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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央央     窈窕家丁txt下载     窈窕家丁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姻缘错 第二十章 佳人难敌美少年

    小半个时辰之后,易倾南带着红裳出现在飞鹤园内。

    说起这过去的小半个时辰,易倾南真是头疼不已,因为怕惊动其他人,她像做贼似的轻轻叩门,低低叫唤,谁知道,还是把周围的人叫醒了,可谓灯火通明,鸡飞狗跳,不仅是暖风阁,就连隔壁的晴朗居都亮起了灯。

    这下可好,明日整个府里都会知道将军主子半夜叫鸡……哦,不,半夜召寝了。

    这还不算完,等她把来意一说,被钦点的红裳粉面含春,眉开眼笑,急急回房梳妆更衣,而落空的绿绢则是当场变脸,花颜失色,一双美眸半悲半怒,死死盯住她,眼里似是要喷出火焰来。

    “是你吧,易小五,是你从中作梗,让将军不选我,单单选了她!要知道,当初将军来阁里的时候从来都是——”红裳主仆都关在房中忙活,会客厅里只剩下自己人,是以绿绢全无顾忌,指着那小家丁恨恨地骂,还好,她还算有几分狼,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从来都是一视同仁,可现在,竟单单只召她去,凭什么?!她到底给了你多少好处,我加倍!加倍给还不成吗?”

    “不是啊,绿绢姑娘莫要生气,听我解释,这回是意外,随便点的,以后大家轮流坐庄……”易倾南真是哭笑不得,这妻妾争宠的事,还要她在里面周旋调停,现在才俩,还是没名分的通房,要是以后来了第三个,第四个,甚至更多,她哪里吃得消?

    绿绢硬的不行,又来软的,拉着她的衣袖哭哭啼啼,不肯罢休,“小易哥,你不能这样,厚此薄彼啊,你要什么你就说,只要我有的,都给你,帮帮我,求你……”

    “绿绢姑娘,别这样——”易倾南左躲右闪,连连甩袖,深更半夜的,男女授受不清啊,这知情的知道对方是在恳求,不知情的还以为两人在私通呢!

    还有啊,时光飞逝,一转眼就快丑时了,可那边红裳的闺房还关得紧紧的,不时传出娇叱声,以及翻箱倒柜的声响。

    “快点,给我梳头,要梳最时兴的流云髻!”

    “别傻站着,快给我找那条红裙,镶了金边绣了并蒂莲的!”

    “我的胭脂,新买的胭脂哪里去了……”

    当日在大门外惊鸿一瞥,一个个都是羞花闭月端庄贤惠的小美人,可怎么一扯上将军主子,便是性情大变,原形毕露了,都学学人家沈家大小姐的宠辱不惊好不好?

    可苦了那替人办事的易老鸨,这边要安抚落选的佳人,那头要催促夺魁的幸运儿,不迭避开绿绢的纠缠,啪啪啪去拍打红裳的房门。

    “姑奶奶,您快点吧,再不出来我可过时不候走人了!”不就是个召寝吗,非要搞得那么隆重干嘛,又不是出席奥斯卡颁奖典礼,在她看来,其实就洗个脸刷个牙,头发都不用梳,外面用个斗篷一裹,里面穿得越少越好,反正一会儿都是要脱光的,怎么方便怎么弄呗!

    “来了来了!”房门一开,红裳盛装步出,一身水红纱裙层层绽开,佩环叮当,美艳动人。

    香风袭来,易倾南不由得打了个喷嚏,揉了揉鼻子,甚是惊叹,妈呀,这哪是去侍寝,明明就是去拜堂成亲……如果换成正红色的话。

    红裳还带了两名秀美丫鬟随行,说是方便侍候,易倾南想着也在理,人家床笫之欢,确实不该由少年男子来服侍,也就没表示异议。

    待走出阁楼,易倾南不经意回头,正好望见绿绢那张咬牙切齿的小脸,面色粉白里还带着点惨绿,与红裳的欢天喜地相比,恨意滔天,好生骇人。

    僧多粥少,怎么做都是个错字,但这也不关她的事啊,她就是个底下办事的小喽啰好不好,却将她给记恨上了,以后还不知会死得有多惨,没天理啊!

    事到如今,易倾南心底也有点后悔,早知是这样,还不如把两人都叫上,让将军主子左拥右抱,尽享齐人之福,三人同欢,谁都不得罪……只是,潜意识里还是断绝了此种念头,毕竟她得罪人都是小事,将军主子的身体才是最重要的,什么力竭而衰,什么精尽人亡,想想都觉可怕,虽说几率微乎其微,接近于零,但她绝对是要将其扼杀在萌芽当中。

    呜呜,如此体贴无私的下属,除了她,这世上还能找出第二个来吗?

    砰砰砰。

    顾不上七星卫们已经在四周集结,向自己投来无数警告的眼刀,也不去理会闻讯而来的裴宝那一副握拳振奋喜极欲泣的神情,易倾南叩响了裴夜寝室的房门。

    这个裴美人,干嘛关门啊,还在里面把门闩上了,他明明知道自己去暖风阁了的呀!

    “将军,红裳姑娘来了。”瞧那红裳,俏脸绯红,纤纤玉指都快将衣袖拧碎了,再看她身边两名丫鬟,大概是没经历过这众男围观的场景,小脸一阵红一阵白,既害羞又欢喜,易倾南却想起那日宁彦辰在书房讲的一番话来。

    繁花似锦,五女连珠。

    其实用不着等到沈大小姐过门,这将军府里早已经是桃花朵朵,处处盛开了。

    大将军裴夜,上京城里最富盛名的钻石王老五之一,要当他的女人,需要多么强大的内心,多么剽悍的抗压水平,才能抵挡那铺天盖地蜂拥而来的名媛闺秀,莺莺燕燕?

    房中动静全无,易倾南加重了手上力道,咚咚咚。

    “将军,红裳姑娘来了!”嗓音也是微微拔高。

    在她背后,人群最外端,七星卫之一的摇光双手环胸,在黑暗里轻轻摇头,小家丁又闯祸了,要倒大霉了……

    似有一阵凉风拂过后颈,易倾南不由自主打了个哆嗦,今晚她穿得还挺厚的吧,衣领也束得老高,怎么还觉得冷飕飕的?

    “将军?将军?将军开门哪!”一直敲不开门,而背后一干人的目光尽数黏在她身上,特别是红裳,已由羞涩向焦躁发展了,只是心有顾忌,才咬唇忍住,保持着淑女风范,还有裴宝,从开始的惊喜演变为怀疑,眸光也渐渐变味,易倾南心知肚明,也着急起来。

    “将军,我按照你的吩咐把红裳姑娘带来了,您开门吧!”语气还算镇定,其实她掌心都出汗了,裴美人,行行好,别再折磨她了吧。

    谢天谢地,上天有好生之德,大地有成仁之心,话音刚落,房门咯吱一声开了——

    只开了一道不宽不窄的缝。

    “将军!”易倾南大喜,上前一步就要推门进去,却被里面传出的男子嗓音给生生止住。

    “外面怎么那么吵?”沉着,冷清,别人听着还没什么,都习惯了,那红裳主仆三人却是吓得险险跌倒。

    易倾南往左右看了看,刚刚只她一人在敲门,声音也是很恭敬低微,众人都噤声不语,鸦雀无声,哪有他说的什么吵?

    “回将军,是我,易小五,我把红裳姑娘带来了。”再次大声重复一遍,说罢便往红裳身侧退去,准备交货走人了。

    “站住。”房里那人就像是隔墙长眼一般,将她的行径和小心思看得一清二楚,冷声道。

    “将军?”易倾南以为他还有吩咐,比如准备点茶水点心,点个熏香之类,于是便朝前又迈了一步,耳朵凑近过去。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道门缝上,忽见房门轻颤,缝隙变大,一只长臂从中伸出,大手抓住易倾南的后颈衣领,不费吹灰之力就将其拎了进去,随着砰的一声,房门关上,缝隙全无!

    门虽然关上了,可里面的声音却是清晰传出来。

    那声音,裴宝是最熟悉的,其次是七星卫们,再次是红裳,最后才是那两名丫鬟,只听得那素来高高在上的将军主子带着三分淡漠,三分不耐,三分微怒,和一分怨气,缓缓道:“你这小子,我都等你半天了,怎么现在才来侍候?”

    质问声不高不低,毫无遮掩,众人听得真切,嘶的倒吸一口冷气。

    这真是自家主子么?

    房里,易倾南看着面前一脸阴沉的男子,更是瞠目结舌,“将,将军?”脑子里乱作一团,老天,谁来告诉她,这是什么状况?

    乱归乱,她好歹还记得门外还有个红裳,脱口而出,“我按您的吩咐,把红裳姑娘带来了的,就在门外,我这就去请她进来好不好?”

    她这句不说还好,一说出来,裴夜的脸色更沉,瞥她一眼,淡淡反问,“我几时让你带人来了?”

    他,竟不承认?

    红裳就在门口,听到这话娇躯一晃,要不是左右丫鬟扶住,必是软倒在地,口中喃喃道:“又是这样……又是这样……”

    “明明是您说让我安排的,我说带红裳姑娘,您当时没反对的啊……唔……呃……”易倾南还在据理力争,忽然一股巨力袭来,将她的嘴紧紧捂住,只能发出些单音节的词来。

    那男人对她而言就是铜墙铁壁,力大无穷,哪里挣脱得开,惟有软弱求饶,“将军……呜呜……将……将军……”

    她的嗓音原本就柔和悦耳,此时依依呀呀,便如小猫一般,直叫得人身痒心痒,隐隐约约,穿墙而出,一旦落入众人的耳中,就有些变味了。

    一墙之隔,恍然倒塌,众人仿若看见这样一幅画面,高壮有力的男子将瘦小娇弱的少年按在墙上,并不顾少年的奋力反抗,制住他扭来动去的小身板,狠狠吻下去,堵住他的求救声。

    又或者,少年原本就是深谙此道的高手,此时若即若离,欲擒故纵,面对强悍力量,其实就是花拳绣腿,半推半就。

    两人你来我往,纠缠不清,一会儿按在东头,一会儿滚到西头,少年的叫声渐渐弱下去,直至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静默。

    静默……这个关键时刻,怎么能静默呢?

    其实是易倾南被捂得险些憋气,无法发声,只能睁大眼瞪着头顶上的俊脸,用眼神表示不满与抗议。

    堂堂大将军,苍汉战神,一府之主,怎么能出尔反尔,翻脸不认账呢!

    裴夜自然读懂了她的眼神,唇角微勾,忽而一笑。

    黑眸中似有流光溢彩,又如灿烂星芒从面前掠过,让她想起在前世看过的那场流星雨——

    易倾南被晃花了眼,没注意他接下来的一个小动作,衣袖一拂,一张凳子顿时四分五裂,碎片飞溅,那声响听起来就像是两人动作太过激烈,竟将凳子都压碎了一般。

    伴随着外间女子不敢置信的惊呼声,易倾南短路的脑子重新连上,福至心灵,忽然间明白过来了。

    裴美人,他这回可害惨她了!

    “不是,你们误……”她拼尽全身力气,却只喊出这半句,那个极其关键的会字还是被某人温热有力的大手给按回嘴里,吞入腹中。

    裴夜面色平静,淡然启口,帮她把话接下去,声音轻飘飘送出房门,冷淡中却有无形压力,锋利如刀,隐含愠意,“你们可听够了?还不退下。”

    没指名道姓,但裴宝知道,这话主要针对的就是自己。

    一切努力付之东流,到头来,将军还是埋怨他自作主张,擅自行事。

    眼见七星卫们知趣退下,闪身不见,他暗地叹口气,走去那花容惨淡摇摇欲坠的红裳面前,朝两名丫鬟挥手道:“带你家姑娘回阁去吧。”末了,又厉声补上一句,“记住,今夜之事,烂在腹中,勿与旁人提及。”

    “我就知道……就知道……”红裳花容惨淡,低低念着,被丫鬟半扶半架着走远了,只留下幽怨压抑的哭泣声,丝丝缕缕,在夜风中久久不散。

    至于裴宝,则是最后一个离开的,慢慢消化掉所见所闻,临走时不忘往房门投去愤怒一瞥,牙齿咬得格格作响。

    原来如此。

    好你个易小五,咱们走着瞧!

姻缘错 第五十五章 聚散终有时(下)

    “爷……”易倾南内心巨震,差点失声叫出来,那嗓音,她怎么也不会忘记,却是莫老头!

    “嘘——”莫老头一把捂住她的嘴,带着她迅速后退,转到一处死胡同里,侧耳往周围听了一会儿,神色稍缓,开门见山就问,“圣焰令找回来了吗?”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易倾南怕他责怪,只好含糊哼了一声,“嗯。”

    莫老头欢喜道:“那就好,我好不容易才甩掉那银虎使的追兵,但还不能在这里久留,十天之后,也就是腊月十六,你带着令牌到城外山神庙来,我们就一起离开。”

    易倾南张了张嘴,本想找个理由将期限延长,但看到老人那张黝黑枯瘦的脸,还有那污秽褴褛的衣衫,想到他这许多年为了保全和照顾自己吃的苦,到口的话又咽了回去,只轻轻点头,“好。”

    莫老头面上露出丝欣慰神色,叹道:“好孩子,让你受苦了,今后咱们离开了苍汉,就能安稳过日子了。”

    易倾南听得一惊,说不清心里是欢喜还是惆怅,“要离开苍汉……”她想过会离开上京,但没想过会离开苍汉,山高水远,人海茫茫,以后怕是再也见不着了吧?

    “是啊,我们也不去少商了,一路西行到天虞山去,我在那里有个旧识,他会收留我们,还能教你武功,我已经好些年没见过他了,听说他的孩子跟你差不多大……”莫老头嘿嘿笑了两声,“如果是个男孩子就好了,以后可以多照顾你,爷爷老了,以后就等着享你的福……”

    “爷爷!”易倾南突然打断他的话,低低地,却是急切地问,“我们一定要离开苍汉,要走那么远吗?那什么天虞山,人生地不熟的,何必去寄人篱下呢?我们就离开上京,躲到城郊的乡下去不好吗,我现在能赚钱了,今后我来养你,好不好?”忽然觉得这个主意不错,只离开一小段距离,小隐隐于野,她还能偶尔打理下生意,和伙伴们也不会太过生疏远离。

    莫老头徐徐转头,空洞的眼睛瞪向她,皱眉道:“你不想走?”

    “不是,爷爷。”易倾南赶紧解释,“我就是觉得一下子要去那么远,心里没底,不如我们……”

    “住口!”莫老头蓦然动了怒,冷声道,“我先前在裴府门外听得有人聊闲话,说你很得主子恩宠,在府里级别颇高,看来是真的,你是贪恋将军府的安逸生活,不想再跟我东奔西走吃苦了吧?”

    “我没有,爷爷。”易倾南直觉否认,可心底仿佛有个小声音在说,是的,她不想走,一点都不想。

    “还说没有?”莫老头声音颤抖,有种恨铁不成钢的颓然与无奈,“想当年,本教何等风光,世人敬仰,万民朝拜,而你是本教的少主啊,竟安于做一个区区下人么?早知如此,我当初真不该叫你去应征做那裴府的家丁!”

    易倾南赶紧过去扶住他,“爷爷,你听我说,我不是这个意思……”

    莫老头挥了挥手道:“别说了,不论如何,我是不能让你一个人留在上京的,你心甘情愿跟我走倒也罢了,若不是你不愿意,我就是绑也要绑你走的。”话音微顿,正色道,“我也是最近才知道,这上京城极有可能是那贼子的势力范围,是他的老巢,你留在上京,就等于是羊入虎口,说不定哪天就会跟他碰上面,万一被他认出来,你就会有性命之忧!”

    易倾南哦了一声,心里却在想,那银虎使武功再高,还能高过裴美人去?就算裴美人不在,府里还有七星卫,她只要少于出府,小心行事,安全问题其实是很有保障的。

    但这番心思却不能对莫老头说出来,正想再劝说他不必离开上京太远,忽听得背后不远有人咦了一声,微诧道:“易小五,你在这里做什么?”

    易倾南听得这声音不禁暗地叫苦,不是别人,正是那康亲王宁彦辰。

    这位大爷也真是,该在的时候不在,不该在的时候却偏偏出现!

    “真巧啊,王爷。”她转身过来,顺势挡住莫老头的身形,恭敬行礼,满脸堆笑道,“小人见过王爷,王爷万福金安!”

    “老远就看见你小子,怎么,又溜出来玩?”

    “哪里,小人正要去医馆,王爷这是要去哪儿?”

    宁彦辰身着一件镶貂毛边的金丝绛紫锦袍,头戴嵌宝白玉冠,腰悬青玉飞天佩,脚蹬羊皮短靴,更显得面目清俊,气质尊贵,他挥退侍从,漫步走了过来,看见站在易倾南身后的莫老头,不觉一愣,眼露嫌恶,“他是谁?”

    “他……”易倾南忙从兜里摸出十来个散钱来,一把塞到莫老头手里,“我身上就这么多了,都给你,你快去买点吃的充饥吧,去吧,快去吧!”

    “看不出,你还挺有同情心的。”宁彦辰哼了一声,有丝不耐,一把拉她过来,随手在她额头上敲了一记,“老实交代,你最近干了什么坏事?”

    易倾南想躲却没能躲开,只得抚着被敲疼的额苦笑,“王爷冤枉,小人哪有啊。”

    “还敢撒谎,你说,那镇远书局的画是怎么回事?”宁彦辰冷笑道,“那个姓林的居然悄悄请本王府里的师爷去鉴定真伪,这点眼力,还开什么书局,你小子也没眼力,竟然还跟他合伙……”

    易倾南渐渐明白过来,不由得暗骂那林勉多事,但看着宁彦辰的脸色倒也不算太差,想来他也没真的生气,便赔笑道:“王爷说的是,我们都没眼力,连王爷的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

    “不过你还算识相,只是把画出租,而不是卖出去,否则看本王怎么收拾你!”

    “应该的,小人就算哪天穷得吃不起饭,砸锅卖铁,把自个儿给卖了,也不敢卖王爷送的字画啊!”

    “笑话,你家主子会让你穷得吃不起饭?”

    “这可不好说,要是哪天小人被扫地出门了呢……”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出老远,忽然听得背后那王府侍卫喝道:“老叫花子,你还在此处作甚,速速回避!”

    他说的是……莫老头!

    易倾南吃了一惊,回头去看,只见莫老头还倚墙而立,斑白的须发在寒风中飘飞,面容孤寂而阴冷,似是感觉到她的回眸,他哑声道:“记住我说的话。”说罢并不理会众人,蹒跚而去。

    “他在说什么?”

    易倾南心头一紧,侧头对上宁彦辰狐疑的眸光,信口解释道:“他啊,他自称会算命,刚刚给小人摸了手相,说小人出门遇贵人,最近会发大财,大概是想讹小人的钱吧?”

    这理由说得合情合理,宁彦辰自然挑不出纰漏来,瞥了那少年一眼,道:“好高骛远,不务正业,一天到晚尽做白日梦。”

    易倾南望着他笑呵呵道:“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嘛,小人也想发达,也想出名啊。”

    宁彦辰朝她上下打量,忽问:“对了,你前几日到王府找过本王?”

    易倾南点头道:“是。”

    “又要借钱?”宁彦辰哼道。

    “当时是这么想的……”易倾南毫不意外看到他鄙夷的神情,赶紧澄清事实,“有点小麻烦,不过后来小人自己解决了,现在已经不用了。”

    想着自己还欠他两百两银子,生怕他此时问起归还之期,忙转移话题道:“王爷是要去找将军吧,不耽误王爷了,小人就此告退。”

    宁彦辰一抖那金丝撒花绣纹的衣袖,笑道:“你猜错了,本王不是去,而是回。”本来是听说小家丁来找过自己,闲来无事便过来问问,谁知竟撞上个怪事,“你看,这是什么?”

    易倾南定睛一看,但见他掌中乃是一张烫金宴帖,再一字一句读下来,不禁怔住,“生辰宴?表小姐?”

    “就在后天。”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裴夜居然肯给那表小姐举办十七岁的生辰宴,为此还大宴宾客,不是怪事是什么?

    “可这不是……”帖子上明明写的是长公主,而不是他康亲王。

    “本王识字,不用你提醒。”宁彦辰挑眉,意味深长,“我只是转交请柬而已。”听说邀请的尽是女客,不过无妨,他作为长公主的陪护人,去凑个热闹看个究竟,自是理所当然,此时也再顾不上小家丁,匆匆往回去了。

    等一行人走远,易倾南急急转回先前的死胡同,那墙角静悄悄的,莫老头早已没了踪影。

    她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这才慢吞吞往医馆的方向走去。

    之前的兴奋劲已经荡然无存,心里只念叨一件事,莫老头来找她了,十天之后就要带她离开,这一去,就再也不回来了。

    尽管早有心理准备,却还是被这一刻的来临给击倒了,在她内心深处,也许盼着莫老头迟些出现的吧,或许是在五年十年之后,或许更长,甚至永远不再出现……

    所以她总是抗拒去找回圣焰令,机会不是没有,而是她未尽全力。

    但,莫老头偏偏来了,在此关键时候。

    怎么办?

    她走了,那酒楼、书局、医馆和绣坊的生意怎么办?

    她走了,她的伙伴们,石头、翠丫、福贵、二虎,还有常宽和江玉涵,怎么办?

    她走了,他……裴美人怎么办?

姻缘错 第二十一章 一室同眠

    听着门外众人步步撤离的脚步声,还有远处红裳隐忍压抑的哭泣声,易倾南真是苦不堪言。

    其实她才是这里面最无辜的一个好不好?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她也不想啊,谁知道这个裴美人当面一套背地一套呢,明明刚才答应得好好的,对她的提议没有任何异议,等她把人给带来,却反而翻脸陷害她,这下可好,她貌似把所有的人都得罪了!

    而现在,等到人走光了,主仆关系暧昧的罪名也坐实了,自己名声落地一塌糊涂了,那只一直捂住她嘴巴的大手,也终于松开了。

    口舌重获自由,易倾南委屈得快要哭出来,“将军,您这是干嘛啊,您知不知道您这样做会害死我的……”

    “知道。”裴夜面色舒展,线条柔和,显得心情还不错,瞥了眼那张苦巴巴的小脸,随手在其光洁的额头上一弹,“这是教训,看你下回还敢同流合污,多管闲事不。”他并没自觉,这样的动作其实是很有亲和力的,跟他平时的性格大不相同。

    易倾南哎哟一声低呼,揉着被弹到的部位,她算是明白了,原来将军主子今晚并不想召寝,可他不想就明说嘛,她还能硬塞个女人到他床上不是,为何要这么摆她一道,叫她陷入这黑暗的万丈深渊?

    就没见过这么喜怒无常的主子,眼睁睁看你犯错误,从头到尾,他就是闷着不说,等你把错事做完了,就开始想着法子来折磨你,处罚你……这教训想不深刻都不行啊!

    “可我都是为了将军您的身体着想……”易倾南低声解释,心里还是气不过,要处罚,也该先处罚裴宝吧,那些饭菜酒水都是他安排下来的,召寝侍夜之类的事也是他时常念叨的,所以她才反应快捷,脱口而出了。

    下属犯了错,直接领导都应该担负连带责任,不是吗?

    “说来我是不是该感谢你的关心?”裴夜反问,见她接连摇头,只淡淡道,“你们也太低估我,就食物中那点药性,几趟拳脚下来,也就消耗得差不多了。”唯一药性强些的是那个参茸酒,不过他也还能承受,顶多再泡个冷水浴。

    易倾南听得目瞪口呆,满心崇拜,难怪他之前在小校场打得那么卖力,还脱了衣裤光膀子上场呢,原来是为了要借此发泄精力,去除药性。

    真是的,她不知道将军主子的实力,可裴宝应该知道啊,却什么都不说,害得她白担心一场,还傻乎乎跑去暖风阁找人救急,好心办坏事!

    易倾南暗地怨念着,却不知道她其实错怪了裴宝,裴宝自小跟在裴夜身边没错,但裴夜进军营上战场成名立万的数年,他却无缘参与,所以单知道主子武功高强,但具体高到什么程度,却全无概念。

    裴宝不是没想过直接在饭菜里或者是茶水中下药,可是药性太猛会被主子察觉,思来想去才决定取迂回手段,用些具有壮阳功效的食物来代替,他想的是长此以往,积少成多,事实上这一天天的药性积累下来,也几乎达成他的预期目的了,只可惜,裴夜武功精妙,这点点药性对其而言,只不过小菜一碟,以自身功力就能压制下去,发泄而出。

    “您怎么不早说嘛……”易倾南碎碎念着,转念一想没对,裴宝不是说将军主子那方面有问题吗,所以才需要在饮食里下功夫,碍于主子的颜面,这事还不能明说,必须保密,可如今看起来,并不像那么回事啊。

    “那个,将军,既然没事了,我可以退下了吗?”疑问归疑问,她可不敢当面寻求答案,要知道,这事对于男人来说可比命还重要,还是早早走人为好。

    裴夜转头看一眼窗外,天色还是黑沉沉的,离天亮还有一段时辰。

    默想一下,眸光微闪,他启唇吐出两个字,“不行。”

    “呃。”易倾南没想到他会断然拒绝,倒是愣住了,这深更半夜的,她不睡觉他自己也要睡觉啊,明日不是还要早朝吗,半晌才呐呐问道,“那您还有什么吩咐吗?”

    “睡觉——”裴夜说完这句,毫不意外看到那少年脸上一闪而过的喜色,又补充道,“一起。”

    他,他说什么?

    睡觉……一起?

    一起睡觉?

    易倾南嘴巴张大,惊得下巴都要掉下来了,是她理解的那个意思吗?

    忽而想起那日在书房里看到的一幕,他压在宁彦辰身上,两人身躯紧贴,中无缝隙,眼对眼鼻挨鼻嘴朝嘴,宁彦辰主动凑上,亲在他的面颊上……

    断袖啊!

    裴宝这个大骗子,一直都在误导她,明明是断袖,却说成是ED,这下可好,小五哥面临被暴菊之忧!

    “将军,您冷静下听我说……”越是危急时刻,越是要冷静,易倾南清了清嗓子,决定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好好沟通这个问题,他可是堂堂大将军,就算有那方面的癖好,也不至于强人所难,霸王硬上弓吧,“男女和合,阴阳之道也,我这方面挺正常的,只喜欢女孩子,以后要娶妻生子的,嗯,我不是您想的那种,您还是找别人吧——”

    看着对方面无表情的俊脸,赶紧又道,“亲王府里就有不少的。”

    “说完了?”裴夜哼道。

    “说完了。”易倾南不迭点头,悄然朝后退了一小步,再一小步,心里盘算着,要是他来硬的,她就立马呼叫奔逃,他也不想事情闹大,不是吗?

    她曾经是仰慕这将军主子没错,可那是小女生的少女情怀,春心萌动,对象是个堂堂正正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大帅哥,而不是面前这性向扭曲的……背背山!

    “只喜欢女孩子?”他上前一步。

    “是。”她点头,退后一步。

    “以后要娶妻生子?”他再进一步。

    “是。”她再退一步。

    “很好。”裴夜忽而一笑。

    他要做什么?

    易倾南望见那弯起的黑眸里幽光一闪,似有些耐人寻味的东西掠过,顿时警觉,可没等她做出反应,就见他两指并拢,动作如电!

    “将军——”她喊出的同时,腰间一麻,被点了穴道。

    裴夜大手一伸,拎起那动弹不得的少年,转身进了内室,随手一甩,抛在那张黄花梨架子大床下的脚踏上——

    这小家丁可真够瘦小的,狭长的脚踏对他而言还蛮合适,略显宽敞。

    易倾南吓得脸色都白了,嗓音微颤,嚅嗫道:“将军,你,你别乱来。”

    “闭嘴。”裴夜根本不看她,只慢条斯理去脱着身上的中衣。

    “将军,呜呜,我知错了,将军你放过我吧……”眼看着他中衣尽数剥下,甩在一旁,易倾南心跳如鼓,已经顾不得去欣赏那身健美诱人的肌理了,她可不想当什么娈童,做什么小受,但又动不了,只能语无伦次威胁,“你别过来,我会大声叫的,我会喊救命的,我会咬舌自尽……”话说咬舌会不会很痛啊,万一舌头咬断了死不了怎么办?而且吧,就算被强了,也不至要自尽吧?

    话没说完,就见眼前黑影罩下,却不是强势扑来的男子,而是……一张薄毯?

    “没用的小子。”床上那人轻哼一声,手指勾起,弹灭桌上的烛火,室内只剩一片漆黑。

    就在她心慌意乱不知所措之时,却听得他淡淡一声,“睡觉。”至此不语,再无声响。

    夜,静悄悄的。

    易倾南平躺在脚踏上,背上稍觉有点硬,但当初经历过那些餐风露宿的逃亡岁月,这点小苦头倒也不觉什么,身体僵着不能动,她也看不到床上的情形,但可以确定的是,她之前的惶恐是多余的,人家根本就不想对她怎么样。

    这就是他所说的一起睡觉……

    没错,他睡床上,她睡床下。

    如果说这会儿众人心里对两人关系还是半信半疑的话,那等她明早从这房里开门出去,那可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想来这就是他给自己的后续惩罚吧,呜呜,不觉得太狠毒了吗?

    存心要让她声名狼藉,在府里混不下去嘛,那些什么小香袋啊,绣花手帕啊,厚底布鞋啊,从此与她无缘了……

    易倾南简直欲哭无泪,又不敢出声争辩,怕引发他变本加厉的反应,只得闭上眼,期盼着黑夜快些过去,等他早朝一走,她就悄悄溜回自己寝室,别被旁人看见就行。

    她小心控制着呼吸,同时竖起耳朵,倾听着床上的动静。

    还好,看来他在小校场拳打脚踢耗费了太多精力,早已困乏,没一会就睡熟了。

    听着那沉稳的呼吸声,易倾南慢慢回神,记得莫老头以前好似说过,她所练的那套内功心法,是可以自行推宫过血,解开穴道的,但就不知道她现在的功力,能否达成。

    管他呢,试试再说。

    一念及此,易倾南便是调整心绪,凝神聚气,由于姿势受限,好半天才调动起气息,在全身各处游走一周,再尽数向腰间汇集,慢慢去冲击那僵硬梗滞的部位。

    一下,又一下,她的额头渐渐溢出汗珠,而内息并未通畅,相反,渐觉心头生火,燥气愈重。

    难道这会是传说中的走火入魔?

    易倾南吓得心头咯噔一下,赶紧停下来,内息一旦平复,燥热之感渐去。

    此时尽管她只是入门级别,毫无实战经验,却也想通了这个道理,应该是对方武功内力远高于自己,使出的又是独门功夫,所以不论她怎么努力,都冲不开被封的穴位,倘若肆无忌惮强行突破,反有危险。

    解铃还须系铃人,看来要想解穴,还得等到明早他一觉醒来。

    既然如此,易倾南也不再多想,反正都已经这样了,除了接受事实,她也没别的法子了,那就顺其自然,睡觉吧。

    那张薄毯被他甩得力道适当,恰到好处盖满她的全身,而且她和衣而眠,也没觉得冷,脚踏的硬度逐渐适应之后,还觉得挺舒服的,今晚她其实也挺困,闭上眼,没一会儿也是沉沉睡去。

    就在她进入梦乡的刹那,床上平躺的男子却翻了个身,缓缓睁眼,眸底清明。

    如果不是他装睡,这小子怕是还要折腾一阵吧。

    他早知小家丁有点身手,刚刚底下的气流微动,他也感觉到了,不过,要想破解他的独门点穴手法,这点本事可不行,再练个十年八年还差不多。

    再次平躺回去,双手伸出枕在脑后,手指不经意触到某物,心头微微一暖,唇角不自觉地勾起。

    何时梦里,才能再见到那一双眼……

    易倾南这一觉可没睡好。

    她做了个恶梦。

    梦见自己又回到了当初流浪江湖当街乞讨的日子,可恨的是,在梦中她变得身形笨拙,愚不可及,什么都不会,笨得可以去撞墙,好几天过去都没讨到一个铜板,看着那些小摊上热气腾腾的烧饼馒头,真是口水狂流,眼红得不行。

    好不容易等到有好心人给了她一碗剩饭,正打算美美享用,不想却被不知哪里来的几只野狗给团团围住,小五哥立时大怒。

    将军主子压迫她倒也罢了,现在就连这畜牲也要欺负她?!

    打不过,也跑不掉,她心一横,头一仰,一把鼻涕一把泪,端起碗就往嘴里倒!

    我吃,我吃,我吃吃吃。

    这剩饭是什么做的,怎么木木的,没滋没味?

    易倾南茫然睁眼,却发现自己正咬着一截毯子,上面还有老大一滩口水印。

    再往左右一看,黄花梨的架子大床,叠得整齐的被褥,一连排的壁柜,房间宽敞,四壁整洁,这不是将军主子的寝室吗?

    睡前的记忆渐渐回来,她心头一个激灵,翻身而起,呵,手脚灵活如初,恢复正常了!

    抹了抹湿润的唇角,易倾南来不及欢喜,看着空荡荡的房间,还有窗前明晃晃的光芒——那好像是太阳光呢,糟了,她睡过头了!连将军主子何时走的都不知道!

    还好,那身家丁服虽然皱巴巴的,头发也睡乱了,但跟昨晚一样,里里外外所有的布片都牢牢待在她身上,一点没少,没坏事,没穿帮,顶多,就是让他看到了她流口水的糗样。

    急急收好毯子,易倾南一边暗地庆幸,一边蹑手蹑脚往外走,心里对天祈祷着,让她顺利溜出去,平安回房,万事无虞,阿弥陀佛。

    可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世界上有些事情,你越是抗拒,越是不想它来,它就越来得迫不及待……正所谓,害怕什么来什么,好的不灵坏的灵。

    推开门,她刚跨出一条腿,就与人眼瞪眼对上。

    “啊,你——”

姻缘错 第五十六章 名媛之会(上)

    慈济医馆。

    易倾南关上房门,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向容泽礼与馆主详细阐述她的新产品制作原理。

    “玫瑰精油是现成的,接下来我们需要一些固定剂,比如麝香、龙涎香、香猫香等等,还有就是酒精,可以通过蒸馏法来提纯,接下来把这些溶液混合到一起,就是我想要的——玫瑰香水……”以此类推,还能制出茉莉、橙花、丁香等等各种香水。

    香水,就是香精的纯酒精溶液,已经制出了香精,香水又有何难?

    古代重视礼仪,稍有地位之人无不身佩嗅香,霓裳染香,易倾南记得她在前世看过的杂记,说是上层人士一般是小块的珍贵香料截成小饼状,在当中穿孔,镶上金玉,串上丝绳,挂在脖子上,此为佩香;而平民百姓则是将细碎香料干花等等装入布料当中,制成香囊香包之类佩戴。

    其实易倾南早想到了这个,只不过将其真正提上日程的原因却是为那妖娆型文胸的营销推广开路,小凤仙不是不太情愿么,不要紧,送一小瓶香水给她作为回报便是。而且,今后文胸一旦大卖,原料款式都摆在那里,容易被仿制,香水却绝对是独门配方,随便怎么看,怎么闻,也不会知道其中奥妙。

    本来酒楼开业在即,还得招募人手,采购物资等等,一系列准备工作忙都忙不过来,香水的制作并没那么急,她原本也只想着跟干爷爷和馆主先提个设想,空闲下来再慢慢研究,但今天莫老头的猝然出现,却是将她的计划全盘打乱。

    莫老头救过她的命,又对她抚育多年,有恩有义,纵然心中不甚情愿,牵绊多多,但她还是会跟他走。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

    从小巷到医馆,一路上,她想了很多,想到裴美人,想到伙伴们,想到干爷爷,想到周林夫妇,想到康亲王和夷陵皇子……想到所有帮过她的人,心中全是感激、怀念、不舍,在这短暂的十天里,但愿她还来得及为他们做点什么,香水,只是第一步。

    “杜康酒肆的掌柜是我的老朋友,他手下的酿酒师傅我也是很熟的,你说的蒸馏酒的法子,我觉得可行,我明日就过去找他,这事就包在我身上。”馆主拍着胸脯保证。

    “龙涎香和麝香当是宫里的最纯最好,我手里还有一点,都是当年先皇御赐的,先拿出来用着,不够的话我就去找以前的旧识想想办法。”容泽礼轻轻在她肩头一拍,赞许道,“你看这许多闲书,倒是极有妙处,何时也拿来给我们瞧上一瞧?”

    馆主见易倾南直抓脑袋,神情忸怩,便是笑道:“小易在你爷爷面前还藏私呢?”

    “不是我不肯,那都是以前在地摊上看的,我能吃饱饭就不错了,哪有钱买书啊。”看闲书看的,这理由早被她用烂了,所有的新奇主意都来源于此,易倾南为表自己无辜,又加上一句,“真的,骗人是小狗!”

    容泽礼与馆主对视一眼,皆是哈哈大笑,“真是小孩心性,馆主说你一句你就当真了,我们难道还信不过你?”他知道易倾南初到上京时的窘迫,想来也是穷人家的孩子,不过是聪明好学罢了,对此说辞自是深信不疑。

    易倾南将那香水的制作步骤和要点又详细解说一番,看着天色不早,就起身告辞。

    想着自己不日就要远离,临走时一反常态,拉着容泽礼的手,问询起居饮食,颇有些恋恋不舍,却把容泽礼乐得眉开眼笑,馆主也是在旁感叹老爷子好福气,老来得孙,得享天伦。

    易倾南听他一口一声爷孙,便想起莫老头来,心头一紧,咬了咬牙,趁容泽礼送她出医馆大门,把他悄然拉去一边,张口轻问:“干爷爷,你这里可有一种药,能让人短时间行动受制,丧失神智,凡问必答,诚实无伪?过后对此并无察觉,全无记忆?”她学不来催眠法,只好用药物来起到催眠的效果了。

    容泽礼呵呵笑道:“你又要做什么坏事?”

    易倾南摇头道:“你放心,不做坏事,是正经事。”

    容泽礼见她不肯透露,想来说不定是与裴夜有关,倒是来了兴趣,压低声音问道:“告诉干爷爷,是不是裴小子欺负你?”

    易倾南撇嘴道:“不是的,干爷爷您就别问了,就一句话,有还是没有?”

    “鬼丫头,多问两句还来脾气了……”容泽礼低声嘀咕,想了一想道,“现成的药没有,不过给我两日,我应该能做几颗出来,要不我做好了叫僮儿送到府里去给你?”

    “不用不用,您叫人带个口讯,我自己来拿。”事关重大,易倾南怕出纰漏,还是决定自己亲力亲为,小心行事,“不过,这药会不会对人身体有损害?”

    “自然不会。”容泽礼瞪她一眼,“你爷爷是堂堂大夫,又不是江湖骗子!”

    易倾南吐了吐舌,挽住他的胳膊笑道:“知道啦,我就是确认一下嘛。”对人身体没有损害,那她也就彻底放心了。

    回到裴府,易倾南先去大厨房找周许氏说了会儿话,这才转回飞鹤园,刚进园子,迎面走来两人,左边那人是大管家郑直,右边那人却是大半月不见的裴宝。

    “郑大管家!裴宝哥!”眼见裴宝归来,易倾南喜出望外,赶紧上前招呼。

    郑直点了点头便是匆匆走开,见他走得远了,裴宝这才转身过来,劈头责道:“这都什么时辰了,小厨房连个火星都没有,你小子又躲哪儿偷懒去了?今晚还开不开饭呢?真是,没见我这里事情一大堆吗,也不知道多帮我分担分担!”

    “我这就去,这就去!”易倾南快走几步,跟着他往回走,边走边关切问道,“裴宝哥,你前些日子上哪儿去了?”说实话,裴宝平日里虽然经常排挤她打压她,可心眼并不坏,有他在园子里,多个人说话解闷,多个人服侍裴夜,她也就没那么大的压力。

    “我嘛,出了趟公差。”裴宝自然不想让人知道他是被主子处罚,去军营里做了大半月的苦力,整个人消瘦了不少,今日回到府里众人差点都认不出来了,说到这里,不由得又看了看旁边的少年,怪了,自己是摸爬滚打练得皮肤黑糙了,这小子成天待在府里好吃好喝的,怎么也好像变黑了些?

    以前小家丁的脸啊手啊脖子啊都是白白净净的,就跟牛乳一样,而现在,似乎没那么腻白了,变得略带小麦色,看起来也没以前那么有光彩水灵了,乍一看还是这个人,可细看之下,眉眼唇鼻仿佛淡了几分,如此一来,整张小脸都暗了下去。

    她这变化,除了多日不见的裴宝无意中有所察觉,府里众人日日得见,反倒没觉异常了,就连易倾南自己,每日忙里忙外不可开交,就算偶尔对镜端详,也只觉得自己是因为劳累而形容憔悴,完全没想到是之前服用的隐容丹和黯肤粉,已在体内悄然而缓慢地发挥作用。

    唯一没变的是那双眼,因为肤色与五官变暗变淡,反而显得比以往更亮,黑白分明,尤其那漆黑如墨的眼瞳,犹如一对上佳的墨色宝珠,晶莹透亮,灵动依旧,但她的身份是家丁,在府里是低头多抬头少,忙碌多空闲少,倒不会太过引人注目。

    而在裴宝看来,易倾南这番变化也是正常的,这少年虽然脸蛋生得好,肤色也白,但毕竟是男非女,年纪渐长,又是成天干粗活,只会越来越黑壮,越来越阳刚,现在已是如此,以后就更不用说了。

    裴宝越想越觉欢喜,自己在军营里一天到晚担心将军主子对小家丁的迷恋,想得牵肠挂肚辗转难眠,一回府又看到小家丁的寝室已做别用,更是捶胸顿足懊悔不已,没想到过不多时,就有了惊天巨变,喜事成仨——

    自己回归裴府,再受重用,此为一喜;

    小家丁的颜容变化,渐落下乘,此为二喜;

    沈府大小姐青云直上,受封郡主,此为三喜。

    想到这里,裴宝只觉得雄心壮志溢满胸怀,一挥手道:“你还不知道吧,刚刚老夫人找了大管家和我到清波园商议,后天是表小姐的生辰,府里要摆席宴客,请的全是上京城里的名门千金,听说长公主那边都送了帖子邀约参加,大管家负责外院,我负责内苑,所以你也别一副病怏怏的样子,给我打起精神来,好好做事,千万别出什么差错,听见没有?”

    这表小姐寄居府里也不是一年两年了,年年都过生辰,却从未像今年这样大宴宾客,裴老夫人的热情来由自不必说,但将军主子的默许态度却令他不解,不过话说回来,要是没有这场宴会,也就没有他提前离开军营回归裴府的事实,这个重振旗鼓的机会,一定得好好把握了!

    “知道了。”易倾南应道。

    先前她见宁彦辰亮出请帖还半信半疑,此时听裴宝提及便知道是错不了了。

    只不过,现在她全部心思都想着离开之事,虽觉似乎哪里不对,但念头一闪而过,便是泥牛沉海,无迹可寻了。

姻缘错 第五十七章 名媛之会(中)

    十天,这期限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

    当务之急是要拿回圣焰令,然后就是把伙伴们一个个安顿好,再有便是将她的各项生意持续发展下去,如此才能走得从容心安,不留遗憾。

    眼见酒楼和绣坊的事务都在按部就班进行,易倾南忙里偷闲,开始动笔撰写出书的文稿,她想了又想,决定以《聊斋志异》为蓝本,写个神仙志怪传奇的系列,所以这开篇之作就是《聂小倩》,封面的广告语她都想好了,“痴男怨女,遗爱于世,风华绝代,倾国倾城”,为追求惊艳震撼的第一印象,她还沿用了香港87年经典电影版的片名——《倩女幽魂》,一炮而红想来不是难事。

    “十里平湖霜满天,寸寸青丝愁华年。对月形单望相护,只羡鸳鸯不羡仙。”

    这故事是她最为熟悉的聊斋故事之一,所以写起来十分顺手,易倾南利用所有空余时间,早起,午休,甚至是夜半三更,等内室的裴夜睡了,悄无声息了,她再悄悄起床,溜到屋外廊灯下奋笔疾书,终于赶在表小姐生辰宴会的前夕完成初稿。

    时间太过紧迫,她已经没有时间来修改,只好在书稿里附上一页故事主旨,请那书局掌柜林勉帮忙校对,并根据这主旨来加以润色,正好此时医馆派人来找,说是容老爷子有事相请,易倾南明白是她求的药做好了,事关紧要,必须亲力亲为,她便向裴宝请了一个时辰的假,一来去书局送稿,二来去医馆拿药。

    事情办得相当顺利。

    如她所想,林勉看了文稿简直是欣喜若狂,连连叮嘱她赶紧将下面的故事写出来,并当机立断,停掉手里现有的所有活计,准备通宵改稿,次日就开始印刷工作。

    可惜今日一过就是表小姐的生辰宴会,易倾南是等不到定稿开印了,只希望在她离开之前,能够拿到一本印好的《倩女幽魂》,就当是留作纪念吧。

    临走之时,易倾南跟林勉提及自己要出趟远门,估计会走上好一段时日,林勉自然是舍不得,但易倾南向他保证,那神仙志怪传奇系列她会加紧写作,不会耽误要事,其实她想的是,这个朝代有商队,有驿站,不论自己将来去到哪里,只须托人带回转交即可。

    到了医馆,不巧容泽礼出诊去了城南,据他留言所示,易倾南在他柜子里找到了她要的药,一只白瓷瓶,里面总共装了三颗朱红药丸。

    一时半会容泽礼也回不来,易倾南只好将药瓶收好,留个了口讯便匆匆回府。

    上京的冬天不似别处,说冷就冷,这不,白天还是个大晴天,到了晚上就吹起北风,呼啦啦刮着道旁的树木,打在脸上阴寒刺疼,没准哪天就会下雪。

    幸而裴府毕竟是将军府邸,不会刻薄下人,早前已经发下了过冬的袍子,而她里面还裹着裴夜的那件旧夹袄,眼见街头衣着萧瑟的行人,不由得感叹自己的幸运,要是没来上京城,没进将军府,自己指不定还在哪里行乞流浪呢,又怎会有如今衣足饭饱的生活?

    这番感叹要是被宁某人知道,铁定是气得呕血,张口就骂:忘恩负义的臭小子,就只记得那姓裴的,本王呢?本王从青州到上京一路上给的饭食车马又算什么?

    相较于府外的阴暗天色,府里却是一派张灯结彩的红火景象。

    表小姐生辰宴虽然不是什么重要节日,但将军府素来冷清,聚会甚少,底下众人是巴不得来点热闹喜庆的事儿,尤其听说城里名媛会来不少,就连皇宫里的长公主殿下也在邀请之列,便都存了几分好奇与兴奋,一个个伸长脖子期待着。

    这两日来易倾南俨然就是裴宝的跟班,随他在府里四处走动,检查监督,从厅堂布置到花木园林,从菜品酒水到餐后茶点,从出入路线到休歇娱乐,方方面面都要提前安排,考虑充分,在这种劳动强度下,她还能见缝插针写好一部书稿,想想真是好生佩服自己。

    好在府里最不缺的就是人手,所谓人多力量大,婆子丫鬟家丁厨子齐动手,再重再多的活儿也不在话下,更何况只是场不算豪华的生日宴,到了宴会前夜,一切都准备就绪。

    宴会场地就设在当初搭建戏台的花园里,西临一片水塘,其余三方被树林环抱,有一大一小两个花厅作为会场,其中较大的厅名为观云阁,是为女宾所用;较小的厅名为听雨轩,是为男宾所用,两处会场以一条狭长回廊相连,除此之外,还分别设有几间贵宾雅室,供身份尊贵的宾客休歇之用。

    至于此次宴会的宾客名单,裴宝手里自然是有的,所列极为详尽,易倾南瞟过几眼,这些所谓表小姐的手帕交,大都是城里的名门千金,贵族少女,其中以长公主殿下宁梓媛和安靖郡主沈晴衣最为瞩目。

    正所谓,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在她看来,这名曰生日宴,其实就是变相的妻妾见面会,提前结识,看清形势,交流感情,以达到日后妻贤妾顺和睦共处的目的。

    本来在此之前表小姐几乎是上不了台面的,连暖风阁那两位通房都比不上,但最近时来运转,备受青睐,不知使了什么手段,竟能让裴夜点头答应在府中设宴庆生,想来以后至少也是个妾室的身份了。

    当然,这些都是裴美人的家事,跟她没半毛关系,她的当务之急却是要利用这次生日宴,趁府中人多事杂,浑水摸鱼,找准时机把圣焰令拿回来。

    在裴夜身边服侍的这些日子,她利用职务之便,将飞鹤园里里外外都找遍了,只除了裴夜寝室衣柜中那只上锁的大木箱,看那箱子尺寸,装下只唱戏的虎头是绰绰有余,但苦于找不到钥匙,迫于主子威仪又不能以利器损之,她每回都是望箱兴叹,悻悻而归。

    但现在不一样了,她手里有了件致胜法宝,那便是干爷爷容泽礼给的三颗药丸。

    一夜北风呼啸,到了清晨却天公作美放起晴来。

    宴会当日,大管家郑直老早就带着管事周林和窦庆云立在门口,笑脸相迎,一路引进府中会场,那寿星梁筱蓉则是领着群丫鬟在观云阁里待客,府内雅乐奏演,衣香鬓影,难得一番繁华热闹景象。

    说到这位寿星表小姐,易倾南一大早倒是在人群里远远望见过一眼,她长发梳成双环垂髻,其间别着数朵五彩水晶绢花,额上是丹朱花钿,穿着一身水红绣金丝蝴蝶图案的缎子云袍,玫红的缎子短袄,衣领袖口都镶着银狐皮,腰下系条银白色镶嵌青碧枝叶滚边的百褶锦裙,妆容衣饰既喜庆又姣美,显然是很下了一番功夫。

    惊鸿一瞥之后,易倾南就被裴宝叫了过去,三言两语给打发回了飞鹤园。

    作为直接下属,她在宴会之前是与裴宝跟前跟后寸步不离,可这到了宴会开始,反而无事可做了,让她回去待着,美其名曰是守园,打理后勤事务,其实是不想让她过多出现在客人面前,生怕她模样俊秀,抢了他这上司的风头。

    对此易倾南也很想得开,反正她对那场宴会也没甚兴趣,还不如自个儿在园子里来得自在,正好得空可以构思下她那神仙志怪系列之二,暂定为《画皮》,想想《画皮》1和2在前世的火爆票房,基本可以预见这印本出来之后的美好前景。

    飞鹤园里静悄悄的,七星卫们都隐在暗处,平常时候是不会出现的,而她那将军主子,据她所知,是在听雨轩里跟康亲王宁彦辰与夷陵皇子赫连祺品茗对弈。

    这次表小姐生日宴邀请的客人都是女眷,本来是没有男宾的,偏偏那康亲王宁彦辰爱凑热闹,尤其是这将军府的热闹,但凡将军府办席,他从来没有不到场的;而夷陵皇子赫连祺则为府中贵客,他先前的箭伤好得差不多了,也该是出园透透气了,是以这两位爷便成了此次宴会极其难得的男宾,府内还专门设了个听雨轩供其赏玩游乐。

    外间丝竹之声奏响,伴着些欢声笑语,易倾南听在耳中,并不为所动,此时她正忙着写《画皮》的话本,心想若是抓紧时间,在离开之前说不定还能将稿子交出去。

    虽然裴夜不在园中,她却也没有鸠占鹊巢,而是恪守本分,只在他书房里取了纸笔,端来个小板凳,伏在自己小床上,时而皱眉思索,时而念念有词,时而挥毫疾书。

    刚写了个开头,就听得屋外有人急切唤道:“易小五!易小五你在不在,快出来!”却是裴宝的声音。

    “来了!”易倾南一边答应一边停笔站起。

    没等她走到门口,裴宝已经大步进来,瞪她一眼,面色不善道:“外面都忙死了,你还躲在这里偷懒!”

    易倾南听得甚是委屈,让她回避也是他,说她偷懒也是他,不管做什么都是错,转念一想又想开了,她在这园子里也待不了几天了,就当是珍惜这最后的时光,心胸放宽,微笑面对。

    “裴宝哥有事吗?说吧,让我干什么?”

    看着面前笑容灿烂的小脸,裴宝大概也觉得自己有点过分了,口气软了下来,但声音还是闷闷的,“不干什么,就是有客人指名道姓想要见你,叫我来请你过去。”

    易倾南大为错愕,她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家丁,谁会这样客气?

    难不成,是那听雨轩中的某位?

    ------题外话------

    龟央最近忙考试,断更多多,万分抱歉……

姻缘错 第五十八章 名媛之会(下)

    贵宾有请,当奴才的只能遵从,易倾南于是搁下纸笔,匆匆收拾了下,又将自己略做整理,便跟着裴宝出去。

    两人朝着宴会的方向而行,一路上听得轻歌笑语,想必宴饮游乐已然开始,煞是热闹,刚走到一处垂花门前,忽然从门内跳出个人来,一把挽住易倾南的胳膊,细声细气唤道:“易小五。”

    嗓音有点耳熟,易倾南一眼看去,却是愣住了。

    眼前的女童不到十岁,梳的是双环对髻,内着一身嫩绿流彩暗花宫装,外裹白狐皮袄,生得白白净净,斯文秀美,并隐含着一丝贵气,而令易倾南惊诧的不是这女童的衣饰,却是其相貌——

    “啊,你……”易倾南指着女童低叫。

    “没错,是我。”女童对她使个眼色,拉着她往前走,边走边向裴宝丢下一句,“我有易小五陪着就行,你忙你的去吧。”

    说话间自有上位者的威仪,裴宝不敢怠慢,恭敬告退。

    易倾南随女童走得远些,待转过一处假山,眼见裴宝人已不见,赶紧退后一步,跪下行礼,“小人见过殿下。”

    如此称呼,只因这女童不是别人,正是她有过一面之缘的苍汉嫡皇子,宁恒宣。

    “免礼,快免礼。”宁恒宣伸手相扶,显然也不想让旁人得见这一幕,“这是在将军府,不是在宫里,你也别客气,我们是朋友,不是吗?”

    易倾南依言站起来,朝他上下打量,对这一身女童装扮大为不解,又忍俊不禁,“殿下,这是怎么回事?”

    “我叫你小五,你叫我小宣吧。”宁恒宣随着她的眸光,低头瞧了瞧自己,也忍不住好笑,又很是无奈,扁嘴道,“你好久都不到宫里来看我,我央求了好久,皇叔都不答应带我出宫找你玩,昨日我见长公主姐姐那里有张将军府的请帖,我便又去求她,好说歹说她才同意带我来,但她非要我穿成这样……”

    那长公主宁梓媛也是谨慎起见,将自己皇弟扮作个小宫女带在身边,却不料宁恒宣孩童心性,进府之后一门心思要找易倾南,趁皇姐不备,便偷偷溜了,他在府里瞎逛,没想竟遇到裴宝,歪打正着寻到了人。

    易倾南听得哭笑不得,“殿……”

    “叫我小宣。”宁恒宣打断她的话,热切地道,“我好不容易找着了你,这回你可要好好陪我玩,给我说很多很多故事!”

    “好吧,你想听什么?”易倾南认命道。

    “我想听……”宁恒宣想了一会儿道,“我说不上来,反正你讲什么我就听什么。”

    易倾南索性在附近寻了石凳让他坐下,自己就立在一旁,开口说起《画皮》的故事,就当是写作前的演练,“从前在一个名为太原的地方,有个叫做王生的年轻人,一大早走在路上,遇到一位美貌女子抱着包袱独自行走……”

    她说得带劲,宁恒宣也听得出神,正当此时,不远处传来阵阵脚步声,有人低低相唤,“小主子!小主子!你在哪里?”

    这女子声音在易倾南听来极其陌生,宁恒宣却闻声立起,面露不悦,转出来应道:“我在这里。”

    几名宫娥打扮的女子闻声而来,为首的那青衣女子惊喜道:“原来小主子在这里,长公主正在找您呢,快跟我们回去吧。”说罢朝易倾南看了一眼,心有疑惑,却也不敢询问。

    宁恒宣皱眉道:“我不去,皇姐她们玩的那些游戏,实在是太没意思了。你回去跟我皇姐回复,就说我在这里听小五讲故事,叫她放心。”

    那青衣宫娥一听急了,“小主子不跟我们回去,长公主会生气的,我们几个也会受罚。”

    宁恒宣年幼纯朴,闻言心软下来,想了一想便转向易倾南,“小五,要不你跟我一起过去吧,我就去皇姐跟前说句话,然后我们找个地儿好好讲故事,那边观云阁里有茶有点心,还有弹琴的唱曲的,可热闹了。”

    易倾南听得苦笑,毕竟是养尊处优的小皇子,听故事也得讲究个环境,还得吃的喝的侍候着,可知她就喜欢这里的清净,对那边的热闹却是避之不及啊。

    “殿……小宣,我还是不去了,下次吧,下次有空我再接着跟你讲。”

    “不,我不要等下次!”宁恒宣听她这么一说,眼眶都红了,紧紧拉着她的衣袖道,“我好不容易出来的,你知道,我好不容易才出来的!”

    “你这奴才,真是不识抬举,我们小主子说话你竟敢拒绝!简直放肆……”那青衣宫娥不知道易倾南的身份,却认得这身衣服,只当这少年是府里的家丁,上前怒道。

    话没说完,就听得啪的一声,宁恒宣跳起来给了她一巴掌,冷冷道:“小五是我的朋友,谁给你这么大的胆子凶他!”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那青衣宫娥捂脸怔住,喃喃地道,没想到这平日温文的小主子竟会为个小家丁出头,还大动肝火,这小家丁到底是何方神圣?

    易倾南眼看这变故,生怕再闹出什么事来,忙拉住宁恒宣劝道:“你别闹了,我跟你过去还不行吗?”

    “说话作数!”宁恒宣破涕为笑,连忙挽住她的手,“我皇姐其实是很和善的人,你不必害怕,等下你随便说个笑话什么的,她会大大赏你的。”

    易倾南无奈点头,心头再是不愿,但事已至此,只好跟他前去。

    观云阁内,偌大的花厅摆放着数张小桌,桌上放有精致茶点,甜香四溢,用的都是青花瓷缠枝纹的杯盏盘碟,一众名媛千金三五成群,或席间小酌,或偶偶私语,那寿星表小姐正领着数人在玩游戏。

    说起这个朝代时兴的游乐项目,无非便是投壶射覆六博等等,宫廷府邸十分盛行,这些千金小姐们自幼玩起,玩来玩去便少了许多新意。

    表小姐梁筱蓉虽然平时骄纵成性,但毕竟在将军府里生活多年,又有裴老夫人耳提面命教诲不断,还是能认清形势,对长公主宁梓媛的态度也算恭敬客气,她见宁梓媛立在窗前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以为对方无聊,便上前笑道:“请殿下跟我们一起玩投壶吧。”

    宁梓媛这日身着一件紫罗兰色祥云如意缕金锦缎云袍,披着与宁恒宣身上那件一般模样的纯色白狐皮袄,底下是条烟灰色镶金撒花凤棱裙,头上梳着望仙髻,发髻上并无多物,只斜插着几根珠钗,正中则是一支金步摇,长长的珠饰颤颤垂下,于鬓间摇曳生辉,眉不描已黛,唇不点自红,端的是花容月貌,肌肤如雪,玉手正搭在一名宫娥手上,往阁外左顾右盼,神情略微焦虑。

    此时宁梓媛正为皇弟宁恒宣的失踪而烦恼,听得这话,摆了摆手,淡淡道:“你玩你的,不必管我。”

    梁筱蓉碰了个软钉子,咬了咬牙,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又隐约听得四周若有若无的笑声,想来是众人暗地嘲笑自己,便更是对此介怀不已。

    “蓉妹妹如不嫌我笨拙,我来陪你如何?”

    说话的却是近来京城里的风云人物,安靖郡主沈晴衣,她边说边是莲步轻移,过来牵住梁筱蓉的手,轻声细语,言笑晏晏,“那边还有几位姐姐想玩,但她们觉得这投壶太费力气,是男子们喜欢的玩意,不如我们来击鼓传花,鼓声歇下,花落谁手,谁就出场表演个才艺,妹妹觉得如何?”

    梁筱蓉本不待见她,但见她此刻善意解围,先前又送来价值不菲的贺礼,只得勉强笑道:“我不比沈小姐才识过人,等会儿你们别笑话我就好。”

    “别那么客气,叫我晴衣吧。”沈晴衣笑道,姿态落落大方,她今日身着一件湖蓝色银纹玉兰折枝刺绣缎面交领长袄,一袭象牙白的芸香暗纹长裙,一头秀发梳成百合髻,中嵌以一朵白梅珠花,两旁垂下长串的粉玉璎珞,蛾眉轻扫,薄粉略施,更显清丽脱俗,让人顿生好感。

    梁筱蓉见她这般相貌装扮,虽不及长公主宁梓媛尊贵出众,但气质风度均是上乘,再看看自己一身粉色,怎么看怎么小气,又是艳羡又是懊悔,不由得心里酸溜溜的,还没来得及说话,已被她牵手拉走。

    四周丫鬟婆子已搬桌抬凳,皮鼓花球也准备完毕,于是众人围坐一团,正商量说找谁来敲鼓,却听得那边宁梓媛惊喜叫道:“宣儿!”

    门口厚重的布帘被两名丫鬟左右卷起,宁恒宣拉着易倾南快步走了进来。

    此次宴会分了男女宾客易地而处,这观云阁本是女眷游乐之所,众人眼见进来一名俊秀少年,先是一怔,又见他身着裴府家丁服,惊疑之下,纷纷将目光投向长公主宁梓媛。

    要知道宁恒宣现时的装扮是名女童,衣着相貌皆是不俗,又是跟着长公主一起来的,介绍的时候对其身份说得含糊,众人暗自猜想定是皇亲国戚,这会儿却跟个裴府下人亲亲热热手牵手走进来,怎不让人心生疑惑?

    而与众人不同,宁梓媛在意的并不是男女有别,而是尊卑之分,见此情形,当下沉下俏脸。

    “宣儿,他是谁?”

    ------题外话------

    龟央祝大家节日快乐,阖家团圆!

姻缘错 第二十二章 赐婚(上)

    易倾南也不是全无心理准备,但她万万想不到,门外会是这样的场景——

    一个,两个,三个……好多人!

    大眼瞪小眼,更有甚者,目光游离,不时瞟向她蓬松的头发,发皱的衣衫,惺忪茫然的眼,还有唇角白糊糊的口水印。

    “你……怎么会在这里?”在裴夜的寝室,而且还是这样一副刚睡醒的模样?!

    问话的是数日不见的康亲王宁彦辰,在他身边,站着老神医容泽礼,而他们背后,有裴宝,有郑直,有周许氏,有大厨房里的张婆子,还有清波园里的腊梅丫鬟。

    天啊,全都凑到一块儿了!

    “我……将军他……”易倾南简直是傻眼了,半晌才回神过来,恭敬行了个礼,“小人奉将军之命帮他找东西,嗯,翻箱倒柜的,弄了一身灰尘。”说罢便去理下头发,还装模作样去拍打肩头与衣摆。

    还好,她临危不惧,急中生智,好歹想出个还算不坏的理由,不过奇怪,这些人今日怎么约好了似的,都聚在一起来了?

    她却不知,众人虽然一同前来,其实是各怀目的的。

    对宁彦辰而言,此刻本是上朝议政的时间,可那位闲散王爷最近心情不佳,就派人请了个病假,说是在王府休养,其实是坐着马车晃晃悠悠朝将军府来了;而容泽礼则是好久没见干孙女,耐不住想念,自己寻上门来,两人在大门口正好碰上,于是结伴同行,宁彦辰有心巴结这位老神医,便自告奋勇带路前往飞鹤园。

    他俩都是府中贵客,郑直自然不敢怠慢,放下手中事务也跟来了。

    至于周许氏和那姓张的婆子,则是送了大堆食材过来,比这三人还早来一步,在小厨房里没找到负责接收的易倾南,周许氏心里着急,怕出什么事,见园子里也没人,便去她寝室寻找,找着找着就转到这门前来了。

    还有腊梅,今日是清波园解除禁令重新开园的日子,裴老夫人还没来得及舒一口气,不想一大早表小姐就哭哭啼啼闯进来,说是听说昨晚暖风阁的红裳被召进了飞鹤园侍寝,裴老夫人又惊又疑,忙唤了腊梅过来找裴宝探听消息,确定真伪。

    众人或东或西,一路寻人,凭着难得一见的默契,却不约而同都找到这边来了。

    而裴宝,天不亮就被裴夜叫去打扫马厩,累出一身臭汗,他知道这是主子对他擅自行事的处罚,自不敢有违,老老实实做完,又专门过去暖风阁那边,千叮咛万嘱咐,让红裳主仆封嘴缄口,忙活了好半天才回来,没想到恰恰遇上这一堆人在主子门前聚齐,更没想到那小家丁这个时候才从主子房里鬼鬼祟祟溜出来,正好被众人逮了个正着。

    衣衫褶皱,头发凌乱,眼神闪烁,手足无措……一看就是做了坏事心虚不安的模样!

    还编这找东西的烂理由,哼哼,欲盖弥彰!

    裴宝瞪着那一脸讪笑的少年,心里简直是恨得牙痒痒,可表面上还得替其打掩护,谁叫他是自己的下属呢,昨晚的事,事关重大,可不能再让别人知晓。

    “瞧你笨手笨脚的,找个东西都找这么久,还不快回房收拾下,赶紧到小厨房收货去——”裴宝低斥了一句,挥手将她支走,再回转过来毕恭毕敬行礼,“康王爷,容老爷子,将军上朝还没回来,二位要不随小人去正厅坐坐?”

    宁彦辰是府里的常客,并不稀奇,裴宝对他也不太感冒,但容泽礼就不同了,他是裴老太爷在世时的至交好友,当初可是常来常往的,虽说这几年走得生疏了,可辈分还在那里管着呢,裴宝没敢怠慢,仍是奉为上宾,只在心里纳闷,今儿是什么风,竟把这位深居简出的老人家给吹来了?

    “坐坐?”宁彦辰口中重复着,眼光却追着小家丁匆匆溜走的背影,眉头不自觉拢起,慢条斯理道,“那就去坐会儿吧,我们等着你家主子回来。”之前他在大门外已经得知了容泽礼的来意,此时见郑直与裴宝都走上前来,心思转动,当即有了主意,随手一指道,“等会儿易小五收拾好了,叫他来伺候本王和老爷子。”

    “是,是。”裴宝随郑直一道点头答应着,实在是满心不情愿,生怕那小家丁口无遮拦说错话,可人家王爷钦点的人选,他也没法拒绝,只得由着郑直把客人带去休息,自己则是急急往小厨房里去。

    这个时候,易倾南已经在小厨房里接受周许氏的盘问了。

    趁她回房收拾打理的时间,周许氏找了个理由让那张婆子先回去做事,自己则是到小厨房里等着,回想起方才那一幕,越琢磨越觉得不对劲。

    所以等易倾南换了衣服梳过头发进来,周许氏张口就道:“小五,既然你平时把我叫婶子,我也没把你当外人,而是实打实当做自家侄儿看待。”

    易倾南听得心头温暖,忙接上话头,“我知道婶子和周管事都对我好,我都记在心里的,时刻都不敢忘记。”

    周许氏点点头,瞧见周围没人,盯着她压低声音道:“那我问你,你和将军,你们没什么吧?那些传言,可都是假的?”

    易倾南笑了笑道:“传言嘛,当然是假的,婶子你难道还怀疑我不成?”

    周许氏盯着她上上下下看了个遍,叹气道:“我不是怀疑你,你年纪还小,这很多事情也不懂,我是怕……”她是怕将军,二十来岁的大男人了,老是拖着不娶亲,该不是有那啥怪癖吧,何况这个小五又长得这般俊俏水润,人见人爱,要她再年轻个十几二十岁的,怕都是会喜欢上呢。

    也正是因为小五年纪小,她才担心,怕他是迫于强权就范,还不敢在人前声张,要知道,这可是会毁掉他的一辈子啊!

    易倾南察言观色,多少明白点她的心意,坦然道:“婶子是怕将军欺负我,是不是?”

    周许氏没想到她会问得这样直接,一时愣住了。

    “婶子你放一百二十个心,将军他没欺负我,他就是不高兴我做错事,所以才让我这么灰头土脸的,这是在惩罚我呢。再说了,婶子就算是没见过那位沈大小姐,也该听说过啊,在那般天仙样的人物面前,我又算个啥呀。”尽管她对将军主子是否是断袖这件事尚未最后下结论,可她并不想别人也这么怀疑他,更不愿听到别人对他的否定。

    还有就是昨晚他点了她的穴道,硬是让她在他房里睡了一宿,以她简单的头脑,也想不出更加复杂的用意,只能归结于是对自己背着他在饭菜里加料一事的惩罚。

    这惩罚力度看似轻松,不过是换了个地方睡觉,而且还有盖毯子的待遇,但实际上,他摆明了是要让她被人误会,看吧,像周家婶子是跟她关系好,这才开口询问,而那康亲王宁彦辰,还有郑直裴宝之流,心里还不知是怎么想她的呢。

    误会就误会吧,谁叫自己只是个低微的小家丁呢,任凭主子搓圆捏扁,只要他高兴,怎么着都成。

    饿死事小,失节事大,这话说的是那些自负清高的名人雅士,跟她小五哥可半点都沾不上边!

    听她说得坦白镇定,周许氏倒是大半信了,面色缓了缓道:“婶子也是关心你,这才忍不住胡思乱想……倒也是,你跟那翠丫头那么要好,又怎么会在这上面犯糊涂?”

    易倾南听她又把翠丫搬出来,为了打消其顾虑,也就干笑两声,继续默认下去,反正对方已经认定自己和翠丫是一对了,这样也好,免除不必要的麻烦。

    “婶子就怕你年轻犯浑,没事那是最好了,你在这府里好好干,平时花钱别那么大手大脚的,争取每月都能攒点,往后活契满了出府就让你周叔给你张罗个小生意做做,我瞧着翠丫那姑娘也勤快,你俩的亲事就包在我和你周叔身上……”周许氏喋喋不休念叨着,她之前听石翠雅大致说过身世,知道这少男少女都是孤儿,不由心存恻隐,早把他俩当成了自己人,这会儿周围无人,便端起长辈的身份训起话来。

    “我知道的,还早着呢,婶子。”易倾南随口应着,心里却是好笑,两个小女生成什么亲啊,要成亲,也该是陆大庆和翠丫吧,忽见门口人影闪动,赶紧撇开周许氏迎上去,“裴宝哥。”

    裴宝姗姗来迟也是有原因的,清波园的丫鬟腊梅本就是来找他的,刚才碍于人多,悄然避去角落,此时见他落单,便又跟上来,拉着他好一番询问,裴宝心向主子,自然不会跟她说实话,几句敷衍过去,但也因此耽误了时间。

    周许氏见裴宝进来,便也打住了话头,唤了声,“裴管事。”

    裴宝随便朝她点下头,往易倾南身上看了看,沉声道:“这边要是没什么事,就去正厅侍候着,王爷和容老爷子在厅里喝茶。”

    “是。”易倾南答应得干脆,她本来就想去看望老爷子,自是求之不得,而那位康亲王,虽然有时候说话泛酸,架子也不小,但对她还是挺不错,侍候他俩可比看裴宝的冷眼舒服太多了。

    出门的时候,耳力灵敏的她,还听见裴宝与周许氏低声说话,“从今日起,小厨房的食材便恢复正常吧,以往怎么样就还是怎么样……”

    这便意味着她不用再去做那些具有壮阳功效的菜式,也不用再去熬那清火的药汤,闹剧结束,一切又回到原点。

    从小厨房出来,易倾南还去了趟裴夜的寝室。

    尽管刚刚经历了一场大混乱,震得她脑袋发晕,心底迷糊,可还没敢忘记将军主子叮嘱的事——

    天亮之前把那布老虎给放回原处。

    所以她回寝室梳洗更衣的时候就放在兜里的,此时顺路执行,免得他回府看到又有话说。

    不过看着那一美一丑的两只布偶并排摆在一起,真是刺眼极了,可又有什么办法呢,主子之命莫敢不从,说不定他就是想让她觉得出丑丢人,借此机会激发她的斗志?

    可她一个小家丁,跟人家名媛闺秀根本就是两个层面的人,天上地下,云泥之别,比什么比?

    易倾南一路都在想入非非,到了厅里这心绪也没停下来,茶水端上桌才发现,忘记给宁彦辰泡他喜欢的云山银针了。

    还好宁彦辰注意力并不在此,只面色凝重坐着,眉目间隐有怒意。

    半晌才听得他喑声道:“多谢老爷子,本王会另想办法。”

    容泽礼只在她进门时传递了一个眼色,一直没顾上搭理她,而是在与宁彦辰谈事,因为多年前的那桩旧怨,他对宁彦辰向来不冷不热素无好感,此时却是轻叹一声,接口道,“甘侍卫中毒太深,乃是外域而来的毒物,老夫这里没有解毒圣药……”

    他们说的其实是在医馆治伤的王府侍卫甘泉,一直处于昏睡状态,气息渐衰,只凭容泽礼的精湛医术一息尚存,拖延时日,但要想救回来,却已是不可能的事。

    “本王明白,老爷子已经尽力了。”宁彦辰愈说眼神愈冷,“生死有命,这怨不得人,不过这笔债,本王迟早会讨回来的。”

    易倾南听得懵懵懂懂,甘泉要是有个什么,宁彦辰对那疑似主谋赫连祺岂不是更加恨上了?

    容泽礼并不知其中内幕,此时也不好接话,默了一会儿,看了眼窗外天色,朝易倾南随意问道:“对了,你家主子何时回府?”

    “这个……”易倾南被问得哑口无言,她今早睡得死沉,连裴夜几时走的都不知道,更不用说他什么时候回来了。

    倒是宁彦辰瞥她一眼,在旁不冷不热答上一句,“难说呢,今日可是皇上重提赐婚一事,不论结果如何,一时半会他都是回来不了的。”

姻缘错 第五十九章 下药(上)

    “他是我朋友,易小五。”

    宁恒宣刚一说完,易倾南就上前一步,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小人见过长公主殿下。”虽然是第一次见这位长公主,但她在裴府待了这么些日子,起码的眼力见还是有的,不至于认错人。

    “哎,不是跟你说了吗,不用跪,不用跪的!”宁恒宣赶忙去拉她,他那点力气却怎么拉得起那执意要跪的人,无奈之下,只得面朝宁梓媛,以旁人不闻的嗓音低声道,“皇姐,他就是我跟你说过的那个易小五,上回皇叔带进宫来陪我玩的,他可会说故事了,很受裴将军信任呢……”

    听他提到宁彦辰和裴夜,宁梓媛脸色缓和不少,对易倾南平声道:“你起来吧。宣儿年幼天真,平日管教又严,难得你能对上他的胃口,既然如此,你今日就好好陪他罢。”

    易倾南恭敬垂首,“是,能服侍小主子,乃是小人的福分。”说完这才站起身来,退后一步,拢手侍立。

    宁梓媛赞许点点头,又对一旁的青衣宫娥轻声吩咐,“打赏,赐食。”

    想来这是宫里固有的规矩,那青衣宫娥早已备好,赏的乃是两只银锞子,至于赐食,却不曾随身携带,便将就桌上的点心取了一碟给她。

    “谢殿下!”

    易倾南无意间发了笔小财,自是欢喜接过来,行了个礼,远远退后,宁恒宣也跟了过去。

    阁里人多,又都是些女宾,易倾南牢记自己的身份,一直退到门外,这才停住脚步,她在园子里专注写字时还不觉什么,此刻闻着糕点的香味,却有些忍不住了,直吞口水,偏偏宁恒宣还在一旁催促,“快吃啊,吃啊,吃了好给我说故事!”

    听他这么一说,又眼见周围没人,易倾南再无顾忌,取了块点心放进嘴里,大口吃起来。

    宁恒宣在旁拍手笑道:“听我的没错吧,我皇姐人很好的,不会亏待你。”

    “嗯,多谢殿……小宣!”易倾南含糊嘟囔,心道今日府中办宴,各种吃食肯定准备了不少,等晚上收工后去大厨房里找周家婶子问问,那些剩下的兴许可以打包去家丁苑,给伙伴们做宵夜吃,却是再好不过了。

    宁梓媛朝外间那凑在一起的身影瞥了一眼,忽然笑道:“不是说缺个敲鼓之人吗,我看这个易小五就不错,大家可有意见?”

    “他?”众人听得一怔,本来在这样的场合,既然分了男女宾客各自游乐,女眷中就不该出现异性,但一来这是长公主的提议,二来这少年却是裴府的人,而且相貌俊秀不俗,个个稍有迟疑,便是含羞不语。

    宁梓媛见众人皆是默认,朝青衣宫娥递个眼色,那宫娥立时朝门口走过去。

    “易小五,殿下叫你进去敲鼓。”

    什么?

    易倾南最后一块糕点刚塞进嘴里,冷不防听得这句,差点噎住,不由得闷声咳嗽起来。

    早知道就不跟着过来了,这不,摊上事儿了!

    “别急,喝口茶再过去也不迟。”说话间,一杯素茶递了过来,说话的人正是那安靖郡主沈晴衣,笑容微微,颇有安抚关怀之意。

    易倾南不禁吓了一跳,“沈小姐……”叫出来又觉得不妥,忙改口,“郡主,怎敢劳您如此照顾?”

    “不必客气,我还没感谢你上次送我回府呢。”沈晴衣嫣然一笑,将茶杯递到她手里,举止娴静而优雅,好似画中人一般,而说出的话语又是那样自然亲切,倒把易倾南弄得不好意思起来。

    “那是应该的,应该的。”易倾南讪讪笑道,面对如此待遇,实在有些受宠若惊,回想起自己以前对她的抗拒,不由得暗地懊悔,这样高雅温婉的女子,任谁见了都会喜欢吧。

    一念及此,心底有丝酸酸的,她低头喝了口茶,止了咳嗽,理所当然道谢。

    沈晴衣含笑看了看她,红唇一抿,柔声道:“若是无妨了,就赶紧进去吧,别让长公主殿下等久了。”

    “是。”易倾南不敢怠慢,侧身拭了下嘴角,便跟着青衣宫娥进去了。

    阁内众人已经坐好,花球也置于桌上,就等着鼓声敲响,游戏开始。

    宁恒宣一心想听故事,本来是极不乐意的,但他看到方才易倾南领赏时的欢喜模样,想来击鼓之后也许皇姐还会再行奖赏,再一看时辰还早,也乖乖挨了宁梓媛坐下,好奇观战。

    易倾南被那青衣宫娥带至一面背对众人的皮鼓之前,接过一根系着红绸带的木槌,她前世也玩过这击鼓传花的游戏,再听那青衣宫娥讲解两句,便是全然明了。

    “公主殿下,这游戏开始之前,得先说说规矩。”说话的是御史大夫陈大人的千金。

    宁梓媛沉吟着道:“我看这里地方也不甚大,才艺表演倒也罢了,待会儿花球在谁手,谁就作一首诗吧。”

    沈晴衣见座中有人面露难色,微笑道:“当场作诗考的是急智,对我等而言委实难了些,不如放放水,吟出一句则可,殿下觉得如何?”

    宁梓媛哼了一声道:“别人觉得难,难道你堂堂京城才女也觉得难了么?”

    沈晴衣笑了笑,抚着额头道:“可不是吗,对于公主殿下的才情,我是自叹不如啊,殿下就别为难我了,把题目放宽松些吧。”

    “是啊,是啊,公主殿下行行好,就放我们一马吧。”众女纷纷附言赞同。

    梁筱蓉身为寿星,又是主人身份,此时也不能再置身事外了,出面赔笑道:“公主殿下就怜我才疏学浅,吟出一句就算过关吧。”

    宁梓媛见众人帮腔,也不再坚持,只道:“那就首尾接龙吧,这是最低要求了,要不就太没意思了。”

    规矩定下,好几人都往沈晴衣投去感激一瞥,对她好感也是增添不少,随着咚咚咚的鼓声敲响,便开始传递花球了。

    易倾南背对众人敲鼓,听得窸窸窣窣的衣带拂动声,以及吃吃的轻笑声,也不知花球传到何处,随意敲了数十下,便停槌不动,略一转头,见得花球是在一名黄衣少女手中。

    那少女拔得头筹,难免有些紧张,想了好一会儿才轻声道:“烟波江渚渔火明。”

    虽然是莫名其妙的一句,但因为开场的缘故,倒也算是过关了。

    鼓声咚咚咚又响了起来。

    这回接到花球的是先前说话的陈小姐,她不慌不忙答上一句,“明灯暗影但觉远。”

    鼓响鼓停,下一位接到花球的再答:“远山近草一春秋。”

    “秋去冬来几多愁。”

    “愁心欲泪人易睡。”

    “睡意阑珊风暖轻。”

    “轻烟载我去蓬莱。”

    易倾南敲到后来,听得那背后一句又一句伤春悲秋的诗词,机械动作着,正昏昏欲睡,突然听得这一句精妙的,几乎要大声喝彩了。

    好一句轻烟载我去蓬莱,竟有些太白风格,却教人耳目一新。

    吟出这句的不是别人,正是安靖郡主沈晴衣,众人微怔一下,便都禁不住鼓起掌来。

    而鼓声起了又停,下一刻,花球却堪堪落在长公主宁梓媛手中。

    宁梓媛粉面微白,秀眉蹙起,一时难以应对,要知道上句的末字乃是个莱字,仙山之名,却不易起头,想了半响才勉强对出句,“莱芜山连斜阳外。”

    众人又是一番鼓掌喝彩,但这掌声中有几分真心,几分虚情,谁又说得清楚。

    鼓声起起停停,接龙仍在继续。

    “外来风雨多寒凉。”

    “凉衾冷夜梦更长。”

    “长风曼舞花映月。”

    易倾南咚咚敲了十余下便是停下,背后却是一阵沉默,过得须臾,有人嚅嗫着低道:“月……”是表小姐梁筱蓉的声音。

    梁筱蓉手持花球,几乎要将那花儿捏碎,脑子里忽然就一片空白了,她自小不爱读书习字,家里也未做要求,在诗词上的造诣原本就浅薄,再加上此刻心里紧张,竟半天答不上来,只对着那敲鼓少年的背影,银牙紧咬,恨得要死。

    易小五啊易小五,他就是存心的!

    其实真冤枉易倾南了,她背后又没长眼睛,还不是跟着感觉走吗,估摸着敲得差不多了就停手,哪知道花球会落在谁人手里?

    这敲鼓看似简单,暗地却是个得罪人的差事,那长公主自幼生在宫闱,心思玲珑,所以才会选来选去选中她这小家丁来做啊。

    “月……”梁筱蓉心慌意乱,还在苦苦思索,忽觉衣袖被人轻轻扯动,低头一看,却见身旁的沈晴衣手持茶杯,面前的桌上隐约写有字迹,依着字迹,她本能念出,“月影横斜芙蓉香。”

    “好诗!”长公主宁梓媛带头鼓起掌来,饶是她自恃清高,也不得不赞道,“这句既有景致,又有意境,难得还镶嵌了梁小姐的名字在其中,当判为本场最佳,我们也不必再比了,玩别的吧。”

    沈晴衣那字迹有茶杯遮挡,又与梁筱蓉相邻而坐,是以竟没一人看清,都以为是梁筱蓉本人应对,赞叹之余,亦是心服口服。

    “公主殿下过奖了。”梁筱蓉俏脸涨红,想自谦几句又不知如何说起,望向沈晴衣的眼神中既有感激之情,又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之色。

    易倾南在旁也是暗地抹了把汗,还好,这敲鼓敲得没出什么纰漏,正盘算着怎么找个机会告退,许是老天开眼,好运来临,门外恰恰响起一声——

    “易小五,将军在听雨轩喝醉了,令你前去侍候。”

    ------题外话------

    龟央考试考挂科了,呜呜……

姻缘错 第六十章 下药(中)

    是管事周林的声音。

    这句对于易倾南而言就好比特赦令,立时有了告退的理由,行礼之时,她亦忍不住偷瞟了下那三女,只见长公主宁梓媛面露担忧,安靖郡主沈晴衣轻咬红唇,就是那表小姐梁筱蓉也是心事重重,笑意勉强。

    听得心上人身体微恙,便一个个都神不守舍了,这就是爱情的魔力吧。

    “你去吧,好生照顾将军。”宁梓媛好歹是一国公主,迅速恢复过来,神情自若说道。

    “是。”易倾南点头退出,宁恒宣按捺不住,跟着她出了门。

    “小五,我跟你一起过去,这里尽是些女子,我待着实在没意思。”他边走边低声抱怨。

    “那怎么行?”易倾南停住脚步,并不赞同,“我现在是过去服侍我家将军,是去做正事,你跟去做什么?”

    宁恒宣扁嘴道:“我不会妨碍你,我就过去找我皇叔玩。”

    易倾南朝他上下看了看,笑道:“你如今可是个女孩子呢,而那听雨轩是男宾之地,与理不符啊。”

    “可是……”

    宁恒宣张了张嘴,正待辩驳,忽然听得背后阁内传出一声唤,“宣儿,回来。”正是长公主宁梓媛的声音。

    宁恒宣这次是千求万求才求了皇姐带他来此,在宫中答应得好好的,须得遵守“三不准”:不准乱逛乱跑,不准不听招呼,不准暴露身份,先前他偷偷去找易倾南已经违反了第一条,此时再不敢有所违背,只好转身返回,并不忘低声叮嘱易倾南,“那你早去早回,我就在观云阁里等你,你一定要来!”

    易倾南连声答应了几个好,心里却抱歉地想,那观云阁里又是公主又是郡主的,打死她也不会再转回来了。

    “小五你快点,那边还等着呢。”周林在不远处唤道,他本是因故从听雨轩经过,不想却担上个传讯的差事,倒是有点纳闷,裴宝就在跟前呢,将军却舍近求远来找易小五,怎么想都觉得怪怪的。

    “来喽。”易倾南脚步轻快跑上去,与他并肩而行,关切问道,“周管事,将军怎么会喝醉呢?他喝了多少啊?只有他一人喝醉吗,康亲王和夷陵皇子呢?”

    面对这连珠炮似的询问,周林只是摇头,“具体我也不知,你过去看了就知道了。”

    易倾南哦了一声,心头略微不安,也不好再问什么,随他快步朝听雨轩走去。

    听雨轩跟观云阁离得不远,十丈之内,中间就隔了一片绿树藤蔓,两者以一条曲径长廊相连,相对于观云阁的欢声笑语,听雨轩显得甚为清净,湘帘半卷,里面既无细乐柔婉,也无舞袖蹁跹,只有那三人或坐或卧,悄声交谈,面前桌上杯盏凌乱,地上还有些水渍,侍卫家丁都退得远远的。

    尊位上宁彦辰与赫连祺相向而坐,还在你一杯我一杯地劝酒,裴夜却斜躺在一旁的青竹席上,面色微红,静默无声,似是睡着了。

    易倾南见此情景,也顾不得许多,匆匆给那尊位上的两人行了个礼,便是疾步走过去,轻推着裴夜的手臂,低声唤道:“将军?将军?”

    “你家将军今日太不抵事,才喝了两壶就醉了。”宁彦辰喝了口酒,淡淡说道。他今日头戴嵌宝白玉冠,着一身石青色泥滚金边的云锦夔纹圆领宽袍,腰间束着白玉带,并悬着一枚镶有正红珊瑚珠与淡蓝璎珞的羊脂玉佩,镶白边的水貂毛皮披风搭在椅背上,于细微处彰显清俊华贵。

    而他对面的赫连祺则是着一身宝蓝色对襟广袖锦袍,领口袖口以金银双线滚边,衣摆上密密绣着大朵大朵水红金丝海棠团花,闪银色细带束腰,头上未曾戴冠,而是松松挽了个发髻,以一根晶蓝宝石镂金发钗固定住,手腕上还戴着串深浅各异的五彩琥珀珠串,似这般妖娆奢华的衣饰,若是穿在别人身上,那就是一个字“俗”,但穿在他身上,却有着说不出的明丽风流。

    易倾南的目光只在他两人身上睃巡了一眼,就全部落在席上的裴夜身上,比起两人的精美衣饰,裴夜就打扮得很是随意了,一袭银灰暗纹通袖宽袍,同色同质的锦带绑住发髻,全身上下却无半点饰物,这样的穿戴不像是宴请聚会,倒像是自家房中饮酒自乐一般。

    都说佛要金装人要衣装,他在服饰上虽然落后一筹,却丝毫无损那天然而生的男性魅力,晦暗的衣色掩饰不住俊眉朗目,英气四射,就算是醉倒在席,也醉得从容自在,慵懒迷人,而无半点污秽潦倒之态。

    这轩中三人都是人中龙凤,各具特色,而易倾南却顾不得欣赏美男,只一心要将自家主子弄醒,见裴夜毫无动静,跳起身来就忙着去弄醒酒汤。

    “等等,让我看看你!”赫连祺眼疾手快,长臂一捞,便将那急欲出门的少年抓了过来,上下打量一番,眸光落在那小脸上,惊疑不定,“咦,怎么变丑了?你最近遭遇到什么事了?”

    易倾南先是一愣,继而想起容老爷子给的隐容丹和黯肤粉来,于是笑道:“有劳殿下关心,小人每日好吃好睡,没什么事。”

    赫连祺却是不信,紧盯着她的脸,摇头道:“不可能,这才多久没见就黑了好几分,这模样也不如以前光鲜了,是不是……裴夜虐待你?”

    听他这么一说,宁彦辰也放了酒杯,凑近过来细看。

    这个夷陵皇子,当真是花丛中千滚万滚过来的,眼光毒辣着呢!

    易倾南在心头嘀咕一句,面上却是笑呵呵道:“殿下别这么说,将军对小人好着呢,只是小人最近露天活计做得多了些,应该是晒黑了吧。”

    赫连祺半信半疑,又往少年脖子手背上瞟了几眼,见那露在衣服外面的肤色都是一样的微黑暗沉,心想这小家丁年纪该有十五六岁了,干的都是体力活,成天风吹日晒,自然不如那些贵族少年郎俊秀细致,应是往粗壮方向发展了。

    只是可惜了,那么好的底子……

    易倾南感觉到袖间力道松懈,知道他大致是信了,心头一喜,正要低头出门,却听得背后一声,“易小五,你去哪里?”竟是裴夜的声音。

    回头一看,裴夜不知何时已经醒了,正皱眉望着她,眼神迷迷蒙蒙,尚不清醒,仿若不知此地何地,今夕何夕。

    “将军您喝醉了,我这是去拿醒酒汤。”易倾南好言解释。

    “不用,我没醉。”

    裴夜摆了摆手,作势欲起,却被宁彦辰伸手按住,哼道:“作数吧,刚刚是谁说头疼,又说昏沉无力,现在服侍的人已经来了,你还是回屋歇着去,皇子这儿就由本王来陪,不会怠慢贵宾的。”

    易倾南知道宁彦辰与赫连祺暗地结仇,素有嫌隙,两人实力旗鼓相当,不论文攻武斗,谁都吃不了亏,他一心支开裴夜,说不定就是想斗上一斗,若是自己主仆二人执意留下,反倒是碍事惹嫌,便道:“王爷说得对,将军这几日歇得晚,睡眠不好,就让小人扶将军回去休息吧。”

    她这话也不是信口开河,虽说这些日子裴夜不理她,甚至有些冷落她,而她也忙得昏天暗地,但还是下意识去关注他的起居饮食,早上几时起床,晚上几时入睡,午饭吃了几碗,当天有无沐浴等等,她都了如指掌,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奴性吧。

    听得这话,裴夜原本皱着的眉头渐渐舒展,也不再抗拒她的搀扶,打了个酒嗝,对着宁彦辰含糊道了句“有劳”,便是随她一步一步出门去了。

    易倾南原想着扶他回园是件苦差事,毕竟上回背负醉酒的他回房上床的经历还记忆犹新,不料这次裴夜竟温顺得很,只一小半体重倚在她肩上,走路也是自己在走,倒也不觉辛苦。

    易倾南想他酒醉无力,一路走走停停,眼看都进了飞鹤园了,环顾四周,却连半个人影都没有,找人帮忙搭个手的想法成了泡影,令她忍不住抱怨,“七星卫呢,怎么一个都不见?”

    “不必找,都派出去办事了。”

    话音低沉而清晰,易倾南侧头去看,却见他答过之后又自闭眼,昏昏欲睡。

    都出去了?

    真是天助我也!

    易倾南只觉得心怦怦直跳,勉强抑制住内心的兴奋与紧张,小心扶他穿过花木扶苏的曲径,走进空无一人的寝房,无有停留,径直进入内室,安置在那张黄花梨木雕花立柱大床上。

    “将军,你感觉怎么样?将军?将军?”她连唤几声,裴夜只微微睁开眸子,迷糊朝她看了一眼,复又闭上,沉默不语。

    “将军你先歇着,我去给你倒杯水来。”易倾南想了想,动手脱掉他的外袍长裤,又除去鞋袜,拉过锦被盖好,这才快步出门。

    外厅桌上便是现成的水壶水杯,她随手倒了大半杯,注意着四周动静,从腰间摸出那只瓷瓶,倒出颗药丸,微一迟疑,便投入杯中。

    说也奇怪,那药丸颜色朱红,一旦入水就慢慢变淡,无色无味,易倾南看得出神,半晌才反应过来,念着容老爷子保证过的“对身体毫无损害”,算是给了自己几许信心,几分勇气,端着水杯慢慢走内室。

    “将军,来,喝水。”手指有点抖,心跳得有点乱,但她已顾不得许多,将水杯递至他的唇边,低声劝哄着,一点点喂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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姻缘错 第二十三章 赐婚(下)

    再次赐婚?

    易倾南听得有点愣神,前几年这皇帝大人不是才赐过婚,被将军主子给婉拒了吗,那句什么“贫贱之交不可忘,糟糠之妻不下堂”,都已经成为千古美谈了,这早已盖棺定论的事,怎么又突然冒出来,旧话重提了?

    容泽礼眼神掠过她略显怔然的小脸,对她的反应倒还算满意,哼道:“皇上这一着棋极妙,一举多得啊!”

    宁彦辰洒然一笑,却没就此事再作评论,而是自顾自端起茶来,浅饮细抿,好似故意在吊某人的胃口。

    容泽礼心系干孙女的终身大事,终是没忍住,看了眼身旁的易倾南,又道:“裴小子上次回绝赐婚,不是也什么事都没有吗,这次想来也无大碍吧?”

    宁彦辰眸光迎上,摇头道:“老爷子,您也是长年行走宫中的老人了,难道还不明白?”一次倒也罢了,接连两次拒绝赐婚,拂逆圣意,当真没把皇权放在眼里么?看着容泽礼微皱的眉头,他轻吐一口气,“何况今非彼时,不可同日而语。”

    几盏茶饮下,宁彦辰起身前去更衣,趁此机会,易倾南凑到容泽礼身边,嘿嘿笑道:“爷爷,您怎么说来就来了,我还说得空去看您呢!”

    容泽礼伸出手指在她额上一戳,嗔怪道:“你这鬼丫头,说的比唱还好听,老夫我要是真在医馆傻等你上门,还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去了。”

    易倾南撇嘴道:“这也怪不了我呀,府里不给假期嘛,我费了好大的劲才向将军请了半天假,正说今儿午后就出门呢。”这下可好,她还没来得及出去,老爷子就自动上门了,这被将军主子知道的话,请假理由不是就不成立了吗?

    她这一脸郁闷被容泽礼看在眼里,捻须笑道:“怎么,看到爷爷反而不开心啊,是谁欺负你了,是不是裴小子——”忽想起刚刚在裴夜寝室门前看到的一幕,板起脸来,沉声道,“爷爷问你,你老实回答,你跟裴小子是怎么回事,你怎么会睡在他的寝室?别跟我说什么找东西之类的理由,你这点小伎俩骗骗别人也就是了,还骗不到你爷爷!”

    “我跟他什么都没有,都是他故意戏弄我,惩罚我,做戏给大家看的。”提起这事,易倾南就是一肚子气,尤其是看到容泽礼全然不信的神情,更是忿忿不平,“我是说真的,爷爷你不知道,他可把我害惨了!”

    俗话说距离产生美,当初她听人说起这位裴大将军,苍汉战神,那是何等英明神武,光芒万丈,而真正进了府待在他身边侍候了才知道,其实这都是假象啊,这男人不仅喜怒无常,心胸狭窄,还阴险腹黑,成天换着法子折磨人!

    而且吧,还是个疑似断袖,双性恋者,不仅府里养着一双美姬,还跟那康亲王宁彦辰关系暧昧……缺点毛病多不胜数,那苍汉皇帝真是脑子进水了,才会一而再地赐婚与他!

    见她说得义愤填膺的模样,容泽礼哑然失笑,“这样的坏人,就让他去祸害皇家公主去,你觉得如何?”

    “那也不错。”易倾南随口回了句,一想又觉得不对,“但他不是有未婚妻的吗,他若是娶了公主,那位沈大小姐怎么办?”

    容泽礼意味深长看她一眼,呵呵笑道:“这就不是你该担心的问题了。”

    易倾南点点头,想想又问道:“您和王爷刚刚说今非彼时,是什么意思啊?”

    容泽礼眼风瞟了下门外,压低声音道:“彼是战时,裴小子在战场上建功立业,班师回朝,皇帝要顺应民意,收买人心,自然不好与他为难;而今内外安定,君权稳固,裴小子这身功勋反而就成了累赘,也是时候该收一收,压一压了。”

    易倾南听得了然,所谓功高震主,在古往今来各个朝代都是真理,打江山的时候,功臣是擎天柱;坐江山的时候,功臣就是心头刺,这个苍汉皇帝还算是有点良心的,以入赘的方式来削权,裴夜当了驸马爷,成了他的自家人,到时候交出兵权卸除重任,也就是件再自然不过的事了。

    不费一兵一卒就能和平解决,完美收官,这招可谓高明!

    “但……将军要是不答应呢?”她迟疑问道,不知为何,心底有种直觉,将军主子不该是那种轻易妥协的人。

    “不答应?”容泽礼面露不豫之色,摇头道,“这事恐怕由不得他,要知道,这也是皇帝在考验他的忠心。”

    这个裴小子,平日不苛言笑,冷酷孤傲,没想到女人缘却这么好,本来他还想替小五丫头撮合撮合的,但现在看来怕是不行了,有位皇家公主做正室,府里的日子不好过啊,看来小五丫头的这桩姻缘还须好生斟酌,从长计议。

    “丫头啊。”想到这里,他徐徐开口,说得语重心长,“裴小子这回麻烦不小,你暂时还是跟他保持点距离比较好……”可别稀里糊涂给人家吃了,到时候裴小子另娶别人,那得如何是好?

    “我知道了。”易倾南点头应下,这倒跟周许氏的说法一样,他们都不想她与将军主子发生点什么,说实话,她也不想啊,她是最不想惹麻烦的,可有时候麻烦会自己找上门来,又能有什么办法?

    犹豫一下,易倾南呐呐开口,“爷爷,有件事……我想找您借点钱,数目可能还不小。”这段时日她又重新想过了,要学做生意,要积累资本,要想法赚大钱,但自己进府没几个月,要很快凑齐本钱几乎不可能,想来想去,还是得找老爷子借。

    “没问题。”容泽礼答得爽快,他无儿无女,又生性节俭,几十年来倒也小有积蓄,“你要多少说个数目,改天到医馆来取。”

    “至少要……一百两。”易倾南小声说了个数字,她要送翠丫去别的绣坊继续学手艺,要给即将归来的石头找个地方做事,还要经营自己的小生意,样样都需要钱啊。

    容泽礼一口答应下来,“行,一百两,这点银子爷爷还是拿得出来,我回去就备好,你随时过来找我拿。”

    “谢谢爷爷!”易倾南喜上眉梢,笑得合不拢嘴,“我就知道,爷爷对我最好了,您放心,我只是借,会尽早还您的,利息也不会少您一分!口说无凭,立字为据!”

    容泽礼听得沉下脸来,不悦道:“自家人,说什么客套话,我可不爱听,什么还不还的,我会找你讨要吗,还算利息……哼,难道你跟我还这般生分?”

    “是,是我说错话了,爷爷您别生气——”易倾南诚心诚意道歉,却见门外人影一闪,宁彦辰已经走上台阶,一步踏进来,忙止住话头,改口道,“爷爷您请喝茶,喝茶。”

    “不了,老夫得走啦。”容泽礼朝她眨眨眼,站起身来,对进来的宁彦辰拱了拱手道,“我医馆里还有病人,可等不了裴小子回来了,王爷,老夫先行一步。”

    “老爷子走好。”宁彦辰随他而出。

    易倾南也跟着走出门去,她自然明白容泽礼的意思,一百两银子对于这位向来节俭的老人来说也不是小数目,还得回去准备,所以也就没做挽留。

    这趟送客一直送到府门口,眼见容泽礼转进巷口走得不见,易倾南这才回头过来,却见宁彦辰堪堪立在背后,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

    她本以为他久等不耐,也该打道回府了,但现在瞧这情形,却又不像。

    “王爷,您看这会儿还是回去喝茶吗?”易倾南试探问道,看来这位爷今日又要在府里蹭饭了。

    宁彦辰看她半晌,慢吞吞唤道:“易小五。”

    “小人在。”易倾南低眉顺目答应。

    宁彦辰盯着她,一字一顿道,“本王问你,你对你家主子,是不是动了不该有的心思?”那日他去亲裴夜,不过是想跟其开个玩笑,顺便也吓唬吓唬那偷窥的小家丁,却没想到,这个易小五竟当了真,还有心效尤,今日裴夜寝室那一幕,遮遮掩掩,忸忸怩怩,摆明了昨晚两人就是睡在一起的!

    裴夜啊裴夜,小家丁年少不经事,难道他也跟着胡来发疯?

    易倾南听得苦笑,今天真是触霉头,所有人都来质问她,警告她,裴美人啊,她可真是被他害死了!

    “王爷冤枉啊,天大的误会,小人哪里敢……”这府门之前,人来人往的,她赶紧把宁彦辰拉去角落,耐心解释,不得已,将方才在小厨房里对着周许氏说的那番理由又重复一遍,末了还斩钉截铁保证,“王爷放心,我易小五堂堂男儿,货真价实,绝不会起那般龌龊心思。”说罢还拍拍清瘦的胸膛,抻抻细胳膊细腿儿,以此增加自个儿的份量。

    宁彦辰被她的动作逗得乐了,一笑之后又沉着脸哼道:“你可敢发誓?”

    发誓就发誓,谁怕谁?易倾南张口就来,“小人如若有半句假话,就让我从哪儿来,就往哪儿去,从此在这个世界上消失!”

    宁彦辰也没想到这少年竟会发如此毒誓,倒也不好再威胁,只得就此作罢,点头道:“那好,你自己可得记着今日这话。”

    “小人记着的。”易倾南说得毫不心虚,她还巴不得这誓言能应验呢,从哪儿来回哪儿去,那是再好不过了,不管回到冥界,还是回去前世,都比现在的处境强上千百倍啊。

    “其实本王也是为你好。”因为这毒誓,宁彦辰难得有那么一丁点歉意,好心解释一句,“梓媛是长公主,自幼娇贵骄纵,但凡她看上的东西,还没有得不到的。”对这个皇侄女,他真是头疼得没法,或许真如皇兄所说,要靠裴夜才治得住?

    说来这也真是段孽缘,当年裴夜率大军凯旋回京,皇帝宁江析龙颜大悦,在宫中盛宴款待,犒赏众将士,那年仅十三岁的梓媛公主人小鬼大,躲在帷幕后偷看,谁知一眼看到裴夜,竟一见钟情,于是便有了后来的赐婚,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这几年梓媛公主不知为此流了多少眼泪,伤了多少心。

    但这位长公主也是个越挫越勇的主,虽然婚事被拒,却没死心,这不,时隔两年又央她父皇下决心再次赐婚,真是铁了心要下嫁将军府,裴夜此回再不答应怕是不行了。

    易倾南懵懂点头,她早知道自家主子是这上京城里的钻石王老五,抢手的香饽饽,府里城里宫里,到处都争夺得厉害,而现在,应该是进入了白热化阶段了。

    能笑到最后,才是真正的赢家,这个人,会是谁呢?

    她正想得出神,不料衣袖一紧,被宁彦辰拉了一把,“离午膳还有一会儿,走,陪本王到晴朗居探视伤员去。”

    探视伤员……去看那夷陵皇子赫连祺?

    她知道赫连祺受伤的内幕,自然不愿牵涉进这趟浑水里去,赶紧叫停,“不行啊王爷,小人还得回去做事呢,您还是找郑大管家作陪吧。”

    宁彦辰哪是如此好相与的人,当即冷声道:“怎么,当上个贴身随侍,本王就叫不动你了?”

    “王爷说哪里话,小人能为王爷服务,这是小人的福分,求都求不来的。”易倾南哪敢真的得罪这位大爷,立时打着哈哈,“既然王爷有命,那园子里再有事也得放一放啊,王爷您说是不?”

    “油嘴滑舌的小子!”宁彦辰低骂一句,朝前大步走去,见那少年颇不情愿跟上来,唇角微扬,忽道,“本王刚刚听见你在跟容太医借钱?一百两,你是不是在外面惹了什么祸事,要借这么多?”

姻缘错 第六十一章 下药(下)

    许是口渴,裴夜将大半杯水都喝了下去,尚觉不够,闭着眼漫声说道:“还要。”

    易倾南生怕再喂水会减弱药效,信口道:“壶里没有水了,将军你先休歇会儿,我这就去烧。”话是如此,人却坐在床边没动,一瞬不眨盯着裴夜,关注着他的神情动作。

    “过来给我捶捶肩。”只听得他轻哼一声。

    “是,将军。”易倾南估摸着下药的时间,一时半会也难以奏效,兴许让他身心放松下,效力来得更快?于是依言坐得近些,将他扶起来,头颈靠在自己大腿上,先是揉按着他头脸上的穴位,再慢慢去捏他的后颈,继而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敲他的肩部。

    此时的裴夜全不似平日的威严冷峻,倒像是身上的骨头都没了似的松弛无力,好生惬意,他眼睛闭着,忽然发问:“你怎知我这几晚没睡好?”

    易倾南心里有鬼,冷不防给吓了一跳,有些口吃,“啊?我……这个……”

    “我只道你在躲我,原来……”裴夜唇角一扯,竟有些微微含笑的意味,“口是心非的小子。”

    他声音极轻,似在自言自语,易倾南也不好搭话,只继续着手上的动作,眼看着时间一点点流逝,他却并无太多沉迷之色,不由得暗暗着急。

    七星卫出门办事,会在什么时候回府呢?

    “你在想什么?”裴夜却又低问。

    “哦,我在想,七星卫他们今晚会回来吃饭吧,我得去早做准备。”易倾南镇定答道。

    “不用麻烦,让大厨房准备就行,你是我贴身随侍,可不是他们的。”

    这句回答并不是易倾南想要的答案,但她却从中听出点不同的东西,状似他今天话有点多呢,是酒喝多了的反应,还是因为服下了那药丸?

    “平日里七星卫都不怎么出府的。”她随口说道,趁闲聊的机会探探他的口风,进一步确定药效是否发挥作用。

    “最近上京出现了一名神秘客,有人在夜里看见他飞檐走壁,形如鬼魅。那人行踪不定,目的不明,七星卫是奉命外出调查。”裴夜闭着眼睛说道。

    神秘客?可是莫老头?!

    以莫老头的武功,对付一名七星卫也许没甚问题,但要对付七人联手,胜率基本为零!

    易倾南忍住心中惊骇与担忧,咬了咬唇,故作好奇道:“那神秘客长什么样子?是飞天大盗还是杀人狂魔啊?”

    “什么盗不盗魔不魔的,你是看闲书看太多了,着魔了吧?”裴夜睁目看她一眼,忍俊不禁,徐徐摇头,“那人戴着面具,没人知道他长什么样,不过你也不必担心,他再是胆大,也不敢闯到这里来。”

    易倾南轻轻皱眉,她可不怕莫老头闯到府里来,她怕的是莫老头被他逮进来啊!

    此刻她基本可以确定,裴夜口中那名神秘客就是莫老头了,什么形如鬼魅,什么面具遮脸,那都是莫老头的特征,这老爷子乖乖等在约定的山神庙不好吗,干嘛到处游走,还惹出这番的动静?

    不过也不能全怪莫老头,他年纪大了,眼睛看不见,性情又那么自傲固执,行动难免有所差池,如今只盼着他能警醒收敛些,不被七星卫查到行踪,安稳度过这最后几日。

    但她也知道,以七星卫的追踪本领,一旦出击就几乎没有空手而归的时候,唯一感到欣慰的就是,好歹她也是这飞鹤园里的人,有什么消息可以第一时间知道,万一莫老头被抓了,多少还能想想办法,不至于束手无策。

    “那神秘客……”

    易倾南刚一开口,就被裴夜打断,低道:“别提那无关紧要的人了,陪我好好说会儿话。”

    怎么会是无关紧要呢!易倾南暗暗着急,却也不想拂逆他的意思,一边算计着他药力发作的时间,一边顺从道:“好,将军你想说什么?”

    裴夜想了一想,却是摇头,眼神似有一丝恍惚,“我不知道,还是听你说吧,但别说那些我不爱听的。”

    “哦。”易倾南心道这算哪门子要求啊,谁知道他爱听什么不爱听什么,看着他半睁半闭的黑眸,氤氲之色犹生,身躯也是绵软下来,她忽然有所醒悟,连忙将他放倒在床上,俯身过去问道,“将军,你觉得怎么样?”

    “我没事,只是头晕。”裴夜眼皮微闭,喃喃道。

    应该就是这个状态吧?

    易倾南心中忐忑,试着去推他的肩,“将军你哪里不舒服?”

    “我说不上来。”裴夜手指揉着额头,闭着眼道,“今日这酒后劲有点大。”

    易倾南见他一副精神不振的模样,愈发笃定了自己的想法,记得自己还特意问过老爷子,说是药力发作应该是眼神浑浊,反应迟钝,看裴夜这样,十有**便是了。

    事不宜迟,她凑得更近些,状似不经意轻抚被角,随口问道:“对了将军,我看您那柜子里有只大箱子,还上了锁,是做什么用的?”

    “箱子……”裴夜沉默了下,似有些怔愣,语速缓慢,“上锁么,自然是要防贼。”

    易倾南心头一跳,略微不安,认真看了看他的表情,才勉强笑道:“哪个贼人这样大胆,敢在将军您房里偷东西,不想活了吧?”她可不认为这里面包括她自己,本来嘛,她只是想拿回自己的东西,是拿,不是偷!

    “谁知道呢。”裴夜轻哼了一声。

    易倾南听他半晌没说话,生怕他真就此睡着,不由得急躁起来,伸手按住他的肩,“将军您别睡啊,我还有问题要问您。”

    “什么?”他忽然睁开眼,目光定定望过来。

    易倾南咬了咬牙,事已至此,豁出去了,“我在戏班子那会儿唱戏用的虎头,您见过的吧,我想问您,您是不是把它锁在那箱子里了?”

    裴夜不答,脸色有些木然,易倾南看了眼窗外,既怕裴宝中途闯入,又怕七星卫提前归来,急急道:“您说话啊,是不是把我的虎头锁在那箱子里了?钥匙呢,那箱子的钥匙您放在何处的?告诉我好不好?”

    易倾南连声发问,却见他还是先前那般眸光凝住,一动不动,哪里是她要求的有问必答,言无不尽,简直就是个木头人好不好,老爷子啊老爷子,别是拿了过期药来,坏了她的大事啊!

    “您想想啊,把钥匙放在哪里的?在不在这间屋子里啊?”

    “钥匙,那只箱子的钥匙,对我很重要的,您回忆下好不好?”

    “呜呜,钥匙……”

    问来问去,不管是严肃也好,还是讨好也罢,甚至是哀求,抑或威胁,都是一无所获。

    百般烦闷,面对床上安安静静的那人,却又无可奈何,她做坏事在先,有愧在先,跟他可没半点关系。

    “好吧,你睡吧,我自己去想办法。”

    求人不如求己,易倾南撇下他转身而去,满屋子游走,上蹿下跳,翻箱倒柜查找。

    找过了内室找外厅,找过了外厅找书房,连更衣间都不曾放过,眼看着时间流逝,这大冷天的,她连汗都急出来了,仍是失望而归。

    真是,早知今日,她当初在前世看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书,就该好好去研究下刑侦技术,特别是审问犯人和追查赃物这两个环节!

    到底在哪里呢?

    会不会……在他身上?

    想到这里,易倾南又折返回去,掀开锦被,在他胸怀腰间一阵摸索。

    许是动作有点大,只觉得他身躯一震,声音微抖,气息都略微不稳,“你做什么?”

    他还没睡着啊?

    易倾南蓦地住了手,无奈一叹,“不做什么。”他外袍之下,里面就穿了一件棉质中衣,根本藏不住物事,再说了,他平日的衣食住行都是由她经手,他屋里哪个角落放有何物,她都清清楚楚,又怎会有漏网之鱼?

    想来这次下药逼供的计划是一败涂地了,不过还好,她向干爷爷要的这药丸对身体无害,据说清醒之后也不会留有记忆,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易倾南替他盖好锦被,本已打算放弃,心里还有些遗憾,边退边是最后朝那边柜子处留恋一望,忽然间脑子里灵光一闪,一个主意冒了出来——

    他先前喝多了酒,又服下了药丸,这一睡过去的话,一时半会也不会醒吧?

    现时这里也没旁人,她完全可以将那箱子带出府去,找个工匠打开锁扣,再恢复还原!

    虽说这箱子带在身边目标有点大,但今日正好是表小姐生辰宴会,几乎府里所有的人都在会场内外,她只要小心避开这些区域,从后门出去,抓紧时间办妥,再将箱子带回来放回原处,一切就神不知鬼不觉了。

    尽管想起来有点难度,但有她小五哥出马,勇往直前,所向无敌。

    时间不等人,易倾南也来不及多想,立马跳起来就往那边柜子奔过去。

    “别……”背后似乎有人细微唤了一声,但此时她正是紧张兴奋之际,思想专注,头脑发热,竟是恍若未闻,刹那间人已到柜前,拉开柜门就去搬那箱子。

    好重!

    这是易倾南的第一印象,她使劲一托,竟没能将箱子抬起半分,底下就像是生了根似的,紧密相连!

    怎么回事?

    惊骇之下,也不知手指碰到了何处,只听得啪的一声,突然间脚下一软,现出一个漆黑大洞来,易倾南全无防备,一脚踩空,整个人便是直坠下去。

    竟然是……陷阱!

    瞬息之间,易倾南双手在空中乱抓乱舞,双脚也是不住蹬踏,此时正惊慌失措,似是抓到一具温热之物,一拉一扯,双双跌落。

姻缘错 第六十二章 暗室(上)

    但听得顶上又是啪的一声响,翻板已经合上,而她还在直直往下坠落。

    幸好手里还抓着个垫背的,此时她已感觉出那是个人,而且还是个大活人,慌忙间也不管不顾了,张开双臂紧紧抱住。

    这一跌下,足有好几丈深,本来两人一齐落下势头不小,但临到坠地前一霎,那人忽然带着她斜飞出去,在空中打了个转,力道卸去,便如同风吹落叶般,轻飘飘落到地面。

    “小子,吓傻了?”

    其实就算他不说话,易倾南在落地之后精神一松,也嗅出他身上的气味来了,那是宫廷行走之人常有的檀香味,她认识的人里面倒有两个,但另一个还是个小孩子,绝对没他这么高大,这么挺拔,“王爷?”

    竟是康亲王宁彦辰?

    易倾南惊得猛然收手,倒退一步,“王爷,你……为什么会在……”他不是跟赫连祺在听雨轩喝酒吗,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裴夜的寝室?她之前翻箱倒柜的举动,他有没有看到?

    四周一片漆黑,就听得她自己怦怦的心跳声,和宁彦辰的轻笑,“你都能在,为何我就不能在?”

    “呃……”易倾南搓着手,正不知如何作答,忽然间划拉一声,眼前陡然亮堂起来,原来是他点燃了一只火折子。

    但,他今日不是来赴宴的吗,怎么还随身带着这东西?

    易倾南脑子里还是一片乱,瞪着那锦衣玉服的人,半晌说不出话来,忽看见他飞身跃起,在墙壁上东点一下,西蹬一把,没几下就已到得顶部翻板。

    宁彦辰举着火折子查看一阵,伸手便推,只觉触手坚硬如铁,竟推不开,再看四周,巧妙的机括将铁板咬合得死死的,而他人在半空,却无法使出更大的力气来,咬牙再一发劲,铁板纹丝不动,身子却已经脱力落下。

    “裴府之中竟有如此机关!”宁彦辰连续跃起几次都是徒劳无功,便长叹口气,心知这机括由上方控制,翻板之下怕是难以启开,硬攻只能是白费力气,索性放弃,转而在四壁游走查看。

    谁知那四壁也是铁板所铸,光滑无痕,连条细缝都没摸到!

    易倾南一瞬不眨看着他的动作,一时间沧桑巨变,真觉得在做梦一般,难以接受:“王爷,我们怎么办,能不能找着出去的机关?”

    宁彦辰冷哼一声道:“尽问笨话,没看出这是个地下陷阱么?陷阱造来做甚,当然是抓捕敌人的,难道还会想着给敌人留条活路?”

    易倾南听得差点哭出来,“那我们不是死定了?”且不说两人在地下要待多久,只说裴夜醒来见得满室狼藉,人去屋空,会怎么想啊?!

    感受到少年的紧张与不安,宁彦辰反而轻松下来,就地坐下,状似随意问道:“你是皇兄的人吧,你还有同伴没有?”

    啥?易倾南咀嚼着他的话,他皇兄不就是苍汉皇帝吗,跟自己有什么关系?

    见她木然不语,宁彦辰也没在意,继续问道:“你刚刚是怎么触到那机关的?”

    这话倒是问得易倾南清醒过来,可千万不能暴露自己下药寻牌的行为,默想了下,警觉作答,“小人给将军主子找件袍子,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就踩空掉下来了,幸好有王爷在,要不然小人铁定是摔下来摔成肉酱了!”

    宁彦辰听得点头,沉吟道:“你想必是触到室内的机关了。”

    易倾南不解问道:“小人想不明白,这屋子小人整天进进出出打扫收拾的,从来不知道还有什么机关啊,为何以前都没遇到过,今日却一下子就碰上了?”她心里却几乎可以确定,宁彦辰说的机关就是那只大箱子,以前她只是摸一摸,敲一敲,力道太轻,所以没出事;而今天她却企图将箱子搬走,应该就是那一推,把陷阱给推出来了!

    所以说人不能太贪心啊,贪心会出大事的!

    宁彦辰闻言冷笑道:“谁叫你行事如此莽撞,以为裴夜喝醉了,就可以肆无忌惮?本王为了找这裴府之秘,在他身边跟了好几年,你以为你几个月功夫就能得手?”

    火光映在他清俊温雅的脸上,全无平日的高傲刻薄,眉宇间一片沉稳镇定之色。

    易倾南看得呆住,隐隐觉得有什么不对,他说什么裴府之秘?还说什么得手不得手的,他真是那闻名京师的闲散王爷吗?还是别人假扮?

    感觉自己就像是走进一大团迷雾当中,前方道路茫茫,毫无方向。

    有种莫名的直觉,这一步她走错了,稀里糊涂当上了螳螂爪下的那只蝉。

    宁彦辰见少年默不作声,还道是因为误踩陷阱而心头懊悔,起身道:“要反省等出去以后再反省,这会儿还有正经事要办。”

    “做什么?”易倾南喃喃问道。

    “趁裴夜酒醒之前找到出口。”宁彦辰似是边说边在思索,语速极慢,“裴家人处心积虑做出这么个地下铁牢,只关个你这样的笨蛋小贼,真是牛刀杀鸡,小题大做了,自当还有别的用处,本王觉得这里应该还有通道。”

    哼,这回被困的又不是她一个人,她是笨蛋小贼,那他自己呢?

    还有,先前她说去找出去的机关,被他一口否决,说什么不能给敌人留活路,现在他倒好,又要她去找出口了,这不是出尔反尔自打嘴巴吗?

    易倾南暗地腹诽着,想想又忍不住问道:“王爷怎知道这个地牢是裴家人造出来的,万一是别人呢?”

    宁彦辰瞥她一眼,不辨喜怒,“地牢在裴府之中,不是裴家人造的,难道是你我造的?也不好好想想,别人进得来么?挖土铸铁,可以不声不响进行么?”

    “王爷说得有道理,但是——”易倾南低声辩解,“小人听说这座宅子是当今圣上御赐的,在此之前是座郡王府,说不定这地牢是郡王府时代就有的……”

    “你是被裴夜策反了吗,三句两句都帮着他说话!”宁彦辰不悦打断她,“废话少讲,寻找出口要紧!”

    说话间,他再次走近铁壁,仔细摸索起来。

    易倾南只得跟在他身后,学他模样也在铁壁上摸找,找来找去也没发现什么,不禁有丝疑虑,低问:“万一真没出口怎么办呢?”

    宁彦辰哼道:“那你就大喊大叫,把你那主子叫醒了,放你出去。”

    易倾南觉着倒是有几分可行性,认真研究起来,“但那上面的铁板是关着的,不知道有多厚,地板上面还有一层柚木地板,小人的嗓音实在穿透不了,不如王爷来喊?”

    宁彦辰顺手在她头上一敲,“笨蛋小贼,这不是自投罗网吗?你以为裴夜会放过你?”

    易倾南把手一摊,无辜道:“小人是误打误撞跌进来的,又不是在做坏事,只要跟将军说明情况就行了。”

    宁彦辰又是一声冷笑,“好,你深得你家将军信任,那本王呢,本王说是跟着你误打误撞跌进来,裴夜会信么?”

    易倾南呆了呆,喃道:“他为什么会不信?”刹那间将他跌落之后的一系列说话联系起来,脑子里灵光一闪,脱口而出,“王爷当年在沧州战场上不是真的被围,而是以此为理由来接近将军?!”世人眼中的康亲王为报恩而与裴大将军交好,其实只是个障眼法,他接近裴夜的最终目的是另有所图,为了将军府的秘密,为了这座……地下铁牢!还有,他问她是否是皇兄的人,并允许她跟他一同行动,那他也应该是苍汉皇帝宁江析派来的,也就是说,苍汉帝对裴夜并不放心,甚至可以说是处处防备,暗藏杀机!

    这个认知无异于一声响彻天地的惊雷,震得她脑袋发懵,耳边嗡嗡作响,心底只一个念头,裴夜有危险,相当地危险!

    忽又想起宁彦辰之前的一句问话,问她有没有同伴,难道苍汉帝还另外派了人手来,会是谁呢?想着府中众人,一张张面孔在脑子里走马观花呈现,只觉得个个都像是皇帝派来的卧底,个个都对裴夜表面尊敬爱戴实际居心叵测,心里便是乱七八糟,担忧得不行。

    忽然喉咙一紧,已被宁彦辰五指扼住,冷声质问:“你究竟是谁派来的?你之前在裴夜房间找什么东西?”

    “小人……不是……咳……小人没有……”易倾南喉间疼痛,难受得说不出话来。

    “本王只要稍微用力,你这条小命就没了。”宁彦辰冷笑一声,手指慢慢增加劲道,此时两人相距极近,几乎是相拥相贴,但觉那少年呼吸急促,吐气如兰,火光映射下,泪眼婆娑,楚楚可怜,近日暗淡的五官又变得明媚娇艳起来,与此同时,一股淡淡的似有似无的幽香也随之而来。

    宁彦辰心头一荡,不自觉将力道放松,冷声道:“你还不肯说,当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那就别怪本王手下无情!”话是如此,指尖却迟迟没有再行使力。

    “咳咳咳……”易倾南剧烈咳嗽起来,边咳边是委屈辩解,“咳咳……小人……冤枉啊……咳咳咳……小人什么都不知道……咳咳咳咳……小人就是小人……谁的人都不是……”

    “还敢嘴硬。”宁彦辰哼了一声,劲风突起,一指点了她的腋下穴道,接着大手过来,朝她胸怀处摸去。

    不说是吧,那好,搜身便知。

    ------题外话------

    断更致歉,悲催的龟央,这周末考试又考砸,想死的心都有了……

姻缘错 第六十三章 暗室(中)

    “王爷,不要——”易倾南心中大急,可她被宁彦辰点了穴道,半点动弹不得,连发出的声音都卡在喉咙口,细微如若蚊蚋,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伸手过来,在她身上拉拉扯扯几下,便将她的外袍敞开。

    这小子,裹得跟个熊似的!

    宁彦辰瞟了眼那火光下苍白的小脸,心头愈发笃定这少年身上有秘密,索性放下火折子,双手并用,很快就将她那件夹袄也剥下来了,再往里,又是件中衣,脱到此时,他也没什么耐心了,直接从衣领处撕裂开去。

    “看你还往哪儿藏……”宁彦辰叫出这句,一下子僵在原地,瞪着她一动不动了。

    修长的玉颈,纤弱的腰肢,细腻的肌肤,全都暴露在外了,还有胸前,那层层包裹的布带,虽然缠得那么紧,那么严实,却已经有些掩饰不住微微隆起的曲线,玉兔如花,含苞待放——

    如果换做是王福贵陆大庆之流,也许还会以为是易倾南胸口受伤或者是其他别的什么,但那不是别人,是花名在外阅尽春色的宁彦辰啊!

    “你……你是……”后面的话已经不用说了,两人都心知肚明。

    易倾南心里那个悔啊,没事下什么药啊,学艺不精,还这么肆无忌惮在房间里折腾,怎么就没察觉到这位大爷躲在暗处,心怀不轨呢?

    这下可好,辛辛苦苦隐藏的秘密全都暴露了,而且还是暴露在他康亲王的眼前!

    易倾南脑子里一团乱,纵是她再聪明机智,也无法掌控如今的局势,更无法预料下面的发展,口不能言,身不能动,只能用惊骇的眼光看着面前的男子。

    其实不仅是她,连宁彦辰也被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这情景来得太意外了,易小五竟是女扮男装!平日里贪财重利世故圆滑的少年,竟是个娇俏柔弱我见犹怜的女孩子!

    饶是他见多识广处变不惊,此时也有丝慌乱,还有丝迷惘,甚至连心跳都加快了,手指还拉着她被撕裂的衣襟,久久没有松开。

    忽然间有种冲动,想将这动作继续下去,把剩下的这层层束缚剥个精光……谁叫她骗人呢,连他堂堂亲王都敢骗,哄得他团团转,这就是她该付出的代价!

    易倾南看着他眸色一点点加深,呼吸也随之沉重,以为他是起了歹念,顿时惊惶起来。

    要知道她因为是现代人穿越来此的缘故,性情爽朗,不拘小节,平日里与一帮后生小子称兄道弟打得火热,可骨子里毕竟还是个未识**的姑娘家,如今孤男寡女同处一室,对方是个气血方刚的年轻男子,而自己又是衣衫半解的恼人模样,再强大的心理防线,再过人的胆识勇气,统统都消失到九霄云外去了。

    “不……不要……”易倾南费尽全力也喊不出句完整的话,眼眶酸涩,几乎要哭出来。

    “现在才知道怕么?”宁彦辰冷笑一声,心神回复,手指搭上她胸前的布带,作势欲解,其实他也不是真要做什么,只不过,心里那股怨气消除不了啊,这可恶的小骗子,是该吃点苦头,长点记性!

    易倾南瞪着他的手,脸上血色尽褪,空有一张能言善辩的巧嘴,却苦于穴道被封口不能言,只得暗暗集聚内息,伺机自救。

    对方实力远胜于己,不可硬拼只能智取,她眨了眨眼,硬生生逼出滴泪来,水汽顺着眼睫滴下,本想趁着这示弱的机会博取同情,再乘机暗自运功解穴,不料宁彦辰点穴之法有些独特,她强行冲关又难免急躁,但觉气息在丹田游走乱窜,并不往腋下而去,却是直直朝胸口涌动,忽然间喉间一股腥甜,喷出一小口血来!

    宁彦辰本就注意着她的神情,先见着她眼泪落下,心头已是一软,还没来得及松手,就见那小身子骤然软倒,与此同时,手背上一阵温湿,当下骇然,赶紧将之接住。

    “小丫头还挺倔……”他无奈一叹,又好气又好笑,语气里有着一丝不自觉的担心,“本王不过是吓你一吓,你那么当真作甚,还气得呕了血……”边说边将她翻转过来,手掌抵住她的背心,推拿几下解开穴道,便是一股真气注入进去。

    再探她脉息,弱而不乱,渐趋平稳,宁彦辰心知并无大碍,真气一收,放她躺倒在地,忽见那敞开的衣襟,以及胸前微微的起伏,心跳几下,手指竟有自己意识般,缓缓伸了过去。

    这感觉,似带着三分迷乱,三分生气,还有三分欢喜,和一分渴求,对他而言实在陌生,将要触及的刹那,他强自回神,暗骂一声荒唐,自己什么样的美人没见过,不过就是个小丫头片子,逗逗她也就是了,何必毁了一世英名?

    心底又莫名地有些许不舍,但终究是镇定下来,平心静气给她整理衣袍,那撕裂的中衣已经没法复原,只得随意拉扯合上,再将外面的夹袄系上扣好,做着做着,他突然停下来,盯着那夹袄看了好一阵,越看越是皱眉。

    这好像是……裴夜的吧?!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当年裴夜在沧州率军作战时应该就穿的这件短袄,左边袄肩上曾经因为箭伤破了个洞——

    宁彦辰手指往记忆中的部位摸索过去,果然,摸到针线缝补的痕迹。

    裴夜的袄子,怎么会穿在小家丁的身上?

    该死,这两人……他们之间难道有什么不可告人之事?

    宁彦辰愈想愈觉可能,再没心思仔细穿戴,只胡乱给她套上外袍,任其昏迷不醒,自己掏出张锦帕来,擦去手背上的血迹,坐到一旁认真思索上述问题。

    想来想去也想不出个结果,反倒是心里怒气渐盛,还透着一股子酸味,索性不想了,又开始研究起那四周的铁壁来。

    易倾南这一晕,约莫也就一刻钟工夫,便悠悠醒转过来。

    醒来发现自己躺在地上,胸前衣襟已经合上,外袍也已穿好,动动手脚,行动已无限制,除了微感乏力之外,周身上下并无疼痛,再偏头一看,宁彦辰人在离她五尺开外,正半跪半蹲着,朝那铁壁上仔细摸索。

    宁彦辰听得她苏醒的动静,起身过来,问道:“感觉好点没有?”

    易倾南还有些发懵,望着他没说话,宁彦辰见此不由得一哼,习惯性地伸手就要往她头上敲去,“瞧你那傻样……”手伸到半空,突然回想起先前见到的少女娇躯,跟着又想起那件眼熟的夹袄,心头一动,又自收回,轻轻别开眼去,故作清淡道,“能自己起来么?”

    “能。”易倾南答得飞快,立时从地上爬起来。

    之前她是平躺着倒不觉什么,此刻站起身来才发现身上衣袍被穿得歪歪扭扭,拧成一团,显然是某个养尊处优之人的杰作,宁彦辰也看到她的不妥,轻咳两声道:“本王不擅这个,你自己弄弄吧。”说罢还很有风度地背过身去。

    这场景,如果是换做别的女子,只怕是羞都羞死了,但那不是别人,是易倾南,是上房揭瓦下地劈床天不怕地不怕的小五哥,刚刚那一幕她上有布带下有长裤,就露了些许肩膀半截肚皮,比前世的比基尼不知保守了多少倍,看了就看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至于后来他给她穿衣服会不会摸一两把占点便宜,反正她都晕过去了,什么都不知道,占了就占了吧,大不了下回找个机会占回来!

    想到这里,易倾南心里平衡了,还有着小小的期待,脑子里浮现出如下画面——

    宁彦辰被五花大绑,衣不遮体,正眼露惊恐望向自己,口中不住哀求,“求你,不要啊……”

    而她则是居高临下,魔爪伸出,狞笑着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放心,爷不会怎样,爷只画个两幅三幅就作数。”

    两幅三幅……裸画呗。

    这时代没那先进科技,拍不出裸照,只能画张裸画——

    康亲王的裸画啊,必然价值千金,她赚翻了!

    就在易倾南一边整理着衣服,一边一心二用胸怀大志浮想联翩之际,背对着她的宁彦辰也是心头翻腾,终于没忍住,闷声问出,“你这模样,裴夜知道吗?”

    “将军?当然不知道了。”易倾南不假思索否定,觉得他这话问得实在没水平,以裴美人那冷酷无情的性子,要是知道她作假进府,知道她欺瞒哄骗,还不得扒她一层皮,一脚踹出裴府去!

    “当真?”宁彦辰转头,心里居然有丝喜悦。

    易倾南刚好将自个儿打理完毕,闻言点头,“小人不敢撒谎,将军他确实不知道小人是……嗯,小人是有苦衷的,求王爷饶恕小人隐瞒不告之罪。”似乎觉得这样还不够诚意,当机立断,扑通一声跪下了,有道是遇神杀神,遇佛弑佛,搞定一个算一个。

    “说吧,怎么回事?”宁彦辰负手而立,摆出亲王的威仪。

    “唉,说来话长,真是一言难尽……”易倾南又开始发挥她的特长讲起故事来,无非就是自己孤苦伶仃流落江湖,生活所迫进了戏班子,在这龙蛇混杂之地但求自保而选择女扮男装,戏班子解散后又来到裴府当家丁,无法回头只能做假做到底……

    一番话说得声泪俱下,她自己都感动了,可对方是宁彦辰啊,表面荒唐实际精明的康亲王,自然没那么好糊弄,听得沉稳淡定,问得一针见血——

    “那你今天进裴夜房间找什么?”

姻缘错 第二十四章 贵人过招,家丁遭殃

    原来他都听到了!

    “小人没惹祸,是小人的朋友需要应急……”易倾南低头回答,她也不确定他到底在门外听到多少,只是最后几句,还是包括前面有关将军主子的部分,不过以她的耳力,不至于他立在门口许久还听不出来,所以应该是前者的可能性大些吧。

    看来还得找个时间提醒下干爷爷,不管有人没人,都别老是丫头丫头地叫,真叫人听见可就麻烦大了。

    “什么样的朋友,要那么多银子应急?”一百两银子对于一个上京百姓来说不是小数目,宁彦辰虽贵为皇室中人,不识民间疾苦,但这点常识还是有的,冷然瞥她一眼,哼道,“本王知道你和容太医认了干亲,即便如此,你也安分着点,别尽在外面认些狐朋狗友的,把老爷子那点家底都挥霍光了!”

    “王爷所言甚是,甚是。”易倾南喏喏应着,见他脸色尚可,有心试探下之前的疑问,便笑道,“不瞒王爷,小人一方面是帮朋友的忙,另一方面是想自己做点小本生意,要是王爷手头宽裕的话,能不能也借小人一点,本钱多了才好办事嘛。”

    她就是随口一说,也没指望对方能点头答应,顶多就是训斥几句,骂她不识好歹罢了,依照她平时对这位大爷脾性的了解,也不会真的动怒,哪知道宁彦辰想了一想,竟停下脚步,若有其事询问,“你要做什么买卖,要花大本钱?一百两银子都不够,你这狮子口到底有多大?”

    易倾南认认真真思索了下,答道:“小人觉得要三五百两才够的。”

    宁彦辰听得冷笑道:“还真是个大生意呢,你到底要做什么?”

    易倾南一开始还没甚想法,与他这么一问一答的,忽然间一个念头就浮上心来,道:“回王爷,小人想做女子成衣生意,还想开个小饭馆。”

    “成衣?饭馆?”宁彦辰皱眉,这两样八竿子都打不到一起的东西,怎么会凑到一起来了,这小家丁想发财想疯了吧?

    “是的,暂时就这两样。”易倾南则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侃侃而谈,“俗话说物以稀为贵,民以食为天,小人这女子成衣与一般的衣裳可不一样,绝对是市面上没出现过的,只此一家别无分店,而上京城人口众多,这销路无须担心;至于饭馆,我想的是做特色美食,方式口味都与现有的不同,也是图个新鲜,日后慢慢朝高端发展……”这两项她都考虑好久了,初步规划已经出来,思路也逐渐成熟,就差最后执行了,双管齐下确实分散精力,但没办法,谁知道莫老头什么时候会来接她离开,她不能再等了。

    宁彦辰默想了一会儿,开口道:“本王可以借你二百两,不过本王要收取利息,年息三分,而且借钱这事不能让你家主子知道。”

    三分?抢人啊!

    易倾南在心底咒骂一句,他亲王府的银子难道还少了么,会在乎这点钱,还好意思伸手要利息?这样有意思么?

    至于那一句不让将军主子知道,废话,即使他不说她也会的,本来就是工作之外的创收计划,她可不想闹得众人皆知,最后被扼杀在襁褓之中!

    想到这里,她也答得干脆,“行,王爷,届时我们立字为据。”

    宁彦辰微微诧异,要知道三分息,一年利息就是六十两呢,什么生意这样好赚钱?但又一想,这小家丁向来鬼精灵鬼精灵的,说不定真有什么门道。

    他可不知道,易倾南打的却是另外的主意。

    宁彦辰是谁,苍汉皇帝宁江析的嫡亲皇弟,堂堂康亲王是也,这金字招牌,别人想挂还没资格呢,她正好趁这机会,好好利用一把,三分息是吧,哼哼,到时候十倍百倍地赚回来!

    做生意,谈买卖,就得放弃蝇头小利,一切往长远看。

    两人初步谈妥,也没忘正事,一齐又往晴朗居去了。

    自上回她跟着裴宝前来送药,一晃半月过去,听说夷陵那边一直催促赫连祺归国,但他这伤势时好时坏,实在无法成行,只得作罢。

    一路易倾南都在偷瞟宁彦辰的脸色,但见他神情如常,并无异样之处,倒真像个前去探视的模样,这叫她放心不少,因为他的亲王身份,夷陵侍卫也未有阻挡,请到前厅喝茶,没一会儿,就见赫连祺被人搀着从居室里一步一步挪出来。

    见此情景,宁彦辰忙起身迎上去,“殿下这是做甚,小王进屋就行,何必让殿下出来?”

    “哪里,我已经好很多了,出来走走也是无妨,再说屋里气息腌臜,还是外间好,大庭广众之下,安全,透气,王爷你说呢?”赫连祺被搀扶着靠坐在软榻上,眸光斜睨过来,微微一笑。他今日仍是穿一件鲜艳的孔雀蓝色袍子,腰带未束,显得略微宽松,说实话,他样貌俊美,这鲜色衣裳平日穿上足见风姿魅丽,但此时伤重初愈,气血虚弱,蓝绿色泽更衬得面色青白,平添几分妖异之气。

    “正是。”宁彦辰坐回原位,唇角轻扬,显得心情不坏,“小王乃是奉我皇兄之命前来看望殿下,过来之前还在担心,但看殿下这样,回宫汇报便也有了底气。”

    赫连祺点头道:“托陛下的福,我捡回了条小命,只是大夫说还需要静养一阵,所以恕我不能进宫面圣,当面致谢。”

    “殿下养伤要紧,皇兄那里,小王会帮殿下说明情况,殿下放心便是,对了——”宁彦辰边说边是摸向腰间,“小王还差点忘了,这回来是给殿下带了样好东西……”

    一见他伸手的动作,赫连祺身边两名夷陵侍卫眼神一凛,全身都绷紧了。

    “呵呵,王爷真是客气。”赫连祺笑了笑,欠了欠身,顺势将两人勃发的气焰按了下去,“人来就行,何必还带礼物来?”

    却见宁彦辰摸出个长条锦盒,递了上来,“这是小王府里最好的百年老山参,还望殿下笑纳。”

    “王爷如此厚礼,我怎么担当得起……”

    赫连祺接过侍卫呈上的锦盒,出于礼貌当众打开,本欲好生赞美一番,谁知盒盖一揭,所有人都愣住了。

    盒内却是一只女子装饰用的金步摇。

    造型为五彩孔雀开屏,金光璀璨,宝珠耀目,富贵中尤显招摇,一看就是送给歌姬粉头的货色,难登大雅之堂。

    “你……”两名夷陵侍卫皆显怒容。

    也难怪他们如此,要知道,这夷陵二皇子赫连祺在夷陵皇族当中以容貌俊美,衣饰艳丽,风格奢华著称,被别的皇子起了个绰号,叫做“花孔雀”,暗示他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他自己虽对此事不以为然,一笑了之,但手下人等却是引以为耻,忿忿不平。

    没想到这回宁彦辰主动前来探视,却送上这么个礼物,不是摆明了惹事吗,这般轻贱藐视的动机,怎不让人气愤?

    “咦?怎么回事?”旁人未有行动,宁彦辰倒是先惊骇出声,一拍大腿,恍然大悟,“哎哟,坏了,坏事了!”

    “王爷,怎么……”赫连祺扯了扯唇角,接上他的话。

    宁彦辰忽然转身,怒目瞪向立在门边候着的易倾南,“你个该死的奴才,这不是本王叫你去送那丽菊姑娘的首饰么,怎么会跑到送殿下人参的盒子里来了?!”

    眼见他一步步过来,易倾南张了张嘴,哑口无言。

    真是,躺着也中枪啊!

    她不过是临时被他抽来走这一趟,哪知道什么首饰,什么人参的,他俩暗藏心机斗就斗呗,干嘛把她这无辜路人给扯进浑水里来,她只是打打酱油行不行?

    “王爷,小人没有……”易倾南小声嘀咕一声,委屈得不行,早知如此,她就是抱着府门口的柱子死活不松手,也不跟他来这一遭!

    “还想狡辩,明明就是你这奴才,粗心大意装错了东西,把本王的百年老山参装进了首饰匣子给送人了,丢人现眼坏了本王的大事,你说,现在怎么办?怎么办?”宁彦辰怒声喝骂,面对着她,却背对着其他人,也只有她才能看到,他唇角那丝笑意,还有眼底那一抹戏谑之色。

    那眼神好像在说,小家丁,本王的银子可不是那么好拿的,想借可以,这个黑锅你就先背了吧!

    易倾南恨得咬牙,但身份低微,又有什么办法,只得低头道:“小人愚钝,王爷您说怎么办吧?”

    “这个家丁,不是裴将军府里的么,怎么又在为王爷办事?”赫连祺状似不经意插了一句。

    “没错,他是将军府的人,但有时候小王人手不足,也帮小王跑跑腿。”宁彦辰轻描淡写带过,又冷声道,“易小五,还不赶紧跪下认错,请殿下宽宏大量饶你不死!”

    还要下跪啊,真是坑爹!

    扑通一声,易倾南依言跪下,呜呜道:“殿下,都是小人粗心大意,都是小人的不是,求殿下饶命!饶命!”

    “别怕,抬起头来。”

    易倾南慢慢抬眸,对上那双似笑非笑的眼,总觉得那眼里邪光闪耀,似在酝酿着些许莫名的情绪,在她的印象中,这个赫连祺也不是个好惹的主……

    “其实要我说,这份礼物也挺好,也更实用,多谢王爷心意,我就留下了。”赫连祺笑了笑,朝旁边人递了个眼风,“去,带这位小哥到内室,我有回礼要送给王爷。”

    听他这么一说,易倾南也松了口气,不追究不闹大那是最好,回礼一送,就差不多可以走人了。

    “多谢殿下开恩!谢殿下!”于是又恭敬道了谢行了礼,然后站起,跟着那侍卫走了进去。

    这内室其实也干干净净的,完全不是他所说的什么气息腌臜,相反还有股子浓郁的熏香味,那是种脂粉香料混合的糜奢之气,足显其浮华本质。

    那侍卫在床头抽屉处打开锁,小心翼翼取了个盒子出来,又小心翼翼递给她,“拿好了。”

    “嗯。”易倾南捧着那盒子,心知必是稀罕物,双手扣紧,步伐稳健往回走。

    刚走到门口,眼见一步就要跨出门去,谁知却听得背后一声,“小心!”

    忽觉下盘一道劲风袭来,易倾南心头一个激灵,立时跳开,不料那劲风竟是随之又来,纠缠不清,她一偏头可看清了,那侍卫一条长腿横在自己面前呢!

    一见偷袭不着,那侍卫整个人都朝她撞过去,易倾南抱着盒子,左蹦右跳,全力躲闪,只听得周围噼里啪啦脆响不断,什么花架,什么屏风,都被两人的动作带得跌落在地。

    想陷害她,没那么容易!

    易倾南稍一运气,躲开侍卫的阻截,飞奔出门,但见眼前人影一花,一道身影拦住去路。

    “易小五,你搞什么?”声音冷沉,却是宁彦辰。

    他早料到这小家丁被叫进屋必有古怪,正全神贯注警戒着,一听异样声响,拂开身前的另一名夷陵侍卫就冲过来。

    易倾南一见是他,心底长舒一口气,不屑瞟了眼背后追出的侍卫,把保护周全的盒子双手奉上,“王爷,这是殿下送的回礼,刚刚差点就给摔了。”

    赫连祺听出她略显邀功样的话,笑道:“一点薄礼,不成敬意,还请王爷笑纳。”

    “殿下实在客气。”宁彦辰客套了一句,接过盒子看了看,没见什么不妥,随即打开盒盖。

    这样使力破坏的行径,令易倾南也起了好奇之心,小脑袋不禁也凑了上去。

    只见盒内装着一只白玉雕琢的老虎,虽显威猛不足,柔态有余,但其雕工细腻,玉质晶莹,仍不失为一件宝物,比起宁彦辰送的那只俗艳的孔雀,可是贵重多了。

    易倾南匆匆瞥过,便去瞧宁彦辰,却见他盯着玉虎面色渐暗,正感诧异,忽听得有人惊呼,“啊,坏了!”

    一声过后,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盒内,随后,又徐徐转到她的身上,一个个怒气升腾,几欲爆发。

    那被她保护得滴水不漏的玉虎,从头到脚,断为两截!

    易倾南看得脑袋发晕,站立不稳,怎么会这样啊,这盒子明明没被那侍卫碰到,一根手指都没有,她无比确定!

    恍惚间,就听得赫连祺邪魅一声冷笑,“小兄弟,你怎么把本殿下送给王爷的回礼给磕碎了……”

姻缘错 第六十四章 暗室(下)

    “没找什么,就是找件将军的袍子……”易倾南见他眸光冷冷射来,一副全然不信的神情,也知道自己这番说辞确实缺乏说服力,不由得放低了声量,呐呐道,“小人……小人在戏班子的时候得了些奖赏,本来是藏在一堆戏服道具当中的,谁知道全都充公进了裴府,那都是小人的血汗钱啊,小人实在舍不得……”

    “笑话,裴夜会看上你这几个小钱?”宁彦辰哼道。白沐事件他也是知情人,裴夜命人将戏班子所有物事搬入裴府排查他也略知一二,所以易倾南这话他还是信了一半,“就算是,他也不会把那什么戏服道具放在寝室吧。”

    “可小人别的地方都找过了,都没有啊。”易倾南不无委屈地道。

    “那是因为你笨。”宁彦辰眼光扫过,哼道,“你进裴府做家丁想必就是为了这个原因吧?”

    易倾南干笑了两声,算是默认了。

    注意到宁彦辰眼神表情的变化,她知道他又多信了几分,显然他之前是看到了她在裴夜内室翻箱倒柜找东西的行径,矢口否认没法打消他的怀疑,倒不如半真半假认下来。

    “你在本王那里借的拿的还嫌少么?小小年纪就这样贪财,真是!”宁彦辰说罢又瞥她一眼,以前只道她是个少年,穷日子过怕了,因而养成贪财重利见钱眼开的脾性,倒也无伤大雅,但如今知道她是个姑娘家,似这等品行,怎么能行?

    易倾南听出他话音中的轻视,心头无名火起,不服气反驳:“本来就是小人的东西,小人只是把它找回来,自己的东西自己找回来,寻之有理,取之有道,跟贪财不贪财完全是两回事啊。”

    “好了,本王不跟你争辩了。”宁彦辰摆了摆手,以往跟小家丁斗斗嘴是种乐趣,可现在小家丁变成了女孩子,所谓好男不跟女斗,罢了,就让她一回。

    有现成的台阶下,易倾南也乐得接受,朝他先前所蹲的位置投去一瞥,问道:“王爷发现出去的机关没有?”

    宁彦辰面色凝重下来,摇头道:“没有。”

    易倾南看了看他手中的火折子,又抬头看看顶上漆黑的盖板,不无担忧道:“我们会不会被困死在这里啊?”

    “乌鸦嘴。”宁彦辰低骂了句,大概是觉得累了,顺势坐在地上,背靠铁壁,低头拨着火折子,忽而问道,“你在裴夜的水杯里放了什么东西?”

    易倾南冷不防他有此一问,心一颤,吓了一大跳,他连这个都看见了!

    “没,没什么,就是……蒙汗药。”好在她前世看书观影甚多,什么十香软筋散,什么含笑半步颠,名头多了去了,略想一下,用了个最简单的,反正她出身戏班,也算是吃江湖饭的,身边有点这玩意也不足为奇。

    “小丫头片子,胆子倒不小,敢给裴夜下药。”宁彦辰轻笑了声,神情愉悦,“说来你还得感谢本王,要不是本王下手在先……”

    易倾南听得不明所以,正专注倾听,他却住了口,拍了拍身边道:“傻站着做什么,你也坐下吧。”

    “哦,不用,不用的。”易倾南念及自己的身份,哪敢跟王爷平起平坐,本能客套着。

    宁彦辰也不勉强,就这样一个坐,一个站,过不多时,倒是易倾南站得腿酸,瞅了瞅他的脸色,在距他两尺之地小心坐下。

    两人沉默着,一时无语,宁彦辰是闭目养神,思索对策,而易倾南则是念着言多必失的原则,也不敢跟他搭话,也不知过了多久,忽觉得头略有些晕,眼皮合上,昏昏欲睡。

    “糟了。”

    宁彦辰一声低叫,唤醒了她的神智,“怎么了,王爷?”开口说话都不那么利索了,易倾南心知有异,忙朝他靠拢过去。

    火光渐渐微弱,几乎就剩点火星了,易倾南看着他严峻的神情,联想到自己身上的不适感,忽有所悟,这地牢里氧气不足了。

    完了,今天真的要死在这里吗?

    她可不想这么早就嗝屁掉啊,她还这样年轻,还有大把大把的青春没挥霍,还有大把大把的银子没赚到,还有大把大把的美男没享受,而且她辛辛苦苦穿越来此,还有项光荣而艰巨的任务,就是要偿还三生镜里看到的那一世的情债呢……

    易倾南脑子里难得清明了下,居然把遗忘已久的关于还债的事给想起来了,可想起来也没用,这条小命就要走到尽头了!

    “你怎么样?”宁彦辰半晌没听到她的声音,心头一惊,赶紧伸手过来。

    “小人没……”易倾南正想说自己没事,忽然背心一热,却是他手掌贴上,一股真气又灌了进来。

    得此救助,易倾南呼吸又顺畅了些,忙欠身道:“王爷不要耗费力气了,这样没用的,还是叫将军在上面打开机关,放我们出去吧。”

    宁彦辰沉默不答。他也知道易倾南所言不假,在此密闭空间长时间待下去,莫说是小姑娘受不了,就是根基不浅的自己也凶多吉少,但要向裴夜示警告饶,必然打草惊蛇,以往的努力和伪装便都白费了。

    “王爷?”易倾南见他久不做声,又猜不透他的心思,有点急了,“王爷在犹豫什么啊?不就是认个输吗,有什么大不了的,总比闷死在这地底下强吧?死了就什么都做不了了,而活着还可以卷土重来……”

    一口气说这么多话,她胸口闷疼,险些喘不过气,正停下暗自调息,却听得他轻轻接下去,“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是这意思么?”

    “对,对,就是这样。”易倾南胡乱点着头。

    宁彦辰凝望着她,忽然深吸一口气,拔高声音叫道:“裴夜,放本王出去!”

    他这声乃是用了内息发出,易倾南离得极近,耳膜被震得微响,但听得一声接连一声,一连叫了十几声,都如石沉大海,上面半点动静都没有。

    不会吧,这么久了,裴夜的酒还没醒?还在沉睡?

    可即便是沉睡,他武功高超,也该有所警觉吧……

    “裴夜!裴夜!裴夜……”宁彦辰又喊了数十声,突然停住,一拳捶在铁壁上,苦笑道,“本王真是自作自受!”

    “王爷?”易倾南愕然不解。

    宁彦辰看了看手中的火折子,索性吹熄那点微光,收入怀中,叹道:“本王先前就在他饮下的酒中做了手脚,要不以他的实力,哪有那么容易醉倒?”这还不是一般的手脚,而是鼎鼎有名的“醉玲珑”,服下之人就如同醉酒一般,别无异状只是酣睡,随随便便睡个两天两夜不在话下,而在此期间,心神顿失,意识全无,只能任人宰割为所欲为。

    这本是宫廷秘药,是皇宫内苑的妃嫔宫人用以争宠而利己损人的手段,用在裴夜身上,他也是逼不得已,本想趁着裴府宴客之际,铤而走险有所收获,没想到竟栽了个大跟头,最后还是自己给自己挖的坑!

    裴夜这一睡倒不打紧,关键是两人在这地底能不能坚持到他醒来的时候,而且那时自己还有力气呼救?

    答案基本可以肯定——毫无可能。

    易倾南听得想哭,这个时候埋怨谁都没用,对死她也不是太害怕,毕竟已经是死过一回的人了,说不定这一死还能再进阎王殿,找冥王商量下重新投个胎,她只是觉得遗憾,这一世还有那么多舍不得的人和事,她不甘不愿,死不瞑目啊!

    感觉到身边人的低落,宁彦辰忽而一笑,自己虽处身地牢,逃生无望,黄泉路上却也并不孤单,这不,还有个伶牙俐齿的小丫头陪着自己呢。

    “小丫头,你今年几岁了?”他问。

    “十五。”黑暗中看不清他的表情,也不知他怎么忽然生出聊天的兴趣来了,他贵为亲王,千金之躯,都不怕死的吗?

    “本王今年二十二岁,跟裴夜同岁。”宁彦辰想了想,又道,“刚刚喝酒的时候才知道,那夷陵皇子赫连祺,也和我们同岁,再加上个少商的原慕白,我们四人却都是同年出生,真真是缘分匪浅。”

    “原慕白是谁?”易倾南好奇问道。

    宁彦辰神秘一笑,“日后你见了他就知道了。”

    易倾南撇嘴道:“小人干嘛要见他,他很了不起吗?”谁知道那姓原的是哪根葱啊,认都不认识,见面作甚,如今她最想见的是她家的将军主子呢,那才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啊!

    想想不由得一阵气紧,忽觉得背心又是一暖,男子的手掌再次贴上,原来是宁彦辰察觉到她气息渐弱,又想给她灌输真气了。

    “王爷,别啊,都说了是白费力气了。”易倾南心底好生过意不去。

    “本王可不想跟一具尸体待在一起。”宁彦辰哼道。

    易倾南翻了个白眼,也懒得理他了,随便他折腾去,反正不用还的,不过,想着此时的处境,她忍不住暗地抱怨,要是这里有纸笔就好了,她就求着他写份遗书什么的,把他那亲王府的偌大家财分一小半给伙伴们也好啊!

    人之将死,其行也善,他那么清高傲气的人都舍下身段来救助她了,估计这遗书的要求也没什么大问题吧?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宁彦辰撤去力道,手却没收回来。

    “多谢王爷,小人暂时死不了。”易倾南想得开怀,呵呵一笑。

    少女清脆的笑声格格响起,宁彦辰沉默一会儿,忽然笑道:“其实本王与你才是真正的缘分匪浅,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却得同年同月同日死。”

    易倾南听得大是兴奋,“王爷是想跟小人结拜吗?”拉关系也好,套近乎也罢,眼看上述愿望大有实现的可能。

    那个啥,没纸笔写遗书,可以咬破手指写血书啊,效果都是一样的,她横竖是个死,临死之前还能给伙伴们做件大好事,何乐而不为!

    岂料宁彦辰话锋一转,骤然发问,“你来上京也有不少时日了,可听说过裴家子弟能文能武人才辈出的传闻?”

    易倾南本能点头:“小人听说过。”

    “那你可知道裴家这百多年来为何总是一代羸弱,一代杰出,隔代才有能人奇才,总有一代人是被湮没,默默无闻过一生?”宁彦辰又问。

    “这个,小人就不知道了。”易倾南心里泛起嘀咕,难道裴家人被诅咒了,形成个怪圈?

    宁彦辰淡淡一笑,“其实并不奇怪,那是因为默默无闻的这一代人都转入了幕后,成为皇家暗卫,并大多司任首领之职。”

    易倾南瞠目结舌,脑子里乱七八糟如沸粥翻腾,但听得他徐徐讲述,并不停顿,“到裴夜的父亲这一代,更是深得先皇信任,不仅委派执行各种至关重要的任务,还在临终之际授以密诏,但先皇万万没有想到,此人会生出异心,将先皇所托的密诏私自秘藏,从此消失于人世……”

    易倾南越听越是惊心,这是何等机密之事,为何他要说给自己听?忽然心里生出个念头,失声叫道:“王爷您别说了,这些事跟小人没关系,小人听不懂,小人不想听!”边叫边用手捂住自己耳朵,同时身子不住后退。

    宁彦辰大手一伸,一把将她捞了回来,拍开她捂耳的双手,轻哼道:“这可由不得你。乖乖听着别乱动,否则本王对你不客气。”

    易倾南暗暗叫苦,原来比起裴美人的喜怒无常,这位爷也是不相上下,一会儿救她,一会儿又要逼她,威武强权压迫之下,只好忍耐,依言照做,就当是听一段八卦好了。

    话说回来,这八卦还跟裴夜他爹有关呢,狼上不该听,可感情上多少还是有点好奇的。

    宁彦辰见她沉静下来,微顿一下,续道,“这些年来,皇上动用了不少力量,终于查获到可靠讯息,先皇密诏十有**就在……这裴府当中。”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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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年某月某日,某超级无赖穿越女,假扮男装,过五关斩六将,终于进入裴大将军府,成为一名无比得瑟的……家丁。 谁曾想,从家丁到权臣,青云直上,步步登天。 这日。 某家丁意气风发:“外面都说咱小五哥风度万人迷,气质无法敌,号称上京第一美男……” 某将军面色冷清:“厚颜无耻。” 某王爷嗤之以鼻:“你就吹吧!” 某皇子两眼放光:“口说无凭,脱了瞧瞧……” 又一日。 某家丁捂嘴窃喜:“醉月楼花魁小凤仙约我晚上去她的香闺留宿过夜,美人俏婢四人一同服侍……” 某皇子媚颜凑近:“行啊,让哥哥教你几招……” 某王爷似笑非笑:“你可曾听过铁杵磨成绣花针?” 某将军头也不抬:“传令下去,今晚私自离府者,月钱全扣,家法伺候。” …… 五哥语录: 1、不想吃天鹅肉的蛤蟆不是好蛤蟆,不想睡主子床的家丁不是好家丁。 2、在哪里跌倒,就在哪里躺下。 3、本人上得厅堂,入得厨房,拆得了墙,打得断梁,思想上小流氓,生活中好儿郎,模样那叫纯情漂亮,内心可谓变形金刚!窈窕家丁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窈窕家丁,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窈窕家丁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