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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央央     窈窕家丁txt下载     窈窕家丁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姻缘错 第四十八章 大步迈进康庄道(上)

    其实易倾南并不是存心作对,而是她确实有那么多事,一桩连着一桩,应接不暇。

    最初是慈济医馆的严馆主派人找上门来,说她创出的玫瑰精油和七白玉颜面霜等等已经在医馆里少量售卖了,生意还不错,口碑也是极好,许多城里的贵族妇人都闻讯而来,馆主想要招募人手,大批量生产。

    易倾南听了先是欢喜,接着又有了新的思量,这个时代没有大型机械设备,全靠人工制作,若要扩大生产,势必要有新的场地和新的人手,一旦监管不力,一方面容易导致品质下降,另一方面还有可能造成配方外流,而现在医馆里参与此事的除了馆主父子和干爷爷容泽礼,其他都是跟随馆主多年的信得过的老人,俗话说得好,“物以稀为贵”,数量跟不上不要紧,关键是要保证品质和效果,什么“卖断货”啊,什么“一瓶难求”啊,这样的消息放出去,说不定会引发更为轰动的追捧热潮。

    这样的道理一句两句也说不清楚,必须得亲去医馆一趟,易倾南不得已去找裴夜请假,说实话,她这些日子对这位将军主子很是敬畏,每回那道清冷沉静的眸光射过来,她都不由自主心尖发抖,拼命想着自己是否又做错事,惹主子生气了,这回请假出府,多少也有点“惹不起躲得起”的心态在里边。

    怪只能怪这主子长得太英俊,太耀目,酷归酷,周身都散发着强烈的阳刚之气,成天朝夕相处,这么近距离,哦不,是没距离地待在他身边,咫尺之间,伸手可及,就算是个同性,也是受不了的,何况她并不是他的同性,而是个实实在在的腐女,万一控制不住真扑上去了怎么办?

    裴夜对她的请假理由也没说什么,甚至头都没抬一下,更没对她瞟上一眼,只说了一个字,好。

    原以为还得费些口舌,不想这般简单轻易就答允了,易倾南心里实在有点困惑,还有丝说不出的小失落,这也太好说话了吧,她还以为自己在飞鹤园里的地位日益重要了呢,没想到……还是那句老话,地球离了谁都会转的,人就得有自知之明,别把自己看得跟神一样。

    一直以来她都觉得自己挺洒脱的,可每次扯上裴美人,就变得有点矫情了,好在医馆就在巷口,出了裴府后门不远就到,一看到严馆主和干爷爷容泽礼的身影,想到那些白花花的银子,兴奋劲一来,这点隐晦的小心思立时就抛在脑后了。

    易倾南给严馆主讲了几个她前世熟知的销售小故事,没费多大劲就说服了对方,还是按照现有的规模来制作产品,不过她突然想到一些前世著名的商品,比如可口可乐,比如云南白药,于是又拉着严馆主跟医馆众人签了个包含巨额赔偿的保密协议,有了这东西,也不怕配方会外流,这桩生意才能做得长长久久。

    根据五五分成的规定,易倾南这回总共拿到十五两多银子,荷包满满,自是心花怒放,临走的时候,容泽礼带她到一旁,在阳光下对着她的脸仔仔细细端详了半晌,方才道:“药效有点慢,你别急,再过段时日就好了。”

    他说的是上回那隐容丹和黯肤粉的事,易倾南还在琢磨如何推广产品,倒也没怎么在意,胡乱点了点头,便告辞回去了。

    到第二天,易倾南本想在园里老老实实干活挣表现的,可巧了,周许氏送食材过来的时候给带来个口信,说石头兄妹急着找她。

    易倾南掐指一算,石头在德福记酒楼学厨艺也有一阵了,难道是学艺出了什么问题?周许氏只负责带信,具体事情也说不清楚,没办法,只好又去请假。

    这日裴夜并不在园中,她心里担心,便跟七星卫之一的玉衡说了一声,匆匆出门,紧赶慢赶地赶到小院,谁想石居安和石翠雅都在家里,两人正乐呵呵说话,一见是她,急忙迎出来。

    “小五,你让我找的地方找到了!”石居安抢先说道,“我看好了两处,一处在城南,南市外的巷口,堂子又亮又宽敞,房租也不贵,一年下来就是十八两银子,对了,隔壁不远就是沈府,沈府你该知道吧,就是裴大将军的未婚妻家……”

    “我知道,那另一处呢?”易倾南打断他道,上次裴夜骑马自己走路送沈大小姐回府的情景在历历在目,她可不想开个饭馆还跟沈府做邻居,这不是给自己心里添堵吗?

    “另一处在城东的锦绣大街,街面两层小楼,后边还带个独门小院,地方大多了,位置也好,就是……”

    “就是什么?”

    石居安一脸愁容道:“就是那掌柜只卖不租,他说他要回乡下去养老,以后也不到上京来了,所以这楼一口价六百两,一分不少。”

    “六百两?”易倾南并不如他想象中的倒吸一口冷气,只是轻轻皱了下眉,“价格比我预期贵一点,不过要是地段好环境好的话,也是值得的,是不是能值这么多,得先去看了再说。”边说边是在心里盘算,把在干爷爷和康亲王那里借的银子加起来,数目还差一大截,不过既然是两层楼还带院子,不妨在楼上开辟间寝室出来给石头,小院也弄个房间出来给翠丫,这里的院子也就不必租了,这便又节省了一笔,至于剩下的差额,另外再想办法,关键城东是富人区,请客吃饭喜欢攀比;锦绣大街又是主要街道,平日里车水马龙,经商开店的话,客源都不用发愁,真是再好不过了。

    “可我们哪里有那么多银子买楼?”对于她手里的银子总数,石居安多少也知道一点,颇不自信道,“就算能凑够,但楼一买下来手里就空了,往后怎么办?”

    易倾南也知道,买楼只是第一步,还得改建装潢,还得采买物资,一大堆准备工作之后才能开业赚钱,但这些自己担着就好,就不必让石头兄妹跟着忧心了,是以笑道,“别担心,我自有办法。”

    石居安其实心仪第一处,主要是便宜,但他向来听易倾南的话,此时听她这么一说,虽有犹疑,却也点头下来,绝对服从。

    “事不宜迟,我们这就去看地方。”

    易倾南对自己最满意的就是执行力了,说一不二,言出必行,当下就拉着石头兄妹出了门,因为石居安腿脚不便,三人便雇了辆牛车去往城东。

    不想这小楼实际比石居安讲的还好,外观八成新,内里布局也挺合理,楼下是大大的厅堂和厨房,楼上七间房,有大有小,功能齐全,小院虽然不大,却有柴房和杂物间,另外还有口水井,这楼上楼下院里院外还真挑不出什么毛病来,易倾南一看就喜欢上了,直接就找上那店家杀价,能砍下个二三十两就行。

    谁知对方态度强硬,不肯妥协,说了半天还是不少,易倾南眼看时间不早,心一横,张口就道:“那就五百八十八两,既好听又吉利,我今日就给你十两做定金,明天一早再付三百两,五日之内交齐全款,你觉得行咱就成交,口说无凭,立字为据!”

    那店家最初见石居安就是个瘦弱少年,腿还有点瘸,遂起了轻视之心,本来是不想搭理的,但这楼总是盘不出去,他急着要回乡下老家,见人问价也不拒答,没想到还真带了人再次来询,倒是有些意外。

    再看来人虽然也是个少年,相貌却是不俗,说话有板有眼,底气十足,怕真是达官贵人派出来办事的,再不敢小看,他略一盘算,咬牙道:“五日改为三日,只要在三日之内交齐全款,其他就都按你说的办,如何?”

    “小五,要不咱再看看……”石居安在旁小声劝道,不仅是他,就是这上京城里的百姓一听到这条件都得打退堂鼓,短短三天,要拿出这么多银子,当他们是开钱庄的吗?

    易倾南才不管这些,她想的是自己这都请第二次假了,接下来还得筹钱去,时间上太不自由了,哪有那闲工夫再摆谱讨价还价呢,再耽误下去,将军主子该回府了,要是见不到她的人,指不定会怎样呢!

    一想到那张冷沉淡漠的男子面容,心里就阵阵发紧,巴不得立时长了翅膀飞回去,也不去考虑心理价位了,今天多给点,他日加倍赚回来!

    做生意嘛,就讲究个当机立断,该出手时就出手,不拘泥于短期利益,要放长线钓大鱼,再说了,石头兄妹住的是裴府给租的院子,归根到底是人家的,现在能有自己的小楼自己的院落,算是真正有了自己的家了,万一有朝一日莫老头带她离开,也能走得安心。

    这样一想,心里就踏实了,答得斩钉截铁,“好,成交!”

    午饭是回去小院吃的,三人边吃边商量,易倾南表面谈笑风生,暗地却算了下买楼的总价与自己现有数目的差额,大概还差两百不止,就三天时间,还得拼老命筹钱去!

    饭后石居安抢着收拾碗筷,易倾南转向石翠雅,早就见着丫头涨红着小脸,欲言又止的模样,怕是有事要讲,便问,“翠丫,怎么啦?”

    “小五哥,对不起,我……我真没用……”石翠雅低着头,忸怩道,“那泰和布庄的胡掌柜说,我做的那内衣太那个了,他都不好意思摆放出来……我做了四个,一个都没卖出去。”

    易倾南一拍脑门,“没事,不怪你,都是我的想法有误,咱这就换个地方卖!”她怎么就忘了,这个时代人们的思想还没那么开放,这女子私密之物怎么能摆在店里卖呢,内衣定制,当上门服务才对!

    她脑子转得飞快,立时有了策略,说道:“你以前在明荷绣坊的时候不是给那些贵人的府里送过衣服吗,这就是我们的销路,一会儿把名单理出来,从明日起就一一拜访……”

    “可我听说明荷绣坊前些日子关闭了,那些绣娘们都被风老板带走了,宅子都空了,一个人都没有了。”想起以往在绣坊学手艺的日子,石翠雅不无遗憾,虽然当时走得突兀,但毕竟那是她初到上京第一次感觉到人间温情的地方,心底总是怀念的。

    “关闭了……关闭了更好啊。”易倾南知道这明荷绣坊曾经在上京城里名气不小,拉着石翠雅的小手,笑眯眯道,“咱们翠丫就是明荷绣坊在上京城里唯一的绣娘了,就凭这名号,还愁啥生意没有,肯定是财源滚滚来!”

    “真的?”

    “当然是真的,咱翠丫这手艺,任谁见了都说好,我可等着日后数钱呢!”

    石翠雅被她说得转忧为喜,抿嘴一笑,想了一想压低声音道:“对了小五哥,我上回做的那两个,嗯,府里的姐姐用了觉得咋样?”

    “府里……姐姐……”易倾南愣了下,这才想起说的是自己,老脸够厚,不慌不忙道,“蛮好,蛮好,就是稍微小了点,你再给做大一个号,我改日来取。”说到这事,她不得不感叹,自己胸前这双兔子养得真好,实际比目测还大一些,她让翠丫做的是B,可戴着还有点点紧,难道竟朝C在发展?

    老天开眼啊,她前世才A+,这一世不仅要弥补遗憾,还要突破极限呢!

姻缘错 第三十章 天降奇福

    刹那间,易倾南觉得自己是产生幻听了,否则怎么会在飞鹤园里听到石头的声音?

    一定是今日折腾一整天,头昏脑胀,心力交瘁;又或者是自己太牵挂石头,日盼夜想,以至如此,可还是忍不住,慢慢转过头去——

    “小五哥,你不认识我了?”那瘦弱的少年穿着身干净的衣裳,好端端立在跟前,扯开嘴笑着,眼眶里却有水光闪耀。

    不是幻觉,真的是石头!

    易倾南啊的一声低呼,整个身心都被巨大的狂喜笼罩着,想也不想就扑过去,抓住他的肩膀,“你怎么来了?谁带你进府的啊?你的脚都好了么……”她怎么就没想到呢,石头回来了,大伙儿就可以团圆了,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是大将军带我来的,他说来了就能见到你。”石头,哦不,现在应该是称呼他的本名,石居安轻轻退后一步,往旁边走了几下,又走回来,满不在乎笑了笑道,“看吧,我的脚,已经大好了,走起来比以前也差不离……”

    虽然是在角落里,灯光略显幽暗,可易倾南的眼力好于常人,对他走路的姿势看得清清楚楚,只见他步伐僵硬,高低不同,右腿走起来有点拖,显然是之前的伤害落下了病根。

    石居安见她目光炯炯盯着自己,咬了咬唇道:“没事的,能治成这样,我已经很满足了……我听说你在这将军府里可混得不错啊,还在将军身边当差,所有人里边,就数你最有办法了!”

    “你听谁说的?”易倾南问道。

    “福贵啊。”石居安笑道,“我跟着将军回来的时候,正好在门口碰到他和二虎在浇院子,那家伙嗓门忒大,一下子就叫出来了,将军就让我跟他说了几句话,他说你现在可发达了,都是府里的二等家丁了,又轻松又体面,他们都羡慕死了!”

    “你别听他胡说,我这活计其实是有苦说不出呢……”就好像那悬空走钢丝的人,看着高高在上,可是一个不慎就会跌落下来,摔得惨重。这些也没法对他细说,抬头看了下黑沉的天色,易倾南微微皱眉,“对了,将军带你回府,都说了些什么?”他,打算怎么安置石头呢,会把石头留在府里吗?

    石居安摇摇头,“将军没说什么,他就说要带我回城里来,说你在这里。”在城外的小镇治疗腿伤这么久,这还是他第二次见到大将军呢,对这位抓了他又送他去治伤的男子,他是敬畏得不得了,哪里敢多问,一声令下就跟着来了。

    “嗯,那我先领你去我寝室歇会儿,等下我去问问将军。”易倾南在心里欢呼一声,真好,找到个去见将军主子的好理由,就是去请示询问关于石头的安置问题,毕竟这会儿天都黑了,总不能让人在园子里坐一晚上吧,人是他带回来的,他自然得负责。

    “你都有自己的寝室了,将军可对你真好!小五哥,我早说你是最有能耐的!”石居安跟着她,边走边由衷赞道。

    “那是,主子对我挺好的。”易倾南说得洋洋自得,话一说完又有点泄气,好是好,可生气的时候也多啊,比如刚才,都不停下来听她解释,甩袖就走了。

    现在她有点明白了,他出宫之后多半是出城接石头去了,谁也没通知,是想给她个惊喜吧,可她一大早就去了亲王府,后来又跟着宁彦辰进了宫,折腾到现在才回来,把这一切都破坏掉了。

    真是她想的那样吗?

    易倾南一路纠结着,只觉得脚下轻飘飘的,心也是随之悬浮游荡,有点甜蜜,有点兴奋,又有点不确定,急急把石居安安顿在自己房里,又换了身衣服,便朝裴夜的寝室奔去。

    他的房间静悄悄的,灯也没上,但她莫名地就是知道,他在里面。

    脑子转得飞快,想着说辞,易倾南慢吞吞踱到门边,手指还没挨上门板,沉着的男子嗓音已经响起,“还要我开门迎你进来么?”

    “呵呵,我哪里敢?”易倾南吐了吐舌头,笑嘻嘻推门进去,“将军好厉害,一听就知道是我来了……”话说这个开场白还行吧,先调节下气氛,再见机行事。

    “马屁精。”裴夜在黑暗里哼了一声,这有何难,飞鹤园里众人,七星卫个个都是高手,裴宝也会点粗浅功夫,至少基础打得扎实,只有这小子,身法倒也轻盈灵巧,有点半吊子的味道,落脚与众不同,极好分辨。

    “我可不是拍马屁,我是诚心诚意来给将军道谢的。”这屋子她天天都来,闭着眼睛都知道里间各处的摆设,轻车熟路找到油灯点燃,室内一下子亮堂起来。

    “谢我什么?”裴夜端坐于书案前,肩正腰直,恢宏挺拔,一时压力陡增,明明是简洁素净的居室,却给人一种置身于森严肃穆的军营之感。

    易倾南走到对面,朝他深深一躬,“我要感谢将军,把我的朋友石头给带回来,还治好了他的腿伤。”

    “我只是顺道,举手之劳。”裴夜淡淡道。

    顺道?她刚刚问过石头,石头养伤的地方是城外往西南百里的一个小镇,那名大夫擅长骨科,据说其子便在禁卫军供职,从位于城北的皇宫到那西南方向的小镇,顺的是什么道?

    垂下眼睫,易倾南没打算揭穿他的谎话,大男人嘛,面子很重要,反正她心里明白就好,自己一个小家丁,能得到主子如此照拂,连她的朋友都受到特别的优待,也不枉她为他赴汤蹈火出生入死潜进敌人内部……咳咳,好吧,她承认,其实也没那么严重。

    “不过我得提醒你,最好再带他去找容老爷子看看。”裴夜见那少年抬头望来,平声道,“当初不知道容老爷子回了京城,所以把他送去别处治伤,治疗效果不算太好。”

    “是,我记住了。”易倾南点头,自己也正有此意,干爷爷的医术天下无双,若是能给石头重新诊治,说不定会比现在情形更好。

    她并没忘记今晚此行的目的,停顿一下便直接问道:“将军,那今晚石头就睡我……”

    她本来想说石居安就睡她房里,石居安睡床,她就在地上铺床褥子打个地铺,有墙有顶的,可比在过去露宿野外强多了,可没想到被裴夜一句就给否定掉了,“让他在家丁苑去住,让周林来安排。”

    易倾南张了张嘴,想到他说的是周林而不是郑直,倒也放下心来,周林是个老好人,定不会亏待石头,只是这样一来,她就没法和石头好好说一说话了,不过如今石头已经平安归来,来日方长,以后还有的是机会,也不急在这一时半会。

    默了一会儿,她又忍不住问道:“那今晚过后呢,将军对石头有什么安排?”

    裴夜瞥她一眼,反问,“你想我怎么安排?”

    烛光晕黄,映得他眉眼深凝,刚毅的脸部线条柔和不少,也更加俊朗迷人,易倾南暗地吞了吞口水,心里迷迷瞪瞪的,张口便道:“那就把石头留在府里嘛,随便安排个活计,嗯,我调到飞鹤园了,周管事那里还差个三等家丁,正好补上这个空缺。”

    裴夜扯了扯唇角,随手取过一本书册翻开,头也不抬,“说完了?”

    “说完了。”易倾南点点头,总算找回点当下人的自觉,垂首征询,“将军觉得如何?”

    “空缺先留着,如若你哪天犯了错,就降级回去。”见那少年的脸瞬间垮下来,裴夜不动声色又续道,“至于那个石头,你不是说他还有个妹妹吗,难道你没想让他们兄妹团聚?”

    兄妹团聚?

    说来也是,翠丫孤身一人住个小院,她每每想到这个就觉得担心,现在石头回来了,两人住在一起彼此也有个照料,石头那腿脚还得继续治疗,待在府里又不能干重活,吃闲饭也不好,反正她也想好了出路,亲王府的银子不好拿,可干爷爷的就完全不成问题了。

    这转念一想,立时就接受了,不过听他刚才说话的语气,显然早就拿定主意了,那干嘛还问她啊,害她空欢喜一场,还以为自己的意见真的很重要呢,说了也是白搭,这样有意思吗?

    这些男人啊,一个比一个可恶,宁彦辰和赫连祺合起来捉弄她,陷害她,现在就连裴美人也是如此,逗着她好玩呢。

    还有那降级一说,更像是一根刺,刺得她心里酸酸疼疼,憋闷不已。

    自己的好运气原来只不过是主子一时起意罢了,说不定哪天就得打回原形,到时候从云端跌落谷底,那滋味不好受吧,所以靠人不如靠己,还是要好好努力在外运作,给自己留条后路才行。

    见那小家丁时而一脸愁苦,时而义愤填膺,时而又踌躇满志的表情,可谓阴晴不定,变幻多端,裴夜眸光微闪,定在那身蓝色的家丁服上。

    “我记得刚刚看到你,身上可不是穿的这套衣服。”

    冷不防他突然发问,易倾南怔了一下,刚才她确实没穿这身,她穿的是王府随从的衣服,颜色是墨绿色的,原先的那套留在亲王府了,在酒楼的时候她一心惦记着拿到银子早点离开,可压根没想起换衣服的事情来,可自己进园的时候天都是黑的,大门口的灯笼也不太亮,他连正眼都没看她一下,甩袖就走,这点小细节他也能注意到?

    她自觉问心无愧,便实话实说,“是这样的,将军一夜没回来,大家都很担心,裴宝哥便叫我去亲王府找康王爷问问。”

    裴夜听得点头,这些裴宝已经来汇报过了,“然后呢?”

    “然后我在王府见到了王爷,王爷正好要进宫去看小皇子,就让我穿上他随从的衣服,带着我一起去了。”

    “人小,胆子倒是不小。”

    这评价,算是褒还是贬啊?易倾南眼皮飞速一翻一合,见他神色不变,又继续汇报,“我跟着王爷去了小皇子的寝宫,王爷让我给小皇子讲故事,他自己出门去打探消息,没想到讲着讲着,皇帝就过来了,我吓得躲到了软榻下面,当时的情形可以说是惊险之极……”

    “好了,别添油加醋。”裴夜见那少年习惯性地就要眉飞色舞,手脚也开始比划起来,沉声制止,“讲重点。”

    “是。”易倾南撇撇嘴,这裴美人可真是无趣,这叫情景渲染懂不懂,真是,没半点文艺细胞,于是依照他的要求,将自己在景宏宫的所见所闻一一道出。

    她的记性极好,听过的话基本都能原封不动复述出来,裴夜也听得很是仔细,不时还追问一两句。

    “陛下说出了你的名字?”听到此处,裴夜微一挑眉。

    “是啊,我也没想到我居然这么出名,这名声都传到皇宫里去了……”易倾南自嘲笑笑,不经意抬眸,却见他面沉如水,唇瓣微抿,两道极其好看的剑眉渐渐拢紧,不由得轻问,“将军,您怎么了?”

    裴夜看着她,没有说话。

    被这夜一般深沉幽黑的眸光注视着,易倾南不得不承认,杀伤力太强了,看得她心慌意乱,手足无措,觉得如果不说点什么,如果再这么静静对视下去,她估计要抓狂,“将军是觉得被皇帝点名,对我不好吧,听说皇帝厌恶男色,曾经下令把王爷带进宫的一名小倌给打了个半死,将军是不是担心皇帝会这么对我?呵呵,其实没事的,王爷当时帮我解围了呢,说我又笨又丑,放在将军身边挺安全的,根本不值一提,再说我跟将军之间就是主仆关系,清清白白,别人不知道,我们自己知道啊,所谓人正不怕影子斜……”

    “易小五。”裴夜嗓音低沉,打断她喋喋不休的说话,“从明日起,你搬到我寝室同住。”

    “……”易倾南立时石化。

    这回是幻听了吧,什么跟什么啊?

姻缘错 第四十九章 大步迈进康庄道(中)

    这厢易倾南正为养了一双肥兔子欢欣雀跃,那边石翠雅却轻轻咬唇,小手搅着张手帕子,低道:“府里那姐姐,长得一定很好看吧?跟小五哥你是不是……很要好?”这女孩子的贴僧物,得多亲近的人才能送啊!

    “还行吧。”易倾南想着自己的心事,随口应了句。

    石翠雅自然不满意这答案,想要再问,又觉拉不下脸,一时间沉默了下去。

    两人就这么面对面坐着,半晌无语,易倾南看了看天色,起身要走,石翠雅虽然不舍,但心里因为方才的一番话还堵着,张了张嘴,眼眶微红,却说不出半句话来。

    “小五哥你平日里难得来一趟,再坐会吧!”还好石居安收拾完毕过来,见此情景便及时开口,对于自家妹子的心思,他多少知道一些,转头见石翠雅站着没动,嗔怪道,“翠丫你也是的,每日都盼着小五哥来,今天人来了,你就傻了啊,话都不会说了么?周家婶子不是给了我们些茶叶吗,厨房里的水刚滚,你还不赶紧给小五泡一壶去!”

    “知道了。”石翠雅感激往她哥哥看了一眼,小碎步走开了。

    “小五哥,来坐。”石居安摆出个主人样,招呼易倾南就在院子里的石桌前坐了,笑道,“这丫头就是心眼多,偶尔还有点小脾气,你别在意啊。”

    “哪里,翠丫挺好的,你是身在福中不知福,要是我有这样一个亲妹子,做梦都会笑醒的。”易倾南看着石翠雅的背影,说得真心诚意,这群共同经历生死的伙伴们之中,就翠丫年纪最小,又那么灵秀乖巧,怎能不让人心疼宠溺,等今后大伙有了钱,条件好了,一定把她捧在手心里,宠到天上去!

    石居安闻言笑了笑,趁她不备,朝那边快步过来的小身影眨眨眼,“你可别这么夸奖她。”

    “我是实话实说,你不知道,二虎对她惦记成什么样了。”易倾南手指在桌面无意识写写划划,她还想着女士内衣的营销问题,现有的路子是不是太单一了点?

    石翠雅小脸红红走过来,心里那点小猜忌早消失不见了,抿嘴一笑,倒了茶水递过来,“小五哥喝茶。”

    “嗯,谢谢。”易倾南抬头对她笑一笑,看着少女日益妍丽的俏脸,苗条的身段,由此联想到另一个女子,醉月楼的小凤仙。

    少女如花,含苞待放,如果将石翠雅比作那清新芝兰,那小凤仙则是娇艳玫瑰,二女各具特色,却都那般美丽夺目,雅俗共赏。

    醉月楼……小凤仙……

    雅俗共赏……

    脑子里仿若一道亮光闪过,易倾南拍一下大腿,她想到了!

    急急放下手里的茶杯,她腾地站起,拉着石翠雅的手就往屋里走,“石头你自己喝吧,我跟翠丫有点事要说!”

    “哎!”石居安看着两人手牵手奔进房间,唤都唤不住,不由得又好气又好笑,“说什么悄悄话,连茶都不喝了,真是,有那么急吗?”话虽如此,面上却是一副乐见其成的表情,在他心目中,像易倾南这样聪明能干又信得过的妹夫人选,实在是再好不过了。

    不过想着这“妹夫”大手笔买楼的举措,原本舒展的眉头又不自觉蹙紧了。

    易倾南进了房间可没闲着,把被泰和布庄退回的文胸反复琢磨,再让石翠雅其找来纸笔,接连画了好几张图样,全是各种各样的女士文胸,方才只是个灵感,在画图的过程中,思路一点点沉淀,逐步固定,直至最后爆发——

    对女子内衣做进一步调整,设计定为两种类型,分渠道推广:一种是端庄型,消费人群为城中贵妇、名媛闺秀和小家碧玉等等;一种是妖娆型,消费人群为青楼红牌、歌姬舞娘以及对闺房之乐有特别需求的女子。

    端庄型其实就是改良后的肚兜,在胸部位置加上定型布料,起到垫高和托举的作用,从视觉上美化胸型;而妖娆型,外形则跟现代的女士文胸大同小异了。

    易倾南一张接一张地画着,越画越是兴奋,女子文胸只是她的第一个探索,一旦成功的话,“易氏服饰”的新产品将会源源不断开发出来,按照她的想法,还会有“个性小裤”、“旗袍”、“情侣装”……

    之后她又给石翠雅叮嘱了测量上下胸围等等注意事项,既然是定制而非购买成品,就不用划分罩杯型号,但正因为如此,更要把控好细节,做到美观舒适,视觉惊艳,广告词她都想好了——戴上就不想脱下。

    石翠雅学得十分专心,看向易倾南的眼光从最初的惊讶已经变成了崇拜,她实在想不出小五哥怎会懂得这样多,对女子身材如此了解,不过她倒是知道易倾南认了个老神医当干爷爷,也常去医馆看望,或者,小五哥是从医馆里知道这些的?

    两人在屋子里闭关半日,方方面面都研究过了,本着“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的原则,易倾南豁出去了,从原本还差一截的银子里拿出了二十两,用来购买制作文胸的各种原材料,还是以相熟的泰和布庄作为长期供货商,能买到的当场就买,没有的就预订,凡事只有想不到,没有做不到。

    临走前,易倾南跟石居安把现有的银子连同散钱都汇总计算过了,留下必要的开支及应急之数,能支配的总数刚好三百两,也就是说,离她跟那卖家谈好的五百八十八两的一口价,还有相当大的差距。

    要知道,易倾南作为裴府的二等家丁,大将军的贴身随侍,月钱有三两银子,已经是相当好的待遇了,可这缺口有二百多两呢,就算她一文不花也要整整八年才赚得到,而他们和那店家定的期限可是三天啊!

    面对兄妹俩又急又忧的面容,易倾南表现得满不在乎,“不就是二百多两银子吗,没事,明天就能凑齐。”她在上京城里认识的人虽然不多,但个个都是了不得的人物,容老神医、康亲王、夷陵皇子……什么叫人脉,什么叫资源,这就是!

    干爷爷那里不能再去借了,为了帮她,老人家连棺材本都拿出来了;而康亲王宁彦辰,他亲王府最不缺的就是银子了,可谓是有借无还,再借也不难;还有夷陵皇子赫连祺,一看就是个挥金如土的家伙,找他借点银子应该不要紧吧,虽然跟他没那么熟,但他上次吃光了她做的玉米饼呢,也该给她点回报不是?

    想起那花孔雀嬉皮笑脸的风骚样,易倾南不由得摸了摸面颊,唉,为了大利,牺牲小我,顶多再让那厮捏个一把两把喽。

    从兄妹俩的小院出来,易倾南当即雇了辆车,厚着脸皮往亲王府去。

    前来开门的家仆是个熟面孔,上回她来借钱的时候就见过,态度还算不错,说自家王爷遇上急事出门去了,怕是要待上几日才会回来。

    易倾南哪里知道苍汉皇帝宁江析遭袭受惊,宁彦辰是进宫陪伴去了,只担心他是有事出远门,万一十天半月才回来,她的买楼大计可就竹篮子打水一场空了。

    好在还有赫连祺这个后备债主。

    可那句话怎么说的,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这世界上的事啊,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这不,马不停蹄紧赶慢赶地回了裴府,脚步匆匆刚走到赫连祺的住地晴朗居门口,就被人拦住了。

    “将军让你回来就去见他。”是七星卫之一的天枢。

    天枢是七星卫中年纪最长的,也是最冷酷的一个,说话没半个废字,而且整张脸上只有嘴巴开合,别的地方都纹丝不动。

    若在平时,易倾南倒是饶有兴趣跟他交流,但此刻大事要紧,她可没时间跟他说太多,绕开而行,边走边道:“我现在有事,一会儿就回园去。”

    人影一晃,再次挡住她的去路,“将军有令,晴朗居闲人禁入。”

    “闲人?”易倾南愣了下,朝他笑道,“我可不是闲人,我是找夷陵皇子有正事,天枢大哥你就让我进去吧,待一会儿就好,我保证不会耽误回去见将军的。”不就是回园做晚饭,喂饱某人那挑剔的胃吗,她出门之前就把食材全都准备好了的,准时开餐,不成问题。

    说罢又想绕开,这一回却没能成功,就听得一声哨响,斜地里又过来一条人影,两人一左一右,分别架起她两只胳膊,不管不顾,转头就往飞鹤园的方向奔去。

    “喂,你们做什么?放手啊,大白天的绑人是不是?我,我找将军告状去!”易倾南扭头看是天权,立时叫嚷起来,光是天枢一人她都对付不了,更何况还加了个帮手,两人就如同是两只铁钳,把她压制得紧紧的,半点都挣脱不开。

    “别闹了,这就是将军的意思。”天权许是不忍见这少年拼命挣扎的可怜劲,沉声道。

    将军的意思?

    这意思又是什么意思啊?

    易倾南心头一惊,难道是自己今日没有当面请假,裴美人回来没瞅见人,怒了?

    居然派出两名七星卫来抓她,想必这罪过大了,一想到这里,易倾南立时没了脾气,也不再无谓挣扎了,老老实实被押着回园去。

    回园之后并没有马上见到裴夜的人,而是由摇光在庭前候着,说是将军刚回来正在沐浴,现在还没空见她,容后再说。

    易倾南趁这机会赶紧去做晚饭,手脚利落弄出一桌子饭菜来,她想的是将功折罪,用美味的食物来喂饱他的胃,进而软化他的心,他大人大量,就别跟她这小家丁计较了。

    刚把饭菜端进书房,摆放上桌,裴夜就从门外踏进来了。

    以往飞鹤园里的早中晚三餐都是众人围坐一桌,主仆三人加上七星卫正好凑个十全十美,齐齐开动,气氛煞是热闹,但从裴宝出公差的那日开始,这主子不知怎的,突然一声令下,改为独在书房用膳,只令她在旁侍候,至于七星卫们则是另在外间厅中用餐,彻底分隔开去。

    这一决定对易倾南来说也没增加太多工作量,不过是多用些餐具,多收拾一处饭桌而已,而且这是主子的喜好,她就算反对也是无效的。

    正想着,裴夜已经在对面坐下了,他浴后换上了一身宽松的灰蓝色袍子,显得十分随意,因为洗浴过的缘故,鬓发如墨,面容如玉,愈发俊朗清爽,而那袍下掩藏不住的肩宽腰窄,挺拔身躯,则又体现着浓郁的男子阳刚之气。

    入目处处,无一不美,名副其实的裴美人啊!

    挺胸,收腹,吸气,吐气,美色当前,一定要淡定。

    易倾南暗地吞咽着口水,摆正姿态,垂下眼睫,将盛满的汤碗双手奉上,这是她的规矩,饭前先喝开胃汤。

    “这是什么汤?”

    “酸笋汤。”

    一顿饭下来,裴夜就问了那么一句,然后就是默默吃饭夹菜,绝口不提派人找她的事,倒把易倾南给搞糊涂了,方才自己被天枢天权押回园子难道是幻觉?

    用餐完毕,易倾南也学乖了,自动上前汇报,“将军,我今天临时有事出门了一趟。”既然称之为临时,说明事出突然,不可预计,就不能定她个目无主子先斩后奏的罪名。

    也不管对方脸上神情寡淡,自顾自往下讲,“我去了石头兄妹那儿,我教他们做点小生意,今后我没在他们身边照应,他们俩也能自己谋生过日子。”潜台词就是这样的事情一次两次就罢,不会经常发生,往后她自会乖乖待在府里干活,不再乱跑了。

    这话听起来倒还顺耳,裴夜面色稍缓,就听得那少年继续说道:“做生意嘛,总得找人商量商量,讨教一二,府里的贵宾夷陵皇子走南闯北见多识广,所以我想去晴朗居找他请教请教,就待一小会儿,将军您看如何?”

    易倾南说完就低眉顺目垂手而立,所以没看见那张俊脸上一闪而过的,几乎是不可能出现的,咬牙切齿恨恨不已的神情。

    尽想着跟别人厮混,还敢问他的意见?!

姻缘错 第三十一章 世上只有五哥好(上)

    从裴夜寝室出来,易倾南步履虚浮,恍若梦中。

    裴美人,他说的是真的吗,真要她搬到他的寝室去同住?她记得她追问过,得到的是他确定无疑的答案。

    可这是为什么啊,难道他不知道他就要当驸马爷了,这个时候不是该修身养性,避免祸端么,又怎么会跟她这个小家丁纠缠不清,还愈发亲近了,难道还嫌府里的绯闻不够多吗?

    想了半天,只能归结于是他还在生气,随口说的气话罢了,刚刚告退的时候他不是还冷着脸警告她,要她跟宁彦辰保持距离吗,话说回来,作为他的贴身随侍,拿的是将军府发给的月钱,却穿了一身王府随从的服饰在他面前晃来晃去,他生气也是正常的吧。

    嗯嗯,一定就是她猜想的这样!

    易倾南在心里自我安慰着,匆匆回去寝室,还没和石居安说上几句话,周林就奉命过来领人了。

    石居安一走,屋子里又静了下来,回想着这一日从王府到皇宫再回自家府里所发生的一切,易倾南只觉得无比庆幸,还有点小兴奋,自己今天可是见了大世面呢,不仅进了皇宫,见到了小皇子了,还见到了皇帝,哦,不,没见着皇帝的人,只是听到了他的声音,但这样已经很了不起了!

    可惜夜色已深,府里众人早睡下了,也没法去家丁苑找福贵二虎他们吹牛炫耀,只能怀着激动的心情,洗洗睡了。

    但易倾南没有想到,第二天一大早,她刚把园子里的大小活计做完,正准备溜去家丁苑瞧瞧石头,这脚还没跨出房门,裴宝就过来安排搬家事宜了。

    “将军叫你在午时之前把东西收拾好,搬到他房里去。”裴宝脸色黑沉朝她宣布,很是不乐意。这个小家丁,不就是出个门去打探消息吗,结果比将军回来得还要晚,这事情没办好,尾巴倒翘得高高的,回来之后也不知使了什么手段,竟让将军做出这样的决定!

    真是……妖颜惑主啊!

    裴宝心里念叨着这四个字,眼睛死死盯着面前的少年,企图在其身上瞧出几分妖气来,看了半天,妖气没找到,却觉得这小子近来个子又长高了点,脸蛋又变白了点,弯弯的眉毛,大大的眼睛,粉粉的嘴唇,尖尖的下巴,纯净漂亮得就好像画里走出来的人儿一般,教人心情愉悦,移不开眼。

    来飞鹤园都这么久了,与一园子大男人朝夕相处,他怎么就没多点阳刚之气,反倒是越来越娇柔了!最见不得就是这种小白脸了!

    “真的要搬啊?”易倾南张大了嘴,神情极其懊恼,昨晚那一番自我安慰看来是白做了,没想到裴美人说的是真的,真要她搬去他寝室住呢,可他那房间也就是内室有张床,外间却是个会客厅,她搬去睡哪儿啊?难不成又要她睡那脚踏板上?

    “这不是你希望的吗?”裴宝由不得冷笑,朝她挥挥手,“还愣着做什么,赶紧收拾去吧。”

    易倾南耷拉着脑袋回应了一声,倒没注意他那揶揄不屑的语气,只暗地担心,自己可是个女孩子,什么裹胸布条啊,什么月事带啊,乱七八糟一大堆私密用品,却往哪里放呢?

    因为搬家的缘故,裴宝没让她准备午饭,整个上午都在收拾东西,犹如一只勤奋的小蜜蜂,一点一点往裴夜的寝室挪。

    之前她担心的床铺问题倒是没发生,裴夜早叫人在外厅的一角放了张类似于行军床的家什,五尺来长,三尺多宽,夜里架上,白天收起,很是实用,像她这样骨骼纤细的小女生,睡上去也不觉得窄,翻个身什么的都不会掉落下来。

    行军床的旁边还专门添了只小矮柜,可以用来放些私人物事,别的就没有什么了。

    不过让人觉得幸福的是,她那间寝室并没有因此而收回,飞鹤园里就住了这么几个人,各有各的居室,也不差她那一间,裴宝不提,她也就没说,继续霸占,就当是她的储物室好了,反正将军寝室地方有限,她的各种物品包括那些见不得人的私密之物,也就顺理成章留在原处。

    折腾了半天,总算是把新窝给搞定了,可她还是没明白,将军主子到底为什么叫她搬去同住,说他是喜好男色吧,相处这些日子,据她的观察,好像又不是这么回事;说是方便照顾他的起居吧,她原先那间寝室离他不过就一条回廊几级石阶,一溜小跑就过来了,能耽误个啥?

    俗话说女人心海底针,要她说啊,将军主子那颗心才是海底针呢,叫人一头雾水,琢磨不透,得,她这简单的小脑袋要弄清这桩悬案可不容易,也懒得费神去猜,服从便是。

    此举对她而言有利也有弊,那好处便是离将军主子越来越近了,如此近距离对着个顶级美男,怎么说都是件赏心悦目的事,这样的待遇,就是裴宝也没有过,也难怪他的眼神会那么怪异那么渗人,摆明了就是羡慕嫉妒恨嘛,而且她跟将军主子这么亲近,俨然已成为其心腹红人,以后府里谁还敢再欺负她,给她下绊子使坏?哼哼,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至于弊病,也有很明显的,尽管她扮男生扮得顺畅,可实质总是个女孩子,跟个大男人同住一室,日夜不离,终究还是不方便,特别是每月的那几天……还有啊,这个朝代讲究个男女大防,将来要是被人知晓,会落下个不好的名声,谁还敢要她?

    没人要也无妨,反正她也没想过这辈子要嫁人,作为现代穿越女,她的眼光还是蛮高的,寻常男子也入不得她的眼,而那些优秀的,人家身居高位,名草有主,也看不上她个小丫头……呸呸呸,想到哪里去了,干嘛要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咱小五哥可是人见人爱花见花开车见车载的,这世上至此一枚,别无分号呢!

    午时过后,易倾南终于溜出园子去了家丁苑,却被告知石头已经由周许氏带去了翠丫的住地,这裴美人,手脚可真快啊,火燎火急地把人往外撵,翠丫是这样,石头也是这样,对姓石的人有偏见吗?

    她放心不下,回来便趁热打铁向裴宝请了假,理由是探望干爷爷容泽礼,又忸怩暗示自己还想去看看翠丫,也许是被她一副相思难耐的模样所打动,裴宝想了一会儿,点头答应了。

    在裴宝看来,将军主子的心意他控制不了,但这小家丁还在自己的掌控范围内,让其多去跟女孩子接触,培养正确的性向,十分有必要,说不定能把局势扭转过来呢,只要小家丁意志坚定,以将军主子的傲气,自不会对其用强,这场男宠绯闻就只是绯闻,而不会成为事实。

    可怜的,最近他为了主子的情事,可是寝食不安,日益消瘦,圆脸都快成尖脸了,但愿天随人愿,主子能早点娶沈家小姐过门,一切就都圆满了。

    这接下来的半天可谓忙碌,易倾南顺道先去了趟慈济医馆,容泽礼已将她要的一百两银子准备好了,此时正好拿上,在老爷子吹胡子瞪眼的威胁下,她只好放弃了立下借据的念头,将本金利息之类牢牢记在心里。

    因为记挂着石头兄妹,跟干爷爷只说了几句,易倾南就匆匆告辞,临别时容泽礼送她出门,硬往她手里塞了个四四方方的小盒子,说是当初收她做干孙女时许下的见面礼,乃多年前一位贵人所赐,虽不知其用途,但肯定是个宝物。

    既是宝物,易倾南当即推辞不受,“不行,我在爷爷这里都拿了这么多银子了,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还上,不能再要您的东西了。”

    可容泽礼的态度也是坚决,“老夫拿出手的东西,岂有再收回的道理,再说这东西放在我这里也有些年头了,我一大把年纪,老眼昏花,脑袋也不好使,一直琢磨不出有什么用,继续放着也是个废物,就让你们年轻人拿去好好研究,兴许会有用的。”

    易倾南只得道谢收下,当着老人家的面她也不好打开查看,直接放进兜里,先去了趟德福记酒楼,又急急朝周许氏说的地址赶。

    百闻不如一见,翠丫落脚的小院却比她想象中更好,隔着院墙就能看见里面的青翠枝叶,小丫头做事灵巧,把个院落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小院里养了群小鸡,墙角还拴着条大黄狗,除去厨房、杂物间、茅厕之类,总共还有三间屋子可以住人,屋里该有的家俱都有,虽然陈旧些,但也整洁完好,井井有条,比当初清河村的房舍还要大,还要好。

    虽然错过了兄妹俩久别重逢抱头痛哭的情景,但易倾南还是止不住的开心,看着这安详快活的小院,笑意盈盈的兄妹俩,那种踏实与笃定,是什么都代替不了的。

    至此,他们在这上京城里总算是安家了,而她身上的担子,也愈发重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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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抱歉各位,因为龟央12月27号到1月5号期间要出趟远门,所以近期更新字数会少点,而且在此期间发的都是预存后台的稿子,这里先给大家说明一下,亲们多攒点文再看吧……抱抱,龟央预祝大家新年快乐!

姻缘错 第三十二章 世上只有五哥好(下)

    对易倾南的到来,石翠雅自然是无比欢喜,拉着她的手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从其话语中易倾南得知,周许氏时不时都会来此看看,牵来了护院的大狗,送来了刚孵出的小鸡,前几日还送翠丫去了附近的绣坊继续学手艺,今天周林送石头过来的时候,也是照顾有加,临走还悄然留下一小锭银子……

    这一切,易倾南都默记在心,并暗地发誓,日后定然相报。

    三人在院子里围坐一堆,有说有笑,给小院平添了不少景气,不久就见天色将暝,附近的人家升起了炊烟,易倾南也兴致大发,拉着石翠雅一块儿在厨房里忙活,将就些许食材做出了三菜一汤,这些活都是平时做惯了的,只不过这会儿是做饭给石头兄妹吃,心境却有不同,而石翠雅则负责给她打下手,什么都做得好好的,还拿出手绢不时给她擦擦汗,十分善解人意,这样乖巧灵秀的姑娘,怎不叫人喜欢?

    饭菜虽然简单,却也吃得尽兴,饭后石翠雅张罗着刷洗清扫事务,易倾南则是拉了石居安过来,说起近期的规划,“府里事多,我出来一趟也蛮不容易的,所以很多事情得你自己去做。”眼看福贵和二虎在府里干得风生水起,渐渐站稳脚跟,没她在也不会受别的老家丁欺负,这个时候,也该让石头锻炼锻炼了。

    石居安听得点头,爹娘已逝,家破人亡,他是哥哥,自当担负起照顾妹妹的责任,为了心爱的小妹,他一定会好好努力。

    “小五哥你说吧,我要做什么?”

    “明日你先去慈济医馆找容老大夫。”易倾南拿出她绘制的简易地图,在上面指指点点,“他是我认下的干爷爷,也是全天下最好的神医,我已经跟他商量好了,让他重新给你医治这腿疾,干爷爷用药刚猛,但再苦再疼你也得忍,知道吗?”

    “好的,我一定去。”

    “其次,等治疗得差不多了,我就带你去德福记酒楼,厨房里的大师傅已经答应收你为徒,你就跟着他好好学厨艺,过阵能帮我大忙的。”昨日陪着宁彦辰在德福记吃饭喝茶,知道这位爷是德福记的常客,她就暗中动了心思,今天出来的时候专门绕去跟掌柜沟通,当然,是打着宁彦辰的旗号,再加上一身裴府的家丁服,由不得那掌柜不允。

    这跟当初麻脸哥坑蒙拐骗行径的性质完全不同,这叫做合理利用平台,整合优质资源,她想得很清楚,石头脑子活络,手脚勤快,以前在家就是他生火做饭,在青州城里结队乞讨的时候也是由他负责大伙的饮食,对学厨艺一事比较容易接受,而自己的特色餐馆终究是要开起来的,到时候有他帮村,她也能安心做事。

    “行,我记住了,小五哥。”

    见石居安如她所想,并一副跃跃欲试的神情,易倾南心底一块石头落了地,想想又道:“我过来的时候看见这附近有些空着的铺子,你得空就去问问,租金大概是多少,多少了解点行情,积攒点人脉,将来能派上用场的。”

    两人又絮絮说了一会儿,眼看天色暗下来,易倾南不敢久留,准备打道回府,因为石居安腿脚的缘故,便由石翠雅送她出门,一直走到街口,小妮子还没半点折返的意思,跟着她朝前走。

    “好了翠丫,天都黑了,你快回去吧。”易倾南停下脚步,这里还能目送她进门,再走远了,可就不安全了,还得又送她回去,“你哥脚伤没好利索,你赶紧回去看着他,那些银子你别只存着,要舍得用,舍得吃,咱不当守财奴,会花钱才会赚钱知道吗?”

    “知道了,小五哥。”石翠雅恋恋不舍望着她,“你什么时候再来看我……我们?”

    “等下回休假我就来。”易倾南笑道,“在我休假之前,福贵和二虎也该休假了,他俩一起来看你们,二虎还说要给你买礼物呢,你可别告诉他我事先泄密了。”这个陆大庆,有一晚梦中叫嚷翠丫的名字,把全寝室的人都吵醒了,事后被福贵他们臊得面红耳赤,她可什么都知道,趁着平日休歇的时候,他还用草叶给翠丫编了个蝈蝈,活灵活现的,这不,她都给带来了。

    “我才不稀罕呢。”石翠雅撇了下小嘴,低头下去,从袖中摸出个小巧的缎面香囊来,双手捧上,递了过去,“小五哥,这是我给你做的。”

    “谢谢翠丫,手真巧!”易倾南见那香囊做得精致,还散发着淡淡的香气,不由得赞了句,接过来揣入兜里,“就一个吗,二虎他们有没有?”

    “他们……”石翠雅咬唇,她才不给他们做呢,连哥哥都没有,心想如是,嘴上却道,“大家都有的,只不过绣坊里的活多,等过阵我再做。”

    “别累着,反正也不急。”易倾南边说边在兜里摸索,无意摸到之前容泽礼给的那只小盒子,心头一动,给掏了出来,“翠丫,这东西给你。”

    两人在厨房做饭的时候,她就把盒子打开看过,只见里面是一枚黑漆漆的钥匙,长约寸许,造型古朴,材质不明,非金非玉亦非铁,而且还坚硬异常。

    这倒让她想起自己久寻不得的圣焰令来,这钥匙跟那令牌一样,都是容易引人注目的东西,带进府去诸多不妥,还不如就放在石头兄妹这里,就当是回送翠丫的礼物,也省得自己老去惦记。

    石翠雅喜滋滋接过来,也没问是什么,在她心目中,只要是小五哥送的,就必定是天底下最珍贵的物事,举世无双。

    告别了石翠雅,易倾南马不停蹄往将军府里赶,晚上开始起风了,夜风夹杂着雨点,吹打在她衣着单薄的身子上,尽管她练功有所小成,但干爷爷说了,她天生体质偏凉,是以还是觉得有点冷。

    对了,她由此又想起个与裴美人同住一室的弊病来,那就是以后晚上练功不方便了,万一她练得忘乎所以,而他半夜起来出恭,正好撞见怎么办?要怎么解释才行?说她梦游,还是说她失眠,所以做点运动帮助早点入睡?

    还有就是,以往每晚进了自家寝室,关上门窗,就可以解开那裹胸的布带,把那对玉兔宝贝敞开放养了,这当是她一天当中最自由最快活的时候,但如今事态变化,挪了新窝,可不能再随心所欲,要是他一觉醒来要喝个水,吃点宵夜,唤她近身侍候什么的,她根本来不及啊!

    如此想来,这待遇还不如以前在家丁苑跟一群男生睡通铺呢,至少那大都是些愣头青,偶尔露出点端倪也好打发,而裴美人,那可是个见多识广心机深沉的主,而且人家熟识**身经百战,可不容易对付。

    而她最担心的,却是她对他那点若有若无似喜似怕的小心思。

    两世为人,她是十五岁的身体,二十二岁的内心,尽管女扮男装,可也有着女性本能的多情,起初是碍于现实生存的残酷,和他名草有主妻妾成群的事实,被她生生压制下去,可那些暗恋的情愫并没有真正消失,而是蛰伏在她的心田里,等待合适的季节气候,再生根萌芽。

    就如同在这阴冷的秋夜里,看到远处府邸明亮的灯光,好似阴云笼罩下的一轮明月,皎洁高雅,让人心之神往,陡升亲切温暖之意来。

    她不是圣人,不是隐士,她只是个平凡的小人物,孤寂已久,冷清犹深,也会被这明朗的光芒所吸引,所迷惑,就好像被他吸引,被他迷惑一样,那是一种从内心深处喷涌而出的渴望,根本控制不了。

    一定不能陷进去,至少……不能陷得那么深。

    易倾南手握成拳,暗暗发誓,三步并作两步跳上台阶,走去叩门。

    砰砰。

    刚敲了两下,大门就开了,露出张笑容满面的少年脸庞来。

    “我就猜着你该回来了!”细长的眼,瘦高的个儿,是陆大庆。

    “二虎?”易倾南一见是他,倒是吃了一惊,“怎么是你啊?”

    陆大庆挠了挠头道:“怎么就不能是我啊,门房的隆大哥有事回家了,周管事就叫我和福贵轮着来学学,这不,我刚叫福贵回去呢。”换岗时辰其实还没到,而且这门房里褥子厚,还有个小火盆,所以福贵走得不情不愿的,但他有事啊,必须把那大块头的家伙赶回家丁苑去。

    易倾南瞅着他的神色,大致也猜到其心思了,呵呵笑道:“我知道,你是想问石头和翠丫的情况吧,放心,石头挺好的,翠丫也长胖了些,他俩吃的住的我都检查过了,不比咱府里差!”

    陆大庆一把拉她进门,“石头我今天见着人了的,我是问翠丫,你帮我带话了没,她怎么说?”

    “带了啊,我说二虎很想她,一直都挂念着她。”易倾南说得若有其事,其实她对石翠雅的原话可不是这样说的,她说的是伙伴们都想她,免得人家小丫头害羞,这谈情说爱的事儿啊,不能太直接,得循序渐进,一步一步慢慢来。“翠丫她没说什么,不过……”见陆大庆有点失望,易倾南顿了下,干脆把兜里翠丫给的香囊掏了出来,“给你,翠丫给你做的。”反正翠丫说了,这香囊人人都有份儿,先给了他也不打紧。

    陆大庆捧着香囊喜出望外,翻来覆去地看,乐得合不拢嘴,“谢谢你啦,小五……嘿嘿,我这月的月钱一分都没花,我都留着给翠丫的!”

    “当然得谢我。”易倾南想着他那后一句,真是又好气又好笑,径直一拳朝他胸口捶去,“你这重色轻友的,我可告诉你,现在大家都给你撮合,往后你要是敢对翠丫不好,我头一个不饶你!”

    “是是是,你还不相信我吗,我肯定对她好的。”陆大庆收敛笑容,满面正经地道。

    “那就好,你可给我记住了。”易倾南拍了拍他的肩,语气轻快往里走,“好了,我回园子去了,明天空了再去找你们!”

    “小五,等等!”陆大庆追上来,说得有点迟疑,“我听说晚饭前亲王府的人来过,好像是来找你的……”

    “找我?”易倾南听得愕然,这宁彦辰,又出什么幺蛾子?

    也顾不得多问了,急急匆匆便往飞鹤园去。

    屋里灯火通明,裴夜正坐在她新窝对面不远的案几前,埋首写字,虽只是一袭素袍,但那正身端坐的身影看起来是如此轩昂不凡,而烛光的阴影打在他高挺的鼻梁上,显得冷峻而凌厉,直把她看得心头一跳,敬畏犹生。

    “将军。”易倾南恭敬唤了一声,两条腿本能朝他蹭过去,走到跟前,殷勤理了下书册,讨好问道,“将军今晚吃过了没,写字写饿了吧,要不要我这会儿去煮点宵夜?”

    这典型易氏风格的开场白,却没得到她家主子的认可,“你当我是饭桶么?”竟有点嘲讽的意味,显然裴美人今日心情不太好。

    “那……我去厨房烧点水。”易倾南缩了缩头,决定在没搞清楚情况的前提下,暂避锋芒,免得挨枪。

    “回来。”裴夜冷声一唤,将她即将迈出的步子生生止住,朝案几上扫了一眼,淡淡道,“康亲王叫人给你送来的,你不打开看看,点下数目?”

    啥?

    易倾南转过头来,顺着他的目光往下看,就在他的左手边上,摆放着一只葛布包袱,方方正正,份量十足。

    忽然想到一种可能,她不禁瞪大了眼,在心底低咒——

    宁彦辰,他可害死她了!

姻缘错 第五十章 大步迈进康庄道(下)

    “不许。”

    易倾南等了半晌,才等来裴夜一句平淡回答。

    “将军,我就去一会儿就回来,不会耽误园子里的事,一刻钟,就一刻钟好不好?”她几乎是在哀求了,要知道,那筹款的期限只有三天啊,这都过去一天了,剩下的两天要是拿不出钱来,不仅是那定金打了水漂,更重要的,楼就被别人买走了!她筹谋了那么久,才等来这样一个机会啊!

    “将军,求您了好不好,让我去吧!”

    却不知,她越是哀求,裴夜就越是火大,偏偏他的火气跟旁人不一样,冒出来的全是冷焰,一张俊脸冷清得跟冰天雪地一般,“不许就是不许,你不用再说了。”

    “为什么?”易倾南喃喃低语,甚是不明。

    她原以为这点小事,他必不会介意,可没想到却被拒绝得这样坚决,完全不留余地,最近她可没做错什么啊,而且他对她也还算宽容,除了那半夜梦游的场景还时不时在发生,其他时候都相处无恙,甚至让她有种小小的被宠溺的错觉了。

    事实证明,的确是错觉,不然此时也不会这样毫不留情拒绝她了。

    “家规。”裴夜淡淡吐出两个字,话虽简单,但也已破例,若在以往,哪会有人敢质问于他,就算有,他也必然不屑一顾,然而现在……都怪这不知好歹的小子!

    易倾南压根没注意到这个,她已被这明确的拒绝给郁闷到了,服侍主子这么久,多少也知道点他的性情,在裴府里,他的话就是圣旨,说行就行,说不行就是不行,没有任何道理可讲,更遑论人情了。

    狼提醒她此刻该顺着主子的心意行事,可感情上却还没转过弯来,脚下像是生了根似的,怎么也挪不动。

    “将军……”她还想做最后的努力。

    “出去。”裴夜冷然做声,眸底已有火光涌动,这小子,到底想怎样?!

    “是。”易倾南吓得打了个颤,终于明白此路行不通,认命退了出去。

    裴夜端坐原处,看着那少年转身告退时小嘴紧抿,脸色灰败的模样,心底却是郁气难消,想了一想,招来七星卫之一的天玑跟上。

    不出所料,小家丁果然阴奉阳违,嘴上答应得好好的,可等厨房里的事务忙完,转身就溜出了园子,所去的方向正是晴朗居。

    让易倾南没想到的是,天枢天权并未撤回,这哼哈二将尽忠职守,将晴朗居的大门守卫得滴水不漏,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易倾南在晴朗居外围都不知转了多少圈,里面赫连祺嬉笑之声听得清清楚楚,可就是靠近不了,直到天黑。

    想着将军主子还得侍候着洗漱,易倾南只好放弃,灰溜溜地返回。

    这一晚,裴夜在内室里就听得外间那人翻来覆去辗转难眠的声响,还有不时溢出的低低的叹气声,他哪知道易倾南是为筹不到银子发愁,还以为是因为没跟夷陵皇子见着面而苦恼。

    功夫不负有心人,易倾南冥思苦想了一夜,居然真教她想出办法来了。

    等次日早上裴夜前脚一走,她后脚抱着个大大的包袱就出了园子,不是说不让靠近晴朗居,不准接近夷陵皇子吗,可没说不让她踏出府门啊,正所谓“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反正裴宝也不在,将军主子一走,这飞鹤园还不是她说了算!

    “将军的袍子破了,我出门去找绣娘给织补织补。”园子门口遇到摇光,于是抛下这么个理由,至于破了的原因,谁知道是他平日穿破的,还是她给悄悄戳破的呢。

    就凭这理由,理所当然就去了石头兄妹的小院,带去的包袱一打开,里面的东西一样一样取出来,可把那兄妹俩给看傻眼了——

    除了男子的裘袍,还有一大堆玉片,以及一幅画轴。

    没错,这正是易倾南当初不经意留下的那只玉虎的碎片,而画轴则是在宁彦辰的亲王府里对他的书画大肆赞美吹捧,趁对方飘飘然之际开口要来的数幅字画之一。

    易倾南直接拉着石翠雅去了趟上京城最大的玉器商行“品玉斋”,她虽然对玉没什么研究,但看这些玉片晶莹剔透,再想到赫连祺一国皇子的身份,料定这玉质绝非寻常,是以进店并不怯场,一堆碎片卖出了四十两的高价。

    那商行掌柜是个内行,出价并不吝啬,但见那玉片大的有汉子巴掌大,小的也有孩童拳头大小,全都出自顶好的羊脂玉,大件的玉饰是没法做了,但若是让手艺精细的老师傅上手,雕点玉锁玉蝶之类的小挂件,应该不成问题。

    其实易倾南也想过加工成饰品再卖,收益一定会高出很多,不过她一来没那么多闲工夫,二来在此行业也没点人脉,只得作罢,就简处理,腾出时间和精力去做更重要的事。

    接下来她又带石翠雅去了镇远书局。

    这个朝代已有最初级的印刷术,类似于隋唐时期的雕版印刷,只是由于工艺尚不发达的缘故,市面上的书籍仍以手抄本为主,印本则大都是贵族们的读物,而镇远书局一方面是上京城较具规模的印刷作坊之一,另一方面也附带经营名人字画,因此小有名气,生意还不错。

    虽然是第一次来此,易倾南却毫不怯场,她饶有兴趣翻看了下店里的书册,发现大都是诗文为主,也有些专业书和小说话本,以她现代人的眼光来看,实在太简陋单一了些,不由得灵机一动——既然她脑子里那些经典故事可以用作戏曲剧本,为何不能弄出个传奇小说来呢?

    稍微整理了下思路,她便找上了书局老板,一位叫做林勉的中年男子,开门见山就说:“林掌柜,我想跟你谈笔生意。”

    林勉本来也没把这少男少女放在眼里,哦了一声,轻笑道:“什么生意?”

    易倾南指了指四周墙壁的字画道:“贵店的字画虽多,但我发现还少了一位大家的手笔。”

    林勉奇道:“是谁?”

    “康亲王。”易倾南一本正经道,她在府里听说过这位亲王养尊处优,孤傲浪荡,却文采风流,在书画上的造诣相当高深,堪称大家,她却不知,宁彦辰脾气也是出了名的乖僻,写字画画只是个人喜好,宁可撕掉也不送人,就连当今皇帝宁江析都不给,乃是真正的一字难得,一画难求。

    林勉扑哧一笑:“你这小子真是无礼,王爷的字画只能挂在亲王府里,却怎会出现在我这小店……”

    没等他把话说完,易倾南就抖出一幅画轴来,却是一幅花开富贵图,画的是七彩牡丹争奇斗艳,旁边落款印鉴一应俱全,“掌柜你看看,这是不是王爷的真迹?”

    林勉怔了一怔,忙低头细看,越看越是心惊,越看越是欣喜,他在京城开店,浸**画这么多年,眼力自然毒辣,看出并非作假,一时声音都变调了,“真是,真是王爷的亲笔画!还有这字!这印鉴!我的天!真是!”

    他喃喃叫嚷着,看向易倾南的眼光变得痴迷而狂热,“你这是要卖么?只有这画?还有没有字?快些拿出来!快啊!”

    易倾南给石翠雅使了个眼色,不慌不忙道:“我只有这一幅。”自己真是天才,太有先见之明了,向宁彦辰要了那么多字画,没有十幅也有八幅,一看林掌柜这模样,她就知道买楼的差额有戏了,但她又不是傻子,自然不会将家底都抖出来。

    林勉只稍微失落了一下,就又立时振奋起来,“你说个价钱吧,这画要卖多少银子?”

    易倾南摇头道:“这画我不卖——”对上对方急红了的眼眸,拖长声音,“我不卖,只租。”

    “租?”林勉不解。

    “是的,只租不卖,期限是半年,租金是四百两银子,半年之后我就会把画收回。”易倾南说得清楚明白,她还没那么大胆敢把宁彦辰给的字画卖出去,万一被他知道了,岂不死得很惨?想来想去,就只能拿他的名号来赚钱了。

    说实话,要是四百两银子的卖价,林勉当即就会拍板,毕竟这是康亲王在市面上的第一幅画,意义非凡,千金难求,但对方只租不卖,租金就要四百两,而且期限才半年,这也太离奇了吧,他实在想不出租来做甚,利润何在。

    易倾南仿佛看出他的疑虑,笑了笑,详细解释,“四百两的租金乍一看是挺多的,但分解到六个月当中,一个月也就六十多两,就算是林掌柜你投放的营销费用吧,明贵暗便宜。”

    “营销费用?”

    “是的,有了王爷这幅画吸引人气,慕名前来欣赏参观的客人自会源源不断,他们来,不会只看这一幅,还会看店里别的字画,买不起这幅,也许会买些别的;买不起大画,也许能买些小的;买不起印本,也许能买些手抄……到时候就看你的本事了,而且你可以在这半年里办些书画展,茶话会,当然不是免费参加,你可以适当收取一两半两的茶水费,要不然再办个长期会员制也行,入会即交年费,十两二十两随你,要是不懂怎么弄我可以教你,首次活动免费给你做策划,保证手把手地教,以后嘛,就象征性收你一点咨询费,以上这些都可以写进租赁协议里,白纸黑字,清楚明晰,这样包赚不赔的生意,你觉得如何?”

    易倾南见他两眼放光,意有所动,趁热打铁说道:“刚刚我也看了你们店里的书册,书是不少,可好书却不多,那些话本上的故事太简单了,上面积灰了都没卖出去;还有,我无意中听你们店里的伙计说印本太耗工时,印一本书就要雕一套模具,那要是字数多的书怎么办?那不是耗费的工时更多吗?”

    林勉慢慢听出意思来了,“难道你有办法解决?”

    易倾南自得点头。

    林勉狐疑看她一眼,面前这少年也太年轻了吧,不过十五六岁,长得倒是俊秀,但衣着打扮实在不像名门之后,不过,既然能拿出康亲王的亲笔画轴,应该也有些背景吧。

    或者,是亲王府里受宠的小倌?

    心里有了底,说话也客气起来了,“林某愿闻其详,请小哥赐教。”

    易倾南微微一笑,“其实也很简单,除了租画之外,我还想跟林掌柜长期合作,我负责提供话本内容,并帮助贵店改进印刷工艺,减少工时,提升效益,但我只能做兼职顾问,每月定期上门,话本按字数计酬,印刷按利润提成,如果林掌柜感兴趣,我们在租画协议之外,再签个用工合同,今儿就算上岗第一天了。”

    林勉听她一阵见血指出问题,说得头头是道,真当是遇到了行家,他也是头脑活泛之人,能得贵人相助,在同行中脱颖而出,何乐而不为?略想了下,当即与易倾南一番详谈,便是爽快签约,当场付款。

    这日过去,买楼的款项全部到手还有富余,面对石头兄妹近乎膜拜的目光,易倾南简直飘飘然了,原来不靠别人,只凭个人能力,她也能做到呢。

    好不容易稳住心神,赶在回府之前交代石居安前去德福酒楼现场学习,登记要采买的物事,又叮嘱石翠雅连夜赶工将那妖娆型的女子内衣样品做出来,一切落实之后,她开始设想次日的行程。

    酒楼开业之前的最后一次行销,目的地,醉月楼是也。

姻缘错 第三十三章 神经错乱(上)

    易倾南基本可以断定,那包袱里装的是她找宁彦辰借的两百两银子。

    这该死的笑面虎,早不给,晚不给,偏偏趁她不在府里的时候叫人送来,还堂而皇之送到裴美人的手里,这不摆明了是陷害她么?!

    亏她还一遍又一遍地叮嘱,一定不要让她家主子知道,可他……他就是故意的!

    仗着自己是亲王身份,成天有事没事捉弄她,陷害她这个苦命的小家丁,这样很好玩吗?

    易倾南恨得咬牙切齿,忽见眼前黑影罩面,却是裴夜随手将包袱甩了过来,“拿去。”

    她本能踏上一步,双手抬起,膝盖一曲,做出个俯冲带捞接的动作,没想到那包袱竟是轻飘飘的,别说是双手,就是一根手指都能拿得住。

    不是银子?

    那又是什么?

    易倾南的脑子里充满了问号,但心里却是立即踏实下来,只要不是银子就好。

    “怎么,很重吗?”裴夜看着那少年夸张可笑的动作,挑眉问道。

    “不重,不重的。”易倾南忙起身站定,垂首应道。

    “也是,不过几件衣服,也不至如此不济……”裴夜哼了一声,这小家丁身子骨看似单薄,却有着不小的蛮力气,他隐在暗处,曾亲眼看到过她把一大锅水端起倾倒,也曾见过她一手提着一桶马食轻盈行走,并不是那种弱不禁风的羸弱少年。

    衣服?

    哦,对了,她换在亲王府的那身裴府家丁服,正说找个时间去取呢,可巧,宁彦辰派人给她送回来了,这位爷也真是的,送个衣服都要故弄玄虚,害得她以为是银子,虚惊一场!

    易倾南捧着包袱,微微蹙眉,裴美人怎么知道里面是衣服,难道他打开看过?

    他这样做,可是在侵犯她的**呢,实在有点过分,哪怕他是她的主子,也不应该啊!

    幸好她有先见之明,把干爷爷送的那钥匙给了翠丫,要不将来又是个麻烦!

    易倾南却不知,其实这回是她自以为是,错怪了裴夜,打开包袱的人并不是他,而是裴宝。

    今日送包袱的王府下人刚走,裴宝就打开查看,在他看来,上司查检下属的物品乃是理所当然,而且他还得预防着手下之人的外联交往,所以当他觉得包袱里的东西有异之后,第一时间就向裴夜做了汇报,并呈上证物。

    这满脸不悦的神情,尽数落在裴夜眼底,他垂了垂眼,想起裴宝最近老在自己面前说这少年的不是,大体都是说他持宠而娇,不知轻重等等,如今看来确实有点,瞧这眼神,这表情,活脱脱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谁得罪他了?

    “不是说要给我做宵夜吗?”裴夜轻吐一口气,决定不再思考这个问题,最近事情太多,他已经没有多余的心思来管这些,也不该去管。

    “是。”易倾南抿了抿唇,老大不开心地捧着包袱退下。

    刚转了个身,就被他唤住,“把你自己的衣服留下,其他的让裴宝给送回去。”

    易倾南听得满是疑惑,不就是套家丁服吗,什么自己的其他的?悄悄瞅了下他的脸色,她解开葛布包袱的一角,往里翻看,最上面确实是她的衣服,可她那身衣服没那么厚啊,哦,不对,下面还有!

    越摸越觉怪异,易倾南干脆把包袱全部打开,她的家丁服率先掉落出来,跟着却是数件陌生的服饰,是这个朝代最时兴的丝绸质地,以及厚实精良的袍子,颜色也不是她常见的灰蓝青黑,而是什么月白色,湖蓝色,青玉色……这不是她的衣服啊!

    抬起头来,正对上他深沉似夜的黑眸,易倾南直觉否认,“将军,这些……肯定是弄错了!”

    这个宁彦辰,到底要干嘛呀?!

    “里面有张清单。”裴夜淡淡提醒。

    易倾南依言在包袱里摸索了半天,又在地上找寻一阵,终于从一堆衣物里翻出张单子来,只见上面写着各式各样的衣裳名称与件数,正好与那些陌生的衣物对上号。

    “这是……”这是什么意思?

    “康亲王大概是觉得你衣服太寒酸,所以送这些给你。”裴夜解释着宁彦辰的哑谜,看也不看她,自顾自说道,“易小五,你可是觉得待在我裴府亏待了你?”

    “没有啊!”这可冤枉死了!易倾南吓得清单落地,也顾不得去捡,只眼巴巴望着那面色沉静的男子,“将军息怒,我刚从外面回来什么都不知道,而且将军对我很好,从来没亏待过我,倒是我经常给将军惹事添麻烦。”

    听得这句,裴夜的眉头多少舒展开一点,少了些厉色,眸光在那堆衣物上徐徐一扫,道,“府里内务我也不熟,若是天凉要堂衣物,就去找裴宝。”

    “是,将军。”易倾南一口应下,她不是不知道府里众人都换上了秋装,就是家丁苑的伙伴们,也统一发了新的夹衣,可一来最近裴宝对她意见诸多,不冷不热;二来她身上比别人多了层厚厚的裹胸,就好像多穿了件小内衣一样;三来这园子里就她一个人做事,成天奔走忙碌的,真的不觉得凉啊,所以这添衣的事就搁置下来了。

    退下的时候,易倾南目不斜视,只带走了自己的那身家丁服,对于地上的新衣则是不屑一顾,仿佛要以此来证明她对主子的忠心——

    实际却是,作为现代人的她,习惯了穿棉麻织物,对于丝绸之类则是毫无好感。

    等她端了热气腾腾的点心和汤羹回来的时候,地上的衣物已经不见了,裴夜的字还没写完,仍在一笔一划地写着。

    那衣物,是被裴宝给收起来了吧?

    易倾南在心底暗自猜想。

    “将军先歇会儿吧,字随时都可以写,东西冷了可就不好吃了。”她走上前去,将托盘放在一旁的桌上,先舀了一碗热粥递过去。

    两寸多大的白瓷细碗,他一口就能喝完吧,易倾南边想边是去瞟那白纸黑字,她却想看看,他那么认真地写,写了一个晚上,到底是在写什么?

    只见那纸上并非是写的文章句式,而是一组一组的各种各样的词,人名、地名、物名……什么都有,写得龙飞凤舞,力透纸背。

    沧州。

    微然亭。

    沈晴衣。

    碧玉莲佩……

    甚至在最末端,还有她的名字,易小五,这三个字比之前的字都要大,墨迹淋漓,让人心惊胆战。

    她可没敢奢想自己的名字能让将军主子上心,和人家的未婚妻排在一起,唯一的可能就是,刚刚因为那衣服的事,主子又生她气了,气郁于心,所以写出来抒发怒意。

    她前世也经常这样,把喜欢的偶像名字写在本子上,一遍又一遍地写,越写心里越欢喜;把讨厌的人名也写在本子上,一边写一边打叉,有时候还在名字四周画上长方形的黑框……呃,真够狠毒的。

    吐了吐舌,易倾南再次催促,“将军,趁热吃吧。”边说边是把碗往他那边推。

    “先放着。”正好裴夜举笔蘸墨,并没注意她的动作,手肘一抬,堪堪撞在粥碗上。

    眼见一碗粥就要打翻,易倾南惊呼一声,下意识去抢救,不料裴夜也是伸手过来,那大掌不仅及时抓稳皱碗,连同她的两根手指也抓在手中。

    电光火石间,不过是轻轻一碰,易倾南只觉得胸腔怦鼓,像是触电一般缩了回来,酥麻的感觉从手指一直传递到周身,连碗都不顾了,偏生心底又有隐隐的甜腻。

    ——他的手好热!

    ——他的手好凉!

    截然不同的思绪在彼此的心上闪过。

    裴夜身为男子,正是气血方刚的年纪,又是武将出身,再加上练的是刚猛劲道的路子,自然内息充沛,手掌温热;而易倾南却是个女儿家,体质偏冷,那套内功心法又是阴柔一派,而且她刚刚吹了一路的夜风回来,即使是捧了会儿热粥,也没把小手给捂热了。

    易倾南兀自抖索了一阵,见人家根本没理自己,已经端起碗慢慢吃起来了,定了定神,又去取托盘里的点心,殊不知,裴夜眼角余光在朝她悄然投来,短短一瞥,又自收回。

    确实挺凉的。

    只怕是当初的伤还没好彻底。

    记得容老爷子说了一大堆注意事项,其中就有一条,尽量保暖……

    就在易倾南收碗捡杯的时候,裴夜发话了。

    “我房里有件闲置的对襟绸袄,你去拿出来。”

    他大致说了个方位,易倾南一听愣住了,竟在她一门心思想查找的那组壁柜当中。

    一时喜不自胜,口中不迭答应着,当下放下手中活计,疾步走进内室。

    根据裴夜的指示,她很轻松就找出衣服来,趁这难得的机会,又往柜里那只大箱子瞧了瞧,这一眼不打紧,可把她看得个心跳加速——

    居然没上锁!

    刚才手指相触的悸动还没完全平复下来,而现在,又是新的一轮惊涛骇浪,不带这么折磨人的好不好?

    圣焰令,到底在不在那里面啊……

    易倾南的手慢慢伸过去,奇怪,明明是她自己的东西,就算此时不告而取,那也是物归原主,这如此正义凛然的行为,怎么反而有种做贼心虚的感觉,辜负,甚至是……背叛?

姻缘错 第五十一章 我想有个家(上)

    易倾南算是醉月楼的熟客了,自首次跟着赫连祺来此一游,到后来自己也来了几回学梳头,久而久之,跟众人倒也混熟了。

    醉月楼的老鸨姓魏,她一直念叨着那出手阔绰的夷陵皇子,又知道这少年是裴府的人,即便易倾南常来常往,从不花费,对她态度倒也和善,只时不时问上一句,“贺公子最近可好,怎地好些日子没来了?”

    “他……他忙得很。”易倾南随口敷衍着,将身后的石翠雅拉了一把,推到前面,“魏姐姐,这是我妹子翠雅,今天我带她来认个路,往后她也许会帮我给小凤仙带个东西什么,还要劳烦姐姐你多关照。”

    石翠雅面露赧然,低低唤了了声,“魏姐姐好。”她一到上京就和哥哥失散,被人卖到青楼,本来对这地方是充满了厌恶和恐惧的,如果不是小五哥相劝,她打死都不会踏进门的。

    小五哥说,莲花出淤泥而不染,一个人的出身和所处的环境有时候是不能选择的,但只要洁身自好,努力上进,一样可以活得很精彩。

    所以,她硬着头皮来了。

    另外她也想亲眼看看,小五哥口中经常提及的那个小凤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孩子,跟自己相比,却又如何。

    老鸨一见石翠雅,眼睛立时亮堂起来,“哟,小姑娘长得真好,今年几岁了?许了人没有?”

    易倾南本来是急着上楼的,闻言停住脚步,面色一整,微带凌厉,“魏姐姐,我丑话说在前头,翠雅是比我亲妹子还要亲的人,你看上谁都行,但不能是她。”

    “瞧你说的,小脸板得跟木头似的,姐姐夸你妹子一句,还惹着你了?!”老鸨笑骂着,又朝石翠雅看了几眼,心底甚觉可惜,这样好的苗子呢!不过人家背后有夷陵皇子和裴大将军撑腰,她想动也动不了啊,只得作罢。

    “我哪里敢啊,好姐姐,我先去瞧瞧小凤仙,过会儿再找你聊。”易倾南见威胁奏效,呵呵笑了笑,便拉着石翠雅蹬蹬上了二楼,直奔小凤仙的闺房。

    “哎,我说小易,你别待太久,黄老爷还等着听凤儿唱曲呢。”老鸨冲那瘦削挺秀的背影高声叫着,其实唱曲就是个借口,只因为这少年长得太俊太勾人了,小凤仙又是个姐儿爱俏的年纪,少男少女同处一室,自己又不能时刻守着,万一出点什么意外怎生是好,她还指望着小凤仙过一两年再开(和谐)苞,卖个好价钱呢!

    话说回来,这段时日小凤仙的变化是相当大的,脾气乖了,态度好了,学东西也认真了,陪个酒唱个曲什么的也不再抗拒了,虽然模样还是那模样,可这小女子的眼睛多了些东西,老鸨知道,这些改变跟裴府的小易不无关系,所以她对两人的交往是默许的,但不能过分,更不能逾越底线。

    不过这小易今天居然带了个漂亮的小丫头来,而且两人还十分要好,看样子对小凤仙也没那意思,倒教她放心不少。

    易倾南所料不差,小凤仙果然对这所谓妖娆型文胸很有兴趣,翻来覆去地看,爱不释手,“戴上真有你说的那么好吗?”

    “那是当然。”易倾南指着她手中的两只文胸道,“这是翠丫赶制出来的,只是个大概的尺寸,你可以去试一试,等会儿让翠丫给你现量,下次带来的就是比照你身形定制的,丝毫不差,绝对舒服!”

    “小五,可真有你的!你这脑袋里究竟装了些什么,这么厉害!”小凤仙欢喜得拉住她的手,忽觉一道眸光幽幽投来,落在两人相连的手上,半是艳羡半是哀怨,却是那个叫做石翠雅的少女,她何等聪明,见此情景,不由得轻笑一下,放开手朝内室走去,“小五,你们坐会儿喝喝茶,我先试穿下去。”

    易倾南应了一声,见石翠雅呆呆望着小凤仙离去的方向,不知在想些什么,便轻扯下她的衣袖,“你跟进去吧,帮她穿戴穿戴。”

    石翠雅刚站起来,就听得门外传来阵阵娇笑声,“小易每回来了都钻小凤仙的房间里不出来,是不是忘了我这个师傅了?”

    “还有我呢,我也算半个师傅吧?是不是小易?”

    说笑间,两名窈窕佳人走了进来,却是教过她梳头技艺的夏荷和秋月。

    “什么呀,我就是把自个儿忘了也不会忘记两位美女姐姐啊。”易倾南小嘴贼甜,忙把石翠雅介绍给两人,“夏荷姐姐,秋月姐姐,这是我妹子翠雅,是做绣娘的,以后还要靠两位姐姐多多帮衬。”

    “夏荷姐姐,秋月姐姐。”石翠雅跟着她小声地叫,说实话,眼见小五哥与众女如此熟稔亲近,心里颇有点不是滋味,笑容微涩。

    好在两女都没在意,对她的相貌赞了几句,就拉着易倾南一个劲说话,石翠雅依言去帮小凤仙打理衣饰,她放慢脚步,留意着三人的对话。

    “小易啊,听说贺公子是住你们将军府里的吧,平日他都有些什么消遣?”夏荷问道。

    易倾南把手一摊,无奈道:“他在府里有单独的院子,下人是进不去的,我都好久没见他了。”

    夏荷听得有些失望,叹道:“原来你也不行啊,我还指望你能帮我带个口信呢。”

    秋月在旁手指戳她一下,轻笑,“带口信有什么用,人家是高高在上的皇子,你我是什么,差得不是一点半点,你就别痴心妄想了。”

    “我是痴心妄想,那你是什么?”夏荷呸了一声,笑哼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想的是谁,是谁一听到那沈府大小姐的名字就脸色不好,听说人家节节高升怄得连饭都不想吃……”

    “去你的,你别在小易面前胡说八道。”

    “别不承认了,要不是因为这个,你会那么尽心尽力教小易梳头?”

    听着两女笑闹拌嘴,易倾南渐渐明白过来,“秋月姐姐,原来你暗恋我家将军?”

    “什么暗不暗的,我可没偷偷摸摸着来。”秋月倒不忸怩,大大方方承认,“没错,我就是喜欢他,从他打了胜仗凯旋回京的那天,我在人群里看到他骑在马上,那么英俊,那么威风,我就喜欢上了,你家将军是真正的男儿大丈夫,我做梦都想去服侍他,哪怕就一个晚上都好,只可惜……我这辈子投胎投错了人家,等下一世我说不定就能投到像沈晴衣那样的家世,也当一回将军夫人!”

    夏荷撇嘴道:“别做白日梦了,下一世怕是也轮不到你!我可听说人家沈小姐这回是大大的得势了,先是被当今皇上封为郡主,后来又因为婉拒府邸,并将封赏捐为军饷而名声大震,成为上京名媛闺秀中的典范,不仅被皇后娘娘召见叙话,还被钟丞相认作义女。”说着说着,压低了声音,“我还听说,皇上原先是想让裴府向沈府退婚,然后将长公主指给裴大将军的,但现在倒是有些为难了……”

    秋月听得蹙眉,瞥了易倾南一眼道,“夏荷你在坊里听些小道消息也就是了,可别在人前人后乱讲,非议皇家之事,可是要砍脑袋的!”

    夏荷满不在乎笑笑,“我哪有讲什么,我不过是大家关起门来随便说个笑话,听了就过了,小易又不会讲出去,是吧?”见那少年木然不语,便推了一把,“小易?”

    易倾南如梦初醒,勉强笑道:“那是,那是。”

    最近几日她忙着自己的赚钱大计,都是早出晚归,却不知身边竟出了这样的大事。

    听着两女低低谈论着沈晴衣的清白身世和绝佳福气,易倾南恍惚地想,这桩婚事算是拨云见月,日益明朗了。

    心情忽地变得低落起来,正好小凤仙穿戴规整从内室出来,那身段让人眼前一亮,易倾南微一怔神,忙抛开脑中烦扰,迎上前去。

    “小易,你看我好看不?”小凤仙骄傲挺胸,自有一番媚态。

    “好看,真好看!”易倾南由衷点头,说实话,因为这个朝代材料受限以及粗略估算尺寸的缘故,翠丫做出来的文胸远不如现代常见机制文胸那般凹凸有致,但小姑娘心灵手巧,不仅用了丝绸缎面等等材质,还配上细致的绣花,单看外观便让人喜欢,更别说其扶托美化的效果,比起之前确实显得胸型挺秀,腰肢纤细。

    “什么好东西,快拿出来看看。”夏荷秋月也凑了过来,“小易你可不能偏心啊,只顾着小凤仙,我们俩呢?可不能没我们的份儿!你不答应我们就先把小凤仙的给摘走了!”说罢一个去掀小凤仙的衣裙,一个去扯小凤仙的腰带,三人娇笑声声,闹做一团。

    “有的,都有的!一会儿就让翠雅给姐姐量尺寸,记好各自喜欢的颜色花式,过几天就能做好带来!”易倾南朝石翠雅使了个得意的眼色,双手举起,笑呵呵道,“这次给小凤仙,还有两位姐姐都是免费制作,分文不收,满意了不?”

    “小易你这么大方啊,那姐姐我可就不客气了!”

    “应该的,应该的。”易倾南连声应着,让石翠雅随两女去内室量了尺寸,并答应每人给做两个文胸,她心里盘算,这三人便是活生生的模特,自己看似花费了原料和人工,其实做了个小成本大功效的广告,这桩生意不亏只赚,由此为范,还怕没人上门问津?

    从醉月楼出来,天色已经有点晚了,想着明日不好再请假了,易倾南带着石翠雅又和石居安汇合去了城东,找到那小楼主人,把余下的款项结了。

    地契在手,三人都很是兴奋,开始商量改装和采买的事。

    经过这些时日的相处,易倾南发现石居安变了很多,愈发成熟稳重,办事也十分妥当,德福酒楼的掌柜和大师傅都对他赞不绝口,于是画了图纸,写下注意事项,各处巡视叮嘱一番之后,便将后续工作一股脑交给他去办。

    这酒楼开业,还得有个店名,易倾南在兄妹俩的名字里各取了一个字,定名为“安雅轩”。

    “小五哥,这怎么行,银子都是你出的,该以你的名字来命名才对。”石居安并不赞同。

    石翠雅也附和道:“哥哥说的是,这酒楼就该是小五哥的名字,要不把我那雅字取掉吧,用你们俩的名字就好。”

    易倾南笑道:“名字就是个代号,好听就行,你们就别跟我争了,我不是还在裴府当差吗,俗话说财不外露,要是让人知道我有这么大的产业,还不知会怎么想呢,所以我最好是置身事外,当个幕后老板。”

    石居安想想也觉得有道理,反过去低声劝着自家妹子,“那就用我们的名字吧,反正往后都是一家人,你的不就是他的……”

    石翠雅被说得小脸羞红,心花怒放,看看易倾南,又看看周围的景致,忽而眼眶一红,喃喃自语道:“终于有我们自己的房子了,不是租来的,也不是寄宿的,是我们自己的,我们又有家了,是不是啊哥哥?”

    石居安知道她是想起了凄惨过世的爹娘,想起了损毁灭绝的村落,在心底低低一叹,说道:“是啊,我们又有家了,日子会越来越好的。”言罢有意转开话题,“不过也别高兴得太早,要知道这买楼的银子里有一大半都是小五哥借来的呢,有借还得有还。”

    “所以啊,我们仨都要好好努力才行。”易倾南接过他的话头来,“接下来我们一分为三,石头负责酒楼,翠丫负责绣坊,我负责书局,还有就是总体把控,争取半年之内把欠债给还上,一年以后开始盈利……”

    和石头兄妹别过,易倾南快步往回赶,脚步不停,脑子里想的全是方才兄妹俩的话,这是她欠他们的家,现在终于有了雏形了,但这还不够,还要继续加油,就不知道她还有多少时间……

    虽说一路都没耽搁,但毕竟上京城有这么大,从城东回到城西路程还是挺远,初冬时分天黑得早,等她回到裴府,四处灯光已经亮起来了。

    “我的家庭真可爱,美丽清洁又安详;

    姐妹兄弟都和气,父亲母亲都健康。

    虽然没有后花园,月季凤仙常飘香;

    虽然没有大厅堂,冬天温暖夏天凉……”

    哼着前世不知哪里听来的歌谣,易倾南踏进园子,忽见那边书房透出的光亮,微一踌躇,便是心怀忐忑踱了过去。

    今日裴美人回来得早,这顿责骂看来是免不了了。

姻缘错 第三十四章 神经错乱(下)

    易倾南的手轻轻伸了过去。

    刚触及到那箱面,又鬼使神差收了回来,脑子里突然浮出个念头,拿到了圣焰令,这进府当家丁的目的就达到了,只待莫老头一来找她,两人就要离开上京,去往不知名的遥远境地——

    以后就再也见不到裴美人了。

    不过她可不承认是这个认知影响了她接下来的行径,环顾四周,室内空无一人,外间安静无声,面前还有一只没上锁的大木箱,又是在这样夜黑风高最适合做坏事的时候,不能不说诡异,天知道那箱子打开里面装的是什么!

    万一,是个陷阱呢?

    电影电视里谍战片经常演的剧情,敌人为了考验我党同志的忠诚,故意设下一些迷惑人的圈套,伸手过去,得到的也许不是机密情报,而是……暴露身份的下场!

    一念及此,易倾南坚定了信念,箱子开不得,东西拿不得,至少,现在还不是时候。

    “拿到没有?”外面裴夜怕是等得不耐,问出声来,嗓音却沉稳如常。

    “来了。”易倾南心跳几下,答应着,又望了那箱子一眼,轻轻关上柜门,走到他指定的位置,取了那件藏青色的暗纹夹袄,匆匆出去。

    她边走边是将夹袄系带解开,满心以为将军主子是夜里寒凉要添衣,谁想夹衣送到跟前,还没等为他套上,就被他手掌挡住。

    “几年前的衣服,给你的。”裴夜见那少年拿着衣服愣愣的没点反应,抿了下唇,又补充一句,“小了,丢了也可惜。”

    易倾南总算回神,立时眉开眼笑,叫得清脆响亮,“谢谢将军!”难得他对自己这么上心,虽然只是件欲要丢弃的旧衣,可她已经很满足了,捧着厚实的夹衣,只觉得还没穿上身就暖和得不行。

    “现在就穿上吧。”裴夜被那小脸上炫目的笑容闪了下眼,勉强扯了扯唇角,算是回应,这孩子,不过一件旧夹衣,就能让他这么开心……

    “是。”易倾南二话不说就往外走。

    “你去哪里?”

    裴夜轻飘飘一句问话,令她停住就要跨出门槛的脚步,去哪里,当然是回寝室加衣服了。

    易倾南张了张嘴,忽瞧见角落里那张简易小床,生生将回答吞了回去,差点忘了,她如今都搬到裴美人的房间来了,那小床方圆数尺的位置,就是她的新窝!

    “呵呵,我忘记了……”易倾南拍了拍脑门,又走了回来,心头在警惕着,说不定这又是他设下的第二个陷阱呢,这种时候,越是面对强大威严的敌人,越是要若无其事正大光明,绝对不能藏着掖着。

    那好,就在这里换衣服,反正她的裹胸穿得好好的,一平到底,怕什么?

    话是如此,她还是转身背对着他,飞快脱去身上的蓝色家丁服,穿上夹衣,再将家丁服套在外面。

    这样的动作反而没事,若是在主子面前袒胸露腹,那才叫失礼吧。

    “将军,我穿上了,您看好看不?”确定一切无虞,易倾南才转身过来,面对着他,弯弯的眉眼里满溢晶光,以及一丝取悦邀宠之色。

    她是真的开心,虽说先前也没觉得冷得受不了,但多少还是有点凉意的,而此刻穿上他的夹衣,却一下子感觉被温暖包裹着,从头到脚连同心里都冒着暖洋洋的气泡,衣服上似乎还遗留了一丝原主人的气息,那是种干净的阳光的味道,舒服,惬意,满足得想笑,又想哭,还想深深呼吸,和轻轻叹气。

    裴夜静静看着那满面喜色的少年,先前还觉得他瘦,此时在家丁服里加上件大大的夹衣,一下子就撑起来,肩宽了,腰身也壮实了,整个人就像是一只吃得肚子溜圆的小猪,偏生非白非黑,却是一身蓝色,直看得他忍俊不已。

    里大外小,实在谈不上好看。

    回忆着方才在那葛布包袱里晃眼看到的衣色款式,或许,他穿上会合身许多……

    “还好。”只淡淡一句,他便指向桌上的碗碟,抬手道,“撤了。”

    “是。”易倾南依言过去,不明白他的脸色为何又晴转多云了,明明刚刚看见他都要笑不笑的样子,不过还是现在这模样比较符合他的身份,传闻中的裴大将军就该是这样,冷峻睿智,不苛言笑。

    收拾了物事出去,易倾南又在厨房里忙活了一阵,各处清理完毕,烧好了热水,便又回来侍候他。

    其实裴夜算是个很好侍候的主子了,就拿今天来说,她请假晚归,他便自行沐浴过了,这会儿也只需简单洗漱更衣即可,等她铺好了床,就见他已一身素色中衣走了进来,黑眸一扫,目光落在她身后的枕上。

    那里,一美一丑的两只布老虎并列摆放,甚是醒目。

    易倾南分明看见,他看着那布老虎的眼神明暗几下,眸底泛起点点柔波,整张脸的线条都软了下去,大概,是想起了那布老虎的原主人吧?

    英雄难过美人关。

    多浪漫!

    “今日去哪里了?”裴夜突然发问,吓了她一跳。

    “我跟裴宝哥请了假的,几天前就请了。”易倾南直觉回答,对上他色泽加深的眼眸,心头不自觉加速跳了几跳,想想自己又没错,口气又辣气壮起来,“我去看了干爷爷,还去看了石头兄妹。”

    “哦,晚饭吃了没?”裴夜的声音不辨喜怒。

    “吃了,吃了,就在石头那里随便做了点吃。”易倾南如实回答。

    裴夜听得剑眉一挑,沉默着没说话,易倾南小心观察着他的神情,这像是生气的前兆呢,可他生的是哪门子气啊?

    站了一会儿,实在抵挡不住,于是悄然后退,嘴上恭敬说着,“将军如果没别的事,我就退下了。”

    “往后离府不止要报于裴宝——”裴夜悠悠一声,成功将她唤住,愕然抬头,“还须报于我知晓。”

    什么?

    易倾南眼睛都瞪圆了,她只是他身边的一名小厮好不好,他这话说得,却好像她是他顶顶重要的人一般,比那裴老夫人之流都重要多了。

    刚要询问,裴夜又道,“如若违背,扣罚半年月钱。”

    顿时击中她的要害,嘴唇微动,就听得他又徐徐开口,“这是为你好。”

    裴夜说完这句,也不解释缘由,挥手让她退下。

    可怜的小五童鞋,就踩着一地云啊雾啊迷惑啊不解啊,游魂般走回自己的蜗居。

    关于他最后一句话的深意,现推理总结如下:

    首先,她的身份是他的贴身随侍,他除开暖风阁双姝之外最亲近的人;

    然后,鉴于他的身份地位,想必树敌多多,那些敌人对他无可奈何,也许就会对他身边的人下手,而她,就是最适合的一个,也是最容易得手的一个;

    最后,结论不难得出,这就是她被勒令搬来他身边,形影不离并且行动受限的最终原因。

    所以他会说,这是为她好。

    想通了这一点,易倾南对他这项指令便没那么抗拒了,毕竟经历了刚穿越来此的那场浩劫,使得她深深明白,在这个命贱如泥的异世,苟活远比自由来得重要。

    跟前世,其实也差不多,老百姓永远是被压迫的,小人物永远是最悲哀的。

    只是,以后要出府更加困难了,石头兄妹,还有她的产业事业,可怎么是好?

    躺在小床上,易倾南满腹惆怅,也不敢练功,更不敢解开裹胸布带,可是胸部真的好不舒服啊,要知道,白天都被囚禁着,关得死死的,就指望着晚上放出来遛遛,而现在,还得继续关着,久而久之,她会不会得什么增生啊,囊肿啊,甚至是CA……

    呸呸呸,胡说八道,哪有这样咒自己的!

    不过回忆起前世所学所闻,好似真有这么一条,说是经常戴紧身文胸的女人,得那CA的几率要大得多!

    不去想倒也罢了,越想却是越怕,也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没忍住,翻身而起,蹑手蹑足溜出门。

    “房里有更衣间。”没走几步,裴夜的声音从内室传出。

    易倾南心头一个激灵,他的听力也太好了吧,不仅能听出她的脚步声,还能听出她所去的方向,简直神了!

    可她并不是要起夜,而是出门遛兔子啊!

    “我……我不……”本想装梦游,可又怕他径直出来把自己抓回去,易倾南憋了半晌,最后憋出一句,“童子尿气味重,我怕熏着将军,还是出去解决好些,出去解决!”说罢一溜小跑奔出门。

    “童子尿……气味重……”她没有听见,内室那人自言自语着,语气轻忽且怪异。

    等易倾南遛了一圈兔子,心满意足回来,已经是半夜了。

    年轻人嘛,身体素质好,少睡些时辰也没什么关系,重要的是把兔子养得壮壮的,辛苦一时,幸福一世。

    本着这样的原则,易倾南决定,以后但凡有机会,每晚都出去遛遛兔子,地点她也考虑好了,先在园子里遛一个大圈,再回以前的寝室去精养。

    轻轻悄悄踏进门,里面黑糊糊的,一片寂静。

    裴美人想必早就睡熟了。

    易倾南屏住呼吸,一步一步往自己的蜗居挪去,眼看就要蹦上床去,却不知哪里来的一只大手,一把按在她的肩上!

    “啊,有刺——”

    没等她把后面那个客字喊出来,就被人冷声打断,“是我。”

    竟是裴夜!

    易倾南哑然呆住,他不在里面睡觉,躲在她的床边做什么,知不知道人吓人,吓死人啊!

    “将军,你失眠吗?”

    裴夜放开手,轻哼一声,不答反问道:“出去那么久,只是上茅厕?”

    其实没上茅厕,只是去遛了兔子。

    易倾南心里默念着,可哪敢说出来,平复了下心情,只讪讪笑道,“大概是出府吃了不干净的东西,吃坏了肚子,所以待得久了些。”

    裴夜轻嗯一声,淡淡道:“那睡吧。”

    见他转身往内室走,易倾南在黑暗中揉了揉胸口,轻吐一口气,这样下去,会把人逼成疯子的吧?一次两次倒也罢了,一晚上多来折腾几回,她还不知要死多少脑细胞!

    他倒好,进了内室就没了声息,却害得她精神抖擞,全身绷紧,生怕他心血来潮又出来问个话什么的,比过去睡大通铺还可怜。

    好不容易捱到天将亮,易倾南又早早起来侍候,把上朝的主子送走,然后又洗衣又做早饭还要收拾房间打扫院子,给小微喂食等等,一大堆事要做,连午休时分都没得休息,只能时不时见缝插针打个盹,偷空对镜一照,连黑眼圈都出来了。

    白天忙干活,夜晚忙遛兔,就这样恹恹过了几日,在裴夜面前她还能勉强打起精神,可等人一走就忍不住呵欠连天,实在顾不上形象,更顾不上去注意裴宝那越来越难看的脸色了。

    这一日午后,易倾南又被裴宝叫去训话,并安排了一大堆工作,听着听着,眼皮就快撑不住了,脑袋也不由得往下点。

    “易小五!”裴宝气不打一处来,这小子跟自己说得好好的,对将军主子只有敬畏之情,并无其他,说得斩钉截铁信誓旦旦,可一转身就忘得一干二净,每天早上都是眼下青晕没精打采出现在人前,夜里到底干了些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是,我听着的!”易倾南睁眼一个立正,转瞬又蔫了下去,可怜巴巴道,“裴宝哥,我能不能去歇息一会儿,昨晚闹肚子没睡好……”

    “闹肚子没睡好,夜夜都是这理由,你能不能换个新的?”裴宝嘲讽她道。

    “我最近上火,经常失眠……”想来想去还是称病比较稳妥,最后就是能请假出府去找干爷爷,跟他商量个办法,老这么下去真不是个事儿啊!

    “上火?”裴宝仔细瞧了瞧跟前那张光洁的小脸,水嫩得跟冻糕米皮似的,半个痘子都没长,哪像自己,圆脸上满是沟沟洼洼!上火?鬼才信呢!

    易倾南见左右都不是,也没了辩解之意,这裴宝对人全凭心情,心情好对人就好,心情差便是康亲王来了都鼻孔朝天爱理不理,还不如她自己想办法,比如趁众人不注意,让福贵和二虎溜进来帮自己分担点。

    正垂首敛目听训,忽眼角余光瞅见个黑色人影,快步朝这边过来,是外院门房的纪六子。

    她倒是知道,纪六子跟裴宝走得亲近,算是裴宝在外院安放的眼线。

    裴宝也看见了来人,二话不说就撇开她奔了过去。

    那纪六子在回廊处站定,与裴宝低低说了几句,易倾南隐约听得他说的是,“沈府来人……会客厅……老夫人……商议婚事……”

姻缘错 第五十二章 我想有个家(中)

    室内一灯如豆,裴夜手持一卷书册坐着,明明是面目沉静,眼神平和,无形中却给人一种排山倒海般的压力。

    这气场,真的是太足了。

    易倾南在心里暗叹着,捧着个顺手摸来的茶壶,沿着墙角蹑手蹑足走了进去。

    “回来了?”裴夜淡淡开口,自那少年的身影出现在廊下他就看见了,只故作不察,安然看着那小子四处找道具,做贼般溜进来,却是又好气又好笑,真当他是个瞎子么?

    “是,将军。”易倾南忙低头答应,一边给他的茶杯续水,一边揣测着他的语气,这三个字说得平淡无波,却不知是喜是怒。

    走近些,却嗅得一丝浅淡的酒气,他喝酒了?

    饶是疑惑,却不敢质问主子,只得将疑惑压在心底。

    裴夜瞥她一眼,“我不在的时候,你都这么肆无忌惮无法无天?”

    这句话其实是暗指她去醉月楼的事,可易倾南不知道自己已被七星卫报告了行踪,还以为他在责怪她没当面请假就出府,干笑了两声,低道:“您在的时候也是一样啊。”

    她这可是大实话,撇开晴朗居的禁令不说,最近他除了有点阴阳怪气之外,脾气好得出奇,什么事都顺着她来,对她请假之事一向都是睁只眼闭只眼的,所以她这几次的先斩后奏,说到底都是他惯出来的。

    “你还得意了。”裴夜冷哼一声,这小子眼眸晶亮,小脸微红,摆明了一副满面春风小人得志的模样,真是……越看越讨厌。

    从那地方回来,真就这样兴奋吗?

    易倾南缩了缩脑袋,她不是笨蛋,自然不难察觉他眼底一丝嫌弃,微微诧异,赔笑道:“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了。”想到这样的话说过不止一次了,脸上有点发热,又补充道,“真的是最后一次了,我发誓,要是我下次再敢无假外出,将军就把我赶出门去。”

    “你以为我不会赶你走?”裴夜见那少年立在跟前笑得讨好,眉目间却有一抹倦意,他抬头看下窗外天色,蹙眉道,“吃了晚饭没有?”

    经他一问,易倾南这才感觉饥肠辘辘,如实回答,“还没。”

    晚饭都没吃,当真是只顾寻欢作乐,不顾身家性命了?

    裴夜听得面色一沉,说出来的却是,“下去吃点东西,等会侍候我沐浴。”

    “是!”眼看一场都已经起了头的责难转眼间烟消云散,还能得到点小关怀,易倾南简直有点受宠若惊了,行了一礼,欢喜离开。

    裴夜看着那少年轻快的背影,不由得长叹一口气,没良心的小子,就不知道问问他这主子可有用膳?

    听了七星卫的汇报,本来心里是积了些怒气的,以至于被宁彦辰拉去喝酒都没拒绝,他甚至想好了等其回来就狠狠发一通火,好生打压打压这不知好歹的家伙,可一看到那张笑容灿烂的小脸,心莫名软了下去。

    谁叫自己对他动心了呢……

    易倾南哪里知道某人纠结难言的心思,她此时正在小厨房里,随便弄些东西吃了,又赶紧把水烧好,一桶一桶提去浴室。

    天气愈冷,裴夜又是个自理能力很强的主子,她侍候沐浴的次数其实不多,十天半月才有那么一回,对这项并不苦累的活计,易倾南很是矛盾,一方面她喜欢看性感美男,另一方面又怕自己把持不住,口水鼻血流个不停。

    这不能怪她,只能怪自家主子长得太帅,身材又太好,她不过是个平凡小女子,若是远远望上几眼倒也罢了,但像这样长时间无距离观摩,摸抚揉按,十指齐上,任谁都受不了啊。

    所以这不是享受,而是酷刑,偏偏她对这酷刑又爱又怕,就如同饮鸩止渴飞蛾扑火一般,离不了,戒不掉,逃不开,明知不可,却欲罢不能。

    虽然易倾南今日被买楼之喜和未来规划填得满满的,已没多少余地来遐思,但就在裴夜踏进浴室的那一刹,她还是免不了心头一跳。

    “准备好了?”裴夜走近,紧盯少年晕红的小脸,记忆中那柔滑细腻的触感,令得他喉咙发紧,几乎轻咳出声,握了下拳,暗自镇静道,“过来,给我脱衣。”

    易倾南满口答应,相对于他的不露痕迹,她表现得就差劲多了,奇怪,都是冬天了,气温已经很低了,她却觉得头顶冒汗,面颊发烫,连脚步都变得虚软了,难道是最近事情太多积劳成疾,给累出病来了?

    神智恍惚,人已走到裴夜身前,本能伸手过去,还没触到他的腰带,就觉眼前人影一闪,裴夜已经退开一步,眉头拢起,表情略带冷淡,“你洗过手没有?”

    易倾南有丝愕然,“呃?”

    “洗手。”裴夜丢下一句便是别开脸去,想着那双小手不久之前也许摸过别人,搂过别人,心里就老大不舒服,别说是叫他洗手,他甚至想亲自动手把那少年脱光了,彻底洗个干净!

    “我刚刚洗过了的……”

    易倾南赶忙解释,话没说完,就被他冷言打断,“再洗。”

    这番隐晦心思,她丝毫不知,只能归结于是因为自己晚归,惹得主子情绪失常,举止别扭,因而产生这怪异要求,只撇了撇嘴,也不再争辩,如他所说是舀水洗手。

    易倾南取来胰子洗了好一会,再仔细冲洗,又凑近去闻,半点异味都没有,这才用布巾擦干,回去裴夜跟前,双手向他摊开展示,“请将军检查,还要再洗么?”

    看着少年小嘴微撅的娇憨模样,裴夜心头那股气早已消了大半,饶是如此,脸色还是清淡,嗯了一声,朝她平举双臂,示意宽衣。

    他虽然出身名门,但自幼拜师学艺,少年参军入伍,在军营里摸爬滚打惯了,跟那种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半点沾不上边,像这种宽衣解带洗漱沐浴铺床叠被的日常小事,从不假手于人,然而不知从何时开始,竟习惯了交给旁人打理,并乐在其中。

    或许,他是习惯了这种相伴相随的亲昵。

    裴夜想得眉宇渐舒,大概是确定了自己的心意,看向那少年的眼神逐渐柔和,可惜此时易倾南正踮起脚尖,一门心思对付他的外袍扣带,根本不曾留意。

    “小五。”低沉的男子嗓音里有着不易察觉的温情。

    “什么事,将军?”易倾南额头微微冒出汗来,这浴室通风怎么这样差,她热得难受死了。

    感觉到少年的小手在自己身上触碰移动,裴夜眼神一暗,眸色愈发深浓,那挺秀的小身板就在眼前,他一伸手就可以圈在怀中,肆意亲热,就跟他日思夜想的那回一样,甚至还能更加彻底,让小家伙真正成为他的……

    但冷傲如他,却不屑用强权武力得来的结果。

    眼前的少年是如斯纯净,如此柔弱,如果自己那样做的话,他会疼吧,会哭吧?

    一想到那种情景,他居然心生不舍。

    易倾南见他久久不答,只道他是随口叫唤,并无实际意义,便没在意,继续为他宽衣,待到长裤脱去,他周身上下只剩一条亵裤,她不经意往上一瞥,立时面红耳赤,停住动作。

    没看错吧,他那里竟然……

    垂下眼睫,心怦怦乱跳,又不是第一次侍候他沐浴,而且以前更暴露更刺激的画面都看过,但那全然赤裎的场景却远不及此刻隔着一层严实布料的观感来得震撼。

    头晕目眩,心跳如狂,几乎要站不住了!

    好在裴夜也是心思重重,见她住了手,直接穿着亵裤跨进浴桶之中。

    热气萦绕,易倾南勉强定了定神,咬着唇一步步绕到他背后,从后颈开始,徐徐擦浴起来。

    三两下将背部洗过,不得不又绕过去,来到他身前,视线定在他的下巴位置,本来以为避开了那俊朗无俦的五官,又避开了那英伟阳刚的男子体征,应该就温顺无害了。

    可事实并非如此。

    她却忘了,他这上京第一美男并非浪得虚名,乃是真真正正实实在在的——

    英姿挺拔,无一不美,360°无死角,就连下巴上冒出的粗硬胡茬,都性感得要命!

    也许是因为喝了酒的缘故,眉心不自觉蹙着,狭长的黑眸微微眯起,昔日清朗冷冽的眼神变得迷离幽深,眉眼是漆黑如墨,更衬得玉面丹唇,艳红如霞。

    “你在看什么?”裴夜终于注意到她的不对劲,直觉伸手去摸她的额头,果然有点热,“可是病了?”

    易倾南吓得退后一大步,一边低咒自己太不争气,一边连声道:“没什么,没什么。”刚刚她是走神了,居然在幻想那胡茬贴上自己的脸会是何等感觉。

    完了,她魔怔了。

    裴夜的手还悬在半空,掌下空空落落,胸腔之中亦是如此,他承认自己刚才的动作是没想太多,但那少年的举动却是惹恼他了。

    小家伙在怕他。

    这个认知让他很是郁闷,满腔怨气又无处发泄。

    半晌都无言语,就听得哗啦的水声,两人各怀心思沉默着,也不知过了多久,易倾南仿若听到一声轻叹,抬起头来,却见他双目微闭,神情淡然,似是睡着了。

    可现在是冬天了啊,水冷得快,睡在浴桶会冷,会生病的。

    “将军?将军?”易倾南轻轻推了下他。

    裴夜眼皮都没抬一下,丝毫不为所动,其实他是故意不理,只因为那少年真是气到他了。

    既然怕他的触碰,为何当初又主动来抱他,亲他?

    刻意挑逗勾引,教他动心之后又躲避不及,生疏远离,世间哪有这样的道理!

    就算有,他也不会答应。

    “将军……”易倾南又唤了数声,仍无动静,初步断定他是睡着了,想着他身居高位事务缠身,劳累之后又喝了酒,也着实理解,无意阻止他的酣睡,但前提是得睡到床上去。

    “将军,不能睡啊,醒醒,快醒醒!”

    无论她怎么叫,怎么推,裴夜一动不动,打定主意不予理会,他倒要看看,小家伙会拿他怎么办。

    是把他丢在浴桶里不管不顾,还是会想办法将他弄醒?

    不是人人都夸他聪明吗,那就拿出本事来吧。

    可没想到的是,那少年推着叫着,忽然停了动作,没了声音。

    丢下自己走了?

    这么容易就放弃了?

    裴夜不能否认心底有点失望,小家伙不仅是怕他,还并不如想象中那么重视他,以前说得比唱得还好听,不过是因为他的主子身份罢了。

    这心动的感觉,原来并不对等,只是一厢情愿。

    裴夜暗叹一声刚要睁眼,下一瞬却觉腋下一暖,竟被双小手插了进来,努力托起。

    那少年竟想架他起身!

    思及那细弱的手臂,清瘦的身板,裴夜不禁哑然失笑,就算他尚有几分力气,但怎么架得起自己这庞大近一倍的身躯来?

    “小……”刚张嘴,那个五字还没蹦出来,整个人就被托出了水面,裴夜呆了下,有丝惊喜,小家伙真还有点力气,那就随他吧。

    他继续闭眼,佯装睡着,随那少年摆弄。

    殊不知,易倾南吃奶的劲都使出来了,真是平时不烧香,急来抱佛脚,这个时候她才感叹自己该好好练功的,否则怎会如此吃力?

    一步一步,汗如雨下。

    都这样了,动作也没法轻柔,只好在心底默念,她是搬运工,正在搬货,他不是裴美人,就是个人形货物。

    搬运工易小五的心理过程如下:

    如果他没长那么高就好了,要是去头去脚该多好,要是只有目前身高的一半该多好……

    如果他胸肌腹肌都变小一点,胳膊腿脚都再细一点就好了,要是他变成课文里的那个“芦柴棒”该多好……

    如果他重量再轻一点就好了,要是他变成个男版充气娃娃该多好……

    如果他不是二十二岁,而是十岁就好了,最好是五岁……

    如果他是只小猫就好了,最好是只猫崽……

姻缘错 第三十五章 夜长梦多(上)

    会客厅里,裴老夫人正与客人喝茶叙话。

    沈家姊弟自幼丧母,沈府老爷并未续弦,上回他冒失前来被沈晴衣埋怨得不行,故此次是央了自家一位远亲袁夫人,算起来应是沈晴衣的表舅母,其夫婿官至议郎,身份上倒也不算辱没裴家。

    厅内除了裴老夫人身边的柳嬷嬷,以及随身侍候的丫鬟海棠,其他下人都是被屏退了的,此时裴老夫人身着一件苍青暗花缎面短襦,外罩天青丹桂对襟褙子,底下是宝蓝绣金花卉绸缎榴花裙,发髻上稍微着了几件珍珠簪子,饶是刻意妆点,也掩不住脸容上大病初愈的些许青白,却端了杯茶在手,眼睫垂下,面露沉吟之色。

    而那袁夫人则是着苍黄色连枝桃花刺绣绸面襦服,领口相交,镶着银丝螺纹,下配琥珀色间白撒花百褶裙,满头珠翠,招摇而贵气,身边立着个袁府的青衣丫鬟,这会儿正蹙眉述说着。

    “……不瞒夫人说,这消息也是宫里贵人悄然带出来的,决计是错不了,我那表外甥女年纪小,颜面薄,她娘过世得早,她爹又是个没功名不顶事的读书人,便只有我这个厚脸皮的舅母过府来询问询问,想听听老夫人的说法,一来裴将军是否真如我之前所说,要弃糟糠而觅金玉,二来如若不是,则这门亲事也拖了这么些年了,却还要拖到几时?”

    这位袁夫人却不若上京城里那些贵妇夫人矜持,口快心直是出了名的,寒暄几句就毫不避讳道明来意,说是有人从宫中传出消息,裴夜亲口答应了与长公主宁清妍的婚事,这不,正逮着裴老夫人给说法呢。

    裴老夫人也不是个吃素的,和善带笑,只听不语,等她喋喋不休说了一大通之后,才轻描淡写一句,“我倒不知夫人所说这些,只晓得与沈府小姐的亲事是将军自个儿定下的,若有变故,也当是将军自己拿主意。”

    袁夫人见她一副撒手不管的态度,微微变色,动气道:“夫人说的是什么话,晴衣算是你没过门的媳妇,当年微时裴将军主动求亲,奉上信物,如今身居高位便有了异心了么,那句贫贱之交不可忘,糟糠之妻不下堂,真是莫大的讽刺啊!”

    裴老夫人听得叹气,“沈小姐我也见过几次,确是个不可多得的妙人儿,只是皇命不可违,夫人也当想想我裴府的难处,若圣上真铁了心要招将军为驸马,换做是你,你推辞得了么?”

    “彼时裴将军不是推辞过么?”袁夫人不死心道。

    “彼时是彼时,当下是当下。”裴老夫人望着她似笑非笑,“听夫人这么一说,我倒想起一件事来,贵府三小姐今年有九岁了吧,前几月我听说太常大人的小公子年方十三,想与贵府结下门亲事,但不知夫人是怎么回复的?”

    这话直击关键,说得袁夫人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原来她这小女儿生得粉雕玉琢,自小就是个美人胚子,全家也是一直寄予厚望,希望其将来都为后为妃,光耀门户,是以当太常大人前来提亲,夫妇二人自是以年幼为由婉言回绝。

    “既然如此……”袁夫人徐徐站起,轻吐一口气道,“我身子不适,恕先告辞了。”

    “夫人请留步,后辈的事,却莫要影响了我们的情谊……”裴老夫人假意唤着,并无真心挽留之意,由得那袁夫人被自家丫鬟搀着走出门去,一个眼神掠过,柳嬷嬷赶紧追上去引领送客。

    半晌,她方才叫道:“筱蓉,我知道你在,出来吧!”

    一声过后,却见表小姐梁筱蓉着一身青绿鎏金翠霞裙,外罩杏黄宝珠翻领宽袖半臂,果真从厚实的帷幔背后步了出来,脸上又惊又急,眼眶里泪珠儿也是滴溜溜打转。

    她今日本是去清波园给姨母请安,却听说沈府来人议事,心中又是嫉妒又是好奇,便悄悄过来藏在那帷幔之后,将两人对话听了个大半,震惊之际,只恨得差点将一口银牙咬碎。

    “这些女人真是不识好歹,一个个都巴巴往将军表哥身上贴,难道就没半点家教,没学过什么叫做廉耻之心吗?!”

    “不准胡说!”裴老夫人怒斥道,她这番话却将那清妍公主一起骂了进去,要是落在有心人耳中,藐视圣意皇权,辱骂皇室公主,便是问斩的下场!

    “我就要说,就要说!她们既然做得出,还怕人说吗?”梁筱蓉听闻心上人又添一门婚事,只气得芳心大乱,口不择言,“起初是那两个妖里妖气的狐媚子,然后是沈晴衣那假惺惺的女子,现在又是那个无耻至极的公主……姨母,你说我怎么办,怎么办嘛?这府里哪还有我的位置?到底要将我置于何处?我都爱了他那么多年了啊!”

    “傻孩子……”裴老夫人见她哭得妆容惨淡,心头也是一阵恻然,论相貌论身份论才气,这个侄女确实差人一大截,枉自己明里暗里帮衬,也没办法扶上墙,但毕竟是自己的亲人,自己膝下无所出,这些年已将她当做亲女看待,不帮她却能帮谁,只得叹气道,“此事将军并未提过,我也是刚刚才知晓,你莫要慌乱,待我先了解清楚,再做打算吧。”

    梁筱蓉跺脚哭道:“等你了解清楚,黄花菜都凉了!我不要将军表哥娶别人,不要!我要当正室,当将军夫人!你不帮我,我便自己想办法去!”边哭边说提着裙摆奔出去。

    “筱蓉,回来!”裴老夫人捂着胸口气道。亲姐家境较差,她便接了这侄女带在身边,原本是希望其能跟自己多学些礼仪气度,不那么小家子气,将来也好寻个高门大户的亲事,哪知有些东西却是天生的,根深蒂固,不可违逆,就如她自己,辛苦隐忍大半辈子,到头来又得到什么?

    如若时光倒流,当年的她,可会做出个不一样的决定……

    梁筱蓉从会客厅奔出去,却并不是不辨方向,而是朝着那袁夫人出府之路而去。

    她想要问清楚,将军表哥对此事究竟是个什么态度。

    本来那袁夫人步履匆匆,出了会客厅就往府门处走,她与裴老夫人也算是有几分交情,前几月裴府办寿宴,她也是贵宾之一,是以这府里路径并不太陌生,一路听着柳嬷嬷点头哈腰说着抱歉之词,走着走着,脚步忽而停下。

    “哎哟,我这是怎么了?”袁夫人轻揉腹部,眉尖蹙到一起。

    “夫人最近肠胃不好,可是方才喝茶多喝了些感觉不妥?要不坐下歇歇?”那袁府丫鬟急道。

    “不打紧。”袁夫人朝她摆了摆手,向柳嬷嬷勉强笑道,“烦请嬷嬷领我去趟更衣间吧。”

    客人要求,柳嬷嬷哪敢说不,忙不迭在前领路,朝旁边小道而去。

    这距离最近的更衣间乃是设在一处假山背后,还须得穿过条花架回廊,柳嬷嬷本想跟去,无奈却被那袁府丫鬟唤住,说是自家夫人不喜有人陪着,叫她与自己一道在外等候就行。

    这丫鬟不过二八年纪,口齿却甚是伶俐,跟柳嬷嬷说些无关紧要的琐事,听着倒也有趣,没过一会儿,表小姐梁筱蓉就追来了。

    “你们两个在这里作甚?袁夫人呢?”梁筱蓉冷声问道。

    两人行了个礼,说是袁夫人正在里面更衣间,梁筱蓉想了想笑道:“姨母生怕怠慢了袁夫人,特意叫我追来送客的,还要我为她好生解释一番,我一路追来真怕夫人已经出了府,这下可好,还来得及!”边说边是留下个贴身丫鬟彩霞,自己绕过假山进去了。

    柳嬷嬷见是这位娇蛮表小姐,直觉不妥,本想跟着步入,那彩霞也是个机灵人,唤了声嬷嬷便将她拉住,袁府丫鬟也没跟去,继续与她闲聊唠嗑。

    却说梁筱蓉转过那片假山,径直穿过回廊往里走,没走几步却被一人拦住去路,那人呵呵笑道:“咦,这不是表小姐么?”正是她一心要寻的袁夫人。

    梁筱蓉听她笑得轻松愉悦,一副遇见自家人的神情,先来了气,哼道:“是梁小姐,不是表小姐,不是一家人,切莫乱叫嚷。”

    如此傲慢待客的态度,并未让袁夫人觉得不悦,只是笑道:“是了,我倒是忘了,裴将军不日就将娶公主殿下过门,我家外甥女没这么福气跟表小姐,哦不,梁小姐成为一家人……”

    “袁夫人此言差异,我表哥重情念旧,就算娶了公主殿下为正室,也不会抛弃沈小姐的,沈小姐纵然是做不了将军夫人,做个沈姨娘还是没甚问题。”梁筱蓉掩嘴轻笑,句句带刺。

    袁夫人却不生气,只摇头道:“梁小姐有所不知,传说……”她警觉往四周看了看,压低声音道,“传说长公主善妒,除她自己之外,再容不下驸马身边有别的女子,唉,可惜我那外甥女,心性纯善,胸襟过人,经常在我面前说她身子骨弱,怕将来不能为夫君诞下一子半女,是以一过门就想着要为将军纳娶一位平妻,以姐妹相称,以前的通房也平等待之,一律抬为姨娘……”

    梁筱蓉怔了一怔道:“她真这么想?”

    袁夫人点头,“当然,不过而今情形有变,这也就作不得数了,你我说过便是,千万不要外传,我这里谢谢梁小姐了!”言罢福了福身,满面憾意。

    梁筱蓉搅紧了衣袖,喃道:“你说那公主殿下……”

    袁夫人登时接过她的话头,“我可没说什么,我什么都没说,梁小姐听错了,听错了呢!”

    梁筱蓉见她一副慎重神色,张了张嘴,终是住了口,没再说话。

    忽听得假山那头有人在唤,袁夫人答应了声,拉着一脸茫然的梁筱蓉施施然去了。

    那三人见两位主子相携而来,也没怀疑,还道真是这表小姐将袁夫人说得怨气消褪,于是欢欢喜喜一同送客出门。

    这厢人去廊空,那头花坛处颤颤巍巍冒出两只脑袋来。

    大点的脑袋戴着黑帽子,浓眉大眼,隆鼻阔嘴,是王福贵;小点的脑袋戴着蓝帽子,面白唇红,水嫩俊俏,是易倾南。

    今日这片区域本是三等家丁王福贵的责任田,可巧易倾南溜出来找他说事,刚说了几句,就听得脚步声,易倾南眼见一名衣饰华美的贵妇匆匆而来,本能拉他闪身躲到那宽大的花坛背后,两人躲了半晌,等到曲终人散,这才拍了拍手掌,堪堪站起来。

    “吓我一跳,我还以为那夫人要上茅厕呢,都看见她朝我们这边来了,走到半途怎么又停下赏起花来,真是个怪人!”王福贵拍着胸口,有丝后怕,自己只是最低等的家丁,在这僻静之地要是冲撞吓到了客人,可就惹下大麻烦了!

    易倾南倒是将袁夫人与那表小姐的一番话听得真切,不以为然,撇了撇嘴道:“别管了,你就干你的活吧,记住你刚刚答应我的事!”

    “知道,不就是晚上去马厩帮你吗,没问题,我福贵出马,一个顶俩!”王福贵把胸膛拍得震天响,别的他没有,可这力气却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随时要用随时拿。见易倾南转头就走,忙上前一步拉住,“小五你别急着走啊,陪我说说话嘛,你都好久没来家丁苑找大伙了!”

    “去去去,我事情还多着呢,没空陪你闲聊。”易倾南不耐甩开他,忽见这高大少年一脸郁郁的样子,心头一动,眨眼笑道,“是不是你也想找我打听翠丫的事?”

    “不是,不是的!”王福贵挠了挠后脑勺,连连否认,翠丫是二虎的心上人,这是大伙达成的共识,他哪会凑那热闹,他只是想跟小五多说几句话而已,虽然小五平时对他凶巴巴的,可有什么好吃的都给他留着,他心里都记着呢。

    “不是最好!你可别忘了我经常教育你的,朋友妻不可欺!”易倾南朝他晃了晃拳头,呲了呲牙,作出一副凶悍模样,转身扬长而去,“别忘了,今晚子时,马厩见!”

    也不知是裴美人发哪门子神经,竟要她每晚睡前打扫马厩,难道真想让她累得筋疲力尽,吐血而亡吗?

姻缘错 第五十三章 我想有个家(下)

    从浴室到裴夜的寝室不过数十步,其搬运过程可谓艰辛,先是要将他从浴桶里架起,随意拭擦几下,然后负在背上,再一步一步往寝室的方向挪动。

    都说喝醉了酒的人身体是软绵绵的,可他倒好,还是那么强悍硬朗,背起来沉得要命,易倾南累了个半死,才总算将人放到床上。

    整个人都快虚脱了,正说坐到一旁去喘口气,谁知腰间一沉,竟被一股大力给拉了下去。

    “别走。”男子暗哑的嗓音在耳边响起。

    易倾南刚才背他上床便犹如打了一场大仗,手脚绵软,体力耗尽,哪里还有力气挣扎,她的示弱却似给了他契机,那大手霸道环在她的腰上,扣紧不放,这还没完,整个身躯都贴过来,头也顺势靠在她肩上,下巴还蹭来蹭去,似在寻找舒适的位置。

    这算什么,梦想成真吗?

    她可没忘记自己不久之前还肖想过被他的胡茬扎脸的场景,而这会儿竟真切感受到了,酥酥麻麻的,有点痒,更有点疼,心跳加速,血脉贲张!

    面前没有镜子,但她相信她此刻的表情一定很呆,脑子迷糊,嘴巴微张,就算是只苍蝇飞过来也无法让它合上。

    天哪,别这样折磨她好不好,会得心脏病,会死人!

    许是上苍听到她心底的呐喊,终于,裴夜停留在她的颈窝处,渐渐安静下来。

    他……睡着了?

    易倾南松了一口气,试探着唤道:“将军?”没有半点回应,看样子是真的睡了。

    她还是第一次看见他不胜酒力的样子,墨黑的长发半湿贴在额上,冷冽的眼眸沉静闭合,纤长的睫毛在眼睑投下一圈阴影,鼻若刀削,唇似点朱,令她想起两人在青州城外初见时的情景来,只不过如今的他少了几分病弱,却多了一丝安详,而没变的则是那俊美非凡的五官,远观已经是无与伦比,近看更是触目惊心。

    看着看着,易倾南渐渐管不住自己的眼光,视线一点点下移,定在男子赤裎的胸口,他的胸肌是那种毫不夸张的有料有型,虽然有些细碎的发白的疤痕,却无损他的强健英挺。

    因为距离过近,再往下,视线便被挡住,然而沐浴之后的他,酒气消散,周身散发着强烈的阳刚之气,熏人欲醉,强健的臂膀轻搂住她,坚韧的胸膛贴近上来,却让她面红心跳,手足无措。

    哎,美人就是美人,醉个酒都要弄得这么香艳!

    可害苦了她,眼睁睁看着跟前的肥肉,口水哗哗地流。

    此是初冬,他虽然半身赤裎,却并不见冰凉,而是依然温热,这除了身体素质好之外,更是他暗地运功御寒的结果。

    可惜易倾南并不知情,还当他是真的睡着了,一边贪恋这温暖舒适的怀抱,一边又担心他睡觉受凉,脑子里天人交战了半晌,还是狼战胜感情,使劲去推他。

    “将军,将军,不能睡啊……”

    裴夜自然是不会如她所愿,两只臂膀就如同两条铁链一般死死将她勒住,使得她呼吸困难,差点透不过气来了。

    别说是推开他,就是她一动不动,也觉闷热难受,自身难保,易倾南只好放弃,认命嘀咕,“好了,就这样睡吧,感冒了我可不管。”

    话是如此,小手还是努力从束缚中伸出去,摸啊摸,终于摸到锦被的一角,她用力一扯,便将锦被扯了过来,搭在他身上,这才松了口气,放下心来。

    感觉到那少年温顺下来,不再挣扎,裴夜略微收回些力道,眼眸却还是闭合。

    如果这个时候易倾南能抬头看去,就会发现那沉睡的男子正唇角微扬,显然是心情不错,但她连日操劳,费心费力,刚才又经历了那么辛苦的搬运工作,彻底累瘫了,如今躺在又大又软的床上,又被这么个温暖厚实的人偶包裹住,早没了精神,眼皮不住往下磕。

    好困啊。

    易倾南情不自禁打了个呵欠,心里有个声音在说,那就睡一小会儿吧,反正裴美人也睡着了看不见,再说也是他主动拉她上来的,而不是她逾越爬上主子的床,她问心无愧。

    而且,她早就觊觎这张大床了,趁此机会感受一把也好啊——

    搬运工易小五同学已经主动过滤掉上回酒醉上错床的经历了,在她心目中,那次是神志不清全无印象,就算睡了也不算,根本做不得数。

    那就睡一小会儿吧,就一会儿,等她体力恢复,他也睡沉了,正好溜回她的小床去。

    主意既定,心思放松,也不再抵抗困意,立时睡了过去。

    真的是好舒服啊,比她那张硬邦邦的行军床舒服太多了,唯一不好的就是肩窝处的负重,稍微有点沉,不过没过多久那重压就渐渐消失了,接着腰间一松,腰带被人扯开,外衣被剥了开去。

    她想睁眼查看,无奈困得没半点力气,只含糊嘟囔,“只准脱这一件……”算她潜意识里还有点小自觉,知道自己穿了文胸,还裹了布带,光脱件外衣倒没什么,只要不再往里深入就不会露馅。

    对她的要求,裴夜也没违背,他心知这少年没自己这样好的体魄,自己所盖的被子薄,生怕他夜里会冻着,脱掉外衣便住了手,而且能再真切亲密地抱着小家伙,已经是近段时日最为美妙的事,他还苛求什么?

    只是,他毕竟是气血方刚的青年男子,此刻温软在怀,到底没能忍住,低头下去,在那张红润柔软的小嘴上接连亲了好几下。

    “旺财,别闹……”易倾南低喃一句,她已在做梦,梦中小狗旺财正活鲜鲜扑过来,对着她一阵狂亲,痒痒的,还有点疼。

    旺财?

    裴夜皱起眉头,家丁苑里那个大块头不是叫福贵吗,怎么又冒出个旺财来?

    不可否认,从小家伙嘴里叫出个陌生的男子名字,这令他心底好容易压下去的怒气又涌了出来,也许,他对小家伙太宽厚了,也太放任了,才让他这么肆无忌惮为所欲为。

    大手抚上少年娇嫩的面颊,真想就这么用力掐下去,然而他终是不舍,叹了口气,将之搂得紧了些,闭眼睡去。

    易倾南这一觉睡得并不好。

    身上如同被个大火炉包围着,又热又烫,好生难受,她想要挣脱开去,那火炉却似长了手臂一般,又将她捞回来,重新绑缚。

    但她实在太困了,困得无力反抗,只能妥协。

    好在黑夜渐渐过去,新的一天又来临了。

    长期早起做事,易倾南已经养成了良好的生物钟,时辰一到,立时睁眼。

    这鬼天气,不是都冬天了吗,却还这么热。

    好热,真是热死了!

    手指摸到眼角,还没来得及揉上一揉,就定住了。

    一双狭长的男子眼眸正静静望着她,幽黑深邃,如古井寒潭,完美无瑕。

    竟是裴美人!

    她瞪大眼,嘴巴几乎合不上,忽然间回想起昨夜的一幕,完了,睡过头了,被他发现了!这个想法一出来,吓得她一个倒栽葱,从床上跌到地上。

    “你可知错?”裴夜冷不防说出这句。

    “我,我……”易倾南听得心头一震,被当场抓包的感觉实在尴尬,而且她刚睡醒,脑子里还是一团浆糊,爬起来颤巍巍站着,嚅嗫了半天,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再低头一看,自己的外衣不见了,更是惊骇不已,难道女子身份暴露了?要不然他怎么会这样问?!

    “我可以解释的,将军,您听我说,我其实是……”易倾南哭丧着小脸,话音渐渐低下去,事已败露,他是位高权重的大将军啊,怎会容忍被个小丫头欺骗,而她易装混进将军府的理由,一时间也说不清楚,就算她没有恶意,但他会相信吗?

    “是因为……因为……”

    一看那少年小脸垮下,眼珠滴溜溜直转,裴夜就知道他在心虚,他发现他基本能摸清小家伙的表情了,开心时眉眼弯起,兴奋时双眸放光,得到赞扬时小脸微红,受到指责时小嘴撅起……

    而现在,一副做了亏心事的模样,正是审问发落的好时机。

    “你去晴朗居找赫连祺做什么?”他问。

    易倾南不防他会有此一问,简直牛头不对马嘴,这什么跟什么啊?脑子里更加迷糊,只本能作答,“找他借钱。”

    裴夜微怔一下,又问,“借钱做什么?”

    “买楼。”

    “楼在何处?”

    “城东,锦绣大街。”

    “价钱多少?”

    “五百八十八两银子。”

    “钱从哪里来?”

    “借。”

    “跟谁借过?”

    “康亲王,还有干爷爷。”

    “数目凑够没有?”

    “够了,已经拿到地契了。”

    “那你去醉月楼做什么?”

    “我去带翠丫去给人量衣服。”

    ……

    一问一答间,裴夜的脸色逐渐缓和,想起这些天小家伙总是外出忙碌,原来是为这个,要凑够这么多银子可不算容易,却哪里有钱去逛青楼,这说的应该是实话。

    而易倾南也渐渐稳住心神,意识恢复,脑子开始正常运转了。

    好像……没穿帮。

    只是脱了外衣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倒让她差点自乱阵脚,自行招供了。

    这心理素质,真还值得再好好修炼。

    裴美人都没怪她睡他的床,问的全是别的事,话说回来,自己一连好几天都忙于私事,请假手续也不完善,被领导责问也是应该的。

    想到这里,心里一块大石落地,面上便愈发恭敬谦卑,反正都坦白了买楼的事了,那就端正态度,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吧。

    “为什么要买楼?”

    这个问题问得她愣了一下,抿了抿嘴,轻轻吐出答案,“创业,安家。”

    正是这个答案,让裴夜的脸色沉了下来,轻哼一声道:“安家……”很好,翅膀还没长硬,就想要飞走了,而且对裴府,对他,没有半点留恋。

    这可恶的小子,心冷着,捂都捂不热。

    易倾南本想补充说是给石头兄妹创业和安家,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她知道将军主子对她好,如果可以,她真想一辈子跟着他,服侍他,可是,莫老头怎么办?他随时都可能来找她,带她远走高飞,不是吗?

    而他左一个圣谕赐婚的长公主,右一个自幼定亲的沈小姐,府里还有两个既成事实的通房,这数字说不定以后还会增加,有的是人服侍,多她一个不多,少她一个就更不会少了。

    裴府虽好,美人虽妙,终究不是她的长久住地,更不会是她的……家。

    明明就是笃定的事实,但不知为何,一想到自己不久即将离开,她就觉得心里空荡荡的,好像丢失了什么重要之物一般。

    “那为什么不找我借钱?”裴夜沉声发问。

    容老爷子是小家伙的干爷爷,他找老爷子借钱无可厚非,可宁彦辰呢,赫连祺呢,他们又算什么?难道他们跟小家伙比自己还要亲近?他宁愿舍近求远找他们,三番五次上门,都不愿找自己?

    好歹自己还是他的……主子啊!

    突然对两人现在的关系不满起来,自己就只能是他的主子吗,不能是别的?

    而小家伙,心里到底对自己怎么想的,他又当自己是什么?

    直到听了这个问题,易倾南才对而今的状况有所了解,原来他因为这个生气。

    心底有丝感动,更有丝无奈,四目相接,她垂下眼睫,低道:“我不想欠您太多。”

    干爷爷容泽礼就不说了,像那康亲王和夷陵皇子,反正有钱得要命,几辈子都用不完,不借白不借,而他,他不是别人,是裴美人啊,不知从何时开始,她便再不愿用对别人死皮赖脸的态度来对待他,她更愿意在他面前保有一份自尊。

    只有对自己心目中顶顶在意的那个人,才会有如此这般吧?

    理清了自己的情愫,易倾南不觉欢喜,只觉心酸,她跟他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啊,怎么也走不到一块去的。

    沉默,长时间的沉默。

    也不知过了多久,头顶上传来低沉微哑的男子嗓音,在她听来似是咒音一般,如梦如幻,“如果你愿意,从今往后,这里就是你的家。”

姻缘错 第三十六章 夜长梦多(下)

    府里的马夫巴图是养马的好手,易倾南在接手小微之时曾虚心请教,学得不少驯马经。

    “仔马两岁分群单饲,食槽每月要垫高两寸,这样马儿才能昂首挺胸,颈长俊美。”

    “铝三岁,要练走,选平整草场,驯马手掌控缰绳,不快不慢,让马儿找对步子,时间一长,马儿就把这种步子固定下来。这样驯出的马,跑动平稳,四个蹄子跑出两条直线,骑手若回视蹄花,千里马的蹄花必是十三朵……”

    “小微的蹄花是十三朵吗?”她曾打岔问过。

    “那是自然。”提起小微,巴图面露自得之色,“不仅是小微,当年将军另一匹战马小然也是蹄花十三朵……”说着说着,慢慢住了口。

    记得当时她有心调节气氛,便笑道:“巴大叔驯马这样厉害,再寻一匹小白马儿驯服好给将军就是了嘛。”

    巴图听得黯然摇头,“哪有你说得这样简单,这两匹马儿都是多年前将军自己驯服的,感情非同一般,再说了,好马易得,千里马不常有,可遇不可求啊!”

    ……

    是夜,天幕浓黑,子时已至。

    易倾南正咬着根草杆,枕手仰面躺在草堆上,回想巴图所述的驯马经验,喃喃念道:“马圈更有讲究,机关大焉!白天马粪不能扫除,尽管让马儿在上面站立吃草,如此马蹄才能长得丰满圆润,否则长成片状马蹄,马就不能跳高驰远;夜晚歇息,要把圈内的马粪清理干净,这样马的皮毛才能光滑无垢,鲜亮无味……”

    “不就是养个马吗,还有这么多学问啊?”离她不远的马厩里,王福贵只着一身拼接麻色中衣,干得挥汗如雨,不亦乐乎,那身黑色家丁服早已脱下,放得远远的,尽管是在深秋的夜里,可他一点不觉得冷,反而觉得就这么和小五有一句没一句地搭话,心头热乎乎的。

    出来之前说到去帮小五干活,常宽一副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的模样,陆大庆也是嚷着要一同跟来,还有江玉涵也是,他当然是回绝了,小五那里只他一个就成,人去多了碍手碍脚,反而麻烦。

    “那是,所以我从来都是叫你们多学点本事,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不管是养马还是当家丁,都要当那拔尖儿的一类。”

    易倾南随口说着,侧头看了眼被她从马厩里牵出栓在根木桩上的小微,见那马儿不为所动,神骏高傲的模样,不由得哼了一声,这畜牲就跟它主子一个脾性,连表情都一个样!

    她再朝正在干活的王福贵瞧去,忽然笑道:“福贵,你这衣服怎么这么短?”

    可不是吗,王福贵身上的衣裤袖口和裤腿都短了一截,看起来好生滑稽。

    王福贵低头看了看自己,满不在乎道:“有什么办法呢,也没穿多久,就成这样了……”

    “谁叫你每天吃这么多,个头猛长,跟个巨无霸似的,下回我不带东西来给你加餐了!”福贵今年十六岁,那身高至少都在一米八五以上,体重少说也是有一百七,手臂比她的腿还粗,再长下去怕是要得巨人症了!

    王福贵一听就垮下脸来,“别,千万别,小五,你就行行好吧,自从你走了之后,我们的伙食也相应少了一人份,除了小江还能匀我一丁点,常宽和二虎自己都是刚够,所以我就指望着你时不时给我带点,比如今晚的葱油饼,真好吃,明儿还带这个好不?”

    “吃,你就知道吃!当我是变戏法变出来的呢,那么容易!”易倾南横他一眼,今晚她过来之前烙了许多饼,给将军主子装了一盘做宵夜,剩下的全给福贵带来了,可没想到那么大一篮子,被他风卷残云三两口就吃了个精光!

    王福贵赔笑道:“好小五,我知道你辛苦,放心好了,以后不管脏活重活累活,只要有活就交给我做,你在旁歇着就行,我保证给你做得好好的!随时随地随叫随到,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易倾南听着这最后一句甚是耳熟,再一想,不是自己经常挂在嘴边的话么,却被这傻小子给学去了,不禁扑哧笑出来,“还能叫你做什么,园里你也进不去,就只有这马厩,每晚准时过来帮我打扫就行。”

    “没问题!”王福贵满口答应,握着竹叉大扫把道,“你就歇着吧,我一定打扫得干干净净的,保准叫你们裴管事挑不出半点毛病来!”

    易倾南嗯了一声,打了个大大的哈欠,脸上掩不住的困意,摆手道:“你乖乖干活,我先眯一会儿。”

    “好,你睡吧。”王福贵朝她点点头,埋头苦干起来。

    原本以为小五进了飞鹤园很是享福,可最近几天看来也不是那么回事,这不,眼睛下方尽是青晕,整个人一点精神都没有,肯定是活干得多,没休息好。

    也挺难为他的,伙伴们就数他生得最单薄,连江玉涵都长壮了些,没以前那么娘了,可这小五还是那样,细胳膊细腿儿的,只长个,不长肉,不像自己膘肥肉厚的,经得起折腾……话说侍候大将军,一定很累吧,难怪他会困成这样,躺在草堆上就睡着了!

    王福贵边干活边不时望向那边草堆,少年安静睡着,悄然无息。

    一个打扫,一个睡觉,这样的情景,从约定那日开始每晚都在发生着,今夜也不例外。

    忽一阵夜风吹来,后颈感觉到些许凉意,王福贵缩了缩脖子,关切看向那边睡觉的少年,虽然小五一再强调自身穿得厚实,又嫌弃他那件家丁服洗得不勤汗味重,但他还是忍不住走过去,把自己的衣服取下来,盖在少年身上。

    衣服盖上,王福贵没急着走开,却是弯下腰来,怔怔望着底下安然酣睡的脸庞。

    印象中的小五是开朗的,活泼的,狡黠的,睿智的,勇敢的,有时很懒,有时很凶,嘴巴很甜也很毒,经常欺负人算计人;他却从没见过这样的小五,弯弯的细眉,长长的睫毛,微扬的嘴唇,没了平日的伶牙俐齿,恬静得像顶上的月亮,又像是含苞待放的花朵。

    同为少年男子,他怎么可以长那么俊俏,那么好看?

    王福贵看得呆了,当初刚认识江玉涵的时候,他还跟陆大庆私下议论,说男生长得太秀气,一看就是娘娘腔,打心眼里不喜欢这类人,可如今看着小五,却丝毫不觉反感,反而是觉得看着欢喜无限。

    吞了一口唾液,他感觉自己肚子又饿了,否则怎么会见着小五的脸蛋想咬一口呢,瞅了瞅不远处的竹篮,篮子里已经空了,就剩个洁白的大盘子,里面有几颗芝麻粒。

    回头过来,一时看得又移不开眼,忽然瞥见那少年唇角溢出一点晶莹,他愣了下,哈哈一笑,想也没想便伸出大手,意欲去擦。

    手指还没触到那光洁的脸庞,就听得似有人冷哼一声,不知怎地,整条胳膊都麻了,动弹不得。

    面前黑影一闪,草堆上的少年已经落入另一双有力的臂膀之中。

    王福贵吃惊抬头,正对上男子那双清冷的黑眸,其中似有幽光一闪,寒澈如冰,刹那间,脑子里有一瞬的空白,嘴唇嚅嗫,不知所措。

    “将……将军……”他呐呐喊出。

    怎么回事,小五不是说将军已经歇下了吗,再说就算没歇下,也不该深夜出现在这里啊!

    而此刻的情景,又好似有几分熟悉,王福贵感觉自己真是被吓傻了,竟莫名想起那个阴雨连绵的夜晚,小五被那个无赖龌龊的杨春明欺负,晕过去了,他闻讯赶去,本来是抱住了的,半途却被面前之人给截走……

    那人当时的眸光,也是像现在这样,哦,不,现在还要吓人得多!

    裴夜没理他,眼神从栓在一边的爱马,到置于地上的竹篮瓷盘,从那只悬在半空还没收回的右手,再到飘落在地的黑色家丁服,最后落在他那身手脚短了一大截的麻色中衣上,眸光过处,似阴风刺骨,将怀中少年扣得紧了一紧,毅然旋身,沉默而去。

    陡然剧变,某人却浑然不知,只是一味沉睡。

    易倾南睡得极香,就跟过去一样,身边有大个子福贵守着,她再是放心不过了,只是身上有点点冷,尽管她已经把将军主子给的那件夹衣穿上,可毕竟是在室外,却还是稍有不足。

    之所以一直没接受福贵那件外衣,却是因为这家伙生性懒惰,不爱洗澡,以前有她管着还好,自打她调走进了飞鹤园,听二虎和常宽他们说,福贵推脱天冷了,十天半月才洗一次,他力气大,干活多,身上汗味又重,放在平日倒也算了,可如今她身上还穿了件夹衣……万一将她的夹衣熏臭了怎么办?

    也不是说这夹衣多金贵,只是,她难得添上这么件新衣服啊!

    当王福贵那件衣服盖上来的时候,那随之即来的些许暖意,令得她无法抗拒,恍惚间又有点点惆怅,内心深处,好像还在期待着什么别的东西。

    魔怔了吧?

    明明身边是福贵,她怎么会幻想是另外的人呢?

    想翻个身,但这草堆似乎变硬了,还伸出两条粗壮的钢索来,缠绕着她,禁锢住她,完全没法动作。

    易倾南蹙眉,使劲挣扎,却无济于事,也不知过了多久,忽觉身上一松,禁锢解除,她被放在了一处平坦之地,触感有点像是她的那张小床。

    微微睁眼,她恍见面前一个高大的黑影,一眼瞥过,含糊嘟囔,“福贵……”

    那人立在她跟前,一动不动,也不做声,无形中却有种骇人的压力,徐徐前倾下来。

    易倾南闭着眼睛,无力伸了伸手,正好摸上那人的脸,“乖,你辛苦了,让我再睡会儿……”她边说边在那脸颊上拍了拍,以示安慰。

    福贵的脸摸起来还不错,还算光滑,她迷糊地想。

    忽然觉得哪里不对。

    刚才那一眼,看到的人好似不像福贵,福贵长得没那么帅,而且,马厩的灯光也没那么亮……

    妈呀!

    易倾南触电般缩回手来,猛然睁眼,一看顶上那张英挺冷峻的男子脸庞,不迭弹开,一骨碌跌下床去,摔得不轻!

    “将……将军……怎么是您啊……”

    这是怎么回事,马厩、草堆、食槽、福贵、小微……全都不见了,她竟回到了寝室,面前还立着个身着一袭宽袍的将军主子,刚刚她拍的脸颊,不是福贵的,而是……他的?

    妈妈咪呀,她拍了裴美人的脸颊?

    “这话,该我来问你吧?”裴夜长臂一捞,将那少年抓起丢回床上,面无表情道,“你不是在马厩打扫吗?”

    易倾南吓得冷汗涔涔,瞌睡虫早飞到九霄云外去了,偷偷瞟了眼他的脸色,低头喃道:“对啊,我在马厩打扫啊……”该死的福贵,大笨蛋,看到将军来了不知道早点示警吗?!

    “打扫?一个人?”

    “嗯,两……两个人。”

    “还有谁?”

    这不是明知故问吗,易倾南在脑子里排除了福贵丢下自己跑开的可能,头埋得更低,选择实话实说,“还有王福贵,我让他帮我干点活。”

    “很好。”裴夜点头,“还有呢?”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易倾南在心里默念着,低声道,“我把剩下的葱油饼带去给他吃了,他块头大,食量也大,在家丁苑从来都吃不饱。”

    “继续。”

    “他帮我打扫,我就在旁边打个盹,以前没有过,就是这几晚而已。”

    “然后?”

    易倾南想了一会儿,摇头道:“没了。”

    “再想。”裴夜的声音没半点温度。

    易倾南又想了一会儿,还是摇头:“真没了。”

    裴夜哦了一声,看向她的双目眸光幽暗,明灭不定,直把易倾南看得个心跳如鼓,不知道自己哪里还犯有过错。

    屋里安静得可拍,就听得彼此心跳起伏,呼吸惴惴。

    过得许久,易倾南忍不住张口,正想问上一问,却见他毫无预警地转身,一言不发,拂袖而去。

    ------题外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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姻缘错 第五十四章 聚散终有时(上)

    “呃?”易倾南有点不明所以,更无法理解这从天而降的恩宠,最近她是惹事多于成事吧,不处罚她已经太仁慈了,居然还会有这般待遇,“将军您这话……什么意思?”

    裴夜扯下唇角,有时候真想狠狠敲下这颗小脑袋,明明平时挺聪明的,一到关键时候就傻了,变成木头了,他已经说得很直白了好不好,还要他怎么说?

    真是个傻小子!

    “就这意思。”不愿再在这个问题上耽误时间,裴夜躺平下去,双手枕在脑后,眉目舒展,享受这温馨的早晨,有小家伙在身边陪伴,他整个身心都放松了,这样的感觉前所未有,且舒爽自在,“过来,再陪我睡会儿。”整日早朝,事务忙碌,偶尔告个假,想来也是无妨。

    天啊,他在说什么?

    他叫她过去,还要……陪睡?

    易倾南听得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这样字面暧昧的话,被他用如此沉稳的语气说出来,会是她想的那样吗,还是她根本想多了——

    裴美人,真有那方面的癖好,喜欢她这样的弱质少年?那可真够恶心的!

    不,不对,他不是有侍妾,还有未婚妻吗,又怎么会……难道,他是双性恋?

    此念一出,立时有个声音坚定地说,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而眼前的裴夜,中衣斜敞,虎躯横陈,丰润的丹唇微微上翘,一双狭长黑眸随意闭合,不需要更多的话语和表情,整个人都充满了诱惑之意,不仅仅是英俊迷人的色相之诱,更是那种令人又怕又爱,狼上本能远离,但情感上却又忍不住想靠近触碰的魅力之惑。

    只简单一句话,只隐约一抹浅笑,竟能产生这样大的致命的男性魅力,几乎让她招架不住,摇摇欲坠。

    脚尖微动,手握成拳。

    他,太可怕了。

    易倾南的脑子里乱成一团,心底更是千回百转,纠结得不行,一方面她希望她想的是真的,裴夜喜欢上她了;另一方面,她又不愿意这样,不愿意他喜欢的是她现在的性别和身份,那毕竟是假扮的啊,她可是个货真价实的小女生!

    略一转眸,视线突然定在一处,就在他头顶不远,那枕头边上,一美一丑两只布老虎并排而立,刺疼了她的眼。

    正是这一幕,易倾南终于下了决心,镇定下来,并不给自己丝毫犹豫的机会,神情严肃,努力说得义正词严,“将军,我想您可能误会了,我不是您想的那种人,您还是找别人吧,比如亲王府里的……”只要他愿意,宁彦辰绝对会将亲王府那些俊秀小倌双手奉上,装进马车一股脑拉到将军府来,人家一个个长得斯文秀致不说,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可比她这只知干活不解情趣的小家丁强得多了。

    一想到他会将那些如花少年搂在怀中,易倾南又觉得心里泛酸,可话已出口,却是怎么也收不回了。

    裴夜睁眼,脸色一点点沉了下去。

    他拒绝了?

    小家伙居然拒绝了?!

    “你不愿?”裴夜撑起身躯,在床上坐正,咬着牙再次询问。

    话音不重,语气也很清淡,却给人一种强硬如山的压力,在此重压之下,易倾南好不容易才稳住心神,挺直脊背,不愿两个字梗在喉头,却怎么也发不出声来,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

    裴夜盯着她的眼,眸光如火焰般不住闪动,而她也对上他的眼,看清他眼底那丝带着迷离与失望的异彩渐渐消失,最终化作一片清明。

    “好,很好。”他冷然说罢,扯过搭在床边的外袍,随意往身上一披,起身下床,头也不回走了出去。

    “如你所愿。”擦身而过的刹那,他留下这句,近乎耳语。

    易倾南呆呆站在原地,愣了许久,心里说不出是喜是悲,是轻松还是沉郁,直到听得外间人声响起,这才如梦初醒,找到外衣穿上,再整理好床铺,快步离开。

    在接下来的好几日,她都一直在想,如果当时自己不是顾虑那么多,而是只凭心意点头答应,或者趁此机会向裴美人坦白性别秘密,她在府里该会是怎样的身份,她和裴夜之间又会是怎样一番光景?

    也许,比起现在会大大的不同吧?

    只可惜,当时她一看到那对布老虎,就想起那沈府大小姐沈晴衣,想起他的婚约事实,心便像针刺一样难受,除了断然拒绝,她还能做什么?

    裴夜那样的天之骄子人中龙凤,能对她一个小家丁如此青睐看重,若是换了别人,肯定是要欢喜得晕过去,但她不是那千千万万的别人,她是独一无二的穿越女易倾南,是无人能敌的小五哥,异世重生,是为了过得更好更潇洒更快活,却不是来跟人争宠夺爱当小三抢男人的。

    所以,就算心里多喜欢多在意这个人,她都不愿意成为他后院群花当中的一朵。

    这个早上两人不欢而散,裴夜直到当天夜里才回府,易倾南不知道他去了哪里,想着他也许正在气头上,也没敢询问。

    从此之后,她做的饭菜他倒是要吃,她泡的茶他也要喝,他洗漱、沐浴、看书、写字、练武等等都继续让她在旁服侍,只是他的眼光不再落在她脸上身上,手掌也不会再抚在她头顶脑后,除了必要的吩咐和发令,没有别的话语交流,彼此间那种略显亲昵的默契更是消失得无影无踪。

    不可否认,她心里还是感觉到些许失落,还有一点委屈。

    不就是拒绝了他,让他觉得失了面子吗,就这样睚眦必报给她摆脸色穿小鞋,还大将军呢,真是个小气鬼。

    可谁叫他小小年纪就跟人定了亲,又早早收了两个通房在身边,还惹上个金光闪闪身份高贵的桃花,俗话说得好,惟牙刷与男人不能与人共用也,这是她的原则和底限。

    说到底,是她的嫉妒心在作怪。

    是的,她嫉妒了,嫉妒他身边的每一个女子,巴不得她们全部都人间蒸发,从未来过。

    每每想到这里,易倾南便是自嘲一笑。

    凡事都有个先来后到,究其实,她才是后来的那个啊,还是最最后来的,有什么资格去嫉妒别人?

    她也明白,裴夜这样的极品男人,千载难逢,万世稀有,既然遇上了,恋上了,在心里扎根了,往后想要再找个与他条件相当的,几乎是不可能了,但即便如此,又有什么关系?

    她是商业奇才,满脑子都是赚钱的法子,以后不管走到哪里,这都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大宝藏,假以时日,积少成多,她肯定是要发财的,而且是真正的发财,成为富豪,到时候有钱了,找个远离上京的地方,买座大大的庄园,在里面养许许多多的美男子,选出跟他最像的当大房,其他的都是宠妾。

    有道是,大女子何患无夫。

    这道理她想得很通透,说起来也很容易,可做起来真是太难了,尤其是对上裴夜那漠然的眼神,看她就像是看个活动木头桩子似的,心里那个空洞啊,所以说有得就有失,她想要尊严,想要唯一,就只能失去她这两辈子头回喜欢上的男人。

    所幸裴夜对她也还宽松,除了晴朗居禁令没解之外,对她日常出府也没怎么管制,想来两人关系闹僵,他根本就不想搭理她,甚至是有点厌恶她,属于眼不见心不烦的那种状况,所以只要他不在府里,易倾南一做完手里的活,逮着机会还是照旧往外跑。

    酒楼,医馆,书局,将军府,四点一线,忙得不可开交,这一忙起来,就没那个时间和心思去想那些不该想的人和事了。

    安雅轩开始在简单装潢了,一切跑腿与协调工作都是石居安打前阵,她就当个翘脚掌柜,在后方幕后指挥,顾名思义,这酒楼总体风格走的是文雅风流路线,之前的室内装潢大部保留,只增添了细节装饰,比如花架隔断、挂墙字画、盆栽植物等等。

    说到字画,当初她在亲王府借钱的时候就想到了这一茬,死缠烂打逼着宁彦辰送给她不少,这下终于派上用场了,而且是大大的用场,你想啊,宁彦辰是谁,当今天子最为宠爱的皇弟,上京城里无人敢惹的霸王级大人物,文采风流,吃遍八方,他的字画珍贵稀有不说,只这么往那墙上一挂,蓬荜生辉,任谁见了都是肃然起敬,不敢造次。

    易倾南早就算好了这个,还专门让他给写了一大堆单字,正好从中选出安雅轩三个字来,雇了工匠刻好横匾,黑底金字,气势逼人,下方还有大大的落款和印章,甚是耀眼醒目,城里无赖混混之流,今后见了只会绕着道走,谁敢去动什么吃白食收保护费的歪脑子?

    趁着石居安跟工匠忙活,易倾南又马不停蹄往镇远书局赶去。

    不管印刷提成还是编写故事,那都是赚钱的活,而且细水长流后续不断,这条线必须要搭建牢靠,那林勉虽说是书局掌柜,但身上的铜臭味并不浓重,更大的志向其实是让书局声名远播,发扬光大,一个重名,一个重利,在这方面易倾南跟他是一拍即合,协议签过,便开始动手合作了。

    易倾南一边跟书局工匠商议研究活字印刷的改进思路,一边写写画画,利用现有的雕版印刷工具制出些单页印品来,但见上面有图有字,图是她信手画的个店小二单手做请笑脸相邀的漫画版人物,字则是写安雅轩X年X月X日开业酬宾,全场菜品八折优惠,大厅客人每桌送清酒一壶,雅间客人每桌送代金券一张云云。

    样板做出来,在场的人都觉得新奇,纷纷询问,易倾南故作神秘,答曰日后自会知晓,其实心里想的是,如果她说这叫“DM单”,也就是“直接邮寄广告”,即通过邮寄、赠送、散发等形式,将宣传品送到消费者手中、家里或公司所在地的一种手段,他们也不会明白啊。

    鉴于这个朝代的实际情况,邮寄是不可能了,重点在于赠送和散发上,她已经想好了,精修定稿之后,至少要印个一两百份,一部分就在锦绣大街的商家住户中有选择性发放;一部分存于慈济医馆,由馆主或者干爷爷择人送出;再有一部分则是由她去亲王府请宁彦辰帮忙,在哪天这位爷心情好去上早朝的时候,见人就送,送完为止。

    其实最后一项工作她是舍近求远了,那康亲王十天半月都去不了一次早朝,而自家主子可是天天都去呢,基本从不落下,但最近两人不是还僵着吗,她可不敢在这个时候主动去触霉头。

    跑完镇远书局,下一站便是慈济医馆。

    根据石翠雅反馈回来的讯息,她赶工做好的妖娆型文胸已经给醉月楼的姑娘们送去,并且试穿完毕,看得出来,小凤仙和夏荷秋月两女对这个玩意都极其喜爱,但对要介绍给别的姑娘,却表现得略带敷衍,不太情愿。

    易倾南沉思一阵,发觉自己是低估了女人的嫉妒心理,谁都想当红牌,谁都想成为花魁,好东西自然愿意自己独享,而不乐意与人共有,她对裴美人尚且如此,小凤仙她们对那妖娆型文胸亦是如此。

    此路不通,便走旁道。

    她想起前世同事说起自己的小孩,每当家人给买了新玩具,旧玩具就丢在一旁,不怎么再理会了,由此灵光一闪,有了主意。

    眼见前方转进条小巷,穿过这巷子就是医馆所在的大街,易倾南正边走边在寻思这新东西的制作原料,忽然斜地里一条黑影窜出来,一只手鬼魅般搭在她的肩上。

    “跟我来……”

姻缘错 第三十七章 冷战(上)

    一夜混沌。

    易倾南自始至终都盯着那扇房门,她万万想不到,裴夜旋身而去,不是去往他就寝的内室,却是出了大门,无影无踪。

    她更想不到的是,这一晚,直至天明,他都没有再回来。

    鸡鸣数声,天色蒙蒙,易倾南揉了揉干涩的眼角,迅速打理好自己,去小厨房忙活,起火、烧水、做饭。

    裴美人,又生她气了。

    她边做事边寻思,定是他看到福贵在打扫马厩,而自己在一旁偷懒睡觉,还有就是,他怕是知道她把园里的东西带给福贵吃了,此番行径,颇有吃里扒外之嫌。

    懊恼的同时,她也纳闷,之前每晚都是好好的,吃过晚饭他就该进书房了,不是看书就是写字,子时之前必定就寝,如此有规律的作息,怎么会忽然去马厩那种地方?

    必是他临时起意,而自己运气不佳,被他逮了个正着!

    倒霉啊!

    事到如今,也不敢去家丁苑找福贵问明情况,就这么老老实实呆在园子里,虽然她心中尚有许多不明之处,但也只能静观其变,端看他怎么处置发落自己吧。

    好歹也不是头一回惹恼他,她也没太惊慌,仍是该做什么做什么,只是上午半天都没见着那生气之人,也没个七星卫前来说句话,连同裴宝也不见人影,心里有点空而已。

    就这么闲了大半日,总算是盼来了一个人,裴宝。

    裴宝的眼神有点冷,有点窃喜,还有点怪异,默默打量她一阵,咳嗽两声道:“将军有令——”

    “是。”易倾南低眉顺目应着,同时心底舒了口气,该来的始终会来,处罚了自己,他才会消气,不是吗?

    “将军念你素日辛劳,特出此说,其一,从今往后,飞鹤园内饮食仍由大厨房供送;其二,小微及其马厩仍由巴图打理;其三,侍候将军之职仍旧由我负责,以上三项,你不必过问了。”裴宝慢条斯理道出,眉目间尽是得意之色。

    易倾南听得呆住,这算哪门子处罚,无一不是在减轻她的工作量!半晌才呐呐问出,“那我做什么?”

    饮食不用操心,小微不用饲养,连这近身侍候的活计也没了,她也太闲了吧?

    裴宝嘿嘿一笑,指着她那张安置在角落的小床道:“你就给将军值夜吧。”目光里不无嘲樊意,好似在说,我早料到今天,你小子失宠是必然的结果!

    易倾南心里乱七八糟,也没去注意他的神情,只觉得那种空泛的感觉一点点蔓延全身,从之前的忙极,到现在的闲极,一时半会却难以适应,不知所措起来。

    她不是没想到将军主子那冷酷古怪的脾性,什么扣罚月钱,什么加重工作量,甚至是关禁闭之类,她都是想过的,却没想到,会有这样一出!

    不罚反奖!

    更为震惊的还在后头。

    裴宝将小家丁的神情态度尽收眼底,掐准时机又道出一句,“对了,将军还说,你在这上京城里干亲挚友也是不少,往日辛苦操劳也没个正儿八经的假期,如今趁着清闲,许你五日假期,可留宿府外,不必向任何人报备。”

    易倾南惊诧抬眸,“将军他真这么说?”

    裴宝点头,“难道我还唬你不成?”

    易倾南哑口无言,记得几日前他才口口声声下令,要她请假外出之前须得向他汇报,不过才几天工夫,就彻底变了样。

    看那小家丁一副呆愣的模样,裴宝冷笑了声,走出门去。

    将军与小家丁之间生出嫌隙,这是他乐于看见的,虽不知这傻小子做了什么,令得将军做出如此决定,但谢天谢地,事态终归是朝着他的意愿在发展。

    一切都会走上正轨的,不是吗?

    当日裴夜回来得极晚。

    易倾南念着那个值夜之职,一直眼巴巴等着,好不容易等到夜深人静,那熟悉的脚步声才如常响起。

    没等她迎上前去,一条人影先行闪身进来,朝她不屑挥手道:“这里没你的事。”是裴宝。

    接着,裴夜大步踏进,似是想着心事,连看都没看她一眼,便负手从她面前走了过去,任由裴宝殷勤上前,为他宽衣解带,侍候洗漱。

    一盏茶工夫,内室的灯火熄了,裴宝恭敬退了出来。

    说是值夜,一整晚他都没唤她半声,更没出来看她一眼,便是次日凌晨早朝,也是裴宝前来侍候,他压根没看她一眼。

    原来他这样生气!

    易倾南往灶膛里添着柴火,怔怔地想,许久,直到胸前由隐疼变为胀痛,这才发觉自己一整晚心思不定,都忘了出去遛兔子。

    难怪会痛呢,胸疼,还引得周深多不适,比如心慌意乱,比如空虚失据。

    不过,有五天假期呢……

    想着这个,胸口的痛似乎缓解了些,这个混乱的局面已经造成,再想下去也是无济于事,倒不如趁此机会,好好处理下她积攒已多的大事。

    既然将军主子说无须向谁报备,她也就心安理得换上身便服,次日一早便出了府门。

    这一日,她在石头兄妹的小院里待了一整天。

    据说石翠雅在新绣坊里学得很是用心,她本就聪慧,又初具技艺,还勤恳好学,短短时日便已成为个中翘楚,这让易倾南听得欢喜不已。

    而石居安已经老神医容泽礼重新诊治过,对他的腿疾,容泽礼也没隐瞒,实话实说,这伤情确是拖延了时日,又在后来的躲逃中更加恶化,饶是容泽礼为他断骨再续,那左腿也是比右腿稍短了一截,虽能站能走,却再不能恢复到原先状态。

    为此石翠雅伤心得大哭一场,连同易倾南也是心头戚戚,自责不已,倒是石居安反过来安慰她俩,说是自己大难不死,又寻回亲妹伙伴,得此栖僧地,早已心满意足,不作他想。

    看着石居安忽然成熟的面孔,易倾南感慨万分,欣慰无言。

    也是这一日,易倾南画出了许多图样交给石翠雅,吩咐她买来布料配饰,依样做出,等自己下回探访时来看。

    石翠雅一见那图样,先是一愣,待慢慢反应过来,又羞又嗔,俏脸上立时飞上两朵红霞。

    竟是古时未有而现代常见的女子文胸!

    只不过易倾南念及这个朝代相对保守,恐世人无法接受,遂画得繁琐些,加了些花边配饰,不若现代版的性感妖娆,只比肚兜清凉一点,妩媚一点罢了,饶是如此,也足以颠覆此时的审美观,引发轰动效应!

    所以她刚简单说明,石翠雅的脸已是血红一片,望过来的眼神亦是闪耀不定,她在想她的小五哥,怎么会画出这样的物事,他难道不知道这是女子私密之隐,贴僧物吗?

    一时间心头惊疑不定,而易倾南却并没注意她这女儿心思,只低声叮嘱:“先挑简单的样式做着试试,如若不成,我再想办法。”这文胸并不若寻常裳服,尽管她已经画得简明扼要,可其中奥妙岂是翠丫这般年纪的小姑娘能体会得出的?

    此话却也激起石翠雅的好强之心,咬唇道:“小五哥你放心,我一定做得出来的。”

    午饭过后,易倾南却带着一身新衣的石翠雅来到当初结识的那家泰和记布庄,大砍价格,买下各种原料,除此之外,她又想起王福贵那身短小的中衣,便又购进几匹麻色软布,大概说了下伙伴们的身高体型,要她再做一些男子衣物,当然,亵裤可以让江玉涵随便缝上几条,却不必为难这个已是满面臊红的小丫头了。

    而那布庄掌柜却还记得易倾南,生意完毕还拉着她述说当日买布送物的妙处,以及如今布庄遍及,生意不易,还望指点一二。

    易倾南先是沉默不语,被他缠得没法了,才附耳言道:“看见这小女子没,别看她年幼稚嫩,告诉你,她是江南盛世绣坊的第一继承人,此番只是出来玩玩,回去还要继承家业的。”

    那掌柜往石翠雅望了一眼,肃然起敬,低道:“还请小哥多多提携。”

    易倾南将声音压低,“这个无妨,你我缘分深厚,交情匪浅,我便提醒你一句,即便是小女子随意之作,将来也是世间珍品,你千万莫要错过了。”

    什么江南盛世绣坊,其实只是她信口胡掰的地方,但见那掌柜面色凝重,殷勤送出,她便知道,这桩生意成了,日后翠丫的织物销路不愁了。

    待天色稍暗,易倾南便是向石头兄妹告辞,并不顾两人挽留,急急往回赶。

    虽然裴宝说了可以留宿府外,但她哪里敢那么做?除非她真不想在将军府待了!

    那就是将军主子的气话,她想。

    回府的路上经过德福记酒楼,易倾南的脚步停了一停,俗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但石头的腿疾是经老神医容泽礼的圣手,所用膏药都是极好,恢复休养的时日可减半,最迟到下月初,她便可带他到酒楼去拜师学艺了。

    这一夜,裴夜人在室内,依旧闭门不出,无声无息。

    假期第二日,易倾南去了慈济医馆,也是待了一整天。

    容泽礼虽诧异于她的悠闲来访,却也喜不自禁,推却当日诸事,并吩咐医馆婆子准备了茶点酒菜,爷孙俩欣然相聚,其乐融融。

    易倾南经当日“醉虎”教训,知道这一世的自己酒品比前世还要糟糕,自是滴酒不沾,只看他与馆主喝了个痛快。

    酒足饭饱,易倾南却与容泽礼研究起中药与花卉来,边说边是比划,还道出许多设备工具的构想,那医馆馆主起初只在一旁含笑倾听,听到后来,竟来了兴趣,亲自拿来纸笔记录。

    洋洋洒洒,几大篇当世奇品的做法挥就而成——

    “七白玉颜面霜”:蕴含白术、白茯苓、白芍、白芨等七种中草药萃集而成的“七白”精华的美容面膜。

    “固元养颜膏”:用阿胶、红枣、黑芝麻、核桃仁、桂圆、黄酒等等做出的补养女子气血佳品。

    “玫瑰精油”:由新鲜花瓣中提取的,滋养美容舒缓养神的液体黄金。

    前两者的原料和制作工艺对于偌大一个医馆而言,自是容易,但最后那样,易倾南描述得极其详细,什么盐水腌渍保鲜,什么装锅加热蒸馏,什么油水分离,什么瓷瓶分装,她知道的步骤都已说尽,至于效果如何,则要看他们的努力了。

    当然,这三样物事也不是白送给医馆,而是当场签字画押,制成之后,所得利润由医馆与容泽礼五五分成,从那馆主兴趣盎然的态度上,她已经可以预见到美好兴旺的未来。

    晚上,她依旧匆匆回府。

    这一夜,她终于没忍住,半夜出门遛了会兔子,还故意弄出较大的声响动静,而里屋那人并未起身查看,兀自沉睡。

    假期第三日,她去了宁彦辰的亲王府,开门见山讨要他亲口应下的借款,纹银二百两。

    这回宁彦辰许是心虚,许是被她大义凛然的态度所诧,居然没半点推诿,也不曾再予为难,只淡淡而笑,命人取了银票给她。

    银票,数目无异,货真价实,当日她跟赫连祺一起逛青楼,看他伸进掏出,自然识得。

    “这是本钱,还有王爷欠我的利息呢。”易倾南一不做二不休,狮子大开口,又以自己多次受他瞒骗欺压为由,小手一伸,五指摊开道,“银子我就不要了,王爷要不就送我几幅画,再随便写几个字罢。”

    若是平时,她对这位贵为亲王的男子再是恼怒,也不敢如此无礼,可此时也不知是心头被什么激了,刺了,心一横,豁出去了,说话也不管不顾了。

    宁彦辰被少年理所当然的神情逗得一笑,也没多想,便点头道:“依你。”

    这一日,易倾南从王府归来,收获丰盛,不仅如愿拿到银票,还得了康亲王的数幅画作,与若干题字。

    这些东西都是有用的,就在不久之将来,四处撒网,遍地开花,她早已算计得精明妥当,无一遗漏。

    若论经商,这颗小脑袋绰绰有余,可是,却猜不透人心。

    这一夜,裴夜仍当她是个隐形人一般,不惊不扰,不闻不问。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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窈窕家丁介绍:
某年某月某日,某超级无赖穿越女,假扮男装,过五关斩六将,终于进入裴大将军府,成为一名无比得瑟的……家丁。 谁曾想,从家丁到权臣,青云直上,步步登天。 这日。 某家丁意气风发:“外面都说咱小五哥风度万人迷,气质无法敌,号称上京第一美男……” 某将军面色冷清:“厚颜无耻。” 某王爷嗤之以鼻:“你就吹吧!” 某皇子两眼放光:“口说无凭,脱了瞧瞧……” 又一日。 某家丁捂嘴窃喜:“醉月楼花魁小凤仙约我晚上去她的香闺留宿过夜,美人俏婢四人一同服侍……” 某皇子媚颜凑近:“行啊,让哥哥教你几招……” 某王爷似笑非笑:“你可曾听过铁杵磨成绣花针?” 某将军头也不抬:“传令下去,今晚私自离府者,月钱全扣,家法伺候。” …… 五哥语录: 1、不想吃天鹅肉的蛤蟆不是好蛤蟆,不想睡主子床的家丁不是好家丁。 2、在哪里跌倒,就在哪里躺下。 3、本人上得厅堂,入得厨房,拆得了墙,打得断梁,思想上小流氓,生活中好儿郎,模样那叫纯情漂亮,内心可谓变形金刚!窈窕家丁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窈窕家丁,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窈窕家丁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