夹着一条蜿蜒小路,土匪们在一侧峭壁上挖了个隐蔽的洞,俯瞰整条小路,这是进山的唯一路线,是重中之重,土匪将唯一的一挺捷克式机枪就安排在这洞里,从此高枕无忧矣。

    洞穴不大,能容得下两个人,可是中间再摆上一挺机枪,就显得局促了,罗富贵又是个人高马大的货,坐在洞里还得窝着头,好不憋屈。早春的天气还是冷,尤其现在入了夜,又不能点火,虽然多套了两身衣服,也还打哆嗦。

    听着山风在洞外的峭壁间不停的呼啸着,罗富贵满肚子委屈,今天的晚饭还是不给我管饱,又冷又饿的窝在这个窟窿里,都大半年了,啥时候是个头?老子上山来为的是啥?早知道这样还不如给地主扛活去了,姥姥的!

    和罗富贵一起值守的是个小个子,人称瘦猴,这也是因为考虑了罗富贵的体积,所以只能搭配一个小的。夜越深,就越冷,瘦猴想着山里木屋中的火炉子,实在绷不住了,抹了把凉鼻涕道:“罗富贵,我肚子疼,得回山里看看去,你先自己守着。”说完了就往洞外爬。

    “姥姥的,十天里你七天肚子疼,你咋没疼死呢。”罗富贵憨声憨气地嘀咕着。

    “你他妈说啥?”瘦猴回头就踹了罗富贵一脚:“在他妈碎嘴我就踢死你个怂包你信不。”斜着眼看罗富贵没再嘀咕,就爬出去回山了。

    等瘦猴离开了,罗富贵一脚踢开机枪,蜷缩着躺下,重新开始嘀咕:“半路摔死你个狗日的,烤火炉子烧死你个短命鬼,下辈子变一泡狗屎,再不得超生……”

    西风明月,峭壁如刀。已经是午夜时分了,这次进剿任务要求是多路并进,长途奔袭,出其不意,看着月色下的险恶地貌,鬼子少佐心里犹豫着是不是先停下来休息,离开梅县县城西行了几十里,估计明天就能抵达八路的根据地范围,不必急在这一时。

    前面开路的中尉此时跑过来汇报情况,夜风里有烟火味道,说明前面肯定有驻地。

    少佐赶到了队伍前头,大路的一侧是两面峭壁,夹着一条蜿蜒小路,在月色下延伸向一座黑色大山,摊开地图打开手电,仔细对照,这里不该有村落。八路?游击队?

    少佐把手电关了,叠起地图装好,无论这山里是什么,既然来了就不能错过。命令一个班的鬼子顺小路侦查前进,等拉开到月光下勉强能看到的距离,才朝着身后那一大片刺刀林立的队伍挥了挥手,跟随向前。

    侦察班的十几个鬼子端着刺刀,谨慎地走在月光下,钢盔上反射着月光,远远看去像是十几个飘荡的鬼火,一路飘向黑风山。

    在经过一处峭壁转角的时候,开路的鬼子猛地停下来,就地隐蔽。少佐借着月光看到了这一幕,立刻抬手示意,后面的主力队伍也立即停下,警惕地看着前方。

    除了仍然在不停呼啸的山风,什么情况都没发生。开路的鬼子为什么停下了?因为他们听到了些奇怪的声音,不知道从哪里传出的,像是呼噜噜的声音,隔了一会又似乎变成了吹哨子的声音,再等一会又似乎是啪叽啪叽的怪声,时隐时现,夹杂在山风的呼啸里不是很清晰,也无法判断位置。

    停留了几分钟,没有发生任何事情,也许就是山风吹过峭壁造成的,开路的鬼子终于决定无视这个声音,继续前进。

    当带队的少佐行经这里的时候,也听到了那声音,终于明白了侦察班在这里暂停的缘由。在这里犹疑地观察了一会,给自己找到了一个堂皇的理由:大自然的千变万化与神秘莫测,果然能造就鬼斧神工,人类相对于自然,何其渺小。

    就在他们的头顶上方,有一个隐蔽洞穴,罗富贵蜷在里面,像是个冬眠的熊,正在做着一个关于木屋,关于火炉,关于温暖的梦,酣睡在机枪边……

    月光下,几间木屋错落,烟囱里还冒着袅袅青烟。鬼子们扇形摆开,分成几队,各自摸向目标。小心翼翼地推开木门,炉火的余烬昏暗地照耀着通铺上熟睡的山匪们,蹑手蹑脚走进木屋,高高地举起刺刀,然后倾力扎下……

    终于传出了一声刺耳的惨嚎,打破了寂静,随即就骤然响起一阵枪声,暴风骤雨一般,被山风夹带着,回荡在峭壁间,经久不息。

    罗富贵终于醒了,迷迷糊糊地爬起来,不明所以,大当家的又带队抢谁了这是?哦?不对吧,天还没亮呢?我这不是还在窟窿里么,咋会有枪声?揉着惺忪的眼爬出洞口,不禁呆住。

    山上的木屋,正被火光笼罩,熊熊燃烧,影影绰绰的似乎满山都是晃动的人影,钢盔与刺刀正在火光里一片片的晃动掠过,猛烈火头被山风吹着,狰狞的火焰斜斜地冲上夜空,照得峭壁间惨白一片。

    姥姥的,这,这鬼子是啥时候来的?娘哎,完了完了,全完了。罗富贵觉得腿发软,喘气儿也有点难,禁不住倒退着又缩回洞里,一把拽过机枪,一直缩到最里面的角落。夜,明明还是很冷,他的额角却在频频流汗,眼下的这挺机枪和坚固的洞壁也没能给罗富贵带来一丝安全感。

    大口地喘息了一阵,终于压住了最初的惊慌,顾不得双腿还有点发颤,拖着枪,把自己高大的身躯重挪出了洞口,跌跌撞撞地滚到小路上,死命地冲向山外的西方,消失在月光下……

第33章 无名村的危机

    经过了一天一夜,胡义醒过来了。对于前天发生在操场上的经历,还能记起大部分,但觉得很不真实,听守在床边的小红缨重新叙述了一遍,才确信了,不是假的。

    下死手打倒了高一刀,又伤了二连不少人,估计这梁子算结下了,无所谓,老子跟你们二连又不熟,管你们怎么想。胡义更在意的是自己的问题,那种伴随着头疼偶尔发作的幻觉,让胡义不禁开始担心,自己这是怎么回事,是病了么?还是脑袋出了问题?难道是被机枪阵地上的轰炸崩坏了脑袋?他当然无法知道这是‘战场综合症’的症状,满心疑窦。

    全身都疼,尤其是头疼得最厉害,胡义撑着床边坐了起来,试图站起来走动走动,被小红缨拦住了。

    “狐狸,是不是很疼啊?我看你还是躺着吧。”

    “没事,都是瘀伤,躺着更难受,活动起来才舒服些。”胡义呲牙咧嘴地下了地,慢悠悠晃荡了几步,又道:“我这回算是捅了个大篓子,团里说没说要怎么处理?”

    小红缨嘿嘿一笑:“团长政委前一天就带着全团出发了,哪有功夫处理你,现在就剩下二连在这呢。”

    活动了一阵,觉得舒畅多了,胡义终于决定出去透透气。

    操场还是那个操场,二连还是那个二连,胡义和小红缨又出现在了操场边。高一刀仍然在指导二连操练,抬眼间,又看到了场地边上的一大一小,不禁火大。这狗日的,居然活蹦乱跳又出来晃荡了,高喝一声:“站住!”

    胡义和小红缨闻言停住,不约而同歪头看着高一刀走过来。

    高一刀觉得很窝囊,凭技术,他胡义绝对不是自己的对手,输就输在他下了死手,不拼刺刀反而抡枪砸了自己一个措手不及,无论如何得让他还了这笔账。黑着脸到胡义面前站定道:“再比一场,这次没规则!”

    再比一场?上一场比试胡义都后悔了,这高一刀的技术的确不是盖的,要不是当时自己糊里糊涂跟他拼了命,指不定让他收拾成什么样呢。搞成现在这个处境,遭了这么大罪,得不偿失啊。于是淡淡道:“不用比了,你赢了,我打不过你。”

    胡义这么说一方面是想息事宁人,另一方面也是实话,对方确实技术好,这么说没什么不对。

    可是这话听在高一刀的耳中,那就变成了响当当的打脸,这是故意寒碜我啊。我赢了?我他娘的脑袋上都被纱布缠成个粽子了,我赢个鬼啊我!憋得满脸通红,直喘粗气,咬着牙道:“你行,你还真是个人物。我就明告诉你,这一场,你不比也得比,由不得你。”

    小红缨看着高一刀咄咄逼人,忍不住靠过来,想与他理论。

    看着眼前的高一刀顶着满脑袋纱布,瞪眼珠子喘粗气儿,胡义差点笑出来。瞅他这架势,躲是躲不过了,那就拖拖吧先。一把拉住了要说话的小红缨,对高一刀说:“行,行行,我比。可是现在不行,我头疼,走路还晕呢,你得容我养养伤吧。”

    说完话也不等高一刀反应,拉着小红缨就走了,溜达着上了东山。

    一座东山,一座西山,东山险峻,西山舒缓,山谷中一条小路穿过无名村,站在东山上可以俯瞰得清清楚楚。无名村被遮蔽在大山里,很不起眼,距离最近的鬼子占领区梅县县城也有百里以上路程,其间散布的村落中安了眼线,发现异常就会送来消息,所以一直都安然无事,只在村南村北的两个路头上放了岗哨。

    来自梅县的鬼子这次长驱直入,沿途避开了无关的村落,连夜行军,头天半夜里扫荡了黑风山,本以为是八路军或者游击队,没成想只是几十个山匪,短暂休整后继续出发,直奔无名村方向而来。

    一览众山俏,高处不胜寒,胡义站在山顶,一时忘了二连那些烦人事,头脑也轻松了些,风吹得久了,有阳光也开始发冷,准备回村了,忽然注意到村子南头似乎有些不寻常。

    远远的,不很清晰,但能确定是十几个人影,正躲在南头小路岗哨的观察死角里,慢慢后退,悄悄溜走。

    “喂,狐狸,你怎么不走了?”小红缨注意到胡义停下了,眯着眼睛盯着一个方向一动不动。

    “鬼子来了。”

    “啥?鬼子?”小红缨赶紧跑过来,站在胡义一边,也随着胡义的目光望南头观察。“在哪呢?我没看到。”

    胡义知道,这应该是前出的鬼子侦察班,他们发现了无名村,也发现了村外的岗哨,现在要回头去向主力汇报侦查情况了吧。鬼子主力有多少?离这里还有多远?胡义四下里看着,连绵起伏的山峰阻碍了视野,可视范围内什么情况都没有。既然能够远道而来,不会少。抬手推了小红缨一把:“快走,不能再耽误了!”

    “啥?鬼子来了?”高一刀站在操场上不可思议地看着匆匆而至的胡义和小红缨。这个事还真不能含糊,高一刀赶紧命令身边的战士去村南哨位查明情况,又问其他人:“团部有人值守没有?”

    一个战士答:“有,是马良在值守。”

    “现在就把他给我叫来。”

    马良没能随队出发,他这个小新兵被命令留守团部,负责接收信件和消息。听了二连战士召唤,立即匆匆跑到操场来了。

    不待马良站稳,高一刀冲口先问:“马良,这两天有没有收到眼线情报?或者游击队送的消息?”

    “没有。”马良立即回答。

    “你确定?”

    “确定。”

    负责外面巡哨的战士也匆匆跑回来了:“报告,哨位一切正常,没发现情况。”

    高一刀点点头,沉默了一下,随即命令左右:“现在派出一个班,顺路向南前出五里侦查情况。”

    胡义见高一刀还在犹豫,于是说道:“现在时间最重要,不能再耽误了,让村里人先疏散了,咱们立即往北撤,也许还来得及。”

    高一刀抬起头看着胡义,这话要是别人说的,他肯定信,偏偏就是胡义说的,连同在山上的小红缨也说没看到,再加上旧仇私恨,高一刀心里这想法就更多了。这小子不会是给我灌迷魂汤呢吧?怕与我结了仇,想趁机再逃了吧?他那个狗脑袋前天刚被我们二连砸了,是不是看花了眼,犯迷糊呢?

    于是不耐烦地对胡义说:“行了行了,别啰嗦了,等侦查情况确定了再说。”撂下话转身就走了。

    小红缨虽然没看到鬼子,但胡义的话她是绝对相信,却没有胡义那么高的危机意识。看着二连长高一刀就这么走了,扯了扯胡义的衣角:“狐狸,高一刀他就是个不见棺材不掉泪的混蛋,等侦查回来了,看他还有什么话说!”

    胡义叹了口气,苦笑着摇摇头:“真等到侦查消息回来,只怕鬼子也把村子围了。”

    胡义的话不只使小红缨听得心里一紧,旁边站着的马良也跟着一哆嗦。这,这可咋办啊?

第34章 白眼狼

    马良这小子,不只是腿长,悟性也好,脑子活泛。与胡义接触了这些天,跟着小红缨一起听他讲山南海北,在他眼里,胡义绝对不是个空穴来风的绣花枕头,所以胡义的话他信。

    但是与小红缨那种盲目的相信不同,马良的信任是有理由的。他整天混在团部里,时常能听到华北战场和淞沪战场的消息,那打得叫一个惨,他知道胡义是护送苏青从淞沪来的,就算胡义是个逃兵,那也是见过大场面,至少是老兵,爬过死人堆的。马良觉得,但凡涉及到战场生死的事,听老兵的话准没错。

    再说,鬼子来了这种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就算胡义他眼花看错了,大不了大家多出点汗白忙一场,可万一是真的,那可就是灭顶之灾,这点道理他马良一想就透。

    眼见二连长高一刀没拿个主意就走了,把胡义、小红缨和自己晾在这,马良这心里是真着急,情不自禁把胡义当了主心骨,下意识地抓了胡义的袖口:“哥,你看他,这这。你快给拿个主意啊?”

    “该说的都说了,我又不是管事的,有什么办法?”胡义现在心里想的是,他二连牛上天去也跟我没关系,团长政委给我的任务是带孩子,其余的事老子不管了,是不是现在就领着小丫头赶紧离开村子再说?

    胡义与二连结了仇马良也是一清二楚,但要说他胡义是个没主意的人,那马良可不信:“哥,那咱就不管二连的事,现在我马良听你的,你总得给我拿个主意吧?”

    胡义看了看马良,与这小子第一回见的时候就挺投脾气,喜欢,总不能因为看高一刀不顺眼就耽误了大家。擅自行动,越权指挥,哪一条都是严重违纪行为吧?先不管了,反正债多不压身。拿定主意,对马良道:“你是团部的人,你的话大家信。现在你立即去通知全村百姓撤离,事情紧急什么都别收拾了,只带吃的。告诉大家翻过西山,往西跑,分散开去钻大山,越远越好。然后回团部去,把凡是带字的东西都烧了,再到东山顶上跟我汇合。要快!”

    “是!”马良本能地朝胡义敬了一个军礼,忽然一想这不对,哪能给他敬礼啊,不禁有点尴尬,脸一红,掉头就跑了。

    小红缨的眼里注意不到这些细节,听完胡义对马良的安排,瞪着大眼问胡义:“狐狸,你说咱们要去东山?为啥不跟着村里人一起往西走?”

    胡义的判断是,无名村是个南北山谷地形,鬼子很可能两头堵。让村民往西跑,一方面是因为西山相对较缓,容易爬,另一方面是因为鬼子应该是从东面来的,不往西跑往哪跑,再说东山陡峭,全村老弱病残的能跑过去几个?

    胡义为什么不跟村民一起向西?这一点胡义是留了私心,首先,胡义不知道鬼子来了多少,也不知道二连会采取什么战斗措施,如果鬼子很多,二连快速崩溃,那鬼子接着就会追向西面,估计,跑不了多少。

    其次,如果二连能顶住一段时间,给村民们留出更多的撤离时间,鬼子进村后,村民的撤离行迹难免败露,仍然会向西追击,这样倒是比前面的情况好一些,但也是被追击的份儿,能不能跑远,能不能藏住,能活下来多少,就看命了。

    上面的两个判断结果,对于胡义自己和小红缨而言,都不是最好的,所以胡义要争取一个一劳永逸的选择,既然鬼子从东面来,那就迎头向东,两三个人容易隐蔽,只要能借着山峰地势混出鬼子的进攻线,就再没有后顾之忧,然后再想办法转向北面去寻找部队,所以胡义决定上东山。

    这理由当然没法对小红缨解释,胡义以命令的口气回答小红缨:“哪来那么多为什么,跟我走就行了。”

    小红缨再怎么着也是孩子心性,她是知道鬼子要来了,也知道了胡义要带她走,其余的概念都没有,也就不再问这个,眨巴眨巴大眼,转而说道:“那个,狐狸,你在这等我一会,我马上就回来。”说完了,还不等胡义说话,撒腿就跑了。

    胡义一愣,这个不省心的玩意儿,这都什么时候了,她个死丫头片子又唱的哪一出?有心拦下,可是已经远了,那就等这个姑奶奶吧。

    马良甩开长腿,奔走如风,提着个破锣一路敲着,满村里喊着,动员着大家撤离。老老少少的纷纷出了家门,拉着携着奔向西山,村里乱作一团。眼看通知完成了,马良扔了破锣,反身跑向团部,迎面正遇到刘坚强。

    “哎,马良,高连长不是说要等侦查确定消息么?你咋现在就嚷嚷着让大家跑了?你这不是谎报军情么?”刘坚强背着支只剩一发子弹的汉阳造,劈头就问。

    马良大口喘着气,嗓子有点哑:“胡哥在东山上都看着鬼子了,早点跑才跑得脱啊。再说了,高连长也没说不让提前通知啊。”

    刘坚强脸色一肃:“马良,你别狡辩,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整天往那个国民党那里钻,他的话能信吗?他抽疯伤了多少自己的同志你没看到?你是真傻还是假傻啊你?你说,是不是他……”

    马良一看刘坚强这架势,心说你个流鼻涕是真轴啊,你就是哭丧鬼投胎来的,团长政委都能让你闹迷糊了,我更惹不起,赶紧摆手打断他的话:“得得得,刘班长,刘连长,您先忙,我有急事先走了。”说完话撒开长腿就往团部跑,用躲避瘟神一样的速度消失。

    胡义双手抄在口袋里,在操场边踱着步,小红缨没等到,刘坚强却来到眼前。胡义不禁满头黑线,什么叫大驾光临,这就叫大驾光临,整天跟太阳住在一起的忧郁男人,八百年也看不到个影,关键时刻反而来了,光是看着他那副驴脸就闹心。

    “胡义,是不是你指使马良让百姓跑的?”

    “嗯。是我。怎么着。”

    “早料到是你,你这是谎报军情外加无视法纪,我看下一步,你该也是准备要重操旧业当逃兵了吧?”

    “对。没错。你接着说。”

    “还有什么可说的,我现在就要关你的禁闭,等待上级处理。”

    呵呵,胡义乐了:“关我?你凭什么?”

    “就凭我是九班班长。”

    胡义走到刘坚强面前,距离近到几乎鼻子贴鼻子:“我问的是你‘凭’什么,没问你是班长还是连长!”

    看着面前比自己宽的胸膛,看着面前比自己厚的肩膀,看着近在咫尺的细狭双眼,似乎正在透露出危险的光,猛然想起二连同志们的下场,刘坚强吓得一激灵,总算回过味来。他哪是要和我说道理?他这是嘲笑我没有依仗啊。慌忙后退着拉开些距离:“姓胡的,你这个白眼狼,你这是要造反了!你这是要叛变投敌了!信不信我代表上级毙了你!”说着话,刘坚强就摘下了肩上的枪端起来。

    胡义瞅着刘坚强这幅德行就气不打一处来,这是个什么玩意儿,胡搅蛮缠榆木脑袋一个,除了添乱啥都干不了的一个新兵蛋子,不给他点颜色看看他是真不知道马王爷几只眼,抬起脚就把还没拉开枪栓的刘坚强踹了个跟头。“流鼻涕,今天我就让你知道知道什么叫‘白眼狼’。”

    小红缨跑进了团部后院的小屋,这里是她的住处。进了屋直接到角落里,抠起地上的一块方砖,从下面的坑里拎出一个小帆布口袋,掂了掂,哗啦啦响。找个细绳把口袋束紧了,让体积小些,也不再发出声音,然后把它塞进身后的帆布挎包里,撑得鼓鼓囊囊的。拍拍手四下里扫了一眼,没什么需要带上的东西了,返身出门去找胡义。

    急匆匆地转过了墙角,小红缨就是一愣。胡义两手抄在裤兜里,站在操场边的沟渠旁,一脚一脚地往沟里踢踩着什么,嘴里还在叨咕着:“哎呀,你还真轴啊,看不出来,你还挺有尿性。还敢说?我让你说……”

    沟里传来一阵阵的哀嚎:“啊……唉哟……白眼狼……白眼狼……我代表组织……啊呀……”

    “狐狸,你干啥呢?”

    胡义一回头,小红缨挎着圆鼓鼓的挎包站在墙角了,赶紧收回脚,这事让小丫头看了不好,几步跑了过来,扯起小红缨就走:“没事,你可算回来了,赶紧走。”

    虽然对胡义的话半信半疑,高一刀也不敢大意,领了一个排赶到了南边的哨位,命令就地准备工事以防万一,跑上跑下正忙着指挥,忽听村里面哐啷哐啷锣响,接着就见有村民开始乱糟糟地跑向西山。我还没说撤离呢,这怎么回事?谁下的命令?有心想回村看看是什么情况,身边的战士忽然说话了:“连长,侦察班回来了!”

    这么快?我不是让他们前出五里么?这才多大功夫?回头往南一看,侦察班十多个人,气喘吁吁连滚带爬地已经近了,老远就开始朝这边喊着:“鬼子!鬼子来了!连长,到处都是鬼子……”

第35章 是偶遇也是相逢

    鬼子有一个大队一千多人,还带了几百伪军,顺南头小路正在压过来,分出一部人从东面迂回包抄,去堵截无名村北口。

    缠着满头绷带的高一刀站在村南的小路旁,紧紧皱起眉头,盯着来路的方向。鬼子来了这是事实,不甘心接受也得接受,村民们已经翻了西山,这成了唯一的一件好事。凭二连这百十号人,能挡住鬼子多久?鬼子已经在绕东山包抄北路了,只要形成两面夹击二连就会立刻灰飞烟灭。跟着村民一起向西?总不能跑到百姓前头去吧?跟在村民后头跑不远。如果现在立刻就带着二连向北跑也许还来得及撤出去,问题是西山的百姓尚未跑远,二连走了他们难免遭殃,这道难题像一座大山压在高一刀心里,纠结得喘不过气来。

    同样的局面,不同的指挥员因为脾气秉性不同,会采用不同的作战手段,高一刀性子刚烈,但又不是莽夫,属于粗中有细。就这么带着二连跑,他不忍心,卡在这里让鬼子把二连生吞活剥,他不甘心。

    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高一刀终于狠下了心。村民要救,这是原则问题,能救多少救多少。二连也不能覆灭,如果二连就这么断送了,高一刀不甘心,终于咬着牙下达命令。

    一排放弃南头的路边阵地,缩进村子民居里打巷战死守,没有命里不许撤退。所有正在养伤的伤员全部划归一排指挥,能打枪的发枪,不能打枪的发颗手榴弹。二排三排到北面村外卡住小路防守,挡住绕东山包抄的鬼子,守住退路。

    高一刀的想法很明显,为了拖延鬼子,一排的战士和伤员们注定将会成为炮灰,坚持到拖延不住的时候,自己带二排和三排直接向北面突围撤退,同时吸引鬼子追击。不得不说,在眼前这个局面下,高一刀的决定没有不妥,无可指摘。

    胡义和小红缨爬上了东山山顶,没多久马良也上来了。

    “哥,咱不跟着百姓往西跑,到这东山来干啥?”

    “咱们往东跑。”

    “啊?”马良探头看了看东面不远的峭壁:“这,这也下不去啊?”

    胡义指了指旁边的一个草丛:“那有长绳,可以爬下去。”这根长绳是胡义训练小红缨攀爬时用的,平时就扔在这东山顶上。

    马良不禁感慨,这胡哥真不愧是逃兵出身,这算是未雨绸缪吧?听老兵的话准没错,果然是真理。“哥,那咱还等啥,走吧。”说着话走向草丛,把一捆长绳拎起来。

    胡义找了块石头坐下来,揉着太阳穴,脑震荡后遗症还在一阵阵地疼。“现在不能走,鬼子现在应该正从这下面过,往北包抄呢。什么时候北面响了枪,咱们什么时候下去。”

    鬼子通过先期侦查得知这村子南头应该有警戒,主力到这了却什么都没有,那就不含糊了,直接进村。迎头就遭了一排冷枪外加一波手榴弹,八路这是放弃外围直接打巷战,有点麻烦。匆匆架上机枪就开火,一片片弹雨扫进村子里,看不出有什么效果,至少是让八路的枪声变得稀落了,于是前头的步兵重新试图进攻,眼看就进去了,结果窗口墙缝房后没头没脑又抛出一波手榴弹,轰隆隆响成一片,外加冷枪。听着枪声八路不多,顶多一个加强排,制造的麻烦却不小,恨得鬼子直跺脚。

    再把掷弹筒支上,基本不用瞄,朝着村子里乱轰就是了。噼里啪啦几十枚榴弹砸下去,轰隆隆杂七乱八的一通炸,榴弹威力虽然有限,也把个村子里轰得乌烟瘴气砖土横飞。

    鬼子少佐放下望远镜,向北包抄的部队应该就要到位了,看来八路的人数不多,只要一封上口子,基本跑不了,没必要强冲硬打付出无谓牺牲,不如再加一把火,于是又命令把刚刚跟上来的炮兵也用上。这次是长途进剿,最大的火力就是90毫米迫击炮了,简单找了块阵地,组装摆开,估测风向,观瞄距离,忙活了一通,终于开始把炮弹填进炮口。

    高一刀指挥着二排和三排,在北面的路口咬牙挡住了迂回鬼子的一波仓促进攻,牺牲了十几个战士,伤的更多,转头看着湮没在炮火中的无名村,默默地把雪亮刺刀挂上枪口,沉重地下达命令:“准备突围!”

    马良第一个攀下了绳索,然后是小红缨,胡义站在东山顶上的断崖边,摸出怀表看着时间。战斗已经进行了半个小时,到现在北面的枪声还没停,二连的战斗力比自己估计的好得多,高一刀这货不是个莽夫,他尽力了。啪嗒一声合起表壳揣回兜里,深深吸了一口气,弯腰攥紧了绳索,最后一个消失在东山顶。

    罗富贵扛着机枪走在山涧里,实在坚持不住了,终于甩手把机枪扔进沟里,像个病熊似得瘫坐在地上,扯起随身的破水壶仰脖就喝,可是水壶举了个底朝天,也没流出一滴水。傻愣愣地抬头看着空水壶,瞅了一会,一甩手也扔沟里去了。

    姥姥的,从昨晚到现在粒米不粘牙,饿得前心贴后心,如今连水都没得喝,我罗富贵咋就这么苦命,再这么瞎转悠,早晚得饿死。看来还是得先找个村子落落脚,问题是,这附近村子本来就少,基本都让黑风山的土匪祸害过,尤其是自己这个高大的身板,哪个人见了都能记一辈子,进了村也未必能讨了好果子吃啊。

    不行,机枪还不能扔,端着枪进村才能唬住人,转头又一想,某些村民可是很彪悍,万一他们不吃这一套,真跟我玩命咋办?要不,也许能把机枪卖了?换口饭吃也行啊?虽然机枪那个破玩意太沉了,眼下还不能扔。

    休息了一会,罗富贵叹了口气,重新爬起来,下到沟里把机枪捡回来扛上,晃荡着高大的背影继续上路。

    马上就要走出山涧,刚刚走到转角,突然迎面撞见三个人,在双方互相错愕的神情里,罗富贵惊慌地卸下肩上的机枪端在怀里:“姥姥的!都别动!不要乱来啊!老子手里这可是机枪!”

第36章 骡子

    初春的山涧里还看不到生机的迹象,到处是岩石灰色,沙土黄色,夹杂着大片枯草随风摇晃,在并不温暖的阳光下刺眼而荒凉。

    四个大活人僵持在这里,间隔十多米站成了四个点,如果把他们脚下的四个点用线连起来,那就是个完美的正方形。

    罗富贵楼着机枪,左瞄一下右指一下,紧盯着面前两大一小三个人,急得脑门子直冒汗:“姥姥的,我警告你们啊,不要再动了,再动老子真开枪了啊!别以为你们分开站老子就怕了,老子这是机枪,机枪懂不懂?一扫一大片懂不懂?”

    马良站在靠左的一边,举臂端着驳壳枪,枪口指着罗富贵:“不长眼的,你看仔细了,我这可是‘快慢机’,动动手指就能把你打成筛子。”

    小红缨站在靠右的一边,拎着颗手榴弹比来晃去:“傻大个,你少吓唬人,有个破机枪了不起啊?我还有手榴弹呢。你要是敢开枪我就敢拽了线你信不信?”

    罗富贵撇了一眼小红缨:“我呸!你个小丫头片子,长得还没个屁股垫高呢,瞎咋呼啥,滚一边去!”

    哎呀!一听这话,小红缨气得小脸通红,小辫一晃:“傻大个,大草包,你敢瞧不起我!姑奶奶我现在就拽了手榴弹你信不信?”举起手榴弹作势欲拉绳。

    罗富贵一瞅,这熊孩子要作死啊,憨声憨气地道:“臭丫头,你是不是缺心眼啊?你拽了手榴弹,你们也得一块玩完,小样儿吧!”把小红缨气得说不出话来。

    胡义站在中间,手里空空啥都没有,抱着双膀眯着细眼,仔细观察着两面的山梁,空荡荡的没什么植被藏不住人,心安了许多。对面这个大个子看来是一个人,鞋子磨破了,裤腿上也撕出了口子,满身的尘土,联想到鬼子今天刚过去,这货不是山贼就是草寇,估计也是躲鬼子落了单。看着他端着枪瞎比划乱晃荡,嘴里吆五喝六嚷了半天,典型是装腔作势底气不足,根据他的神色气质,怀疑他就算是个匪,就算人高块头大,也没有勇气杀人,简单地说就是没煞气。

    放心是放心了,问题是他这不规范的拿枪姿势还乱晃,可不是好事,万一走了火就了不得了,于是胡义清了清嗓子,朝小丫头摆摆手示意放下手榴弹,结束了她和罗富贵的抬杠行为,然后对罗富贵道:“兄弟,咱有话好好说行不行,能不能先把枪放下?你那机枪多沉,累不累?”

    端了半天,罗富贵这手臂早都发酸了,巴不得歇会呢,可是马良的驳壳枪始终指着他,心里可不敢松懈。“他不放,老子就不放。”

    “马良,把枪放下。”

    “哥!”

    “没事,放下。”

    看着胡义的镇定自若,马良持枪的手慢慢垂下,但是保持了随时击发的状态。

    看着危机解除,罗富松了一口气,把机枪戳在地上拄着,又累又饿又渴,再端着这个铁疙瘩,还真持不住了。

    胡义向前走了几步,直到罗富贵身前不远站定:“兄弟,看你这架势,是混山头的吧?是不是遭了鬼子剿了?”

    罗富贵上下打量着胡义,暗想这个细眼睛的家伙还挺能蒙,这你也能蒙到?嘴上却回:“看你们这行头,是八路吧,鬼子找的就是你们,我猜你们这也是逃难了。”

    胡义还真不藏着掖着,点点头:“没错,让鬼子把窝端了,如今正不知道往哪去呢,既然有缘遇到你了,麻烦你给指指路,行么?”

    独立团刚到这里不久,除了在某些村里放了眼线,其他工作都还没展开,尤其是东面与梅县鬼子之间的地域,情况更复杂。胡义对这里不熟,马良虽然是通信员,跟随独立团到这里后却基本没离开过无名村,小红缨是个孩子更指望不上。出来得仓促没带吃的,虽然知道独立团主力在北方,但在哪里,有多远,目前是不是转移了位置,其间有没有鬼子阻隔一概不知。所以眼下第一要务是先搞到吃的,填饱肚子再作打算。

    眼前这个傻大个是在这附近山里混的,必定熟悉这里,胡义从务实的角度出发,当然不耻下问。

    罗富贵听胡义的话说得挺实在,神色语气里也没有一丝对于自己身份的鄙夷,心情好了不少。“那,你们要去哪?”

    “离这里最近的村子在哪,有多远?”

    听胡义这么问,罗富贵心里不禁开始核计。他们要去最近的村子,这和我的想法一样啊,一个人走实在是没底气。八路军的情况不太了解,据说他们自从来了山里,除了打鬼子倒没做过出格的事,要是能和他们搭个伴,好歹能算是有点依仗。

    打定了主意,罗富贵开口:“要不这样,咱们搭个伙,我领路带你们去,咋样?”

    小红缨第一个不同意:“想得美,傻大个,一看你就不是个好定西,我看你就是个劫道儿的,你是想把我们引到贼窝里去吧?姑奶奶才不上你的当!”

    看着罗富贵这幅德行,一边的马良也能瞧出这是个山匪,不禁满心疑虑地看着胡义。

    匪?胡义从小就是个匪,没觉得土匪和别人有多大区别,好人坏人不是身份决定的,也不是外貌衡量的。这个大块头从头到尾,眼神里流露过恐惧,流露过慌张,流露过焦急,也流露过轻松,没再有其他。胡义能断定面前这小子不会是个合格的山贼,因为他不够狠,因为他没胆!

    胡义盯着罗富贵的双眼半天没说话,那一双深邃的眼神看得罗富贵心里直发慌,好像全身的衣裳都给胡义扒去了一样,赤条条的感觉,好不难受。

    幸好胡义的沉默没有持续的太久,终于说话了:“我叫胡义,你呢?”

    “罗富贵,我叫罗,罗富贵。”罗富贵还没缓过劲来,不自觉的有点含糊。

    “行了,算你一个,天色不早,咱们得赶紧走了。”

    太阳开始变得昏黄,逐渐接近了远方的尘霾,洒出一片余晖,将荒凉的崇山峻岭映照得金灿灿,无比凄美。已经暗下来的山谷中,四个渺小的身影在行走。

    峭壁间回荡着袅袅的话音:“罗富贵!我呸!你就是个骡子!”“死丫头片子你要是再敢说我是骡子信不信我揍你!”“骡子,你敢动我一下试试!”……

第37章 粮食与娘

    一轮明月又白又大,高高地挂在天上,好像半块大饼,半夜里也照得周围亮堂堂。宋家村不大,几十户民居参差错落在大山里,宁静安详地进入了梦乡。

    赶了半宿的夜路,胡义等人进了村,说好的是顺路搭伙,如今到了地方,罗富贵有心想和胡义他们呆在一起,却又抹不开情面,故作有事在身的样子去了村子另一头。

    胡义没太在意罗富贵的离开,心思都放在了这个陌生的村子里,前后左右观察了一番,家家户户门窗紧闭不见光亮,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天大地大饿肚子事情最大,和马良小红缨简单合计了合计,三个人身无分文,只能试试讨要了,虽然是半夜了,也得硬着头皮去敲门。

    胡义敲过了几扇门,别说要饭了,人面都见不到,压根儿就没反应,其中一家里明明还透着灯光,等胡义的敲门声一响,立刻就熄了灯,再没动静。生活在这里情况比较复杂,东面有鬼子,西面闹八路,三天两头的还能遇到山匪,半夜三更的陌生人敲门,谁会开?脑子坏了么?看来要等到天亮才行。胡义放弃了继续敲门的想法,回到出发前的空旷场地蹲在墙角边晒月亮,等着分头行动的马良和小红缨。

    不多会,马良也耷拉着脑袋回来了,他比胡义敲得多,一样是空手而回。

    小红缨最后出现,手里却多了一个黑乎乎的窝头。她倒是没挨家敲门,只是在几家后窗下可怜兮兮地喊着‘大叔大娘我饿了,给口饭吃。’听着小姑娘的哀求声,居然真就有一家人从窗口扔给了她这个窝头。

    小红缨把窝头递给了胡义让他分,被胡义直接推回去了:“你都吃了吧,天一亮就会有办法,我和马良饿不着。”

    看胡义态度坚决,小红缨抓着窝头闻了闻,犹豫了一下,装进口袋里了。

    罗富贵晃荡着走到了村子东头,饿得心里直发慌,眼睛都快绿了。老子要是扛着枪饿死在这,那不是丢人丢到姥姥家了。砸了几次人家门,都没反应,文的不成,这可是你们逼着老子动武。挑了个看起来最不结实的屋门,抬起大脚一脚踹开,端着机枪就闯进去。

    小屋里乌漆墨黑一片,啥都看不清,怕遭人闷棍,罗富贵进门两步就赶紧停住,端着枪朝黑暗里比划:“有喘气儿的没有?赶紧把灯点了,否则老子把这屋子都突突了!再不点灯老子可真要开枪了啊!”

    昏黄如豆的灯火亮起来,一个十多岁的孩子慌张地离开灯边,一头钻进了炕上蜷缩着的奶奶怀里。

    呼——罗富贵松了一口气,一老一小,这我就放心了,借着昏暗的灯光打量了屋内的情况,不理炕上的一对老小,然后就开始翻箱倒柜找吃的,叮叮当当胡乱翻了一遍,居然颗粒无收,丧气不!

    高大的身躯戳在屋里喘了一会粗气,眼睛翻了几翻,罗富贵重新开始搜索。姥姥的,一口吃的都没有?不可能!怕是被你们藏了吧。这次不再找箱柜锅碗,而是专挑犄角旮旯,时不时还扣扣墙缝,皇天不负苦心人,终于被他拽出半袋棒子面。

    罗富贵沉浸在幸福的喜悦中,炕上却传来了一声深深的叹息。

    “你要还是个人,那你现在就把我这孤老太太和这孩子都杀了吧!”

    “老子只是混口饭吃,杀你们干什么?”

    “我儿横死,就凭我一个孤老太太养这孩子。你看看外头这是什么光景,什么季节?你拿了粮食和杀了我们娘俩有什么区别!我求你做件好事,现在就杀了我们,免得我们遭罪,算我老太婆子求你了,如果你也是娘生肉长的,如果你还有良心,现在就杀了我们吧!”老太太说着话,在炕上面朝着罗富贵颤巍巍地给跪下了。旁边的孩子瞪着大眼冷冰冰地看着罗富贵,一声不吭。

    那一刻,罗富贵觉得拎在手里的米袋子不是米袋子,而是一座山,这种沉重的感觉压得他说不出话来。这感觉不是因为可怜这对老小,而是因为罗富贵猛然想起了自己的娘。

    娘就是饿死的,自己从小就吃得多,娘永远都不嫌弃,娘总是笑着看自己吃,娘恨不能从她的牙缝里挤出吃的来给自己,娘总说她不饿,娘死的时候,身体轻得像一片鸿毛,那干瘪的尸体抱在怀里只能感觉到骨头,硌得自己胸口疼,疼了一辈子。娘永远不嫌弃自己,娘永远不饿,娘永远都说她吃过了……

    罗富贵重新站在了月光下,那半袋米他没敢拿,罗富贵很高大,可是那米袋子更重,他拿不动,他觉得胸口疼。

    宋家村里大多人姓宋,穷人虽多,还是有那么一家富户,理所当然就叫宋大户,田多地多,比不上大地主,也算小有成就,起码围墙高厚,大门敞亮,三五个长工,还聘了个护院。

    这位护院也姓宋,叫宋明,不知是哪里人氏,偶然流落至宋家村,因为身上掖了把枪,就被宋大户看上了,成了护院,也是宋家村这个小地方的唯一武装。

    半夜三更传来了哐啷哐啷砸门声,让宋大户听得心惊肉跳,最近闹鬼子闹八路闹山匪,快闹成一锅粥了,这究竟是哪路妖怪,赶紧招呼宋明去看看情况。

    隔着大门缝,月光下,一个人高马大的货色,似乎抱着一挺机枪站在大门外,嚷嚷着要吃的,破衣烂衫的绝对不是鬼子八路,八成就是个匪,左左右右仔细观察了半天,似乎就他这么一位。宋明心里有了底,才回到屋里跟宋大户回情况。

    “人,好像就一个,估计是个山匪,因为端着挺机枪。”

    宋大户正在和老婆忙着收拾细软,以防不测时从后门开溜,听了宋明的话,才镇定了点,停下手里的活:“一个人?你确定?”

    “确定。”

    “呼——那还好,不必急着跑了。他要干什么?”

    “他要吃的。”

    “那赶紧给他打发走啊!”

    “老爷,我担心他这是想诈开咱家大门啊。”

    宋大户一想也对,半夜三更端着枪要饭吃?鬼扯。于是吩咐道:“让几个长工都起来帮忙,院子里点上灯,把四周院墙都看住喽。”

    宋明领命出去安排。

    罗富贵在大门外嚷嚷了半天没见回应,累得嗓子直发干,忽然见院子里亮了起来,墙里面挂起了灯笼。这是要搞什么?要过年吗?紧接着就听大门里有人喊话:“门外的,你听着。我们家没有吃的,天色不早了,您赶紧到别处忙去吧。”

    “姥姥的,瞅瞅你家大门这个高,你要是没吃的,那这宋家村早饿死八百年了。今天你要是不给吃的,老子可就要开枪了啊!看清楚喽,老子手里这可是机枪!机枪懂不懂!一扫一大片懂不懂!”

    宋明从怀里拽出一把手枪,是大眼撸子,这枪可是很少见。隔着细窄的门缝瞄着门外,那个大块头来回晃悠,光线也不是很好,勉强寻找到一个机会,扣动了扳机。

    啪——清脆的枪声响起在月色下,响起在宋家村。

第38章 准备出发

    子弹不长眼,幸亏子弹不长眼,子弹打穿了衣服,穿过了罗富贵的胳肢窝下,嵌进后面的土墙。这一枪差点把罗富贵吓掉了魂,这么个小破村子居然有枪?姥姥唉,栽了栽了,这要再不跑那就是傻子,风一般地从宋大户的大门口消失。

    东面传来的枪声让胡义三人紧张了一下,接着陷入迷惑,什么情况?怎么响枪了?难道是那个姓罗的家伙?他拿的是机枪啊,声音明显不对。三个人闪在墙角后盯着东面,以备不测。没有多大一会,罗富贵那个高大的身影就出现在月光下,匆匆跑过来,直到发现了胡义三人,才靠着墙边停下,手扶着墙喘粗气。

    胡义实在想不通是什么情况让机枪在手的罗富贵吓成这个德行:“谁打枪?”

    “东边那家大户,姥姥的,居然隔着门缝开枪打我,太缺德了,他娘的有种开门出来大战三百回合。”

    这下胡义算听明白了,罗富贵这个混货估计是在人门前耍威风,险些被人阴了,呵呵,实在是无话可说,可惜了他这身材,可惜了一挺机枪啊。

    小红缨在旁边一撇嘴:“骡子,你不是有机枪么?你不是一扫一大片么?胆小鬼。”

    罗富贵朝小红缨一瞪眼:“死丫头片子,谁说我胆小?他们躲在门里不出来,难道老子还站门口当傻子啊?我这叫好汉不吃眼前亏懂不懂?再说了,我都一天一夜没吃东西,哪还有力气,如果让我吃饱了,看老子不修理死他们。”

    听着罗富贵的狡辩,小红缨懒得理他,目光转向罗富贵手里的机枪,盯着看了一会,一双大眼不禁又贼溜溜地亮了起来,转了几转,说道:“我这倒是有吃的,可惜路上还得保命,舍不得吃啊!唉——”

    罗富贵一翻白眼:“小屁孩吹吧你。”话刚说完,就见小红缨手里多了一个窝头,放在她自己的小鼻子下闻来闻去。

    罗富贵的眼睛瞬间直了,一天一宿没吃东西,那个黑乎乎的窝头此刻看在他眼里是金灿灿的放光芒。目不转睛地盯着窝头,咧咧嘴:“呃——那个,我说,小姑奶奶,你们仨毕竟还吃了早饭呢,我是昨晚熬到现在了,你看,能不能……”

    小红缨不待罗富贵继续啰嗦,把空着的一只小手朝着罗富贵面前一伸,掌心向上摊开。

    胡义和马良无奈地对视一眼,得,这个熊孩子,又开始闹这毛病了,早知道这样不如刚才就把窝头分了吃得了。

    罗富贵傻呆呆地看着摆在眼前的小手:“这,啥意思?”

    根据罗富贵流下的口水长度,小红缨暗想,这次可得好好黑他一笔,起码得要他五发,不,得要他八发子弹才行,于是一本正经地说:“拿子弹来换。”

    罗富贵当即一愣,搞了半天这小丫头是图这个?早就看出这小丫头不是个聪明孩子,没想到傻成这样。子弹那玩意既不能当饭吃也不能当水喝,她要拿去绣花吗?真是个缺心眼的,既然是交易那就不再含糊,从衣兜里摸索着掏出一个机枪备用弹夹,啪地一声拍在面前那只小手里。“拿去,把窝头给我。”

    看着手里那沉甸甸的二十发满装机枪弹夹在月光下黑黝黝发光,那一刻,小红缨的大眼睛里流露出不可思议,这孩子醉了,恍如梦中,第一次觉得自己是只井底的小青蛙,第一次明白了人不可貌相的含义,激动得不能自抑,嗫嚅着问:“我是要子弹,这,这个弹夹……”

    罗富贵一把夺过小红缨手里的窝头就啃在嘴里,一边狼吞虎咽一边含混着回答:“不想要弹夹你就把子弹退出来,把弹夹扔了得了,带棱带角的破玩意,揣在兜里我都嫌硌得慌。”

    ……

    看着这荒唐的一幕,不只是小红缨,这下连胡义和马良都醉倒了。月光下一个人高马大,一个娇小玲珑,都是人模人样的,却做成了这样一笔缺心眼的买卖,反差太大了,他们的对白是不是该互换才对?这究竟是什么样的世道?只有眼下这个乱世才会发生的罢?胡义和马良在一边呆呆地看着这俩货,又相互对望了一会,彻底无语。

    从此,小红缨的态度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看到罗富贵吞光了窝头噎得直瞪眼,不顾马良的白眼,硬是把马良的水壶扯过来递给罗富贵,让他咕嘟咕嘟地牛饮一气。

    小红缨的转变不是因为她改变了对罗富贵的看法,而是发现这头骡子是个冤大头,由此她有了更伟大的理想,有了更远大的抱负,她那双贼溜溜的大眼开始频繁打量罗富贵手里的机枪了。

    看着罗富贵满意地打了一个水嗝,小红缨赶紧凑近:“骡子,我一看你就是个好人,我红缨的眼光错不了,你说是不是?”

    旁边的胡义听到这语气噗嗤一声笑出来,这话我怎么听着这么耳熟呢。

    小红缨白了一眼胡义,继续对罗富贵说:“骡子,你看你又不用打仗,一路还得扛着它,我看着都累得慌,是不是?要不,你把它也换给我得了。”

    罗富贵一抬眼:“啥?就你这小身板,给你你也拿不动啊?”

    “那你就不用操心了,你就说你换不换啊?”

    “有啥不能换的,你有多少大洋?吃的够多也行。”

    这,小红缨可都没有,别说自己没有,狐狸和马良也没有啊。一时抓耳挠腮想不出办法,却又不愿死心,继续商量:“大洋我没有,只有一个窝头已经给你了,你再好好想想,还能不能换别的啊?”

    罗富贵靠着墙边坐下来,还真就琢磨开了。这机枪还真就是个累赘,巴不得早点换了呢,如今小丫头提出了建议,正是自己希望的,可是他们没大洋没粮食,还能换啥?琢磨了一会,又想起了东边的大户,姥姥的,要是能打开他们家大门,岂不是要啥有啥,顺便还报了一枪之仇。一路上发现胡义和马良对这个缺心眼的小丫头关爱有加,她虽然是个小孩,看来说话也能有影响,那就试试。

    想好了主意,罗富贵像是对小红缨说,又像是对所有人说:“只要你们能打开那家大户的门,这机枪就是你们的。如何?”

    还不等胡义和马良表态,小红缨噌地跳起来:“成交!”

    马良立刻反对:“小红缨,傻了么你?别胡说八道,咱们是八路军,不能犯纪律。”

    小红缨此时可顾不得那些,狡辩道:“三大纪律八项注意我背的比你熟,这可不是老百姓的事,他是大户,是地主,他家连枪都有,能是好人吗,肯定是土豪,当年在老区都打了土豪,现在咋就不能打?”

    马良不愿意和小丫头争这些没用的,还是摇着头:“小红缨,小姑奶奶,你就省省心吧,这事要是让团里知道了,非扒了咱们的皮不可,你可别犯浑了行不行。”

    小红缨又来了混不吝的脾气:“这事你不说我不说谁能知道,砸了他家门,把他粮食给村里人分了不就行了,这是劫富济贫,凭啥不能做?”

    马良是没脾气了,扭头看向胡义,这时候也就胡义有能力镇住这个刁蛮丫头了,期待胡义能阻止小红缨的胡搅蛮缠。

    看马良不再说话等着胡义发话,小红缨也看着一直淡定中的胡义:“好狐狸,你是我的大英雄,你说我说的对不?”

    罗富贵也跟着看向胡义,这事成不成看来就是他一句话了。

    胡义在三个人的目光中不紧不慢地站起来,拍拍屁股上的土,伸个懒腰:“劫富济贫!这话说得好!丫头,你有长进啊。准备出发!”

第39章 匪患

    罗富贵领着胡义等人,来到了宋大户的院墙外。胡义在月光下看着高墙大院,很满意,一挺机枪外加粮食问题,就着落在这院子里了。打土豪吃大户,虽然现在是个军人了,但是曾经干过太多这种勾当,经验可不是罗富贵这货能比的。

    当土匪和当兵是两回事,甭管是什么匪,最重要的不是有多少人多少支枪,凭的是心理优势,甭管是什么人,知道了对手是匪,那心里就矮一截。匪的目的是钱粮,杀人放火只是达成目的的手段之一,不是爱好,匪也是人,一样不愿见血光,能简单做成的事绝对不会搞得更复杂,弄得人心惶惶。

    围着院子转了一圈,胡义发现这院子后面有个不起眼的小后门,如果是为了求财,那就该在后门外布个口袋,等着捉鳖。可是眼下是三个人还带个孩子,人手少,另外胡义对钱财也没兴趣,那就让这后门给他们当个生路,都跑了更省心。

    重新回到宋大户的大门前,罗富贵怕遭冷枪,赶紧提醒胡义避开门缝,胡义没在乎,躲什么躲,是匪就得有个匪气,大马金刀就站在大门前正中间,放开喉咙就朝院子里大喊:“院里的人听着,咱们是正经买卖人,如今路过贵府是缘分,少不得叨扰一番做笔买卖。限一刻内打开大门,让咱们和气生财!”

    这几句话喊得是中气十足,荡气回肠,传遍宋家村方圆,寂静的夜色里还带着悠悠回响。

    小红缨和马良看不懂胡义这是搞什么名堂,罗富贵却清楚,胡义这是报号呢,是敲山震虎,是下马威。别看话说得好听,半夜三更里越好听的话越让人怵得慌。不禁扯了扯身边的马良,诧异说道:“我说兄弟,你们八路军真行啊!我服了,感情你们八路军也会这个!行家啊!”说完还伸出大拇哥来比划着,却遭了马良一个狠狠的白眼,让罗富贵一时不明就里。

    胡义报号就是心理战术,给他们带上个紧箍咒,让他们心理紧张起来,才会生出逃走的心,另一方面也是为下一步要做的留出时间。多年没这样过了,如今喊了满嗓子,一时觉得心旷神怡意气风发,好不畅快。随即招呼马良和罗富贵,让他俩到附近一个柴草堆里搬柴草过来,直接把大门堆住,堆满,堆得高高的。

    原以为就一个流匪已经给走了,哪知道没过多久就听大门外报号了,字字句句估计整个宋家村都能听得清清楚楚,听得屋里的宋大户肝胆发颤,全家人心惶惶。这下可了不得了,这是实实在在要遭匪了,慌忙让一个下人去观察后门情况,领着媳妇孩子立刻重新开始打包细软。

    宋明一直在院子里来着,那一枪虽然没打中,却把对方给吓跑了,也算小小得意了一把。现如今外面来报号了,一颗心重新提了起来,赶紧跑到大门口,隔着门缝正看到一个人大马金刀四平八稳站门前,观察不到周围更多情况。这宋明也算见过世面历过生死的,这一次他还真就没敢隔着门缝再打一枪。

    先前那个家伙虽然有机枪,但一看就是虚张声势,所以宋明不含糊。现在这位抱着两膀赤手空拳,虽然看不清容貌细节,却让门缝后的宋明感到了一丝寒意,感受到了一股煞气。宋明断定这是真遭匪了,如果打他一个黑枪,万一山匪一会打进来,还不得把自己碎尸万段啊?他宋大户是东家,可不是自己的亲爹,老子图个啥?

    宋大户一看宋明从前院回来了,赶紧问他:“情况咋样?”

    “真是山匪来了,不知道有多少。”

    宋大户闻言一屁股坐在炕上:“这可如何是好?这可如何是好?难道就因为今天没拜菩萨么?”

    那个去后门的下人这时回来了:“老爷,后门好像没人。”

    宋大户还在这里犹疑不定呢,忽然就听院子里的长工大喊:“起火了,起火了!”慌慌张张和宋明一起到屋门口往前院看,大门外一股大火正在冲天而起,这回院子里都省下点灯了,给照得红彤彤一片。

    宋大户下定了决心,返回屋里就催促老小们赶紧收拾,准备从后门走人,看到宋明还在腚后头跟着,再想想满屋子家当,立刻对宋明道:“宋明,你带长工们给我尽力守住院子,如果能成老爷我重赏二十……不,四十大洋。”

    宋明还以为能跟着一块走后门呢,哪想到这个宋大户到此时还惦记着要保住家产,可是自己的确是护院,也不好说不干吧,正犹豫着要找个什么借口,忽然手被宋大户一把抓住,哗啦一声,十五个大洋响当当被拍在自己手里。

    “先交你十五大洋,要是能保住院子,我回来再给你二十五。”

    有钱能使鬼推磨,宋明把到嘴边的借口重新咽回去了,揣进兜里就返回了前院。

    大火熊熊,烧燎的两扇大门也开始哔哔啵啵地响,马良把最后一抱柴草投进火堆,感觉被炙烤得皮肤发疼,拍了拍胸前的杂草灰尘,跑到胡义身边,一本正经地说:“哥,我可得先说明白,将来这事真要是让团里知道了,你可不许怀疑我!”

    胡义看着面前这个被烟火熏黑的专注面孔,发自内心的笑了,一拳捶在了马良的肩头:“这事就是老子一个人干的,明白了么。”

    宋明看着大门外的火光,朝院子里六神无主的几个长工大喊:“怕什么!土匪进不来!还不赶紧灭火!”说完了话自己率先拎起个水桶,奔到院中的大水缸里舀水就去泼大门。长工们总算回过了魂,几个人慌里慌张也跟着宋明忙活起来,拼命地往大门里泼水。

    院里忙着泼水的声音大门外也听得到,门外是大火门里是水,水从门缝下大片地流出来,湿了底层的柴,滋滋啦啦响着,腾起大片大片水雾,夹杂着滚滚黑烟,交相辉映好不壮观。

    火势减弱,大门外层被烧焦,但里层保住了,所以依然还是道屏障。罗富贵见状有点着急,看看旁边的胡义还在看着,却不采取行动,赶紧凑过来问:“胡老大,你看这,这火烧不上去了,大门还没烧开呢,咱得想点办法啊?”

    胡老大这个称谓罗富贵是冲口而出,原因是受了胡义先报号而后雷厉风行就点火的影响,这跟黑风山大当家是一个风格,罗富贵顺理成章就入戏了。

    胡义不为所动:“让他们浇,火不灭咱也进不去不是,等着就行了。”

    罗富贵瘪瘪嘴,搞不清这狐狸究竟是啥心思,得,那就等着吧。

    经过宋明等人的倾力奉献,火终于熄灭了,大门还在,几个人被折腾得乌漆墨黑精疲力竭,扔了水桶,狼狈地坐在院子里休息。

    看着最后一颗火星熄灭,而后化作一缕青烟,胡义走到小红缨身边,一伸手:“把手榴弹给我。”

    小红缨眨巴眨巴眼睛,二话没说就把手榴弹摸出来递在胡义的手心。在她的眼里,胡义和独立团其他的战士不一样,不是战友同志那么简单,他像是自己的师父,所以小红缨没啥可犹豫的。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先报号,再放火,最后是临门一脚,这是最简单的套路,没啥可炫耀的。胡义把手榴弹贴着两扇大门中缝竖在地上,嗤啦一声就把引线拽了。

    好奇害死猫,火已经灭了,大门外似乎又有人靠近,这宋明心里没底,赶紧爬起来跑到大门后,趴在门缝上试图搞清楚外面的情况。

    到处是烟熏火燎的气息,不过鼻子底下好像多了一股硝烟味,宋明还没来得及搞清楚状况,猛然轰地一声,已经被大火折腾得酥脆的两扇大门瞬间碎裂,碎屑飞灰伴随一个强烈的闪光,席卷了这几十个平方的范围。

    借着皎洁的月光和院内的灯笼,宋明的尸体清清楚楚地摆在大门口,全身嵌满了大大小小的木屑和碎门板,这一幕终使院内的几个人崩溃了,疯狂地冲向了后门。

第40章 搜索队

    天终于亮了,宋家村里所有人都彻夜无眠。直到村里开始传出嘈杂声,老妇人和那孩子才小心地打开昨夜里被踢坏的屋门,发现四大袋子粮食被码放在门边,不禁欣喜。孩子跑到大门外,看到村里人们正在前往宋大户家,或者背着粮食从那已经消失的大门口出来,面色欣悦络绎不绝。看来,有时候遭一遭匪也不是坏事。

    胡义等人早已行走在群山里,昨夜他们进了宋大户的家,拿光了厨房里所有的盐和吃食,打开了粮仓,用长布口袋卷了几十斤粮食背上,从宋明尸体上搜出一把大眼撸子二十多发子弹,外加十五块大洋。而后连夜离开宋家村,找个背风山谷露天里凑合睡了一觉,天一亮又向北方出发。

    罗富贵背了满身粮食还不甘心,愣是在宋大户的后院里又抓了两只鸡,用绳捆了拴在腰上,有心还想换身衣服,无奈都太小,他穿不下,只好放弃这想法。他还是没有离开胡义三人,因为他和胡义类似,也不知道自己能去哪,能干啥,没有理想只为混口饭吃,反正他们仨都不反对,那就跟着八路混得了。

    捷克式轻机枪如今抗在了胡义的肩膀上,今夕不同往日,现在这挺机枪胡义可真不愿再撒手,一为喜欢二为保命,用处不同了。胡义仔细检查过了,土匪这机枪压根就没打过几回,虽然因为疏于养护外观发旧,但枪管枪机基本没什么磨损,外旧内新,满意,非常满意,抗在肩上,不觉得沉重,反而比空着手还轻快。

    小红缨紧跟在胡义屁股后头,一直在把玩着手里的大眼撸子。她根本不想要这枪,是胡义硬塞给她的,因为小红缨一直觉得驳壳枪才最好。这大眼撸子外观太难看,枪柄太厚,自己这小手不好抓,要两只手握才行;弹夹才能装七发子弹,好少;打得又不远,七八十步顶天了。

    胡义在讲武堂学习的时候接触过这枪,国人都叫它‘大眼撸子’,是美国货m1911,国内很少见,所以子弹不好搞,这是唯一缺点。但这枪可是好枪,皮实可靠,点45大口径那可真是一枪毙命不含糊,近战火力最猛的手枪估计就是这玩意了。把它给小丫头,以防紧要关头自己照顾不到她的时候,让她保命用。

    对于打土豪这件事,马良一直是持保留意见的,出于对胡义的信任和尊重,他毫不犹豫地参与了,却也不后悔。虽然炸了人家大门还死了一个护院,但全村的穷苦百姓有粮食了,现在这个季节,粮食就是命啊,值了。十五块大洋当时就被胡义分派了,罗富贵四块小红缨四块马良四块,胡义留三块。此时马良攥着兜里的四块大洋,合计着什么时候也要买本子,买笔,要识字。

    接近响午,太阳高高地挂起,一支队伍由北向南,走在山谷中的小路上。一行人两种服装,鬼子一个班带队,伪军一个排跟着,美其名曰‘搜索队’,其实就是抢粮小分队。

    最近鬼子在山里搞清剿,补给压力大,派出很多搜索队,四处收集粮食。搜索队一律是轻装,放弃机枪和掷弹筒,多带几条麻袋以方便行事。有伪军说此路向南有个宋家村,所以这支搜索队顺路就来了。

    这一带的山都是光秃秃的,为了能够随机应变,所以胡义让四个人离开谷中小路,走在一边的山梁上,让马良这个腿快机灵的远远走在头里探路。就快要走出山谷北头了,忽见马良急匆匆跑了回来。

    “哥,前头路上有鬼子。四五十个,正往南头来呢。”

    “没事,大不了躲在山背面等他们过去,先去看清楚情况再说。”胡义安抚住了身边三人的紧张情绪,领着三人跑向前面的山包。

    趴在山头上观察了一会,那支队伍近了些,终于能看明白一些细节。前头十四个鬼子带队,后面紧跟的是三十二个伪军,一色轻武器,好像每个伪军身上都挂着麻袋。

    胡义大仗打得多,对于眼前这支鬼子队伍还真摸不清目的来路,罗富贵在旁边看了会却明白了,开口道:“嗨,这是搜索队,在黑风山附近我都见过好些回了。没事,咱就躲在这等他们过去就行。”

    马良脱口问:“搜索队?是干啥的?”

    “干啥的,抢粮的呗,没看那些伪军身上都挂着麻袋呢,就是用来抗粮食的。姥姥的,瞅这架势是是要去宋家村吧。”

    马良的眼睛瞬间瞪得老大:“啥?抢粮的?这,这,咱们前脚刚给宋家村开了大户粮仓,后脚就要便宜了鬼子他们?”说完一扭头看着胡义:“哥,咱们不能白做一回好事啊,你快给想个办法!”

    小红缨随声附和:“对,不能便宜他们。”

    不等胡义说话,罗富贵先开口:“这傻丫头缺心眼,你马良也跟着缺心眼吗?你数数自己有几根手指头,再看看人家有多少人?不想活了你?”

    马良被罗富贵的话噎住,却又不甘心:“他们人多,那咱现在不是有机枪吗,就算打不过,也得让他们脱层皮吧?”

    罗富贵一咧嘴:“机枪?拢共两梭子子弹,都扫出去能打倒几个?然后就得活活被他们撵着跑,懂不懂?你小子赶紧凉快会吧。”

    马良没话说了,小红缨剜了罗富贵一眼:“骡子,你就是个怕死鬼。我们八路军就不怕这个,大不了姑奶奶我……”

    罗富贵朝小红缨一抬手:“得得得,你就是个胡搅蛮缠的神仙,你厉害行不。”

    胡义一直在纠结,就这么躲过去当然是最安全的,可是自从当了兵后头一回劫富济贫可能就要变成劫富济鬼子了,这事看着可真够牙疼,但多年战争经历的他可不会因此丧失理智。抓了抓手里的机枪,不禁叹了口气:“不能打,子弹太少了,压不住他们。一旦被他们黏住,附近这都是光秃秃的山,无遮无拦,咱们很难再跑掉。”

    胡义的话既有分量又有道理,马良无语了。罗富贵立即附和:“听到没有,老大这话就是道理,咱赶紧躲了才是正事。”

    小红缨本来因为自己第一次参与的‘打土豪’行动而兴奋不已,如今即将泡汤,满肚子不乐意,愤愤地看了罗富贵一眼,咬了咬牙,对胡义说:“狐狸,我这还有子弹,你看够不够打?”

    说完话小红缨就打开一直随身的挎包,从里面扯出一个帆布口袋打开放在地上。

    嗬,好家伙,这小丫头片子真有货啊!胡义三人愣在当场。那个敞开的帆布口袋里装满了五花八门的各式子弹,在太阳底下闪闪发着铜光。

    胡义早就猜到小丫头包里是有私货,却没想到她此刻居然舍得拿出来。看着小红缨那一对大眼里充满了祈求的目光,一对小辫在山风里倔犟地晃动,胡义心里出奇地产生了一种希望满足她的冲动。

    伸手摸了摸小红缨的头:“丫头,把792型的步枪弹都挑出来。”

    听着胡义的话,这是同意打了?不只是小红缨,连马良也猛地兴奋起来,立刻过来帮忙挑子弹。

    罗富贵的眼皮却耷拉下来,心道:就算她是你亲闺女,也不至于这么扯淡吧。唉,完了完了,老子是不是先找个借口躲躲。身上背了这么多粮食,还挂着两只鸡呢,看看四周这些光秃秃的黄土,我他娘的往哪躲啊我。

第41章 不对称的战斗

    胡义终于决定打搜索队了,使他下定这个决心的理由不只是面前多出来的子弹,也不只是因为小红缨的哀求,更重要的其实是胡义自己的内心。从长城口打到黄浦江,直到现在,从来都是被鬼子打,被鬼子追。今天这个机会虽然己方仍然处于人数劣势,却终于成为了‘我要打你’!而不是‘我被你打’!胡义的潜意识里,被这个主动进攻的概念吸引了。

    对方没有重火力,机枪又是胡义的拿手活,只要子弹够用,这个险就值得冒。胡义判断自己可以打掉他们一半人,鬼子争取要先打掉,剩下一半都是伪军那战斗力就差得多,或者直接溃逃也说不定。

    马良和小红缨已经把子弹挑出来了,792型子弹有93发,加上原有的两个弹夹总共133发子弹,勉强达到了胡义期望的要求数量。要充分利用这一挺机枪的优势,最关键就是要打得快,打得紧凑连续,争取在前一阶段敌人慌乱不能形成反击的时候制造最大杀伤。所以胡义把战斗位置选在的山谷的南段临近出口位置,那里的视野和距离最适合压制。

    细节决定成败,敌人会纵向一排从山谷下的小路行进,机枪位置在侧面谷顶,只要枪一响,敌人定会根据枪声方向朝小路两边卧倒隐蔽,虽然都还在射击范围内,但个个都是把脑袋肩膀对着自己,目标就小了,所以这第一枪至关重要,不能由自己开,如果能让鬼子第一时间都横着趴在机枪范围里就最好了。

    于是胡义给马良下了第一个命令:“你隐蔽在谷底小路的南端等着,第一枪必须你开。注意观察,鬼子前头距离你六七十米位置你就开枪,打一枪就跑,一定要藏好,算好距离,别慌。”

    马良重重地点点头:“嗯。哥,可是我就打一枪吗?”

    如果马良能卡在路头上持续射击当然好,能减轻自己的压力。可是胡义不忍心这么做,怕送了马良的小命。“对,打一枪就跑。”马良立刻从坡上一溜烟冲下去找位置了。

    接着胡义把备用弹夹里的二十发子弹都退出来,摆在神色诧异的小红缨和罗富贵面前。“你俩现在装子弹,每人装十发给我看看,要快。”

    第一枪很重要,火力的持续性更重要。子弹虽然是有一百多发了,可是弹夹只有两个,一个在枪上,备用就只有一个,所以胡义需要一个弹药手,只能是罗富贵与小红缨二选一,那就得看看他俩谁快。

    小红缨抓起弹夹噼里啪啦就俐落地填进去十发,罗富贵接过来刚装三四发就被胡义打断了。“丫头,你就趴在我旁边这坡后头,我卸下空弹夹你就装,装得越快越好,而且要随时记住装进去了多少发子弹,每次递给我的时候要报数。你能做到么?”

    小红缨满脸的兴奋,努力地点了好几下小脑袋。“我行!”

    胡义笑了笑:“记住,就在坡后头,无论什么情况都不许露头。现在把弹夹填满。”

    罗富贵听胡义对小红缨安排完,心里这个后悔啊。这可是个好活,躲在坡后头装子弹就行了,都不用露头,这不就是个最安全的任务么。姥姥的,老子这手咋就不如个丫头片子灵巧。叹了口气,嗫嚅着问胡义:“那个,我可不是怂啊,我可真真是刀头舔血的!可不是盖的。问题是你看这,我身上背着这么多东西,再说我也没枪啊,是不是?”

    胡义瞅瞅罗富贵这个大草包,心里压根也没指望他能做什么,不过还是脱口回答:“把你身上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都给我卸下来。”

    这话把罗富贵吓了一跳:“啥?这我,你还真让我赤手空拳去打?我……”

    胡义平淡地打断罗富贵:“如果我死了,你就立刻背着丫头跑,什么都别管。行么?”

    罗富贵本来还准备做些辩解,一听胡义这话忽然反应过来。姥姥的,还有啥说的,这任务更好啊,啥都不用干,直接躲着就行了。面上却摆出一副坚毅不屈的做派:“胡老大,我知道这小丫头在你心里份量最重,这么紧要的事你交给我是瞧得起我,没得说,刀山火海我也得把小丫头背出去。”

    罗富贵的慷慨激昂如果放在别的时候,小红缨会听得忍不住笑出来。但是此刻,小丫头刚才那股子兴奋劲瞬间消失了。满心希望打鬼子,高兴得昏了头,打仗就会死人,小丫头虽小,却懂得战场是生死存亡的地方。可是如今,身边这只狐狸是唯一一个愿意陪自己玩,陪自己说话,不把自己当孩子的家伙。如果狐狸死了咋办?就算打死千万个鬼子,也换不回这只狐狸了,怪自己太任性,也许会因此害死狐狸。

    小丫头动摇了,觉得打鬼子索然无味了。扯了扯胡义的裤腿:“狐狸,要不,咱别打了,咱让他们过去吧?”

    胡义从小红缨那一双担心的大眼睛里读懂了她的心思,半途而废不是胡义的做派,任务决定了就要进行到底,这是多年从军形成的心理惯性。而且马良已经在山谷里就位了,没法通知,现在中断就会害了马良。

    所以胡义故意摆出一副冰冷的面孔:“死丫头片子,平时怎么和你说的!现在这是战场,你是九班的战士,你是我的弹药手,执行命令!”

    马良趴在小路拐角处的一丛枯草后,紧紧盯着小路上越来越近的人影,估算着距离,手里的驳壳枪已经子弹上膛,心脏也越跳越快。马良没有参加过战斗,更没杀过人,手心里一阵阵的冒虚汗,嗓子发干想喝水,但心里不断告诫自己,不能动,不能打草惊蛇坏了事,不能紧张,不能慌。从今天起我马良不再是小通信员了,我会成为战士,我要争取干掉一个敌人。

    罗富贵躲在距离胡义机枪位十几米远的坡后头,身上的东西卸了个一干二净,大气不敢喘,偷偷从矮草后看着不到百米远的谷中小路,一溜敌人正在挨排经过。姥姥的,四十六个,机枪那玩意自己也打过,虽没伤着人,也算一知半解,枪一响就浑身乱颤子弹满天飞,吓人是真吓人,想打人可不容易。如今就靠这一挺机枪和两个弹夹,能成么?够呛!唉——可惜了这些粮食了,还有两只鸡呢,背着小丫头是真不能再带上了,算了算了,越想越亏得慌。

    前面的目标已经经过枪口了,整队敌人即将进入最佳射击位置,机枪早已是待击发状态,胡义的眼神淡然而冰冷,思想专注于即将开始的射击方案中。为了最大限度地制造敌人的混乱,第一个弹夹必须连射,而后的射击速度和持续性就取决于小红缨的供弹速度了,敌人会在多久后开始向自己这位置射击,难说,人算不如天算,只能边打边看了。

    小红缨蹲坐在胡义右侧的坡后,按胡义的指示把73发子弹排好放在地上,弹头摆放成相同朝向,以利于快速装填。总想真正近距离经历战场,现在真正近距离经历了,小红缨没觉得兴奋,破天荒地开始用她的一颗童心开始考虑生死的问题。

    距离六七十米开枪,现在这是多远了?百步左右?胡义对自己和小红缨讲过,百步左右也就是六七十米,那就说明敌人都进入范围了。马良不敢再犹豫,认真地瞄准了前头第一个,扣动扳机。

    啪——脆生生的一声枪响,荡漾在山谷中,让所有人的脑袋里都是一紧。这是马良参加的第一次战斗,打出的第一枪,枪把被他攥得太紧,手指肌肉太僵硬,在扣动扳机的时候用力过大,导致枪口晃动了。

    子弹慌张地掠过了被瞄准的第一个人,又错过了第二个人,却打进了第三个人的肩膀。

    稀里哗啦——鬼子和伪军不约而同地趴下一片,卧倒隐蔽在小路两旁,从侧面的山谷上看下来,就像一串巡游的鱼儿一条条摆在下面。

    哒哒哒哒哒……胡义尽量控制着全身的肌肉,以适应机枪的跳动,跟随震颤的节奏把自己的身体与机枪融合在一起,变成同一个生命,同一个思想,变成一只怪兽,开始了收割的使命。

    弹道以第一个鬼子为起点,稳定连续地顺次向后扫过,在地面上打出一串连续绽开的烟花,间隔均匀,做着小弧度的变轨,把趴在地上的一个个躯体串联成一条不规则的弧线,直到接近队末才戛然而止。

    快速地拔下打空的弹夹,甩手扔给右边的小红缨,接着就插上第二个弹夹。无法仔细观察第一个弹夹的效果,胡义心里判断自己击中了七个,实际结果是五死六伤。

    哒哒哒、哒哒、哒哒哒、……第二个弹夹胡义变为点射,一方面是为了精度杀伤,一方面也是为小红缨多留点时间装填。

    这次的重点是照顾前头那十几个鬼子,只要在动的就是优先照顾目标。枪声打成了类似音乐节奏的小节拍,三声两声地响,伴随着一片片血雾的飞溅,欢快地律动。

    最后一发子弹出膛,胡义随口喊了一声“装填!”,同时快速拔出空弹夹扔给小红缨。小红缨闻声立即递过还没填满的前一个弹夹,回答“十八!”,然后接过空弹夹再装。

    第二个弹夹的效果胡义心里判断打中了七个,实际结果是七死二伤,四次三发点射和四次两发点射全中。

    第三波点射立即开始,这次敌人已经渡过了最初的惊慌期,反应过来了,终于开始有人调整姿势注意侧面的坡顶,开始举枪还击。所以胡义这次射击的重点是打举枪面向自己的敌人,不构成威胁的一概不看。

    一部分敌人身体转向胡义这边后,目标一下就变得小多了,杀伤精度下降,那也没办法,胡义必须尽最大限度地选择危险目标射击,否则自己随时可能完蛋。

    弹夹再次空了,“装填!”“十五!”。弹夹越装子弹数量越少,没办法,打得快,装填可没那么快,拢共才两个弹夹交替使用,想让更多人装填也不可能。为了火力最大限度地持续,这就是最好的办法,是胡义从战场上滚出来的经验。

    这次胡义认为自己打中了五个,实际结果是三死三伤。

    第四次射击十五发子弹,胡义打了五个三连发,立即把机枪改成单发模式。没办法,为了持续性压制不中断,三连发点射方式也不能再用了,因为下次装填供弹数量会更少,胡义果断换模式。心里判断应该有三个目标不能动了,实际结果死了五个。

    “装填!”“十一发!”

    哒、哒、哒、哒……终于机枪变步枪了,不过好歹也比步枪射速高得多,到了这时候,下面的敌人居然只是零星地打上来几枪还击,弹着点散落在胡义附近,跳起几蓬土雾。胡义连眼都没眨,坚定地一发一发射击着。不是胡义不怕死,而是他不能停,一旦停下也许就前功尽弃了,敌人还击的精度和密度都不够,必须持续压制的势头,最大化扩大优势,所以胡义还没有缩下来的念头。

    到这时候,四十六个敌人伤亡了一大半,鬼子更是一个都没幸免,毫发无伤的只剩下十来个伪军,其他的都在地上呻吟哀嚎呢,哪来的斗志。真蒙了,偶尔还击的几枪也是恐惧中的下意识反应,何谈精度效果。

    马良还在他开第一枪的那个位置上没动,他没按胡义计划的初衷逃跑,这小子心里虽然有害怕但同时也有兴奋,他想伺机而动,他想力所能及的帮助胡义减轻压力,他想成为真正的战士,所以他一直紧盯着敌人却没走,眼见面前山谷中的形势越来越好,他的紧张感反而淡了。此时,他重新举起驳壳枪,一发,两发,三发地跟着打出去,越打手越稳,越打心里越安定,终于专注在射击中。

    罗富贵傻眼了,十几米外正在专注射击的胡义给他上了印象深刻的一堂课。我的姥姥唉,机枪原来是可以打成这样的?这是四十多个敌人不是面口袋,两个弹夹居然做到了几乎无间歇?在我手里是烧火棍,在人家那就是青龙偃月刀啊?跑?这还用跑么?眼看着几分钟的功夫下面的山谷里还剩几头烂蒜了?该是他们要跑了罢?

    罗富贵扭着脖子呆呆地看着胡义那副冰冷的脸,和他身边正在玩命装填子弹的两个羊角辫,彻底无语了,似乎再也听不到枪声,再也想不起恐惧,只是看着这一副不对称的完美画面,呆呆地看着……

第42章 战斗结束

    山谷中这条小路变成了血色小路,死亡小路。大部分人都不会再动了,只有十多个受伤的还在路边惨叫哀嚎,翻来滚去。毫发无伤的最后一个伪军躲在身边的尸体后,已经尿了裤子,他早就崩溃了。事情发生得太突然,经过得太快,就这么几分钟,当他终于决定不顾一切的要逃跑时,他都不知道现在他是唯一一个还没中弹的人。

    他把麻袋扔了,他把枪也扔了,全都扔了,恨不能使自己轻快得像一片羽毛,立即被风吹走。他不管敌人的枪口在哪里,也不管敌人有多少个,他直接就站起来,他什么都不看,只是盯着来时的小路,开始没命地跑。

    他当了皇协军只是为了混口饭吃,为了吃饱,为了吃好,他和千千万万麻木的人们一样只是为了活着,这不是他想要的战斗,也不是他的理想。就因为害怕死亡他才参加了搜索队,躲避上战场的机会,却因此撞在枪口上了。

    哒——那个催命的枪声又响起来了,一颗子弹擦着他的身边飞过,打在脚畔的路边,灰土飞溅。

    移动目标不容易打,虽然坡顶的胡义距离下面的小路也就百米左右距离,这一枪却偏了,没中。

    胡义机械地重新瞄准那个慌张奔跑的人影,再次扣动扳机。咔嗒——卡壳了!这枚问题子弹的底火没能被撞针击发,卡在了弹膛里。哗啦哗啦哗啦——胡义迅速反复拉动枪机,试图让这颗哑弹松脱出来。正在忙着,忽然下面传来啪啪两声枪响,在马良的驳壳枪准心里,最后一个还能跑的目标也消失了。

    胡义把机枪交到罗富贵手里,让他和小红缨继续留在坡顶上,自己下了山谷。

    马良站在小路上,拎着驳壳枪,看着近在咫尺的场面有点呆。我们做到了?战斗结束了?这是真的?看着重伤的敌人还在不远处呻吟蠕动,还是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战斗还没结束,把你的枪端起来!”听到胡义的厉声提醒,马良才回过神,发现胡义已经下了坡,来到这条血红的小路上。

    马良不明所以,却也听话地重新抬起枪口。不只是马良,山上的罗富贵和小红缨也不理解,这不是打完了么,枪都停了,只剩下几个受伤的还在那蠕动,根本也不可能再有什么威胁了,还等啥?尤其是罗富贵,这心里都长了草了,姥姥的,赶紧打扫战场啊,满地的枪支弹药不说,那些短命鬼的口袋里兴许还有不少大洋呢,居然不让我下去,你胡义这是要闹哪样?自己先捞一遍吗?急死人不?

    马良身在现场,眼看着胡义从地上抄起一支挂着刺刀的三八大盖,拉开枪栓看了看弹仓里的子弹,然后推弹上膛,四下里观察一遍,漫步走到战场一端,竖起刺刀,噗地一声刺入第一个尸体要害,然后拔出,再刺下一个,挨着顺序一个个地来。

    终于轮到了第一个伤者,是个伪军,右肩膀被子弹打碎了,仰躺在地上痛苦地呻吟着,却看到正在频频滴血的刺刀挪到了自己的胸口。“哦,啊,饶命,我我我不是鬼子,我只是帮着抗东西的,饶了我啊,不要,不,我……啊——”

    马良的眼皮看得直发跳,浑身发麻,胡义冷着的脸上毫无变化,对那凄惨的垂死哀求声置若罔闻,若无其事地把刺刀从已经静止的胸膛里拽出来,任鲜血从刀口里喷出,继续扎向下一个。不紧不慢地一步步往前挪,一个个地顺序进行,无论死活,不是胸口就是后背,刀刀心脏。他不像是在战场,不像军人,更像是一个工厂作坊里的工人,机械往复地重复着一个平淡乏味的工作。

    当胡义第四十五次拔出了刺刀,最后一个受伤的伪军已经爬出去了几十米,离开了这片正在汩汩流血的地狱一段距离,他的腹部中枪了,无法再站起来,他眼睁睁地看着那个恶魔不留活口地使用着刺刀,这血淋淋的场面使他哭了,他不想死,可是他站不起来,于是他就用尽力气地爬,一边哭着一边爬,他以为爬的越远就越安全,他以为只要自己爬得够远,就能逃离那个恶魔手里血淋淋的刺刀。

    胡义停住了,他没有去追那个已经爬出几十米远的躯体。此刻,不只是马良,连坡上的小红缨和罗富贵都长长地呼出一口闷气,瞬间放下了一直紧紧揪着的心。明明知道那都是敌人,但是他们三个观众潜意识里却开始同情这些人,也许是因为觉得胡义太狠,太麻木,也许是因为那些垂死的哀求和哭声触动了他们的心,不管什么原因,他们三个不约而同地感到庆幸,庆幸胡义的停下,可怜那个边哭边爬的家伙。

    啪——枪声猛然敲醒了马良三人恍惚的神经,一颗子弹击中了那个伪军的后背,穿过了他的心脏,消失在地面,哭声戛然而止,只留下僵硬的爬行姿势。

    枪口的硝烟还没散尽,胡义摘下了枪上那把血红的刺刀,将刀身在一具尸体的后背上仔细抹了抹,擦去血迹,使它重新绽放出幽幽的金属寒芒。又扯下了尸体上的刺刀鞘拴在自己腰后,将刀入鞘。这才向坡上喊了一声:“还愣着干什么?下来打扫战场。”

    原来这才算是战斗结束罢!射击的时候马良只是觉得紧张,觉得全身僵硬,没有其他感觉,可是看完了胡义在眼前上演这屠戮一幕,和遍地血红,马良觉得腿软了,五内翻腾,不由自主弯下腰就跪伏在地上,哇地一口就开始吐,再也止不住。

    胡义都喊了话了,罗富贵愣是还没动。姥姥的,他不是人,他绝对不是人,他没长心,他是个恶鬼,十恶不赦。老子不下去,天知道他是不是魔障了,万一他眼睛一花给我也来一刺刀咋办?活生生的捅啊,血淋淋的扎啊,看得老子的心都快蹦出嗓子眼了,他还没事人一样。老子就是不下去,不明情况坚决不下去。

    小红缨有一颗孩子的心,她的心思不复杂,这血腥的场面的确使她惊恐和迷惘了,可是当胡义的喊声想起的时候,她第一个感到了欣喜。我们赢了!狐狸没死!敌人都死了!我们把敌人都杀了!我有一只勇敢的狐狸,一只凶狠的狐狸,一只天下无敌的狐狸!

    一对羊角辫迎风飘摆,屁颠屁颠地冲下了山坡……

第43章 收获

    这是一个连胡义自己都没有想到的战斗结果,他的初衷是把这支四十多人的搜索队击溃就算胜利,却没想到竟然打成了一场小规模的歼灭战。主因固然是地形优势和细节安排,以及胡义精纯的机枪操作技术,但也有很大的运气成分,鬼子数量少伪军居多也是原因之一,如果对方全是鬼子,胡义可能也不会同意打这一场,鬼子的单兵作战素养和伪军相比,那是有倍数级的差异的。

    收获,这个词不仅对农民意味着幸福,对所有人都意味着幸福。当胡义他们四人搜遍所有尸体,把战利品归拢在一起的时候,他们就像秋天的农民站在麦田边,觉得天空格外的蓝,觉得黄土特别的厚,早将还未散去的血腥味忘到九霄云外。

    十四支三八大盖步枪,十四把刺刀,三十二支汉阳造,八百多发六五型子弹,六百多发七九二型子弹,木柄手榴弹十二颗,九七手雷三十颗,十四顶钢盔,水壶挎包腰带子弹盒等等一堆。

    马良在忙着挑选挎包,然后往里面猛塞手榴弹;小红缨捧着一把把的子弹在犯愁,这么多也太沉了;罗富贵不甘心地把尸体又重翻了一遍,怕漏过任何一枚大洋。

    胡义没急着去看枪支弹药,在尸体堆里转悠了一会,终于找到了一双合脚的日式翻毛军鞋,厚实耐磨,直接就穿在脚上,系紧,把自己那双磨破的布鞋直接扔掉。在战场上,一双脚是头等大事,高于一切,这就是老兵和新兵的选择差异,看着不起眼,有时候却能决定生死。

    等胡义换好鞋回来,看着还在闷头忙得不知所措的三个人,无奈地摇摇头,走到了马良跟前,提着马良的脖领让他站起来。“行了行了,你小子快别扯淡了,站着别动,我给你安排。”

    马良听话地松开那个装满手榴弹的沉重挎包,笔直站好。胡义摘了马良腰间的破腰带,给他换上了一条日式军用皮带,皮带前面左右各挂一个三十发容量的弹药盒,后面挂个六十发弹药盒和刺刀鞘,从小红缨那挑出一百二十发六五口径子弹桥夹,一排排地装满马良的子弹盒,挑一把干净的三八式长刺刀给马良入鞘,然后把驳壳枪盒重新给他斜挎上,找两个空的军用挎包两侧交叉挂好,再挎上水壶,从地上捡了四颗木柄手榴弹,挨个拧开弹盖查看了一下,重新拧紧弹盖塞进马良身上的挎包。“四个就够了,装多了会成为累赘。”

    胡义犹豫了一下,又拿起两颗日式九七手雷,摆在马良眼前说:“鬼子这玩意除了比咱的手榴弹轻快点,就没啥好处了,杀伤范围小,没烟,最关键的是时间不准,长了是五秒,短了是三秒,你用的时候千万要留神,别拖延。”

    看着胡义把这两颗手雷也塞进自己的挎包,马良使劲地点点头:“哥,我记住了。”

    最后胡义挑了一把成色最新的三八大盖步枪,交在马良手里:“你小子好跑动,记住,以后要学会首先照顾自己的脚,有脚才有命,现在就去找一双合脚的鬼子鞋换了,然后到高处警戒。”

    看着胡义井井有条地帮自己拾掇完,此时此刻,马良心潮澎湃,莫名的激动。我马良是真正的战士了,全副武装的战士,瞬间觉得自己强大了,威武了,英俊了,不自觉地向胡义立正敬礼。在无名村的时候马良曾经向胡义敬过军礼,那是个偶然,可是这一次马良虽然激动却没糊涂,他愿意向胡义敬这个礼。

    马良前脚刚离开,小红缨就在一边喊胡义:“狐狸,你快来啊,你看这可咋办啊?这也太沉了!”

    胡义转头一瞧,这小丫头正坐在地上,皱着个眉头,跟前连手榴弹带子弹乱七八糟塞满了几个挎包,水壶腰带等等也挑出一堆来试图打包。

    每次看这小丫头胡义都想笑,真是无奈啊。“我就纳闷了,你一个小丫头片子,总搂着那么多弹药到底是为了什么?”

    “有子弹我才能偷偷地练习打枪啊!”

    “那你现在都是个战士了,枪也有了,还用得着偷鸡摸狗么?”

    一语惊醒梦中人,是啊,我都是九班战士了,当然可以光明正大啊。唉,习惯了习惯了,小眉头不禁舒展开了。可是转瞬又皱起来:“那个难看的大眼撸子才二十多发子弹,我哪舍得打!我也想打三八大盖,就是,枪太高了,我背着累。”

    胡义抄起一把三八大盖挂在肩上:“这样,这把枪算你的,我背着,你想用枪的时候随时取用,不就得了。姑奶奶,你赶紧挑着能带走的东西收拾吧,可别继续在这摆摊了行不行?”

    当胡义的手拍在罗富贵那宽厚的肩膀上时,这个大块头正在忙着往衣兜里藏一枚刚刚找到的银戒指,着实被胡义吓了一大跳。

    “我看你忙活半天了,收获如何?”胡义笑着问他。

    这个杀人不眨眼的煞星,罗富贵看到胡义就觉得怵得慌:“啊?哦,嗨,这些****的短命鬼真是够穷,搜罗到现在也没几分油水,拢共才三四块,不,五六块大洋。”

    看着罗富贵的闪烁其词,要是换个人早就严肃了,偏偏胡义是东北军出来的,对战场上的这些猫腻根本不以为然,刚刚参加八路军,对八路军的战场要求也没概念。这个罗富贵身高体壮的,偏偏就不爱拿枪,性格差异真是匪夷所思。小红缨给他取个外号叫‘骡子’,胡义细想想还真是贴切,人高马大却是吃草的,真刀真枪的时候这个家伙靠不住,干活背东西倒是一个人顶仨。

    钱财这东西胡义不看重,再说就现在这环境,有钱也未必有地方花,也可以换个说法,有钱也未必有命花。既然这头骡子有这么个简单爱好,那就不难为他了。

    “现在咱们是一条船上的,以后更是兄弟了,不必藏着掖着。小丫头用不着,我没兴趣,但是马良那你得适当给匀点。”

    罗富贵心里正担心呢,看胡义那深邃的眼神可不是个好糊弄的,要是这个恶鬼煞星要搜身可就完蛋了,不说他对胡义的害怕,就论这场战斗,自己也是唯一一个没出力的,光捡现成了。万万没想到胡义不是个计较的人,反而撂下这么一句实实在在的话,罗富贵的脸腾地红了。

    “那个,其实,我说得少了,还有……”

    胡义一摆手打断了罗富贵的嗫嚅:“别说没用的了,赶紧跟我过来干活。”

    “啊?哎!我这身板那绝对不是盖的,你瞧好吧就。”罗富贵瞬间咧开了大嘴,笑嘻嘻地跟着胡义去收拾战场。

第44章 愁

    月光下,群山变成了黑黝黝的轮廓线,连绵起伏在周围,一处隐蔽背风的小山谷中,篝火的光随着偶尔划过的夜风在跳动,拥抱着三个身影,带给他们温暖。

    小红缨坐在篝火边,啃光了最后一块鸡腿骨头,随手丢进火堆,吮净了手指不满地对罗富贵说:“骡子,你这么有力气,当初咋就不再多带几只鸡出来?这两只鸡你一个人就吃了差不多一只,咱们四个人哪够啊?笨死你得了。”

    “啥?死丫头你说话要凭良心啊。抓这两只的时候你还嫌累赘笑话我呢,要不是被你们心急火燎催着走,那后院的鸡我本打算抓光呢!”罗富贵瞪着牛眼忿忿不平。

    马良也刚刚吃完了,还在抹嘴,按理说现在他该去山顶,替换胡义放哨,却没着急起身,笑嘻嘻地对小红缨说:“红缨同志,跟你商量个事如何?”

    小红缨歪着头看了看马良,这幅嘴脸是自己最常用的吧,笑得那么不自然,眼神不真诚,动作不发自内心,比自己的演技差远了。眨巴眨巴大眼:“商量吧!”

    “如今你有枪了,子弹又那么多,那些驳壳枪的子弹你也用不到,能不能匀给我啊?你也知道,我这驳壳枪就一匣子弹,在无名村还给了你一颗,剩下十九发白天那战斗里都打光了。”

    哦,这个事。小红缨大眼转了转,马良说得倒是不差,给他也无所谓,可要是就这么平白无故地给他,就觉得不舒服,心理习惯使然,哪能雁过不拔毛?但是如今马良全身上下也没啥值得自己搜刮的东西了,还能要啥?

    琢磨了一下,总算想出一个条件:“这样吧,你加入九班,我就给你子弹。”

    “啊?为啥非得加入九班?”马良就知道这死丫头没长一颗慈悲心,却不料是这样的条件。

    小红缨把两个羊角辫一晃:“谁不知道我红缨觉悟高,为战友肯定是两肋插刀,你来九班,那咱们就是战友。”

    “啊?你这……咱们现在不算战友?”

    “二连也说他们是我战友,你看他们哪个对我客气了?”

    马良无语了,在小红缨这个孩子的心里,对‘战友’一词的理解实在是太狭隘,非得边边框框画成一个小圈子才是‘战友’。这九班压根就不是一个正儿八经的番号,再加上流鼻涕当班长,更是荒唐。反过来一想,这通信员当得也没啥意思,除了跑腿啥也捞不着,哪能像今天这么爽,加不加入九班也无所谓了。

    “就算我同意加入九班,那也得团长政委同意才行啊?”

    “他流鼻涕都能闹出个班长,你马良还不如他?你就说你加不加吧?”

    “加,我加。”

    马良话音刚落,小红缨就翻开随身的挎包拎出那个帆布口袋,借着篝火的光线仔细地在里面挑拣着。总共找出二十多发驳壳枪子弹,一股脑都给了马良。

    交易完成,小红缨似乎突然想到什么,重新说话了:“马良,咱们队伍的规定是战场缴获要归公是吧?”

    “嗯,是。”

    “那要是回到团里,你现在这一身行头……?”小红缨边说着,边看着马良手里的三八大盖,和腰间鼓鼓的子弹盒。

    “我这只是个人的一身装备,团里应该不会计较吧?”

    “那我这些子弹和手榴弹呢?”这些白天缴获来的战利品,理所当然地被小红缨当成自己的私有物品了。

    呵呵,马良笑了笑:“估计肯定得交公。”

    唉——小红缨居然叹了口气,抬起小手搓了搓小鼻子,垂头丧气地看着篝火,犯愁了。

    看着小丫可爱的愁模样,马良心里不禁闪过一丝快意。你个落井下石的缺德小丫头,原来你也有这时候啊,看你那些子弹还能搂多久,也该轮到你体会体会这滋味了,我再给你加把火。于是又说道:“不光这个,连这挺机枪可能都要重新分配呢。”

    啊?本来就是倾盆雨,如今又遭雷击,小丫头差点晕过去。

    马良见自己的话见效了,立刻起身:“得嘞,我得去山上放哨了。走喽!”身影随即消失在月色中。

    小红缨面对篝火一直发着呆,罗富贵在对面佝偻起宽大的身躯,调整成一个舒服的姿势准备迷糊一会,冷不丁从对面飞过来一个石块砸在身上。不禁有点恼:“哎!死丫头片子,你扔我干啥?没看我要睡了?”

    小红缨翘着两个羊角辫,竖起一对大眼,隔着篝火瞪着罗富贵:“机枪都要没了,睡什么睡?”

    “机枪早都给了你了,跟老子有屁关系?”

    “你也得加入九班!”

    “只要管饭,加哪个班有啥分别!”

    “到时候你就说机枪是你的,不把机枪留在九班你就不加入八路军!”

    “我不管这破事!”

    “哎呦——”又一个石块击中了罗富贵,这次砸得有点疼,忍不住叫了出来。“疯了你,使这么大劲!”

    “姑奶奶一辈子的家当都在这,要是保不住,谁都别想好过!”

    “屁大点个岁数,哪来的一辈子!”

    “我说的话你记住没有?”

    “老子不管!”

    “信不信一会狐狸回来我让他修理你!”

    “老子好好的在这睡觉,他凭啥!”

    “……”

    “老子睡觉了!”

    哗啦啦——罗富贵刚躺下,就觉得身上又被击中了。这死丫头片子真是疯了,慌忙爬起来以防万一,却发现这次从篝火对面扔过来的不是石头,居然是大洋!四块大洋散落在身边,被月光和篝火映照得明晃晃,亮灿灿,就是宋大户家里分给小红缨那四块。

    罗富贵把四块大洋捡在手里,掂了掂,攥紧了。一本正经地对小红缨道:“丫头,我罗富贵绝对是个讲义气的。你求我这事,那是看得起我,没得说,义不容辞地帮你办,你就瞧好吧!”

    小红缨瞪着大眼看着罗富贵在对面大言不惭,气得肝儿疼:“呸——要是办砸了我就让你知道姑奶奶的厉害!”

    篝火依然在燃烧,映照着小丫头紧皱的小眉头。机枪的问题算是有了安排,可是这些子弹和手榴弹咋办呢?愁!

第45章 浑水河畔

    从无名村向北两天的路程,有个大北庄,面积人口都比无名村要大得多,被群山环绕,在附近这方圆内算是个大村子了,一条浑水河绕村流过,给这里带来更多的生机感。

    现在终于明白,鬼子的战役目的是一次多路进剿,但间隙很大,八路军各部中断了任务命令的进行,改为周旋隐蔽,独立团如今就暂驻在这大北庄。

    独立团是幸运的,因为他们偶然避开了鬼子的主力,同样也有不幸,那就是留在无名村的二连生死未卜。

    目前的独立团严重缺编,兵员严重不足,虽然是个团,全员才四百多人,不得已之下,取消营级建制,归拢成三个连,现在二连估计是凶多吉少,更是雪上加霜。第一要务是休养生息,大北庄这个地方很合适,团长和政委都看中了这里,决心在这里另起炉灶重新安家。

    又是一个新的开始,征兵工作,建设工作,训练工作等等,让整个独立团忙碌起来,使这个大北庄变得一片喧嚣好不热闹。

    一个老八路坐在村边的浑水河畔,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袋,不时地咳嗽着。满脸的褶皱,将近五十岁年纪,原本是个老老实实的农民,民国十七年参加红军的时候就三十多岁了,多次战斗负伤,年龄又大,上级想提他做干部或者政工,但他知道自己的老实性格和能力干不来那个,果断拒绝,甘心当兵。为了照顾他的身体,就安排他做了炊事班的班长,直到如今,他就是牛大叔。

    牛大叔孤身一个没有亲人,小红缨双亲去世后,几乎就是被牛大叔一人带大的。自从得到了无名村被鬼子突袭的消息,他的皱纹更多了,更深了,深得如刀刻般,看起来更加苍老。他坐在这浑水河边拼命地抽烟,眯着眼望着南面的远山。

    年纪大了,生死见得多了,不应该这样,可牛大叔还是没有放弃幻想,幻想那一对羊角辫会在某个时候忽然出现在远方,出现在风里,一直晃啊晃的,晃下山,晃过河,一直晃到自己的身边,说她饿了。河水静静的流,一声不响,似乎也能感受到河边那个老兵的哀伤,听到他喃喃低语的心声。唉——苦命的丫头,大叔手笨,只会教你扎两个羊角辫,虽然扎得丑,可是在大叔眼里,扎在你头上最好看,比咱团的军旗都漂亮。大叔知道你不会死,阎王爷舍不得找你,你只是野惯了,等你疯够了就会回来,是不?大叔偷偷给你攒了点面,等你回来了,大叔给你做面条吃……

    一个炊事班的战士匆匆跑向河边,边跑边喊:“牛大叔,牛大叔,你快去看看,二连,二连回来了,二连回来了!”

    牛大叔腾地站起来,顾不得熄灭烟袋锅里的火星,甩开大步就奔向村里。

    团长和政委得知二连的消息,急匆匆地来到村边,正赶上二连进村。十七八个战士伤痕累累的走来,中间抬着一副担架,高一刀昏迷在担架上。从无名村突围的时候,二连还有三四十人,为了最大限度给西面的村民争取时间,二连突围后并没急着走,而是引着鬼子追他们,这给二连带来了更大的伤亡,险些再次被围,高一刀也在追击战里身受重伤,被战士们抢了出来,向北逃出,一直抬到现在。

    团长故意挤出满面笑容,打破了低沉的气氛:“好。好。都是好样的!都别愣着了,赶紧帮忙!”说完话指挥大家赶紧安顿二连。

    政委丁得一找二连战士仔细了解了无名村的情况,发现刘坚强站在二连的队末,于是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小丫头呢?”

    刘坚强在无名村被胡义揍了一顿后,去找高一刀给他撑腰,结果正赶上战斗开始,于是就跟随二连参加了战斗,突围,一路活了下来。和二连幸存的十几个战士闷头跑了两天两夜,粒米未粘牙,军装已经破烂不堪,接近崩溃的边缘,最后遇到了独立团布置在外围的暗哨,来到了大北庄。

    如今政委的手往自己的肩上一放,刘坚强忍不住先哭了。“呜呜——”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这哭声也让丁得一心里陡地一沉,战争就是这么现实,这么残酷,不会因为年龄性别等因素而偏袒任何一个人,不愿接受也得接受。沉声道:“她怎么死的?”

    刘坚强抹了一把鼻涕:“我,我不知道。”

    不知道?这个回答可是令丁得一有点不满意了,看着哭哭啼啼的刘坚强,皱起眉头:“行了行了,你能不能先别哭了?你是班长,小丫头是你的兵,你给我说说,究竟怎么回事?”

    刘坚强勉强止住哭声,恨恨地说:“都是那个国民党逃兵害的!他越权指挥,擅自行动,不听指挥,殴打干部,临阵脱逃!”

    这让丁得一哪能听得明白,赶紧提示刘坚强:“先把事情经过说明白了,注意用词。”

    “他胡义指使马良,不经过二连长允许,冒充团部的名义向百姓传达消息,我说他违反纪律,要制止他,结果他就打我,把我踢进坑里,等我起来的时候,他早跑没影了,所以我就去找二连参加战斗了。”

    在刘坚强说这番话的时候,牛大叔正好也赶到了现场,听到了这些话,不顾团长和政委都在一边,几步走过来,当面问刘坚强:“你先别说没用的,小丫头呢?她咋样了?她到底在哪?”

    “我是要参加战斗的,哪管得了这么多?她整天跟着那个逃兵,要么是他们一起临阵脱逃了,要不就是跟着老百姓跑了!要不就是……”

    牛大叔是个老实性格,好脾气,从不与人红脸,此刻看着刘坚强振振有词说得这么轻描淡写,几天来的愁苦和担忧终于爆发,一时忘了团长政委都在旁,一把揪住了刘坚强的衣领,就抡起大手,啪——及其沉重的一巴掌打得刘坚强滚倒在地,眼冒金星,嘴角流血。

    “你,你是丫头的班长啊!她是你的兵啊!你咋能丢下她!你咋能舍得啊!你知不知道我们为啥舍得让她成为战士啊!我现在就打死你这个不长心的东西!”牛大叔越说越气,越说越激动,再次扑向还没爬起来的刘坚强。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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烽火逃兵介绍:
烽火狼烟的岁月,生命何其渺小,战争改变了一个世界,也改变了无数个人生。
他是个普通军人,他只是想活着,因为,在硝烟中,活着就是最大的奢望。
他想逃离战场,他想逃避战争,但是,只要他还活着,早晚会明白,只有战争才能制止战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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