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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墨香铜臭     魔道祖师txt下载     魔道祖师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76章 夜奔第十八

    魏无羡坐在茶楼一角,自斟自饮。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这座茶楼门外,迎风招展的幌子上,画着一个仙门家族的家纹,说明是那个家族旗下的产业,路过的玄门中人在街上众多茶楼酒肆之中看到熟悉的家纹,一般会选择光顾此店。

    进到楼中来,几乎每张桌子上坐的都是能聊上几句的同行,谈性甚旺。

    乱葬岗不养耳目,这一年来,魏无羡所知的所有外界信息几乎都是他亲自出马这样探听来的。

    一名斯文的修士感慨道:“云深不知处的重建终于完成了。上个月的藏书阁落成观礼在座诸位谁去了?在下去了,站在那里一看,竟然建的和原来一模一样,实属不易啊。”

    “是啊,不容易啊,那么大一座仙府,百年仙境,哪里是一时半会儿能重建起来的。”

    “耗了这么多年,泽芜君含光君也是辛苦,总算不用再奔波劳累了。”

    魏无羡盯着酒杯中倒映出的自己的眼睛,心道,不知藏书阁外面那株玉兰花树如何?也重新栽了一棵吗?

    那几名修士继续闲聊:“说起来,最近喜事还真多。”

    “你是说金麟台的满月酒是吧?我也去了,还喝了一杯。啧啧,兰陵金氏不愧是兰陵金氏,一个小婴儿的满月宴都这么大排场。”

    “你也不看看是给谁办满月宴,小婴儿他爹娘都是谁?能马虎吗?别说小金夫人的夫君不肯马虎,排场稍微小一点,她弟弟也不肯吧。想想金子轩和小金夫人成亲时的排场,更铺张!”

    魏无羡笑了笑。一名女修的声音传来:“小金夫人真好命……这是前世放弃了飞升了才修来的好福气吧。明明不过是……”

    这微酸的碎语立即被其他的大嗓门盖过:“金子轩儿子有前途啊!满月宴上让他抓东西,在一堆花花绿绿的玩意儿里挑,偏偏抓了他爹的剑,把他爹娘乐的,都说今后肯定是个了不起的大剑仙。我看,说不定这位就是未来的仙督哩。”

    “仙督?最近好像几大家族一直在吵这个事,吵定了吗?”

    “有什么好吵的?总不可能一直一盘散沙群龙无首。设一位督领百家的仙首,我以为完全不错。”

    “不太好吧,想想岐山温氏,要是真的有个仙督,万一再来……”

    “这怎么能一样呢?仙督是由众家推举的。不一样不一样。”

    “嘿,说是推举,大家心里清楚,来来去去还不就那几位争,轮得到别人么?而且仙督的位置只能坐一个人,那请问由谁来坐呢?”

    “反正都是上头那几位要操心的,不关咱们的事。咱们这样的小虾米也管不了。”

    “赤锋尊反对的很厉害吧,呛回金光善的暗示明示多少次了,金光善那脸黑的。”

    “哈哈……说到这个就可怜金光瑶,他爹每次要兴风作浪做什么事,他就绞尽脑汁鞠躬尽瘁出谋划策。他爹搞砸了他还要站出来擦屁股,被赤锋尊骂的呀……”

    “噗!他不是才因为穷奇道那件事儿被金光善骂了一顿吗?两面受气。哎,这样的儿子就是不受待见呀。”

    “穷奇道什么事儿?夷陵老祖纵鬼将军滥杀无辜那事儿?那不是一年多以前的旧账了吗,怎么最近又翻出来了?”

    才过了一年多,就在别人嘴里演变成“滥杀无辜”了,魏无羡也是无话可说。

    紧接着,另一人道:

    “不是那件。是最近的。穷奇道闹凶啦。”

    众人纷纷奇道:“穷奇道?那里能闹什么?不是老早就被兰陵金氏占了,准备改建成‘金星雪浪谷’吗?在他们眼皮底下能闹什么,不是应该立刻就被镇压了?”

    “就是因为没能被镇压,所以才凶!不知道吧?听说当初被夷陵老祖弄死的那几个督工,回来了!”

    魏无羡把玩酒杯的手一滞。

    那人继续道:“听说这几只恶鬼凶残无比,成日在山谷里害人,原本在那里劳作的许多修士都受伤了,兰陵金氏的人也拿它们没法子,山壁两旁刚刚刻上新的浮雕,还没种满金星雪浪,就被封住了山谷口,不让任何人靠近,扔下就不跑了……”

    “哈哈哈哈……倒是很符合他们家的行事风格……”

    出了茶楼之后,魏无羡行了一阵。行到人少之处,一道身影默默跟了上来。

    魏无羡心中越想越奇怪。

    那几名督工又不是什么怨气惊人的类型,如何会忽然作祟?听旁人传闻,兰陵金氏这些天来居然还被逼得束手无策。不由让他好奇之中,又多了几分好胜之心。

    基本上魏无羡听到什么地方有奇闻怪事都要去凑一凑热闹,夜猎一场,收几只鬼将,思忖一阵,觉得很有必要去看看。

    他问道:“咱们出来多久了?”

    温宁道:“一日半。”

    为防止突发状况,魏无羡一般不离开乱葬岗超过四天,他道:“还有时间。去一趟天水吧。”

    二人赶至穷奇道。山谷口果然远远拉起了一道高高的铁栏,尖尖的铁杆直耸向天际,拒绝闲杂人等的入侵。温宁双手握住两道铁栏,微微用力,三指粗的铁栏便被他掰出了两道明显的弧度。

    从弯曲的铁栏之中穿入,在穷奇道中漫步穿行,山谷里空无一人,极为僻静荒凉,偶尔响起一两声咕咕怪鸣。

    魏无羡道:“有异样吗?”

    温宁翻起白眼,片刻之后,落下瞳仁,道:“没有。好静。”

    魏无羡道:“是有点太静了。”

    而且,“静”的不止是这座山谷,而是更庞大的空间。

    魏无羡迅速觉察事有蹊跷,低喝道:“走。”

    他刚刚调转方向,温宁突然抬手,截住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支直冲魏无羡心口而来的羽箭。

    猛地抬头,山谷两旁、山壁之上,四面八方、各个角落里钻出来许多人。约一百来号,大多数穿着金星雪浪袍,也有其他服色的,皆是身背长弓,腰挎宝剑,满面警惕,全副武装。以山体和其他人为掩护,剑尖和箭尖,尽数对准了他。

    那支率先射向魏无羡的羽箭是为首一人射出的。定睛一看,那人身形高大,肤色微黑,面容俊朗,有些眼熟。

    魏无羡道:“你是谁?”

    那人射完一箭,原本是有话要说的,被他这么一问,什么话也忘了,大怒道:“你居然问我是谁?我是——金子勋!”

    魏无羡立即想起来了,这是金子轩的堂兄,他在金麟台的宴厅里见过此人一面。

    他道:“哦。是你。你领着这些人埋伏在这里准备做什么?”

    这当然是一场早有预谋的埋伏。恐怕根本没有什么闹凶之事。只因为旁人无法突破乱葬岗脚下的尸阵,魏无羡又神出鬼没,难以追寻踪迹,金子勋便封住穷奇道的山谷口,故意散布谣言,说此地有恶煞出没,而且闹的还是当年被温宁撕碎的那几名督工,引四处夜猎的魏无羡前来钻套子。

    只是魏无羡不明白,他这一年来并未做什么触犯金子勋利益的事。即便一年多以前他曾与金子勋在宴厅有过不快,金子勋意图报复,那也不该拖了一年才报复。何以忽然要带一群人在这里围堵他?

    金子勋沉着面道:“魏无羡,你不要装蒜了。我警告你,立刻解了你下的恶咒,我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不追究计较。”

    魏无羡一听便知有麻烦了。即使明知会遭到怒斥,他也必须问清楚:“什么恶咒?”

    “你还明知故问?”金子勋猛地扯开了自己的衣领,咆哮道:“好,我就让你看看,你亲自下的恶咒成果!”

    他的胸膛之上,密密麻麻布满了大大小小的坑洞!

    这些坑洞小的小如芝麻,大的大如黄豆,均匀地遍布在他身体上,令人恶寒。

    千疮百孔!

    “千疮百孔”是一种阴损刻毒的诅咒。当年魏无羡在姑苏蓝氏的藏书阁抄书时乱翻,翻到过一本古书,上面讲到这种诅咒时配过一副插图,图上那人面容平静,似乎并无痛觉,可身上已经长出了许多个钱币大小的黑洞。

    下咒者的怨念越强,中咒者修为越薄弱,后果便越严重。一开始,中术者是没有知觉的,多半会以为自己毛孔变大了,然而接下来,那些洞就会变成芝麻大小,越到后面,坑洞越长越大,越长越多,直到全身都被大大小小的黑洞爬满,仿佛变成一个活筛子,骇人至极。而且皮肤表面生满了疮孔之后,诅咒就会开始往内脏蔓延,轻则腹痛难忍,重则五脏六腑都溃烂!

    魏无羡一眼辨了出来这种恶诅,道:“‘千疮百孔’。这咒着实厉害,不过,与本人无关。”

    金子勋似是自己也恶心看到自己的胸膛,合上衣服道:“那怎么会这么巧?中恶咒的,刚好都是当初斥责过你的人。骂一骂你们就下这种歹毒的恶咒?什么心胸!”

    魏无羡道:“金子勋,我的确看你不怎么顺眼。但如果我要杀人,不必玩背后下恶咒这种阴沟里的把戏。而且你们一猜就猜到是我,我会这么明显地暴露自己吗?”

    金子勋道:“你不是很狂吗?敢做不敢认了?”

    魏无羡懒得跟他辩,道:“你自己解决吧。我先行一步。”

    闻言,金子勋目露凶光,道:“先礼后兵,既然你不懂回头是岸,那我也不客气了!”

    魏无羡顿住脚步,道:“哦?”

    “不客气”的意思很明显。要解开这种恶咒,除了让施咒者自损道行,自行撤回,还有一个最彻底的解决办法:杀掉施咒者!

    魏无羡蔑然道:“不客气?你?就凭你这一百来号人?”

    金子勋一挥手臂,所有门生搭箭上弦,瞄准了山谷最低处的魏无羡和温宁。

    果然是他不主动招惹是非,是非也会来招惹他!

    魏无羡将陈情举起,笛音尖锐地撕破寂静的山谷。然而,静候片刻,没有任何响应之声。

    一旁有人高声道:“方圆十里之内都被我们清理过了,你再吹也召不来几只帮手的!”

    果然是早有预谋,将这穷奇道设成了为他精心布置的葬身之地。魏无羡冷笑道:“这可是你自己找死!”

    闻声,温宁举手,拽断了脖子上挂着一枚符咒的一条红绳。

    这条红绳断裂之后,他的身体晃了晃,脸上肌肉开始逐渐扭曲,从脖子往面颊爬上数道黑色裂纹。突然仰头,发出长长一声非人的咆哮!

    这埋伏的一百多人里也不乏夜猎场上的好手,从没听过一具凶尸能发出这样恐怖的声音,不约而同脚底发虚。金子勋也是头皮发麻,然而他胸膛上长的东西,让他更难以忍受,登时一扬手臂,下令道:“放——”

    正在此时,另一侧山壁之上,一个声音喝道:“都住手!”

    一个白衣身影轻飘飘地落下山谷。金子勋原本已咬着牙红了眼,一看清来人身形样貌,还挡在了魏无羡身前,又惊又躁,失声道:“子轩?你怎么来了?!”

    金子轩一手扶在腰间剑柄上,冷静地道:“来阻你们。”

    金子勋道:“阿瑶呢?”

    去年他还对金光瑶十分瞧不起,颇为轻贱看低,如今两人关系改善,便唤得亲近了。金子轩道:“我把他扣在金麟台了。若不是我在他取剑的时候撞破了他,你们便打算这样乱杀一场吗?做这样大的事,也不说一声,好好商量!”

    金子勋身中此千疮百孔恶诅之事,实在难以启齿。一来他原先相貌体格都不错,素来自诩风流,无法容忍被人知道他中了这么恶心难看的诅咒;二来中咒就说明他修为不够,灵力防卫薄弱,此点更不便为外人道。因此,他只将中咒之事告诉了金光善,求他为自己寻找最好的秘咒师和医师。谁知医师咒师都束手无策,于是,金光善便给了他穷奇道截杀之计。

    金光瑶则是金光善本说好派来为他助阵的帮手。至于金子轩,因为魏无羡是江厌离的师弟,再加上金江夫妻恩爱,金子轩几乎什么破事鸟事都要和妻子唠叨一番,担心他走漏了风声,让魏无羡有了防备,是以他们一直瞒着金子轩今日截杀一事。

    当年魏无羡见金子轩最后一面时,他还是一派少年的骄扬之气,如今成家后却瞧着沉稳了不少,说话亦掷地有声,有模有样:“此事还有转圜余地,你们都暂且收手。”

    眼看就能杀死魏无羡,金子轩却突然拦了下来,金子勋又怒又躁,急道:“子轩,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是来干什么的?息事宁人?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可转圜的,你是没看见我身上这些东西吗?!”

    看他似乎又想掀衣露那一片坑洞的胸膛,金子轩忙道:“不必!我已听金光瑶说过了!”

    金子勋道:“既然你都听他说过了,就该知道我等不得,不要拦我!”

    他二人毕竟是从小便熟识的堂兄弟,有一二十年的交情,并不算差,此时金子轩确实不好向着外人说话,而且他也实在不喜欢魏无羡这个人,回头冷冷地道:“你先让这个温宁住手,叫他不要发疯,别把事情再闹大了。”

    魏无羡更不喜欢他,莫名被人围堵,火气更大,也冷冷地道:“事情原本就不是我闹出来的,为何不让他们先住手?”

    四下一片不依不饶的叫嚣。金子轩怒道:“这个时候你还强硬什么?先跟我上一趟金麟台,理论一番老实对质,把事情说清楚了,只要不是你做的,自然无事!”

    魏无羡嗤道:“强硬?我毫不怀疑,只要我现在一让温宁收手,立刻万箭齐发死无全尸!还上金麟台理论?”

    金子轩道:“不会!”

    魏无羡道:“金子轩,你给我让开。我不动你,但你也别惹我!”

    金子轩见他执拗不肯软化,突然出手擒他,道:“为何你就是不懂得配合!阿离她……”

    他堪堪朝魏无羡伸出手,温宁猛地抬头!

    一声沉闷的异响。

    听到这声音,金子轩怔了怔。低下头,这才看到了洞穿自己胸口的那只手。

    温宁面无表情的半边脸上,溅上了几滴灼热且刺目的鲜血。

    金子轩的嘴唇动了动,神情有些愣愣的。但是,还是坚持把刚才没说完的那半句话接着说下去了:

    “……她不会想看到你这样的……”

    魏无羡的神情也是愣愣的。

    一时半会儿,他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

    怎么瞬息之间就变成这样了?

    不对。不应该。一定有什么地方出了差错。他刚才明明有好好控制住温宁的。就算温宁已经被他催成了狂化状态,他也应该控制得了的。明明以前都控制得住的。

    明明温宁就算发狂了也绝对不应该脱离他的控制、一定会服从他的命令不会胡乱伤人的!

    温宁将刺穿金子轩胸膛的右手抽出,留下了一个透心凉的窟窿。

    金子轩的脸看上去很难过地抽了抽,似乎觉得这伤势没什么大不了,自己还可以站着。但终究是膝盖一软,率先跪了下来。

    惊恐万状的呼号声开始在四下高低起伏。

    “鬼……鬼将军发狂了!”

    “杀了,他杀了,魏无羡让鬼将军把金子轩杀了!”

    “放箭!还愣着干什么!放箭啊!”

    发出号令的人一回头,就一道黑色的身影鬼魅般地逼近到了身前!

    “啊——————!!!”

    不是。不是的。他根本没想杀金子轩的。

    他完全没有要杀金子轩的意思!只是在刚刚那一瞬间,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没能控制住!忽然失控了!

    金子轩的身体终于支撑不住,重重向前倾倒,砰的一声,摔在了地上。

    他一生都高傲自大,看重自己的外表和仪态,爱好洁净,乃至有些轻微洁癖,此刻却侧脸朝下,狼狈万分地摔在尘土之中。脸上的点点鲜血和眉心那一点朱砂,是同一个殷红的颜色。

    盯着他渐渐失去光采的双眼,魏无羡脑中混乱一片。

    你不是说心性如何你有数的吗?你不是说自己控制得住吗?你不是说绝对没问题,绝对不会出差错的吗?!

    “啊啊啊啊鬼将军啊啊呃————!!!”

    “我的手!”

    “饶命。不要追我,不要追我!”

    穷奇道中,已沦为一片惨叫四起的血海!

    魏无羡脑中一片空白,清醒过来的时候,已经躺在伏魔殿里了。

    温情和温宁都在。

    温宁的瞳仁又落回了眼白之中,已经脱离了狂化状态,似乎正在和温情低声说话,见魏无羡睁开眼睛,默默跪到了地上。温情则红着眼睛,什么都没说。

    魏无羡坐了起来。

    沉默半晌,心中忽然翻涌起一股汹涌的恨意。

    他一脚踹到温宁胸口,将他踹翻在地。

    温情吓得一缩,握紧了拳头,却只低头抿嘴。魏无羡咆哮道:“你杀了谁?你知不知道你杀了谁?!”

    恰在此时,温苑头顶着一只草织蝴蝶从殿外跑进来,喜笑颜开道:“羡哥哥……”

    他本来是想给魏无羡看他涂上了新颜色的蝴蝶,然而进来之后,他却看到了一个犹如恶鬼的魏无羡,还有蜷在地上的温宁,一下子惊呆了。魏无羡猛地转头,他还没收住情绪,眼神十分可怕,温苑吓得整个人一跳,蝴蝶从头顶滑落,掉在了地上,当场大哭起来。四叔赶紧勾着腰进来,把他抱了出去。

    温宁被他一脚踹翻之后,又爬起来跪好,不敢说话。魏无羡抓着他的衣领,把他提起来,疯了一样地吼道:“你杀谁都行,为什么要杀金子轩?!”

    温情在一旁看着,很想上来保护弟弟,却强行忍住,又是伤心又是惊恐地流下了眼泪。

    魏无羡道:“你杀了他,让师姐怎么办?让师姐的儿子怎么办?!让我怎么办?我怎么办?!”

    他的吼声在伏魔殿中嗡嗡作响,传到外面,温苑哭得更厉害了。

    耳中听着小儿远远的哭声,眼里看着这对手脚都不知该往哪里放的惊惶姐弟,魏无羡的一颗心越来越阴暗。他扪心自问:“我这些年来到底是为什么要把自己困在这座乱葬岗上?为什么我就非要遭受这些?我当初是为什么一定要走这条路?为什么要把自己弄成这样?我得到什么了?我疯了吗?我疯了吗?我疯了吗!”

    若是他一开始没有选择这条道路就好了。

    忽然,温宁低声道:“……对……不起。”

    一个死人,没有表情,红不了眼眶,更流不了眼泪。可是,此时此刻,这个死人的脸上,却是真真切切的痛苦。

    他重复道:“对不起……

    “都、都是我的错……

    “对不起……”

    听着他磕磕巴巴地反复道歉。忽然间,魏无羡觉得滑稽无比。

    根本不是温宁的错。

    是他自己的错。

    发狂状态下的温宁,只是一件武器而已。这件武器的制造者,是他。听从的,也是他的命令:屠杀所有敌人。

    那时剑拔弩张,杀气肆虐,再加上他平时在温宁面前从来不吝于流露对金子轩的不满,在温宁心底种下敌意的种子,是以金子轩一出手,无智状态下的温宁,便将他认作了“敌人”,不假思索地执行了“屠杀”的命令。

    是他没能控制好这件武器。是他,对自己的能力太自负。是他,忽略了至今为止所有的不祥征兆,相信他能够压住任何不良影响,相信他不会失控。

    温宁是武器,可他难道是自愿要来做武器的吗?

    这样一个生性怯弱、胆小又结巴的人,难道以往他在魏无羡的指挥下,杀人杀的很开心吗?

    当年他得了江厌离馈赠的一碗藕汤,一路从山下捧上了乱葬岗,一滴都没撒,虽然自己喝不了,却很高兴地看着别人喝完了,还追问是什么味道,自己想象那种滋味。亲手杀了江厌离的丈夫,难道他现在很好受吗?

    一边把错误都揽到自己身上,一边还要向他道歉。

    魏无羡揪着温宁的衣领,看着他惨白无生气的脸,眼前忽然浮现出金子轩那张沾满了尘土和鲜血、脏兮兮的面容,同样也是惨白无生气。

    他还想起了好不容易苦尽甘来才嫁给了心上人的江厌离,想起了金子轩和江厌离的儿子,那个被他取过字的孩子,才一丁点大,才刚刚办过满月宴,在宴会上抓了他爹的剑,他爹娘都高兴坏了,说这孩子今后会是个了不起的大剑仙,说不定还是仙督。

    怔怔地想着,想着,魏无羡忽然哭了。

    他茫然地道:“……谁来告诉我……我现在该怎么办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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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夜奔第十八2

    从前只有旁人来问他,该怎么办。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如今却是他问别人,自己该怎么办。而且,没有人能给他回答。

    忽然,魏无羡脖子后方微微一痛,似乎被一根极细的针扎了一下,周身一麻。

    他方才心神恍惚,失了警惕,这感觉传来后,好一阵才知不妙,可人已经不由自主地歪到了地上。先开始还能举起手臂,可很快的,连手臂也摔到了地上,全身都动弹不得了。

    温情红着眼眶,缓缓收回右手,道:“……对不起。”

    原本以她的实力,是决计刺不中魏无羡的,可方才的魏无羡根本没有任何防备,才会被她冷不防得手。得手之后,温情将他扶回了一旁的榻上,让他躺下。

    这一针扎得狠,扎得魏无羡脑子也稍稍冷静了些,喉结上下滚动一阵,开口道:“你这是做什么?”

    温情和温宁对视一眼,一齐站到他身前,对着他,郑重其事地行了一个大礼。

    见此情此景,魏无羡心中升腾起一股狂躁的不安,道:“你们要干什么?究竟想干什么?!”

    温情道:“刚刚你醒来的时候,我们正好在商量。已经商量得差不多了。”

    魏无羡道:“商量什么?别废话,把针拔了,放开我!”

    温宁缓缓从地上站起身,仍是低着头,道:“姐姐和我,商量好了。去金麟台,请罪。”

    “请罪?”魏无羡愕然道:“什么请罪?负荆请罪?投案自首?”

    温情揉了揉眼睛,神色看似平静地道:“嗯,差不多。你躺着的这几天,兰陵金氏派人来乱葬岗下喊话了。”

    魏无羡道:“喊什么话?一次说个清楚!”

    温情道:“要你给个交代。这个交代,就是交出温氏余孽的两名为首者。尤其是鬼将军。”

    “……”魏无羡道:“我警告你们两个,赶紧把这根针拔下来。”

    温情继续自顾自道:“温氏余孽的为首者,也就是我们了。听他们的意思,只要你交我们出去,这件事就当暂且过了。那就再麻烦你躺几天好了。这根针扎在你身上,三天效用就会消退。我叮嘱过四叔他们了,会好好照看你。如果这三天里有什么突发状况就……”

    魏无羡怒喝道:“你他妈给我闭嘴!现在已经够乱了!你们两个还想干什么?请个狗屁的罪,我让你们这么做了吗?拔下来!”

    温情和温宁垂手站着,他们的沉默如出一辙。

    魏无羡的身体无力,奋力挣扎无果,又没人听他的话,一颗心也忽然无力了。

    他吼也吼不动,哑着嗓子,道:“你们去金麟台干什么?那个恶诅根本不是我下的……”

    温情道:“那个恶咒是谁下的,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穷奇道那一百多个人,确实是阿宁杀的。”

    魏无羡道:“……可是,可是……”

    可是什么?他自己都想不出“可是”什么。想不出要用什么理由来推辞,要用什么借口来开脱。

    他道:“……可是要去也是该我去。纵尸杀人的是我,温宁只是我的一把刀。拿着刀的人是我。”

    温情淡声道:“魏婴,咱们都清楚,我们去了,这事儿就完了。他们最想要的,是姓温的凶手。”

    魏无羡怔怔的看着她,忽然发出一声无意义的怒吼。

    他终于明白了为什么江澄总是对他做的一些事情流露出极度愤怒的情绪,为什么总是骂他有英雄病,为什么总恨不得暴揍一顿打醒他。因为这种看着旁人非要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非要自己去承担糟糕的后果、劝都劝不住的感觉,实在是可恨至极,可恶至极!

    魏无羡道:“你们究竟懂不懂?去金麟台请罪,你们两个,尤其是温宁,会是什么下场?你不是最心疼你这个弟弟的吗?”

    温情道:“什么下场,都是他应得的。”

    不是的。根本不是温宁应得。而是他应得的。

    温情道:“反正,算起来其实我们早就该死了。这一年多的日子,算是我们赚的。”

    温宁点了点头。

    他总是这样,旁人说什么都点头,表示附和,绝不反对。魏无羡从来没有如此痛恨过他这个动作和这份温顺。

    温情在榻边蹲了下来,看着他的脸,忽然伸手,在魏无羡的额头上弹了一下。

    这一下弹得十分用力,痛得魏无羡眉头一皱。见状,温情似乎心情好了很多,道:“话说完了,交代清楚了,也道过别了。

    “那,就再见了。

    “这话我对你说过很多次,不过,说再多次也是不够的。

    “对不起。还有,谢谢你。”

    魏无羡躺足了三天。

    温情的计算确实没错,整整三天,不多一刻,不少一刻,三天一过,他便能动弹了。

    先是手指,再是四肢,脖子……等到全身几乎僵硬的血液重新流动起来之后,魏无羡从台阶上一跃而起,冲出了伏魔殿。

    那群温家的人们这三天似乎也没合眼,沉默地坐在那间大棚子里,围着桌子坐着。魏无羡看都没看他们一眼,一路狂奔,冲下了乱葬岗。

    一口气冲下山后,他站在荒野之中,喘着粗气,弯腰双手撑住膝盖,好容易才直起腰。然而,看着杂草丛生的数道山路,却不知道要往哪里走了。

    乱葬岗,他刚刚才从上面下来。

    莲花坞,他已经一年多没有回去了。

    金麟台?

    三天已过,此时再去,能看到的,怕是只有温情的尸体,和温宁的骨灰了。

    他愣愣地站着,忽觉天地之大,竟无一处可去。

    更不知道要做什么。

    蓦地,一个可怕的念头在他心底油然而生。

    这个念头,三天之中,被他反复否决过,但还是反复出现着,挥之不去。

    温情和温宁自己走了,也许,其实他心底对此是庆幸的。因为这样,他就不必为难究竟应当做什么抉择了。因为他们已经给帮他做了,已经解决了这个麻烦。

    魏无羡扬手打了自己一耳光,低声对自己吼道:“想什么?!”

    脸上火辣辣的,终于把这可怕的念头压了下去。转而改想,无论如何,好歹要把温氏姐弟二人的尸体骨灰拿回来。

    于是,他最终还是朝金麟台的方向奔去了。

    魏无羡若是想无声无息地潜入一个地方,并不难。金麟台上很是安静,竟然没有他想象中的重重把守。四下搜索半天,并未见到可疑之处。鬼使神差地,魏无羡往金麟台后的寝殿走去。

    像一个幽灵一样在金麟台后方的寝殿群中游荡着,见人就躲,无人就走。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找什么、该怎么找,但是,当一阵婴孩的哭声传来时,他的脚步一僵,内心有个声音催使着身躯朝声源之处走去。

    哭声是从一间厅堂样的建筑中传来的。魏无羡无声无息潜到门前,从雕镂着精致花纹的木窗缝隙间向里望去。

    堂中置着一具黑沉沉的棺木。棺木之前,跪坐着两个白衣女子。

    左边那个女子身形孱弱,这个背影他绝不会认错。从小到大,他被这个背影的主人背过无数次。

    是江厌离。

    江厌离跪坐在一只蒲团上,愣愣盯着面前那具黑得发亮的棺木。

    婴孩似乎就抱在她怀里,还在发出细细的哭声。

    右边的那名女子低声道:“……阿离,你别坐了。去休息休息吧。”

    江厌离摇了摇头。

    听声音,右边这女子是金子轩的母亲金夫人。魏无羡小时候,曾见过她带着尚且年幼的金子轩来莲花坞玩儿,后来也在各种宴会场合上与之打过照面。

    这是个和她的好友虞夫人性子颇有几分相似的女子,十分好强,声调总是扬得高高的。可刚才她说的这几句话,声音却又低又哑,显得很是苍老。

    金夫人又道:“这里我守着就好了,你不要再坐下去了,会受不住的。”

    江厌离轻轻地道:“母亲,我没事。我想再坐一会儿。”

    半晌,金夫人缓缓站了起来,道:“你这样不行。我去给你弄点吃的来。”

    她应该也在这里跪坐很久了,腿脚发麻,站起来后身体微微一晃,却立刻稳住了。转过身,果然是那张轮廓有些刚硬的女子面容。

    魏无羡记忆中的金夫人,雷厉风行,神情傲慢,周身贵气,金光璨璨。容貌保养得极好,瞧着十分年轻,说是二十如许也有人信。而此时此刻,魏无羡看到的,却是一个一身素缟,鬓染霜华的普通中年女人。没有心情化妆,脸色灰败,嘴唇上起着一层死皮。

    她走过来欲推门而出,魏无羡立刻闪身,足底轻点,刚刚游上走廊的斗拱,金夫人便迈了出来,反手关上门,面目冷然地深吸了一口气,调整了一下面部肌肉,似乎想做出如往常般威严的表情。

    可是,这口气还没吸完,她的眼眶先红了。

    方才在江厌离面前,她始终不露分毫孱弱之态。然而一出门来,她的嘴角便垮了下来,五官皱缩,整个人都哆嗦起来。

    这是魏无羡第二次在一个女人脸上,看到这种难看至极、又伤心欲绝的模样。

    他真的再也不想看到这样的表情了。

    魏无羡无意间握了握拳,谁知,指骨恰好发出“喀”的一声脆响!

    闻声,金夫人立刻长眉倒竖,喝道:“谁!”

    她一抬头,就看到了潜藏在斗拱旁的魏无羡!

    金夫人眼神极好,看清了藏在黑暗之中的那张面容,脸上好一阵扭曲,尖声喝道:“来人!都给我来人!魏婴——他来了!他潜进金麟台了!”

    魏无羡跃下长廊,忽然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那间厅堂的门被人撞开,他不由得落荒而逃。

    在这个时候,他根本不敢去看江厌离哪怕一个表情、更不敢听她对自己说一句话!

    逃离金麟台、退出兰陵城之后,魏无羡又失去了方向,开始稀里糊地乱走,神志不清,一刻不停,不知走过了几座城,忽然看到一堆人聚在一堵城墙前,议论纷纷,气氛热烈,群情激奋。

    魏无羡原本是无视了这些人的,可走过去时,忽然听到人群中传来低低的“鬼将军”三个字。他顿时驻足,凝神细听。

    “鬼将军也真是凶残……说是来请罪,又忽然发狂,在金麟台当场杀了三十多个人!”

    “幸好当天我没去!”

    “不愧魏无羡教出来的狗,见人就咬。”

    “这魏婴也真是。控制不住就不要瞎炼,炼出来条疯狗也不拿链子拴好,迟早有一天遭反噬。照这个趋势我看那一天不远了。”

    魏无羡静静听着,指节微微抽搐。

    “兰陵金氏好倒霉啊。”

    “姑苏蓝氏才倒霉呢!杀的那三十几个人里大半都是他们家的,明明他们只是来助阵平息事端的。”

    “好在终于把鬼将军焚毁了,不然一想到有这么个东西成天在外边晃,还时不时发一发疯,真是睡觉都不安稳。”

    有人啐道:“温狗就是应该有这样的下场!”

    “鬼将军已经被烧成渣了,这下魏无羡总该知道厉害了吧?我听好些准备去参加这次誓师大会的家主都放话了。痛快!”

    魏无羡越听,面上神情越是淡漠。

    他早该明白如此的。无论他做什么,这群人的嘴里,永远不会有半句好话。他得意,旁人畏惧;他失意,旁人快意。横竖都是邪魔歪道,那他一直以来的坚持,究竟算什么?!

    只是,他眼神中的寒意越是彻骨,心头那一把狂怒的业火,就烧得越旺。

    一人得意洋洋,仿佛他在这中有着莫大的功绩,道:“是啊,痛快!他今后若是老老实实缩在那破山岗上夹着尾巴做人倒也罢了,要是还敢出来抛头露面?嘿,只要他一出来,就……”

    “就怎么样?”

    正议论得热火朝天的人们闻声一怔,齐齐回头。

    只见一个面色苍白、眼下晕着两道乌色的黑衣青年站在他们身后,冷冷地道:“只要他敢出来,就怎么样?”

    眼尖的人看到了这人腰间那管束着鲜红穗子的笛子,登时大惊大恐,脱口而出:“陈情。是陈情!”

    夷陵老祖魏无羡,竟然真的出来了!

    刹那间,人群以魏无羡为圆心,空出了一大片地,朝四下逃窜开来。魏无羡吹出一声凄厉尖锐的口哨,这些人忽觉身体一沉,尽数趴到了地上。战战兢兢回头一看,发现所有人、包括自己的背后,都沉沉压上了数只形态不一、口垂鲜血的阴灵!

    在一地东倒西歪、动弹不得的人群中,魏无羡不疾不徐地穿行着,边走边道:“咦,你们怎么啦?方才在背后谈论我,不是很嚣张的吗?怎么到了我面前,又是五体投地的另外一幅嘴脸了?”

    他走到刚才言语最刻毒的那人身旁,猛地一脚踩上他的脸,哈哈笑道:“说啊?怎么不说了?——侠士,你究竟要把我怎么样啊?!”

    那人被他踢得鼻骨断裂,鼻血狂飙,惨叫不止。数名修士在城墙上方观望,想帮忙又不敢上前,远远地隔空喊话道:“魏……魏婴!你若是真有本事,你怎么不去找誓师大会的那些大家族大家主们?跑来欺负我们这些没有还手之力的低阶修士,算什么本事?”

    魏无羡又是一声短哨吹出,那名喊话的修士忽觉有一只手猛地拽了他一把,从城墙上方跌落下来,摔断了双腿,长声惨嚎起来。

    哀嚎声声中,魏无羡面不改色地道:“低阶修士?因为是低阶修士,我就必须要容忍你们吗?既然敢说,就要敢承担后果。既然知道自己是微不足道、贱如蝼蚁的杂碎,怎么不懂管好自己的嘴!”

    众人面如死灰,噤若寒蝉。半晌,魏无羡没再听到一句闲言碎语,满意地道:“对了,就是这样。我有没有本事,你们也配评论?”

    说完又是一脚,将编排得最起劲的那人的口牙踹落了半边!

    血溅满地,无人不战栗色变,那人早已痛得晕了过去。魏无羡低头将靴子底的血迹在地上碾了碾,碾出几个血淋淋的足印,端详一阵,淡淡地道:“不过,你们这些杂碎倒是说对了一件事。跟你们这种人浪费时间,没什么意思。让我去找那几家大的吗?很好,我这就去,跟他们清算清算。”

    他一抬头,看见了城墙上贴的那张巨大告示。方才这群人,就是围着这张告示在讨论。

    告示最上方,写的是“誓师大会”四个字,内容是以兰陵金氏、清河聂氏、云梦江氏、姑苏蓝氏为首的四大家族,要在岐山温氏被废弃的仙府不夜天城的废墟之上,将温氏余孽的骨灰飞洒,同时誓师,与占据乱葬岗的夷陵老祖势不两立。

    不夜天城,誓师大会?

    ...

    ...

第78章 夜奔第十八3

    这群人原本以为自己一定会惨死夷陵老祖之手,然后沦为被他操纵的行尸走肉,个个惊恐万状,谁知,魏无羡并没有兴趣和他们多作纠缠,看完告示之后,把这群人扔在地上,这便负手离开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他没有收回那些阴灵,满地呼痛的继续哀哀呼痛,哼唧的继续蠕动哼唧,全都爬不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一道蓝色剑光掠过,众人顿感背上一轻。有人惊呼道:“我能动了!”

    几人率先勉强爬起身,只见那道蓝色剑光飞回,收入一人鞘中。

    那人是个极为年轻的俊雅男子,白衣抹额,面容冷肃,眉目间似乎带着一缕压抑的忧色,行来极快,却分毫不显急态,连衣袂也未曾翻飞。

    那名摔断了双腿的修士忍痛道:“含……含光君!”

    蓝忘机走到他身边,蹲下来按了按他的腿,探明了伤势,并不十分严重,起身还未说话,那名修士又道:“含光君,您来得迟了,魏无羡刚走!”

    不少人都知道,这几日姑苏蓝氏的含光君在到处追查魏无羡的下落,多半是要拿他算账,讨还姑苏蓝氏那数十条白白折了的人命,忙道:“是啊,他才走了不到半个时辰!”

    蓝忘机道:“他做了什么。去向何处。”

    众人连忙诉苦:“他不分青红皂白,将我们打杀一通,险些把我们当场全部杀死!”

    蓝忘机藏在雪白宽袖之下的手指微微抽动,似乎想握成拳,却很快放开了。

    那名修士连忙又道:“不过他放话了,他现在要去不夜天城,去誓师大会找四大家族算账!”

    岐山温氏覆灭之后,不夜天城的主殿群便沦为了一座华丽而空洞的废墟。

    坐落于整座不夜天城最高处的炎阳烈焰殿前,有一个宽阔无比的广场。从前有三支冲天而起的旗杆立于广场最前端,如今,其中两支都已经折断了,剩下的一支,挂的是一面被撕得破破烂烂,还涂满了鲜血的温氏家纹旗。

    此夜,广场上密密麻麻列满了大大小小各家族的方阵,每个家族的家纹锦旗都在夜风中猎猎飘动。断旗杆前是一座临时设立的祭台,各个家族的家主站在自家方阵之前,由金光瑶为他们每人依次送上一杯酒。尽数接过酒盏后,众位家主将之高高举起,再酹于地面。

    酒洒入土,金光善肃然道:“不问何族,不分何姓。这杯酒,祭死去的世家烈士们。”

    聂明玦道:“英魂长存。”

    蓝曦臣道:“愿安息。”

    江澄则是阴沉着面容,倾完了酒也一语不发。

    接下来,金光瑶又从兰陵金氏的方阵之中走出,双手呈上了一只黑色的方形铁盒。金光善单手拿起那只铁盒,高高举起,喝道:“温氏余孽焚灰在此!”

    说完,他运转灵力,将铁盒赤手震裂。黑色铁盒碎为数片,无数白色的灰末纷纷扬扬撒于凄冷的夜风之中。

    挫骨扬灰!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欢呼喝彩之声。金光善举起双手,示意众人安静,听他讲话。等到叫好声渐渐平息,他又高声道:“今夜,被挫骨扬灰的,是温党余孽中的两名为首者。而明日!就会是剩下的所有温狗,还有——夷陵老祖,魏婴!”

    忽然,一声低笑打断了他慷慨激昂的陈词。

    这声低笑响起的太不是时候,突兀又刺耳,众人立即刷刷地朝声音传来之处望去。

    炎阳烈焰殿是一座宏伟的大殿,共有十二条屋脊,每条屋脊之末各设有八只神兽。而此时,众人发觉,其中一条屋脊上,竟然有九只,方才那声低笑,就是从那边发出来的!

    那只多出来的脊兽微微一动,下一刻,一只靴子和一片黑色衣角便从屋檐上垂了下来,轻轻晃荡。

    所有人的手都压到了剑柄上,江澄的瞳孔一缩,手背青筋突起。金光善又恨又警,道:“魏婴!你胆敢出现在此!”

    那人开口说话,果然是魏无羡的声音,听起来很是奇怪:“我为什么不敢出现在此?你们这些人加起来,有三千么?别忘了当年在射日之征里,别说三千,五千人我也单挑过。而且我出现在这里,岂不正合你们的意?省得劳你们明天还要特地找上门去把我挫骨扬灰。”

    清河聂氏也有数名门生丧生于发狂的温宁之手,聂明玦冷冷地道:“竖子嚣张。”

    魏无羡道:“我岂非一直如此嚣张?金宗主,自己打自己的脸,痛快么?说只要温氏姐弟去金麟台给你们请罪这件事便揭过的是谁?刚才口口声声说明天要把我和其他温党余孽挫骨扬灰的又是谁?”

    金光善道:“一码归一码!穷奇道截杀,你屠杀我兰陵金氏子弟一百余人,这是一码。你纵温宁金麟台行凶,这又是另……”

    魏无羡道:“那么敢问金宗主,穷奇道截杀,截的是谁?杀的又是谁?主谋者是谁?中计者又是谁?归根结底,先来招惹我的,究竟是谁?!”

    那些站在方阵之中的门生们藏身于人山人海,倍感安全,纷纷壮起了胆子,隔空喊话道:“即便是金子勋先设计截杀你,你也断不应该下这么大狠手,杀伤那么多条人命!”

    “哦。”魏无羡替他分析道:“他要杀我,可以不用顾忌下死手,我死了算我倒霉。我自保就必须要顾忌不能伤这个不能伤那个,不能掉他一根头发了?总而言之,就是你们围攻我可以,我反击就不行,对不对?”

    “反击?那一百多人和金麟台上的三十多人是无辜的,你反击为何要连累他们!”

    魏无羡道:“那乱葬岗上的五十多名温家修士也是无辜的啊,你们又为何要连累他们?”

    另一人啐道:“温狗究竟给了你什么大恩大德?这样向着这群杂碎。”

    “我看根本没有甚么大恩大德。只是他自以为是个和全世界作对的英雄,自以为在做一件义举,觉得冒天下之大不韪的自己很伟大罢了!”

    听了这一句,魏无羡却沉默了。

    下方众人将他的沉默当作退缩,道:“归根结底,还不是你对金子勋下那种卑鄙阴损的恶咒在先!”

    魏无羡道:“请问你究竟有什么证据,证明恶咒是我下的?”

    发问那人哑口无言,噎了噎,道:“那你又有什么证据,证明不是你下的?”

    魏无羡笑了:“那我再请问,为什么不是你?你不也没证据证明不是你下的恶咒吗?”

    那人又惊又怒:“我?我怎么会和你一样?休要混淆是非胡搅蛮缠!你的嫌疑最大,你以为我们不知道吗,你和金子勋一年多以前就结过怨!”

    魏无羡森然道:“究竟胡搅蛮缠的是谁?一年多以前?对啊,我若想杀他,一年多以前就杀了,用不着留到现在。不然他这种角色,要不了一年,我三天就忘了。”

    一名家主震惊了:“……魏无羡啊魏无羡,我今天算是长见识了,我真是从未见过你这样无理的恶徒……把人杀死之后,还要言辞侮辱,恶语相向。你莫非就没有半点同情之心、愧疚之情?”

    骂声一片,魏无羡却安然受之。

    唯有愤怒,才能把他心中其他的情绪压下去。

    一名站在方阵较前列的修士痛心疾首道:“魏婴,你太让我失望了。亏我当初还曾经仰慕钦佩过你,还说过你好歹是开宗立派的一代人物。如今想来,真是几欲作呕。从此刻开始起,我与你势不两立!”

    “哈哈哈哈……”

    魏无羡笑得几乎喘不过气了,他眼角含泪道:“你仰慕我?你说你仰慕我,那为何你仰慕我的时候我没见过你?而我一人人喊打,你就跳出来摇旗呐喊?你这仰慕,未免也太廉价了。你说你从此与我势不两立,很好,你的势不两立抑或不共戴天,对我有任何影响吗?你的仰慕和憎恶,都如此微不足道,怎好意思拿出来叫嚣?”

    话音未落,他喉咙忽然一噎,胸口传来一阵突如其来的闷痛。

    低头一看,一只羽箭正正插在他胸口,箭头埋入了两条肋骨之中。

    他朝羽箭射来的方向望去。射出这一箭的,是一个眉清目秀的少年修士,站在一个小家族的方阵之中,兀自维持着姿势,弓弦犹在颤抖。

    魏无羡看得出来,这只箭,原本是直冲他心口致命之处射来的。只是射箭人技艺不精,箭势在半空中衰落,这才偏下了心脏部位,射入了肋骨之中。

    那射箭人身旁的人都目光惊愕、甚至惊恐地看着做出了这种鲁莽举动的这名同门。魏无羡抬起头,脸现煞气,反手拔下这只羽箭,用力掷了回去。

    只听一声惨呼,那名偷射他的年轻修士,竟然就这样被他徒手掷回的一箭插中了胸口!

    他身旁另一名少年扑到他身上,嚎啕道:“哥!哥!”

    那个家族的方阵瞬间乱了套,家主伸出颤抖的手指着魏无羡道:“你……你……你好狠毒!”

    魏无羡右手随便在胸膛的伤口处按了按,暂时止住血,漠然道:“叫什么叫,他射我和我刺他的是同一个位置,死不了。况且他既然敢偷袭射我这一箭,就该料到万一没射中会是什么下场。既然都叫我邪魔歪道了,总不至于指望本人宽宏大量地不和他计较。”

    金光善呼道:“布阵,布阵!今天绝不能让他活着离开这里!”

    一声令下,对峙局面终于被打破,数名门生御剑持弓,向着大殿上方包抄过去。

    终于先动手了!

    魏无羡冷笑道:“说得好像你们不是一开始就这样打算的一样!”

    说着,他将腰间的陈情取了下来,举到唇边,随着笛子发出尖锐的嘶鸣,不夜天城广场的地面之上,一只只惨白的手臂破土而出!

    一具具尸体顶破白石铺就的细墁地面,从泥土深处爬了出来。有御剑刚刚离地的,立即被他们拖了下来。魏无羡站在炎阳烈焰殿的屋脊之上,竹笛横吹,双目在夜色中闪闪发出冷光。俯瞰下方,各家服饰犹如五颜六色沸腾不止的水,翻搅不止,时而四散,时而又聚拢。除了云梦江氏的方阵那边无恙,其他家族尽皆大乱,各个家主都忙着护住自己的门生,一时都无暇去攻击魏无羡。

    正在此时,一道泠泠的琴音扰乱了陈情的笛音。

    魏无羡放下陈情,回头望去。只见一人坐在另一条屋脊上,横琴于前,一袭雪白的衣衫在黑夜中有些刺目。

    魏无羡冷声道:“啊,蓝湛。”

    打完招呼过后,他又将笛子举到唇边,道:“从前你就该知道了,清心音对我没用!”

    蓝忘机翻琴上背,改为抽出避尘,直冲陈情袭去,要斩断这支催生出魔音的鬼笛。魏无羡旋身一错,哈哈大笑道:“好好好,我就知道,终有一天咱们要这样真刀实枪地杀一场。横竖你从来都看我不顺眼,来啊!”

    他此刻已经处于神智不清的半疯狂状态了,一切恶意情绪都被无限放大,只觉得什么人都恨他,他也恨所有人,谁来都不怕了,也不过如此。听了这句话,蓝忘机的动作顿了顿,道:“魏婴!”

    这一声虽然是喝出来的,可是,换了任何一个清醒的人来听,都会听出来,分明在颤抖。

    忽然,一片厮杀声中,魏无羡听到了一个细微的声音。那声音在喊:“阿羡!”

    这个声音犹如一盆冷水,将他他心头狂飙的邪火浇了个透心凉。

    江厌离究竟是什么时候来了誓师大会现场的?

    魏无羡登时魂飞魄散,顾不上再和蓝忘机相斗,放下陈情:“师姐?!”

    江澄也听到了这个声音,刹那间脸色煞白,道:“姐?姐!你在哪里?你在哪里?”

    魏无羡跳下了炎阳烈焰殿的屋脊,和江澄一样声嘶力竭地大喊:“师姐?师姐?你在哪里?你在哪里?我看不到你!”

    他顾不得数道冲他逼来的刀光剑影,在混乱的人群之中一边格挡一边急急奔走,忽然,看到江厌离被淹没在人群后,一边奋力地拨开几人,一边艰难前行。他们之间还隔着不少距离,隔着无数人,一时半会儿魏无羡冲不过去,江澄也冲不过去。更糟的是,恰在此时,两人都忽然发觉,江厌离身后,摇摇晃晃地站起了一具腐烂了一半的凶尸。

    看到这令人肝胆俱裂的一幕,魏无羡厉声喝道:“滚开!给我滚开!别碰她!”

    江澄也咆哮道:“让它滚!”

    他掷出了三毒,紫色的剑光冲那具凶尸飞去,然而,剑光在半路就被其他修士的剑光干扰了,偏离了方向。魏无羡心神越紊乱,控制能力就越差,那具凶尸无视他的指令,反而扬起了手中生锈的长剑,朝江厌离劈去!

    魏无羡疯了,边冲边喊道:“停下来,停下来,给我停下来!”

    现在人人都在忙着对付自己身边纠缠的凶尸,根本没有谁还有心思注意别人是不是危在旦夕。那具凶尸一剑劈下,划开了江厌离的背部!

    江厌离一下子摔倒在了地上。

    那凶尸站在她背后,继续扬起了长剑。正在这时,一道剑光削飞了它的头颅!

    蓝忘机落在广场之上,顺手接过回召的避尘,第二剑斩断了这具凶尸的双手,生锈的长剑跌落在地。不需要第三剑,它便再也威胁不到人了。

    魏无羡和江澄这才冲了过去,连感谢都顾不上对蓝忘机说。江澄抢先抱起江厌离,蓝忘机则截住了魏无羡,抓住他的衣领,提到面前,厉声道:“魏婴!停止催动尸群!”

    魏无羡眼下根本顾不上别的事,眼中也完全没有蓝忘机的脸,更看不到蓝忘机眼中的血丝,也看不到他发红的眼眶,只想去看江厌离有事没有,赤着眼睛拨开他,扑到地上。

    蓝忘机被他推得身形一晃,站稳了看着他,还没下一步动作,忽听远处又有人惨叫呼救,敛了目光,转身飞去救援。

    江厌离的背都被鲜血浸染了,闭着眼睛,好在还有呼吸。江澄探她脉搏的手颤抖着抽了回来,松了一口气,忽然冲着魏无羡的脸就是一拳,喝道:“怎么回事!你不是说你能控制住的吗?你不是说没问题的吗?!”

    魏无羡跌坐在地上,茫然道:“……我也不知道。”

    他绝望地道:“……我控制不住、我控制不住啊……”

    这时,江厌离动了一下,江澄紧紧抱着她,语无伦次道:“姐姐!没事!没事,你怎么样?还好,只是划了一剑,还好,我马上带你下去……”

    他说着便要把江厌离抱起来,江厌离却忽然道:“……阿羡。”

    魏无羡打了一个哆嗦,忙道:“师姐,我……我在这里。”

    江厌离缓缓睁开那双漆黑的眸子,魏无羡心中一阵恐慌。

    江厌离勉力道:“……阿羡。你之前……怎么跑的那么快……我都没来得及看你一眼,和你说一句话……”

    听着听着,魏无羡的心砰砰狂跳。

    他还是不敢面对江厌离的脸,尤其是此时此刻,这张脸和当时的金子轩一样,沾满了尘土和鲜血。

    更不敢听她接下来要说的话。

    江厌离道:“我……是来跟你说……”

    说什么?

    没关系?我不恨你?什么事都没有?不怪你杀了金子轩?

    不可能。

    但是完全与之相反的话,她也说不出来。

    所以,她也不知道,此情此景,还能对魏无羡说什么。

    可是,她心中就是觉得,她一定要来见这个弟弟一面。

    吸了一口气,江厌离道:“阿羡,你……你先停下吧。别再,别再……”

    魏无羡忙道:“好,我停下。”

    他拿起陈情,放到唇边,低着头吹奏起来。他费了极大精力才稳住心神,这次,凶尸们终于不再无视他的命令了,一只一只,喉咙里发出咕咕怪声,像是在抱怨一般,缓缓伏了下来。

    蓝忘机微微顿足,远远望向这边,末了,回头继续出剑,救援尚在苦斗的同门和非同门。

    突然,江厌离双目一睁,双手不知从哪里爆发出一阵大力,将魏无羡一推!

    魏无羡被她这一推推得又摔倒了地上,再抬起头时,就见一柄明晃晃的长剑,刺穿了她的喉咙。

    握着剑的那名少年,正是刚才扑到那射箭人身上痛哭的年轻修士。他还在哇哇大哭,泪眼朦胧地道:“魏贼!这一剑代我哥还给你!”

    魏无羡坐在脏兮兮的地面上,不敢置信地看着头已经外下去、喉咙汩汩冒出大量鲜血的江厌离。

    他刚才还在等着她说话,仿佛是对他下达最后的宣判。

    江澄也是愣愣的,还抱着姐姐的身体,全然没有反应过来。

    半晌,魏无羡才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

    蓝忘机一剑刺出,猛地回头。

    那名少年这才发现自己错手杀错了人,拔出长剑,恐慌地连连后退,边退边道:“……不是,不是我,不是……我是要杀魏无羡,我是要给我哥报仇……是她自己扑上来的!”

    魏无羡倏地闪到他身前,掐住了他的脖子,一名家主挥剑喝道:“邪魔,放开他!”

    蓝忘机什么风度仪态也顾不上了,他推开一个又一个的挡路之人,朝魏无羡的方向奔去。然而,还没奔到一半的距离,魏无羡便在在众目睽睽之下,徒手捏断了这名少年的喉骨。

    另一名修士怒道:“你!你——当初累死江枫眠夫妇,如今又累死你师姐,你咎由自取,还敢迁怒别人!不知回头,反而继续杀伤人命,罪无可恕!”

    可是,再多的谩骂和斥责,此时的魏无羡也听不到了。

    仿佛被另外一个灵魂支配着,他伸出双手,从袖中取出了两样东西,在所有人面前,把它们拼到了一起。

    那两样东西一半上,一半下,合为一体,发出一声铿然的森森怪响。

    魏无羡将它托在掌心,高高举了起来。

    阴虎符!

    ...

    ...

第79章 丹心第十九

    血洗不夜天,传说中夷陵老祖魏无羡以一人之力,屠杀当夜誓师大会在场三千名修士的血腥一战。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也有传说是五千多人的。无论三千还是五千,有一点不变,那就是不夜天城的废墟,被他变成了一个血涂地狱。

    凶手魏无羡在群起而攻之的情形下,竟然全身而退,只身回到了乱葬岗。谁都不知道他究竟是怎么办到的。

    众家因此役元气大伤,因此在接近三年的养精蓄锐和拟定计划之后,四大世家才成功围剿了魔窟乱葬岗,把“屠杀”二字,还给了剩下的温氏余孽,和丧心病狂的夷陵老祖魏无羡。

    魏无羡看着伏魔殿前的这些修士。他们的神情,和誓师大会那晚酹酒宣誓要将他和温氏余孽挫骨扬灰的那些修士们如出一辙。有的就是那晚幸存的人,有的是那些修士的后人,而更多的,则是和那些人怀有同样信念的“正义之士”。

    那名自言被他斩断了腿、不得不安上木制假肢的修士道:“三千人的血债,你万死不能赎清!”

    魏无羡打断他道:“三千人?不夜天城当晚到场的确实有三千多名修士,可是在场的还有几大家族的首领,还有各家的精英名士,有这些人在,我难道真的能把三千人都杀干净?你究竟是太看得起我,还是太看不起他们。”

    他只是在平淡地陈述一个事实,那名修士却觉得受到了轻视侮辱,怒道:“你以为我在跟你讨论什么?血债还能讨价还价?”

    魏无羡道:“我并非要在这种事上讨价还价,而是我不想光凭别人一张嘴就能随意让我的罪名翻倍。同样的,不是我做的,我也不想硬扛。”

    一人道:“不是你做的?有什么不是你做的?”

    魏无羡道:“比如赤锋尊被五马分尸,就不是我做的;金夫人秦愫金麟台自杀,也不是我逼的;你们一路杀上山来遇到的这些走尸凶尸,同样不是我控制的。”

    苏涉笑道:“夷陵老祖,我只听说你狂妄,却没料到你还喜欢狡辩。如若不是你,我还真想不出来,世界上还有谁能控制这么多走尸凶尸,逼得我们狼狈不堪。”

    魏无羡道:“这有什么想不出来的,只要有阴虎符,谁都能做到。”

    苏涉道:“阴虎符不是你的法宝么?”

    魏无羡道:“这就要问究竟是谁对它这么爱不释手了。就像温宁,某些世家明明怕鬼将军怕得要死,口里喊打喊杀,暗地里却悄悄把他藏起来十几年。奇怪,当初究竟是谁说已经把他挫骨扬灰了的?”

    所有人都不由自主望向了在场的兰陵金氏门生。毕竟当初全权负责此事,信誓旦旦说已经焚毁了温氏余孽的二名为首者、还在不夜天城带头撒骨灰的,是兰陵金氏的家主。

    苏涉立即道:“你不必搬弄是非。”

    蓝忘机却冷然道:“搬弄是非者,唯你一人而已。”

    苏涉怔住了。

    虽然蓝忘机一直站在望向身旁,一语不发,可他一个人站在那里,就让旁人不敢冲上去。

    从当年在姑苏蓝氏还是一个小小外姓门生时起,苏涉就总是莫名其妙地在蓝忘机面前抬不起头。自立门户做了秣陵苏氏的家主之后,他曾一度暗暗欣喜:他已经是开创了一个家族的家主,而蓝忘机,依然是“蓝二公子”。并且期待着两人见面时的情形,想象蓝忘机会变了一副面孔,对他尊敬有加,说不定还能称兄道弟。他们二人路子相近,这是很有可能的。

    然而,再见面时,他发现,即便他成了家主,在这个“二公子”面前,依然抬不起头。甚至连蓝忘机这样说一句稍重的话,他都会被堵得一时不敢回击!

    正在此时,树林之中,又传来簌簌的异响和咕咕怪声。

    蓝启仁道:“又有新的一波凶尸来了!”

    闻言,一半人转身应对,另一半人还在警惕地将剑尖对准伏魔殿前的那一群“乌合之众”。魏无羡道:“我说了,这些凶尸都不受我的控制。有空看我,不如去看它们。”

    在场成名修士不少,也有几位家主和长辈,对付一群凶尸,自然不在话下。当下剑光琴响齐飞,没什么人顾得上他们这边。江澄一鞭子将三具凶尸抽成六段,转头对金凌喝道:“金凌!你还要不要你的腿了!”

    意思是金凌再不过来就回去打断他的腿,可这样的威胁金凌以听过无数次,没有一次实施了,因此他瞅了江澄一眼,还是没动。江澄骂了一声,手腕一转,调过紫电,准备缠住金凌,强行把他拉回来。谁知,紫电鞭身上流转的紫光忽然一暗,片刻之后,熄灭了。

    长鞭迅速化回了一枚银色的指环,套上了食指,江澄当即愣住了。他从未遇到过这种紫电自动收势的状况,还在看着自己的手掌,忽然,两点血滴到了他的手掌心中。

    江澄扬手一抹,抹到了一手鲜红。

    金凌失声道:“舅舅!”

    正在与群尸混战的人群中也陆陆续续传来数声惊呼。放眼望去,竟然十之**的人剑光都黯淡了下来,将近一半的人脸上都茫然地挂下了两条鲜红的痕迹,那是鼻血。还有的人,则是口鼻鲜血齐流!

    一名剑修慌道:“怎么回事?!”

    “我……我的灵力没了!”

    “帮帮我!帮帮我!”

    避尘自动出鞘,将追逐着那名求救修士的两具凶尸斩为四截。然而,求救之声越来越多,此起彼伏,人群也渐渐越聚越拢,朝伏魔殿这边退来。

    魏无羡和蓝忘机对视一眼,终于确定了。

    这些上乱葬岗来准备大杀一场的修士们,竟然都在忽然之间失去灵力了!

    ...

    ...

第80章 丹心第十九2

    魏无羡道:“看什么看。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小说阅读最佳体验尽在【】)看得再用力一千倍,在我身上也看不出一个窟窿。”

    众人都屏息凝神等他放马过来,结果放过来的就是这犹如混混耍无赖、幼儿磨嘴皮般的一句,顿时犹如雷霆一拳打在棉花之上,霹雳一脚踢到空气之中,浑身无力,脸色齐黑。魏无羡又道:“为什么要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我说的不是实话吗?现在在这个伏魔殿之中,灵力尚存的只有两拨人。我,含光君一拨,这群几天前被抓上山来的小朋友一拨。其余人,我用手无缚鸡之力来形容,不为过吧。我若是想对你们做什么,这群小朋友能挡得住吗?”

    苏涉哼道:“废话少说,你要杀便杀。在场若有谁叫一声便不算英雄好汉,你也别指望有人对你摇尾乞怜。”

    他这么一说,不少人心里都犯起嘀咕来。这数千人里,真正和魏无羡有仇的约莫只有二十人上下,其余的全都是听到围剿讨伐便不假思索参与的,可以说只是路人。这些人可并不想享有和魏无羡仇人同等的待遇。

    魏无羡道:“是啊。现在你们没有还手之力,我要杀就杀,要不杀就不杀,轮得到你插嘴么?对了——不好意思,我不记得你名字了。容我问一句,你是谁啊?”

    苏涉:“……”

    魏无羡知道苏涉此人自视甚高,最见不得别人忽视他、不重视他、记不得他的名字字号,于是故意问他你是谁。果然,苏涉额头青筋微凸,嘴角抽搐:“……我就不信,你身旁那位没告诉你我是谁?含光君,好歹这夷陵老祖也算是你同伙,他这样撒泼无礼,你就任他这样给你丢面子么?”

    蓝忘机则是习以为常地只当没听见,继续埋头弹自己的琴。魏无羡讶然道:“含光君为什么要跟我提起你?看不出来啊,这位心气还挺高,自我感觉也很良好。要说无礼,随便打断我说话的你岂不是更无礼?刚才说到哪儿了,哦,灵力——灵力尚存的,看似只剩两拨人,但我以为,其实,还有第三拨人。这第三拨人,应该就是藏在暗处动手脚、让你们灵力出问题的黑手,此时应该就在这附近窥伺,伺机动手。”

    不少年纪尚浅的修士都不由自主被他带入了氛围,听他这么一说,忍不住四下扫视,仿佛密林深处真的潜藏着未知双眼睛,正在盯着伏魔殿内陷入困境的重任,随时准备发难。苏涉见状,道:“又在妖言惑众!”

    魏无羡自顾自分析道:“这群小朋友是几天之前被抓来的,和你们错开了时间。而我和含光君,与你们不是走同一条道上山,和你们错开了道路。因此,如果有第三波人存在,他一定是趁你们在夷陵集合之后、上乱葬岗的这段时间内做的手脚。而且很可能,就在你们中间……”

    苏涉喝道:“够了!什么第三拨人,凭空捏造出一段无稽之谈,你以为这样就可以把你干的好事推出去?纵使真的有你说的什么另外一批人,穷奇道截杀、血洗不夜天,你手上的累累血债,今天也……”

    忽然,他猛地闭上了嘴,表情扭曲了。

    魏无羡道:“说啊。怎么不说下去了?”

    秣陵苏氏的门生纷纷站了起来:“宗主!”“宗主,怎么回事?!”

    苏涉甩开要来扶他的门生,举起手臂,先指魏无羡,然后直直指向了蓝忘机。离他最近的那名门生怒道:“魏无羡,你又动了什么妖法?!”

    蓝思追道:“这不是妖法!这是……这是……”

    一旁端坐的蓝忘机将右手轻轻展平,五指压在七弦之上,凝住了琴弦的战栗。那群七嘴八舌群情激奋的门生瞬间仿佛一群被掐住脖子的鸭子,戛然止噪。

    在场的蓝家人心中都默默道:这是姑苏蓝氏的禁言术啊……

    方才嗡嗡作响的伏魔殿重新安静下来后,蓝忘机转头对魏无羡道:“你继续。”

    苏涉眼中怒意滔天,上下嘴唇却被粘得死紧,喉咙更是干哑如火。比起不能开口攻击魏无羡的焦急,现在更让他心头如焚的是受制于蓝忘机的屈辱。他反复以手指划着自己的喉咙,试图解开禁咒,无济于事,只好望向蓝启仁。岂知蓝启仁面容冷然,岿然不动,看都不看他一眼。本来蓝启仁是可以解开的,而且只要是蓝家长辈解开的禁咒,出于尊敬,蓝忘机一定不会再对他施术。可当初秣陵苏氏**出姑苏蓝氏时,两家有过的不少不愉快,因此这时的蓝启仁并无助他解术的意思。

    众人心道,看来只要有人试图和魏无羡争吵,蓝忘机就会封了他的口,一时噤若寒蝉。不过,总有不怕死的勇士在这种时候站出来,嘲讽道:“魏无羡,你真不愧是夷陵老祖啊?好霸道啊,这时打算不让人开口说话?”

    魏无羡道:“请你讲一讲道理。只要你肯讲道理,你就会发现,并不是我不让你们说话,而是你们先不让我说话。只要我一开口,立刻就有无数张嘴以各种理由让我闭嘴,而不幸的是我又恰好不想闭嘴,所以,就只好让你们先闭嘴了。否则就没人肯听我心平气和地说话,我有什么办法?”

    他指着苏涉道:“比如说这个……这个谁。不好意思,我还是不记得你名字。真奇怪,从刚才起,他就一直拦着我,不让我辩解,不让我盘问,不让我帮你们缕清事情经过、探寻真相。非但要堵住我的嘴,而且还反复提醒你们,我是你们的仇人,生怕你们不上来送死,生怕你们多活一刻,这是什么道理?有这样做盟友的吗?”

    过往,秣陵苏氏的家主为了彰显其高洁有品,一向冷冷的不爱多言,不表露情绪。简而言之,一向喜欢模仿蓝忘机的一言一行。被魏无羡这么一提,不少与他以前打过交道的人都心内微疑:苏宗主今天的话,似乎确实太多了些。当然,旁人没有表态,他们也不便表态,是以都谨慎地选择了沉默。

    魏无羡道:“没人的话,那我继续说了。人总不会突然失去灵力,总得有个途径和契机,因此,在你们在上乱葬岗的途中,必然都接触过同一样东西,或者都经历过某一件事。有没有人愿意想一想,究竟这是什么东西、或者什么事?”

    鸦雀无声。半晌,一人茫然道:“……接触过同一样东西?做过同一件事?我们上乱葬岗的时候,好像都喝了水?唉,想不起来,不知道啊。”

    一听这声音,众人皆心想:“又是他!”

    谁会在这种时候还不识趣地积极响应魏无羡,让干什么干什么、让想什么想什么?也只有那位“一问三不知”聂怀桑了。

    有人忍不住道:“上山途中根本没人喝水!谁敢喝这尸山上的水?”

    聂怀桑又乱猜道:“那是都吸入了山中雾气?”

    乱葬岗上山岚渺渺,若是这雾有什么古怪,倒也说得通。立刻有人附和:“有可能!”

    金凌旋即道:“没可能。雾气在山顶更浓郁,可我们都被绑在山顶上两天了,灵力也还在。”

    魏无羡道:“不是食物,也不是风水问题。你们都忘了,山上之后,还有一件事,是你们都做过的。”

    蓝启仁道:“什么事。”

    魏无羡道:“杀走尸。”

    一名少年脱口道:“啊,莫非是在义城时那样,走尸的身体里有尸毒米分一类的东西?!阿爹,你们杀那些走尸凶尸的时候,有没有从它们身体里喷出颜色奇怪的米分末?”

    他父亲道:“没有米分末,没有!”

    这少年不死心道:“那……那液体呢?”

    江澄冷冷地道:“行了。若是杀了走尸之后有什么古怪的米分末或液体喷出,我们还不至于都没觉察到异常之处。”

    那名以为自己捕捉到玄机的少年脸一红,抓耳挠腮起来,他的父亲连忙把刚才激动过头的儿子拉下去坐好。魏无羡道:“确实是和杀走尸有关。不过,问题不是出在走尸身上,而是出在杀走尸的人身上。”

    他转向蓝启仁,道:“蓝老前辈,我想请问你一个问题。”

    蓝启仁漠然道:“有什么问题,你不会问他,还要来问我?”

    蓝启仁虽然迂腐,却不是莽夫,是以耐着性子听了这么久。可脸色还是难看的很,不过魏无羡从小就被他甩脸色,后来更被无数人甩过脸色,早不以为意,想想这是一手带大蓝忘机的叔父和先生,更觉得没什么好生气的,摸摸下巴笑道:“我这不是怕当着您的面问他太多事情,您要生气吗?不过既然您都叫我问他,那我就问了哈。蓝湛啊。”

    蓝忘机道:“……嗯。”

    魏无羡道:“秣陵苏氏是从姑苏蓝氏分离出去的一个家族,对吧。”

    蓝忘机道:“嗯。”

    魏无羡道:“虽然分离出去了,但秣陵苏氏的绝技还是从姑苏蓝氏‘借鉴’来的,是吗。”

    蓝忘机道:“是。”

    魏无羡道:“姑苏蓝氏的秘技之一破障音有驱邪退魔之效,其中以七弦古琴最为深奥高超,所以,修琴的人也是最多的。秣陵苏氏有样学样,他们家也是琴修最多,没错吧。”

    蓝忘机道:“不错。”

    魏无羡道:“秣陵苏氏的家主虽然带技出走姑苏蓝氏,自立门户,他自己的琴技却并不如何登峰造极,教出来门生也时常错漏百出,是不是?”

    蓝忘机坦然道:“是。”

    伏魔殿中数千人看着他们两个坐在台阶上,一唱一和地讥讽苏涉,看看这边,又去偷瞅脸色铁青的那边。虽说都觉得魏无羡言语刻薄阴损,可同时也觉得他说的都是大实话。因为苏涉过往莫名高冷,早得罪了大大小小不少家族,此时看他当众被揭疤、被人把脸放到地上踩,在这生死攸关危急时刻,竟也生出了一阵不合时宜的幸灾乐祸、痛快泄恨之感。

    蓝思追却暗暗奇怪:“含光君并不喜欢当众给人难堪,虽然看这位苏宗主下不了台我还挺……咳,但为何含光君今天如此不留情面?”

    魏无羡和蓝忘机你一眼,我一语,旁若无人地问答。越来越多的人都渐渐听出,他们并不是在单纯地讥讽苏涉,而是在抽丝剥茧,因此听得越来越认真。接下来,魏无羡缓缓地道:“……也就是说,就算上乱葬岗杀走尸时,秣陵苏氏弹奏的战曲之中,有一段旋律不对劲,姑苏蓝氏也会见怪不怪,只觉得是他们技陋出错,记岔了曲谱,却并不会留意究竟是失手弹错,抑或是故意弹错的,是这样吗?”

    听到这最后一问,苏涉瞳孔一缩,压在剑柄上的手猛地青筋暴起,剑锋悄然出鞘了半寸。

    蓝忘机不动声色地抬起眼睛,和魏无羡都看到了彼此眼中隐隐的了然。

    他道:“正是如此。”

    ...

    ...

第81章 丹心第十九3

    苏涉锃地拔出了佩剑,魏无羡用两根手指把剑锋拨开,微笑道:“做什么?可别忘了,你现在灵力尽失啊,这样威胁我有用吗?”

    苏涉举着剑,刺也不是,收也不是。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一阵咬牙,吐出一口血,终于强力破除了禁言术,可一张嘴,声音沙哑得犹如苍老了四十岁:“你们针对我翻来覆去,究竟含沙射影什么!”

    魏无羡道:“我这是在含沙射影吗?那我再说清楚些。你们失去灵力,一定是因为都做了同一件事。什么事?杀走尸。杀走尸的时候,这位秣陵苏氏的苏宗主,和你们一路上来。他装作是御琴退魔,其实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把战曲的一部分篡改成了另一段害人的旋律。你们在浴血奋战,而他表面上和你们一同战斗,暗地却下阴手……”

    苏涉道:“含血喷人!”

    魏无羡道:“在场姑苏蓝氏的琴修不少吧?方才你们上山时,秣陵苏氏所奏战曲是不是有错?”

    端坐在殿中的诸名蓝氏琴修思索一阵,一人道:“当时战况激烈……我等实在没有精力再去注意旁人弹的是不是精准。”

    闻言,苏涉面色稍霁。蓝启仁却忽然道:“确实有几处不对。”

    别家有人疑道:“世上当真有这样邪门的曲子,听了就能让人失去灵力?!”

    魏无羡道:“怎么没有?琴声能退魔,为何不能召邪?有一本东瀛秘曲集,叫做《乱魄抄》,里面抄录的都是东瀛之地流传的邪曲,连杀人秘曲都有,让人暂时失去灵力,又为什么不可能?蓝启仁前辈就在这里。你问他,姑苏蓝氏的藏书阁下、□□室中,有没有这本书?”

    定了定神,苏涉冷笑道:“就算有这种曲子,当年我在姑苏蓝氏学艺时,品级不够根本进不了□□室,无缘得见。后来我也不曾迈进云深不知处一步,对这本书更是闻所未闻!倒是你,对这《乱魄抄》如此熟悉,又和含光君亲密异常,岂不是比我更有可能接触这本书?”

    魏无羡笑道:“我可没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演奏过什么曲子。谁说一定要你能进□□室?你主子能出入自如不就行了?篡改曲谱的伎俩,大概也是他教给你的吧。”

    能在云深不知处出入自如的位高权重者,苏涉的主子,不必明言,谁都知道,只有敛芳尊!

    苏涉道:“笑话!敛芳尊让我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他已经是统领百家的仙督,又不需要争权称霸,让这么多人前来送死,他有什么好处?”

    魏无羡道:“若是真的没好处,他也不会让你三番两次扮成个鬼鬼祟祟的雾面人来抢夺赤锋尊的尸体和阴虎符残件了。你主人打的好主意,四下抓捕各家子弟,把这么多人都引到乱葬岗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自己借口受伤不来避嫌,和你里应外合,一个用邪曲败人灵力,一个用阴虎符操纵凶尸围山。最后上千人全军覆没在我的地盘,说不是我下的手,谁都不信对不对?你们也不怕撞上我,反正魏无羡臭名昭著,新仇旧恨一齐上涌,群情激奋根本没人听我辩解,说不定会再引得我杀性大发大开杀戒,还省得你们动手了!”

    一片惊疑不定之中,苏涉强自镇定,道:“一面之词。”

    魏无羡看着他,继续道:“你出身姑苏蓝氏,身为外姓门生,靠着剽窃模仿本家秘技建立了自己的家族。你知道姑苏蓝氏中许多人都对你和秣陵苏氏满心不屑,于是你就利用这份不屑。邪曲虽能害人,但对奏者灵力也有要求,光是你一个人,当然没办法奏出让近千人都失去灵力的威力,所以你带来了秣陵苏氏的所有琴修,让他们与你合奏!在场各家只有姑苏蓝氏有可能听出不对,然而他们不屑于注意你,就算是注意到了你们弹错战曲,也只以为你学艺不精,把门生也教错了。

    “既然你信誓旦旦说这是一面之词,那么你敢不敢现在当着我的面,把秣陵苏氏之前上山途中驱尸退魔的战曲再弹一遍?蓝湛你别听,我听就行了。反正我修鬼道又不需要灵力,没了也无所谓。”

    蓝启仁就站在这里听着。如果苏涉现在弹的和刚才不一样,立刻就会被揪出来!

    伏魔殿中众人悄悄地离秣陵苏氏众人越来越远,不知不觉腾出了一大片空地,将他们孤立在中间。魏无羡趁机道:“不肯弹?好,没关系。你不如看看,这是什么?”

    他从怀中取出两张泛黄的纸张,晃了晃,只让人隐约看清上面记的是曲谱:“你以为之前在金麟台我们真的无功而返吗?那铜镜之后的密室里,金光瑶藏着的两张从乱魄抄上撕下来的残页,已经被我们找到了。只要拿给蓝启仁前辈一看,让他辨一辨里面有没有方才你奏过的旋律,就真相大白了。”

    苏涉冷笑道:“你撒谎。我怎么知道这是不是你随便乱写的曲谱,用来污蔑。”

    魏无羡道:“难道我还整天带两张曲谱在身上准备随时拿出来?反正是不是撒谎,蓝启仁前辈一看便知。”

    苏涉原本怀疑有诈,但见魏无羡满面诡笑,语气笃定,蓝启仁接了过去,看得眉头皱起,心中一紧,道:“蓝前辈,当心有诈!”说着伸手去夺那两张纸。

    正在此时,避尘的冰蓝色剑光向他袭去。

    苏涉腰间佩剑出鞘格挡,怒道:“卑鄙!”

    挡了一下之后,他才忽然反应过来,上当了!

    苏涉的佩剑,名叫“难平”,此刻与避尘相击,银色的剑身之上,正流转着暗红色的剑光——分明灵力充沛!

    魏无羡一下子把那两张纸折了重新收入怀里,讶然道:“我没看错吧?你居然还有灵力傍身!恭喜恭喜。不过,敢问如果不是图谋不轨,你为何要隐瞒自己没有失去灵力的事实?”

    这两张纸自然不是什么从金麟台上搜来的《乱魄抄》残页,而是蓝忘机在□□室时手写的金光瑶弹奏过的古怪旋律。

    当时,蓝忘机留了一份给蓝曦臣对照察看,魏无羡则顺手把他和蓝忘机的那两份收了起来,带在身上。方才刚好拿出来骗人,让苏涉疑虑焦躁。再加上此前他故意言语嘲讽,反复刺激苏涉,果然令他心浮气躁。最后,不需魏无羡言语提醒,蓝忘机突发一试,苏涉便漏了底。

    原本倒也可以直接对苏涉动手,逼他自卫暴露灵力未失的事实。可若不一步一步引苏涉自己露出马脚、再将来龙去脉点点滴滴告诉旁人,效果恐怕就没这么好了。

    苏涉见一时大意,被探出了底,和蓝忘机拆了几招,感觉吃力,刚想腾出手抓个人质,魏无羡立刻看破了他的意图,道:“当心!他要抓肉盾了!”

    众人纷纷闪避。其实倒也不必,因为蓝忘机动起手来就和魏无羡说起话来一样,步步紧逼,不留余地,苏涉不得不全力应对才能不落于下风。他踉踉跄跄退至台阶前,低头一看,脚下正是红色的咒阵。

    蓝忘机神色一凛,魏无羡心道:“要糟!他要破坏这个刚刚补好的阵法了!”

    果然,苏涉咬破舌尖,含了一口血,往地上一喷。密密麻麻的血迹遮盖住了黯淡不清的红色痕迹。蓝忘机顾不得再去与他缠斗,左手在避尘锋芒上一划,试图重绘。苏涉趁机摸出一张符咒,往地下一摔,一阵蓝色的火焰和烟雾滚滚冒起。

    传送符!那多次出现的雾面人,果然就是苏涉!

    魏无羡蹲到蓝忘机身边,道:“怎么样?”

    蓝忘机用流着血的手指在地面上描画了一阵,摇了摇头。新血已彻底覆盖破坏了原来的咒印,补不回来了。

    魏无羡把他的手拿起来,用自己的袖子擦去了上面的血和灰,道:“没用就别画了。”

    阵法将破,摇摇欲坠。秣陵苏氏那群门生面色茫然,看来苏涉并没有告诉他们自己弹的是错误的曲子,也没告诉他们避免失去灵力的法子。也就是说,在原本的计划里,这群秣陵苏氏的门生,和旁人一样,都是要去死的。他们生怕旁人心生怨恨,要找他们报复发泄,挤成一团。然而伏魔殿内已一片惶恐,没几个人顾得上报复他们。几名家主抓住自己的儿子,叮嘱道:“待会儿群尸一冲进来,你护住自己,想办法逃出去,无论如何也要活着!知道吗?!”

    金凌听了一阵肉酸,然而心底也有点期待自己舅舅也说这句话,等了半天也没见他有所表示,忍不住使劲儿瞅他。

    江澄终于把目光转了回来,阴霾微散,却皱起了眉:“你眼睛怎么了?”

    ……金凌颇为不快地道:“没怎么!”

    魏无羡正在一边低声和蓝忘机商量,一边撕下一端干净的袖子给蓝忘机清理包扎手上伤口。两人似乎说定了什么,正点头时,背后突然冲出一道身影,劈剑斩来。两人轻飘飘闪开,魏无羡定睛一看,道:“怎么又是你?”

    又是那名在不夜天城一晚因他失去了一条腿的中年男子。他双目血红,持剑道:“魏无羡,你刚才说的,我一个字都不信!“

    魏无羡道:“事情败露,苏涉都亮剑了,而且逃跑了。你还有什么不信?”

    中年男子又是一剑劈来,大吼道:“我不相信!只要是你说的,我都不信!”

    仇恨会蒙蔽一个人的双眼,让他绝不肯承认任有利于自己仇人的东西。

    蓝忘机看了看自己手上包扎到一半、还没打结的布条,右手伸指一弹,一声金石之响,徒手弹开了那名男子鲁莽的剑锋。

    那中年人倒在地上,人群中又奔出来一名少年,正是那个父母双亡的年轻修士,盯着魏无羡,恨恨道:“魏无羡,你别以为……你……你手上的累累血债,我们终归是要讨还的!”

    魏无羡给蓝忘机打完了那个结,道:“还?”

    他转过身来,道:“是。我手上是血债累累。不过,早在十三年前,你们不是已经讨还过一次了吗?“

    他道:“你们还想讨还什么?无非是要我下场凄惨、以消自己心头之恨罢了。请问我的下场你们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吗?

    “你没了一条腿,我碎尸万段,死无全尸;你失去双亲,而我早就家破人亡,被家族驱逐,是条丧家之犬,双亲骨灰都没见着一个。”

    江澄坐在人群之中,听到这段话,搭在金凌肩膀上的五指渐渐抓紧。

    魏无羡继续道:“还是恨温氏余孽?可是温氏余孽已经一个不留了。大部分死在了射日之征的战场上,少部分死在了你们给他们划的一块拘禁地里。

    “最后的五十多个老弱残兵,全都死在了这儿,就在你们脚下的这片土地上。就死在你们手里。”

    他道:“说吧。你们还想我怎么还?”

    蓝忘机盯着自己手上的那个结,末了,终于放下了袖子,掩住了它。

    伏魔殿中,一时死寂。

    殿外的尸群已经涌进门来一波,被温宁挡了回去,可很快又有另一波从侧面突入,支撑不了多久了。

    仇人就在面前自己却无力杀之,再加上被这群非人之物的咆哮唤起了内心的恐惧,那中年男人绝望地道:“……反正这整座乱葬岗已经被凶尸重重包围……今天横竖都是要死了!这个仇……”

    魏无羡却道:“谁说今天横竖都要死了?”

    他一边说着这句话,一边脱掉了黑色外袍。不知这人究竟想干什么,所有人都惊疑不定地看着他。

    黑衣之下是雪白的中衣,蓝忘机拔剑出鞘,魏无羡顺手在避尘的剑刃上一划,低头,在身上画了数十道血红的痕迹。

    赤红色的咒印,画的越多,殿内众人越是屏气凝神。

    他们都认得这个纹路,却都难以置信,或说难以承认。

    添上了最后一笔,魏无羡仰起头,整了整衣领。

    穿在他身上的,已经不是一件白衣——赫然是一面将所有凶邪妖煞之物、尽数吸引到一人身上的,召阴旗!

    ...

    ...

第82章 丹心第十九4

    那名中年男子仍瘫坐在地上,仰头望着他,愣愣地道:“……你要做什么?”

    魏无羡挑眉道:“我以为你们都知道,召阴旗是做什么的,所以才这么喜欢使用它。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召阴旗的功用,当然只有一个。可是,就算现在有一个人,愿意用自己的血肉之躯吸引即将冲破阵法的尸群,来换取其他人的安全,这个人,也绝对不应该是魏无羡!

    那名年轻修士怔了怔,突然涌上一脸愤怒。他大喊道:“这算什么?赎罪吗?!惺惺作态地表示悔过了、做点好事,就可以一笔勾销了吗?!”

    魏无羡道:“你想多了。我只是好奇罢了。”

    “好奇什么?!”

    魏无羡笑容可掬道:“我很好奇,你们不是最喜欢骂我吗?什么忘恩负义,丧心病狂,邪魔歪道。我就是想看看,被最痛恨的忘恩负义、丧心病狂、邪魔歪道之徒救了,诸位会是什么感觉?”

    那年轻人死死瞪着他,咬牙道:“……没用的。我告诉你,魏无羡,无论你做什么,你都不要指望我会原谅你,或是忘记我父母的仇。”他大声道:“永远不会!”

    魏无羡道:“没谁让你原谅我,也没谁让你忘记你的仇。你要听实话吗?你恨不恨我,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对我也一点影响都没有。你若真恨我,欢迎来战,随时奉陪!可是报不报的了仇?这就看你自己的了。”

    那人一脸纠结难忍,道:“……我……我!”

    魏无羡却不想再和他继续纠缠了,道:“让开。”

    蓝忘机则道:“借过。”

    那年轻人挡在台阶上,看着面前并肩的二人,虽然心有不甘,但忽然听到身后传来的凶尸咆哮之声,心中一悸,脚下不由自主地让开了路。

    魏无羡和蓝忘机对视一眼。蓝忘机点了点头,魏无羡微微一笑,无声地吸了一口气。

    下一刻,两人一齐对着伏魔殿前的重重尸群冲了过去!

    魏无羡转身正面朝向尸群之后,他胸前的召阴旗纹路暴露了出来,走尸们空洞的眼白里映入了血红的咒印,当即疯狂骚动起来,前赴后继朝他扑去,就在此时,避尘出鞘,蓝忘机飞身上剑,将魏无羡顺势一拉,带了起来,从尸群头顶越过。

    立竿见影,伏魔殿前的尸群瞬间如潮水般退得干干净净,朝那两人追去!

    不多时,那非人的嚎啕与嗬嘶之声便再也听不见了。

    而伏魔殿里,一片死寂。每个人心头都满是荒唐。

    魏无羡要他们尝的滋味,实在是不好受。

    大张旗鼓来围剿,结果反倒被围剿了;摇旗呐喊要除害,最后还要靠这个“害”来救自己的性命。

    真不知究竟该说是滑稽、是诡异、是尴尬、还是莫名其妙。感觉在这场大戏中义愤填膺、上蹿下跳的自己,着实不怎么风光体面。

    好一阵子,伏魔殿里连窃窃私语都听不到。不知静默了多久,才终于有个人试探着道:“……围山的尸群,是不是,都被引开了?”

    众人心道:“怎么又是他!”

    聂怀桑四下看了看,见没人回答他,又问了一句:“它们走了的话,我们是不是也……可以走了?”

    这话倒是问对了。现在每个人都巴不得立刻插上翅膀踩着剑飞回自己家里去。不走难道还在这里留着等魏无羡和蓝忘机回来?

    一名女修道:“现在诸位的灵力恢复了多少?”

    此前一直有不少人拿着符篆,试验自己能不能以灵力将之引燃,一个时辰早就过了,才陆陆续续有人手中的符纸蔫蔫亮起。听人发问,纷纷答道:“我回来了两成。”

    “我一成……”

    “恢复的好慢啊!”

    那名女修道:“看样子都是两三成。这样贸然下山的话,若是再遇上什么,会不会又有危险?”

    有人嘀咕道:“能有什么危险?那可是魏无羡亲手画的召阴旗。我看大概方圆十几里的凶尸恶灵都会被他引过去了……”

    这句话又让人伏魔殿里众人不知该接什么好,又沉默起来。

    紫电重新流转起灵光,虽然时明时暗,但好歹不再熄灭了。江澄的脸被映得泛起紫光,诡谲莫测。他起身道:“两三成也够用了。这殿里的阵法已被破坏,就算继续留在这里,它也起不到保护作用。”

    蓝启仁亦缓缓起身,表态道:“此地不宜久留。”

    姑苏蓝氏的门生纷纷随他起立。见云梦江氏和姑苏蓝氏都提倡离去,其他家族自然也是要紧跟顶梁柱的。只有秣陵苏氏和兰陵金氏的修士们不知如何自处。好在眼下众人都不想起额外冲突,没人理会他们,于是他们也低头跟在人群之后,藏头露尾地出了伏魔殿。

    一群人在林中行了一阵,忽然有人大叫一声。众人已是胆战心惊,草木皆兵,一听就是一阵刀光剑影:“什么?什么东西?!”

    惊叫的那人道:“鬼……鬼将军!”

    果然,人群的最后,远远跟着一个一身黑衣、面色惨白的身影。正是温宁。

    江澄握紧了紫电,然而现在他只有三成不到的灵力,纵使握得手背青筋暴起,也绝不会贸然上前自讨苦吃。聂怀桑心悸道:“还以为鬼将军跟着那两位走了,怎么突然冒出来跟在我们后面?他想干什么?”

    “是啊,他跟着我们想干什么?”

    警惕来、警惕去,喊话,不应;质问,不答。众人又不愿直接和他先起冲突,便暂且提心吊胆地继续下山,看这鬼将军究竟想干什么。然而,他们走,温宁也走。他们停,温宁也停。一路下来,温宁除了远远跟着,什么也没干。等到一回头,发现他终于消失不见时,却已经到了乱葬岗的山脚了。

    许多人心中都隐隐有个念头:也许鬼将军这一路跟着,是在保护他们?

    可这个念头教人不怎么愿意承认,于是很快就没人细想究竟合不合理了。

    上乱葬岗时是一路杀上来的,花了半日时间。下山时没了凶尸拦路,原本应该很快,可众人灵力只剩下七零八落的两三成,一面要提防鬼将军突然发难,一面还要留心万一还有什么凶物埋伏,走的更慢,待到下山时,天色已暗。

    离乱葬岗最近的那个小镇上有一片空旷的草地,之前众家就是在此集合整队出发上山、准备围剿的。入夜之后,镇上灯火已灭,万籁俱静。众人回到这里时,已是身心疲倦、狼狈不堪,连方阵都站得歪歪扭扭、参差不齐。勉强打起精神清点人数,发现竟然几乎没有出入。原本出发之时他们都觉得,比起十三年前的第一次乱葬岗围剿,此战绝对有过之而无不及,必然悲壮得可以载入史册。谁知上山是多少人,下山还是差不多。这第二次“围剿”确实可以载入史册,不过,不是凭其悲壮惨烈,而是因为,这绝对是玄门百家最滑稽可笑、莫名其妙的一次行动。

    有人庆幸劫后余生,也有人慨叹风云变幻。几十名家主聚在一起,简单商议后,一致同意先寻一个安全之所,休整到灵力恢复至八成以上再各自归家,避免途中多生枝节,另有不测。

    距离夷陵最近的“安全之所”,自然是云梦江氏的莲花坞。作出决策后,这只数千人组成的队伍又风尘仆仆朝夷陵附近的码头出发。灵力未复,不得御剑,水路是到达莲花坞的最快途径。然而决策匆忙,附近一时半会儿凑不齐那么多船只,家主们只得把码头所有的大小舟船、包括渔船也包了下来,塞塞挤挤装满了各家子弟,顺水而下。

    十几名世家子弟们挤在同一条渔船上。这些少年过往几乎个个都养尊处优,从没挤过这种阴暗、老旧,四处堆积着脏兮兮的渔网和木桶、散发着鱼腥味、木板嘎吱作响的破渔船。夜里风大,船身起伏摇晃,几个北方的少年晕船晕得厉害,忍了一阵,终于再也忍不住了,冲出船舱,一阵干呕,头昏眼花地瘫坐在甲板上。

    一名少年道:“哎呀我的妈,晃得我肚子里翻江倒海的!哎思追兄,你也吐啊?你不是姑苏人吗?你又不是北方人,怎么晕船比我吐得还厉害!”

    蓝思追摆了摆手,青着脸道:“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四五岁的时候坐船就这样了……可能我天生就这样。”

    说着他恶心劲儿又翻上来了,扶着船舷站起来,正准备再吐一吐,忽然看见一个黑漆漆的人影趴在船舷下方的船身上,半个身子浸在江水里,正在直勾勾地盯着他。

    ...

    ...

第83章 丹心第十九5

    刹那间,蓝思追吓得把要吐的东西都咽回去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他的手刚压到剑柄上,凝神一看,低声呼道:“鬼……”

    船舱里的金凌一听,持剑冲了出来,道:“有鬼?哪里,我帮你杀!”

    蓝思追道:“不是鬼,是鬼将军!”

    众少年连忙都涌到甲板边,顺着蓝思追指的方向看。果然,扒在船舷下方、从下往上看的黑色身影,正是鬼将军温宁。

    他们下了乱葬岗之后,温宁便消失不见了,谁料想他此刻却又无声无息地扒上了这只渔船,也不知已经扒了多久了。

    众少年被吓得一时无言。大眼瞪小眼,对瞪半晌,一人道:“咱们是不是该喊人来啊?”

    虽然大家纷纷表示赞同,却没一个人有所动作。

    除了担心一开口喊人、温宁就会暴起,还因为他们觉得,自己所见所闻里的鬼将军,和传闻中的鬼将军一点也不一样。少年天性无畏,所以他们也一点也不害怕,甚至还有人觉得温宁虽然形态诡异,但看上去并无威胁,被发现了也一动不动,像一只懵懂的海龟,这样子颇为有趣。如此对瞪,三分惊险,七分刺激,十分好玩儿。

    又一名少年嘀咕道:“怪不得觉得这艘船走得慢,原来多扒了个人,死沉死沉的。”

    “他……扒在那里干什么?”

    “不是要杀我们吧。要杀早杀了,乱葬岗上就能杀了。”

    蓝思追则说出了那个他憋在心底已久的猜测:“是不是想保护我们?”

    他的声音传了下去,温宁的目光转到他脸上,盯着这个斯文的少年看了一阵,那张僵硬的惨白面容,忽然动了动。

    蓝思追身边那名世家子弟吓得脚底一滑,惊呼道:“他起来了!”

    果然,温宁的身体脱水而出,双手抓着从甲板放下去一条粗麻绳,开始慢慢地往上爬!

    数名少年轰然散开,慌里慌张地在甲板上跑圈跑得咚咚作响,胡乱道:“他上来了上来了!鬼将军上来啦!”

    “怎么办怎么办!他上来想干什么?!”

    “叫人!快叫人来!”

    “你去叫人,我我我来割断绳子!”

    那名少年拔剑去砍那条麻绳,可温宁已经爬了上来,**地翻过船舷,沉沉落在甲板上,整只渔船似乎都随着他的落下而晃了一晃。

    众少年纷纷拔剑,挤到甲板另一侧。温宁盯着蓝思追的脸,朝他走了过去,众人立刻齐刷刷地将十几把剑尖对准他,心口狂跳,严防戒备。

    蓝思追觉察到他是冲自己来的,定了定神,温宁问他道:“你,你叫什么名字?”

    蓝思追微微一愣,站得端端正正,答道:“晚辈是姑苏蓝氏子弟,名叫蓝愿。”

    温宁道:“蓝苑?”

    蓝思追点了点头。温宁道:“你……你知不知道,这个名字是谁给你取的?”

    死人是明明没有神采和表情的,可蓝思追有种错觉,温宁的眼睛,似乎亮了起来。

    他还觉得,此刻温宁的心里,很是激动,激动到连说话也磕绊起来,甚至带的他也隐隐激动起来,仿佛即将揭露一个秘密。

    蓝思追道:“名字自然是父母取的。”

    温宁道:“那,你父母还健在吗?”

    蓝思追道:“我父母在我很小的时候就故去了。”

    一旁一名少年拽了拽他的袖子,低声道:“思追,别说这么多,当心有古怪。”

    温宁怔了怔,道:“思追?思追是你的字?”

    蓝思追道:“正是。”

    温宁道:“是谁给你取的?”

    蓝思追道:“含光君。”

    温宁低下头,默默将“思追”二字念了两遍。蓝思追道:“将……”他本来是想称呼将军,可又觉得怪怪的,改口道:“温先生?我的名字怎么了吗?”

    “哦。”温宁抬起头,凝视着他的脸,答非所问道:“你,你长得,很像,很像我一位表兄。”

    这话听起来真像是下级修士和外姓门生攀亲戚的套词,众少年越听越是云里雾里,稀里糊涂,不知所谓。蓝思追也不知该怎么回答,道:“真、真的吗?”

    温宁道:“真的!”

    他努力地提着两边嘴角的肌肉,看起来,是想挤出一个笑容。看着“鬼将军”这副模样,不知为何,蓝思追心头忽然涌上一股带着浓浓酸楚的亲切感。

    正是亲切感。他似乎在什么地方,见过这一幕。有一个称呼,好像就快冲破什么障碍挣出来了。只要脱口喊出了那个称呼,许多其他的东西也会立刻涌现出来,令他豁然开朗。可正在这时,蓝思追看到了一旁的金凌。

    金凌的脸色发黑,极其难看,握剑的手时松时紧,手背上的青筋也时隐时现。

    他这才想起来,面前看似无害的鬼将军温宁,是金凌的杀父仇人。

    顺着他的目光,温宁缓缓转向金凌,道:“金如兰公子?”

    金凌冷声道:“那是谁。”

    沉默了一下,温宁改口道:“金凌小公子。”

    金凌死死盯着他,其他的少年们则紧张地盯着金凌,生怕他冲动行事。蓝思追道:“金公子……”

    金凌道:“你让开,不关你的事。”

    蓝思追却隐约觉得,这一定不会不关他的事,上前挡在金凌面前,道:“金凌,你先把剑收……”

    金凌原本就心弦紧绷,视线被他一挡,不由自主喝道:“别挡我!”

    他伸手一推,蓝思追原本就晕船,脚底发虚,被他一推,撞到了船舷,险些翻过去载进黑漆漆的夜江里,幸好被温宁提了一把,拽了回来。一群少年立即七手八脚上去扶他:“思追兄!”

    “蓝公子,你没事儿吧?怎么这么不经推?”

    温宁对金凌道:“金公子,你冲我来,温宁绝不反抗,但是阿……蓝苑公子……”

    一名少年责备道:“金凌你这人怎么这样!”

    另一名少年也道:“思追兄是为你好,你不领情也罢了,怎么还推人?”

    原本金凌以为自己出手中了,也是愕然,可见同龄人都去扶他,都来指责自己,这画面和过往种种重叠在了一起。这些年来在金麟台上,他一直就是这样一个尴尬的处境。

    没有双亲,住在云梦江氏的时间比住在兰陵金氏的时间还多。无人管教,脾气不好,人人都说他被惯坏了,难以相处。明明身份尊贵,小时候没有喜欢和他玩儿的世家子弟,大一点没有愿意追随他的世家子弟。金麟台上没人真的相信他有未来。

    他眼眶越来越红,大声道:“是!都是我的错!我就是这么差劲的一个人!怎么样?!你们管我?!轮得到你们来管教我?!”

    突然,一道蓝光划破江水上方的夜空,直逼这艘渔船而来。

    两道身影双双落在甲板之上,蓝光收入鞘中。

    一见这两人,蓝思追一颗心霎时松了下来,大喜道:“含光君!魏前辈!”

    右边那个血糊糊的散发人哈哈笑了一声,恰好一个浪打来,船身一摇,他身子一晃,险些栽倒,左边那位自然而然地扶了他一把,这才站稳。

    魏无羡倒也罢了,所有人都是第一次看到含光君此种仪表不整的模样。两人身上的白衣已被染成深浅不一的暗红色,浑身都散发着血腥气。蓝忘机稍整洁一些,但全身上下也只有那条意义非凡的抹额还算干净。

    但是,那条魏无羡用袖子撕成、给他包扎一个小伤口的绷带,还好好地打着结,系在他左手之上。

    ...

    ...

第84章 丹心第十九6

    魏无羡道:“金凌,你先把剑放下。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更新快&nbp;&nbp;请搜索】”

    金凌道:“我不放!”

    魏无羡还要再说话,谁知,金凌忽然放声大哭起来。

    这一哭,所有人都呆住了。

    魏无羡朝他走了一步,道:“这……这是怎么了?”

    金凌虽然哭得满脸都是泪水,却还哽咽着大声道:“这是我爹的剑。我不放!”

    这把剑,是他父母留给他的唯一一样东西。

    像金凌这么大的少年,有的都已经成亲,有的都有孩子了。哭泣对于他们而言,是件很耻辱的事。当众大哭,那是心里该有多委屈。

    此刻在众人面前嚎啕而泣的金凌,让他仿佛又看到了当年江厌离伤心到极处时放声大哭的模样,而他怀里紧紧抱着的,是金子轩那把金光璀璨的长剑。

    一时之间,魏无羡竟有些手足无措。

    正在这时,一个声音从江面上传来:“阿凌!”

    五六艘大船呈包围之势,围住了这条渔船,每艘船上都满了修士,船头立着一位家主。云梦江氏的大船在小渔船的右方,靠得最近,中间距离不过五丈,方才出声的,正是船舷边的江澄。

    金凌泪眼朦胧的,一见舅舅,立刻胡乱抹了一把脸,吸吸鼻子,看看这边,再看看那边,咬牙飞了过去,落到江澄身边。江澄抓着他道:“你怎么回事?谁欺负你了!”

    金凌狠狠揉着眼睛,不肯说话。江澄抬起头,阴冷的目光投向那艘渔船,两眼的寒光扫过温宁,正要停驻到魏无羡身上,蓝忘机有意无意地走了一步,恰恰挡住了魏无羡的身形。

    一位家主脱口道:“你们竟然还敢回来!”

    魏无羡原本还在担心金凌,听到这一句,忽然乐了:“我们为什么不敢回来?刚才我和含光君两个人帮你们引开了那么庞大的尸群,请问我们为什么要不敢回来?”

    那名家主一怔。方才他喊话纯属不假思索,只是多年下来已经形成习惯,看到夷陵老祖,一定要先用谴责的语气开口示威一下,仿佛只有这样才能站稳脚跟,表明自己的正确立场。当即面露尴尬之色。

    蓝忘机仍是站在魏无羡身前,隔船对蓝启仁示礼道:“叔父。”

    江上吹来的夜风带起他的衣袂、广袖,以及抹额的飘带。白衣虽染血污,却仍不失仪态。姑苏蓝氏的门生们也都整整齐齐地向他还礼了。

    过了一阵,蓝启仁答道:“嗯。尸群,你们怎么处理的?”

    见蓝启仁的目光和语气里再没有失望和责备之意,魏无羡心底没来由的一阵高兴,忍不住从蓝忘机身后钻出来,抢着答道:“蓝老前辈,这说来可话长了。我们两个废了老大劲儿才把尸群引到乱葬岗西面九里的另一座山里,重新设了个阵困住了。接下来我们就无能为力了,光凭我们肯定是杀不完的,所以回来和诸位说一声,之后的交给你们了。”

    魏无羡身负召阴旗,负责做活靶吸引尸群,蓝忘机则负责击杀。他们原本就没觉得这群人会在伏魔殿里等他们回来,所以没上乱葬岗,直接到夷陵镇上沿路找沿路问,在码头得知有一大批人包下了所有的船只要开到云梦去,趁夜御剑追赶,在上空发现了这条渔船上的情形,便落了下来。

    蓝启仁看到魏无羡就暴躁,原本缓和了一点的颜色又横眉冷对起来,斥道:“我问的是他,又没问你!”

    魏无羡讨了个没趣,道:“对不起。我不该乱插嘴,我闭嘴。”

    蓝启仁越发火大,蓝忘机摇了摇头,又站到魏无羡身前。聂怀桑在另一艘船上一边吃枣子一边笑,对身旁护卫道:“当年在云深不知处求学的时候就是这样了,这么多年,老……蓝老先生对魏无羡还是这么深恶痛绝。嘿嘿。”

    其他家主看他吃枣看戏兴高采烈,尽皆无语:“这人居然和我们一样是家主……”

    看不到魏无羡的脸了,蓝启仁又平静下来,道:“那些走尸,我们自会处理。总不能等它们再去祸害旁人。”

    蓝忘机点头道:“多谢叔父。”

    魏无羡心想我说个谢谢总不至于也生气,跟着蓝忘机道:“谢谢叔……谢谢蓝前辈。”

    蓝启仁厉声道:“你还有什么事!”

    魏无羡道:“听说诸位现在要去莲花坞,是要去那里商议此次之事的回应之策吧?加我们两个如何?”

    一名修士道:“魏婴!你曾经犯下过大错,今日算是做了件好事。但……但是想要我们与你结交,那也是决计不可能。”

    魏无羡道:“没谁让你们和我结交!不过,咱们现在算是同一阵营吧。今日设计围杀你们的那位大人物,手里可是有阴虎符的,你们对付的了吗?”

    众家主面面相觑。诚然魏无羡所言不假,他们确实需要精通此道的魏无羡,夷陵老祖现在应该也不算是敌人。可喊打喊杀这么多年,一下子要他们与他合作,未免面子上拉不下来。

    魏无羡直截了当地道:“你们不用担心我挟恩图报。要报仇的随便。没仇的报恩也不必了,只要今后你们在路上遇见我装作没看到就好了,行不行?”

    闻言,一旁一名少年摇了摇头,道:“有恩报恩,有仇报仇。只记仇不记恩,这成什么东西了?”

    听他那句“这成什么东西了”,不少人老脸暗红。蓝思追立刻道:“子真说的不错!”还有数名少年稀稀拉拉地附和。这些都是当初在义城时被魏无羡和蓝忘机带过的世家子弟,此刻和他们站在同一条渔船上,公然出声支持。江澄对与他同船而行的一位家主道:“欧阳宗主。”

    被点到名的欧阳宗主眼皮跟着心一块儿突突直跳,只听江澄冷冷地道:“没记错的话,说话的那个,是你儿子吧。有恩报恩,有仇报仇?真有骨气。”

    欧阳宗主忙道:“子真!回来,到爹这儿来!”

    欧阳子真正是那名曾捶胸顿足哭阿箐的“多情种子”,不解道:“爹,不是你让我到这艘船上来,别烦你们的吗?”

    欧阳宗主抹汗道:“行了!你今天出的风头还不够吗,给我过来!”自家驻镇巴陵,和云梦离得近,跟江氏势力没法儿比,他可不想因为儿子给魏无羡说了几句话就被江澄记恨上。

    蓝忘机对蓝启仁道:“叔父,我想救兄长。”

    蓝曦臣现在说不定还受制于金光瑶,蓝忘机无论如何也是放心不下的。听他提起蓝曦臣,蓝启仁长叹一声,道:“……随便你吧。”

    剩下的人立刻看向江澄。在场身份最显赫的三位家族之长中,蓝启仁表态了,聂怀桑表不表态都那样,现在就只看江澄的了。人人皆知这位和魏无羡反目的江宗主最见不得他,心想多半是要谈崩。

    江澄冷笑道:“你也敢回莲花坞。”

    扔下这一句,他揽着金凌的肩,回船舱里去了。

    欧阳宗主松了一口气,又对儿子喝道:“你你你!真是越大越不听话了!你到底过不过来!再不过来我过去抓你了!”

    欧阳子真关切地道:“爹,您也进去休息吧,您灵力还没恢复呢,可别贸然御剑呀。”

    现在大多数人灵力都还在缓慢回升中,勉强御剑说不定会大头朝下栽倒,所以他们才只能乘船。欧阳宗主身材又格外高大,分量不轻,现在还真不能飞过去抓他,被儿子气得甩袖进舱。蓝启仁站在船头,对蓝忘机道:“你就留在那里?”

    蓝忘机默默点头。蓝启仁也转身进去了。陆陆续续的,所有的修士都进仓的进仓,坐下的坐下。等到大船们不再包围这只渔船,陆陆续续拉开一定距离后,正常行驶后,魏无羡长长舒了一口气。

    这口气松下来后,他的脸上忽然被极度的疲倦之色占据,忽然向一侧歪了过去。

    他刚才的摇晃,并不是由于渔船不稳的缘故,而是他已经真的乏力到站不稳了。

    众少年也不嫌他身上血污骇人,很想像刚才扶蓝思追一样七手八脚地去扶他。可完全用不着他们,蓝忘机微微一弯腰,一手搂他手臂,一手抄他膝弯,一下子将魏无羡打横抱了起来。

    他就这么抱着魏无羡,走进了船舱。船舱里没有供躺的地方,只有四条长长的木凳,蓝忘机便单手搂住魏无羡的腰,让他的头靠在自己肩上,另一只手将四条长凳拼成一张可以躺的宽度,把魏无羡轻轻放上去,从怀里取出手帕,给魏无羡慢慢擦去脸上凝结的血块。方才忙着飞来杀去,无暇理会仪容,不多时,一块雪白的手帕就被染得黑红一片。而他给魏无羡擦净了脸,自己的却还没擦。见状,蓝思追忙取出自己的手帕,双手呈上,道:“含光君。”

    蓝忘机道:“嗯。”

    蓝思追听出了淡淡的赞许之意,喜不自胜。蓝忘机低下头,拿着手帕在自己脸上,一擦就是一片雪白,众少年这才松了一口气。果然,含光君就是要这样面若冰雪的,看着才正常。

    一名少年道:“含光君,为什么夷陵老……夷陵前辈会倒下呀?”

    蓝忘机道:“累了。”

    另一名少年奇道:“累了?我还以为……”

    他没说以为什么,但大家都知道:传说中的夷陵老祖竟然也会因为对付走尸而累得趴下,他们都以为,夷陵老祖应该随便勾勾手指就能解决。

    蓝忘机却摇头,只说了三个字:“都是人。”

    都是人。人哪有不会累的,又怎么会永不倒下。

    长凳都被蓝忘机拼在一起了,众少年只能眼巴巴地蹲成一圈。若是魏无羡醒着,插科打诨耍嘴皮,逗完这个逗那个,此刻船舱里一定很热闹,可偏偏现在他躺着,只有一位含光君腰杆笔直地坐在他旁边。

    一般来说应该有人来闲扯两句活跃气氛,可蓝忘机不说话,旁人也不敢说话。蹲了半晌,船舱里还是一片死寂。

    众少年皆腹诽道:“……好无聊。”

    他们无聊到开始用眼神交流:“含光君为什么不说句话?魏前辈为什么还不醒?”

    欧阳子真双手托腮,悄悄指指这个,指指那个,表示:“含光君一直是这样一句话都不说的吗,魏前辈怎么受得了跟他整天呆在一起……”

    蓝思追沉重地点了点头,无声地肯定:“含光君,确实一直都是这样的!”

    忽然,魏无羡皱了皱眉,头歪到一边。蓝忘机把他的头轻轻扳正,避免扭了脖子。魏无羡叫道:“蓝湛!”

    大家以为他要醒了,大喜过望,谁知魏无羡的双眼还是紧闭的。蓝忘机则神色如常道:“嗯。我在。”

    魏无羡又不做声了。仿佛很安心踏实的,继续睡了。

    几名少年愣愣看着这两人,不知为什么,忽然脸红了。

    蓝思追率先站了起来,结结巴巴地道:“含、含光君,我们先出去一下……”

    他们几乎是落荒而逃,冲到甲板上,被夜风一吹,方才那股憋得慌的感觉才消散。一人道:“咋回事儿啊,为啥我们要冲出来!为啥啊!”

    欧阳子真捂脸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但是忽然觉得呆在里面很不合适!”

    几人互相指着大叫:“你脸红什么!”

    “我看你脸红我才脸红的!”

    “怎么脸红是病,会传染的吗!”

    温宁从一开始就没去扶魏无羡,也没跟进船舱里去,蹲在甲板上。众人方才还觉得奇怪,为什么他不进去,现在才发觉,鬼将军真是太明智了。

    这里边根本容不下第三个人啊!

    ...

    ...

第85章 丹心第十九 7

    见他们出来,温宁像是早有预料,空出给他们蹲的位置。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不过,只有蓝思追走了过去,在他旁边和他一起蹲下。

    几名少年在另一边嘀嘀咕咕道:“怎么思追和鬼将军好像很熟的样子。思追也不像自来熟的人呀?”

    温宁道:“蓝公子,我能不能叫你阿苑?”

    众少年心内齐齐悚然:“鬼将军居然是个自来熟!”

    蓝思追欣然道:“可以啊!”

    温宁道:“阿苑,你这些年过得好吗?”

    蓝思追道:“我很好。”

    温宁点头道:“含光君一定对你很好。”

    蓝思追听他提起蓝忘机时口气尊敬,越发感到亲近,道:“含光君待我如兄如父,我的琴都是他教的。”

    温宁道:“含光君,是什么时候开始带你的?”

    想了想,蓝思追道:“我也记不清了,可能是我五六岁的时候吧。太小的事情都没什么记忆了。不过更小的时候,含光君也应该不能带我,似乎那时有好几年,含光君都在闭关。”

    他忽然想到,那也就是第一次乱葬岗围剿的时候。

    船舱内,蓝忘机抬头看了看被小辈们冲出去时带上的门,再低头看了看头又歪到一边的魏无羡。

    魏无羡的眉尖又蹙了起来,仿佛很不舒服地把头扭来扭去。见状,蓝忘机站起身来,走过去把木闩闩上。

    然后,回来再坐到魏无羡身边,把他的头缓缓托起,轻柔地放到了自己的腿上。

    这下,魏无羡的头终于不晃,躺得安稳了。

    正襟危坐了一会儿,蓝忘机举起手,拆了抹额和发带。乌黑的长发散落下来,遮住了一部分白皙的面容。他将抹额放在魏无羡的胸口,正待重新束发,整理仪容时,魏无羡似乎是觉得有些冷,拢了拢衣领,恰好,五指抓住了那条抹额。

    他抓得很紧,蓝忘机捏住抹额的一端,拉了拉,非但没把它拉出来,反而让魏无羡的眼睫颤了颤。

    等到魏无羡慢慢睁开双眼的时候,首先看到的是船舱头顶的木板。他坐起身,蓝忘机正站在船舱的一扇木窗前,眺望江心尽头的一轮明月。

    魏无羡道:“咦,含光君,刚才我是晕了会儿吗?”

    蓝忘机侧颜平静地道:“是。”

    魏无羡又道:“你抹额呢?”

    “……”

    问完了,魏无羡再一低头,奇道:“哎呀呀,怎么回事,怎么在我手里?”

    他从长凳上翻下腿来,道:“实在不好意思。有时候我睡着了就喜欢乱抓,对不住啊,给你。”

    蓝忘机看着他,默然半晌,接过了他递的抹额,道:“无事。”

    看他一本正经的模样,魏无羡忍笑忍得要内伤了。

    刚才他确实是有一瞬间很想睡下,可还没孱弱到说晕就晕的程度。谁知他只是歪了一下,蓝忘机就迅捷无伦地把他抄了起来,魏无羡都不好意思睁眼说哎你不用这样我自己能站住了。

    而且,他也不想被放下来。能被人抱为什么要站?于是就顺水推舟地让蓝忘机把他一路抱进来了。

    魏无羡摸了摸脖颈,心中一边窃喜,一边得意,一边遗憾:“哎,蓝湛这个人……真是!早知道我就不醒了,我继续晕着,我晕一路,每天都晕,好歹还有腿可以枕。”

    至寅时,抵达云梦。

    莲花坞的大门前和码头上灯火通明,映照得水面金光粼粼。过往,这码头很少有机会一下子聚集这么多大大小小的船只,不光门前的守卫,连江边几个还架着摊子卖宵夜小食的老汉都看呆了。

    江澄率先下船,对守卫交代几句,立刻有无数名全副武装的门生涌出大门。众人分批次陆续下船,由云梦江氏的客卿们安排入内。

    欧阳宗主终于逮到了儿子,边低声教训边把他拽走了。魏无羡和蓝忘机走出船舱,跳下渔船。魏无羡回头道:“温宁,你随便走走?”

    温宁点了点头。蓝思追和他聊了一路,也心知江澄一定不会不愿意让他进莲花坞的大门,道:“温先生,我陪你在外面等含光君和魏前辈吧。”

    温宁道:“你陪我?”

    他看上去像是很高兴,意想不到。蓝思追笑道:“是啊,反正众位前辈进去是要商议重事的,我进去也没什么作用。我们继续聊。刚才咱们说到哪儿了?魏前辈真的把两岁小儿当成萝卜种在土里过?”

    他虽然声音小,但前边那两位可是耳力非凡。魏无羡脚底一个趔趄。蓝忘机的眉形弯了一下,很快恢复。

    等到这二人背影消失在莲花坞的大门之后,蓝思追才继续低声道:“那小朋友真可怜。不过,其实,含光君也曾经把我放在兔子堆里过,他们其实差不多……”

    迈入莲花坞大门之前,魏无羡深深吸了一口气,借此平复心绪。

    可进门之后,他却并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激动。

    也许是因为太多地方都翻新过了。校场扩大了两倍,一座连一座的新筑飞檐勾角高低错落,比以往更有气势,也更显得荣光。但是,和他记忆中的莲花坞几乎完全不一样了。

    魏无羡心中怅然若失。以往的老屋不知道是被这些华丽的新筑挡在了后面还是拆掉重建了。

    毕竟,它们真的是太老了。

    校场上各家门生又开始列方阵,盘足打坐,继续修养,恢复灵力。折腾了快一天一夜,这些人都已经疲惫至极,必须要喘口气了。江澄则带领众位家主和要人名士们入屋内大厅再议今日之事。魏无羡和蓝忘机随之而入,旁人微觉不妥,但也没法说什么。

    刚进内厅,还未落座,立刻有一名客卿模样的人上前来,双手向江澄呈上一封信,道:“宗主。”

    江澄看了一眼,道:“谁送的?”

    那名客卿道:“属下也不知。这是今天刚刚送到的。和它一起送来的还有一批名贵的药材,属下怕是哪位家主送来的礼品,现在暂时放在侧厅,还没入库。这封信也没拆,等您回来再看。都验查过了,没有下咒的痕迹。”

    江澄道:“送的人是谁?”

    那名客卿道:“只是附近城里的普通工人,受人所托,也不知情。”

    并非是谁想给云梦江氏的家主写信就能送到的,而且还是一封没有署名的信。送信之人显然考虑到了这一点,附上一批名贵药材让负责接收的客卿不敢怠慢。在场的十几名家主里无人发声,说明也不是他们送的。魏无羡心中一动,脑海中浮现出秦愫那张苍白的脸。

    江澄单手接过信来,两三下除了信封上的封咒,从里面取出七八张纸。先是匆匆一扫,然而,从第一行起,他目光便是一凛,道:“诸位,请自己随便坐。”

    原本有这么多外客在场,无论如何也不该先看信,尤其这些客人还不是来喝茶聊天的,是来商议要事的。可江澄拿着那几张纸,反复看了几遍,越看神色越是冷肃。最后,他做了一个让旁人意想不到的举动:将信件交给了坐得离他最近的蓝启仁。

    蓝启仁先是一怔:“江宗主,这是送给你的信,为何给我看?”

    江澄道:“蓝前辈,这封信,恐怕不止送到江某一人这里来了。”

    蓝启仁见他坚持,接过信来,看过之后,神色和动作仿佛被江澄同化了,转手将信递给了下一位家主。

    那名家主只看了一眼,目瞪口呆。一旁的人早就按捺不住好奇心了。江澄和蓝启仁看信的时候他们不敢围过去,此时都挤到一起,将七八张纸尽数分了。看着看着,有人脱口道:“天哪!”

    “没想到……敛……金光瑶竟然能做出这种事……”

    另一人喜道:“方才路上还在犯愁该怎么讨伐金光瑶,用什么由头,没想到这厮自己撞我们手里来了!”

    魏无羡道:“信上写了什么?”

    一名家主拿着信,道:“当初我就觉得奇怪了,兰陵金氏的老家主虽然……虽然那个啥,但也不至于死得这么不体面,原来如此。他真是太狠了。”

    “对旁人狠算什么,对自己也是够狠。我若是金夫人……不对,我若是秦愫,我也无颜面活下去啊。”

    魏无羡将几张纸取了过来,和蓝忘机一起走马观花看过,双双抬头。

    这几张纸,满满写的都是金光瑶的“光辉事迹”,分为好几件。

    第一件,是其父金光善之死。

    金光善一生风流得几近下流,处处留情处处留种,他的死因也与此相关,堂堂兰陵金氏家主,身体衰弱之际还坚持要与女人寻欢作乐,终于死于马上风。

    这说出去实在不怎么体面。金夫人痛失独子与儿媳后,原本就郁郁不乐了几年,以为丈夫死前还不忘鬼混,最终混丢了命,也活活被气得病倒,不久之后便撒手人寰。兰陵金氏四处遮掩镇压风声,然而众家早心照不宣。面上哀恸叹惋,实则都觉得他活该,就配这么个死法。

    然而,这封信揭露的第一个秘密便是:金光善是被他那位唯一扶正的私生子金光瑶害死的。

    作者有话要说:  渣反二刷,微博正在做印调。之前有上本没买到的妹子可以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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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丹心第十九 8

    看到这里就断了,下一张纸在旁人手里,魏无羡问道:“怎么害死的?”

    那位家主却唯唯诺诺,魏无羡不客气地把他手里的纸拿了过来,扫了一眼,终于知道为何看过的人都面露难以启齿之色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纸上所写内容,实在令人不堪——这位敛芳尊将自己的亲生父亲牢牢绑住,秘密找来了二十多名年老色衰的妓|女,命她们轮番上阵,直到金光善以这种丑陋至极的方式死去。

    事后,金光瑶自然将这些妓|女尽数杀死灭口了。然而,其中一名老妓颇为机灵,被刺了两剑,流血虽多,却强忍疼痛装死不动,等掩埋她们尸体的人离开才从土里爬出,直奔外地逃命去了。信后附上了这名老妓的证词和如今的住址,明言可随时查证。

    原先拿信的那人道:“老宗主金光善再怎么说,也是他的亲生父亲,若这件事是真的……可是……”

    江澄道:“令人作呕。”

    另一人扬手道:“呵呵,这儿还有更令人作呕的!”

    这封长信揭露的第二个秘密,便是金光瑶的夫人秦愫与其独子之死。

    众所周知,金光瑶是金光善之子,秦愫则是跟随金光善多年的部下秦老宗主的女儿,可谓门当户对。金光瑶从来不曾与除妻子以外的任何女人有过暧昧,因此旁人盛赞敛芳尊与其父大为不同,感叹秦愫觅得好姻缘。多年以来,这二人都是玄门百家之中恩爱夫妻的代表,相敬如宾。曾育有一子金如松,性情温顺,夫妻都对其疼爱有加。然而阿松几岁时被一名与兰陵金氏有嫌隙的家主毒害,不幸夭折,悲怒之下,金光瑶将该家族连根拔起,为子复仇。但秦愫伤心过度,自此以后,再未能有所出。

    这封信却把这个表象彻底打破了。欧阳宗主不可置信道:“这是真的吗?金夫人,秦愫,她……她是金光善和秦老宗主妻子私通所出?!”

    “多半是真!金光善是什么样的人,你又不是不知道。而且连秦夫人侍女和当初接生秦愫的稳婆的证词都有,假不了!”

    “秦老宗主跟随了金光善多少年啊,竟然连自己老部下的妻子都要染指。这个金光善!”

    这可当真是一桩惊天的丑事。也就是说,金光瑶和秦愫,这对夫妻根本是一对同父异母的亲兄妹。

    更可怕的是,信中附上的侍女证词写道,金光瑶在成亲之前就知道了这个秘密。

    就算金光善记不清秦愫是谁的女儿了,可秦愫的母亲秦夫人却不会忘。她心中惶恐,在大婚之前,悄悄去找过金光瑶,吐露了一些内情,哀求他想办法取消婚事,万万不可酿成大错。

    然而,金光瑶明知秦愫是自己亲妹妹,还是娶了她。他要在兰陵金氏站稳脚跟,就非得有秦愫父亲这位坚实的岳丈给他助力不可。不光娶了,还生了孩子。秦夫人很痛苦,但又不敢对旁人说出,患心疾而亡,临终前才忍不住向心腹侍女倾诉一番。

    魏无羡低声对蓝忘机道:“难怪他当初在密室对秦愫说,‘阿松必须死’。”

    他的儿子恐怕根本不是别人暗害的,而是他自己下的毒手。近亲兄妹所生之子,十之**会是痴呆儿。阿松死时刚好才几岁,正是幼子开蒙的年纪。孩子太小时旁人看不出来什么端倪,可一旦长大,就会暴露阿松与常人不同的事实。就算不会怀疑到阿松父母的血缘上来,可若是生出一个痴呆儿,旁人都未免会对金光瑶说三道四,指指点点,说是因为他带了娼妓的脏血才会生出这种孩子之类的风言风语。

    反正,无论如何,金光瑶都不需要留着一个很可能是白痴的儿子。杀了阿松,栽赃给与兰陵金氏有过嫌隙的家主,然后以给儿子报仇的名义,光明正大地讨伐不服他的家族——虽冷酷无情,却一箭双雕。

    告密信条理分明,列出了种种证据,还附上了几位人证的住址,可供查证。最后笔锋一转,慷慨激昂地表示,写信之人也是无意间救了一位证人,才逐渐将真相一一揭露的。虽然金光瑶如今如日中天,但他实在不愿让这个道貌岸然的败德之徒继续欺骗众人,因此将他所做之事都披露出来,往各大世家都送了一份,请诸位家主务必小心此人,当心他的笑里藏刀、两面三刀。

    传阅秘信完毕之后,所有人都花了一点时间来消化。聂怀桑愣愣地道:“……这送信的人是什么来头?”

    一位家主道:“不管是什么来头,有一件事可以确定:他是一位义士,绝对是站在我们这边的。”

    附和声声:“不错!”

    魏无羡却道:“这写信之人人力财力物力都不缺,搜查证据,寻找人证,到处送信还附赠一批名贵的药材,绝对来头不小。不过,义士?这可未定。这封信他给秦愫也送了一份,直接导致了秦愫金麟台自杀。如果真的只是想披露金光瑶的真实面目,为什么不一开始送往各个世家?”

    立即有人反驳:“送信之人怎么想得到会酿成这样的悲剧?金夫……秦愫还是太柔弱了。”

    几名年长的女修则道:“秦愫真可怜啊。”

    “当初我还羡慕她呢,心说真是命,出身好,嫁的也好,金麟台的不二女主人,丈夫一心一意,谁知道,啧啧。”

    一位夫人状似很懂地道:“所以看上去很美的表面,背后往往都是千疮百孔的。”

    魏无羡心道:“恐怕秦愫正是因为无法忍受旁人这些听似同情怜悯、实则津津乐道的碎语闲言,所以才选择自杀的吧。”

    蓝忘机又看了一遍信,道:“信中所写,颇多存疑。”

    蓝启仁道:“何处存疑?”

    魏无羡道:“那可多了。比如,秦夫人对女儿亲事心中惶恐,为什么不去找金光善,直接让他下令取消婚事,而要去找金光瑶?再比如,金光瑶此人胆大心细,缜密谨慎,怎么会没确认那找来的二十名□□确实已死就掩埋?”

    他一直发出不同声音,在一片群情激愤中显得格格不入,有些人已经怫然不悦了,一位家主大声道:“这便叫做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闻言,魏无羡微微一笑,不再说话了。

    他知道,现在没人听得进去他的话,也没人会仔细考虑他的疑惑。再多言几句,旁人说不定又要开始针对他了。若是在十几年前,他根本不会理会别人针对不针对他,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你听也得听,不听也得听。可如今,魏无羡已经懒洋洋的没什么兴趣非出这个风头不可了。

    于是,厅内众人一浪高过一浪的声讨开始了:

    “当初金光瑶就是靠讨好赤锋尊和泽芜君才能一步一步往上爬,否则他一个娼妓之子,何以能坐到今天的位置?没想到这人如此忘恩负义,丧心病狂,两位义兄都遭了他的毒手,唉!只盼泽芜君万万不能有什么闪失!”

    原先他们都不相信聂明玦之死和分尸与金光瑶有关,现在却忽然都相信了。“忘恩负义”和“丧心病狂”这两个词原先几乎是和魏无羡捆绑的,乍一听他还以为又在骂自己,须臾才反应过来。骂声还是一样,骂的对象却换了一个,略不习惯。

    “不光义兄,亲兄弟更是难逃一劫。金光善死前那几年,他忙着到处清理他爹的私生子,生怕有人杀出来跟他抢位置。莫玄羽还算好的,要不是疯了被赶回去,说不定也和其他的几个那样,因为各种原因消失了。”

    “说不定金子轩的死也和他脱不了关系。”

    “肯定脱不了关系!毕竟人品败坏。谁还记得当年的晓星尘?明月清风晓星尘。还有栎阳常氏案,那件事里薛洋也是这位敛芳尊一力保下的呢。”

    “为了阴虎符真是脸都不要了。”

    “也不单是阴虎符的缘故。晓星尘道长刚出山的时候,不是很多家族都想请他做客卿吗?兰陵金氏也邀请他加入过的,不过被婉言谢绝了。金家那时候正得意呢,结果被一个小道士拒绝了,觉得没面子啊,所以后来兰陵金氏要保薛洋,也有这个旧仇的缘故,总之就是要看晓星尘下场惨惨啰。”

    “呸!他们家以为自己是什么啊,不加入就要你好看?”

    “唉……可惜了。当年我曾有幸看过晓星尘道长夜猎。霜华一剑动天下啊。”

    “金光瑶后来又把薛洋给清理了,好一出狗咬狗。”

    “说起来,我还听到过一个传闻。当年金光瑶在岐山温氏卧底的时候,根本不老实,打的是这样的主意:若是射日之征战况不佳,那就继续在温家为虎作伥,讨好拍马温若寒。要是温家要倒台了,他就反戈一击,做这个英雄。”

    有人讥讽道:“真会算计,稳赚不赔的生意啊。做商人算了,修什么仙啊?”

    “温若寒九泉之下估计要被他气死了,当年他可是把金光瑶当亲信在培养的。说个秘密吧,金光瑶如今这份剑法和功夫,十之七八都是温若寒教给他的呢。”

    这些传言并非第一日流传,然而,在过往金光瑶得势时,它们被很好地压制着,根本没人当真。而在今夜,传言们却仿佛一下子都变成了证据确凿的事实,成为金光瑶罪行累累的砖瓦基石,用以佐证他的丧心病狂。

    “如此看来,这位金某真是个可怕的人物。杀父、杀兄、杀妻、杀子、杀主、杀友、杀母……还乱|伦。”

    “兰陵金氏蛮横霸道,金光瑶更是独断专行,从来不听取旁人意见,我们早就受够这股恶气了。”

    “他是看这些年来各家势力都不断扩大,实力渐长,生出了威胁感,害怕像当初岐山温氏被倾覆那样被推翻,所以才一不做二不休,想干脆将我们一网打尽吧?”

    “妄想!既然如此,我们就让他最害怕的事变成事实!”

    一人拍桌道:“攻上金麟台!”

    叫好喝彩声中,魏无羡心中嘿然:“就在今天之前,这位可怕的人物还是人人交口称赞的敛芳尊呢,一天之间就人人喊打了。”

    忽然,一旁一人转头道:“魏先生,金光瑶这厮手里有阴虎符,这东西可要拜托你了。”

    魏无羡道:“啊?”

    他没想到有人会主动来和自己说话,而且这么热情,还用上了“先生”,而不是“魏贼”、“魏狗”、“邪魔歪道”之类的蔑称,微微一怔。随即,另一位家主也道:“不错!此道之上,无人可出夷陵老祖之右啊!”

    “这下金光瑶踢到铁板了,哈哈哈哈……”

    魏无羡一时颇为无语。上次旁人这样对他说话,如此吹捧奉承,已经是在十几年前的射日之征里了。

    有许多人,一定要站在某一方的对立面,才能确定自己的立场正确,对这种行为乐此不疲。此时他们有了一个新的共同敌人,统一了战线,对也站在这边阵营里的魏无羡有了认同感,于是抛弃了此前的不尴不尬、不冷不热,纷纷开始对他示好,也趁机表现己方的宽容大度和海纳百川。

    虽然终于熬到有人接替他坐上百家公敌的位置了,可魏无羡并没尝出多少苦尽甘来的味道,更没有什么终于被世人所接受的感动。

    只在心里忍不住怀疑:“当年他们是不是也像今晚这样,一群人聚集在某一个地方,开了一场秘密的会议,指天指地骂了一通,然后就决定要围剿乱葬岗了?”

    会议结束之后,云梦江氏的宴厅也刚好准备完毕,可以入席用餐了。

    然而,宴席上缺少了两个身影。一名家主奇道:“怎么少了魏无羡和含光君?”

    江澄坐在首席上,问身旁那名客卿:“人呢?”

    那名客卿道:“他们二位出了内厅之后去换了衣服,说是就不入宴了,出门走走,等会儿再回来。”

    江澄冷笑一声,道:“还是老样子,不知礼数。”

    这话似乎把蓝忘机也骂进去了,蓝启仁面露不快之色,他认为蓝忘机是他教过最完美的学生,如果他都能被说是不知礼数,那世上就没有“礼”这个东西了。想到这里,他又对魏无羡咬牙切齿起来。

    顿了顿,江澄调整了颜色,客气地道:“诸位,先行用餐吧。”

    蓝忘机任由魏无羡带着,也不问去哪里,四下悠闲地走动。

    莲花坞前的码头上还有小几个冷冷清清的摊,魏无羡走过去一看,笑道:“不跟他们一起吃饭是对的,蓝湛来来来,这个饼好吃。我请你啊!麻烦来两个吧。”

    摊主喜笑颜开地用油纸包了两个饼,魏无羡正要去接,忽然想起他没钱。

    蓝忘机已经代替他接了过来,一手付了钱。

    魏无羡道:“哎呀。不好意思,怎么总是这样呢?好像每次我要请你吃什么东西都没请成。”

    蓝忘机道:“无妨。”

    魏无羡低头咬了一口,道:“以前我在码头这边要东西吃都不用付钱的,随便吃随便拿,吃着就走,拿了就跑。过了一个月摊主自然会去找江叔叔报帐。”

    蓝忘机在手里圆圆的饼子上留下了一个小小的半月缺口,淡声道:“你现在也不用付钱。”

    魏无羡道:“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三两下吃完了,把油纸揉成一堆,在手里抛着玩儿,四下望望,道:“没什么其他摊子了。以前这里不管多晚都挤满了摊子,卖各式各样吃的。因为莲花坞里晚上出来吃宵夜的人不少。船也很多,不比你们那边的彩衣镇差。”

    他又道:“现在少多了。蓝湛,你来的太晚了。没赶上这里最好玩儿最热闹的时候。”

    蓝忘机道:“不晚。”

    沉默片刻,魏无羡笑道:“当年在云深不知处上学的时候我说了好几次要你来云梦玩,你都不理我。我应该再蛮横一点,直接把你拖过来。怎么吃得这么慢?不好吃?”

    蓝忘机道:“食不言。”

    他进食从来细嚼慢咽,如果非要说话,那就得保证口里绝对没东西。魏无羡道:“那我不和你说话了,你吃吧。以为你不喜欢,还想叫你把剩下给我吃算了。”

    蓝忘机对摊主道:“请再来一份。”

    最终,魏无羡把第三个饼都吃完了的时候,蓝忘机还在慢慢啃他的第一个。而魏无羡已经领着他走得离莲花坞越来越远了,一路上到处指这指那给他看,不停地说话,对蓝忘机描述小时候的自己。

    他特别想把自己长大、玩耍、撒泼打滚过的地方都给蓝忘机看一遍,给他讲自己在这里干过的坏事、打过的架、捉过的山鸡,然后再观察蓝忘机细微的表情变化,期待他的每一个反应。

    魏无羡道:“蓝湛!看我,看这棵树。”

    蓝忘机也吃完了他的那份饼,把油纸折成一个整整齐齐的小方块,捏在手里,顺着魏无羡指的方向望去。那只不过是一棵普通的树,树干笔直,枝叶伸展,该有几十年了。

    魏无羡走到树下,绕着它走了两圈,拍拍树干,道:“我爬过这棵树。”

    蓝忘机道:“方才来的路上,你每一棵树都爬过。”

    魏无羡道:“这棵不一样嘛!这是我来莲花坞后爬的第一棵,大半夜里爬的。我师姐打着灯笼出来找我,怕我摔了在树下接着我。可她那么细的胳膊能接住啥,所以还是摔断了一条腿。”

    看了看他的腿,蓝忘机道:“为何半夜爬树。”

    魏无羡弯腰笑道:“没有为什么。你知道的,我就喜欢半夜出来鬼混。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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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丹心第十九 9

    顺着树干往上爬,一直爬到接近树顶的地方,魏无羡才停下来:“嗯,差不多就这个位置吧。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他把脸埋在一簇茂密的枝叶里,好一会儿才朝下望望。声音高高的,似乎带着笑:“当时觉得高的吓人,现在看,其实也不怎么高。”

    朝下看的时候,魏无羡的目光是模糊的。

    蓝忘机就站在这棵树下,抬首望着他。

    他也是一身白衣。没有提灯。但是,月光流镀在他身上,让他整个人都那么皎洁明亮。

    他微仰着头,神色专注,望着树顶,朝树下走近几步,有那么几个瞬间,似乎想伸出双手。

    忽然之间,魏无羡有一种异常强烈的冲动。他想像当年那样,掉下去。

    他心中有个声音说:“如果他接住我,我就……”

    想到“我就”两个字时,他便撒了手。

    见他毫无征兆地摔下了树,蓝忘机双目一下子睁大了,一个箭步抢上来,魏无羡在空中转过身,“哎哟哈哈”的和被他接了个正着,或说,扑了个满怀。

    蓝忘机身材纤长,瞧着是个斯文公子,力量却不容小觑,非但臂力惊人,下盘更稳。但这毕竟是一个成年男子从树上跳下来,因此他虽然接住了魏无羡,却轻微地踉跄了一下,退了一步。不过立刻就站得稳稳当当了,还小小地松了一口气。正要推开魏无羡,却发现怎么推也推不动。

    魏无羡的双手紧紧搂着他的脖子,让他动弹不得。因此,也看不到魏无羡的脸。

    魏无羡也看不到他的脸,可是不必去看,闭上眼睛,呼吸间都是蓝忘机身上清冷的檀香味。

    他哑声道:“谢谢。”

    他并不怕摔,这些年来,也摔过很多次。但摔到地上,毕竟还是会疼。

    如果有个人能接住他,那就再好不过了。

    听到他道谢,蓝忘机的身体似乎僵了僵。原本要放到魏无羡背上的手,顿了顿,还是收回去了。

    沉默片刻,蓝忘机道:“不必。”

    抱了好一阵,魏无羡和他分开,站直了又是一条好汉,仿佛瞬间失忆,没事人般的道:“回去吧!”

    蓝忘机道:“不继续看了?”

    魏无羡道:“看!不过外边再没什么好看的了,再往前走就是荒郊野地,这个咱们这段日子可看够了。回莲花坞去,我带你看最后一个地方。”

    二人有折回了码头,重入莲花坞的大门,穿过校场。

    路过一栋华丽的小楼时,魏无羡驻足停留,多看了几眼,神色有异。

    蓝忘机道:“怎么了。”

    魏无羡摇摇头,道:“没怎么。以前我住过的屋子在这里……果然被拆了,这些都是新建的。”

    他们绕过重重楼宇,来到莲花坞深处的一片寂静之地,一座黑色的八角殿之前。

    像是怕惊动了什么人,魏无羡轻轻推开门,走了进去。殿前方整整齐齐码着一排一排的灵位。

    云梦江氏的祠堂。

    他找了个蒲团跪了下来,取了三支供台里的线香,在烛火上燎了燎,点燃后插在灵位前的铜鼎里。

    然后,他对着其中两个灵位跪拜六次,这才直起身,对蓝忘机道:“以前我也是这儿的常客,隔三差五就要来。”

    蓝忘机神色了然。必然不是来上香的,没有那么多逝者要天天供奉跪拜,那就只能是来罚跪的了。

    蓝忘机道:“虞夫人。”

    魏无羡奇道:“你怎么知道是虞夫人?确实是她。”

    蓝忘机道:“略有耳闻。”

    魏无羡道:“没想到不止云梦,都传到你们姑苏那边了。说句老实话,这么多年来,我还从没见过第二个女人像虞夫人脾气那么坏的,一点小事动不动就让我滚到祠堂来跪好。哈哈哈……”

    可是,除此以外,虞夫人也从来没有真正做过什么要害他的事。

    他忽然想起来,这里是祠堂,虞夫人的灵位就在面前,忙道:“罪过罪过。”为了弥补方才的口无遮拦,又点了三炷香,正把它们高高举过头顶,心中道歉,忽然身边一暗,侧首一瞧,蓝忘机也在他身旁跪了下来。

    既然来了灵堂,为了礼数,自然也是要表一番尊敬的。蓝忘机亦取了三支香,挽袖在一旁红烛上点燃,动作规整,神色肃穆。魏无羡歪头看着他,不由自主的,嘴角微微上扬。

    蓝忘机看了他一眼,提醒道:“香灰。”

    魏无羡手里拿着的那三支香烧了一会儿,已经积了一小段香灰,就快落下来了。他却迟迟不肯插|入香鼎,反而正色道:“我跟你一起再拜一次吧。庄重一些。”

    蓝忘机没有异议,于是,他们各自奉着三支香,跪在排排灵位之前,一起对着江枫眠和虞紫鸢的名字俯首拜下。

    一次,两次,拜的动作完全一致。魏无羡道:“好了。”然后才郑重其事地将线香插|入铜鼎之中。

    最后,魏无羡瞅瞅身旁跪姿端正无比的蓝忘机,双手合十,心中默念道:“江叔叔,虞夫人,又是我。我又来打扰你们清净了。

    “但我真的很想把这个人带给你们看一看。刚才这两拜就算是拜过天地和父母了,你们二位先帮我把旁边这个人定下。最后一拜我先欠着,今后找机会补回来……”

    正在这时,忽然从二人身后传来一声冷笑。

    魏无羡正在默默祈祷,闻声一个激灵,猛地睁眼。一回头,只见江澄抱着手臂,站在祠堂之外的一片空地上。

    他凉飕飕地道:“魏无羡,你还真是不把自己当外人,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想带人就带人。可还记得这里是谁家,主人是谁?”

    魏无羡见被他发现了,心知免不了一顿恶言恶语,可他不想多作口角,道:“我没带含光君去莲花坞的其他机密之处,只是来上几柱香,祭拜江叔叔和虞夫人。上完了,这就走。”

    江澄道:“要走请走得越远越好,不要在莲花坞里再让我听到或者看到你鬼混。”

    魏无羡眉头一跳,见蓝忘机的右手压上了剑柄上,忙按住他手背。

    蓝忘机对江澄道:“注意言辞。”

    江澄不客气地道:“我看你们更该注意举止吧。”

    魏无羡眉头跳得越来越厉害,心中不祥的预感也越来越浓,对蓝忘机道:“含光君,走吧。”

    他转身又在江枫眠夫妇的灵位之前认真地磕了几个头,这才和蓝忘机一齐站起身来。江澄倒是没不准他磕头,但也毫不掩饰他的挖苦之意:“你确实应该好好跪跪他们,平白地到他们面前污他们的眼、辱没他们的清净。”

    魏无羡扫了他一眼,平静地道:“上个香而已,你行了吧。”

    江澄道:“上香?魏无羡,你就没半点自觉吗?你早就被我们家扫地出门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人也带来给我父母上香?”

    魏无羡原本已经要越过他离开了,听到这一句,忽然顿足,沉声道:“你倒是说清楚,谁是乱七八糟的人?”

    若是这里只有他一个人,忍忍也就罢了,就当时江澄发疯了在乱咬人。可现在蓝忘机也和他在一起,无论如何,他都不想让蓝忘机跟着他一起忍受江澄这些越来越难听的言语和扑面而来的恶意。

    江澄讥讽道:“你忘性真大。什么叫乱七八糟的人?那我就来提醒你吧。就是因为你逞英雄,救了你身边这位蓝二公子,整个莲花坞还有我爹娘都给你陪葬了。这样还不够,有了第一回,你还要来第二回,连温狗你都要救,拉上我姐姐他们,你真是好伟大啊。更伟大的是,你还如此宽宏大量,带着这两位前来莲花坞。让温狗在我们家门前徘徊,让蓝二公子进来上香,存心给我、给他们找不痛快。”

    他道:“魏无羡,你以为你是谁?谁给你的脸,让你随意带人进到我们家的祠堂来?”

    作者有话要说:  嗯,江澄要造一个秘密了,于是他要跪!哈哈哈哈!终于!!!!

    明天下午就更,要调整一下时间。

    ...

    ...

第88章 丹心第十九 10

    魏无羡早知道,江澄一直都念念不忘地要跟他算这笔账。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莲花坞覆灭之事,江澄觉得不光魏无羡有责任,温宁和蓝忘机也都不能脱离干系,这三个人中的任何一个他都不会给好脸色,何况扎堆在他面前晃来晃去,还都到了莲花坞,恐怕早就火冒三丈了。这也是魏无羡为什么只能趁没人时悄悄带蓝忘机来祠堂的缘故。江澄指责自己,他没法辩解什么,可是看到一旁的蓝忘机,却不能如此任他恶语相向。

    魏无羡道:“江澄,你听听你自己说的这些话,都是些什么?能听吗?别忘了你的身份,好歹也是一家之主,在江叔叔他们灵前出言侮辱世家仙首名士,你的教养和礼数呢?”

    他本意是要提醒江澄,好歹对蓝忘机留有三分敬意,可江澄最是敏感,在这话里隐隐听出了暗指他不够格做家主的意思,当即一抹黑气爬上面容,看起来和虞夫人怒极是十分相似。

    他厉声道:“在我父母灵前侮辱他们的究竟是谁?!我请你们二位弄清楚,这是在谁家的地盘上。在外面拉拉扯扯不知检点就够了,别到我家祠堂我父母的灵前乱来!好歹也是看着你长大的!”

    万万没想到会有这么猝不及防一记重拳打来,魏无羡又惊又怒,脱口喝道:“你给我闭嘴!”

    江澄指着外面道:“你爱怎么胡来滚到外面去胡来!随便你在树下还是在船上,要抱还是要怎么玩!”

    听他提起“树下”,魏无羡心里咯噔一声:莫非是被江澄看到了他扑进蓝忘机怀里那一幕?

    他猜得不错。

    因为宴毕即刻又有要事相商,少不了这两个人,江澄确实是在宴会即将结束时,亲自出去找魏无羡和蓝忘机了。他循码头小贩指的方向追去,心中似乎隐约有个声音告诉他,魏无羡一定会走哪些地方,寻了一阵便追上他们。谁知刚好就看到了魏无羡和蓝忘机在一棵树下紧紧地抱作一团的画面,半晌都没分开。

    江澄当场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他虽然曾经恶意揣测过蓝忘机和莫玄羽原身的关系,但那只是为了让魏无羡难堪的攻击言语,并非是真的怀疑。他从没想过魏无羡真的会跟男人有什么不清不楚的牵扯,毕竟他们从小一起长大,魏无羡从未表现过这方面的兴趣,看上去一直都及其热爱姑娘。蓝忘机则更不可能了,出名的清心寡欲,不管男人女人他都好像没兴趣。

    可这种抱法,怎么看都不正常,至少绝对不像正常朋友或者兄弟。他马上回想起来,魏无羡重归于世之后就一直和蓝忘机粘得死紧,蓝忘机对魏无羡的态度也和他前世截然不同,几乎立刻确定这二人真的是那种关系了。

    他不能立刻转身折返,又不想出来和这两个人说任何一句话,便继续藏身,且跟着他们走。一时之间,心头的不可思议、怪异感、还有轻微恶心感加起来,居然超过了恨意。

    见魏无羡把蓝忘机带进了祠堂,诸多动作,压抑许久的愤怒又渐渐弥漫上来。

    魏无羡强忍着什么东西,道:“含光君只是我朋友而已,江晚吟你……马上道歉。”

    江澄冷嘲热讽道:“那我还真是没见过这样的朋友。但凡你们两位有点廉耻,都不该到这个地方来……”

    魏无羡轻而易举地看懂了他的目光,气得浑身都抖了起来。他不敢去观察也不敢去想,受了这样的侮辱之后蓝忘机脸上会是什么表情,心头怒火一蹿,脑子一热,甩手飞出一道符篆:“你够了没有!”

    那道符篆飞得又狠又快,贴中了江澄的右肩,轰的一炸,炸得他一个踉跄。他并没料到魏无羡会突然出手,自身灵力也没完全恢复,因此被轰了个正着,肩头见血,脸上一闪而过不可思议之色,紫电旋即从他指间飞出,滋滋地乱闪着抽了过去。

    避尘出鞘,挡下了这一击。三人在祠堂之前混战,胡乱地拆了几招,魏无羡突然惊醒:这是云梦江氏的祠堂。他刚刚还跪在这里,向江枫眠夫妇祈求他们的保佑,现在却居然当着他们的面前,和蓝忘机一起攻击他们的儿子。

    仿佛被冰冷的瀑布当头浇中,他眼前突然一阵忽明忽暗。蓝忘机看他一眼,猛地转身抓住了他的肩膀。

    江澄的也面色一变,收住鞭势,目光闪了闪,神色十分警惕。

    蓝忘机道:“魏婴?!”

    他低低的声音在魏无羡耳朵里嗡嗡作响,震荡不止,魏无羡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耳朵坏了,道:“怎么了?”

    他觉得有东西从脸上爬过,举手一摸,摸到了满手的猩红。

    伴随着阵阵头晕目眩,鲜血还在从他的口鼻之中滴滴答答地滑落,坠到地上。

    这次不是装的了。

    魏无羡歪在蓝忘机的臂弯里,见蓝忘机刚换过的白衣又被他的血染红了一片,不由自主伸手去擦,心里不合时宜地犯愁:“又把他衣服弄脏了。”

    蓝忘机道:“你怎么样?!”

    魏无羡答非所问道:“蓝湛……我们走吧。”

    马上走。

    再也不要回来了。

    蓝忘机道:“好。”

    他完全无意再与江澄缠斗,一语不发,背起他就走。江澄又惊又疑,惊的是魏无羡突如其来七窍流血的惨状,疑的是这是魏无羡装出来遁逃的法子,毕竟过往他常常用这招来恶作剧,见两人要走,道:“站住!”

    然后,他听到了蓝忘机的声音:“滚开!”

    避尘挟一股狂怒的气势袭来,江澄立即一道紫电游出,两样神兵相击,发出刺耳的长鸣。被这长鸣声一震,就像一团将熄不熄的烛火,魏无羡闭上眼,头也垂了下来。

    蓝忘机登时从混战中抽身,立即去查探他的呼吸,避尘失了主人的施力,紫电攻势立刻向前逼近了几分!

    江澄并不想真的打伤蓝忘机,立即撤鞭,可眼看着就快来不及了。正在这时,一道身影从一旁跃下,挡在了双方中间。

    探得魏无羡只是疲倦至极加气急攻心,暂时昏迷,蓝忘机这才转开目光,有闲暇去注意别的人和事。江澄定睛一看,这突然插|进来的不速之客竟然是温宁,登时勃然大怒:“谁让你到莲花坞里面来的?!你怎么敢!”

    别的人他都还能勉强忍,这条亲手把金子轩一掌穿心、断送了他姐姐幸福和性命的温狗,他却是万万容忍不得。只要看他一眼,都有杀之而后快的冲动。他竟然还敢踏足莲花坞内部的徒弟,当真是找死。

    因为这两条人命和种种原因,温宁心中有愧,因此对江澄总抱着一份畏惧,从来都自觉地避他而行,此刻却挡在魏无羡和蓝忘机两人之前,直面着他,挨了狠狠的一鞭子,胸膛爬过了一条骇人的焦痕,也没有退缩。

    他手里拿着一样东西,递到江澄面前。江澄右手间的紫电炫亮得几乎成了白色,和他心头杀意一样高涨,怒极反笑:“你想干什么?”

    那样东西,正是魏无羡的佩剑随便。在乱葬岗时魏无羡嫌拿着麻烦,随手将它扔给温宁保管了。

    温宁道:“拔|出来。”

    他口气坚决,目光坚定。全然不是以往那副呆呆怔怔的模样。

    江澄道:“我警告你,不想再被挫骨扬灰一次,就立刻把你的脚,从莲花坞的土地上挪开,滚出去!”

    温宁几乎要把剑柄捅到他胸口里去了,声音高扬,喝道:“动手,拔!”

    江澄心中一阵躁怒,心脏无端狂跳,鬼使神差的,他竟然真的照着温宁所说的,左手握住随便的剑柄,用力一拔。

    一把雪白到刺目的剑身,从古朴的剑鞘里脱鞘而出!

    江澄低头盯着自己手里这一柄闪闪发光的长剑,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这把剑是随便。是魏无羡的佩剑。在乱葬岗围剿之后,被兰陵金氏的人收藏了。据说它早就自动封剑了。不,它确实是封剑了,因为据说后来见过它的人,没有一个能把它从剑鞘里□□。

    可为什么他□□了?

    难道封剑解除了?

    温宁道:“没有解除。直到现在,它还是封住的。若你把它再插回鞘中,换人来拔剑,无论换谁,都是拔不出来的。”

    “……”江澄脑中和脸上都一片混乱,道:“那为什么我能拔得出来?”

    温宁道:“因为这把剑,把你认成了魏公子。”

    蓝忘机背着已经失去知觉的魏无羡,站起身来。

    江澄厉声道:“什么叫把我认成了魏无羡?怎么认!为什么是我?!”

    温宁更厉声地道:“因为现在在你身体里运转灵力的这颗金丹,是他的!”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好像说过今天下午更,然而今天早上起太早下午我不小心睡过了头……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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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丹心第十九 11

    懵了好一阵,江澄才喝道:“你胡说八道些什么?!”

    温宁看似镇定地道:“我没胡说。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江澄道:“你给我闭嘴!我的金丹……我的金丹是……”

    温宁道:“是抱山散人给你修复的。”

    江澄道:“你怎么知道?他连这个也对你说?”

    温宁道:“没有。魏公子从来没有对任何人提过只言片语。我是亲眼看到的。”

    江澄眼里泛着血丝,笑道:“撒谎!你在场,你怎么可能在场!当时上山的只有我一个人,你根本不可能跟着我!”

    温宁道:“我没有跟着你。我一开始就在那座山上。”

    江澄额头青筋暴起,道:“……撒谎!”

    温宁道:“你听听我是不是撒谎!你上山时眼睛上蒙着一条黑布,手里拿着一根长树枝,快到山顶时经过了一片石林,饶了快半个时辰才绕过去。”

    江澄脸部肌肉微微抽搐,温宁继续道:“然后你听到了钟声,钟声把一片飞鸟都惊走了。你把树枝紧紧握在手里,像握剑那样。钟声停下来的时候,有一把剑抵在你的心口,你听到了一个女子的声音,命令你不许前进。”

    江澄浑身都抖了起来,温宁扬声道:“你马上停住了脚步,看上去很紧张,隐隐还有些激动。这女子的声音压得很低,问你是何人,怎么找到这里来的。你回答……”

    江澄咆哮道:“闭嘴!”

    温宁也咆哮道:“……你回答,你是藏色散人之子,魏婴!你说了家门覆灭、说了莲花坞大乱,还说了你被化丹手温逐流化去了内丹。那个女子反复询问你一些关于你父母的问题,等你回答到最后一个的时候,忽然闻到了一阵香味,你就失去了知……”

    江澄看上去恨不得要捂住自己的耳朵了:“你怎么知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温宁道:“我不是说过了吗?我就在那里。不光我在那里,魏公子也在那里。不光我和他,还有我姐姐,温情,也在那里。或者说,整座山上,只有我们三个人在等你。

    “江宗主,你以为那真是什么、抱山散人的隐居之地?魏公子他自己也根本不知道要到哪里去找这么个地方。他母亲藏色散人根本就没来得及对他透露过任何师门的讯息!那座山,只不过是夷陵的一座荒山!”

    江澄声嘶力竭地重复着同样的字句,仿佛要用凶神恶煞掩盖自己突如其来的词汇贫乏:“胡说八道!真他妈的够了!那我的金丹为什么会被修复?!”

    温宁道:“你的金丹根本没有被修复,它早就被温逐流彻底化掉了!你之所以会以为它修复了,是因为我姐姐,岐山温氏最好的医师温情,把魏公子的金丹剖出来,换给你了!”

    江澄脸上空白了一瞬,道:“换给我了?”

    温宁道:“不错!你以为他为什么后来再也不用随便,为什么总是不佩剑出行?真是因为什么年少轻狂吗?难道他真的喜欢别人明里暗里指着他戳说他无礼没有教养吗?因为他就算带了也没用!只是因为……如果他佩剑去那些宴会夜猎等场合,不免有人要以各种理由要和他用剑切磋,要和他较量,而他没了金丹,灵力不支,一拔出剑,根本支撑不了多久……”

    江澄呆呆站在原地,目光发绿,嘴唇发颤,连紫电也忘了用,突然抛下随便,猛地在温宁胸口击了一掌,吼道:“撒谎!”

    温宁受了一掌,退了两步,把随便从地上捡起,合入鞘中,推回到江澄胸口,道:“拿着!”

    江澄不由自主接住了那把剑,没有动,而是六神无主地望向魏无羡那边。

    他不望还好,一望之下,蓝忘机的目光让他周身发寒,如坠冰窟。

    温宁道:“你拿着这把剑,去宴厅,去校场,去任何一个地方,叫你见到的每一个人都来拔这把剑。你看看究竟有没有谁能拔得出来!你就知道我究竟有没有撒谎!江宗主——你,你这么好强的一个人,一辈子都在和人比,可知你原本是永远也比不过他的!”

    江澄一脚踹中温宁,抓着随便,跌跌撞撞地朝宴厅的方向奔去。

    他挥着剑边跑边吼,整个人状似疯狂。温宁被他踹得撞在庭院里的一棵树上,慢慢站起,忙转去看另外两人。

    蓝忘机的面容昳丽而苍白,神色却冷峻至极,望了一眼云梦江氏的祠堂,把背上魏无羡的身体托了托,托牢了,头也不回地里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魏无羡刚才对他说过。蓝湛,我们走吧。

    温宁连忙跟上,随着他匆匆掠出莲花坞的大门。

    到码头一看,来时所乘的那一大批大大小小的船只把人送到目的地后都各回各家了,码头前只剩下几只无人看管的老渡船。渡船又长又细,形状仿佛柳叶,可载七八人,两头微微翘起,两只船桨斜搁在船尾。

    蓝忘机背着魏无羡,毫不犹豫地上了船。温宁赶紧蹿上船尾,自觉地抓起船桨,扳了两下桨,渡船平稳地漂出了数丈。不久之后,渡船便顺着江流漂离了码头,靠近江心。

    蓝忘机让魏无羡靠在他身上,先给他喂了两颗丹药,确认他好好咽下去了之后,才取出手帕,慢慢为他擦去脸上的鲜血。

    忽然,温宁紧张的声音传了过来:“蓝、蓝公子。”

    蓝忘机道:“何事。”

    方才温宁在江澄面前的气势已经无影无踪了,他硬着头皮道:“请……请你暂时不要告诉魏公子,我把他剖丹的事捅出来了。他很严厉地告诫过我,叫我绝不能说出去。虽说恐怕瞒不了多久,可我……”

    默然片刻,蓝忘机道:“你放心。”

    看上去,温宁像是松了一口气,虽说死人并没有气可以松。

    他诚挚地道:“蓝公子,谢谢你。”

    蓝忘机摇头,似乎是说不必。温宁却道:“谢谢你当年在金麟台上,为我和我姐姐说过话。”

    他道:“我一直记得。后来我失控了,我……真的很抱歉。”

    蓝忘机没有应答。

    温宁又道:“更谢谢你这么多年来照顾阿苑。”

    闻言,蓝忘机微微抬眸。温宁道:“我还以为我们家的人都死了,一个不留了。真的没想到,阿苑还能活着。他跟我表哥二十多岁的时候长得真像。”

    蓝忘机道:“他在树洞里躲了太久。发了高热。生病。”

    温宁点头道:“我知道一定是生了病。小时候的事他都不记得了。我和他聊了很久,他一直说你的事。”他有点失落地道:“以前是说魏公子的事……反正从没说过我的。”

    蓝忘机道:“你没告诉他。”

    他是指温宁没告诉蓝思追自己的身世。温宁道:“没告诉。”

    他转过身,背对身后的二位,一边卖力划船,一边道:“他现在过得很好。知道太多其他的事,反而会让他没有现在这么好。”

    蓝忘机道:“迟早要知道的。”

    温宁怔了怔,道:“是的。迟早要知道的。”

    他望了望天,道:“就像魏公子和江宗主。移丹的事,迟早江宗主是要知道的。他总不能真的瞒江宗主一辈子。”

    夜色寂静,江流沉沉。

    忽然,蓝忘机道:“痛苦吗。”

    温宁:“什么?”

    蓝忘机道:“剖丹,痛苦吗。”

    温宁道:“如果我说不痛苦,蓝公子你也不会信吧。”

    蓝忘机道:“我以为温情会有办法。”

    温宁道:“上山之前,我姐姐是做了很多麻醉类的药物,想减轻剖丹的痛苦。但是她后来发现,那些药物根本不管用。因为如果将金丹剖出、分离体内的时候,这个人是麻醉状态的,那这颗金丹也会受到影响,难以保证会不会消散、什么时候消散。”

    蓝忘机道:“……所以?”

    温宁划桨的动作顿了顿,道:“所以,剖丹的人,一定要清醒着才行。”

    一定要清醒着,看到与灵脉相连的金丹从身体中被剥离,感受到汹涌的灵力渐渐的平息、平静、平庸。直到变成一潭死水,再也兴不起波澜。

    好半晌,蓝忘机低哑的声音才响了起来。他的前两个字似乎颤了一下:“一直醒着?”

    温宁道:“两夜一天,一直醒着。”

    蓝忘机道:“当时,你们有几成把握。”

    温宁道:“五成左右。”

    “五成。”无声地深吸了一口气,蓝忘机摇摇头,重复道:“……五成。”

    他收紧了揽住魏无羡的那只手。手背上的骨节已经发白。

    温宁道:“毕竟,以前从来没有人真的施过这种术,我姐姐虽然以前写过一篇移丹相关的著述,但也只做了一些设想,根本没人能给她试验,所以设想也只是设想,前辈们都说她是异想天开。而且根本不实用,谁都知道,不可能有人会愿意把自己的金丹剖给别人的。因为这样的话,自己就相当于变成一个一辈子都登不了顶、不上不下的废人了。所以魏公子回来找我们的时候,我姐姐先开始根本不愿意,警告他文章是文章,动手是动手,她只有不到一半的把握。”

    “可是魏公子一直死缠烂打,说五成也好,一半一半呢。就算不成功,他废了丹也不愁没路走,可江宗主这个人不行的。他太好强了,太注重这方面的得失了,修为就是他的性命。如果江宗主只能做一个不上不下的普通人,他这一辈子就完了。”

    蓝忘机垂下眼帘,淡如琉璃的眸子凝视着魏无羡的脸,伸出一只手。最终,只是用指尖在魏无羡一侧面颊上微不可查地摩挲了一下。

    温宁回头看了一眼,忍不住道:“蓝公子,你好像并没有很意外。你……你也知道这件事么?”

    “……”蓝忘机涩然道:“我只知他大抵是灵力受损有异。”

    却不知真相竟然是如此。

    温宁道:“如果不是因为这样……”

    如果不是因为这样。如果不是因为实在是没有其他的路可走。

    正在这时,蓝忘机肩头歪着的那颗脑袋微微一动。

    魏无羡的眼睫颤了颤,悠悠转醒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因为微博上的事郁闷了大半天,更晚了十分抱歉!

    金丹这个东西呢,因为是低魔,我讲一下在我的概念里它是个什么啥。它其实就是个修炼到一定程度之后会生出来的一个类似于新器官的东东,用来储存和运转灵力用的。金丹以上没有等级了。毕竟寒酸的低魔。

    本part终于结束了,后面还有大概4part,不愁没糖吃=v=过年之前我会上个番外rou的!不过我还没想好该怎么给你们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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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寤寐第二十

    温宁连忙噤声。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看小说到网

    在划桨行船的水流声中,魏无羡头痛欲裂地睁开双眼。

    他整个人都倚在蓝忘机身上,发现置身之地已不是莲花坞,半晌都没弄清状况,直到看见蓝忘机的左手,袖子上点点血迹,仿佛雪地里落下了一串梅花,这才想起他气昏过去之前发生了什么。

    他脸上登时一阵惨不忍睹的神色变幻,倏地坐了起来。

    蓝忘机过来扶他,可魏无羡的耳鸣还未消退,胸膛里也堵着一股血腥之气,难受极了。他担心自己又一口血吐到生□□洁的蓝忘机身上,连连摆手,转身侧到一边,扶着船舷忍了一阵。蓝忘机知道他现在不好过,默默的一句话也没问,一手抚在他背上,一股温和的细细灵流输送入他体内。

    等忍过了喉咙间那阵铁锈味,魏无羡才回过头来,摆了摆手,请蓝忘机撤手。

    静坐片刻,他终于试探着开口了:“含光君,我们怎么出来的?”

    温宁神色立刻紧张起来,定住了船桨。

    蓝忘机果然信守承诺,只字不提他捅出来的事,但也没有撒谎编个说辞,只是不语。见状,魏无羡便默认为是打了一架才得以脱身的了。不然江澄绝对不会这么轻易就放他们走的。

    魏无羡抽出一只手揉了揉心口,似乎想揉散胸中那股郁结之气,半晌,不吐不快般地吁道:“江澄这个混小子……真是岂有此理!”

    蓝忘机眉尖微动,沉声道:“别提他。”

    听他语气不善,魏无羡微微一怔,立刻道:“好,不提他。”

    斟酌片刻,又道:“那啥。含光君,你不要在意他说的话啊。”

    “……”蓝忘机道:“哪句。”

    魏无羡眼皮跳了跳,道:“哪句都是。这小子从小就这幅德性,一生气说话就口不择言,特别难听,风度教养通通不管不顾。只要能教人不痛快,他什么乱七八糟的话都骂的出来。这么多年都没半点长进。你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他一边说,一边暗自留心蓝忘机的神色,一颗心慢慢沉了下去。

    他本以为,或说期望着,蓝忘机不会把那些话放在心上,但意料之外的是,蓝忘机的脸色不怎么好看。

    他只是点了点,却连“嗯”也没有说一声。

    看来,对于江澄方才的恶言,蓝忘机比他预想的还要不快。或许是他单纯地不喜江澄为人,又或许……是他对被斥责为“拉拉扯扯”、“不知检点”、“乱七八糟的人”这种事格外不容。

    毕竟,姑苏蓝氏是家训为“雅正”的名门世家。蓝忘机从小所受家教也是极其严格端方的。

    这些日子走下来,他虽然觉得,蓝忘机对自己应该是颇为看重、有所不同的,但终归不能洞察人心,不能确定:“看重”究竟有多重,“不同”又是不是真是他以为的那种不同。

    还是只有他一个人在想入非非,一厢情愿,自信过头。

    他从来不觉得自信是什么坏事,并常常为此得意轻狂。世传夷陵老祖游戏花丛,桃色芬芳,可实际上,他以往并没经历过这种心情,难免微觉手忙脚乱。

    见蓝忘机许久没有应答,摸不透他想法的魏无羡本想用自己最擅长的插科打诨来蒙混过关。可又怕强行调笑陷入尴尬。卡了一会儿,突兀地道:“咱们这是往哪儿去?”

    这话题转得很生硬,蓝忘机却配合地接了,道:“你想去哪。”

    魏无羡揉了揉后脑,道:“……随便吧。飘到哪儿是哪儿。”

    忽然,他想起来一件很重要的事,哎的一声道:“不行!咱们不能就这样走了!”

    他对蓝忘机道:“泽芜君还不知安危如何,也不知那群人能不能制定出什么像样的计划,需不需要我们帮忙。我看我们还是回去吧。”

    江澄的确是个大问题,但大不了私底下见江澄绕道走。公开场合他应该不会撕破脸皮弄得太难堪。

    蓝忘机却道:“不必。”

    怔了怔,魏无羡道:“可你大哥?”

    蓝忘机低头看了看腰间的避尘,淡声道:“我们自己也能行动。”

    沉默片刻,魏无羡道:“谢谢。”

    他知道,蓝忘机原本是要和姑苏蓝氏一起行动,商议如何营救蓝曦臣的,忽然改了主意,多半是考虑到魏无羡目前不想见到江澄,故此道谢。可听到今晚这第二声“谢谢”之后,蓝忘机的脸色非但没有好转,反而好像更苍白了。

    见状,魏无羡忽然把心一横,伸出手去,正要抓住他,这时,温宁道:“那魏公子,蓝公子,现在还是随便漂吗?我还要不要划了?”

    魏无羡:“什么?!”

    他和蓝忘机都是背对着船尾而坐的,因此一直没看到温宁。冷不防船尾有人出声,吓得他头皮一炸当场打了个滚,回头悚然道:“你怎么在这儿?!”

    温宁仰着脸,愣愣地道:“我?我一直都在这啊。”

    魏无羡道:“那怎么不说话!?”

    温宁道:“我看公子你和含光君在说话,所以我就没……”

    魏无羡道:“那总该出个声!”

    举了举手里的船桨,温宁辩解道:“公子,我一直在划船,一直都在发出声音啊,你没听到吗?”

    魏无羡卡了半晌,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最终,坐回到蓝忘机身边,对温宁摆手道:“……算了算了,别划了。这边夜里江流水急,不用划也走得快。”

    他在云梦长大,自小在这一带的水里翻江倒海,自然熟悉。温宁闻言应是,放下船桨,拘谨地坐在船尾,距离蓝魏二人尚有六尺之隔。

    抵达莲花坞时是寅时,一番折腾,此时已天光微明,天幕蓝中透白,两岸山水终于显露轮廓。

    四下打量一番,魏无羡忽然道:“我饿了。”

    蓝忘机抬起眼来。

    魏无羡当然一点都不饿,他可是不久前才在莲花坞大门外的小摊前吃过三个饼。但蓝忘机只吃了一个。而且,这是将近两天的时间里他吃过的唯一东西。

    蓝忘机本人自然绝不会表露什么的,可魏无羡却惦记着这件事,观前路人烟杳杳无望,怕是还要走好长一段时间的水路才能遇到城镇,能够休息进食。

    蓝忘机沉吟道:“靠岸?”

    魏无羡道:“这附近岸上都没什么人,不过我知道有个地方可以去。”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略少_(:3)∠)_因为后面还没修完。

    ...

    ...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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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道祖师介绍:
前世的魏无羡万人唾骂,声名狼藉。
被情同手足的师弟带人端了老巢,
纵横一世,死无全尸。
曾掀起腥风血雨的一代魔道祖师,重生成了一个……
脑残。
还特么是个人人喊打的断袖脑残!
我见诸君多有病,料诸君见我应如是。
但修鬼道不修仙,任你千军万马,十方恶霸,九州奇侠,高岭之花,
但凡化为一抔黄土,统统收归旗下,为我所用,供我驱策!魔道祖师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魔道祖师,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魔道祖师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