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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央央     窈窕家丁txt下载     窈窕家丁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姻缘错 第七章 露馅

    易倾南在飞鹤园里摸黑找了一圈,花园、石径、长廊等等,甚至是澡堂都找遍了,并没有找到她要赔罪求情的对象。

    奇怪,裴美人去哪里了呢?

    这么个大活人,又是在自家府里,她倒不担心他的去向,她担心的是自己,要是今晚没找到裴美人,没取得他的谅解,这裴府的金饭碗是不是就此搞砸了?

    可是她还没找回虎头,而且府外的翠丫还需要银子维持生活,府里的伙伴们也需要照应,这个节骨眼儿上,实在是不能失去这份差事。

    想了一想,或许,去小校场试试?

    裴美人不是每天早上都会带着七星卫在小校场晨练吗,有时候晚上也会去,说不定这会儿就在那里。

    易倾南当机立断找来只灯笼提在手里,出了园子朝小校场走去,一路上畅通无阻,只在那片树林前,被密密的枝叶拦住了去路。

    立在林子边上,易倾南有些为难,这地方裴宝跟她说过,叫什么九曲阵,是将军主子研制出来防守御敌的,上回去的时候是有裴宝带路,可今晚,只有她一个人。

    时隔多日,裴宝当时走的路线她已经记不太清了,就凭着些许模糊的印象,弓身曲膝,小心翼翼,迈出了第一步。

    脚掌稳稳落在地面,四周悄无声息,没事!

    接着又是第二步,第三步,第四步,都没事,易倾南的胆子逐渐大起来,什么九曲阵,就是个骗人的把戏吧,吓死胆小的,撑死胆大的,谁想到这一步踩下去,就听见不远处咔嚓一声,像是触动了什么机括似的,几点寒芒穿透枝叶,对准她的心口位置激射过来!

    易倾南听得不对,直觉就要扑倒,动作只做到一半,又听得啪啪啪的几声脆响,那东西尽数被击落在地上。

    易倾南早丢了灯笼,双手撑地,半跪在地上,瞪着三尺之外那黑漆漆的东西,细细长长,半截直入泥中,要不是她眼力好,定会以为那是伸出地面的树丫。

    她探出身子,凑近些一看,吓得冷汗直冒,乖乖,是手指粗细的铁钎,从树林深处射过来的,要不是被人中途拦截,随便一根就能在她的小身板上刺出个大大的血窟窿来!

    这下她是真的相信这九曲阵了,果然名不虚传。

    是谁这般仗义,这样威猛,救了她的小命?

    易倾南站起身来,左右望望,叫道:“是谁?是哪位侍卫大哥?”

    在她看来,一出手就能击落飞射而来的暗器,肯定是七星卫之一,但她要是能多看那边的铁钎几眼,注意到旁边一段天外飞来的枯枝,也许就会改变想法——

    用枯枝拦截铁钎,这岂是七星卫们能达到的境界?

    半晌没人回答,易倾南心头更加笃定,一定是哪个七星卫在暗中相助自己,裴美人的这些侍卫跟主子一样性子沉闷,不喜欢抛头露面,唤不出来也是正常。

    她扬声道了声谢谢,拾起灯笼,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又迈步朝前走。

    因为暗处有人保驾护航,她也不怕了,想一会儿,走两步,基本就是按照那回裴宝走的路线,期间步伐偏差了四次,不是顶上降下大片雨幕,就是左右射出暗器,或者是前方吹来烟雾,甚至地面还冒出火焰来,每回都是她狼狈闪躲,在最关键时刻那人就出手,令她化险为夷。

    尽管如此,易倾南还是被暗器射穿了衣袖,发髻也散开了,裤脚还被火烧掉了一片,历尽艰险,才终于走出林子,来到空旷的校场。

    此时正是夜深人静,小校场里半个人影都没有,只有微微的风声。

    看了看前方不远处那一排平房,那是小校场的库房,也是她之前放走白沐的地方,裴美人房里没有任何发现,她的虎头会不会还在那库房里边,只不过被压在底下,埋得极深,当时慌慌忙忙地没能找到?

    易倾南握了握拳,好歹忍住进去再去一探究竟的念头,背后还有个七星卫在远远盯着呢,可不能暴露目标,还是干正事吧,先找到裴美人再说。

    这小校场地方平坦开阔,中无阻挡,找起人来可就顺畅多了,往东是库房,没半点光亮,裴美人是什么人哪,不可能躲库房背后跟她个小家丁捉迷藏,所以首先排除,而其余三面,往西边和南边都是那九曲阵的树林,往北是外院围墙,咦,到处都没人啊。

    易倾南没死心,又往旗台前后查看了下,还是没看到人,怪了,裴美人不在这里,又会去哪里呢?

    难道是去了……暖风阁?

    易倾南想起暖风阁里那两位貌美如花的女子,扁了扁嘴,暗骂自己愚蠢,早该想到了嘛,裴美人是血气方刚的年轻男人,又是武将出身,最近为朝事忙得不可开交,早就憋坏了,此时自然是找地方泻火去了,亏她还眼巴巴地到处找他,真是浪费力气,尽做无用功!

    兴头一卸,只觉得浑身都没劲了,易倾南转过身,恹恹往回走,不经意抬眸想看看天色,没料眼皮一翻,却见前方一棵高高的树冠上停着只灰白色的大鸟,似是刚予停驻,羽翼还在微微颤动。

    “啊——”易倾南乍见巨鸟,没忍住惊呼一声。

    随着她的叫声,那巨鸟动了一动,转过头来。

    “没出息的小子。”

    鸟儿说话了?

    易倾南张大了嘴,仰头对上巨鸟的眼,呃,不是,是裴美人的眼。

    原来不是巨鸟,而是穿了身灰白衣衫的裴夜坐在树上,那颤动的羽翼其实是他被风吹起的宽袖。

    难怪到处找不到他,却是躲在树上来了,耍酷呢!

    “将军!”易倾南没空去分析他上树的动机,仰着头大声喊道。

    裴夜没理她,头又转了回去,保持着之前的姿态。

    “将军,那个,小人来赔罪的。”易倾南讪讪笑着,点头哈腰,整一副讨好巴结的媚态,在来的路上她早想清楚了,不管出于什么目的,赚钱也好,避祸也好,寻物也好,她一点儿都不想离开飞鹤园,离开将军府,所以一旦找到裴美人,她一定好好赔礼道歉,反正只一门心思,绝对不能让他炒自己的鱿鱼!

    “将军,小人知错了,今晚不敢擅自做主,把开伙饭办成生日宴……”易倾南呱啦呱啦说着打好的腹稿,忽觉裴夜眼神一冷,赶紧打住,顿了一下,又赔笑道,“将军您大人不计小人过,念在小人初来乍到,好心办坏事,是初犯的份上,别跟小人计较了,小人日后一定好好反省,认真做事,努力干活!为将军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又不是要你上战场,什么死而后己。”裴夜冷哼一声,看着底下那张满是无辜的小脸,距离愈远,愈发显得小巧可怜,就是这么个小小的身板,胆子还不小,刚刚竟然只身来闯阵,要不是他出手,早不知死了多少回了,他猜测着其来意,却没想到,只是为了来找自己道歉。

    这个不分轻重不知死活的傻小子!

    “只要将军一声令下,要小人做什么就做什么,就算是上战场那也得上啊!”

    这本是易倾南顺势道出的一句奉承话,不想裴夜扯了下唇,拍拍他身旁的树干,“那好,上来。”

    上来?

    不是吧,那么高的树,居然叫她上去,怎么上啊?

    易倾南放眼一望,发现这棵树是整片树林最高的一棵,就跟个瞭望塔似的,足有四层楼那么高。

    “将军,太高了啊,小人有恐高症啊……”看样子,他也不是很生气,那就耍赖吧。

    “你自己说的。”裴夜说完这句,便抿紧了唇,再无二话。

    易倾南抽了抽鼻子,没错,她自己说的,叫做什么就做什么,而他的要求很简单,上树。

    可是,这树真的很高啊。

    裴美人是绝顶高手,这样的高度自然不在话下,一跃就上去了,可她,虽说也练了几个月的功夫,但这半吊子水平,就有点吃力了,而且,最要命的是,她在裴美人面前还不能把这仅有的一点功夫显示出来,只能用最笨的法子,那就是一个字,爬。

    哎哎,这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易倾南叹口气,自认倒霉挽起衣袖,上前抱住那粗壮的树干,提了口气,往上一蹭,双腿随之夹紧,一点点朝上爬。

    考拉考拉我爱你,快点快点爬上去!

    化身树袋熊的感觉可一点都不好,树干那么粗糙,那么坚硬,她这手已经是劳动人民的手了,可掌心还是被磨破了皮,裤腿被烧掉的地方,肌肤也磨得生疼,肯定也是破皮了。

    可有什么办法,君要臣死臣不能不死,主要仆爬仆必须得爬!

    她算是明白了,这跟上次护送蓝莲花回沈府是一个道理,裴美人心里不痛快了,在拿她发泄出气呢,上次是走路,这次是爬树,下次又会是什么?

    不过也好,她宁愿他拿自己出气,也别去暖风阁找两美泻火,要知道,玩3P呀,若是没个节制精尽人亡可怎么办?

    易倾南脑子里乱七八糟想着,手脚动作不停,没注意到自己已经攀上了老高一截,超过整棵树一半的高度了。

    裴夜居高临下,看着那少年轻巧灵活的动作,眸光微闪,手指轻弹。

    嗖的一声,一段巴掌长的树枝射出!

    树枝射到半空,忽而齐齐断为两截,其中一截射向易倾南的手肘,另一截射向她的膝盖。

    易倾南正在努力朝上攀爬,手脚并用,丝毫不空,虽然也听到了一丁点风声,但此时哪里躲得过去,只觉手上腿上均是一麻,哎哟一声,就直直坠落下去。

    好个小五哥,基于自救求生的本能,就在那眨眼之际,居然还在半空中翻了个身,避免以头撞地的可能,双脚更在树干上借力一蹬,下坠之势立减,一个下蹲的标准动作,脚掌稳稳钉在地上。

    易倾南站直身体,抹了把额上的冷汗,暗道不好,完了。

    果然,裴夜的声音在顶上冷冷响起:“功夫还不错嘛,易小五,跟谁学的?”

    易倾南知道他是起了疑心,镇定一下,呵呵笑道:“将军过奖了,小人这点杂耍把戏,那入得了您的眼?”

    “杂耍?”

    “是啊,戏班子里武生都会的,常宽就是,您不信的话改天小人叫他来给您表演表演,要说翻筋斗踢腿什么的,他可是高手呢,小人以前跟个街头卖艺的老头学了阵,后来在戏班子又跟常宽练过,小人只比江玉涵好点,常宽才是最厉害的……”易倾南边说边在心头默念,对不起啦常宽兄弟,小五哥要混淆视线,转移目标,不得已把你拉下水。

    裴夜淡淡打断她的话,“我就问了一句,你说那么多作甚?”

    “小人没有啊,裴宝哥说的,跟主子要有话就说,有问必答,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易倾南脑子转得飞快,其实心里毛毛的,说得越多越是错,但她不是紧张吗,这才有些语无伦次口不择言。

    也不能怪她,尽管隔了一棵树的距离,可裴美人身上所散发出来的那种压迫感,还有冷冽寒彻的气息,无一不让人心惊肉跳,像她这样还能直挺挺站着答话的,已经表现很优异了好不好,换了别人说不定早就趴下屁滚尿流了。

    战神,苍汉战神!

    这就是战神的气质与风范!

    就在易倾南满心膜拜的时候,战神又开口了。

    “有没有听说过一个词,叫做欲盖弥彰,小五哥,或者该叫你……”他有意无意拖长了语调,一字一顿道,“麻、脸、哥?”

姻缘错 第八章 死到临头

    麻脸哥……

    易倾南听得抖了一抖,习惯性地装傻,摸了摸脑袋,仰头讪笑:“将军您在说什么?”

    裴夜话音淡淡:“还装呢,要不要我拿证据出来?”

    他还有证据?!

    糟了,这回赖不掉了!

    易倾南此时真是后悔死了,待在自个儿寝室随便做点什么都好,干嘛非要出来找人呢,如果没刚刚那爬树的经历,也不会被他看出端倪,拆穿身份啊;还有,刚才从树上摔落下来,摔就摔吧,夜深露重的,泥土都是软的,顶多撞个淤青挂个彩,没什么大不了的,干嘛要班门弄斧显摆一下,这下可好,当场露馅了。

    她可不知道,其实这也怪不了她,她所学的这门内功心法乃是位武学奇人所创,虽没有护体真气那么玄幻,但在增强体质激发潜能方面却极有妙处,关键时刻就会起自我保护作用,比如刚才从树上跌下时的翻转和蹬踏动作,便是她练功到达一定阶段意由心生的结果。

    易倾南脑子转得飞快,一下子想了好多种解释来撇清干系,可在裴夜那冷峻如电的眸光注视下,却哪里开得了口。

    现在说一句谎话不打紧,以后还得编出无数句谎话来圆哪。

    或者,趁这机会,一并坦白了吧,争取个从轻发落的机会?

    见那小家丁搓着手不吭声,裴夜哼了一声道:“上来。”话音刚落,又补上一句,“别用你那乌龟爬,丑死了。”

    “哦。”易倾南吐吐舌头,这裴美人也太不识货了吧,她哪里是什么乌龟爬,明明就是树袋熊嘛,很萌很可爱好不好?

    主子在上,自不敢出言反驳,略带忸怩走去树干前,这回她不再是用最笨拙的法子,而是利用灵敏的身手,手脚并用,噔噔噔地攀爬上去,当然,还是稍微留了点余地,没用上内息。

    裴夜原本是坐在树冠,这会儿却移到一根枝桠上,原本不算宽敞的地方,连欠身都没办法,他却坐得端正稳妥,气定神闲,易倾南爬到他跟前,见旁边还有小块空处,赶紧挪过去,站稳抓紧,心里想着,这算是个最特别的逼供拷问之所了,自己等会儿要是有半句不顺耳不中听的话,肯定是一脚被他踹下树去!

    “将军,小人上来了。”易倾南讨好般道出句开场白。

    裴夜瞟她一眼没说话,月亮被云层遮住了,枝叶茂密,光线幽深,也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易倾南心里没底,也不敢再乱说话,就这么眼巴巴地等着。

    夜深了,府里众人都已安睡,小校场更是悄无人迹,四周静悄悄的,只隐隐有些虫鸣,还有彼此的心跳声。

    此时无声胜有声,这样安详宁静的气氛,易倾南却愈发觉得紧张,不仅心跳加速,连掌心都出汗了。

    裴美人说他有证据,是什么呢?

    生日宴加麻脸哥,两罪并罚,自己只怕是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就在她胡思乱想满心彷徨的时候,裴夜说话了。

    “编啊,怎么不编了,你不是最会找理由吗,戏也演得不赖,能扮山贼,能做编剧,能演老虎,能当家丁……说说,你还有什么不会的?”

    易倾南听出他话中些许戏谑的语气,总算找到一丁点安慰,或许事情并不像自己想得那么严重?

    横竖都是个死,还不如碰碰运气,都招了吧,兴许还能得到点石头的讯息呢?

    “将军息怒,小人没编,也不找理由,小人是有苦衷的。”易倾南心一横,竹筒倒豆子似的,全都说出来了,“小人不是有意要欺骗将军,而是刚到上京城的那天,就被那些人看见小人身上穿着的那件灰衣服,非说小人是裴府的人,一口一声小哥,争着对小人好,还让小人免费吃喝,小人身上也没钱,又没个落脚的地方,被这天上掉下来的馅饼给砸晕了,犯迷糊了,想着这样的日子挺好的呀,就将错就错,在上京城里混下去呗……但小人只是欠了些吃喝住店的钱,可没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事后小人回去找过想要还账的,却听说府里已经帮忙还上了,所以就算了。”

    既然是招供,就得表现出诚意来,不能全是真话,但至少大部分得是真的,至于那极少部分没说出来的事实,才是最重要的,一是她的性别秘密,二是她的离奇身世,她都必须守口如瓶。

    裴夜点点头,这些跟他派人查探到的倒是**不离十,略想一下,又问:“你怎么会出现在林家院子?那个姓石的小子,跟你是什么关系?”

    林家院子?

    易倾南依稀记得自己逃离囚禁石头的地方,大门横匾上好像是个林字,便答道:“石头是我的老乡,他是被人贩子抓去做苦力,关在那院子里,我那回想去救他,可惜没成功。”

    “嗯,那晚跟你一起的那个丫头也是姓石吧?”

    “是,她是石头的亲妹妹。”易倾南见他一副掌控全局的模样,哪里还敢有隐瞒,都实话实说了,听着裴夜口气还算好,便大着胆子问一句,“将军,石头他现在人在哪里呢?”

    裴夜瞟她一眼,“死了。”

    “什么?”易倾南惊得声音都变调了,一把抓住裴夜的衣袖,“他怎么会死呢?怎么回事啊?”

    裴夜一动不动,也不说话,易倾南急了,扯着他一阵摇晃,“将军你别吓小人,石头他只是腿脚有伤,别的都好好的,怎么会死呢?不可能的啊!”眼眶一热,眼泪都掉下来了,“小人知错了,小人往后再不敢骗将军了,将军你就饶了小人吧,别吓小人了,把石头还给小人吧!”

    “我说他死了,你为什么不相信?”裴夜转头过来看着她。

    易倾南连连摇头:“您不会的,您是裴大将军,绝不会滥杀无辜草菅人命的!”

    “傻小子。”裴夜冷哼一声,“你应该知道,我是从战场上回来的人,砍人头就跟切西瓜一样,我自己都记不清到底杀过多少人,是五千还是八千,甚至更多,数都数不清。”

    “不,那些是敌人,是侵略者,他们该死,而石头,他只是个手无寸铁的少年,您不会为难他的。”易倾南眼泪还在眼眶里打转,却说得十分笃定。

    裴夜看着面前少年亮晶晶的眼眸,淡淡道:“我曾经抓到过一个少年,也就是你们这般年纪,但他却是敌方的奸细,我亲手处死了他。”

    易倾南听得沉默下来,不知道该说什么,裴夜也不说话,就这么静静地待着。

    夜风轻轻地吹,一会儿就把她的眼泪给吹干了,易倾南张了张嘴,正想说点什么调节下气氛,没想到裴夜先行一步开口,声音低沉,像是在自言自语:“我杀他的时候,他正企图给士兵们的饭菜里下毒……”

    易倾南及时接上去:“您没做错,他不死的话,死的就会是您的士兵们。”

    裴夜眸光一闪,似是诧异于这小家丁竟能准确把握自己的心思,忽而问道:“你为什么要进裴府?”

    这思维转换得真够快的,好在她还能适应,易倾南耸耸肩道:“戏班子没了,总得找个活计混口饭吃,府里待遇好啊,有吃有住,干好了还能升职。”

    “但毕竟是奴籍,没人身自由的。”

    “奴籍就奴籍嘛,能吃饱,能穿暖,能有张遮风挡雨的铺睡,能好好活下去,比什么都重要。”易倾南是穿越人士,对地位等级这些也没个太具体的概念,只是想到清河村那些无辜惨死的村民,有感而发,勉强笑了笑,自嘲道,“人身不自由也不要紧,只要心是自由的,就行了。”

    “心是自由的……”裴夜喃喃念着,虽然是黑夜里,脸上却有丝光彩隐隐一现,望过来的眼神里也多了些奇妙的东西,“易小五,跟你说话很有意思。”

    废话,小五哥可是几千年之后的人,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学识渊博大智若愚,岂止是有意思,根本就是前世修来千年难遇的福气好不好?!

    心里这么想,但嘴上可不敢这么说,易倾南笑得那叫一个殷勤:“小人的职责之一就是陪将军说话,给将军解闷,让将军开心。”

    “那你觉得你做到了吗?”

    “没。”易倾南的小脸垮下来,今天她不仅是捅了个大篓子,还把以前干的坏事全都暴露出来了,现在就等着主子判罚呢,不知道会给自己定个什么样的罪。

    她低着头,似乎听见裴夜轻轻叹了口气,“不是你的错,也许是我错了,不该把你留在身边,你跟裴宝的性子不一样,并不适合待在飞鹤园……”沉默一下,他续道,“你说的那个姓石的少年,我在京郊找了个大夫给他重新接骨,还得休养一段时日才能回来。”

    “真的?”终于有了石头的消息,易倾南喜上眉梢,回味着他的前一句话,又惴惴不安起来,“您的意思是,您不要小人跟着你了?”

    裴夜撇开脸去,“就算是吧。”

    “可是小人已经认错了啊,您就不能网开一面,给小人一个服侍将军将功折罪的机会吗?”易倾南脱口而出。

    这个时候她才发现,她是真的不想离开飞鹤园,一点都不想。

    原因有很多,比如在府里地位高,薪水多,有单独的寝室,干活也比以往轻松,还有就是,很关键的一点,近水楼台先得月,她还要找回她的虎头啊!

    至于别的什么,属于她色心春情的范畴,不提也罢。

    但要是离开飞鹤园,回到家丁苑,一切想法都泡汤了……不行,她得想尽办法,努力自救!

    “不行。”裴夜根本不看她,只望着顶上灰黑的天幕,悠悠出神。

    怎么这样固执?

    她这又是爬树,又是坦白,又是忏悔的,他还是没打算饶过她啊?

    易倾南鼻子一酸,道:“小人今后会好好做事的,不再骗您了,这都不行吗?”

    裴夜没说话。

    易倾南想想又道:“那要不这样,您给小人一个留用察看的处罚,定个期限?”

    裴夜还是不发一言。

    易倾南见他像是铁了心的样子,心头一急,又被冷风一吹,受了刺激,说话根本没经过大脑,就道出来了:“不就是因为小人不知道您的忌讳,办了个生日宴,惹您不高兴了吗,所以您就挟怨而来,秋后算账,把以前的事都翻出来了,要跟小人一次性算清楚,就是这意思吧?”

    裴夜眼眸眯起:“秋后算账?”

    话一出口,易倾南就后悔了,自己真是脑子进水了,哪壶不开提哪壶,这下可把他给惹火了,别说是飞鹤园,就是家丁苑,都别想再待下去!

    可说出去的话就跟泼出去的水一样,覆水难收,反正都说到这份上了,省得再含含糊糊猜来猜去的,索性豁出去了,一口气把话说清楚,死个痛快!

    要死,也要当个心知肚明的鬼!

    易倾南聪明懂事,但毕竟年轻气盛,又是长期跟群青春易躁的少年人待在一起,同化别人的同时,自己也被同化了不少,个性上更为热情率真,此时话匣子一打开,口不择言,呱啦呱啦全说出来:“难道不是吗,您早知道小人就是当初坑蒙拐骗的麻脸哥,您还让小人进府当家丁,最近还给小人升职,一切都好好的,知道的人还以为您是宽宏大量既往不咎了呢,其实您是想让小人尝尝从云端上掉下来的滋味是吧,升得越高,跌下来就越惨,这就是您给小人的教训,是这样吗?”

    “说完了吗?”裴夜冷冷看着她。

    “回将军,小人说完了。”易倾南毫不畏惧回望过去,口气是谦卑的,可是眼神却相反。

    实际上她心里还是有点怕的,但老人家说过,在战术上重视敌人,战略上藐视敌人。

    老人家还说过,一切反动派都是纸老虎。

    老人家还说过……

    没等她把下一句语录想出来,就觉得脖子一紧,被只冰冷有力的大手给掐住了,刹那间,她几乎是感觉到了他身上散发出来的一丝凉薄的,淡漠的……杀气。

    “如果说那就是教训,那……这个呢?”

姻缘错 第九章 交心(上)

    裴夜的手指修长而冰凉,像藤蔓般慢慢收拢,易倾南渐渐觉得气紧,眼前的景象开始模糊起来。

    他会杀了她吗?

    也是,他是高高在上的大将军,战场上叱咤风云杀人无数,如今要她的命就跟捏死一只小蚂蚁一样容易,没人管得了他,事后也不会有人过问。

    命贱如泥,事到如今,易倾南深刻体会到这一点。

    可是,教她怎么相信,相信自己会真的死在他手上,他虽然外表冷酷了些,内心却不该是这样残忍,他不是别人,是裴夜啊!

    谁来告诉她,她到底做错了什么,会惹得他戾气骤生,狂性大发?!

    她做错了什么?

    易倾南不觉得疼,只觉越来越黑沉,越来越恍惚,心底纵有万千疑虑,万千不甘,喊不出,也是问不出,认命般闭上眼,脑子里仿佛掠过无数景象,丝丝缕缕,如天边浮云飘渺无踪。

    她好似想起了什么,又好似什么都不记得,眼角却有一滴微凉掉下,被风一吹,摇曳纷飞,落于裴夜的手背上。

    裴夜低头,看着自己手背上的泪滴,明明是些许凉意,心里却似被什么滚烫之物烙下,莫名一炙。

    好生熟悉的场景……

    是在哪里经历过呢?

    剑眉蹙紧,也不知想起了什么往事,眼神愈发冷冽暗沉,他缓缓放开了手。

    易倾南一口气憋在胸腔里,小脸已经涨得青紫,就像是处在危崖边缘,生死关头,此时骤然脱困,不禁大咳起来,直咳得面红耳赤,涕泪横流,简直难受至极,心底也是丝丝后怕。

    方才,他是真的起了杀心么?

    真是好险,只差一点点,这条小命就没了!

    是谁说裴美人心胸开阔的?是谁说裴美人脾气好的?是谁说裴美人不拘小节的?是谁说……统统都是狗屁!

    而裴夜只是淡淡看着她,仿佛刚才一幕从未发生过。

    易倾南捶胸顿足咳了半晌,好不容易恢复过来,胡乱抹了把脸,望着那张冷峻如冰雕刀刻般的俊脸,又巴巴凑上去,怯生生唤道:“将军。”

    好吧,脖子也掐过了,他现在应该气消了吧,心情好了吧?

    最关键的是,不会再为难她了吧?

    裴夜看着面前一脸狼狈的小家丁,微一扬眉,似乎诧异于那挥不去撵不走打不死的大无畏的小强精神,“嗯?”

    刹那间,她竟仿若看见他的唇角微微上扬,易倾南甩甩头,告诉自己那一定是幻觉,讪讪一笑,她旧话重提,“就留用察看吧,好不好?”

    裴夜简直有丝哭笑不得,这个小家丁,脑子里到底装的是什么,刚刚才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怎么还这样厚脸皮,非要赖在飞鹤园不走?

    他不知道,易倾南刚才其实用的是激将法,俗话说得好,不破不立,她想的是解开他心底那个疙瘩,因此言语才会那么激烈,可惜事实证明,适得其反,不但没起任何作用,还大大惹恼了他,差点搭上自己一条小命,真是得不偿失!

    硬的不成,那就再来软的,慢慢磨呗。

    “为什么非要留在飞鹤园?”裴夜问道,“你就不怕哪天再惹怒了我,我会真的杀了你?”

    易倾南瑟缩了下,她自然是怕的,可是她不能就这么走了,该找的东西还没找到,她的虎头啊,就是她必须留在飞鹤园的理由!

    一边在心里给自己打气,一边讪笑摇头,“小人不怕,将军是主子,小人是奴才,奴才就该待在主子身边侍候啊,再说了,将军英明神武,海纳百川,刚刚不过是吓吓小人罢了,又怎么会真的要杀小人?”

    裴夜瞥她一眼,“拍马屁。”话是如此,脸色却也缓和了些。

    易倾南暗地舒了口气,表面上则是一脸郑重,眨巴着眼睛道:“小人没有拍马屁,小人说的是事实,在小人心目中,将军就是神一般的存在,能在将军手下做事,是小人前世修来的福气,小人一定会好好干的!”

    裴夜挑眉,“真的?”

    易倾南连连点头,打蛇随棍上道:“真的真的,将军,您就再给小人一个机会吧!”

    “真这么想,以后不会后悔?”

    “绝对不后悔!”

    易倾南答得斩钉截铁,如今她自觉已经摸着点这将军主子的脾性,日后小心谨慎,避开雷区就行,只要不再犯错,贴身随侍的身份可光鲜着呢,有什么好后悔的!

    裴夜点头,“好。”

    “将军?”易倾南听得又惊又喜,她还准备了一大段说辞呢,正想着如何编排,娓娓道出,没想到就这样轻松过关了。

    其实刚刚还险些在人家手底下送命,哪一点轻松了?可她就是这么个乐天的心性,典型的好了伤疤忘了疼,事情过了就过了,懒得再想再计较。

    四周沉寂着,夜风习习,枝叶婆娑,月影斑驳落在彼此脸上身上,愈发幽深。

    裴夜不说话,她也没敢出声,两人陷入又一轮沉默。

    别说,裴美人的性子真的有点闷呢。

    就不知那蓝莲花是个什么样的脾气,如果也是个少言寡语的,那可真没意思,不是说夫妻俩的性格最好是互补型吗,一动一静,正好般配,若是两只闷葫芦凑在一起,无趣至极!

    呃,又想多了……

    易倾南捂住嘴,悄悄打了呵欠,都半夜了吧,困乏也是应该的,真想回寝室好好睡上一觉。

    可是主子不下令,她这做奴才的哪敢开溜,只能是恭恭敬敬候着陪着。

    但真的好困啊。

    如此安静的氛围,又没人说话聊天醒瞌睡,易倾南感觉眼皮越来越沉,牙签都快要撑断了,就在她脑袋不住往下磕的时候,裴夜终于开口了。

    “困了就回去睡。”

    “小人不困,小人得陪着将军。”易倾南一个激灵,不假思索道出。

    “口是心非。”裴夜低喃一句,哼道,“我不需要人陪。”

    光线幽暗,易倾南透过微微起伏的枝叶,偷瞟着他的脸色,小心翼翼说道:“小人还是留下来陪将军说说话吧,一个人待着多孤单多寂寞啊,高处不胜寒……”

    “小小年纪,还知道寂寞?”裴夜冷笑。

    “俗话说得好,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喜怒哀乐,世间冷暖,有什么没尝过的?”易倾南陪着笑脸,其实心里很不服气,不由自主想要争辩下去,“只不过平民百姓要吃饭穿衣,要养家糊口,要挣钱过生活,没那么多时间和精力去谈论风花雪月,所以什么孤单啊,什么寂寞啊,都是有钱人的专利,百姓心里惦记的,不过是一件厚衣,一顿饱饭,仅此而已。”

    这些道理,她在前世的时候是体会不到的,都是穿越到这个朝代之后,在这几个月的苦难岁月里,点点滴滴的切身感受。

    吃了上顿想下顿,每天为生计担忧,诸如此类,把脑子填得满满的,哪有空地去想更高层次的精神追求?

    这样的生活简单,却也踏实,安心。

    见裴夜一瞬不眨盯着她,易倾南暗忖自己是不是又说错话,触到将军主子的痛处了?可想了一想,她也没说什么啊,就是有感而发罢了,于是即兴发挥道:“小人想起了一首歌,是小人以前听别人唱过的,挺直白的,将军您要听吗?”

    没等裴夜开口,她已经轻声哼唱起来。

    “你知不知道思念一个人的滋味,

    就像喝了一杯冰冷的水,

    然后用很长很长的时间,

    一颗一颗流成热泪。

    你知不知道寂寞的滋味,

    寂寞是因为思念谁,

    你知不知道痛苦的滋味,

    痛苦是因为想忘记谁……”

    开始只觉得歌词挺美,也很符合主题,可是唱着唱着,却不禁心酸起来。

    突然就跟生活了十几二十年的世界告别,一个人穿越到这里,她那么艰辛,那么努力,想要融入这个异世,表面上,她似乎做到了,生活得挺好,可这终究不是她原来的那个世界,她只是个贸然闯入的外来者,不知道在这里要待多久,也不知道能不能回去,更不知道未来的命运会怎样。

    多少次午夜梦回,那种茫然无助,孤独无依的感觉,却说不得,道不出,只能深深埋在心底。

    如此心思,没人会懂,没人会明白。

    “你知不知道忘记一个人的滋味,

    就像欣赏一种残酷的美,

    然后用很小很小的声音,

    告诉自己坚强面对。

    你知不知道寂寞的滋味,

    寂寞是因为思念谁,

    你知不知道痛苦的滋味,

    痛苦是因为想忘记谁……”

    易倾南很用心地唱,不得不说,她这个身子的嗓音蛮悦耳的,也许是早年泡药草抑制生长的关系,声线较一般女孩子略微低沉一点,有种宜男宜女的中性感,演绎这样一首歌那是相当地适合。

    裴夜眼望远处,一直静静地听,等她一曲唱罢,倒是给了句评点,就五个字,“真够难听的。”

    易倾南耸耸肩,也不反驳,心里却想,要是自己唱得真难听的话,早出言打断了不是,何必耐着性子听完呢,还说她口是心非,其实他才是好不好?

    不过话说回来,这歌是属于现代流行歌曲的范畴,他身为一个古人,肯定是不喜欢的,也欣赏不来的,那些什么穿越过去当麦霸跳钢管流光溢彩大受欢迎的版本,都是脑残作者的异想天开罢了,是不可能真实发生的。

    “你也有思念的人?”裴夜忽然一问。

    尽管那歌有些怪异,但歌词他还是大体听懂了的,寂寞是因为思念谁,痛苦是因为想忘记谁,这个小家丁,想法多多啊。

    易倾南张了张嘴,顺势作答:“当然有啊,我想我的家人,我的朋友……”停顿一下,她垂下眼睫,黯然道,“可惜我再也见不到他们了。”

    她说的是她在前世的亲人和朋友,听在裴夜耳中,自然而然理解为她在洪灾中失散的亲人们,面色不觉又柔和了几分。

    难怪会对同寝室的伙伴如此维护,这小孩,倒是挺重感情的。

    易倾南吸了吸鼻子,摇头失笑,又自我安慰道:“不过没关系,虽然见不到他们,但我想他们在另一个地方会过得很好的,我在这里也会好好过,同处一片蓝天,同顶一轮明月,就是这个意思吧。”

    想了想,她又诗兴大发,高声吟出:“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话音刚落,立时察觉到不对。

    坏了,发挥过头了,她只是个能认识字的小家丁啊,怎么把大文豪的千古名句给搬出来了?

    都怪这该死的月亮,该死的气氛,一下子又得意忘形了。

    吐吐舌头,易倾南决定立刻转移话题,笑呵呵随口一问:“别光问小人啦,将军心里肯定也有思念的人吧?”

    这样的问话自然是失礼的,但她是贴身随侍啊,某些特殊的环境下,跟主子开点无伤大雅的小玩笑,调侃一两句,只要把握好这个度,应该没有大碍吧。

    裴夜眸光闪了闪,沉默了一会,慢吞吞道:“没错,我也有,以前会想她想得睡不着觉,现在不会了。”

    “呵呵,沈大小姐确实是个大美人。”易倾南并没有料到他会回答,愣了一下,带着三分真心,三分假意,三分讨好,还有一丁点酸溜溜应道。

    裴夜眼色淡然瞟她一眼,“不是她。”

    “那是谁?”易倾南好奇心被勾起来了,看他好像心情还行,不像是会发脾气的样子,不由得轻声追问。

    “我早逝的娘亲。”裴夜望着头顶的高天低语。

    他从来不是多话的人,此时此刻不知怎的,却遏制不住话头,以及心底喷薄而出的倾述**,在这目瞪口呆的少年面前,静静道出:“二十二年前,她难产而亡,我的生日,就是她的忌日。”

姻缘错 第十章 交心(下)

    “可是,老夫人不是好端端地住在清波园吗……”易倾南喃喃嘀咕着,猛然顿住,一下子明白过来。

    那个啥,清波园里的裴老夫人,不是他的亲娘!

    这就能够解释了,为什么他与那裴老夫人的关系看似和睦,实则凉薄;为什么裴老夫人在人前人后称呼他总是一口一声将军;为什么当儿子的可以把母亲关在园子里长时间不闻不问……原来两人竟不是亲生母子!

    可他为何要告诉她这桩隐秘,要知道,在这高门深院里,知道得越多,就死得越快,他对她说出他的身世,是不是意味着她的死期就要到了?

    易倾南越想越觉心惊,外加那个肉跳,呜呜,她可不可以暂时性失聪啊?

    抬眸瞟了眼裴夜,却见他一动不动,面色沉沉望着远方,半晌才又徐徐开口。

    “现在你该知道了,为何我从记事起就从来不过生日,就因为这一天,我失去了我最亲近的人,我的亲娘,还有我爹……”

    易倾南听得一愣,心都揪紧了,“老爷?难道他也……”该不是因为他娘的离世,他爹郁郁寡欢,也跟着驾鹤西去了吧?要真是这样,那他可真够惨的,刚出生就父母双亡,想到这里,她赶紧压低声音安慰道,“老夫人与老爷夫妻情深,相信他们在天上会相互照应,过得很幸福的,这么多年都过去了,将军您就别难过了。”

    裴夜摇了摇头:“我爹尚在人世。”也没转头去看易倾南尴尬的神情,淡淡道,“只是我娘下葬的第二天,他就一个人悄悄走了,没人知道他的下落,二十多年来他再没出现过,就连我祖父出殡,他都一直缺席未到。”

    离家出走?

    易倾南想起初来上京时听到的传闻,他的父亲应该是个文弱书生,当年因为爱妻逝去而远走他乡,如今已经过去这么久了,都没有在人前露过面,说不定早就不在人世了。

    裴夜似是猜到了她的心思,道:“我爹并不如世人所想那般……”不知想到什么,便停住不说了。

    “嗯嗯,老爷对夫人情深意重,吉人自有天相,怕是有什么事耽误了,相信不久就会归来,与将军父子团聚。”易倾南话说得顺畅,暗忖自己这理由真够牵强的,再有什么要事,裴府老爷子过世出殡,那当儿子的总该回来吧,可见实际情形肯定是自己猜想的那样,**不离十。

    还有啊,裴夜他爹是裴老爷,他爷爷是裴老爷子,这称呼可够拗口的,好在对于裴老爷,府里众人基本不提,自己心里明白也就是了。

    裴夜哼了一声,并无回应,此举倒合了易倾南的心意,也不想在这个话题上继续下去,赶紧转移开去,“其实小人觉得吧,老夫人,就是清波园的那位,还是很关心将军的……”

    听了刚才的话,她承认自己有点同情心泛滥,觉得那清波园里的裴老夫人也挺可怜的,裴老爷当年一走了之,她多年来独守空房,膝下又没个一子半女的,裴夜与她又不亲近,就这么孤单过活,物质富足,精神空虚,又有什么意思?

    她并不认为自己有资格做和事老,过问主子的家事,只是觉得这对名分上的母子俩也没有什么深仇大恨,能早点化解隔阂也好啊,裴夜父母都不在了,祖父也过世了,这个继母便是他唯一的亲人了,虽然彼此没有血缘关系,但相处多年应该还是有点感情的,从他大肆操办寿宴上就能看出,他心里对裴老夫人还是看重的,是这样的吧?

    裴夜哼了一声,跟刚才不同,这次带着点嘲樊意。

    易倾南表面上陪着笑,一脸讨好,心里却不以为然,这个裴美人,说话尽是说半句吊胃口,也不解释清楚,明确表个态,听到什么都是哼一声,哼来哼去,谁知道他到底是个啥意思啊!

    不过话又说回来,今晚他的话比平时还是多得多了,是个极大的进步呢。

    还有啊,他愿意告诉她这些事,是不是代表他认可了她的身份,准备把她往心腹的方向培养?

    嘿嘿,小五哥终于要发达了……

    “她关心的,是她现有的身份和地位。”就在易倾南胡思乱想的时候,裴夜悠悠开口,“她本是我娘的闺中好友,却暗地仰慕我爹,煞费苦心才进了我裴府,我爹离家之时曾有留书,对她做了妥善安排,让她和离归去,但她执意不肯,在祖父面前以死相谏,发了毒誓会一生忠于裴府,善待于我,祖父这才允她留下。”

    易倾南听得恍然大悟,原来这裴老夫人当初是个小三啊,难怪这样不得他的心。

    在古代,男人娶妻纳妾左拥右抱本是平常之事,但她是现代穿越来的,一夫一妻的观念在脑中早已根深蒂固,对那些妾侍姨娘之流,不自觉存了三分鄙夷。

    本想帮裴老夫人在他面前劝说几句的,此时也打消了念头,自然而然道:“后来呢?”

    “后来,我自小习武被送去军营锻炼,她勤勉持家做了裴府主母,祖父老迈病重撒手西去,一切……便如你今日所见。”裴夜说完,长长吁了一口气,似是感觉到她的兴趣,沉声道,“现在你明白了吧,将军府外表高大巍峨,光鲜华美,其实内里却是四分五裂,阴暗不堪,而我,万人敬仰的战神,究其实,不过是个亲娘早逝亲爹遗弃的孤儿罢了。”

    易倾南被他阴沉的语气吓了一跳,连忙摇头,“不是,不是这样的!将军,您听我说,老爷当年一定是太伤心了,悲痛欲绝,所以才离家出走的,这和您没有半点关系,又或许他早就后悔了想回来,但交通不发达嘛,各种各样的原因,才迟迟没有回来。”

    她一边说,一边注意他那张暗自隐忍的脸,顶上天幕黑沉,枝叶遮挡,也看不太清他脸上的神色,但她感觉得到,他一定是在意的,也是痛苦的,以往总是一个人憋在心里,独自舔伤,而今晚,终于爆发出来。

    不由自主地,易倾南伸手过去,轻轻放在他宽厚的肩上,面对这天神一般的英俊男子,破天荒地地没有半点遐思,有的,只是丝丝的心疼,与微微的怜意。

    “您并不可怜,您的父母虽然不得已离开了您,但他们给了您那么多啊,”她掰着手指,一项一项地数,“给了您俊美的相貌,给了您健康的身体,给了您不凡的地位,给了您富足的家世……这些都是别人梦寐以求追逐终生的目标,您却与生俱来,难道不觉得幸运吗?”

    裴夜冷笑,“我宁愿不要这些。”

    易倾南听得想翻白眼,别人求都求不来的,你还不想要?好歹按捺住了情绪,她轻声道:“有些东西,人在拥有的时候并不觉得可贵,只有失去的时候才感到遗憾,追悔莫及。”见他丝毫不为所动,不由得叹道,“您当初虽然失去了父母,但您还有老爷子啊,还有至亲至爱之人,可小人……”

    裴夜本来是等她下文的,可是等来等去都是一片静寂,侧头去看,这才发现小家丁咬着唇,仰着头,一副故作坚强的模样,不觉失笑,“小小年纪,就这样心事重重么?”

    易倾南垂下眼睫,说得漫不经心,“也没什么,就是我爸……嗯,小人的爹……”

    刚开口说了半句,就被裴夜打断道,“别什么小人不小人了,简单点。”

    “是,将军。”易倾南早就厌烦这卑微的称谓了,立时改口,“我爹在我很小的时候就不要我们了,跟别人成了家,我娘身体不好,受此打击就一病不起,熬了几年,还是走了,我是被我姥姥带大的,后来姥姥也过世了,我又在舅舅和姨母家各住了一段时间。”这些事,她从来都没跟人说过,包括前世的同学和朋友,别人只知道她勤工俭学,拼命赚钱,却不知道她成长如此艰辛,更不知道,妈妈给她留下的积蓄,只剩下极少部分被她用来治那怪病,绝大部分的钱,还有姥姥的那座大院子,都被舅舅和姨妈私下瓜分了,没法啊,她当时小嘛,还得看人脸色过日子,哪管得了这么多,等长大懂事之后,钱和房子都成了别人的了,没有证据,只能作罢。

    不过,舅舅和姨妈总算让她吃住了几年,没赶她走,她也知足了,而且舅舅家的表妹,和姨妈家的表弟,跟她关系还是挺好的,时常往来呢,就连她那个抛妻弃女的老爸,最近两年也回来找过她,想恢复关系,只不过她想着含恨而去的妈妈,断然拒绝而已。

    这些都是她前世的记忆了,与她这一世的经历截然不同,易倾南说得含糊,不过裴夜也没深究,只道,“看不出来,你成天乐呵呵的,原来也有这么多的苦楚。”

    易倾南满不在乎抓抓脑袋,干笑两声道:“人一辈子多短暂啊,何必被那些伤心事困住,自己跟自己过不去呢,要学会自我开解,凡事朝前看,我就是这么想的,要不将军您也学我吧,多笑笑多开心些,少板着脸少皱眉头,俗话说得好,笑一笑十年少,愁一愁白了头啊!”

    裴夜横她一眼,对这没规矩的话倒也不生气,问道:“那你说说,你是怎么自我开解的?”

    自我开解?这事儿全靠自己啊,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呢!

    易倾南想了想,灵机一动道:“您知道树洞的故事吗?”

    裴夜自然不知道这个故事,于是她便绘声绘色讲起来:“很久很久以前,在一个遥远的国家,有一个皇帝,他长了一对驴耳朵,这本来是皇帝的秘密,却被负责给皇帝修剪头发的剃头匠知道了,剃头匠要保守秘密,不能对人说,但憋在心里又难受,吃不好睡不好,就在半夜三更跑到树林里去,对着个深深的树洞大叫,皇帝长了驴耳朵!皇帝长了驴耳朵!心事了结,然后就一身轻松回去睡觉去了。”

    这个故事她只说了一半,寓意嘛,想必他也听出来了,心里的秘密,也就是内心的烦恼,憋在心里是没法化解的,堵不如疏,最好的办法就是把它说出来。

    “树洞?倒是有点意思的。”裴夜何等聪明,回味着刚刚听到的故事,微微眯眼道,“你知道的东西倒是挺多的嘛,从哪儿学来的?”

    糟,又让他起疑心了!

    易倾南暗骂自己多嘴,一味卖弄,忙含笑解释道:“我也是听人说的。”

    “听谁说的?”裴夜不紧不慢问道。

    “街头的说书先生,呃,我不知道他的名字。”易倾南随意胡说着,反正街头巷尾来来去去那么多人,他又不可能个个都去追查,她都说了是很久以前,遥远的国家,种种伏笔足以表明,这故事跟苍汉皇帝没半点关系,那些以下犯上抹黑统治者的罪名自然就套不到她头上来。

    “你的意思是,我也该找个树洞,不开心的时候就对着它吼一嗓子?”裴夜挑眉,弧度恰到好处,云层正在此时散开,清浅的月光照射下来,教她近距离看了个真切。

    靠,挑个眉都这样帅,没天理啊!

    “对的,就是。”易倾南定了下神,直直点头。

    “那多麻烦,还得半夜无人时去树林里找——”裴夜拖长了声音,不知是想通了还是怎么的,竟带着一丝隐隐的笑意,哼道,“我身边就有现成的树洞,何必舍近求远呢?”

    “现成的?”易倾南脑子里的弯还没转过来,飞鹤园里的一草一木她都很熟悉了,没看到有树洞啊。

    却见他幽深的眸光定定望过来,“以后你就是我的树洞,我但凡有心事有烦恼,随时随地,想说就说,不过,我对你说的话,你要是敢传扬出去,我会把你这树洞填平了,让你永远消失。”

    易倾南吓得直缩脑袋,“别啊,小人哪敢啊!”

    “不是说了别称小人的吗?”裴夜皱眉。

    “是,是,我哪敢啊,就是借我一百个胆子,我也不敢把将军的事说出去半个字!若有违背,天打雷劈!”她又不是那种长舌妇,喜欢背后议论宣扬说三道四,尤其事关裴美人,更加不可能,别的不说,她还在乎自己的前程,在乎这条小命呢!

    裴夜被她着急分辨诅咒发誓的模样给逗乐了,唇角微一上扬,忽然一个倒退翻身,如翩翩起舞的大鸟,从树冠上直落下去。

    “将军——”易倾南不知他这举动又是受什么刺激了,或者是自己又说错什么了,着急叫道。

    “在树上还没待够吗,快下来,有重要任务——”裴夜端端站在树下,俊脸微仰,一本正经对上她不安的眼神,“我这一晚上还没吃东西呢,赶紧做去!”

姻缘错 第十一章 小人心思(已修)

    这人真是,脾气来得快也去得快,她还在想着关于给他当树洞的事呢,他倒好,又开始使唤她去做吃的了!

    易倾南暗骂自己纯粹是没事找事,好好的非要讲什么树洞的故事,这不,把自己给绕进去了,贴身随侍成了贴身树洞,真够悲催的,还得小心谨慎守口如瓶,睡觉都必须警醒三分,否则要是说梦话说漏了嘴,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她一边哀怨默念,一边动作迅速滑下树去,主子发话,做属下的哪敢怠慢,急急匆匆就朝着林子外面奔,可刚迈出一步又停住了,转过头来陪着笑脸,等着裴夜先行。

    刚刚可领教了这九曲连环阵的厉害,她说什么都不敢再乱闯了,既然创造这个阵法的人就在现场,她干嘛还去逞能呢,跟着他走呗。

    易倾南这点小心思,裴夜哪会不清楚,见这小家丁走了两步又一脸怕怕地退回来,咧嘴笑着,眼巴巴望着自己,他哼了一声,大踏步朝林外走去。

    裴夜大步流星走在前面,易倾南寸步不离跟在后边,离天亮还有一会儿功夫,府里静悄悄的,偶尔遇着个巡夜的护卫,见是将军大人,也不意外,只躬身行礼,远远退开。

    主仆二人一路无话回了飞鹤园,极有默契径直去向小厨房,眼见到了门口,易倾南二话不说,很自觉地奔到前头,边走边道:“将军您回房歇着吧,我这就做宵夜去,一会儿就好。”

    话说得顺溜,可进了厨房往四周一看,不由得一巴掌拍向脑门,暗叫不好。

    生日宴的所有食材都被她倒掉了啊,哪还有什么吃的!

    这会儿还黑灯瞎火的,大厨房那边铁定没人,也领不了东西啊,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这可如何是好?

    易倾南正在懊恼,冷不防一个声音在背后响起,“怎么了?”

    是裴美人,他竟然跟在她身后,没回屋去!

    这下糗大了!

    易倾南转身过去,对着他笑得既讨好又无奈,“将军,厨房里没什么吃的,要不您还是回房看看书什么的,我这就去找大厨房的管事娘子……”

    “不用麻烦了,随便弄点,简单吃点就行。”裴夜摆手,顺势过去坐在桌前,勾起手指随意敲着台面,“你之前弄的那些饭团、烤肉,拿出来热一热就行。”

    紫菜包饭……

    烤五花肉……

    他竟然都记得?!

    易倾南感动得快要哭出来了,眼神不由自觉望向角落里的泔水桶,心想如今他只有变成一只猪,才能吃到生日宴上的那些美味食物了。

    裴夜顺着她的目光过去,微怔一下,立时明白过来,“哦,都倒掉了?”

    “是。”易倾南低应了一声,怕他责怪,赶紧解释道,“这天气有点闷热,出炉太久,不能再吃了。”

    似是配合她的说法,门外一阵夜风吹来,吹得桌上油灯火光闪耀,十足清凉。

    易倾南倒没脸红,反正她是严格遵守厨房的规章制度,这事放在哪里都是挑不出半点错来,谁会想到计划不如变化,裴美人此时会守在这里等东西吃呢。

    扁了扁嘴,她又在灶上柜里一阵翻找,总算找着点剩余的食材,面团、鸡蛋、香菇、青菜、虾仁,还有一小块的瘦肉,闻了闻还好没坏,略想一下,侧头小声询问道:“要不我将就随便做点,将军您别嫌弃,下回我好好准备……”

    “啰嗦。”裴夜横她一眼。

    易倾南立时闭紧嘴巴,手脚不停做事去,其实她以前也不是这样的,想到什么就做什么,干脆利落,可现在环境变了,身份变了,得小心了又小心,夹起尾巴做人哪,做属下的,就应该早请示晚汇报,凡事问清楚,啰嗦就啰嗦吧,总比稀里糊涂犯错得好!

    有裴夜在旁盯着,她当然是卯足了劲,看家的本事全使出来了,做事从未有过的又快又好,面团是做蛋糕留下的,早已经熟化完毕,被她搓成了细细长长的一条,肉丝虾仁香菇下锅炒香,葱花炝锅,加汤烧开,面条煮好装入大海碗,淋香油,焯青菜,再把各种浇头铺上去,最后加上两只荷包蛋,便是大功告成。

    “将军,吃面喽!”易倾南捧着热气腾腾的大海碗过去,碗里可谓五颜六色,褐色是肉丝,黑色是香菇,粉的是虾仁,绿的是青菜,白里透黄的是荷包蛋,极有卖相,让人食欲大增。

    “这叫什么面?”裴夜问道。

    “长寿面啊!”易倾南见他兴致不错,没经过大脑就脱口而出,话音未落便觉不对,赶紧去瞟他的脸色,“呃,将军对不起……”

    裴夜这回倒没发作,只淡淡道:“原来这就是长寿面,有什么讲究吗?”

    易倾南恭敬递上筷子,小心组织着措辞,“倒是有个典故,不知道将军听说过没有。”

    “讲。”裴夜接过竹筷。

    “是,将军。”易倾南对着面碗吞了吞口水,趁他不注意,悄悄把腰带勒紧了些,没办法,她现在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之前因为心情不好,也没吃什么东西,早就饿了,刚刚做的时候特意做多了一小份,给自己预留的,但是主子人还在跟前,她也不好自行走开去吃啊,只一个字,忍!

    舔了下唇角,她开了口,绘声绘色讲起来:“很久以前,有一个很伟大的皇帝,他崇信鬼神又相信相术,一日与众大臣聊天,说到人的寿命长短时,他说相书上讲,人的人中长,寿命就长,若人中有一寸长,就可以活到一百岁。坐在他身边的一名大臣听后就大笑了起来,众大臣莫名其妙,都怪他对皇帝无礼。皇帝问他笑什么,这位大臣解释说,他不是笑陛下,而是笑彭祖,人活一百岁,人中长一寸,彭祖活了八百岁,他的人中就长八寸,那他的脸该有多长啊!”想想她又补充一句,“彭祖,就是个传说中擅长养生之术的神仙。”

    “然后?”

    “然后啊——”易倾南干笑两声,“皇帝和众大臣也想明白了,看来要想长寿,靠脸长长点是不可能的,但可以想个变通的办法表达一下自己期盼长寿的愿望。脸,就是面,脸长就是面长,所以大家就借用长长的面条来祝福长寿……这就是长寿面的由来。”

    易倾南讲的这个故事,里面的皇帝是汉武帝,大臣是东方朔,她怕这个朝代的人不知道以上人物,人名都是含糊带过,想来裴夜也不会深究,重视内容就好了嘛。

    “你知道的故事可真多,又是看闲书看的?”裴夜的语气里带着那么点嘲讽的意味。

    易倾南只能是故作不知,傻笑应对,“对啊,以前我就爱逛书局,经常被书局掌柜拿扫帚撵人呢。”

    “活该。”裴夜扯了扯唇,倒没察觉自己正跟这小家丁有一句没一句的搭话,时不时还抬个杠,这可是不太像他平时的举止行径呢。

    见他用筷子挑起面来,易倾南又解释道:“还有啊,这个长寿面煮的时候不能扯断,吃的时候不能咬断,从头到尾自始至终都是一根面条才行,祝福长寿的愿望才能实现。”

    没想到裴夜听完,却是不屑轻笑,“你不是说人生短暂吗,还要那么长寿作甚,这岂不是自相矛盾?”

    易倾南颇不赞同摇头,“话不是这样说的,正是因为人生苦短,不过寥寥数十年的光阴,所以人才会在心里存一个美好的愿望,不是为自己,而是希望我们至亲挚爱的人,能够健康长寿,活得长长久久,彼此相依相伴,直到永远。”

    “是么?”裴夜抿唇哼了一声。

    “是的,是的。”易倾南小嘴像是涂了蜜糖一般,张口即来,趁此机会狂热吹捧,大献殷勤,“在我心目中,将军就是我最热爱最崇敬的人,我是一心一意祝愿将军健康长寿,青春永驻,日月同辉,寿与天齐……”小五哥的口才可不是盖的,要不是被裴夜不以为然的眼神打断,她几乎连千秋万代一统江湖都说出来了。

    “马屁精。”裴夜对她的脾性也大体掌握了,明知是吹嘘遛庐词,听在耳里还是挺受用的,轻骂了句,道,“这什么日月同辉寿与天齐的话,不许到处胡说,特别是在康亲王和夷陵皇子面前,可记住了。”

    易倾南诚心诚意点头称是,她自然知道这是大逆不道的话,尤其是在这个皇权至上的朝代,搞不好是要被砍头诛九族的,刚才只是说顺溜了,而且对象是自家主子,又是单独相处的场合,这才口没遮拦胡侃一通,以后肯定是不会的了。

    不过话说回来,裴美人这样提醒她,说明她在他心中还是有那么丁点看重的,前世的时候她就听说过这么个说法,大意说是上司如果还能骂你批评你,还是觉得你还有用处;要是对你淡漠以待不理不问的时候,那对不起,你就准备卷铺盖走人吧。

    易倾南越想越觉开心,笑眼弯弯看着他吃面,若是换了旁人,被人给这么巴巴望着,再好吃的食物怕是都无法下咽了吧,可那是裴夜,堂堂苍汉大将军,在他的词典里从来就找不到脸红害羞之类的词,面不改色吃完最后一口,连面汤都喝得干干净净。

    可别说,虽然他是个武将,吃相却不粗鲁,只会让人觉得豪迈爽朗,看着那毫不做作的吃相,易倾南感到自己的馋虫都快被勾出来了,忍啊忍,一直忍到他放下筷子起身,终于没忍住,肚子里咕的一声响。

    虫子叫唤了。

    裴夜就在近前,自然听得真切,只愣了一下,立时扑哧笑出来,边笑边是扭头朝外走,“我知道你给自己留了的,快去吃吧。”

    唇边一抹笑意,宛若冰雪消融,大地回春,易倾南被那明朗灿烂的景色晃了眼,半晌才反应过来,她没看错吧,裴美人居然也会咧嘴大笑呢,真是生平仅见,千古奇观哪。

    端着一小碗快糊掉了的面,易倾南吃得津津有味,总算是与裴美人消除嫌隙打开心结,这一晚的辛苦没有白费,小五哥的贴身随侍生涯又曙光重现,前程似锦,一切都好得不能再好!

    下一步,就该认真做事,多多赚钱,争取早日升级了!

    易倾南心存憧憬,手脚麻利收拾好厨房,哼着小曲回到寝室,刚躺下没一会儿,迷迷糊糊快要睡着了,就听得外面有人碰碰碰地拍门。

    “易小五,还睡呢,快起来做事了!将军要上早朝!”是裴宝的声音。

    “来了,来了!”易倾南答应着,急忙翻身爬起,心里再不情愿,也是没办法的事,谁叫她现在是个小厮啊,还是贴身的那种,不论早晚,随叫随到。

    理好衣装开门出去,正对上裴宝那张臭臭的圆脸,“快去洗漱,把自己收拾干净,然后就去将军房里,将军点名要你去侍候!”

    裴宝这话说得极其郁闷,心头更是憋了一肚子的怨气,明明昨晚这小家丁自作主张,惹得将军拂袖而去,横看竖看都是一副失宠的衰样,可一夜过去,怎么就变了?

    他并不清楚这一夜两人相处的具体经过,只知道这个易小五在临睡前到处找寻将军主子,想要挽回劣势,难道真叫他给找着人了,然后……然后又发生了什么?

    会不会真如众人传言,那易小五做出了什么色惑主子的事?

    也不能怪裴宝胡思乱想,说实在的,女大十八变,易倾南最近真的是越长越水灵了,身段愈发纤秀匀称,五官也是精致细腻,就算是他这么粗线条的人,也隐隐察觉出这种持续的惊人的变化,并为此懊悔不已。

    作为裴夜已故乳母的儿子,从小到大的玩伴,裴宝向来以忠仆自居,凡事都把主子的利益放在第一位,尤其是裴老爷子在临终前说的那番话,他更是铭记在心,时刻不忘。

    裴老爷子说,主子自幼父母不在身边,养成了孤冷淡漠的个性,他需要一个好女子来陪伴,排忧解难,相携到老。

    在裴宝看来,这女子不是别人,正是主子当年亲赠玉佩的沈府大小姐,沈晴衣,只有她才担得上这份责任,才是最适合主子的那个人。

    如今两人亲事迟迟不成,府里先是弄了对心气高傲的红绿双姝,后是住进个刁蛮无理的表小姐,这会儿又半途冒出个俊俏得过分的小家丁,一个比一个麻烦,一个比一个伤脑筋。

    看来要想实现裴老爷子的遗愿,促成这段美好姻缘,趁现在还来得及,他得好好想个办法,下一剂猛药了,事后也绪子会责怪,甚至会处罚,但他毫无私心,自是问心无愧。

    裴宝眉头皱起,心思不住转啊转,渐渐生出个主意来。

姻缘错 第十二章 闻香识男人

    就在裴宝满腹心事想对策的时候,易倾南已经匆匆洗漱完毕,一溜小跑去了裴夜的寝室。

    就半个时辰没见,裴夜已经沐浴完毕,着一件素白的中衣,长发还湿漉漉地披着,五官英挺,眉眼如墨,刚健中透出几分柔和,更觉魅惑。

    裴夜除了苍汉战神的称号之外,还有个响当当的名号,就是“上京第一美男”,当然这只是坊间流传,并没有真正搬上台面上来叫,但易倾南当初闯荡街头,对这些八卦封号自然是了如指掌。

    在她看来,自家主子岂止是上京第一美男,就是那苍汉第一美男,都是当之无愧的。

    她是穿越人士,放眼前世今生,这样纯天然的无添加的美男子,再找不出第二个,而且主子之美,一方面,若是放在灿烂阳光下,大庭广众间,便是美得张扬,美得耀目,美得让人惊艳心动;另一方面,若是放在清淡月色中,夜深人静时,却又美得含蓄,美得和谐,美得叫人越看越是舒服顺眼。

    用一个词来形容,风情万种啊!

    如今易倾南就是这种感觉,原以为自己在府里待得够久了,鉴赏力提高了,对主子的美已经有足够的免疫力了,凡事物以稀为贵嘛,天天看时时看的,看得多了不说是腻歪,至少也应该没那种震撼了,可没想到,在不同的时间不同的环境看到不同装扮的主子,每一次都会有不同的风情,着实扯人眼球,刹那失神。

    祸害啊,真是个祸害!

    好在她的心理防线还是挺强大,短暂的恍惚之后,又若无其事地走上前去,小脸上带着殷勤的笑容,恭敬行礼道:“将军。”

    裴夜点点头,“给我梳头。”

    易倾南听得有点懵,梳头?没听裴宝说过这项工作啊,裴宝只是说,将军主子不喜欢人近身侍候,什么沐浴啊,梳头啊,更衣啊,都是他自己亲力亲为,所以当时她向裴宝汇报说自己被将军主子责令侍候沐浴,后者惊得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

    好吧,她只能想是将军主子一时心血来潮,所以会发布几次与平常不同的命令,比如上回让她侍候沐浴,再比如这次让她为他梳头。

    易倾南脆生生应着,取过旁边的干布巾来,动作轻缓帮他拭擦头发,这古代没有洗发水沐浴露,洗浴都是用的最天然的物事,洗澡用的是胰子,洗发用的是皂角,反而有种特别的香气,淡淡的,似有似无,若隐若现。

    俗话说闻香识女人,如今到了她这里,却要改成闻香识男人了。

    易倾南一边给他擦头发,一边胡思乱想着,王福贵陆大庆之流只能算是男孩,自不必提,自己认识的称得上是男人就那么几个,十根指头都能数过来——

    白沐算是其中之一吧,别看白沐只是个混迹戏班子的江湖艺人,却书卷味十足,周身经常都是带着股子墨香;康亲王宁彦辰也算一个,这种王公贵族,向来注重仪表,身上时常佩香,是那种宫廷里才有的檀香;还有就是夷陵皇子赫连祺,他也是皇室中人,却不像宁彦辰那样佩香挂玉,喜好穿红着绿,施朱傅粉,或许是因为终日流连烟花之地,虽为昂藏七尺男儿,身上却以脂粉味居多。

    而裴夜,武将出身,平日不是上朝,就是在军营操练,汗味是少不了,除此之外,却没有什么别的味道,比如现在,刚沐浴过的他,头发上就是股淡淡的草木香,这对前世闻惯了香水护肤品味道的她来说,倒是别有一番风味。

    还有这头发,又黑又亮,光泽照人,质地就跟上好的缎子一样,可比前世电视里那些洗发水广告明星的条件好多了。

    “我赶时间,你别磨蹭,弄快点。”裴夜微微侧目,这个小家丁,擦个头发慢吞吞的,目光发直,不用说,肯定是在走神了。

    想到其之前又因为生日宴的事情担惊受怕的,后来又陪着自己在树林里待了大半个晚上,这会儿精神不济也是情有可原,裴夜语气还算平和,心里却在想,自己是不是对他太苛刻了些,找裴宝来梳头打理不是一样,用起来还更顺手些,干嘛非得是他呢?

    “是,将军。”易倾南一个激灵,答应得飞快,手上也在加速动作。

    裴夜挑了挑眉,他也说不清楚为何自己执意要叫小家丁前来侍候,只能解释为要物以致用,既然让这个易小五进了飞鹤园,做了贴身随侍,就要让他好好做事,尽职尽责,多学些本事,以后要是去别家干,也会让新主子满意……

    新主子?

    裴夜为自己这莫名冒出的想法哑然失笑,这调到自己身边才半个多月,进府也不过三月有余,听说是签了三年契约,做得好的还会续签,一切才刚开头呢,哪里来的什么新主子?

    府里男男女女那么多家丁丫鬟,能让他瞧得上眼的并不多,易小五是极其难得的一个,这或许跟两人早前在青州城外官道上狭路相逢的遭遇有关,这世上胆敢明目张胆打劫他裴夜的,这小子绝对是头一个,也必然是最后一个,到头来,小贼竟成了小厮,可见人生的缘分是多么神奇。

    缘分……

    裴夜默念一句,眼神沉了沉,瞥见铜镜中自己还是披头散发的模样,不由得心火微起,抬高了声音,“易小五,你到底会不会梳头?”

    易倾南刚给他擦干头发,正准备梳成发髻呢,一听这声音吓了一跳,手一抖,木梳啪嗒掉在地上,还连带着扯断几根长发。

    “将、将军,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易倾南声音有点打颤,一动不敢动,真不知他怎么好好的又翻脸了,又生怕他一巴掌就给自己挥过来,这该是小说里当主子的惯有的举动吧?

    可这也怪不了她,那么长的头发,要想全部擦干就得费不少功夫,这干着是服侍主子的活计,动作又不能太粗鲁,她还急得不行呢,好不容易可以梳了,他倒好,无缘无故一声吼,难道他不知道他这样子又冷又酷又渗人吗,换做是谁也受不了啊!

    有朝一日她要是当上皇帝,头一件事就是颁布圣旨,让举国上下的男子都留板寸!

    看着那小家丁手脚无措满脸无辜的模样,裴夜脸色缓和了下,抿唇道:“时辰不早了,快梳吧。”

    “是,将军。”易倾南如蒙大赦,赶紧弯腰捡起木梳,急急匆匆给他把头发梳好。

    这个时候哪里还顾得上动作指法什么的,慌乱间又扯断他几根长发,急得她汗都出来了,但总算是梳好个发髻,用根玉簪固定好,谈不上好看,反正不会垂落下来就是了。

    “好了么?”裴夜问道。

    “好了,将军。”易倾南瞟了眼他头上耸起的一团,答得有点心虚,这梳头可是门技术活,尤其是给古代人梳头,不论男女,一个个头发长到腰际,她能梳成这样都算不错的了,还好他等会儿是去上朝,还要戴官帽在上面,好歹能遮个丑。

    以往她还笑裴宝小题大做搞什么岗前培训,现在才知道,这侍候人的工作,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要做得完美无瑕更是难上加难,所以今后还得戒骄戒躁好好上进才行。

    给主子梳头没梳好,易倾南心里多少有点自责,见裴夜作势欲起,忙取了官服来侍候他穿上,她个子比裴夜矮了不少,须得使劲踮起脚来,才能勉强完成这项工作。

    裴夜沉默无言任她忙活,整个过程没发出半点声响,屋子里气氛静默得过头,易倾南最受不了就是这个,讪讪笑着,没话找话说,“将军的这身官服真威风,简直帅呆了,是专门为您量身定做的吧?”

    裴夜虽然不太明白这帅呆了的含义,但听这献媚的语气,摆明了说句赞美之词,淡淡道:“应该是吧,我也不是很清楚。”

    “今晚将军会回府用膳不?”易倾南随口又问。

    “没事就回来。”裴夜又答,忽然发觉这小家丁有点啰嗦,跟裴宝相比半斤八两,不分伯仲呢。

    “那我给将军做好吃的,将军想吃点什么?”易倾南开心地问,别的不说,这厨艺可是她最拿手的活计,搬出来倍有面子,没自觉自己跟他这一问一答的聊着,却是像极了小两口的闲散对话。

    “随便。”裴夜耐着性子回应,见她小嘴又在张合,直截了当打断道,“你能不能换个话题?”

    易倾南眨眨眼,她其实已经问完了好不好,也没别的话题了啊,换一个,说什么呢?

    他是将军,她是家丁,中间等级隔了十万八千里,又有着时代的隔阂,真的没什么共同语言啊,他思考的是国家大事,她惦记的是加薪放假,牛头不对马嘴,八竿子都打不到一起!

    见裴夜还盯着自己,易倾南陪着笑脸道:“这几日天气还挺好的,秋高气爽,呵呵。”

    不知道是在哪篇报道上看到的,按照社交常识,人们聚在一块,一旦无话可说又不能冷场的情况下,就会自然地聊到天气,所以她便说了这个最为保险的话题。

    “是么?”裴夜哼了一声,也没指望小家丁能说出什么惊天动地的话来,在他看来,天气就只有晴天和阴天之分,哪有什么值得说道的。

    “是啊,听说这时节京郊的桂花开得可好了,难怪夷陵皇子殿下跟康亲王玩得不亦乐乎,流连忘返了呢。”易倾南说这话可没别的意思,就是信口一提,这两人算是她在上京认识的少数有身份有地位的人了,有时候跟伙伴们吹吹牛什么的,她也是时不时将其挂在嘴边显摆的。

    不过话说回来,这两人出去游山玩水也够久了,怎么还不回来呢?

    康亲王宁彦辰都还没啥,有他自己的窝,就是这个夷陵皇子赫连祺,是借住在将军府里的,在他到来之前,府里众人每月一天的假期就全部取消,到现在还没恢复。

    易倾南想的是,要是他迟迟不归,晴朗居空着没人住,府里的活计便少了很多,大伙是不是可以适当轮换着休休假什么的?

    前天她回家丁苑串门的时候,伙伴们都在埋怨说好久没放假了,对上次的酒楼聚餐念念不忘,甚是回味,要是能放假的话,别说是一天,就是半天功夫也好啊,大伙又可以去大吃一顿,到时候把翠丫也叫出来,那陆大庆想翠丫都想得说梦话了,也该让那小子见着真人以偿心愿了。

    她这副表情,看在裴夜眼里可以用四个字来形容,那就是:悠然向往。

    “你倒是挺惦记他们的嘛。”裴夜的脸色沉了下来,好吧,他知道这小家丁和以上两人关系匪浅,暗中暧昧,可是非得当着他的面表现得这样明显吗?

    易倾南可不知道自己这么一句话,又惹得主子不高兴了,还在傻乎乎点头,“殿下是将军的贵宾,王爷是将军的朋友嘛,自然要惦记的。”她的意思是,都是主子的座上客,在府里说话有分量的人,哪敢怠慢啊?

    “如你所愿,他们顶多明天就要回来了。”

    裴夜说完这句,便是面无表情走出门去,就剩下易倾南在屋子里兀自发愣。

    她就知道没那好运气,赫连祺一回来,大伙又得继续忙活,休假的事又泡汤了。

    唉,这一世就是个忙碌命,躲都躲不掉,可他那前一句话是什么意思,听起来那么别扭,什么叫如她所愿啊?

姻缘错 第三十八章 冷战(下)

    假期第四日。

    毕竟是外地人士,在上京城里也就这几处亲友,该去的地方都去了,该见的人也见了,经商致富也需要时日,不可急功近利,一蹴而就,所以这一日,易倾南有点闲,只在城里闲逛。

    其实她也可以待在府里好生休息的,虽说裴夜下令撤去她一干职责,可并未向府内众人言明,小厨房和寝室也仍是为她所用,不曾收回,裴宝最近也不管她,她完全可以在寝室里睡个懒觉,在小厨房里做点美味食物,去家丁苑找伙伴们吹吹牛,去花园里和丫鬟们聊聊天……看,日子还是可以过得轻松惬意的。

    可不知道为什么,那园子,那居室,那厨房,处处透出静寂,沉闷的气氛,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裴美人不理她了。

    飞鹤园里所有的人都不理她了。

    一想到这个,她便觉得胸闷气短,与其待在府里,还不如出来走走,走到哪里算哪里。

    尽管如此,基于本能,她还是逛了几家生意最好的店铺,首饰商行、裳服布庄、米行饭馆,甚至杂货铺,哪里客多就往哪里钻,一来二去,也初步摸到些这个朝代做生意的规矩法则。

    不理就不理吧,她便有更多时间和精力来做她自己的事。

    易倾南按下心神,握拳起誓,从这家店铺出来,又进了那家店铺,午时只是随便在街边小店吃了点东西,饭后继续闲逛。

    走着走着,不知不觉便来到一处熟悉的建筑。

    醉月楼。

    心念一动,忽然间想起那夷陵皇子赫连祺的纸条来,他说,待他伤好便又带她出来玩。

    呵呵,她如今自由自在,哪需要他来带,她想去哪里,自己去便是!

    摸了摸口袋里的一锭银子,易倾南昂首挺胸踏了进去。

    “小哥,是你呀!真是好久不见了!”那老鸨正着一身艳丽红裳在门里迎客,一见这少年进来,先是一愣,继而认出,喜滋滋迎上来,眼神直往少年身后瞧,“赫……贺公子呢,没跟你一起吗?”上回在楼外发生的一幕还历历在目,贺公子竟是夷陵皇子呢,天大的贵人啊!

    “公子有事,叫我来看看小凤姑娘。”易倾南停步答道。

    “小凤?”老鸨反应过来,笑道,“你是说小凤仙吧,她如今改名字了,还说是贺公子要她改的呢……”

    “正是。”易倾南径直问道,“她人在哪里?贺公子有话带给她。”这丫头倒也聪明,明明是自己让她改名,她却说是赫连祺,碍于对方声名地位,老鸨没法不允。

    “在二楼上,还是上回那间屋……”没等她说完,易倾南便大步朝里走,只留那老鸨在原地自顾自低低念叨,“瞧这急色鬼的模样,我家小凤仙而今可是卖艺不卖身的,再说就凭你这小子,身上又带了几个银子呢……”许是想到这少年背后之人的财力势力,渐渐住了口。

    有钱没钱却有什么,小凤仙被夷陵皇子看重,这样的好机会,可得牢牢把握住。

    易倾南见到了昔日的小凤,今时的小凤仙。

    将近两月不见,小凤仙长得白胖丰腴了些,不若初见时的瘦弱凄苦,除开少女的鲜艳姣美,眉宇间却有了丝沉稳与自信,配上身鹅黄与淡粉相间的衣裙,倒也风情楚楚。

    易倾南看得赞叹不已,她却不知,这小凤仙本就不是个凡俗女子,只是家境使然,形势所迫,无力抗争罢了,那日经易倾南一番点拨提醒,茅塞顿开,加之听说了那贺公子的真实身份,便是使劲抓住这根救命稻草,一口咬定自己乃是其钦点之人,又使了些手段,终于让那老鸨半信半疑,暂时弃了用她赚钱的心思,以待他日重用。

    而此次易倾南的造访,便为这一说法更添加了可信度,令老鸨由半信变为了全信,抛去眼前利益,下血本栽培,此是后话。

    这一日,易倾南在醉月楼待了整整一天,天黑才回府。

    与小凤仙聊天只聊了一个时辰,剩下的时间,则是由小凤仙找来醉月楼里最手巧的女子,讨教梳头技艺。

    易倾南自觉是个优秀的随侍,上得厅堂入得厨房,文能看书识字吟诗作对,武能蹿上围墙砍断房梁,洗衣打扫样样不在话下,连同那高傲的战马小微都不怎么抗拒她了,只有一样很逊,便是梳头。

    犹记得那日她给裴夜梳头,手忙脚乱,还折断了他数根长发,虽然他当时并未怪罪,甚至从没提过半句,但她一直耿耿于怀。

    论起梳头技艺,天底下最为娴熟最是灵巧的,一是宫中女子,一是青楼妓子,她没法随意出入皇宫,便退而求其次。

    只是,她心底也没底,自己是否还有这个机会,还能给裴美人梳头簪发……

    回去的时候天色比往常略晚了些,易倾南想着那妓子的说法,边走边是虚空比划梳头的动作,不觉进了园子,穿过长廊,刚要进门,忽见里间的人影,脚步微滞。

    屋里好不热闹,不仅有她家主子,有裴宝,还有表小姐梁筱蓉,和她的丫鬟彩霞。

    彩霞双手捧着食盒立在一旁,梁筱蓉则是站到了裴夜的案几跟前,俏脸微红,眉目含情,脆生生说道:“表哥,这点心是我新近才学会的,你趁热尝一点吧。”

    她今日乃是着一身窄袖收腰的浅绿色襦裙,银白腰带,裙摆上绣着几株粉色水莲,清淡素雅,亭亭玉立,与平日的妆容却有不同,只是时至深秋,又是夜里,连个薄袄都没加一件,也未免太单薄柔弱了些。

    这样的衣饰,让易倾南想起了沈晴衣,沈晴衣容貌清丽,气质素淡,配上这身清雅裳服更显风姿;而这表小姐杏眸桃腮,长相稍艳,还是颜色鲜亮一些的衣装更为适合。

    “放下吧。”裴夜头也没抬,只眼风朝门外轻扫了下。

    只三个字,却令梁筱蓉喜上眉梢,不迭答应着,示意彩霞将食盒呈上,又含情脉脉往他望了几眼,这才携了彩霞告辞而去。

    易倾南隐在门后,看到她容光焕发走出,却有些怔了。

    这位表小姐最近也不知被谁激起了斗志,心思又活泛起来,一连几晚都来送宵夜。

    与以往一样,裴夜连园子的大门都没准她进。

    但今日,真真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不仅是允她进了园,进了房间,还让她把宵夜放下,就放在他的跟前。

    这做宵夜的职责,如今也被人担了去,当真是落得一身轻松日日闲呢。

    易倾南苦笑着,后退几步,悄然隐入夜色之中。

    她也没别的地方去,只得回了自己的小屋,闭紧了门窗,解开裹胸的布带,就当是提前遛兔子吧。

    想要打坐练功,心思却始终静不下来,迷迷糊糊睡了会儿,就听得有人叩门。

    “别忘了你还有值夜的任务!”是裴宝的声音,命令式的语气。

    是了,她不能睡在这里,她还得给将军主子值夜,这是她现在唯一的差事了,要是连这都被旁人替了去,是不是意味着她也该提着包袱滚蛋了?

    易倾南心头一紧,赶紧答应着,翻身而起,匆匆整理了自己就开门出去。

    这一夜,易倾南几乎没合眼,专心致志聆听着内室的动静。

    她多想里面能传出点声音,哪怕他咳嗽一下,或者清下嗓子,她会毫不犹豫冲进去,端汤送水,问候服侍……这便是最好的机会,她认错的机会。

    可是,室内一片静谧,连他的呼吸声都没感觉到。

    一夜无眠。

    假期第五天,也是最后一天。

    一个上午,易倾南就坐在灶台前发呆,想着今天要去哪里,想了半晌,还是没想出来。

    不管去哪里,都觉得意兴阑珊。

    怎么会这样呢,明明她一直都在盼着休假,盼着出府的!

    易倾南气得捶地,捶了几下又觉得疼,更觉自己傻气,易小五啊易小五,人家不理你,你干嘛还巴巴等着守着,反正月钱又没少你一个子,该吃就吃,该睡就睡,自己找乐子去呗!

    想着便开心了些,随便做了点吃食吃了,收拾干净便抬腿就往外走。

    在府里转了大圈,远远看见周林正领着大伙在干活,一个个干得热火朝天的,她也不好去打搅,便四处闲逛,走着走着,地势开阔起来,却是无意间走来了马厩。

    易倾南见状一愣,马厩是府内要地,闲人免进,她这喂养小微之职早已卸任,还有什么立场前来?

    正转身要走,却被人唤住,“小五,你小子最近几天躲到哪里去了?”

    易倾南听到是马夫巴图的声音,只得回过头来,勉强笑道:“巴大叔,我最近在休假。”

    巴图是名年近四旬的高大汉子,长得深目勾鼻,骁勇剽悍,据说不是苍汉国人,来历不详,他自军中就跟着裴夜,裴夜进京便将他也带了来,旁人碍于裴夜威名,却也不敢说三道四。

    “是么,将军对你真好!”巴图由衷赞道。

    易倾南撇了下嘴,他对她好么,要么管天管地,要么置之不理,累的时候累死,闲的时候闲死,冰火两重天,个中滋味,外人怎知?!

    巴图见这少年一副不以为然的表情,摇头笑道:“你这小子,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不说别的,就说喂养小微,打扫马厩,你以为,这是人人都有资格做的事?”

    易倾南听得不解,不就是喂点草料,冲洗下马儿,再扫扫马粪吗?纵然不算脏活重活,但也谈不上份肥差吧?

    在她询问的眼神中,巴图轻声一叹,徐徐开口,“小微和小然,是将军自小养大的马儿,对将军来说意义重大,特别是小然战死,小微更是将军心头的至宝……这喂养小微之事,但凡将军得空,都是他亲力亲为,府里除将军与我,连裴宝都近不得小然,现在还多了个你,你还不明白将军对你的重用吗?”

    易倾南一时怔然,重用,巴图竟用到这个词,“可是……”她不是不知道小微的重要,但她不曾深思,也不敢多想啊,她就是个最低等的小家丁,不是吗?

    “没什么可是,倘若只喂点草料,府里是个人都会做,但将军却让你与马儿亲近,给它洗澡,为它清扫,这是要让它认得你,欢喜你,接受你,小微可不是一般牲畜,它是通灵的千里马呀,它一旦认定,这一辈子都会忠贞不二,鞠躬尽瘁为其效力!”巴图看着少年渐渐变白的面颊,不由笑道,“傻小子,受到将军重用是件好事啊,你怎地这副怪模样?对了,你休假也休了好几日了,却要休到几时?赶紧把活计接回去,不然时日一长,这马儿又该不理你了……”

    易倾南根本没听清他后面说什么,胡乱点了点头,心神不定往回走。

    原来竟是这样,将军主子并不是心血来潮给她派遣差事,增加活计,而是隐含深意,予以重用?

    他其实是重视她的,是么?

    可她做了什么?

    她根本没当回事,不以为荣,反以为累,还偷奸耍滑找福贵来帮忙,自己却在草堆上呼呼大睡,难怪他看到会不高兴,会生气!

    想起当时那小微不屑的眼神,连马儿都在骂她不知好歹!

    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好事都被她给搞砸了,现在却要她怎么挽回?

    她狠狠敲了敲自己的头。

    知错就改,善莫大焉,现在就认错,哦不,认罪去!

    易倾南先是慢走,继而快行,到最后,便是朝着飞鹤园的方向飞奔起来。

姻缘错 第十三章 箭伤

    因为裴夜走的时候那一副冷峻的脸色,易倾南一个早上都是忐忑不安的,实在想不通自己又有哪里惹恼他了,这个裴美人,也太喜怒无常了吧?

    有句话说得真好,距离产生美,以前在府里就是远远瞥见,根本没机会近身接触,才会觉得他威风凛凛,英武神圣;如今经常见面,还要侍候吃喝拉撒睡,什么都看得清楚明白,他的外表是长得好,龙章凤姿,俊美无俦,可这脾气也不小,经常莫名其妙发火生气,她都领教了好多回了不是?

    哼,这典型的大男子主义,往后那沈府大小姐可有得受的!

    易倾南这样一想,心里舒坦了不少,那点不该有的遐思也跟着又淡了几分,叠好被服,四处收拾下,便又去小厨房忙活。

    按照裴夜的生活规律,下了早朝也不会回府,而是会去京郊的军营,因此她中午就是随便做点,和裴宝以及留守的七星卫们对付一顿便是,重点精力是要放在晚餐上。

    易倾南在小厨房里待了半晌,左等右等没等来大厨房那边送来的食材,倒是觉得奇怪,飞鹤园和清波园都是主子居所,这两地方的用度都是每日最早备好送达的,今日却是怎么了,难道府外的菜农屠子们都罢工了?

    将军主子不在,园子里也没什么事,裴宝神神秘秘地一早不知去了哪里,她也闲得没事,索性自己去大厨房找周许氏问问,是好是歹总该有个回话吧。

    没等她出园去寻,周许氏已经自己找上门来,迎面就是一句,“今天的菜还要等会才能送过来,我怕你等得着急,就先过来打个招呼。”

    见她说完就要走,一副急急匆匆的模样,易倾南赶紧陪着笑脸跟上去,“婶子刚来怎么就要走,坐下说说话不好么,我这就给婶子倒水去。”

    周许氏摆摆手,横她一眼道:“我知道你安的什么心,想打听翠丫头的事情是不,也真难为你俩,都好些日子没见了不是,心里肯定惦记得慌。”

    易倾南其实就是想跟她聊聊,了解点府里最近发生的事,这飞鹤园里都是些大男人,个个沉默寡言的,裴宝又不喜欢她出园走动,一天到晚不是在自己寝室,就是将军寝室,要不就是小厨房,这三点一线的生活,说实话真有点单调,她感觉自己消息太闭塞了,园外的事什么都不知道,这可是大大的不好。

    俗话说得好,居安思危,别以为如今日子过得安逸,就忘了过去经历过的危难,这点觉悟她还是有的,尤其在这将军府里,上上下下一个个都跟人精似的,心眼多着呢,谁知道哪天就冒出来刺你一下。

    比如那大管家郑直,之前她给将军主子办生日宴的想法,就是被他的话给煽动挑起的,可他那时就是和黄芩章峰说话,被她暗地里听到,并不是他直接对她授意下令,也没证据证实是他有意陷害,这个哑巴亏,她是吃定了。

    再比如清波园的老夫人,这些日子待在园里不出门,据说夜以继日抄写经书,念诵经文,为将军主子祈福,安静得近乎诡异了,对外界的说法是养病,可养病也养不了一辈子啊,只怕没几日就会重新开园了,到时候可有她的好果子吃。

    听周许氏又拿翠丫和自己来开刷,易倾南只是笑笑,等她唠叨完了,才不经意问道:“今天府里是有什么事吗,送菜的事都给耽误了?”

    周许氏道:“是啊,大管家吩咐说就这一两日那皇子殿下要回府来,得专门给他准备些食材,这才晚了点。”

    易倾南听得点头,将军主子不是也说了吗,夷陵皇子和康亲王一行应该就是今天回京,照理说将军主子应该设宴为其二人接风才是,可他又答应自己会回园子吃饭,这不自相矛盾吗?

    想来自然还是皇子殿下的面子大些,对于自己一个小家丁的询问,兴许他当时就是随意答应着,作不了数的。

    “还有啊,你们园子的裴管事今天一早又专门过来交代了事情,新添了不少特别的食材,都是要现准备的,这一来二去的,可不耽误时辰?”周许氏想起裴宝送来的单子上的食材名称,脸色微红,忍不住想打趣两句,拍手道,“呵呵,依我看哪,府里过不了多久怕是要有喜事了。”

    她见易倾南懵懵懂懂的模样,却是醒悟过来,笑道:“瞧我,跟你说这些干嘛,你还小,也不懂这些,等以后年岁大点就知道了。”

    易倾南也没多想,不是说秋季进补吗,这些高门大院的人家应该更注重养生之道,初秋就开始准备了,那好,到时候她就做多些汤羹粥品之类,把飞鹤园的男人们都养得膘肥体壮,白白胖胖的,看谁还敢说她工作做得不称职!

    两人随便又说了几句,周许氏惦记厨房里的事务,匆匆走了,等她离开没多久,姗姗来迟的食材也终于送到了。

    易倾南粗略一看,也还是些寻常的肉类、蔬菜和调料,肉是鸡肉和猪肉,蔬菜有白菜、韭菜、土豆和茄子,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只多了些新鲜的河虾,另外还有些如核桃松子白果之类的坚果,她暗忖,也许裴宝觉得将军主子日理万机太辛苦,想给他加强营养补补脑吧。

    裴夜临走时并没有特别的嘱咐,她也就按照自己的想法随意来做,无非是些家常口味的菜式,韭菜炒鲜虾、松仁烩蛋、糖醋茄饼、干煸土豆丝,白果炖鸡,爱吃甜食的她,还给自己做了个核桃蜜糕,外加一大锅红枣枸杞银耳羹。

    到中午的时候,裴宝还是没回来,飞鹤园里就剩下她和三名七星卫,天璇、天玑和玉衡,自从园里自己开伙,他们也不去大厨房里,快到午时就很自觉守在小厨房外,等易倾南做好了吹声口哨,都齐齐进来,围坐一桌,沉默着吃完就起身离开。

    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属下,对于这样的性格,易倾南已经习以为常,偶尔还在桌上讲个笑话什么的,其他人都面无表情自顾自地吃,就她一个人说得眉飞色舞,呵呵直乐。

    她也没觉得自己是在浪费表情,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她可不想被这些闷葫芦们同化,唯一的法子就是把他们好好改造,变成正常人,至于裴夜,她暂时还没那胆子,不提也罢。

    饭后是午休时间,七星卫们都回自家寝室去了,易倾南把小厨房收拾好,想着也回寝室歇歇,可是走到裴夜寝室门口,脚下却不由自主拐了个弯,自然而然就进去了。

    屋子一早就打扫过了,到处都干干净净的,也没什么活计可做,易倾南在外屋转了转,鬼使神差进了内室。

    黄梨木的雕花大床上被盖叠得方方正正,保持着她早上收拾后的景象,枕边的布老虎依然在原处好端端立着,经历了岁月的磨砺,却依旧色泽艳美,憨态可掬。

    没人知道她偷偷拿走了那只丑丑的布老虎,裴宝眼里只有这高档品,哪会在意她那地摊货,裴夜每天那么忙碌,就更不会察觉到了。

    易倾南不否认自己心里还是有那么一点别扭,有那么点不舒服,虽然那布老虎百分之九十九都是江玉涵的做工,但创意是她的,心意也是她的啊,被人忽视的感觉可真不好!

    撇撇嘴,她转了个身,面向墙边的一长排立柜,这些柜子平日里关得严严实实,无从得见,日常打扫都是她在做,裴宝在旁监督,碍于背后有双眼睛盯着,一直没办法下手,此时难得有独处的机会,易倾南瞅瞅四下没人,当机立断逐一打开,飞速查看起来。

    进府已经有好些日子了,算算时间,莫老头也应该甩掉了那些黑衣人,就快来上京找她了,要是知道她还没拿回那圣焰令,还不知会怎么责骂她呢!

    令牌啊令牌,要是连这柜子里都没有,又会在哪里呢?

    易倾南一格一格找下去,待找到最后一格,柜门打开,露出个大大的红木箱来,箱子上却上了把铜锁,她心头一动,比划着虎头的大小,觉得还挺相符,小手刚摸上那箱盖,就听得背后一声——

    “易小五,你在做什么?!”

    是裴宝!

    易倾南吓得差点跳起来,手抚着胸口,大口呼气,慢慢转身过来,好在她早有准备,小嘴一扁,便是嗔怒道:“裴宝哥,你干嘛吓我啊?”

    裴宝一脸严肃看着她,“我吓你?哼,你才在吓我呢,你老实交代,中午一个人悄悄跑将军房里来做什么?”幸好他回来的时候正遇上夷陵皇子一行,所以才过来主子房间取物,要不然还不知道这小家丁暗地里搞这小动作,鬼鬼祟祟的,难道是要偷东西?

    易倾南面色已经恢复正常,衣袖一抖,手里捏着块抹布,甚是无辜地道:“早上我打扫得急,就只是弄了弄地面,柜面台面都没怎么擦,只好在午休的时候来补做了。”

    裴宝听她说得有理,想了想又问:“那你打开柜子做甚,不是叫你不经允许不准动将军的东西吗?”

    易倾南耸耸肩,摊手道:“我没有啊,我正在擦呢,不知怎么的它自己就开了,怕是年久失修,轴有点失灵了呢。”

    论说谎辩论,裴宝哪是她的对手,三句两句就败下阵来,挥挥手道:“好了,这次是意外,下回你可记住了,不经允许,千万别动将军的任何东西,否则定会重罚!”

    易倾南连连点头,“是,我记住了。”好险啊,差点就露馅了,不过幸好她脑子转得快,今日也算是有收获,她基本可以断定,虎头就在那红木箱子里了。

    裴宝朝她上下打量一下,又道:“对了,我今日特意去大厨房说了,今后那边送的食材会有些变化,你都看到了,会不会做?”

    “看到了,裴宝哥放心,我都准备好了,会给将军好好补一补的。”易倾南这话说得那叫一个真心实意,就在刚才,她突然有了个新的想法,趁着在将军府这么好的平台和机会,她可以好好钻研下厨艺,以后就攒钱开个小饭馆,自己开门做生意,说不定还是条发家致富之路呢!

    裴宝听着她的回答,还是挺满意的,看小家丁干劲十足的模样,自己兴许是错怪了他,他还那么小,可能真没这心思,不过将军主子老大不小的了,万一产生点什么别的念头也不行啊,必须趁早斩断,自己就来做这坏人吧。

    想到这里,裴宝哼了一声,道:“你好自为之。”说罢三步并作两步,走去裴夜的书案前,轻车熟路打开旁边的书柜,从中取出个小瓷瓶来。

    易倾南在旁看得真切,也没敢发问,心里却在嘀咕,还叫自己不要乱动主子的东西,他还不是一样,拿得可真顺手啊,摆明了是只休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嘛。

    裴宝取了药瓶正要退出,见小家丁还直直望着自己,没好气道:“还愣在这里做什么,跟我去晴朗居帮忙啊,你小子待在园子里还不知道,外面出大事了!”

    易倾南听得一怔,早上还跟周许氏聊过,没听说什么新闻八卦啊,“什么事啊?”

    “夷陵皇子打猎的时候被冷箭射中,受了重伤,都是被抬回来的,这不,我就是来取将军房里的金创药呢!”

    “真的?”易倾南张大了嘴,不是吧,那赫连祺生得牛高马大,两根手指就把沈二少给拎起来了,本事挺厉害的啊,怎么会这样不堪一击?

    “当然是真的——”裴宝边说边是叹气,面色极其难看,扭头就往外走,“要是皇子殿下有个什么事,这整个府里的人都是吃不了兜着走了!”

姻缘错 第十四章 幕后真凶(已修)

    对于裴宝的话,易倾南是半信半疑,赫连祺又不是在将军府出的事,跟府里众人有什么关系呢,再说了,将军主子是朝中大将,又与康亲王向来交好,谁敢动他府里的人?

    不过裴宝是她的顶头上司,她也不敢违背命令,粗略收拾下便跟他去了。

    裴夜不在府中,裴宝就是其代表,由他出面去看望受伤的贵宾还是比较合适的,当然,为了凸显他这裴管事的身份,必须找个手下跟着,小家丁就是最好的人选。

    两人出了飞鹤园,匆匆忙忙朝晴朗居的方向而去,见裴宝一路都是绷着张脸,易倾南随便找个话题问道:“对了,裴宝哥,你一大早到哪里去了,中饭都没回来吃?”

    裴宝瞟她一眼:“我是去办正事,还需要跟你报备吗?”

    易倾南碰了个软钉子,陪着笑脸道:“当然不是了,我是怕裴宝哥在外面忙碌,没顾上吃饭,所以才问问。”

    “我吃了的,卢氏酒肆的掌柜请我吃的。”裴宝见她满脸关切之情,脸色倒是柔和了不少,眉毛一扬,正色道,“等会儿有人会送酒来,我让他们直接送园里的小厨房里,总共是两坛,你记得收好了。”

    “好的,裴宝哥。”易倾南答应着,心道自己还以为他出门办什么大事呢,原来是去买酒去了,这也挺奇怪的,据她所知,府里的各种物资都是商家专供的,尤其是飞鹤园的用度,只要给大厨房那边打个招呼就行,哪用得着他一园管事亲自出门去买?

    不过这是带头大哥吩咐的事,做小弟的听着照办就行,今日大哥脾气不太顺,她该闭嘴就闭嘴,不敢多问半句,可不能再犯刚才的错误。

    裴宝嘴里说着话,脚下半步没歇,带着易倾南一阵风似的进了晴朗居。

    这还是易倾南头一回来到晴朗居内部,只见庭院开阔,楼阁精巧,水榭花台处处皆是,与飞鹤园沉稳内敛的建筑风格相比,却多了种风雅秀致的韵味。

    大管家郑直已经到了,正和两名蓝衣家丁守在赫连祺的寝室门外,见得两人过来,微怔一下,忙迎上来,“裴管事,你也来了。”看见跟在裴宝身后的易倾南,轻轻点了下头,一脸和善。

    本来按照他在府里的职务,比裴宝要高一级,但人家是主子身边的人,别说是个管事,就是那个小家丁易小五,他也不敢当面得罪啊。

    “大管家好。”易倾南对着郑直恭敬行礼,讨厌归讨厌,表面功夫还是得做的。

    郑直对她笑了笑,又望向裴宝。

    裴宝晃了晃手中的瓷瓶,神情略显倨傲,道:“听说皇子殿下受伤,我送金创药过来。”

    郑直随声附和,“这敢情好,我正愁将军没在,府里没人做主,裴管事来了就再好不过了。”

    裴宝问道:“里面情形如何?”

    郑直道:“殿下的侍卫不让人进去,我派去服侍的丫鬟全都被赶了出来。”

    裴宝嗯了一声,便是大摇大摆往里走,易倾南见他进去,自然是寸步不离跟着,她可不想跟这郑直单独待在一起,懒得看他那副假惺惺的嘴脸。

    赫连祺这回来京带的侍卫不多,统共就四名,此时正有两人候在外厅,其余都守在内室,面色如常,只眼神中微微流露出些许惶急,他们认出裴宝是裴夜身边的人,故无阻拦,一路放行。

    易倾南跟着裴宝顺利进入内室,一眼就看见那仰面躺在软榻上的男子,那身招摇的孔雀蓝锦缎长衫已经脱下,其上血迹斑斑,身上只着一件中衣,胸襟敞开,露出一大片白净的肌肤,左肩上则是一个铜钱大的血窟窿,颇有些触目惊心,一名夷陵侍卫正拿布巾小心去按那伤处,见两人进来,手上动作停了一停。

    赫连祺脸色微微发白,眉心拢起,似是在忍受痛楚,口中不耐烦叫着:“都回府这么久了,大夫怎么还不来?想让本殿下血流成河活活痛死是不是!”

    “殿下再忍忍,那康亲王已经亲去宫中请太医了,应该很快就到。”那侍卫边说边是往裴宝的方向望过来。

    许是感觉到侍卫语气中的迟疑,赫连祺睁开眼,看见进来的两人,先是一愣,继而哼道:“你们来做什么?”

    易倾南知道他因为自己升职进飞鹤园的事还余怒未消,这个时候也不敢去招惹,是以低眉顺目缩在裴宝身后,裴宝上前一步,双手奉上药瓶,“小人来给殿下送金创药。”

    赫连祺淡淡应了一声,他旁边的侍卫心领神会,正要伸手来接,忽听见赫连祺道:“你,过来,给本殿下上药。”他手指抬起,指向裴宝身后的人影。

    易倾南冷不防被点了名,微怔一下,暗忖这个夷陵皇子只怕是故意为难自己,跟自己过不去呢。

    见屋内之人的视线都投向自己,她只得硬着头皮走出来,在裴宝略显古怪的目光注视下,接了药瓶过来,走去赫连祺身边。

    那夷陵侍卫早已知趣退开,空出位置,易倾南见伤处周边并无血渍,想来已经清理过了,便扯开瓶塞就要往伤口上倒。

    “慢着——”

    忽听得门外一声低喝,有人旋风一般冲了进来,立在她跟前。

    来人着一身天青色的绸衫,玉冠锦带,风尘仆仆,一出手就把她手里的药瓶抓了过去,盖上瓶塞,随手扔给一旁的裴宝,“本王带了宫里的李太医和王太医来,你们都退下,瓶瓶罐罐全部拿走,别在这里丢人现眼!”

    易倾南一听这声音就乐了,正是康亲王宁彦辰,来得早不如来得巧,这个时候出现,恰好给自己解围呢,她可不想真去侍候这位皇子殿下。

    自己主子珍藏的药被说得一无是处,裴宝心里老大不舒服,可对方不是别人,是全京城最难惹的王爷,他却是敢怒不敢言,只得收好药瓶,拉了易倾南急步退了下去。

    宁彦辰身后还跟着两名太医模样的男子,拎着药箱,带着僮儿,等他们两人一走,立时朝着赫连祺围拢上去,剩下的几名太监哐当一声将房门关上,与外界彻底隔离。

    易倾南频频回望,确定什么都看不到了,这才转过头来,小跑着跟上裴宝的脚步。

    “裴宝哥,我们现在干嘛,回飞鹤园吗?”她小声问道。

    “废话!不回飞鹤园你还想去哪里?”裴宝没好气反问,他顾全大局,好心上门送药,没想到会是这么个结果,面子上过不去,这股闷气自然要找人发泄,不对着小家丁还能对着谁?

    易倾南多少也明白点他的心思,一路陪着笑脸,她巴不得早点回飞鹤园去,眼看一晃就下午了,过不了多久将军主子就该回府了,她小厨房里的事情还没做完呢,还得抓紧时间去忙活。

    其实想想也正常,人家好歹是一国皇子,那样的身份地位,会随随便便让个下人给上药治伤?还好康亲王带人来得及时,若是她就这么把药粉倒上去,要是之后那赫连祺有个什么不适,她可罪过大了,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所以她跟裴宝想的不同,对于这样的结果反而挺满意,裴宝一路阴沉着脸,她可是暗地欢喜哼着小曲回园。

    小厨房的位置正好是在园子的最南边,相对僻静,因为裴夜不喜人多,尽管要做这么多人的伙食,却也没添个打杂的人手,所有的事情都她一个人做,既要按时按点,又要保质保量,工作难度还是很大的,所以易倾南一进去就开始干活,中途收了府外送来的两坛子酒,名叫什么青梅酒,后来也听说将军主子提前回府来了,却没个空闲出去张望一眼。

    直到晚饭时分,她才好不容易把一桌子饭菜做好,又招呼了七星卫们把碗筷摆好,一桌子人左等右等,就等来天玑过来传话,“将军和王爷有事商量,叫大家自个儿吃,不用管他。”

    天玑说完就坐下了,七星卫们见他如此,纷纷举筷准备开动,却听得裴宝叫道:“等等!”

    话音刚落,易倾南已经自动凑过去请示了,“裴宝哥,要不我去取个食盒来,每样都给将军预留一份。”她看裴宝脸色不太好,心想这些菜品原料都是裴宝一大早钦点的,不就是为了给将军主子补补吗,如此心意可不能辜负,必须让将军主子吃到肚里才行,就是古代没微波炉,等会儿热菜比较麻烦,越到天冷越是如此,唉,想个什么办法好呢?

    裴宝赞许看她一眼,点头道:“好。”小家丁就这点好,机灵懂事,一点就通,可不像这一桌子大老粗们,只知道服从命令,从来不肯多动动脑子,真正为将军着想!想想他又道,“将军在书房也需要人侍候,你这就过去吧。”

    众人默不作声,但眼神中皆是流露出同情之色,只听得易倾南答应得干脆,“是,我这就过去。”

    她倒没想太多,这飞鹤园里个个都是元老,她就一个新来的小家丁,凡事自然得冲到前头,新人嘛,没受欺负就不错了,多做点事不算什么,不就是端茶倒水吗,这可是她的拿手活!

    易倾南当机立断从小厨房里取了食盒,将饭菜分格装好,弄得个份量十足的,直把一旁的裴宝看得眉开眼笑,连连挥手,“去吧去吧,别让将军他们等久了。”

    “是。”易倾南应了一声,拎着食盒匆匆走开,边走边是在心里念叨裴宝平日的叮嘱,将军主子倒好办,给什么喝什么,那个康亲王宁彦辰,只喝云山雪芽,可别泡错了。

    一会儿工夫,易倾南泡好了茶,端着去了裴夜的书房,她耳力灵锐,还没走到门前就听得里间的对话声。

    “为什么不去请容老爷子?不过一条街的距离,总比你去趟皇宫来得快吧。”低沉醇厚的男中音,是她家主子。

    “你又不是不知道,容老爷子一向跟我不对付,去了也不见得请得到……”男子轻笑出声,正是宁彦辰。

    “胡扯。”裴夜冷哼一声,忽又道,“这回来的李太医和王太医,相貌看起来有点陌生。”

    宁彦辰哈哈笑道:“就知道你这过目不忘的本事,什么都瞒不了你,没错,他们可不是什么太医,而是我在宫外的朋友,我专门请他俩过来验证伤势的。”

    “你派人射的箭,你还怀疑什么?”裴夜淡淡问道。

    “正是因为是我派的人,所以我心里最清楚,一杆纯属吓人的箭,竟能射出这么严重的伤来,你说这是什么道理?”宁彦辰一改平日桀骜不羁的本色,冷静反问。

    室内一片静寂,而门外,易倾南吓得屏息噤声,一动都不敢动了。

    又听到不该听的东西了,她怎么就这么倒霉呢?

    刚刚才和将军主子解除芥蒂,这下可好,估计又要被康亲王追杀灭口了!

    害怕的同时,她那颗小心脏又是被听到的爆炸性内幕惊得怦怦乱跳,不是在做梦吧,赫连祺中的那一箭,居然是与之同行的康亲王宁彦辰派人射的!

    晕死,他跟赫连祺不是称兄道弟一派和气吗,为什么要派人去暗杀对方呢?

    这是否就是所谓杀人不眨眼的官场政治,权力争斗?

    易倾南脑子里一团乱麻,半天都转不过来,浑浑噩噩间,却听得室内有人呵呵一笑——

    “本王口水都说干了,你小子杵在门口做什么,还不进来倒茶?”

姻缘错 第十五章 有基情?(已修)

    本来易倾南还在犹豫,一听这声音,只得应了一声,硬着头皮端茶进去了。

    她边走边给自己打气,不必害怕,对方又不知道她耳力这么好,什么都听得一清二楚,顶多以为她就是刚刚才到门口,对,她本来就是刚刚才到门口,首先自己得认定,别人才会相信不是?

    裴夜与宁彦辰却没在书房的外室,而是在内屋,其间隔着层竹帘,易倾南小心拂开帘子,步伐稳当走过去,毕恭毕敬朝那面对面坐着的两人行了个礼,再将茶水奉上。

    “王爷,请喝茶。”来者是客,再说皇权至上,官大一级压死人嘛,所以第一杯首先是奉给这位大爷。

    宁彦辰点头,唇角微微上扬,“将军府的水土养人呢,几日不见,长胖了。”也长俊了,他在心底补充一句,不知怎的,有点不太开心眼前这个事实。

    什么几日,一个月了好不好?

    易倾南也没敢纠正他话里的错误,只憨憨笑道:“谢王爷夸赞。”

    宁彦辰哼了一声,朝她上下略一打量,忽然问道:“你方才在门口磨蹭什么,怎么半晌不进来?”

    果然问到正题上了。

    好在易倾南已经打好了腹稿,低下头,有点不好意思回答,“回王爷,小人走到门口的时候,脚下差点打滑,吓坏小人了,幸好反应得快,才没把茶水撒了。”她猜想自己是因为听到赫连祺遇袭的内幕,惊得岔了气息,这才被这康亲王察觉到的,他们两人谈话之处离书房门那么远,说话的声音又低,应该不会怀疑她竟能在门外偷听。

    若是在平时,她还不敢这样笃定,因为七星卫在裴夜身边是隐蔽暗处,轮流值守的,而这会儿所有人都在餐厅吃饭,正好是个防守空挡,所以她才撒起慌来面不改色游刃有余。

    正如她所料,宁彦辰确实是察觉到了门外微乱的呼吸,他对飞鹤园众人还是比较熟悉,略一思索,便知来人是谁。

    见宁彦辰端起茶就喝,并无再追问下去的意思,易倾南暗地松了口气,忙又将另一杯茶奉到裴夜面前,“将军喝茶。”

    裴夜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淡淡看她一眼,示意将茶杯放在桌上,易倾南被他看得有点心虚,毕竟他的武功那么高,听觉肯定好,会不会听出了什么来,转念一想却又释然,怕什么怕,自己才刚刚荣升为他的“树洞”呢,新鲜感还没过去,他应该不会为难自己。

    除了这一壶茶,易倾南还带了两碟点心,一碟蜜豆核桃卷,一碟芝麻脆饼,本是大厨房里做出来的新品,送来飞鹤园给主子尝鲜的,此时正好派上用场。

    这礼也行了,茶也奉了,点心也送上了,接下来也该走人了,按照易倾南的想法,这两人是在商量善后事宜,此属机密大事,想必不会让她一个小家丁留下来当旁听。

    谁知她这如意算盘却是打错了,这两人一个静坐,一个喝茶,竟都不开口,丝毫没有要屏退左右放她离开的意思。

    所谓主子没开口,奴才哪敢走,易倾南只得在一旁站着,时不时过去添水,就看见宁彦辰饮下两杯茶,又伸手取了点心吃,边吃边低声埋汰几句,不是说核桃卷太甜,就是说芝麻饼太油。

    “有吃就不错了,不满意就回你亲王府去。”裴夜终于出声。

    “别那么凶嘛,我今日一整天都没歇口气,早饿得不行了。”宁彦辰拍拍手,弹开指上的芝麻,抬眸看下窗外的天色,恍然大悟,“时辰不早了呢,难怪会饿,要不我们边吃边说?”

    对他这明显的蹭饭行径,裴夜早已见惯不惊,只道:“没做你的份。”

    “怎么会,刚刚天玑不是来报,说做了一桌子菜?”宁彦辰瞟了眼易倾南,努嘴道,“本王和你家主子都饿了,快去准备,我们就在这里吃。”

    易倾南望望裴夜,后者不动,她也不动。

    食盒里预留的饭菜,怕是不够他们两人吃吧?

    宁彦辰看着就来气,啪的一拍桌子,“反了你个小家丁,竟敢如此藐视本王的威仪!”

    “小人不敢——”易倾南一缩脖子,头快要埋到地上去了。

    “去摆饭吧。”裴夜挥手,及时解围。

    “是。”易倾南行了个礼退下,心里暗自鄙视这蹭饭者,一人份的饭菜要两个人分,真是伤脑筋!

    “这还差不多。”宁彦辰冷哼一声,看着那小家丁匆匆而去的背影,跑得比兔子还快,真当他是洪水猛兽么?转过头来,他眼风斜睨裴夜,忽而一笑,“小家丁被你调教得不错嘛,把本王的话当耳边风,把你的话当金科玉律。”

    裴夜神色淡然,“还行。”

    宁彦辰长眉微挑,突道:“我在回京的路上听说,虎姑婆被你关禁闭了?”

    裴夜不语,宁彦辰又问,“我还听说,你想把裴宝送去军营磨砺,这个易小五将取而代之?”

    见裴夜端起茶杯,默然饮下,他再问,“我还听说……”

    “有完没完?”裴夜手指一弹,一块酥饼从碟中飞起,直射宁彦辰微张的嘴里,“贵宾狩猎途中受伤,你这陪同者还有心思打听闲事,就不怕牵连进去?”

    “牵连?”宁彦辰含糊一声,慢慢把饼嚼完吞入,方才冷笑道,“我宁彦辰这辈子可曾怕过谁,胆敢重伤我亲王府的人,就当预料到这后果,给他一箭算是轻的了,要不是看在他老爹赫连睿的份上,我真还想在他身上多捅几个血窟窿!”

    “但你并无证据。”

    “就是因为没证据,所以只是一个警告,而不是别的。”

    没错,这就是令易倾南百思不得其解的谜底,宁彦辰派人暗袭赫连祺,实际却是在为他身受重伤的侍卫甘泉报仇。

    甘泉当日在街巷莫名受伤,至今未醒,他查来查去竟无半点线索,可见对方异常狡猾,隐蔽得相当好,能令他康亲王行动受挫之人,背后势力应该也是大得可怕,所以他推测,对方若非远在属地的几名藩王,便极有可能是别国皇族,少商首当其冲是头号怀疑对象,而夷陵,却也在怀疑的队列当中。

    甘泉受伤之日,原慕白早已逃离将军府,而赫连祺一行还未抵达,如今追击前者已不现实,而后者,恰恰就在视线范围内。

    宁可错杀一千,不能放过一个,宁彦辰行事从来肆无忌惮,随心所欲,因此才会有他力邀赫连祺离京,在游山玩水过程中屡屡试探,最终命人射出了那一箭。

    箭如流星飞至,谁也没想到,林中会倏然冒出一头灰熊,赫连祺见了猎物满心欢喜,策马狂追,全副注意力被其吸引,箭到近前才本能缩肩,却已避之不及,生生承受。

    宁彦辰万万想不到会是这样的结果,试了等于没试,还得十万火急将其送回京城医治,他直觉此事蹊跷,遂借进宫请太医为名,找了两名经验丰富的老江湖前来查实。

    “伤口如何?”裴夜问道。

    “确实是箭伤。”宁彦辰见裴夜抿唇,知他不信,又补上一句,“他们查看伤势,极像是箭矢入体之后被粗暴扳搅,使得伤口扩大至此。”那一箭射出之后,灰熊也应声扑来,当时赫连祺一马当先进入树林,侍卫都被远远抛在身后,众人施救不及,眼睁睁看着他与灰熊近身搏斗,场面混乱至极。

    “倒是真巧。”裴夜简单做出结论。

    他一语之后,再无多话,不得已,宁彦辰只好自己说下去,“出游之前,我听皇兄的口气,夷陵发来急信让赫连祺回国,皇兄本已允之,现在可好,他还要在你府里赖一阵了。”

    “还不都是你惹出来的。”

    宁彦辰笑得无奈,“我怎知道会这样……”忽然顿住,眼望那竹帘之外,少年单薄却匀称的身影现了出来,“来得还挺快,我们该用餐了。”

    易倾南这回没在门口徘徊不前,而是径直进入,所以就听得他们那最后一句,赫连祺还要在府里住上一阵,心里不禁为自己和伙伴们久候不至的假期哀悼。

    她是见识过宁彦辰的挑剔和裴夜的食量,食盒里的饭菜确实不够,她把七星卫给她留的那份也一并拿来了,她自己倒好办,等会儿回小厨房煮点面条就行,但首先得把这两位大爷的吃喝给侍候好了。

    临出门的时候,她不经意回头,眼神正好溜过新收的那两坛子酒,顺手倒了一壶,随食盒一起给带过来了,不是说是新酿的果酒么,就让两位大爷尝尝鲜。

    酒菜刚摆上外厅的圆桌,宁彦辰已经循着香味出来了,裴夜负手走在其后,又是面对面而坐,见易倾南殷勤斟酒,宁彦辰好奇一问,“这是什么酒?”

    易倾南记得他先前的怒气,自是低眉顺目,边做边答,“回王爷,卢记酒肆的青梅酒,今日才送来的。”

    宁彦辰端杯凑到鼻端,嗅了一嗅,哼道:“什么青梅酒,我看是参茸酒吧。”再瞟一眼桌上的菜式,更是神情古怪,似笑非笑,“裴夜,你最近体虚么,要这样进补?”

    粗略看去是是些家常菜,细看之下却暗藏玄机,他掰指一数,韭菜,鲜虾,松仁,白果……再配上那壶参茸酒,火气冲天,劲道十足啊,寻常人等只怕是要受不住呢。

    易倾南听得微怔,她上辈子喝了酒会出大事故,所以从不主动喝酒,对酒一窍不通,无论什么酒闻着都差不多,也分辨不出果酒和药酒的区别,至于进补,那不是富贵人家都时兴的吗,在她看来,这一桌子菜也挺家常的啊,没什么不妥之处。

    “难怪你不喜和我一起用膳,请都请不去,却原来,你在府里都吃这些啊……”宁彦辰只手扶额,闷笑出声,“哈哈哈,我王府里好东西多的是,全是御赐之物,改天给你送点过来……”

    啪嗒一声,裴夜手里的筷子断为两截,他本人却面不改色,只沉声道:“给我取双干净的来。”

    易倾南哦哦答应着,转身奔出,整个人懵懵懂懂的,心里有点明白,又不太明白。

    刚出了书房大门,忽又想起,食盒下面不是有备用的餐具么,踌躇着又折返回来,脚还没踏进门去,就听得里间一声巨响,像是重物撞击发出的声音。

    “喂,你下手轻点,把本王的腰都快要折断了——”

    “活该。”

    “那个,你该不是真有那方面的嗜好吧?”宁彦辰愕然相问。

    “要不要试试?”裴夜的声音淡然中暗蕴阴冷。

    “本王可是堂堂七尺男儿,从不做那些乱七八糟的腌臜事,你要压就要压你那些娇妻美妾去,可别想在本王身上揩油占便——啊——唔——”

    她迟疑探头进去,却见那边软榻上,裴夜在上,宁彦辰在下,两人身躯重叠,相互纠缠在一起。

    发出那声惊呼的正是宁彦辰,他张口叫到一半,就被捂住了嘴,惊得脸色都变了。

    裴夜眼眸微眯,其中似有冰焰射出,眼对眼,鼻对鼻,缓缓凑近下去。

    两人都是当世美男,一个冷峻似铁,一个俊颜如花,一个强势攻进,一个欲拒还迎——

    刹那间,易倾南只觉得自己的心在狂跳血在飙,都快要站立不住了。

    额的那个神咧,好劲爆!好刺激!

姻缘错 第三十九章 隐容,做戏

    时辰尚早,这个时候,裴夜自然是不在园中的。

    只是易倾南满心欢愉,神情激荡,却不曾想得太多,只一门心思,守在将军主子房中,等他回来,便好好道歉认错。

    前脚刚进门,身后便有家丁来唤,说是府外有人来找。

    易倾南微怔随之去往后门,却见慈济医馆一名相熟的医僮立在门外,手里还捧着个木盒。

    那医僮一见她便笑道:“这是容大夫交给你的,说你一看便知。”他知道这少年乃是容泽礼认下的干孙子,态度自是和善,想想又叮嘱一声,“容大夫叫你勿要耽误。”

    易倾南应了声是,接过那盒子,客气两句便是返回。

    她知道,盒子里有一枚药丸,还有一些药粉。

    这药丸,名为隐容丹;这药粉,叫做黯肤粉……

    记得那日她去慈济医馆,曾有一会儿,是被容泽礼召入内室,单独说话的。

    容泽礼先是询问了她与裴夜相处的情景,确定她的性别秘密还没被识破,沉吟半晌,方慢慢说道:“这几次见你,肤色愈发瓷白,容颜也愈发细致,你年方十五已有此番姿容,若假以时日,那还了得!是以我思虑良久,想到一个法子,三日之内,我会炼个药丸和些药粉给你,药丸口服,药粉加入浴水之中,此药会渐令肤色变黑,形容粗糙,却不会对身体有所损害,你意下如何?”

    此法,还是他从易倾南之前麻脸哥的经历所得灵感,究其实,却是他想到那裴家小子正是气血方刚,而这丫头又生得水润俊俏,两人朝夕相处,难免互生情愫,万一某日性别暴露,稀里糊涂失了身,却大大不妙。

    要知道,裴家小子身居高位,而丫头却只是个下人身份,本来就门不当户不对,如此再来个婚前失贞,今后便更难抬头,这桩亲事还须从长计议,切不可性急。

    是以,先将这丫头的肤色相貌做点掩饰,敛去容光,使其不那般引人注目,再见机行事。

    易倾南哪知道他这弯弯绕绕的心思,只道他是因为爱护自己,怕自己女儿身份暴露,被逐出将军府去,虽然她在上京城里已经想好致富的门路,足以自立,但在没拿回圣焰令之前,却也不能离开,所以听了这话,立时点头答应。

    如今三日已过,这药丸和药粉却已制出来了,就在她的手中。

    回到寝室,易倾南也没丝毫犹豫,一口将药丸吞了下去,想着此时无人,便烧了热水,加入药粉,躲在浴室匆匆洗了一洗。

    这般折腾一番,天色又暗了些,裴夜还是没有回园,想来不会回来吃晚饭了。

    易倾南也没闲着,去大厨房端回点饭菜随便吃了,开始在小厨房里忙活起来。

    她对自己的厨艺还是有信心的,裴夜从来不说,但她知道,他喜欢吃她做的食物,每回都是吃得干干净净,只是,自从裴夜下令不由小厨房制作膳食之后,大厨房那边便没再送过食材,此时小厨房里也就是以往剩下的些许物事,新鲜肉类和菜蔬却都没有。

    想了一想,她取了些玉米面,加入糯米粉与蜜糖,合水做了些团子,准备烙饼,小米粥也熬上了,因她知道,将军主子不喜在外面吃饭,回来还是会加餐。

    就在她挽袖忙个不停的时候,一个声音从背后传来,“易小五。”

    易倾南回头一看,却是表小姐梁筱蓉身边的丫鬟明珠,着一身秋香色的襦裙,眉目间足见娇俏。

    她怎么来了这里?

    须知这可是飞鹤园啊,平日就算是裴老夫人都不轻易来此,这丫鬟胆子可忒大!

    易倾南心头疑惑,脸上笑容不减,“明珠姐姐,找我有事么?”

    明珠抿了抿唇,眼风往四处一瞟,忽然含笑道:“易小五,这里就你一个人么?”

    易倾南点头称是,却听她又道:“小姐做了宵夜给将军,谁知咸淡差了点,是以要我来拿点盐。”

    易倾南心头一动,问道:“将军回来了?”

    明珠点了点头,复又摇头道:“将军是回了府,不过还没进园,便被老夫人请去商议小姐的生日宴。”

    易倾南听得一怔,时隔几月,府里又要办宴席了?

    明珠一脸向往道:“听说还会邀请许多客人,都是各家府里的夫人小姐……”

    在这个朝代,凡贵族家有妙龄女子,便喜欢弄些名目办宴聚会,一来拉近关系,二来也有联姻之意,然裴府因裴夜不喜交际应酬,府里的宴会办得少之又少,所谓物以稀为贵,是以这府里的丫鬟们对宴会之事都是心生欢喜,十足期待。

    见那少年也没怎在意,明珠笑笑又道:“跟你闲话,我差点忘了正事,快把盐找出来给我吧,免得小姐等着急了!”

    易倾南依言从盐罐里舀了些盐出来,盛在只小碟子里端给她,明珠趁她动作,随意在厨房里转了圈,这里瞧瞧,那里看看,易倾南回头瞥见她的举止,不知怎的,心头不甚喜欢,不由得朝她多看了两眼。

    这一看才发现,这女子面容与平日却有不同,分明是细致妆扮过的。

    都晚上了,她却打扮给谁看?

    易倾南略想一下便已明白,裴夜难得允了表小姐入园,那表小姐心花怒放不说,这些丫鬟们也一个个春心荡漾起来!

    好在小厨房里灯光昏暗,她视力优于常人,能将其五官神态看个一清二楚,而对方却没看出她神情有异,更没注意到这少年出落得日益俊逸不输女子的颜容。

    等明珠得盐离开,易倾南面对那满案之物,忽然没了再做下去的兴致。

    那明珠不是说了吗,表小姐已经做了宵夜,端进了将军主子的房内,正殷勤等着他回来。

    表小姐那种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千金小姐,怎会真的做出什么宵夜来,那些宵夜,还不是大厨房里做出来的,尽管如此,却也是府里最精细之食,比她的玉米饼强多了。

    想着他这连日不理不睬的行为,易倾南忽然觉得胸口有点闷,一个大男人,那么记仇做什么,还不愿再吃她做的饭菜宵夜?哼,不吃就不吃,她还懒得做呢!

    想着手一挥,继而又是一顿。

    那玉米团子险些就被她丢进泔水桶里了,与上次一样。

    “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可知,浪费粮食要遭天谴的,我再不能做这样的傻事了!”易倾南喃喃念着,哼道,“他不吃,自然有人吃……我自己吃还不成吗!”

    自责一阵,她便又开心起来,哼着小曲把玉米团子揉按成薄片,在油锅里细细煎成金黄喷香,足足装了两大盘,自顾自吃起来。

    就在她转僧时,窗外树上,一条黑影闪电掠过,消失在夜幕中。

    易倾南心思尽在吃饼之上,自然不曾看到,但她耳力也是极佳,吃着吃着,那边主厅之中的说笑声便传了过来。

    这声音里其实主要是那表小姐梁筱蓉的嗓音居多,但也夹杂着一两声男子的低应声,清朗冷峻,再是熟悉不过,正是裴夜的声音。

    他果然回来了,还与梁筱蓉在说话。

    这两人何时变得如此亲近了,要知道,在此之前,那表小姐连踏进飞鹤园的资格都没有呢!

    就在易倾南想得出神的时候,梁筱蓉痴痴望着裴夜,却是心神动荡,喜不自胜。

    虽然这将军表哥自进屋以来连正眼都没瞧她一下,虽然整个过程都是她在主动说话,他只是面无表情听着,根本无动于衷,只有他那黑衣侍卫过来低声禀告事务时,才得他几声低应,但她已经太满足了!

    这几日,表哥不仅允了她进园,还吃了她端来的宵夜,真真是极大的进展,这说明他对她还是有些情谊的,这一步,她算是走对了,而接下来,她更会不辞辛苦全力以赴,她已经迫不及待在想着自己喜轿迎进洞房花烛的情景了……

    与她热情澎湃的心境相反,裴夜的俊脸上却是一派冷清,只在听着七星卫之一摇光的汇报时,剑眉略有一挑。

    “哼着小曲做饼自食?”

    “是。”摇光暗地里吞了一口唾液,虽然大家嘴上不说,其实都很怀念那小家丁的手艺呢,那烙得金黄金黄的玉米饼,光闻着都是喷香喷香的,那吃起来的味道想来更好了,可惜啊,将军有令在先,看得到吃不到……

    “知道了。”裴夜沉静挥手,示意他退下,看了眼桌上的各类点心菜式,又看了眼站在一旁的裴宝。

    这眼神,裴宝自然是明白的,低头的同时,心底也在哀嚎,人家已经长得够胖了,再胖下去,以后都找不到愿嫁的婆姨了,能不能不要再吃这些宵夜了啊?

    小厨房里,易倾南摸着饱胀的肚子,望着那堆得小山一般的两盘饼,再也吃不下了。

    若是往常,她二话不说便要给家丁苑的伙伴们送去,而今想着将军主子怒气未消,特别是遍寻不着她那晚带去马厩的竹篮食盘,终究是心虚的。

    这个时候,自己都还没安稳下来,自然不能再把福贵他们拉下水了。

    只是这已经做好的食物,浪费了实在可惜,想了一想,心里突生一计,她将冷掉的饼重新热了下,装入食盒之中,捧着出了门。

    裴宝还在自哀自怜之际,不经意瞥见一道单薄挺秀的身影胆怯靠近,微怔之下,便朝裴夜望去,见他头也没抬,手指轻扣桌面,似在沉思,而那表小姐正好挡在面前,遮挡了他大半视线,一念及此,忙轻悄悄退了开去。

    “易小五,这里没你的事,你不必上前。”见那少年捧着食盒徐徐而行,裴宝从暗处跳出来,挡住去路。

    最近将军开始冷落这小家丁,他是看在眼里,乐在心里的。

    虽说他心目中的主母人选只有那沈府大小姐沈晴衣,这位表小姐根本上不得台面,但此时此刻,他宁愿将军主子与这表小姐亲近,也不愿其再去娇宠这个小家丁。

    所以一看见易倾南过来,他便摆出上司的威严,出言相阻。

    “我做了些饼,想给将军送去……”

    易倾南话没说完,就被裴宝不耐打断,“不用了!你没看见吗,表小姐送来的宵夜把桌子都摆满了,你这几块饼有什么稀奇的,自己端回去!下回别自作主张了,安分点,知道不?”

    “可是,”易倾南顿了下,轻轻说道,“我觉得还是请示下将军本人的好。”

    “你!”裴宝瞪她一眼,对上少年那双漆黑明澈的眼,里面闪动着异样执着的光芒,不由得哼道,“那就依你,你在这里等着,我这就去问问将军。”

    “是。”易倾南退至廊边,乖觉等候。

    因为此处灯光稍暗,更有廊柱遮挡,她便肆无忌惮往主厅那边张望,但见厅内灯火通明,辉煌一片,裴夜身着一袭青色长袍,居于正中,明明是身素淡的裳服,穿在他身上不显暗沉,反而因那俊朗无双的容颜,连同那衣裳都平添了几分光亮。

    裴宝已经走到裴夜跟前,低声陈述起来。

    易倾南分明看到,随着他的话语,裴夜往她所在的方向投来一瞥。

    明知他看不清自己,但这一瞥,目光如电,竟令她身体瑟缩了下,差点打个寒颤。

    然后她看见,裴夜神情不变,略一摇头,朝着裴宝低语一句。

    裴宝大喜过望,匆匆退了下来,没过一会儿就来到她面前,禁不住的眉开眼笑,“早就说叫你端走,你还不信,非要去碰一碰壁才知道厉害!”

    在少年微白的脸色中,他得意非常道:“将军叫你端回去,自行处理!”

    “当真?”易倾南不确定地问。

    “自然当真!”

    “那,我知道了。”

    见那小家丁手捧食盒默然退下,裴宝摸了摸下巴,有些不忍,欲唤又止,他却不知,那少年一转身,下垂的唇角立时扬起,暗淡的双眸也亮了起来。

    将军主子叫她自行处理呢!

    有这句话,她还怕什么?奉命行事而已!

    易倾南脚步轻快出了园子,走上条林荫小路,正说往家丁苑去,不曾想黑暗中一只大手伸过来,将她手中的食盒轻轻接了过去。

    “好香,这是给我做的么?”

姻缘错 第十六章 将军有疾?

    老天,他们这是在做什么?

    易倾南就像是傻了一般,眼睁睁看着裴夜松开手掌,俯身下去,一点点凑近,然后,画面定格在两人嘴唇即将贴上的一瞬,凝住不动。

    事实上,裴夜的唇离宁彦辰尚有一段距离,只是从她这个角度看过去,会造成一种错位亲吻的误觉。

    眼睛越瞪越大,这个裴美人,有未婚妻,有通房,如今还跟人这样……男女通吃?!

    也不能怪咱小五哥,前世看遍A片却连场恋爱都没谈过,言语剽悍内心纯洁的小萝莉,在她的思想里,原本是不接受同性相恋的,两个大男人又亲又抱搂在一起,怎么想怎么恶心,可是眼前的画面却异样柔美,宁彦辰的长相俊逸斯文,而裴夜却是生得俊朗阳刚,两人都是难得一见的美男,随便一个眼神,一个动作,艳而不妖,媚而不俗,便带着魅惑众生的风流韵致,只教人看得心潮荡漾,欲罢不能。

    “裴夜你个疯……”宁彦辰很快便回神过来,本能就要推开身上重压,忽然瞥见帘子边上某人探头探脑望进来,视线正好对着两人的方向,小脸发白,满目惊骇,直看得眼珠子都快从眶里掉落出来了,他是何许人也,脑子转得飞快,立时做出反应,一个上仰的动作,将嘴唇送了上去。

    就在唇瓣相贴的瞬间,裴夜微一偏头,闪电避过,宁彦辰的嘴直直撞在他的腮边。

    亲到了!

    易倾南的心都快跳出胸腔了,各种颤抖战栗爽,真是比看苍老师的片子激动多了!

    “胡子拉碴的……”宁彦辰低声嘀咕一句,忍住笑意再去看那小家丁,只见那张小脸红了又白,白了又红,忽而双眸圆睁,紧接着就见一丝红线顺流而下,溅起点点桃花。

    呃,流鼻血了!

    易倾南捂鼻的同时,裴夜也动了。

    眸底冷光一闪,如沙漠中行走的孤狼,乍见闯入的鲜活猎物,形如风暴,倏然出手!

    宁彦辰也不是吃素的,察觉风声不对,立时衣袖拂去。

    砰砰砰数声,两人在易倾南目光不及之所,近身肉搏,缠斗在一起,转眼间便是交手了十几个回合。

    裴夜这苍汉战神的称号却不是浪得虚名,而是尸山血海刀林箭雨中磨砺而成,实实在在的真本事,宁彦辰武功稍弱,一个不慎,便被他抓住腰带,长臂一伸,空中一个大翻转,从大开的窗口甩了出去——

    窗外,好像是个小水塘吧?

    易倾南刚想起这个问题,外间便是哗啦一声,似是刀剑出鞘发出的声响,她循声望去,但见宁彦辰不知从哪里变出一柄青幽幽的宝剑来,剑尖朝下,直插塘底,趁着这一借力,卸除了裴夜加诸在身上的浑厚劲道,整个人从水塘一跃而起,稳稳落在塘边。

    只是,裴夜此番出手迅猛,令人猝不及防,他虽及时自救,却免不了被泥水沾惹上身,长衫湿了巴掌大的一块,颇有些狼狈。

    还剑入鞘,插回腰间,宁彦辰的眼光狠狠瞪过来,“裴夜你想谋害本王么!”边说边在塘边石板小道穿梭,三步并作两步走回来,这软剑本是他暗藏于腰带的救命之物,普天之下知者甚少,能逼得他拔剑的人,也就是这个裴夜了!

    易倾南还是头一回看到这位闲散王爷显露武功,吓得连连吐舌,如果她没看错的话,那可是一柄软剑呢,居然一下就能抖成笔直,足见其身手不凡,内力不俗。

    在他们面前,自己所练的那壁画上的功夫,却只能算是小儿科了吧?

    她正妄自菲薄,就闻脚步声声,宁彦辰已经走到自己面前,只得低头下去,道了声,“王爷。”

    “易小五。”宁彦辰在那少年跟前站定,怒气未消,哼道,“刚刚你都看见什么了?”

    易倾南何等聪明,头埋得更低,应道:“回王爷,小人刚来,什么都没看到。”不管是之前男男纠缠的暧昧情景,还是后来被甩窗外的狼狈模样,总之都是三个字,说不得。

    “滑头。”宁彦辰骂了一声,刚想寻个理由斥责两句,不经意却对上少年那双偷瞟他脸色的眼,漆黑晶亮的眸子在他面上飞快一掠,少年唇角上扬,扑哧一声笑。

    本就是张异常俊俏的白玉小脸,因着这一笑,漫天春意都融入其中,明媚似春光绚烂,纯净如春水淙淙,小手轻悠绵软,更好比二月春风,“王爷,您脸上脏了……”

    易倾南只看到宁彦辰右边面颊上一滴泥水,直觉勾指帮他拭擦,一时也没想到这样的举动多么不合时宜,忽听得旁边有人冷哼一声,这才醒悟缩手。

    宁彦辰也没想到这小家丁会有如此动作,微怔之下,竟忘了喝止,他身份尊贵,又有洁癖,骄娇二气甚重,方才与裴夜只是开个玩笑,事实上,外人根本近不了他的身,就连王府侍卫也须在他三尺之外,却没想到会被这个小家丁摸到脸上来。

    虽然只是短暂一触,但还是犯了他的大忌,不过话说回来,小家丁的手真的很小,很软,倒有做小倌的潜质,轻柔的动作恰如春风拂面,吹散了胸口那一丝戾气。

    不过是个孩子。

    宁彦辰心底忽地一软,也没怪罪,而是从袖中取了方雪色锦帕,在脸上随意擦了擦,满意看到帕子上的一小点污渍,顺手收起,转头眼望裴夜,却见后者又坐回桌前,正接过小家丁恭敬递上去的干净筷子。

    易倾南知道自己做了傻事,哪里还敢待在这位爷身边,早脚下开溜,寻求将军主子的庇护去了,此时她一边侍候裴夜吃饭,一边眼风关注宁彦辰的动静,结果出乎她的意料,刚打了一架的两人就跟没事人一般,这头裴夜漠然吃菜,那边宁彦辰也闲闲走来,重新落座。

    “这菜不合你胃口。”裴夜头也不抬提醒。

    “你能吃,我自然也能吃。”宁彦辰笑笑说道,“无须担心,好歹我王府里还有那么多美姬,而你,暖风阁里才两个,委实少了些,要不,我给你送些过来?”

    裴夜白他一眼,宁彦辰指着他笑道:“瞧你这眼色,难道害羞了?所谓人不风流枉少年嘛,你们裴家一脉单传,你也老大不小了,是该考虑下子嗣问题了,尽快把你那朵花儿娶过门,早点开枝散叶要紧,最好再带上四个陪嫁丫鬟,这便叫繁花似锦,五女连珠,哈哈!”

    易倾南听着他们的对话,不太明白这吃饭和姬妾之间有何必然联系,不过有一点她倒是听出来了,宁彦辰在她家主子面前还是很谦逊温顺的,没半点王爷的架子,一旦自称本王,那便意味着他处于情绪变化时,不是怒就是喜。

    再有,自从见了沈晴衣的真容,领教了裴夜对其的珍视呵护,尤其一只布老虎都能保存多年,她对裴夜那点小小的动心便是淡了不少,所以现在听他们说什么婚期,什么子嗣,心里已是波澜不惊,兴致缺缺。

    “你莫非还想被再丢一次?”见宁彦辰还在喋喋不休说教,裴夜抬头,眼中闪过一抹不耐。

    宁彦辰赶紧摆手,“不想了。”他可是堂堂亲王,接连被人丢出窗去,那多没面子,打不过就别硬拼,闭嘴为妙。

    易倾南在旁察颜观色,适时递上筷子,宁彦辰许是饿了,似乎也忘了她之前的不敬之举,开始夹菜吃起来。

    一口菜嚼在嘴里,宁彦辰满意点头,问裴夜,“你府里换了厨子吗?”

    裴夜没理他,自顾自吃饭,宁彦辰改而望向易倾南,眼神询问,“嗯?”

    易倾南也不知自家主子那表情是什么意思,只得实话实说,“回王爷,这些菜是小人做的。”

    “你?”宁彦辰朝她上下打量,有些不敢置信,早知这小家丁聪明伶俐,没想到厨艺上还能露一手,话说裴夜把他提升进飞鹤园,可是因为这个原因?

    他在皇宫王府吃腻了山珍海味饕餮盛宴,如今吃到这清粥小菜,却有一种耳目一新的感觉,竟然食欲大开,也不再追问滋阴壮阳什么的,专心致志吃起来。

    易倾南其实也清楚自己那点本事,也就是个家常菜馆的水平,糊弄下七星卫们还行,登不了大雅之堂,但看见那两人大口吃菜喝汤,时不时还筷子在空中你戳我挑,争抢一下,小小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小身板在桌边转来转去,侍候得也越发殷勤。

    还说什么边吃边说事,结果一顿饭下来,那两人的嘴巴光顾着吃饭,根本没半句话,桌上碗碟一点不剩,尽数空空如也,见他们一副没吃饱的样子,易倾南只好将给自己做的核桃蜜糕和红枣枸杞银耳羹也端出来充数,方才应付过去。

    “手艺还行,勉强可以入口。”饭毕,宁彦辰用茶水漱了口,懒懒给出个评价。

    “王爷过奖了。”易倾南低头,暗地扁嘴,还勉强入口呢,那他刚刚跟将军主子抢那只鸡腿,寸土必争毫不相让,又算什么?

    她这不卑不亢的态度倒是引起宁彦辰的注意,他陪赫连祺外出游玩已有月余,今日乍见这小家丁,却有不小的惊艳,不仅是身形五官,只觉这少年隔阵不见,便又平添几分新奇感,就像是一处藏宝秘洞,初现平淡,越往里挖掘,越多一分惊喜。

    “易小五——”他拖长了声音叫,一时间对这小家丁充满了兴趣,倒想问他一问。

    “小人在。”易倾南答得毕恭毕敬,眼睛不住在桌上瞟来瞟去,饭菜倒是吃得一干二净,酒也喝了大半,等下裴宝问起可以顺利交差了。

    “好了,撤下去吧。”不等宁彦辰想好问话,裴夜已然站起,负手而去。

    “哎,你要去哪里?”宁彦辰眼见裴夜大步踏出,只得撇开易倾南,急急追出。

    “晴朗居。”裴夜简短答道。毕竟赫连祺是苍汉的贵宾,由圣旨安驻于府内,于情于理,他都该去探视一番。

    “等等我,我跟你一起去。”大事要紧,宁彦辰不敢怠慢,又回头盯了眼易倾南,这小家丁,没事长这么俊俏干嘛,真是的……

    易倾南不慌不忙收拾残局,虽然她还欠宁彦辰一个尿遁的解释,但她知道自己如今外形巨变,与当初步行进京的麻脸哥乃是天壤之别,并不怕宁彦辰会认出,再说还有将军主子罩着她呢,便更不用担心了。

    将书房打扫干净,易倾南拎着食盒餐具回去小厨房,没一会儿,裴宝就匆匆过来检查工作了。

    听说将军主子吃光了菜,还喝下好几杯酒,裴宝也顾不上责怪易倾南先斩后奏,没做点铺垫就把酒给用了,只欢喜得直搓手,在方寸之地踱来踱去。

    “易小五,你这回办事不错,等大事了结,我一定给你记功!”

    易倾南摇头笑道:“这是我应该做的,尽心侍候主子,让主子吃好喝好,是我分内之事啊。”不是她谦虚,而是她实在想不出,这点琐事,哪有什么好值得夸耀的?

    看着还剩下小半壶酒水的酒壶,本着好东西不浪费的原则,她顺手给倒进个碗里,裴宝眼尖见得她的动作,皱眉问道:“你这是做什么?”

    “明天我腌肉腌鱼用,果酒嘛,可以去腥味。”易倾南随口答道。

    不想这句回答却引来裴宝的嗤笑,“青梅酒?谁告诉你的?”

    易倾南指着旁边架子上的酒坛,奇道:“这不是写着吗?”那么大的字,还真不容易忽视。

    裴宝意味深长笑了笑,看看四周无人,压低声音道:“傻小子,实话告诉你吧,这不是青梅酒,乃是别的酒,你可记住了,除了将军,这园子里谁都不能喝,包括你自己……倘若喝出状况来,可别怪我事先没警告你。”

    不是青梅酒?

    易倾南想起宁彦辰所说的参茸酒,默念着读音,倒是慢慢有点反应过来了。

    参茸酒……

    参……人参?

    茸……鹿茸?

    那不是壮阳的东西吗?

    裴宝费尽心思,要给将军主子……壮阳?!

姻缘错 第四十章 拒之门外

    易倾南冷不防被人抽走食盒,先是吓了一跳,一听这熟悉的声音,却又安心下来。

    是夷陵皇子,赫连祺。

    他的伤好了么,竟能四下走动了?

    “好香,你做了什么好东西给我吃?”赫连祺着一袭镶有貂毛的金丝锦袍,正笑呵呵望着她,一口雪白的牙齿明耀生光,两名夷陵侍卫提着灯笼,静立于他身旁。

    这人是属狗的么,食盒还没打开,都能嗅出香味来?!

    易倾南在心里嘟囔一句,当然不敢说出来,只是朝他含笑行礼道:“小人见过殿下,殿下伤势得愈,实乃大喜。”

    赫连祺唇角一勾,食盒在手里一晃,斜睨着她道:“这话本殿下近日听得多了,各种名贵补品也收了不少,倒是你这句,还算有点真心,这礼物,我就勉为其难收下了。”

    易倾南听得哭笑不得,这食盒明明是被他抢去的,却说是她送上的礼物,此人实在无赖,但自己一个小家丁,也不能对他怎样,暗叹一声,呐呐称是。

    赫连祺见那少年低眉顺目站着,一副不情不愿却又无可奈何的神情,不由得心情大好,数日来卧床养伤的沉郁一扫而空,看了看手中的食盒,笑问:“这里面是什么?”

    易倾南如实答道:“回殿下,是小人做的玉米饼。”她想的是赫连祺贵为皇子,自然不会看上这种粗陋食物,最好是嫌弃还给自己,或者丢得远远的。

    不料赫连祺却道:“你这小子特地做饼给我吃,此心良善,礼轻情重,既然如此,我也不嫌,就近找地方趁热食之。”

    此言说罢,他身旁一名侍卫便指向某处道:“殿下,前方不远有座竹亭。”

    赫连祺点头:“就去那里罢。”转身时瞥她一眼,“还不跟上?”

    易倾南气得咬唇,怎有这种强盗逻辑,抢她的饼吃倒像是给她天大的施舍一般!但看着他手中的食盒,又碍于他的皇子身份,也是没法,只得快步跟进。

    要知道,这食盒乃是飞鹤园专用之物,那夜她在马厩里弄丢了只竹篮,已经心有戚戚,今日要是再弄丢这食盒,以自家主子那阴晴不定喜怒无常的脾性,铁定讨不了好。

    转眼几人便来到竹亭前。

    这竹亭建在一片疏朗的树木之中,亭中有石桌石凳,尚且干净,除此之外,却无他物。

    就在赫连祺踏入之前,他的侍卫之一在亭中检视一番,灯笼挂上,还在一方石凳上垫上块软垫,但也就是这样了,时间匆促,也没法更多装饰改善。

    赫连祺倒是没怎在意,随意坐了下来,便是打开食盒。

    看着盒中还微微散发着热气的玉米饼,嗅得那股焦酥甜香,他眸光一闪,倒有些惊喜,“看起来还不错,就不知味道怎样?”语毕眼风便在桌上扫了一扫。

    都这个时候了,易倾南也明白这饼再要不回来了,认命上前,从食盒底部暗格中取了双象牙筷出来,双手奉上,“小人手拙,还请殿下品尝。”

    赫连祺毫不客气接过来,夹起一块饼送入口中,一嚼之下,眼神便是一闪,瞟向跟前垂手侍立的少年。

    这小子,做的东西还真不坏!

    这张小脸,也生得越来越白净俊俏!

    想着自己在养伤期间听得的传言,说是裴夜对这少年态度迥然,并不顾忌他人的目光,却将少年收入房中,同吃同住,同寝同眠……想到这里,方才的好心情登时消失殆尽,冷哼一声,给出评语,“果然手拙,不过尔尔。”

    这饼是易倾南自己尝过的,自然不会信他的话,但她也听了这句,却是放心不少,这饼本就是粗粮制作而成,他是养尊处优的皇子殿下,自然看不上眼,她还巴不得他不喜欢吃,随便吃上几口就弃之而去,剩下的她还能带去家丁苑给伙伴们!

    哪知道,天不遂人愿,赫连祺一边说着难吃,却一边吃得飞快,这竹亭设在室外,夜风甚凉,不一会儿那盒中的饼就冷了,他竟也不觉什么,一口气吃了大半。

    直把易倾南看得个呆住,她还道裴夜是武将的缘故,所以食量大于常人,谁知这娇贵的皇子也是个不容小觑的饭桶级别!

    好不容易,赫连祺终于住了口,放下筷子。

    易倾南见状一喜,此是室外,也无茶水侍候,饼吃得多了总归会口干,这个时候,他该回晴朗居了吧?

    “念你一番心意,剩下的饼,我便带回去了。”赫连祺看了眼食盒,慢条斯理却又理所当然地道,旁边侍卫随即上前,将食盒盖上收走。

    这一系列动作做得飞快,等易倾南反应过来,那侍卫已经走出亭子了。

    “等下……”

    易倾南暗道不好,本想跟去要回那食盒,谁知手腕一紧,竟被赫连祺扯了回来,“我口渴了,他是回去给我端茶水来,你不必跟去,就在这里陪我说说话。”

    说话间,侍卫已然远去,就剩下个匆匆而行的背影,易倾南只好退回来,又站到赫连祺面前。

    这亭中就剩下她和赫连祺两人,他的另一名侍卫却是退到亭外百步之地。

    赫连祺唇边噙着一丝浅笑,看着眼前垂首而立的少年,“头埋得那么低,怎么,你怕我?”

    “小人不怕。”易倾南从善如流抬起头来,她这说的却是实话,就算赫连祺是高高在在上的一国皇子,她只是个下人,可她却也不怕他,不论是他,还是那康亲王宁彦辰,她从来就没怕过。

    她唯一怕的人,是她那将军主子,裴夜。

    这个念头只在心中闪了一闪,又被她当场否定,不对,她好像也不是怕裴夜,而是……这种感觉很奇妙,与其说是怕,倒不如说是十分在意而引发的忌惮。

    易倾南安安静静站着,似是凝眸沉思,又似是在蹙眉懊恼,赫连祺在对面看得真切,轻笑道:“小子在想什么?”

    “没什么。”易倾南听得他问,定了定神,同时也甩开脑中高伟俊挺的人影,那个人,不是她可以随意思慕的!“小人在想,殿下的侍卫身强力壮,健步如飞,怎地这么久了还没端茶回来?”

    “你盼他回来,可是想早点脱身?”赫连祺冷哼一声,似是不悦,“小子可恶,短短半月,就对我这般生疏淡漠!”

    “小人不敢。”易倾南忙低下头。

    “是么?”赫连祺看了看她,忽然凑身过来,修长的手指勾起她的下颌,细细打量,方才奇道,“咦,只十来日不见,怎么越长越白,越长越俊了?这肌肤竟比女子还要水嫩柔滑?”问话间犹有不信,还特地在她面颊上掐了一把,痛得易倾南眼泪在眶里打转,却也咬牙镇定!

    是了,干爷爷的担忧不无道理,这张脸蛋确实生得太美了些,裴夜那样的武将也许暂时看不出来,但像赫连祺这种常年流连花丛的浪荡皇子,阅尽人间春色,眼光何等毒辣,实难欺瞒!

    好在,她已经服下了隐容丹,也浴过黯肤粉,用不了多久,就会渐生变幻。

    如今她才十五岁,这个年龄段的男子还没成年,正是雌雄莫辩的时候,体态文弱面容妍丽的美少年也不是没有,这赫连祺顶多是一时兴起,欺负弱小罢了,应该不曾真的怀疑。

    她需要的,只是一点时日。

    赫连祺对上少年惊惧却又倔强的泪眼,哈哈一笑,手指轻轻一挑,将那眼睫上的泪滴尽数勾去,“没出息的小子,爷又没怎么你,就吓成这样了!”话是如此,却也将她放开了,然少年宛若白莲般的小脸,羊脂玉似的肌肤,却令他怎么也看不够,手虽抽走,人却不离。

    易倾南只觉得他温热的气息在耳畔吹拂游走,状似无意为之,又像是有心挑逗,嗓音低靡,声色如梦,“易小五……小五……”

    “小人在,殿下有何吩咐?”她应得干脆,背脊也挺得笔直。

    赫连祺暗地撇了下嘴,自己这姿态,这声调,不知道勾引了多少贞洁烈妇,迷惑了多少青涩少男,这小子竟无动于衷?

    他却不知,易倾南两世为人,什么样的美男子没见过,他再妖魅,能媚过那泰国的人妖?再则,近身服侍裴夜这些时日,朝夕相处,甚至赤裎相见,她的心理防线愈来愈强,早对美男免疫了,似这般雕虫小技,浅撩淡拨,还不足以让她动情。

    赫连祺又朝她吹了一口气,轻笑道:“我问你,那裴夜,好男色否,是否也如我这般对你?”

    “不曾。”易倾南避开他凑近的俊颜,想了一想,又正色补充一句,“将军是堂堂丈夫,磊落英雄,岂能行此轻薄之事!”

    “那你呢?”赫连祺紧紧盯住那莹白生光的小脸,眸光兀自游移,闪耀不定。

    “小人也是堂堂丈夫……”

    话没说完,就被他嗤笑打断,“毛都没长齐的稚嫩小儿,也敢自称丈夫?!”看着少年因为羞恼而生出红晕的脸庞,敢怒不敢言的神色,赫连祺不由得又伸手过来,去捏那嫩滑的面颊,别说,这触感还真是不错!

    易倾南方才被他掐过之处还隐隐作疼,此时怎会再任他蹂躏作恶,轻巧退开一步,眼风一瞟,便是叫道:“殿下,您的茶来了!”

    此言不假,那边快步走来的人影,不正是他遣回去的侍卫?

    “早不来晚不来……”赫连祺暗哼一声,见人已走近,也只好放弃戏弄之意,施施然坐回石凳。

    等那侍卫走近,易倾南却是微微失望,但见他手中除了茶壶杯盏,并无他物。

    望了望顶上浓黑的天色,转念一想,今晚这食盒拿不回来倒也罢了,却不可再耽误下去,还是早早回园的好。

    主意已定,趁那侍卫上前斟茶,易倾南便是行礼道:“时辰不早了,小人该回去了。”

    “你着急什么!”赫连祺长眉一挑,瞟了她几眼,似笑似嗔,“你天天对着裴夜那张冰山脸,都看不腻么,还这么巴巴赶回去?”

    其实也不是冰山脸……

    易倾南在心里嘀咕一句,回想起某人难得看到的屈指可数的一两次笑容,哪里会看腻,只能越发着迷!

    赫连祺眯眼看着那少年向往倾慕的神情,不耐摆手,“小子不知好歹,实在无趣得很,去吧,回去吧!”

    “是,殿下!”易倾南巴不得他如此,闻言顿喜,行礼告退。

    她这一转身,远处树上原本静止不动的黑影也飘然落下,闪电退去。

    “真是个傻小子。”赫连祺捏着茶杯徐徐转动,邪魅一笑,不必回头,便是看清杯上映射出的人影。

    这情景,倒是蛮有意思呢……

    易倾南脚步不停回了飞鹤园。

    与之前的喧嚣光亮不同,此时的园子各处灯光已熄,一片漆黑寂静。

    都睡下了?

    易倾南怔怔站在园中,半晌才回神过来,没精打采朝主屋走去。

    本来今日是向将军主子认错赔礼的,谁想他回来得晚,又被表小姐送宵夜来一挡,再被赫连祺这么折腾耽误,大好的机会便是白白溜走了!

    一步步踏上石阶,垂头走到门口,随手一推,更是愣住。

    房门却是纹丝不动!

    从里面反锁住了!

    他……竟不让她进门!

姻缘错 第四十一章 霸王硬上弓(上)

    絮云半掩住一弯明月,树影微微,冷风习习。

    夜幕下,房门紧闭。

    易倾南张了张嘴,心头一沉,在此之前,她还觉得没什么要紧,只要认个错,道个歉就好,这时却觉得大大的不妙了。

    怀着一丝侥幸心理,她轻叩门板,哑声唤道:“将军?将军?”

    良久,里间静默无声。

    易倾南提高声音再唤几声,依旧如此。

    心扑通扑通跳起来,正要再敲,却听得背后一声冷笑,“别做无用功了,将军已经睡下了,你先回你原先的寝室去,等明早把你的东西收好,就回家丁苑去吧。”

    易倾南闻言脸色一白,不敢置信回过头来,正对上裴宝那双幸灾乐祸的眼。

    “裴宝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就是这字面上的意思。”

    易倾南心中一凛,“将军要逐我出园?”

    裴宝哼了一声,算是默认了,本来还想厉声训斥几句,但见少年的脸色在黑暗中竟是苍白得发亮,终是没说出来。

    将军虽然没亲口说出那几个字,但依照他服侍多年的经验和默契,自然就是那意思。

    所以他对小家丁宣布此事,也算是尽己职责,不足为过。

    “为什么?我做错了什么?”易倾南喃喃问道。

    不就是让福贵来帮自己扫了几回马厩么?居然引出这样大的反应!

    “为奴者,非但不安分守己,反而以色惑主,惹是生非。”裴宝一字一顿地说道,眼底尽是厌恶之色,瞧这副可怜巴巴的小样,他是不会同情的!

    “我没有!”易倾南直觉分辨。

    “有没有,你自己心里清楚。”裴宝丢下一句,再不理她,扭头而去。

    没有,她没有……

    有个声音在心底叫着,嚷着,只是声线弱小,渐不可闻。

    另一个声音响起,带着淡淡的嘲弄,悠悠在问,真的没有吗?

    百般讨好,殷勤侍奉,只是在尽自己的本职,还是……她竟不敢深思!

    脑子里已成一团浆糊,不知是谁还添了把柴火熬煮,乱七八糟翻腾,奔涌,让她觉得好不舒服。

    怎么会这样难过?

    心乱,神浊,她全然忘了自己来此的目的,只想找个地方冷静一下,站了一会儿,便是茫然往回走,一路走过,到处都是黑沉,忽见远处有一丝微光,不由自主朝那处走去。

    小厨房里,烛光微闪。

    就在她踏进的一刹,夜风袭来,那点光亮瞬间熄灭。

    连这烛火也要来欺负我!

    也太小看我小五哥!

    易倾南气呼呼走进去,摸到火石,加入灯油,重新将烛台点亮,又将之前烙饼的工具一并收拾了,灶台地面也打扫了,做完这些,犹觉不够似的,转到屋后柴房,挥动斧头,劈出一大堆细柴,码得整整齐齐。

    经过这一番折腾,周身是汗,口干舌燥,心底那股怨气却是不减。

    不当这贴身随侍又有什么关系?

    回去家丁苑,跟伙伴们在一起,她一样可以过得很好,说不定还比现在更自由,更有时间精力去打理她在府外的事务!

    只是出了园子,找回圣焰令的机会便是少之又少了……

    想想又有点郁闷,这没眼力的裴夜,她可是全心全意在服侍他啊,就因为一点点过错,竟然要赶她走?哼,像她这么优秀尽职的属下,看他往后去哪里找!

    他不要她,将是他最大的损失!

    “可恶的裴美人……”易倾南低咒着,有些口渴,又没喝生水的习惯,在那柜架上随意一摸,想着找茶壶,不想却摸到只酒壶,晃了一晃,里面尚有大半壶酒水。

    若是以往,她铁定是对此避而远之,但这个时候,正是她懊恼烦闷之际,想着某人冷峻的眉眼,想着那紧闭的房门,脑袋昏昏,也不管它是酒还是水,竟鬼使神差地,仰头灌下一大口!

    好辣!

    这一大口酒水刚一入肚,便重重地打了一个酒呃,但觉一股热力从胸腹升起,直冲头顶,熏熏然间,什么闭门,什么出园,什么烦恼,什么担忧,全都抛在脑后,只是觉得热,火辣辣的热!

    本是试着饮上一口,却无意发现了妙处,哪里还放得下?

    摇晃着酒壶,再饮一口时,易倾南已是双颊晕红,双眸润润透出酒意,傻傻笑起来。

    她自进府以来,终日混迹于少年当中,一直小心翼翼,战战兢兢,后来调进了飞鹤园,便更是如此,却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肆无忌惮,开怀畅饮!

    反正是要走的人了,她还顾忌什么,这最后一夜,就让自己好生放松一下,喝个痛快罢!

    不知不觉,这大半壶酒便是都倒进了肚子。

    即便如此,她还不知足,甩开空掉的酒壶,又慢慢起身,再去寻找。

    在架上摸了半天,总算又摸到了,这次却是个庞然大物——一坛尚未开封的酒水。

    已有醉意的易倾南,在连续晃了晃头,成功把自己饶晕后,借着烛火的光亮,小手指着酒坛上的红纸黑字,含糊地念:“青——梅——酒。”

    呃,就是一般的果酒嘛,没什么大不了的。

    扯开泥封,倒酒入碗,聪明一世糊涂一时的小五童鞋已全然忘记,这正是裴宝当初从府外特意弄来的两坛之一,名为青梅酒,实际却是参茸酒,而那酒壶里的,则是上回裴夜喝剩的,差点被她用来腌肉去腥,却被裴宝挡了下来的那部分。

    “唔,好难喝……”易倾南一边嘀咕,一边又灌下好几大口。

    胸腔里像是点燃了一把火,烧得旺旺的,越喝越是口渴,她皱眉又喝了几口,一碗酒全都喝下肚去,看着空空的碗底,纵是神智不清,却终于停了下来。

    嗯,自己不胜酒力,这果酒浅尝即止,不能贪杯。

    不能贪杯啊,贪杯会坏事的……

    易倾南揉着额头,摇摇晃晃站起来,眼神有点散,不过还好,还能找准桌子的位置,摸过去坐下,盯着上面的水壶看了半晌,总算是认清了,抓过来一饮而尽。

    还是水好喝啊,比那什么青梅酒好喝百倍!

    头越来越重,越来越沉,易倾南又打了个酒嗝,趴在桌上便睡了。

    也不知睡了多久,也许就是一瞬,她突然醒了。

    之前出了一身汗,此时全黏在中衣上,说不出的难受,不行了,她要洗澡去。

    易倾南吹熄了桌上烛火,晃晃悠悠往外走,此时子时已过,园子里一片漆黑,她又是醉酒之人,走得东倒西歪,意识渐渐迷糊起来。

    洗澡,先得准备换洗衣物。

    易倾南也不知自己是怎么摸回了寝室,在柜子里翻找出外服中衣,还有束胸的布带,一股脑抱着,本想从窗口一跃而出,谁知手脚无力,竟一骨碌从窗台上摔了下去!

    窗台不高,她又有点身手,人没摔着,只半晌爬不起来,

    坐在地上想了许久,总算想起自己是要去洗澡,于是捞起地面散落的衣物,迷迷瞪瞪又往前走。

    一路倒也通畅,也算她运气,澡堂里安安静静的,半个人影都没有。

    易倾南神识昏昏,勉强打来大半桶水,也不管冷水热水,胡乱洗了洗,便套上衣服,长发随便披散在肩上,又抱着换下的脏衣,原路返回。

    也该她倒霉,刚出澡堂,却又摔了一跤,这下比刚才摔得厉害,直摔得个七荤八素,险险吐出来。

    经此一摔,头更晕了,走得愈发不稳。

    从澡堂到寝室的路是她走熟了的,闭着眼睛都能找到,但不知是因为脑袋昏沉,还是脚步虚浮,只觉得比平日里多走了好几倍的路,绕来绕去,如陷迷宫。

    咦,她的寝室呢,到哪里去了?

    易倾南努力睁大眼睛,辨别着方向,不经意间瞥见前方一扇窗户洞开,不由得一喜,这不就是嘛!

    不曾细想,她先将一包脏衣扔进,再翻身而上,钻入其中。

    这窗户,好像变大了点。

    还有这床,也变大了,大了不少呢。

    整间屋子都像是变大了呢……

    易倾南眨眨眼,正待好生看看是怎么回事,忽然对上一双冷光闪耀的眸子,尽在咫尺,触手可及。

    是看花眼了吧?

    易倾南挥了挥手,想要挥去眼前的幻象,却见光芒一闪,烛火燃起,映出一道高伟挺拔的身影,居高临下站在床前,那烛光,就在他的大掌中起伏不定。

    易倾南瞪大眼,看得目瞪口呆。

    做梦了吧,她居然看见裴美人了,还在自己的寝室当中!

    “这是我的房间!”她仰头,宣告所属权。

    裴夜面色微怔,并不说话,只默然看着她。

    这样的神情让易倾南很是不爽,不是对她闭门不见吗,不是要逐她出园吗,既然都做了决定了,干嘛还跑到自己寝室来,是来看她的笑话吗?

    “你出去,我要睡觉了!”她四脚八叉倒在床上,小脸上忿忿不平,“你放心,大路朝天各走半边,我不会缠着你的,我明早一定搬走,不仅要搬出飞鹤园,还要搬出将军府,打死都不回来了——”说到这里,忍不住又打了个大大的酒嗝。

    裴夜侧了侧头,蹙眉道:“你喝酒了?”

    “是啊,我喝酒了,那又怎样?”易倾南呵呵笑起来,“今朝有酒今朝醉!酒可真是个好东西啊,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

    “你愁什么?”裴夜在她头顶上发问。

    “我愁什么?哼,我才不愁呢!”易倾南腾地坐起来,啪的一拍床榻,指着他道,“告诉你,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我易倾南才不会在一棵树上吊死!我要去发现更多更大的森林!我要走得远远的,远远的……”远得再也不能见面了。

    忽然觉得眼里有些又热又涩的东西涌出来,她伸手去抹,却是越抹越多。

    “易倾南?”裴夜挑眉念道,缓缓摇头,“不如易小五好听。”

    “你懂什么,易小五就是让你们欺负的,让你们嫌弃的,笑面虎,花孔雀,还有你这个裴美人,一个个都欺负我,嫌弃我,我不当易小五了,我要做回易倾南,我要赚大钱,我要做大人物,我要青云直上,步步登天,到那个时候,谁还敢瞧不起我?!”易倾南红着眼眶低吼,小拳头使劲捶着床板。

    “裴美人?我是裴美人?”裴夜看着她的表情动作,真是又好气又好笑,无奈揉着眉心,“尽说胡话,我几时欺负过你,嫌弃过你?”

    “还说没有,你都要赶我走了!你还把我关在门外!”一想到这个,易倾南就烦闷得想杀人,怒气冲冲瞪着他,“裴宝哥说的,难道不是你的意思吗?铁石心肠的家伙,你脑袋里进水了么,我这么好的下属,竟然要赶我走?要赶我走?”越说越气,手指都是不住颤抖。

    “我不过是想冷你一冷。”裴夜轻轻叹息。

    “你要赶我走!你就是要赶我走!你这混蛋!坏人!就知道凶我,就知道骂我,就知道罚我!我不喜欢你了,我讨厌你!你听到没有,我讨厌你!再也不想看见你了!”易倾南酒力上涌,情绪高涨,直气得哇哇大叫。

    “你喝醉了。”裴夜扣住她的手,平静陈述事实。

    “我没醉,我还要喝,喝酒可以壮胆,可以把平时不敢说的话都说出来……”易倾南喃喃低语着,眼神醺然,两颊晕红,忽而吃吃笑起来,“你听见没有,我刚刚在骂你在吼你呢,我平时哪里敢啊,可是我现在可以随便说,随便吼,这就是喝酒的好处,你懂不懂?”

    她闭了闭眼,复又睁开,眼底却是一片迷惘,“我骂了你耶,可是你怎么不生气?你平日那么喜怒无常,冷若冰霜,赫连祺说你就是座冰山呢,你怎不生气?”

    没等裴夜开口作答,她又一敲脑门,自顾自说起来,“哦,我知道了,我是在做梦,一定是在做梦,难怪脾气这么好,任我吼骂!呵呵,原来是在做梦啊!”

    一定是在做梦!

    要不然她的房间怎么会变大,变得就跟他的寝室一样大,连室内摆设都是一样的,还有这床啊,也跟他那张黄花梨的雕花大床一模一样!

    这梦真好啊!简直好得不能再好!

    “平日里你是主子,你欺负我,在我的梦里,就该我当主子,就该我欺负你了!”易倾南心思笃定,兴奋得双眸发光,猩红如火,对哦,不仅要骂他,还能打他,“骂不还口,打不还手,知道吗?”

    小手高高扬起,却又低低垂下,落在他英挺的俊脸上,掌下温热的触感,令得她浑身酥麻,如被电击一般,脑子里顿成空白。

    “我怎么下不了手呢?”易倾南偏头想了一会儿,突然眉开眼笑,凑近过去,“我不打你,我要非礼你……”既然是在做梦,便无须顾忌,不必害怕,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尤其是在现实生活中想入非非却不敢做的举动。

    小五哥要翻身做主人了!

    裴夜唇角一扯,正待说话,忽见那少年朝着自己猛扑过来,颈项一紧,接着面颊微湿,被亲了个正着!

姻缘错 第四十二章 霸王硬上弓(下)

    啪嗒!

    易倾南退后一步,拍手大笑,“哈哈,我亲到了!我亲到了裴美人!”她欢喜得有些得意忘形,却没注意到,眼前男子的黑眸蓦然变得深幽起来。

    “不许再叫裴美人。”裴夜举袖抚过面颊的湿意,声音一如既往的冷,还有丝辛苦压抑的东西,强自镇定。

    “凭什么不许,我就是要叫,就是要叫!”易倾南被他拭擦的动作刺激到了,冷笑着,笃定自己是在梦中,便全无过去的卑微,趾高气昂与他对视,小手更过分在他仅着中衣的胸膛上戳来戳去,“裴美人,我说你是你就是!而我小五哥,是你的主子!你要无条件服从!亲你一口又怎样,乖乖给爷过来,让爷再亲几口!谁叫你取这名字,裴夜,陪夜,你就是来给小爷陪夜的美人,知道不?”

    “醉鬼,不可理喻。”

    裴夜轻吐一口气,并不欲再纠缠下去,转身就走,可易倾南正在兴头上,怎肯放他离开,大喝一声,“美人哪里逃——”

    裴夜听得风声,侧身一让,就听得扑通一声,那少年扑了空,伏在地上,一动不动。

    “笨。”裴夜摇摇头,朝前走了几步,终是没忍住回头,却见少年姿势不变,全无动静,微诧之下,便是大步过去,一把将其捞起来,放回床上,轻拍小脸,“易小五?”摔晕过去了,还是醉倒了?

    唤声刚落,那双闭合的眼眸倏然大睁,小手紧紧缠上他的颈项,嘿嘿直乐,“抓住了,我抓住你了!这下看你怎么逃!”

    裴夜看着那晕红的小脸,哭笑不得,“你醉了,放开。”

    “不放,打死都不放!”易倾南乱七八糟嚷着,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抑或是对方根本就没使劲,瞬间敌我颠倒,天旋地转,她竟压在了裴夜身上!

    这种居高临下,全然掌控的局面,让她大是得意,禄山之爪再次抚上他的面颊,这一回,却是摸来摸去,不舍移开。

    “果然是美人,皮肤这么好,连个痘痘都没有!”易倾南的手指划过那漆黑冷峻的眉眼,慢慢移向高挺完美的鼻梁,一面摩挲,一面啧啧赞叹,“手感真好,摸起来好爽,好舒服!”待摸到那薄厚适中的丹唇,忽而顿住不动。

    “裴美人……”她喃喃地念,眸底闪过一丝迷惑,好奇凑近些,再近些,盯着那微抿的唇瓣,看得十分专注,极具钻研精神,“美人不是都生着张樱桃小嘴么,但你的不是啊!减分!嘴巴要减分!”

    再往下,摸到他微生胡茬的下巴,她又不满叫道:“下巴长刺,硌手,也要减分!”

    手指一路下滑,继而摸到喉结,易倾南愣了一愣,怔然自语,“是吃鱼被刺卡住了么,都肿成硬结了,怎不找干爷爷来医治?”

    “够了。”裴夜按住她还在下移的小手,沉声命令,“起来。”

    “不,我还没亲够!”易倾南格格笑着,手没挣脱,弯腰下去,又在他脸上亲了一口,再一口,边亲边笑道,“难得做一回翻身作主的好梦,这次我一定要亲个够!”在梦里,可以对他毫无顾忌为所欲为,还不怕露馅不用负责,真是赚欢了!

    亲着,笑着,目光凝在那张微启的丹唇上,笑意渐收,忽觉口干舌燥,心痒难耐,就像是被蛊惑了一般,埋首下去,低喃道:“再让我亲一下,就一下,我只尝一下就好……”

    嗓音微哑,带着醉酒的迷乱,和无辜的恳求,还有义无反顾的决心,如同饿狼觅食一般,朝着心心念念的美味扑上去!

    唇瓣相贴,犹如触电,两人都是不由自主地轻颤!

    裴夜还按着她的手,似是想推开她,又似是要将她扯近,易倾南哪里管得了这么多,重重啵了一口,随即发出一声轻叹,心满意足的同时,小嘴低低念叨,“别怕,我就亲一下,只亲一下,就一下……”然后,就在他唇上一下又一下地啄,虔诚地啄,亢奋地啄,不知足地啄,没有半点要停下来的意思。

    如蜻蜓点水,又似小鸡啄米,动作生涩,却满蕴激情。

    口口声声说只亲一下,却不知亲了多少下!

    裴夜被她啄得嘴唇发痒,忍不住想笑,刚一张嘴,岂料却被那少年逮住时机,丁香小舌适时探进,与他纠缠!

    易倾南早醉得神志不清,完全是凭着自身本能在行动,时而吸吮,时而舞动,时而追逐,心是酥的,身是软的,颤颤巍巍,都快要碎成片了,可唇舌间的感觉却是如此清晰,这般甜腻,无上美味!

    这春梦,真实得要命,美好得要命!

    既然是梦,何不随心所欲,一晌贪欢……

    然,没等她有下一步的动作,舌尖一紧,已被缠住!

    他,在沉静多时之后,终于有所行动!

    此刻的裴夜,就像是一头蛰伏至深的猛兽,被人刻意撩拨挑弄得逐渐苏醒,恢复本性,反客为主,丹唇一开一合,含住那张肆意作怪的小嘴,热烈地,深深吮吻起来。

    那只原本按在她小手上的大掌,不知不觉间放了开去,易倾南手上一空,不悦嘤咛一声,但觉腰间收紧,热力来袭,却是纤腰被他双手扣住!

    明明她是在上面,明明是她在主导,可就是这一动,彼此地位已有实质性的转变。

    他扣着她,托着她,吻着她,浓郁的雄性气息包围着她,而她,好似一条无所依靠的水草,双手攀住他的颈,无措依附着他,服从于他。

    这怎么能行?

    这个梦里,她才是主子啊!

    易倾南不满推他,阻止他的动作,口中含糊道:“不,我不……”

    “闭嘴。”暗哑的男子嗓音溢出喉咙。

    易倾南脑袋一昏,依言住口,可下一瞬,他又在她的小嘴上轻啃慢咬,再次发令,“张开……”

    看吧,就算是在她梦里,他还是那么武断霸道!

    可她却沉溺其中,无法自拔!

    心跳加剧,周身热烫,血液沸腾着直冲头顶,身子随着他的动作轻颤起来,而他的身躯也不再清冷,渐渐升温,却似比她还要烫,相对于她的绵软,则是另一种硬朗刚强。

    瘫软如泥,身如抖糠。

    前所未有的战栗,从没经历的炽热!

    易倾南忽然怕了。

    即便是在梦中,她也怕了,情动如潮的感觉,令她无所适从,心生恐惧。

    她又去推他,手肘隔出些许距离,慢慢直起身来,但他岿然不动,不仅如此,那扣在她腰间的大手稍一用力,便是将她又拉了回来。

    笑话,这场被动迎敌的战争,他尚未满足,怎会轻易收兵,让敌手全身而退?

    亲密继续。

    易倾南的嘴唇微微疼起来。

    她想停止,想后退,可是裴夜紧扣着她,解渴一般地吻着她,似感觉到她的迟疑,她的不专心,他停了一停,迎上她嫣红欲滴的脸,与粉嫩娇弱的唇,剑眉微蹙,喑声低道,“是你这醉鬼先来招惹。”

    易倾南看着他的嘴唇开开合合,只傻傻盯着,脑子里全无意识。

    “疼……”她低吟一声,满目无辜,“不来了好不好?”

    裴夜双眸微眯,看着眼前少年无助又委屈的模样,泫然欲泣的眼,微微撅起的唇,轻颤瑟缩的身子,尽数倒映在他深幽的瞳孔当中,忽然黑眸一暗,盯住她面颊某处,仔细审视,嗓音微冷,窜出一丝薄怒,“这是什么?”

    手指点在她的面颊,同时身躯轻移,亮出榻前的一点烛光,那处淤青之处便是现了出来,指痕俨然,清晰可见。

    那是被赫连祺掐过之处。

    当时只觉得疼,过后竟起了青紫的痕迹。

    可易倾南哪里还有半分神智来回答问题,只觉得他的手指抚着自己的脸,动作生硬中带着轻缓,以及犹不自知的怜惜,这异样的温柔,让她含糊应了一声,舒服闭眼。

    裴夜没等到她的回答,心头微恼,手上用力,令得那少年睁开眼来,不满一瞥,晶亮中似有泪光闪耀,如泣如诉,控诉着他的粗暴相待。

    她却浑然不知,自己这样的眼神,有多媚态撩人!

    平板的身形,稚嫩的小脸,竟能勾起他内心深处的欲念!

    只一个眼神,却让他刹那疼痛起来!

    虽然心里还介意这答案,但裴夜已顾不上再行审问,抿了抿唇,喉结滑动几下,便是又将那少年拉回胸前,搂得更紧。

    也罢,忍得够久,够辛苦了。

    他已不想再忍下去。

    这般如水如玉的小人儿啊!

    “是男子又如何……”随着这声低喃,心结渐解,茅塞顿开,裴夜忽然抱着她往旁一滚,翻身而上,居高临下压制住她,而他的手,还扣在她的腰间。

    “好重!”易倾南身上压力陡增,两人贴得紧实,但觉他身躯沉重,壁垒分明,胸口硬,胳膊硬,到处都硬,压得她小脸皱起,透不过气来,只得带着哭音,用力去推他,“你走开!走开啊!”

    美人,本该是娇滴滴的么,怎地这样大力?

    压得她快要窒息了!

    他不是美人,是饿狼!

    这下挣扎得凶猛了,幅度大了,力道也大了,身体无可避免更多接触,也不知碰到他哪里,就听得一声闷哼,随即又是一句低吼,“别乱动!”

    这近乎惊雷的声音在耳边炸响,易倾南吓得小脸一白,更是挣扎连连。

    “别动,别动了……”裴夜闭眼低喊,本想将少年扣得更紧些,止住其扭动的身子,不料易倾南动得厉害,一拉一扯之际,就听得撕拉一声,竟将她的外衫撕了个口子!

    撕裂的口子就在她的腰侧,他大手一拢,毫不费劲探入。

    她外衫里面仍是穿着他的那件夹袄,夹袄里面是件短短的中衣,他的手指就这么从夹袄的缝隙处伸进,拨开中衣的下摆,按在她腰侧。

    那是属于少女的娇嫩肌肤,滑腻温软,只轻轻一按,指腹便如同按在一团棉花,哦不,比棉花更有韧性,偏生又是滑滑的柔美!

    刚开始只是五指,后来连整个掌心都贴了上去,粗粝地磨蹭。

    易倾南被他揉按得快要哭出来,身上一阵冷一阵热,脑子里无比混乱,又是难受又是舒坦,只牢记一件事,轻颤着低叫,“不准脱我衣服!不准脱我衣服!不准脱……”

    “好,不脱,我不脱。”裴夜声音低哑,极其难得地哄着怀中的少年,声音里有他无法察觉的温柔与宠溺,大手先是在原处动作,慢慢地,稍微扩大范围,在方寸间移动起来。

    易倾南虽然是醉酒之后沐浴,但潜意识里还记得自己身份,仍没忘记用布带束胸,缠得也够紧,加上裴夜动作轻柔,虽然摸到布带边缘,却对包裹其中的香软玉兔全然不知。

    只是,箭在弦上,这单纯的触摸已逐渐不能满足。

    他停了手,凝望着底下面容娇俏神情迷蒙的少年,眸底幽黑愈浓,氤氲成雾。

    某个信念徐徐坚定,固化成型。

    “小五……”

    “嗯。”易倾南软软用鼻音应着,折腾这许久,累了,也困了。

    就在她松懈之际,那大手从衣缝里退了出去,然而并不是真正的撤退,而是,以退为进。

    裴夜撑起身来,开始脱衣,三两下就扯去身上仅有的素白袍子,露出健壮强硬的体魄,常年练武练就的紧实肌理,随着呼吸的加速而不住起伏,如雕塑般优美,光影绰绰,十足魅惑!

    对上那双慵懒的醉眼,他顿了一顿,一个念头冒出来。

    这小人儿如他一般,也是男子哦……

    男子之间,该怎么做?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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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19476/ 第一时间欣赏窈窕家丁最新章节! 作者:央央所写的《窈窕家丁》为转载作品,窈窕家丁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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窈窕家丁介绍:
某年某月某日,某超级无赖穿越女,假扮男装,过五关斩六将,终于进入裴大将军府,成为一名无比得瑟的……家丁。 谁曾想,从家丁到权臣,青云直上,步步登天。 这日。 某家丁意气风发:“外面都说咱小五哥风度万人迷,气质无法敌,号称上京第一美男……” 某将军面色冷清:“厚颜无耻。” 某王爷嗤之以鼻:“你就吹吧!” 某皇子两眼放光:“口说无凭,脱了瞧瞧……” 又一日。 某家丁捂嘴窃喜:“醉月楼花魁小凤仙约我晚上去她的香闺留宿过夜,美人俏婢四人一同服侍……” 某皇子媚颜凑近:“行啊,让哥哥教你几招……” 某王爷似笑非笑:“你可曾听过铁杵磨成绣花针?” 某将军头也不抬:“传令下去,今晚私自离府者,月钱全扣,家法伺候。” …… 五哥语录: 1、不想吃天鹅肉的蛤蟆不是好蛤蟆,不想睡主子床的家丁不是好家丁。 2、在哪里跌倒,就在哪里躺下。 3、本人上得厅堂,入得厨房,拆得了墙,打得断梁,思想上小流氓,生活中好儿郎,模样那叫纯情漂亮,内心可谓变形金刚!窈窕家丁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窈窕家丁,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窈窕家丁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