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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央央     窈窕家丁txt下载     窈窕家丁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相见欢 第四十六章 欺人太甚

    糟了,是裴美人的声音!

    易倾南惊跳一下,直觉往赫连祺身后闪躲,同时大叹流年不顺,这看似自己伙同外人欺负未来主母的场景,竟被大BOSS逮了个正着,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在场百姓循声看去,只见眼前一亮,空旷的街头迎面走来一名年轻男子,着一身蓝色武士服,腰佩环首武士刀,脚踏云纹牛皮靴,长发随意挽了个髻,用一根碧玉簪固定住,除此之外,身上没有半点饰物,如斯装扮,就像是刚从校场比武归来的勇士,英挺阳刚,威风凛凛。

    再看他的面容,在烈日照耀下渐渐显出,漆黑的眉斜飞入鬓,深邃的眼似星光璀璨,挺鼻如刀锋,丹唇胜朝霞,明丽的俊颜与冷峻的气质和谐组合在一起,竟比那顶上阳光还要夺目三分!

    不知是谁喊了一句:“啊,是裴大将军——”

    一时间,人群如烧开的水沸腾起来,又是鼓掌又是欢呼:“裴大将军来了!裴大将军来了!”

    易倾南躲在赫连祺身后,没忘踮脚探头,往自家主子望上一望,待看清他那身蓝衣,不由得小嘴一扁,心头泛酸。

    又见蓝色……

    果然是未婚夫妻,连穿个衣服都这般有默契!

    其实她这想法可冤枉死裴夜了,人家刚从小校场晨练回房,身上还穿着练武的衣装,就听裴宝打趣般说起小家丁前来认错交赃之事,微诧之际,便有人来报,说是晴朗居人去楼空,那夷陵皇子和手下都不见了,再一查问,有丫鬟说曾看到夷陵皇子和小家丁在飞鹤园门口说话,两件事情联系起来,不难得出结论,这个易小五大概又惹麻烦了。

    于是乎,裴宝破天荒地看见他家主子面带无奈,一边叹气一边召集七星卫往外走,干嘛去?自然是去找那大麻烦和小麻烦!

    以七星卫的追踪本事,也没花什么功夫,就找到了这大小麻烦的第一个露面之所,那就是赫连祺把沈文轩拉下马车的街口,就近找几个店家摊贩一问,说是之前沈二少挨了打,回沈府搬救兵去了,说是要去醉月楼堵截报仇,再一问那打人者的衣着样貌,不是赫连祺却又是谁?还有人补充,打人者还带着个跟班,是个俊俏的小少年,这下可好,大小麻烦一并找到。

    等到七星卫们找到自家主子,把打探到的种种细节一股脑汇报了,裴夜沉着俊脸,二话没说,扭头就往那事发之地走。

    年纪不大,胆子倒不小,跟人逛青楼呢……

    “姐夫救我!快救我!”沈文轩听说是裴夜到了,精神大振,张口叫起来。想他堂堂沈二少,老是这么被人拎着后领,头晕眼花不说,颜面大失,以后可怎么在这上京城里混呢?

    “文轩,少得胡言!”沈晴衣朝他娇叱一句,一时俏脸微红,含羞带嗔,朝着迎面而来的裴夜微微点头,轻声道,“小弟无知,教裴将军见笑了。”

    见她虽显窘迫,却仍一副落落大方的姿态,裴夜面色稍缓,应道:“沈小姐客气。”

    这对上京城里最富盛名的未婚夫妻在街头对面而立,温言细语,便宛如明珠美玉相映成辉,直把在场众人看得心旷神怡,啧啧赞叹,当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

    易倾南跟旁人一样,也是看得出神,她视力较常人更好,将裴夜脸上的表情看得清清楚楚,自然没放过他眸底那丝似有似无的温柔,以及唇边那抹一掠而过的淡笑。

    突然间心凉了半截,垂着头没精打采站着,听得赫连祺嘀咕一声:“就没见过这么相敬如宾的小两口……”随即话音一顿,哈哈笑道,“裴夜你来得正好,刚刚我和沈小姐开了玩笑,沈小姐心高气傲没看上我,我也不强求,你们苍汉不是有句话叫做朋友妻不可欺吗,你的媳妇儿还是你领走吧,我只向你讨要个小家丁便也罢了。”想着刚刚那小家丁挥舞着木棒冲过来的情景,便是忍俊不禁,一群乌合之众而已,他就是再喝十倍的酒都对付得了,可小家丁这种拼命维护的姿态,却让他笑过之后心底一暖,有小小的感动。

    嗯,这个小家伙还不错,他要了!

    “小家丁?”裴夜挑了挑眉,面露不解,“是谁?”

    赫连祺暗骂一声明知故问,明明人就在他身边,他才不信对方会没看到,笑了一笑,一只手将易倾南拽上前来,往裴夜面前一推,道:“就是他,易小五。”

    易倾南还沉浸在先前的思绪当中,尚未回神,忽听得在叫自己的名字,愕然抬头:“啊?”

    对上裴美人那双乌沉漆黑的眼,眼底如古井无澜,看不出一丝情绪,回想起赫连祺早先的那句话,她突然反应过来,赶紧否认:“将军,不是的,我其实……”

    “姐夫!”沈文轩又叫了一声,打断她的解释之辞,“这个人抢了我的马车,还打了我,快救我啊!”他实在想不通,这位未来姐夫既然来了现场,为何迟迟不跟这恶人动手,而是围绕个小家丁的话题说个不休,就算与这恶人是熟识,也该勒令其立刻放人不是?

    “文轩!”沈晴衣甚是无奈,只得朝裴夜软了嗓音道,“小弟年幼不知礼,还望将军不要介意。”

    “没关系。”裴夜面容愈发温润,迎上赫连祺戏谑的目光,平声道,“殿下,看在我的面上,放了他吧,回府我再向殿下赔罪。”

    此言一出,众人都是惊了一跳,殿下,什么殿下?

    看他年纪约莫二十出头,跟传闻中嫡皇子宁恒宣的年岁并不相符,却是哪里冒出来的殿下?

    只有站得略近的几人,回想起刚刚听到沈晴衣那声“夷陵人氏”,恍然出声:“难道是夷陵皇子?”

    这些都是最低层的平民百姓,一听说是邻国来访的皇子殿下,出于对权势的畏惧,都是肃然起敬,场内鸦雀无声,可苦了沈文轩和他带来的沈府家丁,听说是跟夷陵皇子起了冲突,吓得面色惨白,沈文轩身体受制,自是动弹不得,那几名家丁直接就扑通跪地,接连磕头:“殿下恕罪!殿下饶命!”

    沈晴衣俏脸如雪,只兀自镇定,静静立着,背脊挺得笔直,一双含泪的美眸朝裴夜望过来,隐含恳求。

    裴夜并不看她,而是朝向赫连祺,等着他的回应。

    “哈哈哈……”赫连祺一阵大笑,道,“那么正经干嘛,你是主,我是客,我在你府里又吃又住的,难道还能不买你的面子?再说了,我不是还跟你讨人吗,正好,一个换一个,小舅子还你,小家丁归我。”说着随手一甩,将沈文轩抛了出去。

    沈文轩长得胖,至少是一百八十斤的体重,在他手里却跟件衣裳似的,轻松流畅,说抛就抛,高出地面竟有丈许,摔下来就算不跌个脑袋开花,也是断手断脚!

    就在众人一片惊呼声中,裴夜淡然出声:“多谢。”

    没人看清他是如何身形,怎样动作,就只见蓝影一闪,下一瞬,他已经将沈文轩稳稳接在怀中。

    “吓死我了!”沈文轩惊魂未定,着地还有些摇晃,赶紧又抓住裴夜的衣袖,一个劲念叨,“谢谢姐夫!谢谢姐夫!”如今他已知对方真实身份,人家是一国皇子,自己只是个平民百姓,哪里惹得起,幸好这位准姐夫来得及时,要不这条小命可真是难保了。

    裴夜面色默然,此时沈晴衣也不顾矜持,急急过来,扯着沈文轩的手臂上下查看:“文轩,你没事吧?”

    沈文轩咧嘴一笑:“姐放心,我没事吧,多亏了姐夫接住我!”尽管今日挨了打,失了面子,还差点惹出大祸,但也算是做了一件大好事,就是促成姐姐和姐夫的会面,这个傻姐姐,对姐夫一片痴心,念念不忘,连做梦都呢喃着姐夫的名字,可别以为他什么都不知道!

    沈晴衣听他一口一声姐夫地叫,羞得俏脸泛红,待要开口斥责,又见他悄悄眨眼,心有所悟,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缓缓转向裴夜,眸光流动,薄唇微启,便似有千言万语,都尽数化作唇边一抹温柔的笑意。

    这厢姐弟问候情人顾盼,好一派柔情蜜意其乐融融,那头易倾南看在眼里,听在耳中,心底更是郁闷,从头酸到脚,整个人成了一壶正宗老陈醋。

    小脸垮下,眼见这里也没自己什么事了,正闷闷抬腿,想要打道回府,忽被人按住肩膀:“你去哪里?”

    听得是赫连祺的声音,她随口就答:“回府呗,小人肚子饿了,回去吃饭。”

    赫连祺看她神色不爽,还以为是打架打累了没精神,便笑道:“何必舍近求远,爷出门带了不少银票,你想吃什么,爷请客!”

    易倾南扁扁嘴:“小人出来这么久,都没给管事请假,还是早些回去得好。”这会儿就是给她来一桌满汉全席,恐怕都没胃口,不行,她得回去找个僻静处好生想想,最近这莫名其妙喜怒无常的情绪,到底是怎么回事。

    该不会是她真的对裴美人……那个了吧?

    “怕什么,你都不是裴府的人了,走吧,爷带你去吃好的,爷还给你买衣服买鞋子,这身黑衣服真是丑死了……”赫连祺满不在乎说着,拉着她往前走,街上众人自动退开数步,让出一条大道来。

    “你说什么?”易倾南瞪着他,什么叫不是裴府的人了?

    “刚刚你没听见吗,爷找裴夜讨要你,他答应了啊。”赫连祺笑着去揉她的脑袋,“爷用那沈二少换了你呢,两两交换,他还跟爷道谢。”越想越是得意,这桩无本买卖,简直赚翻了!

    易倾南愣在当场,憋屈得有点想哭,慢慢回想着刚刚裴夜的言行举止,是了,好像真是他说的这么回事,裴美人接住了那沈二少,放弃了她。

    她只是个身份卑微的小家丁,毫无用处,随随便便就被他换给了别人。

    裴美人,真是太让她失望了。

    “走吧,爷以后会对你好的。”赫连祺拍拍她的肩,看这少年一副饱受委屈痛心疾首的悲愤模样,活脱脱一只被主人遗弃在街边的小猫,失魂落魄,可怜兮兮,不由得动作轻缓了许多,声音里也带上了一丝不自觉的笃定,像是在心底对自己起誓。

    “唔。”易倾南懒懒应了一声,慢吞吞跟着他走,心里只一个念头,裴美人不要她了,把她给别人了。

    那什么墨兰城,应该很遥远吧,其实这样也蛮好的,反正她进裴府只是为了拿回她的虎头,又不是要待一辈子,终归是要走的,除了上京,去哪儿都是一样。

    莫老头年纪也大了,如果自己能在赫连祺身边当差,也算有个安定的落脚处,到时候把莫老头也接去,好好供奉,颐养天年。

    不过伙伴们怎么办,还有翠丫,都一起带去墨兰?

    越想越觉得纠结,脚步也是无比沉重,忽听得背后冷漠一声:“易小五,你要去哪儿?”

    好像是裴美人的声音呢。

    他不是正在和未婚妻卿卿我我吗,怎么会顾上她,幻觉,一定是幻觉。

    易倾南自我告诫着,脚下没停,继续走,倒是赫连祺回头笑道:“你好好哄你的媳妇和小舅子,我就在附近逛逛,晚点自己回府去。”

    “府里已经摆好午膳了,殿下这就回去吧。”裴夜轻啸一声,街口蓦然又冒出好几队人马来,一队是郑直带领的裴府家丁,一队是禁卫军的缇骑,还有一队则是他的七星卫。

    说来也巧,郑直带人姗姗来迟,正好在街口与裴夜及诸侍卫撞在一起,而禁卫军的缇骑本是例行巡视,也恰在此时路过,被他一声令下全部潜伏在不远处,此时尽数围拢过来,将赫连祺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严严实实,密不透风。

    “众人听令,护送皇子殿下安全回府。”

    七星卫围在左右,皇家缇骑在前开道,裴府诸人在后簇拥,礼数做足,防备森严,苍蝇飞不出去,蝴蝶舞不进来,赫连祺见状只得苦笑:“好你个裴夜,罢了,爷就回去用膳,下回得空再出来。”

    易倾南耸耸肩,对于这样的结果也没所谓,跟着赫连祺就调头往回走,谁知裴夜又冷淡补上一句:“易小五,你的方向走反了。”

    反了?不是回府吗?

    易倾南诧异转头,却听他沉声开口:“你不必回府,另有任务。”

    “什么任务?”她脱口而出。

    裴夜眼望那边马车旁的沈氏姐弟,沈文轩先坐了进去,沈晴衣也被丫鬟扶上了马车,车门关上的一霎,忽而匆匆转头,对他回眸一笑。

    “跟我送沈小姐和沈公子回家。”

相见欢 第四十七章 护花使者

    什么,她都郁闷死了,还叫她去送那沈家姐弟回府?

    不带这么欺负人的吧!

    易倾南站在原地没动,沈晴衣那回眸一笑在旁人眼里是百媚犹生,在她眼里却是刺目至极,忽然间觉得心灰意懒,提不起半点精神来。

    有了如花似玉的未婚妻,哪里还记得她这个忠心耿耿的小家丁?

    罢了,她就是个没有发言权的下人,去哪儿,做什么,都该由当主子的决定,关键是,现在谁是她主子,是裴美人还是赫连祺?

    赫连祺听得裴夜这话,踏出一步,面露不满:“你不是刚刚答应了把易小五给我的么,怎么又安排个什么送人的任务,另外找个人吧,谁送不是送啊。”

    裴夜并不看他,只朝易倾南投来一瞥:“你的卖身契还在府里,现在还是裴府的人。”后面的话无须再说,潜台词便是,想跳槽也行,必须站好最后一班岗。

    看吧看吧,这就是封建资本家的剥削本性,就算是裴美人,也不例外!

    一边是旧主子,一边是新东家,易倾南不及多想,直觉向裴夜的方向走去,在她心中,对于裴美人的命令自是本能服从,哪里敢有什么异义。

    “喂,你!”赫连祺没想到这小家丁就这么走了,伸手去抓,却慢了一步,再要出手,已被站他左右的天璇和玉衡拦住,前方缇骑已经策马开道,侍卫们便围着他朝前走,郑直也是领着裴府众人簇拥而上,彻底隔开他与那小家丁,眼见易倾南越走越远了,只得大声叫道,“易小五,你早去早回!回府就来晴朗居见我!”

    易倾南倒没注意这些,只含糊应了一声,一溜小跑到了裴夜跟前,看着那边准备就绪的马车有丝傻眼。

    呃,这马车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车上已经坐了沈氏姐弟和沈府丫鬟,地方已经塞满,要再上去个裴美人,这空间可就相当逼仄了。

    最重要的是,裴美人上去怎么坐啊?

    她之前就是跟着赫连祺坐这马车来的,大致记得车厢里的结构,底部是铺着两张长条形的草垫,相向而设,每条草垫上可以挤着坐两个人。

    裴美人要是上了车,是跟沈二少坐一起,与沈晴衣含情脉脉相顾对视呢;还是跟沈晴衣坐一起,小两口亲亲热热喁喁私语?

    想来猜去,易倾南悲催地发现,无论是何种乘坐方式,都让她心底汩汩冒着酸水。

    古话说得好,男女授受不亲。

    守礼啊,裴美人!

    正郁闷得不行,忽听到得得蹄声,侧头一看,是七星卫之一的摇光,不知从哪里牵来一匹通体漆黑四蹄泛白的高头大马,这正是裴夜的坐骑,名为墨雪,但见裴夜大步走去马前,姿态矫健翻身而上,居高临下睥睨着她,声音依旧淡漠,“走吧。”

    易倾南怔怔看着他的身形动作,半晌才醒悟过来,原来他是骑马护送那沈家姐弟,而不是与之同乘一车,刚刚开心了一秒钟,就被他这句话又打回原形,“走?”

    怎么走啊?

    他骑马,那自己呢?

    裴夜说完这句再无多话,双腿一夹,策马追上前方缓缓行进的马车,与马车并辔而行。

    “还愣着做什么,想回府挨罚吗,快跟上啊!”摇光见她还杵在原地,忙将她往前一推,易倾南一个趔趄,不由自主跟了上去。

    眼看前方一骑一车相伴甚欢,自己却形只影单跟在后面,易倾南先是怔愣,而后慢慢醒悟,只气得两眼喷火,恨不得在那车厢上烧出个大洞来。

    不是吧?

    他们又是坐车,又是骑马的,居然让她走路?

    这世上还有没有天理啊?!

    那赶车的车夫见得裴大将军骑马随行,自是满怀敬畏,打起十二分的精神驾车,马车平缓朝沈府驶去,裴夜则是与之并驾齐驱,俊朗绝伦的外形,英挺冷峻的气质,令得街道两旁的百姓喝彩不断,欢声雷动,简直要为之痴狂。

    可这后面的场景就有些诡异了,英雄护花,单骑送美,如此浪漫圆满的剧情,却跟着个小家丁在后垂头丧气地走,越看越不着调,硬生生打了个折扣。

    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对了,画蛇添足!

    鉴于那身黑衣黑裤的裴府家丁服,众人也不敢造次,只是用眼神表示不满,偏偏这小家丁脾气还大,人家瞪他,他便反瞪回去,眼力好得出奇,随便出自哪里的眼风都能察觉到,一找一个准!

    沈晴衣端坐车里,聆听着外间的声响,俏脸上红晕更甚,唇边不由得泛起笑意,沈文轩侧头看着她的神态,嘿嘿笑道:“姐姐今日终于如愿以偿了!”

    沈晴衣瞪他一眼,嗔道:“你胡说什么呢?刚刚训你还训得不够,尾巴又翘起来了?”

    沈文轩摇头晃脑道:“可不是吗,姐姐没见刚才姐夫对你多好多温柔,连弟弟我看了都是艳羡呢,那么多百姓在场,一个个都是见证啊,这桩亲事肯定是吹不了的了!”

    “又说混账话!”沈晴衣低喝一声,朝车帘之外隐约的人影望了下,又将嗓音压低了些,面色凝重道,“我与裴将军尚未行礼成亲,今后可不许再叫什么姐夫,教旁人听了笑话!”

    沈文轩满不在乎道:“这有什么,不就是早个一年半载的吗,反正日后都是要叫的,倒不如现在先叫着熟悉熟悉。”见沈晴衣默然不语,忙凑前轻声道,“姐,你生气啦?”

    沈晴衣摇摇头,淡淡一笑:“怎么会。”

    此番姿态看在沈文轩眼里,却有一种强颜欢笑的意味,脑袋里像是突然开了窍似的,问道,“姐,你跟姐夫,是不是出什么问题了?他的三年守孝期不是早过了吗,为何还不娶你过门呢?”

    沈晴衣眼神一凝,笑了笑道:“大人的事小孩子别管,你只要好好念书,将来有出息,姐就心满意足了。”

    “你不说我也知道,是不是因为姐夫府里那个表小姐,还有那两个通房丫鬟?”沈文轩见她低头没做声,伸手过去,将车帘扯开一角,低道,“男人嘛,哪个不是三妻四妾的,尤其是我姐夫这样,当朝大将军,人又长得好,世间女子都眼巴巴往他身前凑,身边有几朵桃花也是正常的,但姐姐你不同啊,你是他亲自定下的媳妇儿,是大房,是正室,是将军夫人,往后要是再抬几个姨娘什么的,那都是上不得台面的,说话做事还不都得看你的眼色!”

    沈晴衣听着他的话,素手轻抚着领口,从中缓缓拉出条银链来。

    这银链放在外行人跟前,那就跟普通的银质项链没什么区别,只不过略细一些,白里透着丝青光,而在识货的人眼里,细看之下,定要惊呼出声:“天丝银铰”!

    没错,这就是世间已经失传的铸造手艺,当年闻名天下的铸剑大师温长青的遗作,大师起初只是想打造一条坚韧强悍的长鞭神器,于是亲往十万大山采集传说中的“天丝”,这天丝乃是长在悬崖峭壁上的一种藤蔓,生长极慢,三年开一次花,五年结一次果,结果之后植株自然干枯,萎缩成丝,故曰天丝,这天丝却是世上最为坚韧的物事,刀砍不断,火烧不毁,所以十分珍稀奇特。

    不料温大师在采摘过程中受瘴气所困,险些命丧当场,后虽被人救出,但到手的天丝却数量有限,远远不够打造长鞭,大师便随手加在白银里,做了一条银链出来送与自幼交好的小表妹,后人称作天丝银铰。

    这天丝银铰除了坚韧不折的特性之外,还有一奇妙之处,那就是搭扣处工艺繁琐复杂,巧夺天工,只有大师自己用特别的法子解开,换做旁人,饶是你再聪明再睿智,不得其法的话只会越解越乱,而大师这解锁之法,自然是教给了获赠银铰的那位表妹,也就是沈夫人,而沈夫人又将其传给了自己的女儿,沈晴衣。

    沈晴衣将银铰从抹胸中尽数拉出,但见碧光一闪,链子末端却是缀着一枚晶莹剔透的圆形玉饰,约莫寸许,如意云纹中托出一株出水芙蓉,濯生清涟,亭亭净植,正是之前沈文轩当众道出的那件定情信物,裴府的传家之物,碧玉莲佩。

    见沈晴衣端详着那玉佩,沈文轩在旁笑道:“看姐夫对姐姐你多好,连传家之宝都送给你了,你还不满意他什么?”

    沈晴衣轻笑一下,只是摇头:“当年他尚是年幼,也许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一时冲动……”

    沈文轩拍手笑道:“哪里是一时冲动,是一见钟情!”

    “一见钟情……”沈晴衣喃喃念着,眼睫垂下,似是回忆着当年的情景。

    当年俊秀温和的小小少年,如今已长成顶天立地的高伟男子,一时间心绪难平,恍然若梦。

    沈文轩知道她又在回忆过去,倒也识趣不予打搅,无聊地左右张望,忽见那丫鬟小桃神色怪异,正偏着头悄悄往后瞧,不由得伸手在她腰侧轻掐一记:“死丫头,你在看什么?”

    小桃吓了一跳,对自家少爷这轻薄之举却是习以为常,嚅嗫道:“没,没什么,是那个裴府的小家丁,跟着我们的马车……”小姐一直与少爷说话,她在旁也插不上嘴,不经意往后一瞧,却看见那少年不紧不慢跟着马车在走路。

    说实话,她还从来没见过长得这么好看的少年,比起自家府里那些家丁不知强了多少倍,所以瞧了一眼又一眼,舍不得移开目光。

    “小家丁?”沈文轩倒是想起这个人来了,这小家丁是跟着那夷陵皇子的,想必进裴府也没多久,所以还不认得自己,而自己跟夷陵皇子冲突的时候,他好像是在旁好言相劝呢。

    沈文轩对易倾南也没什么恶感,便推开小桃,也凑近车门去瞧。

    果然是那小家丁,耷拉着肩膀,垮着张小脸,一步步跟着马车往前走。

    可别说,虽然只是个小家丁,可这模样还真俊,比他平日结交的那些施朱敷粉的富家子弟可周正多了。

    还好,这个沈二少自持清高,性取向还算正常,平时有钱就逛逛花街柳巷,没钱就在自家丫鬟身上揩油戏弄,却并不亵玩小倌,所以对易倾南也没什么兴趣,只是有丝奇怪,将军姐夫护送姐姐回府,身边带名高大威猛的侍卫多好,怎么却带个身板单薄的小家丁,多掉价啊!

    这坐车的人悠闲张望,下面走路的人可就没这么舒服了。

    易倾南满怀愤懑,跟在马车十尺之外,一步一步走着。

    其实单是走路对她来说并不算什么,但这会儿正好是午时过后太阳最毒辣的那一时段,黑色的衣色又最是吸光,热得她汗流浃背,早上因为想着翠丫的事没好好吃饭,肚子老早就空瘪了,此时又渴又饿,嗓子都快冒烟了,眼睛还要受那前方骑士佳人相携而归的场景的刺激荼毒,令得她心火燃烧,越来越旺。

    妈妈的,小五哥想打架,想杀人!

    举袖抹一把额上的汗,又舔了舔发干的唇,忍住心头的烦躁,一咬牙,腰背挺得直直的,小脸绷得紧紧的,眼观鼻鼻观心,就当是在大学入校军训在搞十公里长途拉练,走就走呗,谁怕谁哪!

    从醉月楼到沈府的距离也不太远,那车夫因为裴夜的缘故对沈氏姐弟另眼相待,特地放缓了车速,饶是如此,也就是小半个时辰,沈府的大门遥遥在望。

    谢天谢地,终于到了!

相见欢 第三十二章 庭院深深深几许

    近来医馆的冷清,今朝裴府的异常,如今一切都有了解释,原因无他,正是为了迎接这位贵宾进府。

    易倾南想通了这前因后果,赶紧滑下车去,十分狗腿地站到裴夜身侧,朝着那车厢点头哈腰,满脸堆笑,做足奴才的本分。

    “裴将军。”赫连祺朝裴夜点了点头,眉开眼笑,“真不好意思,本宫可要在贵府叨扰一阵了!”

    “荣幸之至。”裴夜简短回应,话是如此,可那张俊脸上却无半点荣幸的神态。

    赫连祺早知这位苍汉大将军性情,也不足为怪,一步跨下车来,在他几名侍卫的簇拥下,迈步朝裴府大门处走,宁彦辰见状忙率领一干官员迎上来。

    易倾南暗地松了口气,正说趁着人多悄悄往旁边溜走,却不料赫连祺往前走了两步,又似是想起了什么,倒转回来一把拉住她,亲热搭上她的肩膀道:“小兄弟,今日真是多谢你带路了!”

    “殿下客气了,这是小的应该做的……”易倾南受宠若惊,立时改了称呼,人家还是一国皇子呢,看这态度,这语气,多平易近人啊!不自觉又偷瞄一眼自家主子的脸色,眸色冷冽,连同周身上下都散发着寒气,他可是在生自己的气?

    心念意动,虽然还没确定,肩膀已是顺势一沉,不着痕迹避开了赫连祺的触碰。

    “这不是你府里那小家丁吗……”宁彦辰走到裴夜身边低道,满目诧异。

    裴夜眸光微凝,也不知是因为听见他这话,还是因为看见易倾南的小动作,情绪一闪而过,脸色缓和了下,抬手道:“殿下,请——”

    大将军在前引路,亲王爷亲自来迎,众目睽睽之下,赫连祺这会儿若是再跟易倾南热乎也就说不过去了,只笑了一笑,放开了手,大步上前。

    礼乐声再次响起,吹吹打打好不热闹,易倾南正趁机倒退着往来处溜走,谁知那赫连祺走到石阶处,又回头,远远朝她微微一笑:“小兄弟,改日爷出门游玩,还找你当向导!”

    所有的目光都随着这一声投注在易倾南身上,有阴沉,有惊诧,有不解,有疑虑,有考量……在这里面,易倾南还看到了一道忿恨的目光,尽管是一闪而逝,可她就是捕捉到了,是大管家郑直!他也在迎接贵宾的大群人当中!

    这个发现令她不由得瑟缩一下,又被大管家盯上了,接下来的日子可不好过了!

    真是个倒霉的娃,唉,赶紧溜呗!

    一步,两步,三步……悄悄挪动,渐渐远离事故现场。

    “门在这边,你还往哪里走?”说话的却是裴夜,声音里有着微微的冷意。

    此话一出,在场之人都是听得一头雾水,赫连祺更是愣住了,不经意侧目,却见那边的小少年将本来已经跨出的脚收回来,带着丝诚惶诚恐的笑容,可怜巴巴地迈动着小细腿,认命跟在队伍最后面。

    他……也是裴府的人?

    赫连祺显得有些意外,又回头看了易倾南一眼,这才大步踏进门槛。

    易倾南此时正是脑门发麻,大着胆子抬眸望了眼那发话之人,却见他正陪着赫连祺进府,根本没看自己,倒是宁彦辰目光过来,脸上是一抹幸灾乐祸的嘲笑。

    BOSS生气了,后果很严重!

    这个认知让她着实不安,可有什么办法,主子之命,莫敢不从,只得硬着头皮跟着进去。

    赫连祺一行人进了府,由宁彦辰与裴夜作陪,去了装饰一新的大厅,各级官员也随后跟进,易倾南逮着个空当,终于成功溜号,一溜小跑朝着家丁苑而去。

    一路上她都在寻思,裴美人为什么生气,自己也没做什么啊,不过就是帮人带了个路,助人为乐,这是美德,人家非要给银子,她推辞不过才收下的,更何况,收银子的事他应该不知道吧!

    她也没想到对方是夷陵皇子身份,要不她肯定是避得远远的,之前的事件还不知是怎么个处理结果,如今自然将低调行事作为首要原则,鬼才愿意在大庭广众之下亮相出风头呢!

    不是说不知者无过吗,大BOSS生的是哪门子气呢?

    易倾南越想越是乱无头绪,匆匆回了寝室,屋里没人,想来大伙都在外干活,回头瞥见她那套家丁服被人洗净叠好放在箱子上的,赶忙取来换上,对镜左顾右看,整理着装。

    因为刚刚稍有运动的缘故,但见那镜中之人眼眸乌黑晶亮,小脸白里透红,鲜嫩得能掐出水来,怎么看都是个又俊又靓的小家丁,这让她心情好了许多,怕什么怕,如此人见人爱的小五哥,裴美人怎么会跟自己生气呢,肯定是为别的原因。

    易倾南自我安慰着,在屋里待了一会儿,便动手将寝室打扫了下,到处收拾得干净整齐,眼看午时到了,如她所愿,外间响起一连串脚步声,和少年们低低的说话声。

    “小五,你回来啦?”第一个进来的是陆大庆,一见她在铺上坐着,又惊又喜嚷道,“难怪我今天一起床就觉得天色格外好,原来是因为你要回来啊!”

    王福贵过来对着她的肩膀就是一拳:“真是的,要回来干嘛不事先说一声啊,你是要给我们一个惊喜是吧?”

    常宽和江玉涵也紧跟着进门,呼呼围拢过来。

    “小五!你这几天不在,可想死我们了!”

    “你回来得真是时候,你都不知道,今天府里来了贵客,不仅是将军,还有康亲王,还有宫里来的好多人都在,可热闹了……”

    “我知道,夷陵皇子来了。”

    易倾南神情淡定道出真相,可把众人佩服得,纷纷道:“小五你可真厉害,未卜先知啊!”

    “你肯定是听府里谁说的,是不是?”

    “是你个头!”易倾南撇撇嘴,那夷陵皇子还是自己带到裴府大门口的,照理说自己还是个功臣呢,真搞不懂为何还这么惴惴不安的?抬头看了看那后面进门的几名少年,虽然都没说话,但眼神还是颇为友善的,只最后进来的黄芩,不知是躲闪,还是别的什么,一点没看自己,便是躺在了靠门的铺上。

    对他这副模样,易倾南丝毫不感意外,这些日子闲下来一想,那日的事件确有很多疑点,首先,众人本来干活干得好好的,巡查的领导们也就是走走过场,可黄芩偏偏开口招呼,使得那郑直停了下来;其次,她与郑直向来毫无瓜葛,可郑直最近对她好似很是不满,这其中免不了有人在捣鬼;再次,郑直是怎么知道她当晚出了门,还去往大厨房的方向,哪个向他暗中禀报?

    如果说这寝室里有内鬼的话,他便是最大的嫌疑人,而刚刚的表现,用一个词来形容,就是做贼心虚。

    这时候易倾南心里琢磨另外的事,也顾不上跟他计较,反正以后更加小心谨慎便是,略想一下,便压低声音道:“对了,我这几日没在府里,有什么变动没有?周管事和周家婶子他们情况如何了?”

    那晚江玉涵去飞鹤园搬救兵,遇上出来寻人的王福贵和陆大庆,一起去了关押她的柴房,这三人都在场目睹了事件过程,回来被常宽一再追问,又悄悄告知了他,是以易倾南问得含糊,四人却都心知肚明。

    将圈子围得更紧些,陆大庆朝她凑近一点,一脸郑重道:“小五你还不知道呢,那个欺负你的家伙是杨嬷嬷的干儿子杨春明,听说那晚是他进府来找他干娘要钱,在大管家那里偷了钥匙,趁黑摸到柴房来了。他被将军一把摔在墙上,当时就撞晕了,后来将军叫人将他抬走了,也不知是抬去了哪里,将军还把我们找去,下了封口令,任何人不得在府里议论此事,违者予以重罚!”

    易倾南吃了一惊,唇角不由得上扬:“真的?”太好了,她还正愁没脸见人呢,没想到那将军主子早把这问题解决了!

    “真的真的。”江玉涵点点头,低声补充道,“我还听说,那家伙被撞成了傻子,好似还有别的什么伤,还是杨嬷嬷去求情,将军才勉强让人给治了下,然后就送回老家去了。”

    常宽也道:“嗯,事后大管家被将军罚了两个月的月钱,还有周管事和周家婶子,他们都没事了!”

    不用说,这些都是将军主子的手笔!

    易倾南心里那个激动啊,真恨不得抱住那裴美人来狠狠亲两口,那张刚刚才见过的冷冰冰的脸,一下子变得可亲可爱起来,公正断案,明察秋毫,真乃青天大老爷是也!

    伙伴们几日没见,聚在一起仿佛有说不完的话,又眉飞色舞说了好一会府里的事儿,听他们说,今天夷陵皇子登门入住,大将军特地设宴款待,康亲王和一众官员都在席上,府里各园的小厨房忙不过来,大厨房也得帮着做些活计,府里众人的午餐饭点相应延后,是以大伙才得空回寝室来休息。

    正厅那边的礼乐声隐约传来,听得少年们心痒痒的,他们只是在外院干活的粗使家丁,无缘得见夷陵皇子的真容,此时也吃不上饭,肚饿难耐,便开始转移注意力,猜测起那皇子的年岁和相貌来。

    “我听说,夷陵国的人都是蛮子,身高七尺,体格如牛,那相貌能好看到哪里去?”

    “不对不对,要我说,那夷陵国的人长得矮小瘦弱,来的是皇子嘛,相对要好一点,个头可能就跟小五差不多!”

    易倾南忍了又忍,终于忍不住道:“人家可比我高大多了!就只比咱大将军差一点点而已!”回想一下,那夷陵皇子长相虽然妖魅,可身材却是实实在在的健美壮硕,手长脚长的,站在将军主子身边也差不了多少。

    “小五你又吹牛了,难道你见过?”众人不禁嗤笑。

    “我当然见过——”易倾南摸了摸腰袋里硬邦邦的一块,是那夷陵皇子赏的银子,咽回话头,神秘一笑,“我昨晚做梦的时候见过,不信咱们就来赌一把!”

    “赌就赌,谁怕谁!”不仅是王福贵几个,就连跟黄芩一伙的章峰和高鹏远也跟着吆喝起来,“我们就赌上半个月的月钱,如何?”

    “好,一言为定,反悔的是小狗!”易倾南一巴掌拍在床板上,一锤定音。

    嬉闹了一阵,那边礼乐声终于结束,众人吃午饭的时辰总算是到了。

    刚进饭堂就看见了周许氏,正忙得不可开交,回头瞥见她,也没空过来打个招呼,只是点头亲切一笑,这一笑,令得易倾南悬了几日的心至此方才放下——

    尽管周家婶子被自己连累得险些遭罪受罚,但却没半点埋怨自己的神态,能遇上这样朴实的好人,真是自己的福气啊!

    易倾南这几日在医馆里吃得清淡,还被容泽礼灌下不少药汤,如今吃到府里的饭食,真觉得无比鲜美,众人想她小别回归,基本都不与她争抢,由得她吃了不少,从饭堂出来,她还连连打着饱嗝,抚着涨得鼓鼓的肚子,与少年们一道走在回寝室的路上,感觉十分惬意。

    “易小五,等等!”背后有人追上来。

    易倾南闻声站住,只见是清波园的丫鬟腊梅,便含笑问道:“姐姐找我有事?”

    “嗯,有点事找你帮个忙,就一会儿,你跟我走吧。”腊梅说得有点急,不等她反应过来,就扯住她的衣袖匆匆往一边去。

    这腊梅是老夫人身边的贴身丫鬟,自然得罪不得,易倾南虽觉得奇怪,却也没多想,跟伙伴们使个眼色,便跟着去了。

    她倒没想着别的,只是想着应该是些轻巧活,不然也不会叫上自己,直接叫府里那些牛高马大的汉子们不是更省事?

    谁知腊梅一路没停,带着她在府里径直行走,最后竟走进了清波园。

    这是干嘛?

    易倾南放慢了脚步,微微愣神。

    “怎么停下了,快点!”腊梅回头见她没跟上,神色略有不耐,“老夫人还等着呢!”

    老夫人?

    易倾南心头莫名一沉,难道是老夫人唤她来找自己?可自己只是个最低等的家丁,跟高高在上的贵妇人,八竿子也打不到一起啊?!

    既然是老夫人有命,这会儿也没有掉头走人的道理,易倾南咬咬牙,管他呢,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到时候随时应变就好!便又跟上腊梅的脚步,进来一座极大的庭院,过了垂花门,踏上青石阶,来到那正屋门前。

    “禀老夫人,易小五带来了。”腊梅碎步进去,朝着里面的人低头施礼。

    感觉到屋内肃静沉闷的气氛,易倾南心里颤了一下,刚进门站定,就听得高堂上一声清冷的呼喝。

    “跪下!”

    ------题外话------

    龟央想尽办法,终于能睡着了,这两日还有点睡不够的感觉,如无意外,文文也基本能正常更新了,谢谢大家!

相见欢 第四十八章 一步登天(上)已修

    沈府位于上京城南,属于中档住宅区,院落并不高大,府门也略显陈旧,只探出院墙的数杆修竹,青翠清爽,微微透出几分书香之气。

    前面马车停下,沈文轩先行下车,接着是那沈府丫鬟,最后两人一起将沈晴衣搀扶下来,这边裴夜也翻身下马,大步过去。

    易倾南站得远远的,靠着墙根轻轻吐气,走了这么远的路,累倒是不太累,只是给气得不行,反正他与未婚妻亲亲热热叙话道别,也没她什么事,非礼勿视避而远之总可以吧?

    其实最令她气愤的倒不是让她跟在马车后面走路,她也清楚自己的身份,骑马坐车是主子的待遇,她一个小家丁,想都别想,但是这么长的路,裴美人只顾着策马前行,与车窗里的人眉目传情,从头到尾都没转头过来看她一眼,这才是最可恶的!

    他难道不知道她在今日之事上很无辜吗?

    一晚上没睡好觉,早上起来兴冲冲跑去飞鹤园找他,却在裴宝那里碰了个软钉子,赔笑脸说好话全不管用,还是被赶了出来,她容易吗?还不是为了在他面前赚个好印象!

    然后就被那夷陵皇子赫连祺堵个正着,连哄带骗加绑架出了府门,硬是给拉进醉月楼去,赫连祺在楼下大吃大喝,她却在楼上滴水未沾,然后还奋不顾身帮其打架,她愿意吗?还不是为了保护住在他府里的贵宾!

    她进府才多久啊,不认识他的未婚妻和小舅子也很正常,要是知道的话,就是拼得惹赫连祺生气发怒,也要死死拦住,不让双方冲突动手,但她已经在尽力补救了好不好,没见她一直在劝在拉吗,看到蓝莲花被赫连祺当众调戏,她乐意吗?嗯,其实蛮乐意的。

    好吧,就算他火眼金睛心如明镜,察觉到了她心底那一丝邪恶的想法,所以秋后算账,要严惩不贷,把她给了赫连祺,可是,这主子都换了,为何还要把她拉来当跳梁小丑,没见她这一路上被街边行人指指点点,议论个没完吗?

    人家沈府家丁都远远避开,另寻捷径回府,只有她,傻乎乎跟着马车走路,游街示众,同样是家丁,同样是主子,这区别怎么就这么大呢?

    她可不知道,沈晴衣极爱面子,自然不会让那一干被打得鼻青脸肿的沈府家丁跟着自己的马车一路随行,免得被人看见贻笑大方,遂令众人抄小道回府,而且还不能从正门进去,必须走后门,遮掩身形,悄然而入,这也就是一众沈府家丁人前消失的原因。

    易倾南一会儿望天,一会儿看地,就是不去看那沈府门前的情景,心里想着,这个朝代的男女大防还是存在的,尽管不是太严苛,但蓝莲花这样的大家闺秀,知书达理,恪守礼教,在街头偶遇未婚夫,点头招呼也就是了,应该不会让其进门,更何况门外还这么多人看着呢,便更拉不下这脸面。

    她想得没错,沈晴衣确实没好让裴夜进门,只是福了福身道:“今日之事原是文轩性子鲁莽所致,没想到会惹怒夷陵贵宾,多亏将军出手相助,才得以免除祸患,晴衣在此谢过。”

    “只是举手之劳,不用客气。”裴夜难得露出丝笑意,往不远处瞥过一眼,随即拱手作礼,“时候不早了,府里还有事,就此别过。”

    沈晴衣知道那夷陵皇子已经回了裴府,余怒未消,肯定要发难,裴夜自当赶回去及时安抚,虽是不舍,却也没再说什么,只轻轻点头,那沈文轩瞧着她的脸色,便朝裴夜笑道:“姐夫你难得来一趟,说什么也要进去喝杯茶吧,姐夫你不知道,前些日子我开始练武了,正说找姐夫讨教讨教呢!”

    裴夜一挑眉,往他身上打量几眼:“你?练武?”

    “是啊是啊,练武可以强身健体,铲奸除恶……”沈文轩边说边是搭上裴夜的肩,推着他朝大门里走,说是请教武艺,其实就是个幌子,他哪有那闲心吃苦学武,还不是为了自家姐姐的终身大事,编出个理由来为两人制造机会,沈晴衣是名媛千金,自然没法把人领进家门,可是他沈文轩则没有这个顾虑,随便开口,不但不失礼,反而是好客的表现。

    如此想着,正暗自得意,忽觉掌心一麻,像是被什么刺中,酥麻的感觉直击腋下腰侧,半边身子都瘫软下去。

    裴夜反手将他扶住:“沈少,你没事吧?”

    沈文轩只感觉舌头也麻木了似的,张了张嘴,却是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轩儿!”沈晴衣在旁吓得脸色煞白,“你这是怎么了,别吓姐姐!”

    裴夜抓起沈文轩的手腕,探了下脉息,摇头道:“沈小姐勿要担心,令弟只是刚刚跟人动手岔了气,回去躺躺就没事了。”说罢将他交给迎上来的沈府之人,朝沈晴衣略点下头,道,“既然沈少抱恙,这杯茶还是改日再喝吧,告辞。”大步流星,步下台阶,只轻轻一声口哨,那墨雪便小跑着过来。

    “裴将军——”沈晴衣见他翻身上马,作势欲走,不由得启唇唤道。

    “嗯?”裴夜回转马头正对着她,礼貌应道,“沈小姐还有事?”那顶上阳光尽数洒在他的肩上,整个人便似镀上了一层金芒,明艳若炽,熠熠生辉。

    “没,没事。”沈晴衣看得一呆,继而不自然一笑,美眸难掩失望,轻道,“将军慢走。”

    裴夜点点头:“沈小姐保重。”也没半句多话,策马回转,朝来路驰去。

    易倾南没注意到这边剧情已经落幕,还在懒懒捶打着肩腿,忽听得蹄声得得,下一瞬,高头大马飞驰而过,扬起的尘土中似是传来淡淡一声,“跟上。”

    依稀好像仿佛似乎可能大概是……裴美人的声音。

    是在叫她?

    易倾南疑惑抬头,那一骑势如闪电,速度飞快,转眼就跑得只剩个背影。

    不会吧,先是跟着马车走,现在又要她追着马儿跑?

    那可是墨雪啊,世间少见的千里名驹,她敢说,还没追上就会去了她半条小命!

    易倾南撤回目光,再瞅瞅那边沈府大门已经关上,顿时回神过来,护送任务已经完成,可以打道回府了。

    眼见周围看热闹的百姓都散去,她理了下衣衫,整了整小帽,打量了下四周地形,朝裴府的方向走去,刚转过个巷口,黑影罩面,冷不防一只长臂伸来,拎起她的后领!

    “啊,救……”那个命字还没叫出,她就已经是腾云驾雾般被人抓住,一把甩在马背上。

    只怔愣了那么一霎,便明白过来,好家伙,中了裴美人的埋伏。

    呜呜,报复,典型的报复,赫连祺拎沈二少,他就来拎她了!

    可冤有头债有主啊,要拎他也应该去拎赫连祺,为何要迁怒于她?

    易倾南头朝下屁股朝天趴着,那马鞍的突起硬邦邦的,正好顶着她的胸口,虽然胸部刚发育不久,又裹着一层厚厚的布料,还是被顶得好痛,而且,裴夜策马奔驰,丝毫没放慢速度,一路上下颠簸,颠得她张口欲呕,涕泪狂流。

    “将……将军……主子……”她断断续续地叫,生命诚可贵,低个头,求个饶,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不是都跟人跑了么,你还知道我是你主子?”裴夜头也不回,宽背挺得笔直,有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硬感。

    “我没有……咳……咳咳……”易倾南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了,怎么觉得这话有点颠倒是非的意味啊,明明是他不要自己,把她给了赫连祺啊!

    一走神,差点给颠下马去,易倾南心脏发麻,吓了一大跳,赶紧死死抱住马鞍,裴夜听得背后折腾声,知道那少年此时的处境并不好受,冷道,“不是那么能耐吗,昨天才受了伤,今天又跟人打架,既然这样逞强好斗,行啊,想要坐得舒服些,就自己努力爬起来!”

    自己……爬起来?

    易倾南被这句话激起了好胜之心,她刚刚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又是生平头一回这样在马上颠簸,再加上手臂有伤,饥渴交迫,所以才是一副无能为力任人宰割的衰样,但她毕竟练过那墙壁上的内功心法,底子强悍,这些皮外伤痛又算得了什么?

    深吸一口气,易倾南手掌在马腹上一拍,墨雪正撒开四蹄奔驰,突然吃痛,顿时高高腾起,她借势一个翻身,一大片蓝光撞入眼帘,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双臂一张,紧紧抱住!

    只听得碰的一声轻响,易倾南稳稳当当坐在马鞍上,而被她抱住之物,自然是某人坚韧有力的劲腰了。

    嗯,手感真好!

    易倾南好不容易忍住想要掐上一把的冲动,待得自己身子稳住坐定,便慢慢把小手移到他的腰带处,牢牢抓住,这才暗自松一口气,虽然这样和主子同乘一马有些不合礼数,但她实在是没办法,再说也是他开口叫她爬上来的,她可是听话得很呢!

    裴夜但觉腰间一紧,被双小手给死死抱住,小身板也随之贴了上来,心头倒是微有诧异,墨雪奔驰如风,刚才腾起的力道也是相当大,这小家伙居然能真的爬上来坐好,除了身手敏捷之外,运气也不是一般的好。

    不过小家伙倒是很知趣,只抱了他一会儿,就乖乖松手,改为抓住他的腰带,腰间一轻,暖意顿失,心头也是跟着空了一下似的。

    裴夜蹙眉,正要招呼其坐好,却见前方场景一变,慈济医馆一晃而过,转瞬就已到裴府后门,大门洞开,摇光早已候在门前。

    易倾南没忘记自己的身份,抢先一步滑下马背,低头侍立一旁,裴夜瞥她一眼,翻身下马,随手将缰绳交与摇光,自己大踏步走了进去。

    易倾南见前头两人一个往东去飞鹤园,一个往西去马厩,抓抓脑袋,开始琢磨自己的去处,是不是该回家丁苑收拾东西,然后去晴朗居找新东家报到?

    “易小五,要本将军过来请你吗?”裴夜停下脚步,冷冷望着她。

    “啊,不是!”易倾南惊得跳起,不敢怠慢,一溜小跑奔上前去,心里想着,敢情旧主子还要来个离职面谈?看起来很像那么回事,就不知道要谈些什么?

    见他板着脸,易倾南也不敢多问,垂头跟在其身后,亦步亦趋朝飞鹤园走去。

    “主子你可回来了!”裴宝率先冲过来,裴夜根本不理,一个侧身就走了过去,裴宝扑了个空,再一看后面跟着的小家丁,不由得竖眉瞪眼,“你,你,你,又跑来做什么?”

    易倾南指指前面的挺拔背影,小声解释:“主子要训话。”

    裴宝愣了下,咧嘴笑道:“我就知道,你小子一天到晚尽惹事,这不,撞刀口上了吧!”想想又叮嘱一句,“主子其实心挺软的,你好好认错,他不会为难你。”

    易倾南听得眉开眼笑:“谢谢裴宝哥,裴宝哥对我真好!”

    裴宝撇嘴:“……”其实他是幸灾乐祸好不好,可一看见小家丁那可怜样,这心怎么一下子又软了?

    也许都感受到了裴夜周身散发出来的那股冰冻三尺的寒气,除了牵马去马厩的摇光,其余七星卫们都躲得远远的,易倾南一路上半个人影都没看见,畅通无阻,轻车熟路进了那间大大的寝室。

    裴夜早已落座,冷眼见那少年一脸谄媚样,笑眯眯走进来,道:“你还好意思笑?”

    易倾南笑容凝住,呐呐道:“是。”

    “是什么是?”裴夜面色微沉,朝她手臂处投去一瞥,“你不待在府里休养,跑出去到处惹事,打架斗殴,可知错?”

    “知椽错!”易倾南连声回答。

    “知错?”裴夜哼了一声,看那少年低眉顺目答应得飞快,其实却是一副认真认错坚决不改的神情,真是气不打一处来,手指揉了揉额际,按理说这样不听话的家丁,早该打板子了,可是这小身板又捱得住几下?

    还有,挺奇怪的,自己好像并不太想真的处罚他。

    这或许是因为曾经吃过他做的那顿宵夜吧,吃人嘴软,嘴软了,心也跟着软了。

    心底无奈叹气,表面自是不动声色,不带情绪问道:“你的手没事吧?”

    “还好。”易倾南随口说着,伤处有点疼,但是还能忍受,估计问题也不大,看来那药膏是起了关键作用。

    裴夜点点头,冷声道:“说吧,怎么回事?”

相见欢 第四十九章 一步登天(下)

    易倾南微怔一下,说什么啊,要说的可就太多了,他是想从哪里听起?

    想了一想,反正也就这一次机会了,决定从头开讲:“启禀将军,那日小人被清波园的腊梅姐姐骗去,在慈荫院受审,老夫人给了小人四十两银子,让小人跑路……”她一五一十将自己受审过程,对方的种种指责,以及出府遇到翠丫,深巷遇劫的经过大致说了一遍,想想气不过,还将那独眼龙提及四十两银子的言语重点描述,反正她大体是实话实说,只稍微添油加醋,以裴美人的聪明睿智,怎会想不到其中奥妙?

    裴夜闭目深思,修长的手指在案几上轻敲两下,问:“还有呢?”

    “还有,今日一大早小人本来是来上缴银子的,可是将军不在,小人出了飞鹤园就被夷陵皇子堵住,硬是把小人绑出府去。”易倾南可不好意思说自己是被点了穴,那也太逊了吧,只含糊带过。

    “是他绑你,不是你自愿跟去的?”

    “当然是他绑小人的,小人是将军府的家丁,怎么会跟他走呢?”易倾南暗暗翻个白眼,这个问题问得真是很白痴啊。

    “继续。”

    “哦。”易倾南忍住腹中饥肠辘辘的感觉,暗地哀怨,不管是面谈,还是训话,能不能先让填饱肚子啊?无奈舔了舔嘴唇,一边回忆一边道,“后来的事您也知道了,殿下抢了沈二少的马车,硬是把小人拉着去了醉月楼……”

    裴夜打断她道:“他硬拉你去,你其实不想去?”

    易倾南被问得一愣,忽然想起自己此时是男子性别,正处于青春冲动期,如果是没点那方面的想法,似乎太矫情了些,于是干笑两声道:“不瞒将军说,小人有点好奇,不过确确实实是殿下硬拉的,小人哪有那胆子啊,有些事只能想不能做的,将军你说是吧?”

    “严肃点!”

    裴夜低喝一声,吓得易倾南心头一个激灵,笑容收敛,如实汇报,“嗯嗯,后来就进了醉月楼,老鸨给找来了春桃夏荷秋月冬晴四位姐姐,一个比一个美,陪着殿下在楼下喝酒……”

    “那你呢?”

    “小人,小人跟个名叫小凤的姑娘在楼上房间里。”

    裴夜目光一凛:“你招妓了?”

    “没有!”易倾南赶紧摆手否认,“小人只是想救那个小凤,可没那坏心眼,小人跟她之间清清白白的,就是说了会儿话,然后小人就出去了。”

    “谅你也没那个胆。”裴夜冷哼,面色微沉道,“下次再敢去烟花之地,回来打断你的腿!”

    “是,将军。”易倾南缩了缩肩膀,心道还下次呢,下次她都去墨兰了,也不等他发问,继续汇报,“小人眼看时辰不早了,就劝殿下早点回府用膳,没想到一走出醉月楼大门,那沈二少就带人打来了,小人之前也不认识沈二少,怕殿下有个什么闪失,将军在皇上面前不好交代,所以只好也冲上去帮忙抵挡。”

    “这么说,你跟人打架还是为我着想咯?”裴夜见那少年不迭点头,面色稍缓,冷道,“没眼力见的傻小子,赫连殿下可不像你想的那么娇弱。”

    易倾南低头称是,打到后来她也看出来了,那个赫连祺明显就是个绝顶高手,沈二少那么壮硕的个子,那么剽悍的体重,他一把就给拎起来了,抛出去的那一手更是帅气,就跟轻轻松松抛个布袋似的。

    不过将军主子更帅气,人影一闪就接住了,自诩视力不错的她居然连他的身形动作都没看清楚,真是快得不可思议!

    哎,什么时候她才能有这样一身厉害的本领?!

    接下来的剧情他是亲自参与了的,自然也不用她再描述了,易倾南绞尽脑汁想着,生怕自己还有遗漏的思想工作没说,忽然又想起一件顶顶重要的事,头垂得更低,“那个,有件事,没有及时禀报,请将军恕罪。”

    “什么?”

    “小人上次从医馆回府,正好碰上夷陵皇子,被他拦住要小人带路,小人带他绕了几个圈子,他觉得小人辛苦,赏了小人二两银子……”这件事其实她心里想了挺久的,终于还是决定坦白,连四十两银子都上交了,大头都进去了,还在乎个尾巴吗?

    “你这财迷!”裴夜骂了一声,神情不辨喜怒,只道,“等会老老实实给殿下送回去。”

    “小人知道了。”易倾南打起精神应道,这下可好,最后一点家底都出去了。

    辛辛苦苦大半年,一朝回到解放前,这说的就是她了。

    裴夜听出这有气无力的回答,瞟她一眼,淡淡道:“至于这四十两银子,既然是老夫人赏你的,交给我也没用,你就自己留着吧,不是在到处打听房子吗,这点银子只怕不够,你还得在府里好好干活,努力赚钱。”

    “啊?”易倾南又惊又喜,又是醒悟,又是不解,听着他前一句是惊喜,四十两银子居然又回来了;中间那句是醒悟,自己被干爷爷出卖了;最后一句则是不解,在府里干活,这话听着会让人心存歧义想入非非啊,她不是都被他给了赫连祺了吗,要干活也是该去墨兰不是?

    “怎么,你不想在府里干了?”裴夜冷飕飕抛出一句,脸色不太好看。

    “当然想啊,可是,可是小人……”易倾南嚅嗫半晌,终于忍不住问出来,“将军不是答应夷陵皇子,把小人给他了吗?”

    裴夜盯着她的眼,眸底风起云涌,黑沉一片:“你很想换主子么?”

    “当然不是!”易倾南头摇得像拨浪鼓,可想着他当时答应得那么干脆,毫无留恋,小脸随即垮下,“可小人自己哪里做得了主,还不是将军和殿下说了算,殿下说要交换,将军一口答应……”

    “是么?”裴夜眉头渐渐拢起,似在回忆当时的场景,忽而哼道,“你哪只眼睛看见我点头了,哪只耳朵听见我答应了?”

    “什么,您没答应?”易倾南傻了,没办法消化这一事实,“那您的意思是,小人现在还跟以前一样,是裴府的三等家丁?”

    “不是了。”裴夜起身往内室走。

    “……”易倾南直觉想要跟进去,又觉得不妥,只得怔怔站在原地,脑子里乱成一团。

    裴美人他什么意思嘛,说话只说半句,把人家胃口吊得高高的,上不到天,下不着地,他倒好,跟个没事人似的,难道不知道她都快急死了吗?

    到底怎么个结论啊?

    过了一会儿,裴夜走出来,见那少年站着一动不动,还是一副茫然无辜的模样,又好气又好笑,道:“还杵在这里做什么,做事去吧!”

    “是,将军。”易倾南答应着,行了个礼退下,出门就往外走,管他呢,先回寝室再说吧,她还担心翠丫的事,顺道去大厨房找周许氏问问。

    “你往哪里去?”裴夜在后面叫住她,“小厨房在园子东头,你去做点吃的,份量多些,需要什么就找裴宝。”

    他说得随意自在,就像是平时嘱咐惯了,可把易倾南听得愣住,不是都一拍两散了吗,还命令她做饭呢,转念一想又释然了,对了,最后的晚餐,是这个意思吧?

    一路碎碎念着,易倾南还是急急忙忙找到飞鹤园的小厨房,这小厨房地方倒是挺大,物事也齐全,却基本属于闲置状态,灶上倒是烧着热水,她粗略打扫了下,就见裴宝进来了。

    这飞鹤园是男人们住的园子,小厨房平时也不做饭,只烧烧水什么的,这会儿是裴宝见将军主子回房,过来提水准备伺候沐浴了,没想到却见小家丁在里面忙活,不觉一惊,“喂,你别乱动里面的东西!快出去!出去!”

    “裴宝哥,是将军让我来的,他肚子饿了,要吃东西。”易倾南早将小厨房里翻了个遍,心里盘算着,张口就来,“我需要面粉、鸡蛋、葱、鲜肉,时间紧,就简单弄点,现在熬粥也来不及了,你看大厨房那边有没有现成的,端一钵过来,别忘了再带点酱菜。”

    裴宝瞪着她:“我说你这小子,胆子够大的啊,竟然命令起我来了?!”

    “我哪敢啊?都是将军说的!是将军说的!”易倾南嘿嘿笑着,学着裴夜的声调,闷声闷气道,“需要什么就找裴宝。”

    裴宝咬咬牙:“你……等着!”说罢走去灶台,提了热水出去了。

    “哎,裴宝哥,我这着急呢,你快点!”易倾南追到门口叫道。

    “知道了!死小子,拿着鸡毛当令箭……”裴宝骂骂咧咧走远了。

    怨归怨,可事关将军主子,裴宝也不敢有违,以最快的速度送来了易倾南需要的材料。

    易倾南挽起衣袖,指挥若定。

    “裴宝哥,我左手受伤了,端不起锅,你来帮忙吧!”

    “裴宝哥,我伤口不能沾水,你把葱择了洗干净,再把碗碟都洗一洗,擦干待用……”

    “裴宝哥……”

    可怜的裴宝,被呼来唤去,东奔西走,面色稍微有点不耐,那小家丁就是一脸委屈:“我不是故意的,都是将军,他说他肚子饿了……”

    一想起主子回屋时那冷若冰霜的神情,裴宝就蔫菜了,彻底认命。

    有人给打下手,易倾南乐得轻松,打蛋,和面,切菜,剁肉,一系列准备工作就绪,锅子倒油烧热,很快就摊好了又香又脆的鸡蛋薄饼,将就裴宝端来的稀粥热了下,再配上周许氏独门手艺的酱菜,一股脑给将军主子送去。

    鸡蛋薄饼加清粥小菜,裴夜吃得津津有味,薄饼吃了一块又一块,粥喝了一碗又一碗,忽见那少年立在一边,不住吞咽着口水,不由得唇角上扬,总算露出一丝笑意,“想吃的话,自己拿碗筷去。”

    什么?

    易倾南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这是在邀她同桌而食?

    可他是高高在上的将军主子,她只是个小家丁啊,实在有违尊卑,不合礼数……

    “不饿就算了。”裴夜又埋头下去。

    饿,怎么不饿,她都快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失礼事小,饿死事大!

    “是,是,小人去去就来。”易倾南连声答应着,一溜烟跑出去,在小厨房里抓了碗筷,对着正在收拾战场的裴宝呵呵直乐,又一溜烟跑回来,给自己舀上满满一碗粥,端着先喝了一口,满足得只想流泪,边吞边顺势坐下,举筷夹起一块饼,张嘴就咬掉一大口。

    不错,手艺还没退步!

    她本来就是现代人,那礼仪规矩只在脑海里晃了一下,就抛去九霄云外,浑然不顾了,此时饿得不行,便是放开手脚,大口喝粥,大口吃饼,偶尔抬眸与裴夜目光对上,还毫无顾忌咧嘴一笑。

    裴夜对这少年的表现倒是不觉什么,他在军营里与士兵同吃同睡惯了,平时与七星卫们也是不分你我打成一片,这在飞鹤园其实是很寻常的事,真正最讲规矩最守礼节的,也只有裴宝一个。

    “我不吃葱的,下回记得别放。”

    易倾南吃着吃着,突然听他冒出一句,半晌没反应过来。

    不是最后的晚餐吗,还有下回啊?

    肚子渐渐饱了,晕乎乎的脑子开始正常运转了,慢慢地,她也有点明白过来了,自己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一时没控制住,试探着,小心翼翼又小心翼翼,还是把心里的疑问给问出来了。

    “将军,您是不是生小人的气了,所以在殿下面前说了气话,其实,您不想把小人给他?”

    裴夜瞥她一眼,没好气道:“自作聪明。”什么气话不气话的,从头到尾都是那赫连祺自言自语,他可没接话,更没半点表态!

    易倾南偷瞧着他的脸色,没放过那隐隐的笑意,知道有戏,也顾不得吃了,左右都是伺候人的活计,做生不如做熟,何必舍近求远,赶紧站起来,趁热打铁恳求,“将军,小人知道错了,往后一定好好干活,绝不偷懒,您就大人不记小人过,收回成命吧?”

    “真心话?”

    “真的真的,要不您惩罚小人吧,罚扫地,罚挑水,罚冲院子,罚刷马厩,罚倒夜壶……”

    易倾南一脸讨好,背书似的噼里啪啦说了一通,这都是三等家丁的日常工作内容,把裴夜听得微微皱眉,朝那小身板上下打量几下,暗叹一声,道,“你已经受过罚了,以后引以为戒,好自为之。”

    受过罚了?什么时候的事,她怎么不知道?

    易倾南疑惑看着裴夜,后者放下筷子,扯扯唇角,一副你真是笨得可以愚钝无比的表情。

    受罚……对了!

    易倾南脑子里灵光一闪,今日裴美人让自己汗流浃背跟着马车走,游街示众,经受了身体和心灵的双重刺激,这,应该就是惩罚吧?!

    裴夜看着那张忽愁忽喜,表情不住变幻的小脸,知道这小子是弄懂了,淡淡道:“快吃吧,都凉了。”

    “谢将军恩典!”

    易倾南眉开眼笑,也没下跪磕头的习惯,而是朝着他深深鞠了一躬。

    她心目中的那个裴美人,又回来了!

    眼见裴夜已经吃得差不多了,易倾南也不好再耽误,几口吃完就自觉收拾起来。

    “等会去郑直那里领了新衣服,把包袱收拾了,早去早回。”

    “是,将军!”易倾南答应得极快,可想着后面那句又呆住了,没对啊,说了半天,还是要她收拾包袱走人哪?

    她抬头瞪着裴夜,裴夜也盯着她:“又怎么了?”

    “您不是刚刚才说要留下小人的吗,这会儿又让小人去收拾包袱……”堂堂大将军,怎么能出尔反尔,说话不算数呢?

    裴夜见这少年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模样,扯唇道:“本将军的贴身随侍,难道不跟本将军住一个园子,还在家丁苑跟人挤通铺?”

    易倾南张大了嘴,眼珠子都快要瞪出来了,什么?

    是她耳朵不好,还是他口齿不清,她竟听到他说……贴身随侍?

    她,升级了?!

姻缘错 第一章 用心良苦

    最近将军府里出了三件不大不小的事。

    头一件事是那位在清波园老夫人身边侍候的杨嬷嬷,不知所犯何事,被打了板子,还被辞退回了老家,临走前哭哭啼啼在慈荫院门外跪了一夜,到头来仍没能改变结果,只换来屋里人幽幽一声叹。

    俗话说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偌大个将军府,开掉个下人而已,原本无可厚非,只是这杨嬷嬷是老夫人身边服务多年的老资格,平时深得主子信任,府中地位比一般管事可高多了,说打就打,说下就下,丝毫没有转圜的余地,非但周围近旁无人求情,连跟她有亲戚关系的大管家郑直都是缄口不言,底下众人暗地里纷纷猜测,这到底犯了多大的事,让那心地仁慈的老夫人坚持重罚毫不留情,一时众说纷纭。

    有的说是因为她平时眼高过顶,心气太盛,所以惹了主子不快,一怒之下就动了重手;也有的说是因为她平日在府里脾气太糟,人缘太差,得罪了不少人,被众人联名告到了主子那里;还有人说是因为她那个不争气的干儿子,成天游手好闲在外惹事,主子怕败坏了府里的名声,索性连根拔起,永绝后患。

    她这一走不打紧,府里人人自危,都在深刻反省,正好夷陵皇子在府里做客,活计较平时多了不少,众人便都卯足了劲做事,热火朝天你追我赶,生怕让主子挑出什么毛病来,也跟那杨嬷嬷一样被辞退出府,毕竟在裴府做事不仅薪水不错,说出去也倍有面子,比在普通小家小户做可强多了,即便以后实在要换地方,这番资历也跟镀了层金似的,不管走到哪里都是抢手货啊!

    第二件事,也是出在清波园。

    就在杨嬷嬷被辞出府的当日,老夫人就一病不起,闭园休养,府里谁也不见,就连那表小姐也被拒之门外。

    时间一长,便有人猜测,这位心慈仁善的老太太会不会是因为不舍杨嬷嬷离开,忧心过度,这才愁出病来,毕竟在身边侍候这么多年了,也有了感情了,之前一气之下撵了人走,等冷静下来也就后悔了,不习惯了,但又拉不下面子挽留,只能巴巴跟自己生闷气。

    据说表小姐没见着人,心里担忧,便以此为借口来找将军表哥想办法,谁知却碰了个软钉子,裴夜的原话没人知道,大意却是,近来府里住有贵客,既然有病,闭园休养乃是最好,免得过了病气给皇上的贵宾,他一声令下,派了府里侍卫在清波园门口轮流值守,如此煞有其事,也坐实了老夫人身体抱恙一事。

    前两件事都是坏事,而这第三件事,却是件大大的喜事。

    那进府没两月的三等家丁易小五,也不知是撞上什么狗屎运,竟博得将军主子的青睐,破格提升为二等家丁,还钦点他进了飞鹤园,成为自己的贴身随侍。

    听说那小家丁还很是抢手,老早以前康亲王就开口讨要过他,将军没答应,后来夷陵皇子也看上了他,将军当时应了,下来就反悔,抢先一步将之提拔起来,委以重任,害夷陵皇子闹了个竹篮子打水一场空,上门争执,还差点翻脸。

    消息一传出,众人眼珠瞪破,嘴巴张裂,各种羡慕嫉妒恨。

    要知道,从三等家丁晋升为二等家丁,少则一两年,多则三五年,那必须是要表现优异,立下功劳才行,而这名不见经传的小家丁,仅仅是用了两个月,而且还不到!而且也没见他做出什么特别的事儿来,怎么就一下子青云直上了?

    对此,除了易小五所在寝室的部分人员之外,其余众人纷纷表示不服,特别是那些为府里服务了好几年的老家丁,更有好事者径直找上了大管家郑直,要问个究竟。

    郑直斜眼一睨来人,只轻描淡写一句:“有本事,你也模样长得俊俏点,做事讨人喜欢点,下一个提升的肯定就是你了。”

    这话表面上是褒奖,可听起来却似乎隐含着别的意思,但也只是感觉而已,又挑不出明显的错处来,不过,听的人大都会忽略后半句,只注意到前半句去了。

    于是乎,有一种传言在府里悄悄流传开去,那就是,新近晋升的某人是因为以色惑主,所以才能飞黄腾达,一步登天。

    主子的喜好与决定,做下人的自然无权置喙,可心里有了想法,看向那个幸运儿的眼光就有点不一样了。

    易倾南身为传言的当事人,却是半点没觉察到自己正处于漩涡的中心地带,此时她正在飞鹤园老老实实接受裴宝的上岗再培训,准备大展拳脚干一场,以报效将军主子的慧眼识才知遇之恩。

    说实话,裴美人这主子可真不是盖的,那日他一句说罢人就出门去了,只留下她晕乎乎地站在原处,半信半疑不知所措,没过一会儿,裴宝一脸黑线进来,带她去找大管家郑直,一方面是宣布主子的旨意,另一方面则是领取新的衣装,督促收拾物品,尽早到位。

    裴夜虽是府里的男主人,可对于内院之事从不插手,这一次破天荒地开了口,郑直不敢怠慢,心中再是不情愿,表面上还是恭恭敬敬应下,立时叫人根据易倾南的身高体型,取出新的衣装来。

    易倾南进府之时已经领过两套三等家丁的黑衣黑裤,一套在先前受伤时已经扯坏,身上穿的这套跟人打架也弄脏了,眼见给领新衣服,倒是挺高兴的,可一看傻眼了,竟拿出来两套蓝色的?

    三等家丁穿黑色,二等家丁穿蓝色,一等家丁穿灰色,这是府里明文规定的,死板得要命,为此她还给这些家丁服想了名号,分别是黑老鼠,蓝精灵和灰太狼。

    自己明明该是黑老鼠的,怎么就变成蓝精灵了?

    半晌才反应过来,自己不仅是职务变了,级别也跟着变了!

    可把她给欢喜的,三等家丁转正之后的月钱是一两银子,而二等家丁可就是三两啊,钱多了,地位提升了,而且裴宝已经在飞鹤园里给她指定了一间小屋子,虽然地方不大,陈设也简单,但终于可以不用跟那群臭小子挤通铺了,睡觉的时候只要谨慎关好门窗,也不用再包裹得严严实实闷热难受了,对于这副正在发育的小身板来说,实在是太好了。

    稍微有点美中不足的就是,最近见的蓝色可真多,现在又是个蓝色,貌似有点和蓝莲花撞衫?

    回寝室收拾东西的时候天已经擦黑了,正好一群少年吃过晚饭回来,围着她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大伙儿都替她开心,也羡慕她的好运气,易倾南自然没忘记这帮难兄难弟,胸脯拍得啪啪作响,“只是换了个地方做事和睡觉而已,其他还跟过去一样,我还是那个易小五,相信我,以后我有的,你们也都会有的!大家都加油干,好日子还在后头!”

    一番话说得少年们喜笑颜开,连连欢呼,声音大得差点将屋顶给掀翻了,要不是周林夫妇正好过来,指不定还要闹下去。

    周林作为三等家丁的管事,在这种时候自然是要出面说几句的,首先是肯定易倾南的成绩,热情待人,聪明肯干;然后就是鼓励众少年以其为榜样,踏实干活,力求上进。

    虽说易倾南不是像王福贵和常宽那种牛高马大的个头,但头脑灵活,讲究效率,平日里干的活也还不少,她人走了,原本十个人的活计就要分摊给九个人干,自然会有一些调整,周林过来之前已经想好了安排,紧接着就开始布置了。

    趁着周林与众人说话,周许氏将易倾南悄悄拉去一旁,低声笑道:“我听说你到处找我,可是为了那翠雅丫头来的?你也有点骨气好不好,才大半天不见,就想人家想得不行啦?”

    易倾南见她笑呵呵的模样,猜想翠丫应该没啥事,顿时放心下来,把她拉向更僻静的地方,讨好道:“我的好婶子,你就别卖关子了,快告诉我吧,翠丫她人在哪里啊?”

    周许氏微诧道:“怎么,你一点都不知道?”

    易倾南愣了下道:“知道什么?”

    周许氏脱口而出:“将军不是让我给她找个住的地儿吗,人都住进去了,就是城南的一处小宅子,地方稍微窄了点,但挺安静的,附近住的也都是安分守己的,屋主也实诚,我已经交了半年的房租,整整六两银子,都是将军让账房先生给支出的。”

    “真的?”易倾南又惊又喜,简直不敢置信,她在心里什么情况都设想过了,可压根没想过这样的结果。

    “当然是真的,难道婶子还骗你不成!”周许氏瞪她一眼,又道,“不过你也别高兴得太早,将军说了,往后的房租就该你去交了,而且这半年的租金,将来也是要在你月钱里慢慢扣出来的。”半年的房租就是六两银子,还有吃的用的,什么都得花钱,可够得这傻小子挣的!

    易倾南听得接连点头:“应该的!应该的!”给房租没有问题,她一直都有在外租房的想法,可托干爷爷和医馆馆主一打听,却是吓了一跳,上京城寸土寸金,一座宅子要数百上千两银子,最贵的地方就是以万两计,这卖价高了,租金自然也高了,而且还必须要城里有身份的人做担保,还有啊,房租通常都是一年半年地交,一次就是十几二十两,她哪里拿得出来?

    所以那些养外室的,金屋藏娇的,可都不是说说而已,家底得相当厚实才行!

    而像这样的价格,半年租金六两银子,算是很便宜的了,人家肯定是看在将军府的面子上降了价,这天大的好事,她自然答应得爽快。

    周许氏见这少年一副眉开眼笑春风得意的样子,手指在她额上轻戳一下,斥道:“你年纪还小,翠雅丫头就更不用说了,可别尽想着小两口这些情情爱爱的事,而今眼下最要紧的,就是好好侍候将军,蒙他关照提拔,将来能够混个一官半职,给你婶子我也长长脸!”经过这些时日的相处,她跟周林都看好这少年,觉得他并非池中之物,只在府里当个小家丁真是浪费了,必须得往高处走啊,而这回当上将军的贴身随侍,就是最好的机会,可得把握住了。

    易倾南实在哭笑不得,什么小两口不小两口的,她只把翠丫当成妹妹啊,可是又不好反驳周许氏的话,只得含糊答应下来。

    周许氏满意点头,道:“听翠雅丫头说,她学过裁剪与刺绣,所以我在城南找了家如意绣坊,让她进去再跟着学学,学成之后也能帮着做点手艺,赚钱补贴家用,你的负担也就没那么大了。”

    易倾南求之不得,当即连声道谢。

    不过在回去飞鹤园的路上,走着走着,想想又觉得奇怪了,自从夷陵皇子住进来,经常都听人抱怨说人手不够,尤其是丫鬟,而且府里有那么多的空房子,说实话,翠丫这小姑娘模样长得挺好的,不比腊梅海棠之类的差,聪颖伶俐,做事干活也勤快,走到哪里都是受欢迎的那一类——

    这个裴美人,干嘛非把人家送出府去,留下来岂不是更好?

姻缘错 第二章 女大十八变

    易倾南调进飞鹤园,有一个人是极其不开心的。

    那就是她的前任,裴宝。

    都说那被辞出府的杨嬷嬷心气高,其实裴宝心气更高,他是裴夜乳母的儿子,又与裴夜一同长大,因着这样一层关系,深受裴夜信赖,留在身边做了贴身随侍,整个飞鹤园的吃喝拉撒睡都归他管,其地位无人能够撼动,除了裴夜和七星卫,府里众人见了都尊称他一声裴管事,谁想到,会突然冒出个小家丁来,夺了他的权,占了他的位!

    裴宝实在想不通,这小家丁到底凭什么能得到主子的青睐,身板不如自己壮硕,资历也不如自己深厚,人脉更不如自己宽广,怎么就能一步登天了呢?

    易倾南的任命一下来,裴宝就开始寻思,到底是采取消极怠工,还是直接爆发的方式,来表达他的不满,但他还没付诸实际行动,就被那将军主子叫了去。

    裴夜的话简明扼要,他老早就提升裴宝做了飞鹤园管事,却碍于身边无人侍候,所以才委屈裴宝继续留任,挂的是管事的名,做的是随侍的事,现在可好,来了个易小五,总算可以把裴管事解放出来,摒弃日常繁杂琐事,好好行使领导职责。

    一番话说得裴宝眉开眼笑,大是振奋,只觉得浑身都充满了干劲,想想也是,以往府里众人叫他一声裴管事,那就是个尊称,而现在,却是有实权了,瞧,手下还有一个小兵呢!

    裴宝辗转反侧,一夜未眠,次日一早就摆出管事的架子,勒令易倾南重新学规矩,了解裴府的人际关系,熟悉将军的习惯喜好,掌握服侍的项目技能。

    说实话,裴夜的确是个极好伺候的主子,首先,他没有架子,虽然性子冷了点,酷了点,但脾气好,心胸宽广,赏罚分明;其次,他不挑剔,吃的穿的用的,只要大体上过得去,一律照单全收;还有,他行伍出身,并不是那种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公子哥,生活自理能力很强,能够自己做的事从来不假手于人。

    所以,裴宝自以为很拿得出手的那些技能,对易倾南而言,真是小菜一碟,这哪叫什么技能啊,就是些基本的生活琐事好不好,传饭布菜,洗衣叠被什么的,随便找个宾馆服务生都会做,这么稀松平常的本事,也就是在七星卫面前显摆显摆,在将军主子面前敷衍过关,但她可压根瞧不上眼。

    不过裴宝说的那些府里的人际关系,还有将军主子的习惯喜好,却极对她的胃口,这都是她平时听八卦听不来的,此时也就听得聚精会神,身板立得直直的,小脸仰得高高的,一双大眼睛还忽闪忽闪的眨,十足的好学宝宝模样,实在给够了面子,也让裴宝过足了当讲师的瘾。

    从裴宝那里,易倾南知道了很多事,比如将军的生辰八字,比如将军除了不吃葱,还不吃苦瓜和胡萝卜;比如将军位高权重,事务繁多,平日里也没什么兴趣爱好,就是在寝室看看书,在小校场练练武;比如将军在朝中从不拉帮结派,也几乎不宴请宾客进府聚会,所以在上京城里没什么朋友,唯一能在府里旁若无人来去自如的,只有那位康亲王宁彦辰;再比如,上京城百姓常说的那位裴老爷子,其实不是说的将军主子的爹,而说的是他的爷爷,裴府当年的家主,裴鸿志。

    易倾南听到这里很自然就问了一句:“那将军主子的爹呢?”

    裴宝忽然就噤声了,许是知道自己说漏了嘴,过了一会儿,神情颇不自在地转到别的话题上去了。

    很显然,这是个敏感话题,易倾南不是傻子,当然察觉到不对劲,但她也没追问,只是心里存了这么个疑团,将军的爹呢,哪儿去了?

    记得她刚到上京时听人说起,裴老爷子是在将军主子还在沧州前线对敌作战时因病过世的,距今也不过几年时间,后来又听干爷爷容泽礼说起裴老爷子,说两人早年是好友至交,感情深厚,她都一心认定那就是将军主子的爹,却没想到,说的其实是将军主子的爷爷。

    自己进府也好些日子了,从来都没听人提起过这类话题,难道这竟是府里的避讳?

    在她看来,无非就是两种情况,一种是英年早逝,怕勾起老夫人和将军主子的伤心事,所以绝口不提;第二种是个败家子之类的,因故被逐出家门,远离上京,所以也绝口不提。

    想来想去也都是瞎猜,易倾南也没放在心上,自那之后,裴宝讲话注意了很多,只是在说到将军主子的未婚妻,沈府大小姐沈晴衣的时候,话才又多起来。

    看得出,裴宝对这位沈大小姐很是尊敬,言辞不乏溢美之词,他也是搞不懂,为何将军主子当年亲自送出传家之宝,定下这门亲事,后来还在皇帝面前婉拒指婚,以明心志,而今却不知何故,迟迟不予迎娶进门,要知道,这沈大小姐可是上京城里出了名的才女,知书达理,样貌出众,就连当今皇后娘娘都对她盛赞不已,这样的妙人儿,该当得上裴府主母了罢。

    这什么定情信物啊,什么拒婚明志啊,易倾南之前已经听得不少,没甚感觉了,只好奇一问:“当年将军主子多大岁数啊,就知道送玉佩哄女孩子开心了?”

    没想到这话竟把裴宝问得愣住了,想了半晌才犹豫道:“我那时还没跟着主子,他是随老太爷一起回乡访友,岁数应该不大吧,九岁还是十岁……”

    易倾南连连吐舌,古代人都流行早恋,但没想到还有这么早的,真是!

    至于那碧玉莲佩,听裴宝说,那是裴府历代的传家之宝,只传裴家长媳,按理说应该在大婚之日由老夫人手把手传给儿媳妇的,为何将军主子小小年纪就能持有,过中奥秘,裴宝自己也想不通。

    易倾南最近听裴宝念叨沈晴衣念叨得多了,说人家这也好,那也好,听着听着,真有点心灰意懒的感觉,对裴美人那点遐思也减淡了不少,想想也是,如今的生活也挺好的,吃得好,住得好,每天除了接受培训也没干什么活,空了还能溜回家丁苑去找伙伴们吹牛聊天,一切都挺满意的,比起以前逃难挨饿的日子简直就是人间天堂,还成天做啥白日梦呢?

    特别是晚上回到自己寝室的时候,关好门窗,解开周身束缚,只着一件短卦一条亵裤,四脚朝天仰躺在小床上,更是觉得舒爽得不得了。

    这间寝室就在裴宝房间的隔壁,算是整个飞鹤园最小的一间屋子了,看样子就是个杂物间,裴宝找人随便改造打扫了下,就分配给她住,当时裴宝正在气头上,这算是一种变相的示威吧,可对于易倾南来说,只要是个独立房间,只要有门闩可以关闭,只要有张床能够睡觉,已经是好得不能再好,自是对裴宝千恩万谢的,倒把裴宝闹了个大尴尬。

    她觉得这寝室好,还有一个原因。

    飞鹤园总共有两个浴室,一个是众人公用的大浴室,一个裴夜私人使用的小浴室。

    裴夜私人使用的小浴室与其寝室相连,而众人公用的大浴室,却恰好跟易倾南寝室的窗户相对,这正方便她掩饰自身,每晚她给所有人把水烧好,由着大伙先洗,而她却是最后一个进浴室,洗完之后也不绕路,直接从窗口跳进房去,黑灯瞎火一蹴而就,根本没人觉察。

    等仔细检查关好门窗,不仅可以通体舒泰睡上一觉,她还将中断已久的内功心法又捡了回来,继续练习,而更重要的,她胸前的花骨朵,终于告别那羞羞答答的姿态,从小花蕾进化成了小笼包,并开始朝着蜜桃儿的方向发展壮大。

    其实如果这屋里有一面全身镜,对镜一照,她就会发现,此时的她比起刚进府的那会儿,变化有多大——

    个子又高了一截,肤色又亮堂不少,整个人显得特别有精神,这些都不算什么,最大的变化在于她的五官和身段。

    她的五官本来就生得好,只是因为年龄小的缘故,显得略微稚气,如今渐渐长开,愈发精致,眼睛清亮得仿佛要滴出水来,小嘴红润得像是花园里最娇嫩的花瓣,既有着少年的英气,又带着少女的秀美,最难得是她为人随和乐观,极具亲和力,俊俏的小脸上总是堆满笑容,灿烂宛如天边的朝霞,怎能不让人喜欢?

    还有那身段,虽说是胸前裹着厚实的布带,遮住了含苞待放的少女娇躯,可那纤细的颈项,柔软的柳腰,修长的双腿,从内而外散发出来的朝气与美好,又岂是一身蓝色家丁服所遮掩得了的?

    时日不长,飞鹤园的男人们还没怎么注意到这个。

    裴夜就不用说了,自从易倾南进了飞鹤园,他就开始忙京郊军营的事,早出晚归,马不停蹄,尽管说是贴身随侍,可两人根本没什么机会见面;而七星卫,他们都是生性粗犷的鲁男子,大大咧咧,不拘小节,平时跟着将军主子忙忙碌碌,自然无暇顾及一个新进园子的小家丁;裴宝反而是跟易倾南接触最多的一个,但他先入为主有了认定,即使有时候不经意近距离一瞥,觉得这小家丁实在长得太好看了点,嗓音也太悦耳了点,可要说长相,晴朗居住着的夷陵皇子,长得不是更妖艳?要说声调,那三等家丁里的江玉涵,在府里是出了名的娘娘腔,这易小五可比他好多了!是以他也没看出来。

    易倾南也没觉察自己这些变化,她心里想的是另外的事。

    进了飞鹤园,她最担心的不外乎三个人,一个是裴老夫人,一个是夷陵皇子赫连祺,再有一个便是翠丫。

    本来她是不喜欢这位裴老夫人的,可因为裴宝关于裴老爷的那只言片语,使得她对其同情心大涨。

    听裴宝话里的意思,裴老爷应该是在将军主子很小的时候就没在府里了,不管他是过世,还是被逐,裴老夫人一个人抚养幼子,都肯定过得很辛苦,特别是心头的苦,更没法对人述说,因此变得心理偏执一些,变态一些,也很正常,看在裴美人的面子上,就不跟她计较了。

    而那位夷陵皇子赫连祺,他说好了要带她回墨兰,她当时以为裴美人不要自己了,也就含糊默认了,可谁知道竟是峰回路转,柳暗花明,裴美人突然改变主意,把自己调进飞鹤园,她就跟那相声里连升三级的张好古一样,稀里糊涂昏头昏脑就高升了,等回过神来,就听说赫连祺因为自己的事跟将军主子起了争执,具体内容不得而知,但据裴宝说,当时动静还不小,可这是将军府,是上京城,是苍汉国,赫连祺又能怎样?最终还是老大不高兴的,由康亲王宁彦辰陪着外出游山玩水,打猎散心去了。

    赫连祺虽然人不在裴府,但府里暂停休假的制度还是没有改变,加之老夫人闭门静养,管理大权都落在了大管家郑直手上,他不开口,谁也别想日常休假,所以易倾南一直找不到出府的机会,也不知翠丫在那座租住的小院里过得怎么样。

    这一日,她想了又想,终于打定主意,要去找郑直请假,就请半天,跟翠丫见个面,问问情况就回来。

    她在大厨房附近耽搁了会儿,因为碰到周许氏,两人顺便说了几句话,然后再往家丁苑去,刚走到大门口,就听见郑直的声音传来。

    他说:“两天之后是将军的生辰,将军不喜欢铺张浪费,你们就暗地里准备,谁要是让将军高兴了,我就给他放天假……”

    ------题外话------

    大病一场,才知道健康是多么可贵,亲们一定要保重身体,加强锻炼,千万别像我……

相见欢 第三十三章 原罪

    “跪下!”

    出声之人,是站在老夫人右侧的一名妇人,身着深青襦裙,年过五旬,脸容温婉,想来年轻时的相貌也是不俗的,眼神中却流露出一丝愠色。

    左首也是立着一名妇人,年岁身着与右侧那位相仿,只略微瘦高一些,颧骨突出,稍显凶相。

    裴老夫人端坐在两人的中央,正是她当时在寿宴上从后台瞥见的模样,体态丰腴,眉目秀丽,面相看着倒是亲切敦厚,但这五官比起裴美人可真差了一大截,看来裴美人相貌随父亲多一些,她穿着蓝底绣金花图案轻薄云衫,深蓝的纱质褙子,满头珠翠,富贵十足,看向底下的目光里却有着丝丝探究的意味。

    易倾南站着没动。

    她自然是听见了的,此刻也并不是公然拂逆,而是突然想到了一件事,自从自己进了裴府当家丁,还没给谁下跪过,不管是康亲王宁彦辰,还是大将军裴夜,她都没跪,他们也从来没做过要求。

    有句名言怎么说的,但凡真正的伟人,从来都是谦逊的,就跟你身边的平常人一样。

    而这裴老夫人,一来就让下跪,实在叫人喜欢不起来。

    她又想起以前听府里人议论的,说是老夫人身边的新老哼哈二将,新的么,是丫鬟腊梅和海棠,都是老夫人跟前的红人,而老的,却是那杨嬷嬷和柳嬷嬷,是跟了老夫人十几二十年的心腹,也不知是哪个肚子里有几分墨水的,还编出句词来形容这四人,那便是:“娇花照水,杨柳依依。”

    意思是说,如今有了新人近前服侍,老人也该退居幕后了,可有些人就是心里不舍这金饭碗,硬是要坚守到死。

    腊梅和海棠经常出入女苑,她倒是认识,也算是点头之交,而杨柳两位嬷嬷,平时跟着老夫人身边,几乎不怎么出园,今日她却是头一回得见,听说柳嬷嬷长相稍显严厉,杨嬷嬷则是一脸温和,此刻一眼瞧去,立时分清。

    而杨嬷嬷眼底的怒意,她也没忽略过去,不是说那杨春明被撞破了头成了白痴吗,而且其身上还有另外的伤,陆大庆虽然没说那伤是在何处,但她分明记得,自己那一脚乃是用尽全力,足以让他爆蛋!

    这心思一转一收间,易倾南已经明白了自己现时的处境,被秘密召进清波园问话,显然是一场鸿门宴。

    郑直素来对自己不满,杨嬷嬷因为养子伤残之事也对自己怀恨在心,再加上她身处戏班的旧事,砍断旗杆的前科,被人猥亵的新案,随便哪个在老夫人耳边吹个风,提个醒,便造成她这会儿站在堂下听凭处置的困境。

    不过这只是跳梁小丑的一时蹦跶,这屋里可是老夫人在做主,她就不信了,堂堂将军府的女主人,会没点基本的鉴别能力,分不清是非黑白来!

    “叫你跪下,你还愣着做什么!”杨嬷嬷上前一步,厉声再喝。

    易倾南已经看清形势,她自认也不是什么英雄好汉铮铮铁骨,此时敌强我弱,没必要逞能,再说了,那不是别人,是裴美人的娘亲,跪就跪,也没到让自己无法忍受的地步。

    如此一想,便扑通一声跪了下去,还故意做出一副惶然不安的姿态,俯下身子,声音发颤:“易,易小五见过老夫人!”

    裴老夫人应了一声,饶有兴趣道:“你就是易小五?台上扮老虎的那个,如今在府里当差?”

    易倾南听得一喜,老夫人居然记得自己,好事!忙垂头答道:“回老夫人,小人正是。”

    静默了一会,裴老夫人平声道:“抬起头来,让我看看。”

    易倾南依言抬头,眸光往上面几人脸上一掠而过,便又似胆怯低下头去,只一眼,她看清了几人各异的神态,老夫人似诧似嗔,柳嬷嬷冷眼旁观,杨嬷嬷暗藏忿恨。

    她没有猜错,那杨嬷嬷果然是挟怨而来,接下来可要小心应对了,不过自己行得正站得直,没做亏心事,也不怕鬼敲门!

    “这模样,倒真是长得俊俏,就跟个姑娘似的,也难怪……”裴老夫人端详半晌,话没说完,只是悠悠叹了口气。

    那杨嬷嬷听得有点急了,扯下她那绣满花蔓的深蓝衣袖,口中低低做声:“老夫人!”

    裴老夫人点点头,也没唤易倾南起身,而是任其继续跪着,略想了一下,沉声道:“易小五,那晚柴房发生的事情,我下来也听了底下人的汇报,大致情形也清楚了,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易倾南心里快速跳了几下,底下人?那会是谁呢?

    几名在场的伙伴已经被下令封了口,便不会是他们,也不会是将军主子,难道是七星卫?貌似也不太可能。可就算她当时昏过去了,神智缺失之前还是有印象的,现场除了这几人之外,再没别人了,另外的人根本不知实情,如果要汇报,那极有可能是道听途说,甚至是添油加醋,胡说一通!

    可她现在并不知道这汇报之人是谁,更不知道汇报的具体内容,便不能贸然否定,如此只会惹得老夫人的反感,于事无补,只能随机应变,一步一步来。

    易倾南将自己置身于对方的角度,一边是自己的亲信,一边是个毫不挨边的小家丁,亲疏有别,任谁都会选择相信自己人,这个时候她最好就是避开锋芒,不予过问,息事宁人,反正将军主子已经给她报过仇了,她别的也没什么损失,就是被那色狼压了一下,摸了几把,就当是遇到了疯狗,自认倒霉了。

    主意打定,便一脸无措道:“都怪小人不好,明明前一晚帮将军身边的侍卫大哥在大厨房做了吃的,却忘了禀告周管事和郑大管家,从而引出一场误会,对大管家将小人关押在柴房反省思过这件事,小人不敢有任何意见,也确实是在柴房里反省来着,至于后来有人开锁进来,小人迷迷糊糊睡着了,也不知道是何人,想必这又是一场误会吧,毕竟黑灯瞎火的,谁也看不清谁,说不准这来的人还以为柴房关着的是什么野物呢,再后来,小人醒来的时候已经在街头的医馆里养伤了……”说罢埋下身去,恭恭敬敬连磕几个头,这才又抬头道,“以上句句属实,请老夫人明察。”

    她故意放低身段,贬低自己,闭口不提猥亵侵犯的行为,只坚持一个原则,那就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尤其是在对方态度尚未明确的时候,因为她相信,这也是老夫人的态度,若是自己一味强硬,说不准会适得其反,首当其冲落马,要知道,自己只是个最低等的小家丁,随便找个罪责惩罚棒打,再逐出府去,谁人又敢说什么?

    还有啊,她都把自己贬低成野物了,那姓杨的色狼还不依不饶扑上来,真真是禽兽不如。

    此番申辩中,她从头到尾都故意没提那将军主子,她想的倒也简单,男主外,女主内,都是各有分工的,虽然这回将军主子出手管了府内的事,但毕竟是私底下做的,没搬到台面上来说,自己也当考虑到他的难处,能闭嘴就闭嘴,能遮掩就遮掩,至于老夫人知道与否,那是另一回事,与她无关。

    相较于那汇报之人攻击性的目的,她这样委曲求全,顾全大局,应该更让主子喜欢才是。

    一番话结束,易倾南便是低头跪着,一动不动,看起来局促不安的模样,然而在众人看不到的地方,那双大眼睛正滴溜溜转动着,猜想着老夫人的表情和回复,寻思着可能会有的情形与对策,以不变应万变。

    说实话,这样猜来猜去真累啊,还不如让她汗流浃背在太阳底下干一天的活呢,由此可见,高门大院的水可深了,她现在还只是个小家丁,日子就过得这样艰苦,那些在主子面前当差的人,成天勾心斗角,算计来算计去的,还不得给累死!

    屋里静悄悄的,也不知那老夫人在想什么,反正就是不说话,易倾南有点着急了,却不敢表露出来,等了又等,似是没支撑好身体,微微往前扑了一下,手掌及时撑地,才勉强稳住了,吓得低道:“小人不是故意的……”

    其实她就是故意的。

    故意做出这胆怯懦弱的姿态,好让对方心软,放松警惕。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不管如何,早点拿出个结论来吧!

    如她所愿,裴老夫人轻咳两声,终于开了口:“听起来倒挺无辜的,不过说也奇怪了,那柴房在府里也是个偏僻地儿,这过路的人什么道不好走,偏偏就走去关你的那间屋子了?”

    易倾南怔了下,这话听着怎么怪怪的,倒似在暗地指责她一般,而说话的声音温和委婉,面上表情也是优雅无害,贵妇人的清贵气度无损半分,叫人挑不出一点不是来。

    话音刚落,扑通一声,那杨嬷嬷跟着一步,也面向裴老夫人跪下了:“老奴代我那不孝子向老夫人认错!”

    裴老夫人惊咦一声,微诧道:“杨嬷嬷,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说话!”

    杨嬷嬷咚咚磕了几个响头,这才抬眼含泪道:“老奴早年在雪地里受了寒,身体受限,膝下无儿无女,就这么个不孝的逆子,最近他日夜在家看书干活,改过自新,表现尚可,让老奴觉得很是欣慰,不免就夸了他几句,谁知他竟异想天开的,一心想着要重归府里,要为老奴争气,为将军和老夫人效力,这几日一再提起这事,老奴心知绝无可能,便一口回绝了他,可这傻孩子,跟老奴斗气,不知跑去哪里与人喝了闷酒,壮了胆又进府来寻老奴说情,可巧没找着老奴,迷迷瞪瞪路过柴房,听见那里有人叫唤,以为是进了贼,便走去查看,然后就碰到了易小五,这逆子喝了酒犯糊涂,把易小五当做潜进府里偷东西的歹人了,所以才动了手,都怪老奴平日管教不严,他是被逐出府去的人,实在不该再在府里出现,被人打了也是活该,请老夫人给这逆子,也给老奴降罪吧!”

    她话中所说的这雪地受寒,其实是有典故的,那年严冬,她正是陪年少的裴老夫人出游赏梅,路上遇到意外,她为护主子,跌落马车掉进了雪堆里,由此受了寒气,终身不能生育,嫁人没两年,其夫婿就是因为这个原因休了她,她回了娘家过得凄惨,后来又回了旧主身边做事,这一做就是二十多年。

    这杨嬷嬷也是个有心计的,二十年来决口不提,只是在今日才眼泪汪汪道出,令得裴老夫人追忆往事,唏嘘之余对她也心存歉疚,感情的天平不自觉便已是倾斜过去,叹道:“春明这孩子我也是看着长大的,以前是年轻不懂事,现在也知道上进了,他是为府里着想才被误伤了,你得好好抚慰着,叫他好好养伤,我过阵就去跟将军说说,等他好了之后就回来吧。”

    易倾南在底下听得真切,简直气得吐血,天底下真有这样不要脸的人呢,明明是欲行不轨的色狼,却偏生说成是一心抓贼的功臣,干脆就无耻到底,再把那什么破头啊,爆蛋啊,都说成是因公负伤好了!

    说来说去,最关键的还是她易小五不对,都关进柴房了,还叫什么叫,以为自己是春天里的那只猫啊?!

姻缘错 第三章 生日宴(上)

    裴美人的生日?

    易倾南掐指一算,哎呀,真的耶!将军主子二十二周岁的生辰!

    当时裴宝培训的时候就说过将军主子的生辰八字,她是暗地记下了的,只是这两天一直没见着主子的人,又惦记着翠丫的事,一不留神给忘了,可想日子过得飞快,转眼就到跟前了。

    只有两天时间了呢,怎么没见裴宝有什么动静啊?

    正想着,就听得脚步声声,过去的室友黄芩和章峰朝这边来了。

    两人耷拉着脑袋,颇有些垂头丧气的样子,跟她擦肩而过的时候,章峰还勉强点了下头,而黄芩直接就是头一甩就过去了。

    看样子,两人也是来找郑直请假的,被其一口回绝了。

    她倒是听说了,黄芩家里出了点事,经济上十分窘迫,而章峰的爷爷生了重病,两人都急着想回家看看,但身为裴府的家丁,必须遵从府里的规矩,不经上司允许是不能出府的,像他们这样的新人,更是要严格遵守,不得违背。

    章峰倒也罢了,而黄芩,前阵他跟郑直走得很近的,背地里不知打了多少小报告,但又如何呢,还不是一样遭拒?

    易倾南看看两人的背影,并不以为自己就能例外获得恩准,她跟郑直的交情还不如黄芩呢,而且郑直是清波党的人,早看自己不顺眼,要不是这次她被将军主子调去飞鹤园,而是继续留在家丁苑,他肯定是想着法子给自己使绊子穿小鞋的。

    想了一想,她也不进去了,省得彼此见了不开心,扭头便朝寝室的方向走去。

    这会儿正是午休时间,少年们都在寝室里歇着,就只有黄芩和章峰两人不在,想必是刚刚在郑直那里碰了钉子,躲到别处郁闷去了,见易倾南推门进来,好几人从铺上一跃而起,王福贵的声音嚷得最大:“小五回来了!有没有给我们带好吃的?”

    自从把易倾南调到了身边,裴夜就命令裴宝找人扩建和改造飞鹤园的小厨房,以往这小厨房基本就是个摆设,可下一步却要派上大用场了,在整改期间,飞鹤园的日常饮食还是由大厨房送,饭菜的档次自然比家丁们吃的好多了,有时候还会送些精细点心和粥品,飞鹤园里的男人们不太爱吃甜食,而且经常都不在园内,就她和裴宝两个人也吃不了那么多,是以每次她都悄悄留下,找机会给伙伴们捎带过来。

    对于少年们来说,其实挺盼望易倾南回来的,不仅每回都能吃到大家平时吃不到的好东西,还能听她讲些飞鹤园的趣闻,比如七星卫里谁的武功最好,比如将军主子一顿饭要吃多少碗,再比如裴宝裴管事睡觉是先打呼噜再磨牙,还是先磨牙再打呼噜,或者是边打呼噜边磨牙……

    诸如此类,易倾南说得唾沫横飞,少年们听得津津有味,当然,她就是打打擦边球,讲点无关紧要的琐事,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真正不该讲的,自是守口如瓶,滴水不漏。

    “你这吃货,就消停下吧,给我减肥去!”易倾南在他胸口捶了一拳,触感硬邦邦的,这家伙,越来越壮实了,就跟头蛮牛似的,粗壮有力。

    见她空着手,王福贵不满道:“怎么什么都没带啊,那你回来干嘛?”

    “我不能回来吗,这就是我娘家……”易倾南突然意识到不对,赶紧打住,“你管我呢,傻大个!”

    王福贵可没注意到她的语病,拍着胸膛道:“我这叫高大威猛,呵呵,瞧你那细胳膊细腿的样子,怎么就不长肉呢?”

    “我什么都让给你吃了,我拿什么长啊!”

    易倾南瞪着他,王福贵摸摸脑袋,咧嘴笑开了,屋里众人也跟着大声笑起来。

    小家丁们的午休时间很短,易倾南也没敢过多耽搁,说笑两句就把常宽拉到一边,引得王福贵和陆大庆老大不满意:“好你个小五,喜新厌旧啊,丢下我们旧哥们,找阿宽说悄悄话去了!”

    “去去去,我找常宽说正事呢!”易倾南朝两人挥挥手,又转向常宽,在腰袋里摸了个小布包来,悄悄塞到他手里,“我就这点了,你拿着,找机会给黄芩和章峰他们,就说是寝室里大家给他们凑的。”

    这是她最后一点私房钱了,本来想着请假出去看翠丫,所以一直揣在身上的,翠丫一个人住在外面,可不像自己待在府里有吃有喝的,做什么都需要钱,所以她是想给翠丫送去的,但事有轻重缓急,黄芩家不知道出了什么事,而章峰的爷爷还等着拿钱救命呢,尽管她跟那两人关系一般,甚至还不太好,但关键时刻该帮的还是得帮,力所能及尽点心意嘛。

    章峰都还好说,黄芩却是个心眼小的,为了避免尴尬,她选择了找中间人转交,王福贵和陆大庆跟对方明显不对付,而江玉涵胆子小,以前又跟其有过矛盾,所以性情耿直的常宽就是最佳的人选,由他来做这事,黄芩他们也不会有所怀疑,说到底,她也没想过他们会有回报,只求一个心安而已。

    布包一离手,这下真的是一点存货都没有了,下来还得好生想个赚钱的法子,光是靠当家丁的那点月钱,够什么呀!

    回飞鹤园的路上,易倾南又寻思起裴美人的生辰来,她想的是,只要她把裴美人伺候好了,开开心心过个生日,趁着裴美人高兴的时候,开口讨要个半日的假期,那还不是易如反掌的事?

    不过她可不能说是要去看翠丫,因为她隐隐觉得,裴美人似乎不太喜欢翠丫,急急就让周许氏给送出府去,半点没有转圜的余地,这是一个人的喜好问题,她也干预不了,干脆,就说是想去看干爷爷容泽礼,拿容老爷子来当挡箭牌,他也不好拒绝了吧。

    易倾南一路想着,不知不觉就走到清波园了。

    清波园闭园已经有好些天了,当时裴老夫人只是称病,不予会客,却被裴夜以怕过病气给夷陵皇子为名,硬是封了园子,还派了府中侍卫把守,不仅是老夫人出不来,连清波园里的下人们也不准进出,日常用品都是由园外定时送入。

    那赫连祺早被宁彦辰邀去游山玩水了,指不定什么时候才回来,可是清波园的禁令却一直没解除,并延续至今。

    易倾南不是傻子,就算开始不明白,慢慢地也想通了,这清波园闭园和杨嬷嬷被逐应该都是裴美人的手笔,至于其目的,她不敢想是裴美人在为自己抱不平,只能猜也许是府里某些人兴风作浪只手遮天,惹恼了裴美人,遂施以小惩,以显示家主的威信。

    别看裴美人平时不问府事,可这一出手就是雷霆之击,大大打击了清波党的气焰,没看现在清波园静悄悄的,那大管家郑直也是默然无声,本分了不少,有时候碰见还能露出点笑脸,虽说肯定不是出自真心,但至少表面上还过得去吧。

    就是那裴老夫人,也不知是真病还是假病,被这样关在园子里倒是有点可怜,外面百姓都说裴美人是个孝子,可母子俩平时好像就没怎么见面,吃饭也是各在各的园子,不闻不问,毫无交流,更不用说相携散步其乐融融的景象了,之前的隆重寿宴都是摆给外人看的,在她看来,这母子俩的关系有点怪,总觉得中间隔着层什么东西似的。

    沿着紧闭的清波园一路过去,路上遇到几名府里的丫鬟,都笑容满面地跟她找招呼。

    自从她升职被调到飞鹤园,众人对她的态度都骤然好起来,意欲巴结奉承的还不少,只是因为她成天待在飞鹤园里不出门,这才免受其扰。

    易倾南一开始真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时间久了也就慢慢习惯了,含笑点点头,有时间就停下来聊几句,没时间就客气道别走开,她这态度可比裴宝友善和蔼多了,所以在府里的人气不降反升,人缘那更是越来越好。

    刚走到飞鹤园的门口,就看见她现在的顶头上司——裴宝已经站在那儿了,正一脸不耐的模样,斥道:“你又晃悠到哪里去了?成天不落屋的,尽往外跑!赶紧来看看小厨房!”

    “小厨房弄好啦?”易倾南又惊又喜,心道真是天助我也,有了小厨房,还怕弄不出一桌丰盛的生日宴来?

    没错,这就是她一路上想出来的结果,在飞鹤园里办个小型的生日宴会,主角是裴美人,客人就是七星卫和裴宝,赫连祺和宁彦辰还没回来,可以忽略不计,这府里也就没别人了,宴会风格嘛,就来个中西合璧好了。

    易倾南是个实践派,说干就干,这会儿也顾不上跟裴宝说话了,径直朝小厨房跑去,进门一看,还真不错,水池、灶台、壁柜、菜墩、铁锅、蒸笼……设施齐备,器具完善,东西都是新崭崭的,工作面比过去宽阔了不少,还特意堂了两只小巧的碳炉,晚上给裴美人单独做点宵夜什么的,也不必现去拣柴生火了。

    当然,缸里桶里盆里钵里都是空的,各种食材都还没准备,百废待兴,这倒正好方便她行事,所以等裴宝进来,拿着张采购单子一边询问一边记录,她张口就道:“大米、面粉、肉油、菜油、芝麻油、鸡蛋、牛肉、猪肉、鸡翅、腊肠、火腿、青菜、白菜、紫菜、土豆、黄瓜、盐、白糖……”

    “白糖?”裴宝抬头。

    “就是石蜜。”易倾南改用了个现时的说法,续道,“甜酱、醋、胡椒粉、茴香粉……”

    裴宝一样一样记录下来,眼看着已经写了满满一页纸,忍不住哼道:“贪心的小子,一口气要这么多东西,你是开饭馆的吗?”

    “呵呵,将军和侍卫大哥们操劳多日了,我给他们多做点好吃的,补补身体。”易倾南陪着笑脸,考虑再三,她还是没打算把计划告诉裴宝,这个大嘴巴,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在裴美人跟前走漏风声,那还有什么意思?

    “嗯,那你得好好表现下,千万记住了,将军不吃葱,还有胡萝卜和苦瓜。”裴宝没忘叮嘱。

    “知道了,这些我都没要的。”易倾南点点头,心里却是不以为然,葱都没什么,胡萝卜和苦瓜挺有营养的,估计他是受不了那个味儿,下次她得想点花样,试着让他把这两样给吃下去。

    见裴宝收起单子,作势要走,易倾南急忙又将他唤住:“等等,裴宝哥,你得备注下,那牛肉,我只要牛里脊,最嫩的那一块!”

    “真挑剔!”裴宝没好气扔下一句,将军平时吃东西根本就不讲究,再说了,这小子要这么多东西,也不想想自己有几分本事,能做出个什么来?!

    想到这里,他倒是有点幸灾乐祸,等不及要看小家丁出丑的笑话了。

    飞鹤园要的物事,大厨房里一并采购,火速送达,品种比单子上只多不少,而且样样都是精挑细选的。

    接下来的两日,易倾南把自己关在小厨房里,一心一意研究晚宴的菜品。

    说实话,她做菜还算不错,那是因为前世的她没什么朋友,平日就爱在家研究点菜谱什么的,还报名参加过一个厨师训练班,抵得上半个厨师的水平,不过,那阵正好是她做噩梦做得厉害的时候,上课总是断断续续的,拿手的仅限于一些家常菜肴和小吃而已,上不了台面,可裴美人偏偏就好这一口。

    说到生日晚宴,裴府在两个多月前就举办过,当时她在后台也听人谈论过,说了好多让人垂涎三尺的菜名,包括前阵那康亲王宁彦辰来府里来蹭饭,那些菜名也是把她听得一愣一愣的,又精细又高雅,可不是她这样的半吊子厨师做得出来的。

    那她能做什么呢?

    呵呵,当然是裴美人没见过也没吃过的!

    ------题外话------

    最近龟央身体不好,写文也不利索,很悲催的瓶颈期……对不起大家!

相见欢 第三十四章 别了,裴美人

    今日这天时地利人和,对方可都占尽了,正是趁着夷陵皇子进府,将军主子忙得无法脱身的时刻,在这外间宾客止步的内苑,屋里的嬷嬷丫鬟都是老夫人身边的人,屋外也是几名身材高大面目陌生的家丁,真要颠倒黑白弄死她,简直易如反掌。

    易倾南此时才真正感受到作为小人物的悲哀,这个朝代就跟她的前世一样,真理总是掌握在少数有权有势的人手里,要想不被人欺负,不被人压制,你就得使劲往上爬,所以这些高门大宅里才会有那么多的勾心斗角,那么多的阴谋诡计。

    可这位老夫人不是别人,是裴美人的娘亲啊,堂堂将军府的女主人,当是睿智宽厚的性情,也许她只是被下面的人谎言所惑,一时糊涂呢?

    退一万步说,倘若那杨嬷嬷真的怀恨在心,要对自己做什么坏事,她现在身体已经恢复了,岂能任由他们欺负,打得赢就打,打不赢就跑呗,府外医馆里还有个刚认下的干爷爷呢,相信他会给自己做主的!

    想到这里,易倾南又觉得有了点底气,深吸一口气道:“禀老夫人,小人当时确实是困得睡着了,而且那时候天上在下雨,还下得挺大的,柴房的屋顶一直漏水,小人又冷又饿,本想着按照大管家的命令打起精神,好好反省,可实在没撑住……”

    这话不经意透露了一个讯息,当天晚上可一直是在下大雨,雨声哗哗的,杨春明走在路上,跟柴房隔得那么远,居然能听到里面的叫声,因此作出有贼的判断,简直太有能耐了!

    裴老夫人不是傻子,自然听出话中的弦外之音,不由得朝底下的杨嬷嬷看了一眼,言道:“我也想起来了,当晚确实是下大雨,筱蓉丫头因为害怕,还特意过来跟我作伴,杨嬷嬷,你先前不也说了,春明是喝了酒,迷迷瞪瞪的,这兴许是犯糊涂,听错了吧?易小五在柴房里安安静静待着,没出声的。”

    杨嬷嬷脸色变了几变,随即又俯身下去,悲悲切切道:“也有可能是这逆子酒喝多了,听错了,但他的想法没错啊,一心为府里出力,他这些年身体一直不太好,却还勇于去擒拿贼人,没想到,最后却落得如此下场!”说着竟呜呜哭泣起来。

    裴老夫人见她这般,便使个眼神,让另一位柳嬷嬷去扶她,这柳嬷嬷低头过去,唇角轻扯几下,从易倾南的角度,眼风过去,正好瞥见其脸上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瞬间即逝。

    是眼花了么?这是在笑谁呢?

    易倾南却不知,她其实没看错,柳嬷嬷确实是在冷笑,笑的却是杨嬷嬷说杨春明这几年身体不太好的那句话,这府里谁不知道啊,那杨春明就是个混混儿,不管在府里当差的时候,还是后来被逐出府去,城里的花街柳巷他可是熟客,身体能好才怪呢!

    这柳嬷嬷与杨嬷嬷虽为同僚,平时还住在一个屋里,以姐妹相称,表面关系很是熟稔友好,可背地里也经常相互较劲,在主子跟前争宠,毕竟两朵娇花年纪还小,资历尚浅,这清波园一姐的名号,还得在两棵老树之间争夺。

    柳嬷嬷可不像杨嬷嬷,因为救护主子有功,早年给许配了一户富庶人家,后来被夫家休了之后又隔了些日子才回到主子身边,她是一直都跟着主子,未曾婚配,实实在在的献了热血献青春,献了青春献终身的,对于杨嬷嬷这种半路回归的,她嘴上不说,心里难免会有想法,奴才救护主子,那可是天经地义的,换做是她,也是一样挺身而出,断不会成为日后谋取利益的手段!

    “姐姐莫哭,老夫人会为你做主的。”说完这句假惺惺的话,柳嬷嬷伸手去扶,杨嬷嬷哪里肯起,轻轻推开她的手去,两人推拉了几下,也就作罢。

    易倾南不知道这两人之间的暗斗,自然不会加以利用,这时候她还在想自己该怎么防守反击,很显然,杨嬷嬷是要一口咬定杨春明去往柴房的动机为擒贼,至于后来,就把她易小五当做是贼人了,两人缠斗在一起,发生点身体接触也是必然的,再后来……不好,要糟!

    这一声刚在心里叫出,那边杨嬷嬷已经停了哭泣,哽声道:“就算他将易小五误认为是贼,先动了手,可不知者无过啊,下来解释清楚不就得了吗,谁知易小五竟趁他酒醉虚弱,将他打成重伤致残,到现在还是神智糊涂,还伤了男儿根本,这辈子就算是完了!老夫人,易小五小小年纪就如此猖狂,心肠歹毒,趁人之危,恣意伤人,这等目无王法的凶徒,哪能任他逍遥自在,往后再变本加厉危害旁人?请老夫人明察,为小儿做主!”

    易倾南心里沉了一沉,自己一片好心没提及将军主子前来搭救的事,没想到却因此跳进了对方挖的坑里,不仅是自卫反击变成了行凶伤人,而且连同将军主子打杨春明的那一掌都算在了她头上,从个饱受欺凌的小家丁,一跃成为杀人不眨眼的大恶魔,这样的反差也太大了吧?

    现在再说出将军主子的事,人家肯定是不信了,还得另谋途径,洗脱罪名。

    “若真属实,我自然会做主,我裴府也容不得这等恶奴。”裴老夫人平平应了一声,便朝她望过来,“易小五,你可有话说?”

    略略回想下杨嬷嬷这连番的控诉,不难发现一个极大的漏洞,易倾南定了定神,申辩道:“回老夫人,当晚天色不好,小人在柴房里饿得浑身没劲,也看得不甚清楚,只见来人高大威猛,比小人足足高出一个头来,身上一大股酒气,门一开就给了小人一巴掌,把小人给打昏过去了,小人压根就没动过手,真的没有,如有半句假话,就让小人下到十八层地狱,从此消失好了!”

    十八层地狱,那就是阴曹地府,冥王的地界,她可求之不得回去。

    在这见鬼的朝代,真是没过上几天安生的日子,还不如回去冥府重新投一回胎呢,所以这诅咒发誓什么的,别人当真,她却一点都不怕!

    “你胡说,你没打他,那他身上的伤是怎么来的?”杨嬷嬷按捺不住了,回头朝她低叫道。

    此问正中易倾南下怀,目光迎上去,不慌不忙答道:“我也不知道啊,兴许是他自己在墙上撞的吧,不是说喝了很多酒吗,我以前见过一个酒鬼,喝高了之后不仅是打别人,还拿把菜刀砍自己呢,硬是把自己一只膀子给卸下来了,真是可怖啊。”

    说完还瑟缩一下,低头下去,显出好生后怕的模样。

    不就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吗,谁不会啊,她小五哥可是个中高手!

    杨嬷嬷气得捶地:“你撒谎!明明是你打的他!”

    易倾南根本不理她,却是朝向裴老夫人道:“老夫人,小人确实没有打人,小人一直笃定来人是来放小人出去的,心里感激得不行,就算再多挨几巴掌,也绝对不会还手!”

    裴老夫人挑了挑描得细长的柳眉:“哦,何以见得他会放你?可是他说了什么?”

    易倾南此时很是谨慎,也没节外生枝,只将自己想好的说辞讲出来:“小人看他身上穿着府里二等家丁的衣服,一只手里提着府里的灯笼,另一只手里还拿着锁链和大串的钥匙,这架势,可不就是来放小人的么?”

    这话却不是瞎话了,那晚杨春明确实就是这副装备而来,只不过前面都是铺垫,而后面那句钥匙,才是关键,也是她在杨嬷嬷的控诉之中发现的漏洞。

    杨嬷嬷自己也说了,杨春明是去找她的路上正好经过柴房,且不说单枪匹马去捉贼多不合理,既然是事发突然,临时起意,却怎么会有柴房的钥匙呢?

    还有啊,杨春明是被将军主子亲自下令逐出府去的,当时老夫人也是首肯了的,这被主家除名之人竟还穿着府里的衣服,提着府里的灯笼,大摇大摆出入于府内各个角落,不得不让人心里嘀咕,是谁给他背后撑腰,让他有这么大的胆子!

    她只是将问题抛出来,到底是临时起意,还是蓄意而为,这就要裴老夫人去判断了。

    某些人仗着自己的身份,在府里兴风作浪,为所欲为,可一点没把男女主子放在眼里,她就不信,主子就一点没察觉到,还是任其继续发展做大!

    “这么说来,都是杨春明他自作自受,跟你没半点关系了?”裴老夫人轻飘飘一句道出,把易倾南听得愣住了。

    怎么回事?

    这语气还是不对啊,照理说,此刻当是追究杨春明出现在柴房附近的动机,还有他那身衣服和那串钥匙的出处了,可这老夫人怎么还是就跟没听懂似的,也不去琢磨她的话,只把着眼点落在对方的伤势上,在是不是她伤人的问题上纠缠不清,这哪是当家主母的胸怀与作风?整一个被身边下人蒙了眼的愚钝老太太!

    易倾南忍不住眯起眼,高堂上坐着的,真的是将军主子的娘亲吗,会不会是人假扮来骗自己的?

    不过就算杨嬷嬷再是仇恨自己,也断不敢这样胆大妄为,做出这种李代桃僵的事来,可为什么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呢?

    猜想着种种可能,易倾南也不好贸然接话,只得低头应道:“回老夫人,是的。”

    “好一个是的!”裴老夫人哼了一声,蓦然拔高了声音,“易小五,在此之前,我就早听说过你的种种事迹,呵呵,听得我真是瞠目结舌,平生仅见哪!”

    易倾南把头埋得更低一些,心思飞快转动着,暗忖不只是不好,而是非常不好;不只是要糟,而是相当糟糕!

    柴房的事件就这么略过不提,转而去揭她的老底,另寻错处了!

    看这情形,老夫人已经先入为主,判定了她的罪过,即便是自己努力反驳自辩,列举细节,也是徒劳,这可怎么办,难道这将军府真的待不下去了?

    正胡思乱想,就听得裴老夫人声音平稳,不带喜怒道:“我只说你三宗罪,其一,你参加家丁招募的那日,逞能好强,胆大包天,毁掉了我裴府御赐的军旗,将军那是胸襟宽阔,不跟你为难,还破例招你进府,可这断不该成为你日后恃宠而骄的理由。”

    易倾南暗地翻个白眼,将军的良苦用心,不是你这内苑妇人能懂的。

    裴老夫人沉声又道:“其二,你不守本分,撇开自家主子,私自与康亲王结交,来往过密,甚至还为他近身服侍,而且还是发生在我裴府正厅之中,众目睽睽之下。”

    易倾南跪在地上无辜咬唇,什么近身服侍,小五哥就当了次报幕员而已,若说近,那郑直比她近多了,可不可以也一同治罪?

    “以上倒也罢了,既然你愿意另攀高枝,我也不会强求,将军将这府里内务交给我主持打理,我自认也有这个权利,一拍即散,放你自由,但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又去勾搭夷陵皇子,不仅与他同乘一车,还在大庭广众勾肩搭背,携手而来,你这丢的可不只是我裴府的脸,更是我苍汉的脸!你说,我怎能留你在府里,隐患无边,祸害无穷?!”

    最后一句,掷地有声,易倾南再不明白那可真是个傻子了,这是要赶她走呢!

    这才是对方的最终目标!

    坏印象已经生成,再留下来只会忍气吞声,处处受制,那还有什么意思?

    走就走,此地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除了伙伴们和裴美人,这府里也没什么好留恋的,她先行一步,日后安顿好了,再把伙伴们都接出去,至于裴美人嘛,以后就相见不如怀念了。

    易倾南心思敲定,埋首下去道:“小人知错,愿自动离府,请老夫人降罪!”

姻缘错 第四章 生日宴(中)

    裴美人身为当朝大将军,当年立下赫赫战功班师回朝,在皇宫里什么宴会没参加过,什么御膳没吃过,就算她真能做出一桌宫廷菜来,谅他也不稀罕,真正能够出其不意取胜的,却是她的那些平民饮食。

    阳春白雪见得多了,那好,就给你来点下里巴人。

    易倾南设计的菜单很简单,就凭她一个人的力量,实在没法做太多的品种,所以利弊权衡,因地制宜,又考虑了这些古代人的接受度,最终是保留了八样:荤菜是煎牛排、烤五花肉、蜂蜜鸡翅,素菜是炸薯条,想着可能太腻,她又加了个充满乡土气息的青菜钵,汤是玉米浓汤,主食是紫菜包饭,甜点嘛,就是特制的生日蛋糕。

    关于这顿中西合璧土洋结合的餐食,她仔细想过,首先,裴美人是身强力壮的年轻男子,清粥小菜不适合他,大碗大盘的肉食更加出彩;其次,裴美人是武将,不必考虑清雅细腻的风格,直接来些简单粗犷的就行;再次,裴美人见多了高门盛宴,那些精雕细琢的菜品对他来说不稀奇,若是些返璞归真的菜式说不定更受其欢迎。

    理论归理论,实践才是硬道理,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尤其在古代,缺乏必备的工具和原材料,什么都需要改良,好在这是在将军府,条件比别处强多了,又有将军主子有言在先,裴宝自是大力配合,又堂了一大批物事,还专门定做了一个烤架,工具和材料方面基本上没有大问题,剩下的就只是出成果了。

    易倾南每天躲在小厨房里捣鼓食物,她找了个理由,说是自己对场地和器具都不熟悉,而且很久没做饭了,手有些生,需要几天时间来找感觉,裴宝也懒得理她,反正将军也不在,就随便她弄去。

    身为飞鹤园的管事,裴宝挺有责任感的,偶尔也去小厨房转转,检查工作。

    这日远远见得里面的人影晃动,粉尘飞舞,听得那锅碗瓢盆叮叮当当响个不停,他还真怕这小家丁把刚建好的厨房给拆了,赶紧过去看,却见那易小五衣袖挽得老高,腰间系条围裙,小脸上一块白一块黑的,正在锅里煎着什么东西,还滋滋作响,屋子里弥漫着呛人的油烟,又飘散着一股浓浓的肉香味。

    听得门外脚步声,易倾南抬眸,朝他咧嘴一笑:“裴宝哥,我这就快好了,你洗个手,在那边坐会儿,尝尝味道。”

    最近的实验品蛮多的,起初的一些都带给家丁苑的伙伴们了,只是僧多粥少不够分,而且少年们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想那大胃的王福贵,不管是什么一口就吞下去,得出的结论只有两个字“好吃”,鉴别能力几乎为零,可别指望他们能给出什么好的建议和意见。

    但裴宝就不同了,毕竟是跟在将军身边的人,再怎么也有几分品味,对将军的喜好习惯也十分了解,由他来试菜那是再合适不过了。

    所以等裴宝洗好手在进门处的桌前坐下,没一会儿,易倾南就将她做好的成品一样样端上来了。

    裴宝看着眼前跟个小花猫似的少年,目光下移,审视着桌上的所谓菜肴,眉头不由得皱了起来:“这些……能吃吗?”

    虽然闻起来挺香的,但这品相,可跟他平时见过的宴席差远了。

    不过小家丁的眼神隐含期待,额上的碎发都被汗水浸湿了,一缕缕纠结着,再加上那张满面尘灰烟火色的小脸,他也知道,最近这易小五干劲挺大的,天不亮就起来在厨房里摆弄,夜里也没早歇下,将军带兵打仗要鼓舞士气,他裴宝当好管事也必须保持小家丁的积极性。

    想到这里,裴宝迟疑举起筷子,巡睃半晌,慢慢夹起一片金黄色的肉片,还没送到嘴边,就被易倾南拦住:“等等,这个要包着菜吃,还要蘸点酱,我来教你!”

    说罢,她也夹起一片肉,放上一片洗净的生菜叶,包好对折下,再蘸上点她自己调的蘸酱,举起来朝裴宝示意,裴宝学她的模样一一弄好,眼睛一闭就咬下去了。

    咦,还挺好吃的,嚼起来脆脆的,肉片合着生菜叶,还有股清香味,口感跟他以往吃过的烤肉又有许多不同。

    “这叫什么?”裴宝好奇问道。

    易倾南据实回答:“烤五花肉。”前世有一阵她特迷韩剧,里面的韩国菜也照着菜谱做过,也许不是原汁原味,但看起来也**不离十吧。

    裴宝撇撇嘴,吃起来感觉还算新颖,可这菜名就太土气了,也是,乡下来的小子,哪取得出什么高雅的菜名?

    “要改名,就叫香脆肉。”裴宝为自己想出如此形象的菜名,好一阵得意。

    “是。”易倾南也不跟他反驳辩论,菜名嘛,只是个代号,终归是要吃下肚去的,只要这上司不反对,能端上桌就好。

    裴宝举筷点了点旁边的盘子,盘里一块方方的,黑乎乎的,巴掌大小,像是肉食一样的东西,不屑道:“这又是什么?”

    “煎牛扒。”易倾南见裴宝一副茫然不解的表情,赶紧补充,“就是煎牛里脊肉。”

    “牛肉就牛肉嘛,叫什么牛爬!真是的!”

    “是,是。”易倾南边说边是取了把锋利的尖刀,割下一小块,装在小碟里递给他,“裴宝哥,你趁热尝尝,冷了就不好吃了。”

    裴宝刚夹起来就叫道:“怎么是生的?!你看,里面还有红线!”

    “熟了的呀,我已经煎到七分熟了,要是全熟就不好吃了。”易倾南挺委屈的,这可是她最拿手的菲力牛扒,是前世在西餐厅打工时偷师学来的手艺,换做其他人,她还不肯做呢!

    裴宝将牛扒放回碟里,接连摇头:“不行不行,菜肴必须做熟,要不将军和侍卫们吃坏肚子怎么办?”

    吃坏肚子?

    裴美人和七星卫们个个壮得像头牛,就是啃生肉都没问题,吃点七分熟的牛扒会吃坏肚子?呵呵,开什么国际玩笑!

    可她只是个二等家丁,上面还有身为一等的直接领导,反对无效,唯有服从。

    易倾南无奈叹口气,“那好,就做全熟吧。”幸好她要的都是牛里脊上最嫩的那部分,肉质极嫩,煎成全熟也还能吃,到时候配汁下点功夫,口感应该不会太差。

    裴宝对她的纠错反应还算满意,筷子在空中转了一圈,最后落在最不受人待见的几个小黑团子上,外皮是层紫黑色的干菜叶,内里看起来像是饭粒,中间还夹着五颜六色的东西:“这是点心吗?”

    “这是紫菜包饭。”易倾南小心翼翼夹了一个起来,放在他面前的碗里。

    苍汉是内陆国家,紫菜之类就显得极其珍稀,她好不容易才收来这点,而且也不是前世那种正宗的韩国紫菜,没那么大,那么有韧性,而且还缺乏像寿司帘那样的专门工具,制作起来花了不少心思,不过小五哥聪明伶俐,大胆发挥,做出的成品有板有眼像模像样的,当然没忘记取掉了裴美人不爱吃的胡萝卜。

    “颜色看起来还不错。”裴宝好不容易夸了一句,夹起一块送进嘴里,易倾南毫不意外看见他轻轻点头,瞟她一眼,挤出一句,“还行。”

    易倾南笑了笑,她对自己的厨艺还是有信心的,此时忙把桌上其他的菜都往裴宝面前推:“裴宝哥,你再尝尝这些,这个是蜂蜜鸡翅,这个是炸薯条,这个是青菜钵,还有玉米浓汤……”

    裴宝一样一样尝过,他爱吃甜食,对蜂蜜鸡翅和炸薯条感觉还不错,就是品相太差了,青菜钵碧如翡翠,清淡可口,也还觉得挺好的,就是那个玉米浓汤,太稠了吧,味道也怪怪的,还有股子奶味,跟盆面糊似的,怎么喝啊?

    最后一个是甜点,易倾南端出来的时候有点不好意思:“本来是要做奶油蛋糕的,但我还没打奶油,现在只是半成品,就是普通的蒸蛋糕。”

    裴宝可不管什么奶油蛋糕,还是什么蒸蛋糕,他也分不清这二者的区别,只觉得这糕点吃起来甜香绵软,口感味道跟平时吃过的点心大不相同,倒是最满意的一道。

    易倾南瞧着他的面色神情,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暗忖等把奶油打出来,铺在蛋糕上,那才叫惊艳呢,唯一遗憾的就是没有食用色素,只能借助某些蔬菜和水果的汁水来上色,奶油的颜色会比较淡,但已经相当了不起了。

    试菜完毕,裴宝仍是瞪着那一桌子菜,皱眉道:“以后你每天就做这些给将军吃?”

    易倾南赶紧解释:“不是啊,这只是第一餐的菜品,以后就都是家常菜,我想这开伙的头一顿,得吃出个新意来,裴宝哥你说好不好?”

    “开伙?”

    “嗯嗯,就明天晚上,我们这小厨房就正式开伙了呀,得好好庆祝一下才行!”

    裴宝看着那小家丁兴奋的模样,眉头不觉又蹙起来,明天啊,那不是……想想也没什么,不就是顿开伙饭么,应该无妨。

    易倾南乘机问道:“那……明晚将军会在园子里用膳吧?”

    裴宝摊手:“我怎么知道,这个你要去问他本人。”

    易倾南听得小脸垮下来,怎么问哪,这裴美人最近总是早出晚归,行踪不定,神龙不见首尾的,她都好些天没跟他打上照面了呢,这生日晚宴,要是寿星不出场,那还有什么意思?

    想想她又压低声音,试探着问上一句:“裴宝哥,你知不知道,清波园什么时候能解禁呢?老夫人这病也病得挺久的了。”就算母子之间有些嫌隙,可儿子过生日,当母亲的怎么说也要参加的吧,要不她在座次安排上把裴老夫人也算进去?

    裴宝警惕看着她:“你问这个干嘛,好好做你的事去,不该管的不要管!”

    易倾南见他板起脸很是严肃的样子,吐吐舌头,讪笑道:“没,我就是随便问问,我这就做事去!这就去!”说着急急收拾起桌上的残局来。

    她本来想问的是裴老夫人会不会在裴美人生辰之日出园,可听裴宝这口气好似不太可能,那就继续闭园吧,不用邀请老太太参加,她其实还没那么有心理压力。

    其实她还想问问,将军主子的生辰到了,就算不是过整十大寿,可府里还是该庆祝下吧,为什么这几天里里外外没见半点动静呢?但瞧着裴宝的脸色,话到嘴边又咽回去了,老夫人还在养病呢,也许府里忌讳这个,也就没准备,那好,就在飞鹤园里小范围庆祝下吧。

    现在最关键的就是,今晚裴美人会不会回飞鹤园吃饭,这才是头等大事,可问谁都没用,只能是问他本人,裴宝的答案听起来不错,就是不太好实施——

    人都见不到,怎么问呢?

    可没想到次日一早,她走出房门,准备打水洗漱的时候,却见一队人匆匆往外走,那为首头戴官帽身着朝服,气宇轩昂英姿勃发的男子,不正是裴美人?

    易倾南激动得眼泪都快流出来了,她倒没意识到别的什么,这难得的机会,顾不上多想,径直端着水盆冲过去:“将军!将军等等!”

    裴夜闻声站住,转过头来,声音淡淡:“有事?”

    易倾南奔到他跟前,小脸仰起,着急问道:“今晚上您会回来吃饭吧?”

    裴夜略一挑眉:“吃饭?”

姻缘错 第五章 生日宴(下)已修

    “对的,吃饭,今天我们园子吃开伙饭,将军您能回来吗?”易倾南使劲仰头,努力对上裴夜的眼神。

    她进府之后虽说磕磕碰碰,险情不断,但好歹能吃饱饭,营养跟得上,个头往上蹿了一大截,现在的身高据她估计有一米六零,可站在裴美人面前,才抵上他的肩膀,那他的身高至少在一米八零以上!

    谁说古代男人身材矮小的,那些专家学者们,真该穿越来自个儿好生看看!

    尽管她光荣晋升进了飞鹤园,当上了裴美人身边的贴身随侍,可一来裴宝守着候着防着,二来裴美人最近忙于朝事公务,算下来,她都有好多天没看到他的真人了,此时得见,竟隐隐有些想念的意味。

    那张脸,还是那么英朗阳刚,还是那么俊美逼人,尤其那双黑如子夜的眼眸,就这般静静望下来,仿若最精纯的黑曜石,透出点点乌金色的光芒。

    好美啊!

    易倾南在心底赞叹,感觉自己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开伙饭?”裴夜眉头拢起,看着面前恭敬站着的蓝衣少年,没漏过那小脸上毫不掩饰的期待神情,再看看身边的七星卫们,一个个脸色平静眼神淡定的,可那绷紧的背脊线条,则是透露出几分紧张与不安。

    一年一度的那个日子,又来临了……

    “是啊,将军你会回来吧?”易倾南满面堆笑又问。

    裴夜抿唇,本来想说不的,可对上小家丁那使劲仰起的巴掌大的小脸,面色微白,眼睑下还有淡淡的青晕,头发也是乱七八糟的,显然是刚睡醒的模样,但就是这样睡眼惺忪的一张脸,因为唇边咧开的大大的笑容,却一下子变得生动灿烂起来,带着少年人青春无敌的朝气,纯净似玉,明媚如花。

    心瞬间软了下去,拒绝的话到了嘴边,最后却是微一点头,“嗯。”说罢没再看她一眼,大步流星,径直而去。

    易倾南得到肯定答复,旗开得胜,开心得差点跳起来,七星卫们从她身边快步走过,投过来的眼神好生怪异,又有着隐隐的欢喜,易倾南见摇光走在最后,忙追上去唤道:“收工了就早点回来哦,我做了很多好吃的,大家都有份!”

    没想到这一喊过后,侍卫们就跟火烧屁股似的,跑得比兔子还快,一溜烟就不见人了。

    有好东西吃,没理由不高兴啊,这些男人,真是群怪物!

    易倾南猜不透这奥秘,也懒得去猜,她今天还有好多事要做,匆匆洗漱过后,就去找裴宝汇报工作。

    “什么?将军答应晚上回来吃饭?你说真的?”裴宝的表情也奇怪,就好像听到太阳西升皇帝裸奔的奇闻,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是真的,刚刚我遇见他的时候问的,他亲口答应的,侍卫大哥们都在场呢!”易倾南觉得他真是小题大做了,就是答应回家吃个饭而已,又不是答应每人加薪十两白银,至于那么紧张吗?

    裴宝皱着眉背着手,在屋子里走来走去,一副烦躁不安的样子。

    易倾南还以为是他怕自己手艺不过关,惹得裴美人不满意,赶紧凑上前去,拍着胸脯保证:“裴宝哥,你就放一百二十个心,上回我做的宵夜,将军一口气吃光了的,这次只会更好,绝对没有半点问题!”

    “不是这个,而是……”裴宝欲言又止,想了一想,终是叹一口气,摆手道,“算了,跟你小子说也说不明白,先做事去,今天得把将军的寝室给打扫下,不能见一点灰,床单被子全换了,窗帘也换了,鲜花就不必摆了,弄点兰草放窗台上,也不打眼……”

    他越说声音越小,最后几句完全就是在自言自语,一边嘀咕一边急急往前走,要不是易倾南耳力好,换做旁人的话根本听不到。

    易倾南跟在他身后,心道今天是裴美人过生日,自然要将他的房间打扫干净,裴美人回来看着感觉也清爽,自己厨房里的事只能缓一缓,好在东西都是备齐了的,她手脚也麻利,就算要搞大扫除,时间还早,准备晚宴也来得及。

    这飞鹤园是裴夜的私人属地,占地不小,平时园子里的花草树木都是由府里的花匠来修剪护理,围墙石径长廊等等也有窦庆云派专人来打扫,只有裴夜的寝室,除了裴宝之外,不准任何人进去,这禁令本来没针对七星卫,侍卫们很自觉地退避三舍,没有裴夜的指示,绝不踏进半步,而现在,允许进入的又多了一个人,便是新晋的随侍,易小五同学。

    易倾南其实都不是第一次进来了,那晚她和翠丫被裴夜带回来,也曾经进来过,只不过当时事发突然,担惊受怕的,也顾不上到处欣赏查看,待了一会儿就回家丁苑了,后来虽然晋升进了飞鹤园,可是一直在裴宝手下学规矩,然后又在小厨房里忙活,再加上裴宝有意无意把守严密,竟是一直没机会靠近,这次遇上裴夜生辰,裴宝大概也是想通了,开始慢慢放权了,这才带她进来做事。

    难得明目张胆登堂入室,易倾南自然不会放过这绝佳的机会,她没忘记自己进府的初衷,目光在房间里瞟来瞟去,不断搜索,可找了半天,却一无所获。

    这裴美人的寝室也太简单了,床是床,桌是桌,柜是柜,床单被盖窗帘都是一应的素色,没半点花纹,墙上的两幅水墨画,也是黑白米灰的色调为主,再有就是壁上挂了一柄斑驳的古剑,案几上放着块汉白玉的镇纸,除此之外,并无别的饰物。

    她的虎头,既没在那小校场的库房里,也没在裴美人的寝室里,到底在哪里呢?

    裴宝心气高,但做事十分尽心,尤其是为将军主子做事,裴夜的房间他是每天都在打扫的,所以并不显脏,易倾南手臂上的伤早好了,又恢复了昔日灵活的身手,既有着少年人的蛮实力气,又有着少女的细腻心思,做起事来又快又好,没一会儿就把地面打扫了,台面柜面也都擦过了,接下来就是更换床单被盖了。

    裴宝一看她那双细白小手,再看看他的粗黑大手,啥也不用说了,直接将任务派在她头上,他自己只在一旁指导监督,易倾南听着他的嘱咐,从柜子里取出备用的织物,先是将内室的软榻给换了,接着再去更换那张大床上的被褥。

    这是一张黄梨木雕花门围架子床,大概是为了照顾裴美人高伟魁梧的体型,这床做得尤为宽大,在她看来,足够好几个人睡在上面,随便打滚儿都不会翻落到地上。

    易倾南弯腰下去,刚拿开上面的枕头,不想却见靠床里的位置,两只圆滚滚的物事露出头来。

    咦,这不是江玉涵帮她做的那只布老虎吗?

    怎么变成两个了?

    定睛一看,两只布老虎却是长得不一样,她的那只是用碎布头做的,花花绿绿的,是那种丑得可爱的类型,江玉涵的针线做得在男孩子里算是不错的了,针脚还算细致,就是老虎的眼睛缝得有点歪斜,这就是她的杰作了,当时还不觉什么,现在看起来真有点丢人。

    如果说这只布老虎还能算作玩具的话,另外的那只可就称得上工艺品了,红橙黄绿青蓝紫,七种颜色的布料嵌成的身子,背部还加了截金色的缎面,边缘用白色绒毛镶了个边儿,一针一线缝得紧紧实实的,一看就是大户人家做出来的东西。

    跟这高档品相比,她的那只简直就是地摊货了,不知差了多少倍!

    易倾南一手一只拿着,越看越是无语,这个裴美人到底怎么想的,明明已经有了这么好的东西了,还非要也她做一个出来,那不是折腾她好玩吗?一个美,一个丑,还偏偏摆在一起,这算什么事啊?

    “喂,别动将军的东西,放下!放回原处!”

    裴宝一进门就看见那小家丁举着两只布老虎怔怔出神,赶忙出言阻止,同时一个箭步过来,抓住易倾南的手臂,“你傻了啊,不是教过你吗,将军房里的任何东西都不能动的,怎么一转身就忘了!这可是将军的宝贝,弄坏了就是赔上你这条小命,也担待不起!”

    “宝贝?”易倾南愣愣举起手里的布老虎,在他眼前轻晃一下,迟疑道,“你说这是将军的宝贝?”不是吧,她送来的那只布老虎,裴美人竟然爱若珍宝,抚之入睡?

    裴宝挥开她右手的地摊货,小心翼翼接过她左手的高档品,又小心翼翼放回原处,边做边嗤鼻道:“就你的那只,丢在大街上都没人要,我说的是这个,这是沈大小姐当年回赠将军的信物,你说珍贵不珍贵?”

    听他这么一说,易倾南这才发现那只布老虎确实有些年代了,但保存得相当好,一点磨损都没有,可见所有者爱之弥深,精心珍藏。

    裴宝话题起了头,又开始滔滔不绝夸赞那沈大小姐才貌俱佳,知书达理,是上京城里数一数二的清贵名媛,也是当之无愧的裴家主母,倒没注意那小家丁突然沉静下来,默默将手里的布老虎收进袖中,最后悄然放进了腰袋里。

    有了那高档品,哪还会在意她这地摊货呢,还是不要摆在这里丢人现眼了罢。

    一番大扫除下来,易倾南情绪有些低落,午饭只扒了几口就作数了,但她不肯承认自己是在吃醋,尤其是吃蓝莲花的陈年老醋,只想着是也许是新一**姨妈快来了,身体不适导致精神不好,属于正常现象。

    不过很快她又振作起来,自己就是个小家丁,纠结这些干嘛呢,做好自己的分内事就行,而且今天是裴美人的生日,别的不提,就说他当初赠食送衣的义举,之前屡屡救护的行为,如今提拔晋升的恩典,也该给他好好办个晚宴,热热闹闹过个生日啊!

    其实吧,裴美人跟那蓝莲花也挺登对的,至少外形上看着像那么回事,蓝莲花再是不济,也比府里的表小姐好吧,那表小姐的娇蛮无理飞扬跋扈,府里众人可是早领教够了,私下议论都是怨声载道的。

    而自己,对裴美人那是见色起意无法抵挡,纯属小女生青春期的萌动与迷恋,说白了就是个单相思,这一厢情愿的事,来得快也应该去得快,她今年才十五岁呢,裴美人都二十二了,大她半轮还有多,代沟蛮大的,还是早早放弃为好。

    好一阵心理建设之后,易倾南的干劲与活力又回来了,系上围裙,挽起衣袖,把额际耳边的碎发都拢进帽子里去,回到小厨房开始做事。

    今天的食材调料都是大厨房那边一早送过来的,她悄悄给周许氏讲过,说自己刚进飞鹤园,要卖力干活挣表现,周许氏自然是赞许不已,除了言语上鼓励之外,行动上更是大力支持,这不,送来的食材都是府里最好的,又新鲜又优质,而且看着数量太多,怕她一人忙不过来,所有的蔬菜瓜果都是择好洗净的,这就大大节省了时间和人力。

    整个下午,易倾南都在小厨房里忙活,切配,腌制,调酱等等,小身板转来转去忙个不停,这些天她对厨房里的厨具也用顺手了,还尝试了用铁锅代替蒸笼来做蛋糕,做出来的效果那是色泽金黄,滋味不减,品相更上层楼。

    终于到了晚饭时间,小厨房里热火朝天,各种美食一一出炉,听得园子里阵阵脚步声,易倾南忙探出头去,只见裴夜与七星卫们一个不少都回来了,正往寝室的方向大步走去。

    易倾南大喜过望,干得更加卖力了,没一会儿,菜式尽数端上主厅的红木大圆桌,煎牛扒、烤五花肉、蜂蜜鸡翅、炸薯条、青菜钵、紫菜包饭、玉米浓汤,每样都是大盘装着,一旁菜架上还有生食可以现煎现做,怕菜凉得快,她还特意将那两只小炉子搬到厅里备用,桌上还放着一壶酒,那是她从大厨房里摸来的青果酒,府里的酒窖她没法进去,这个酒稍微有点女气了,只图添点气氛,就将就着吧。

    所有的细节都考虑好了,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摆好最后一副碗碟,易倾南注意到门外的动静,眼瞅着众人更衣完毕朝这边来了,赶紧猫身溜了出去,奔进小厨房里,把那只大大的裱花奶油蛋糕给端出来了,蛋糕上还插着四只红蜡烛,二大二小,象徵着他的二十二岁生辰。

    “恭祝你福寿与天齐,庆祝你生辰快乐,年年都有今日,岁岁都有今朝,恭喜你,恭喜你……”她选了这首古代人比较容易接受的生日歌,脚步轻快,边走边唱,烛光闪闪,映出一张笑意盈盈喜庆洋溢的明艳小脸。

    大厅里倏然安静了下来。

    众人有说有笑的声音一下子停顿不发,七星卫们有的张着嘴,有的瞪着眼,有的抚着额,而裴宝只呆了一下,就脸色大变,气急败坏冲过来,低道:“你搞什么名堂,不是说开伙饭吗?”

    易倾南眨巴着眼睛,显然不太清楚状况,这些人都高兴傻了吧,“是开伙饭,但也是将军的生日宴啊!”懒得跟他多讲,这不是专门的生日蜡烛,是要滴油的,得赶紧吹了拔掉,要不然滴到奶油上就不好了,她身手灵敏,一步绕开裴宝,朝那边主位上的裴夜走去。

    “将军,祝你生日快乐!”易倾南走到他跟前,由衷说出这句,要不是遇到他,自己现在指不定还在上京城的某个旮旯流浪呢,所以她是真心诚意地感激他。

    裴夜缓缓站起,盯着她手中的奶油蛋糕,“生日?”

    “对啊,今天是您二十二周岁的生日,恭喜您,又老了一岁。”易倾南快言快语说着,将蛋糕又送近一些,催促道,“快,闭上眼许个愿,然后一口气把蜡烛吹灭,这愿望就一定能实现!”

    “生日……许愿……”裴夜低喃一句,忽而抬眸,目光如电射向侧旁的裴宝,竟有几分阴冷,继而归于淡漠,唇角一扯,“荒唐。”一扭身,竟是拂袖而去。

    “将军!主子!冤枉啊,都是易小五自作主张,我不知情的……”裴宝脸色灰白,边叫边追出去,没追出几乎,又匆匆折返回来,大掌一抬,一把朝易倾南手里捧着的蛋糕打下去,咬牙切齿,几乎是吼出来,“你,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易倾南被裴夜的举动惊了一跳,此时毫无防备,连个躲避的动作都没有,只听得啪嗒一声,眼睁睁看着自己忙了大半天的成果被打翻在地,奶油糊得到处都是,白花花一片。

    裴夜一走,七星卫们也坐不住了,绷脸噤声,鱼贯而出,也是摇光走在最后,擦身而过之际,在她肩上轻拍一下,却什么也没说,只是轻轻叹了一口气。

    整个大厅只剩她一个人,呆呆立在原处,一声不吭,一动不动。

    看着那一地狼藉,就像是看到自己破碎的心意。

    ------题外话------

    颈椎疼得厉害,之前失眠大致也是这原因引起的,这几天断断续续在写,颈椎病是作者的职业病,发作起来难受得要命,希望大家理解下……

姻缘错 第六章 弄巧成拙

    易倾南也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发呆了多久,忽见窗外天色黑沉,这才醒悟过来,慢吞吞走去大圆桌前,开始撤去饭菜,收拾残局。

    这两日天气有点闷,古代又没有冰箱,所有做好的菜都不能存放,之前她还担心那些男人们个个身强力壮胃口好,菜品会不够吃,所以每样都做得份量十足,费了好大的劲,来来往往十来趟,才将那些大盘大碗的饭菜,加上餐具炉子什么的,一股脑全搬回小厨房里,地上的奶油蛋糕也打扫干净了,一切都恢复原样。

    等易倾南放好扫帚抹布重新回到小厨房,菜品全都凉了,经过刚才那一幕,心情差到了极点,哪里还有什么胃口,吃了两个紫草包饭,喝了一口玉米浓汤,就再也吃不下了,只对着那一大堆食物继续发呆。

    她实在想不通,众人为何会有那么大的反应。

    明明一开始都是好好的,裴宝安排的座位,裴美人坐在主位,旁边是裴宝,七星卫们依次而坐,貌似还给她也留了个空位,在她端着生日蛋糕进去的时候,还听见他们有说有笑的,裴美人的脸色也还好,虽然有点淡淡的,但跟平时相比还算不错了,总之整体气氛还是比较祥和的。

    那问题出在哪里呢?

    每样菜出炉之后她都是亲自尝了的,味道都挺好的,闻起来也没怪味,至于品相,精致自然算不上,可也没丑到人神共愤,让他拂袖而去的地步吧?

    那首生日歌也很喜庆啊,她记得前世看港片的时候经常听到里面的人在唱,歌词简单,琅琅上口,而且她这一世的嗓音清脆悦耳,绝对不会让人忍受不住撒腿就跑。

    ……

    易倾南想了很多,也想了很久,把从知道裴美人过生日,到自己着手准备,到今日隆重开席的过程前前后后都连起来想了一遍,最后想到一点,也是唯一可能引发不满的一点,她事前没有告知裴美人关于这个晚宴的性质,连裴宝都瞒得好好的,没露半点口风。

    归根结底,她是为了给寿星一个惊喜啊,难道这都有错吗?

    思来想去,她觉得自己没错,这几天来准备这个忙活那个,每天三更睡四更起,里里外外那么多事,全都是她一个人在张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何串有?

    不就是事先没上报吗,但要是什么都早早说出来,那还有什么意思?

    而且裴美人以往不是这样的啊,虽然有那么点冷酷,有那么点喜怒无常,有那么点固执己见,可大多数时候都还过得去,她刚进飞鹤园总结他优点的时候,其中一条就是觉得他脾气好,心胸开阔,不拘小节,跟下属打成一片,干爷爷容泽礼也说过类似的话,既然如此,退一万步说,就算是她今日做错了事,他身为高高在上的大将军,也犯不着跟她一个低微的小家丁计较啊,还当着众人的面,竟那么毫不留情甩手走人,这脾气也来得有点莫名其妙吧?再有,她并不认为自己做错了,没错,就是没错。

    可恶的裴美人!

    易倾南咬牙切齿默念一句,心底的那股子怨气全都发泄在面前的食物上,不吃拉倒,统统倒掉,三下五除二,所有的菜品都倒进了泔水桶里。

    哼,咱小五哥也是有脾气的!

    其实也不是她借题发挥,而是府里各厨房本来就有这规矩,各园的小厨房每顿现做现上,不留剩菜,违者是要受到重罚的,而大厨房则要根据具体情况,对剩菜剩饭不做具体要求,记得当三等家丁的时候,她就吃过上顿的剩菜,次数还不少,而进飞鹤园的第一天,裴宝就严厉警告过她,每顿吃不完的东西必须倒掉,半点不留。

    话说回来,奶油蛋糕已经彻底报销,剩下的菜品当中,煎牛扒和烤五花肉对温度都有严格的要求,凉了会影响口感,加热更是如此,蜂蜜鸡翅和炸薯条的情形也差不多,还有青菜钵,本是为解油腻搭配的素菜,就图个青翠爽口,荤菜都没了,还留着干嘛,至于那主食和汤羹,就一起进泔水桶里作伴去吧——

    就是便宜了那收泔水人家养的那些猪,这顿过后,一只只保证长得膘肥体壮的!

    将军府嘛,倒掉饭菜有啥稀奇的,反正又不是她出钱来买!

    易倾南坏心眼地想着,正在洗锅刷碗的手愈发卖力起来,我洗,我刷,我扫,我拖,汗水肆无忌惮地流淌,低落的心情也逐渐恢复过来。

    嘻唰唰,嘻唰唰,嘻唰唰……

    哼着小调,手脚不停,小半个时辰之后,小厨房也打扫干净了。

    这一整天忙得跟个陀螺一样,还没坐下歇口气呢,易倾南累得一屁股坐在板凳上,手肘撑着桌面,手掌托着脑袋,冷静下来之后,又开始后悔了。

    自己刚刚是不是太意气用事了?

    这些都是府里最好的食材做出来,干嘛要全都倒掉,就算自己不吃,加热下送去给家丁苑的伙伴们吃也好啊,像福贵那样的大胃王,绝对不会在乎什么口感不口感的,只会狼吞虎咽赞叹她手艺好。

    可现在,全都倒进泔水桶里了,美食成猪食了。

    易倾南长长叹一口气。

    冲动是魔鬼啊!

    扁了扁嘴,她这一声很快就平息下去了,可门外的一声叹息却是拖得长长的,易倾南脑子有点没转过弯来,周围太安静了,声音都能传出那么远。

    但很快她就察觉不对了,不仅有叹气声,还有脚步声。

    人影一闪,裴宝出现了,脸色比之前在大厅里还要难看,也不知是不是小厨房里灯火有些昏暗,她不能确定,一进门,裴宝又是一声叹,“易小五啊易小五,你知不知道你今天捅了多大的篓子!”

    易倾南茫然摇头,“不知道。”她这说的是大实话,她只是想办个有新意的生日宴让裴美人开心的,要知道结果是这样,她才懒得费那心思呢!

    裴宝一边摇头一边叹气,“你呀,就爱自作主张,好心办坏事,要是你提前跟我汇报下该多好,尽想着在主子跟前邀功献媚的,这下好了吧,惹恼了将军,连我都保不住你……”

    易倾南越听越是纳闷了,这什么跟什么啊,不就是没事先禀告做了一顿生日宴吗,怎么又上升到另一个政治高度了?

    看他一副怒其不争哀其不幸的表情,真是在跟她说话吗,会不会搞错对象了,保不住是什么意思?

    “裴宝哥。”她放软了声音叫道,“我到底哪里做错了?”

    裴宝很是无奈望着她,“你啊,是不是以为我忽略了将军的生日?其实我比谁都记得清楚,可越是记得清楚,就越要装作没事的样子……简单一点说吧,将军这些年来从来不过生辰的,这是他身边的人都知道的禁忌。”

    从来不过生日?!

    易倾南嘴巴微张,小脸一点点垮下,难怪这几日府里半点喜庆的气氛都没有,原来是这样,可是,别人知道,她不知道啊,不知者无过嘛!

    不对!将军不过生日的事,大管家郑直应该是知情者吧,他为何要对黄芩他们那样说?

    易倾南试探着问:“那……郑大管家知道这个吗?”

    裴宝点头,“那是当然。”

    易倾南咬唇,郑直知道还放出这样的话来,这里面肯定有古怪,不过现在不是追究这个的时候,想想又好奇问道:“将军为什么不过生日?”

    裴宝瞥她一眼,“这不是你该关心的事,你现在要想的是,怎么去跟将军求个情,好好赔罪道歉,否则……”

    “否则怎么样?”易倾南听着他的口气生硬,心里有点发毛。

    “否则肯定是要重罚,多半就是个跟杨嬷嬷同样的下场。”

    “这么严重?”

    易倾南倒吸一口冷气,不过生日就不过嘛,生日宴压根就没开始,菜品也都倒掉了好不好,干嘛还要判她死刑啊?

    “严重?”裴宝哼了一声道,“去年的今日,表小姐也是带着礼物进园来,说是要给将军过生日,结果人被赶走不说,将军还下令,命她从今往后不得踏进飞鹤园半步。”半年以后两人关系才稍有缓和,但表小姐还是不准进园,那些夜宵都是由丫鬟送到大门口,由他收下再予送入,当然,将军一口没吃,都进了他的肚子。

    易倾南越听越是不安,起初听他说起,还道是裴美人矫情,有怪癖,现在看来,这生辰之日怕是有大问题,要不他怎么会这样对待自己的生日,以及想给他过生日的人。

    唉,裴宝说得对,都怪自己,当时要是多问一句就对了。

    如今可好,弄巧成拙。

    裴宝拍拍她的肩膀,“你好好想想,自求多福吧。”不是他不肯帮忙求情,而是,这小子实在是倒霉,别的什么都好说,唯有这个,他也是没办法。

    看这小子耷拉着脑袋也怪可怜的,可千不该万不该,他不该擅自做主弄出这一桌生日宴来,人家表小姐好歹还算府里半个主子,他算个啥?

    裴宝走后,易倾南把自己关在小厨房里,踱来踱去,思考对策。

    听裴宝这么一说,此时此刻她心底的埋怨啊,无辜啊,全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只担心自己的生计问题,人家表小姐可以被下令不准踏进飞鹤园,那她呢,是不是也要被赶出园子,回家丁苑去?

    这可不得了,先前因为是裴美人亲自提拔自己,所以郑直只能默认,不敢有丝毫异议,而飞鹤园是凌驾于郑直管辖之外的处所,他鞭长莫及,她也逍遥自在;现在要是自己被裴美人下课,重回家丁苑,那岂不是又在郑直的掌控当中,到时候可有她的好果子吃!

    该怎么办呢?

    易倾南走到墙边,脚步停下,心一横,死活就那么回事,还不如当机立断,找裴美人求情赔罪去,免得夜长梦多,事情往更坏的方向发展。

    这生日宴的事确实是她没弄清楚就擅自行事,虽然也有讨欢心求假期的私欲在里面,但她的出发点是好的呀,最后也没造成严重后果,顶多就是令主子拂袖就走,让大家不欢而散而已,这种过错,要是追究起来,可大可小,可有可无,端看裴美人的态度了。

    又或者,她比表小姐的运气会好一点?

    这种可能性也不是没有。

    易倾南说做就做,洗了个脸,理了理发髻,扯了扯衣衫,出门大步朝裴夜的寝室而去。

    飞鹤园对她而言已经很熟悉了,虽然廊下灯火昏暗,但也难不到视力过人的她,没一会儿就到了裴夜房间的门前。

    房间里灯已经灭了,黑乎乎一片,易倾南耳朵贴在门上听了一会儿,没听到半点动静,她举起手,大着胆子想去敲门,忽觉背后一阵凉风吹来,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转过头来,果然看见三尺之外站着个人,是七星卫之一的天璇,除了摇光之外,就是他的话稍微多点,这会儿出现在她背后,难道是有话对她说?

    果不其然,天璇朝着她开了口,“将军不在。”

    见他说完就要走,易倾南急了,赶紧叫住他,“天璇哥,请问将军在哪里,我要急事找他!”

    天璇看她一眼,眼神里似有同情之色一闪而过,想了一想道:“反正没出府。”

    易倾南听得无语,这不废话吗,天都黑透了,这么晚他还出府干嘛?

    刚想再问清楚些,却见人影一闪,没了。

    好吧,至少还是有个大范围了,那就自力更生,自行寻找,反正府里就这么大的地方,她就不信了,他一个大活人,目标这么明显,她会找不到。

    易倾南调头就走,边走边给自己打气,朝园子更黑更深处走去。

姻缘错 第七章 露馅

    易倾南在飞鹤园里摸黑找了一圈,花园、石径、长廊等等,甚至是澡堂都找遍了,并没有找到她要赔罪求情的对象。

    奇怪,裴美人去哪里了呢?

    这么个大活人,又是在自家府里,她倒不担心他的去向,她担心的是自己,要是今晚没找到裴美人,没取得他的谅解,这裴府的金饭碗是不是就此搞砸了?

    可是她还没找回虎头,而且府外的翠丫还需要银子维持生活,府里的伙伴们也需要照应,这个节骨眼儿上,实在是不能失去这份差事。

    想了一想,或许,去小校场试试?

    裴美人不是每天早上都会带着七星卫在小校场晨练吗,有时候晚上也会去,说不定这会儿就在那里。

    易倾南当机立断找来只灯笼提在手里,出了园子朝小校场走去,一路上畅通无阻,只在那片树林前,被密密的枝叶拦住了去路。

    立在林子边上,易倾南有些为难,这地方裴宝跟她说过,叫什么九曲阵,是将军主子研制出来防守御敌的,上回去的时候是有裴宝带路,可今晚,只有她一个人。

    时隔多日,裴宝当时走的路线她已经记不太清了,就凭着些许模糊的印象,弓身曲膝,小心翼翼,迈出了第一步。

    脚掌稳稳落在地面,四周悄无声息,没事!

    接着又是第二步,第三步,第四步,都没事,易倾南的胆子逐渐大起来,什么九曲阵,就是个骗人的把戏吧,吓死胆小的,撑死胆大的,谁想到这一步踩下去,就听见不远处咔嚓一声,像是触动了什么机括似的,几点寒芒穿透枝叶,对准她的心口位置激射过来!

    易倾南听得不对,直觉就要扑倒,动作只做到一半,又听得啪啪啪的几声脆响,那东西尽数被击落在地上。

    易倾南早丢了灯笼,双手撑地,半跪在地上,瞪着三尺之外那黑漆漆的东西,细细长长,半截直入泥中,要不是她眼力好,定会以为那是伸出地面的树丫。

    她探出身子,凑近些一看,吓得冷汗直冒,乖乖,是手指粗细的铁钎,从树林深处射过来的,要不是被人中途拦截,随便一根就能在她的小身板上刺出个大大的血窟窿来!

    这下她是真的相信这九曲阵了,果然名不虚传。

    是谁这般仗义,这样威猛,救了她的小命?

    易倾南站起身来,左右望望,叫道:“是谁?是哪位侍卫大哥?”

    在她看来,一出手就能击落飞射而来的暗器,肯定是七星卫之一,但她要是能多看那边的铁钎几眼,注意到旁边一段天外飞来的枯枝,也许就会改变想法——

    用枯枝拦截铁钎,这岂是七星卫们能达到的境界?

    半晌没人回答,易倾南心头更加笃定,一定是哪个七星卫在暗中相助自己,裴美人的这些侍卫跟主子一样性子沉闷,不喜欢抛头露面,唤不出来也是正常。

    她扬声道了声谢谢,拾起灯笼,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又迈步朝前走。

    因为暗处有人保驾护航,她也不怕了,想一会儿,走两步,基本就是按照那回裴宝走的路线,期间步伐偏差了四次,不是顶上降下大片雨幕,就是左右射出暗器,或者是前方吹来烟雾,甚至地面还冒出火焰来,每回都是她狼狈闪躲,在最关键时刻那人就出手,令她化险为夷。

    尽管如此,易倾南还是被暗器射穿了衣袖,发髻也散开了,裤脚还被火烧掉了一片,历尽艰险,才终于走出林子,来到空旷的校场。

    此时正是夜深人静,小校场里半个人影都没有,只有微微的风声。

    看了看前方不远处那一排平房,那是小校场的库房,也是她之前放走白沐的地方,裴美人房里没有任何发现,她的虎头会不会还在那库房里边,只不过被压在底下,埋得极深,当时慌慌忙忙地没能找到?

    易倾南握了握拳,好歹忍住进去再去一探究竟的念头,背后还有个七星卫在远远盯着呢,可不能暴露目标,还是干正事吧,先找到裴美人再说。

    这小校场地方平坦开阔,中无阻挡,找起人来可就顺畅多了,往东是库房,没半点光亮,裴美人是什么人哪,不可能躲库房背后跟她个小家丁捉迷藏,所以首先排除,而其余三面,往西边和南边都是那九曲阵的树林,往北是外院围墙,咦,到处都没人啊。

    易倾南没死心,又往旗台前后查看了下,还是没看到人,怪了,裴美人不在这里,又会去哪里呢?

    难道是去了……暖风阁?

    易倾南想起暖风阁里那两位貌美如花的女子,扁了扁嘴,暗骂自己愚蠢,早该想到了嘛,裴美人是血气方刚的年轻男人,又是武将出身,最近为朝事忙得不可开交,早就憋坏了,此时自然是找地方泻火去了,亏她还眼巴巴地到处找他,真是浪费力气,尽做无用功!

    兴头一卸,只觉得浑身都没劲了,易倾南转过身,恹恹往回走,不经意抬眸想看看天色,没料眼皮一翻,却见前方一棵高高的树冠上停着只灰白色的大鸟,似是刚予停驻,羽翼还在微微颤动。

    “啊——”易倾南乍见巨鸟,没忍住惊呼一声。

    随着她的叫声,那巨鸟动了一动,转过头来。

    “没出息的小子。”

    鸟儿说话了?

    易倾南张大了嘴,仰头对上巨鸟的眼,呃,不是,是裴美人的眼。

    原来不是巨鸟,而是穿了身灰白衣衫的裴夜坐在树上,那颤动的羽翼其实是他被风吹起的宽袖。

    难怪到处找不到他,却是躲在树上来了,耍酷呢!

    “将军!”易倾南没空去分析他上树的动机,仰着头大声喊道。

    裴夜没理她,头又转了回去,保持着之前的姿态。

    “将军,那个,小人来赔罪的。”易倾南讪讪笑着,点头哈腰,整一副讨好巴结的媚态,在来的路上她早想清楚了,不管出于什么目的,赚钱也好,避祸也好,寻物也好,她一点儿都不想离开飞鹤园,离开将军府,所以一旦找到裴美人,她一定好好赔礼道歉,反正只一门心思,绝对不能让他炒自己的鱿鱼!

    “将军,小人知错了,今晚不敢擅自做主,把开伙饭办成生日宴……”易倾南呱啦呱啦说着打好的腹稿,忽觉裴夜眼神一冷,赶紧打住,顿了一下,又赔笑道,“将军您大人不计小人过,念在小人初来乍到,好心办坏事,是初犯的份上,别跟小人计较了,小人日后一定好好反省,认真做事,努力干活!为将军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又不是要你上战场,什么死而后己。”裴夜冷哼一声,看着底下那张满是无辜的小脸,距离愈远,愈发显得小巧可怜,就是这么个小小的身板,胆子还不小,刚刚竟然只身来闯阵,要不是他出手,早不知死了多少回了,他猜测着其来意,却没想到,只是为了来找自己道歉。

    这个不分轻重不知死活的傻小子!

    “只要将军一声令下,要小人做什么就做什么,就算是上战场那也得上啊!”

    这本是易倾南顺势道出的一句奉承话,不想裴夜扯了下唇,拍拍他身旁的树干,“那好,上来。”

    上来?

    不是吧,那么高的树,居然叫她上去,怎么上啊?

    易倾南放眼一望,发现这棵树是整片树林最高的一棵,就跟个瞭望塔似的,足有四层楼那么高。

    “将军,太高了啊,小人有恐高症啊……”看样子,他也不是很生气,那就耍赖吧。

    “你自己说的。”裴夜说完这句,便抿紧了唇,再无二话。

    易倾南抽了抽鼻子,没错,她自己说的,叫做什么就做什么,而他的要求很简单,上树。

    可是,这树真的很高啊。

    裴美人是绝顶高手,这样的高度自然不在话下,一跃就上去了,可她,虽说也练了几个月的功夫,但这半吊子水平,就有点吃力了,而且,最要命的是,她在裴美人面前还不能把这仅有的一点功夫显示出来,只能用最笨的法子,那就是一个字,爬。

    哎哎,这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易倾南叹口气,自认倒霉挽起衣袖,上前抱住那粗壮的树干,提了口气,往上一蹭,双腿随之夹紧,一点点朝上爬。

    考拉考拉我爱你,快点快点爬上去!

    化身树袋熊的感觉可一点都不好,树干那么粗糙,那么坚硬,她这手已经是劳动人民的手了,可掌心还是被磨破了皮,裤腿被烧掉的地方,肌肤也磨得生疼,肯定也是破皮了。

    可有什么办法,君要臣死臣不能不死,主要仆爬仆必须得爬!

    她算是明白了,这跟上次护送蓝莲花回沈府是一个道理,裴美人心里不痛快了,在拿她发泄出气呢,上次是走路,这次是爬树,下次又会是什么?

    不过也好,她宁愿他拿自己出气,也别去暖风阁找两美泻火,要知道,玩3P呀,若是没个节制精尽人亡可怎么办?

    易倾南脑子里乱七八糟想着,手脚动作不停,没注意到自己已经攀上了老高一截,超过整棵树一半的高度了。

    裴夜居高临下,看着那少年轻巧灵活的动作,眸光微闪,手指轻弹。

    嗖的一声,一段巴掌长的树枝射出!

    树枝射到半空,忽而齐齐断为两截,其中一截射向易倾南的手肘,另一截射向她的膝盖。

    易倾南正在努力朝上攀爬,手脚并用,丝毫不空,虽然也听到了一丁点风声,但此时哪里躲得过去,只觉手上腿上均是一麻,哎哟一声,就直直坠落下去。

    好个小五哥,基于自救求生的本能,就在那眨眼之际,居然还在半空中翻了个身,避免以头撞地的可能,双脚更在树干上借力一蹬,下坠之势立减,一个下蹲的标准动作,脚掌稳稳钉在地上。

    易倾南站直身体,抹了把额上的冷汗,暗道不好,完了。

    果然,裴夜的声音在顶上冷冷响起:“功夫还不错嘛,易小五,跟谁学的?”

    易倾南知道他是起了疑心,镇定一下,呵呵笑道:“将军过奖了,小人这点杂耍把戏,那入得了您的眼?”

    “杂耍?”

    “是啊,戏班子里武生都会的,常宽就是,您不信的话改天小人叫他来给您表演表演,要说翻筋斗踢腿什么的,他可是高手呢,小人以前跟个街头卖艺的老头学了阵,后来在戏班子又跟常宽练过,小人只比江玉涵好点,常宽才是最厉害的……”易倾南边说边在心头默念,对不起啦常宽兄弟,小五哥要混淆视线,转移目标,不得已把你拉下水。

    裴夜淡淡打断她的话,“我就问了一句,你说那么多作甚?”

    “小人没有啊,裴宝哥说的,跟主子要有话就说,有问必答,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易倾南脑子转得飞快,其实心里毛毛的,说得越多越是错,但她不是紧张吗,这才有些语无伦次口不择言。

    也不能怪她,尽管隔了一棵树的距离,可裴美人身上所散发出来的那种压迫感,还有冷冽寒彻的气息,无一不让人心惊肉跳,像她这样还能直挺挺站着答话的,已经表现很优异了好不好,换了别人说不定早就趴下屁滚尿流了。

    战神,苍汉战神!

    这就是战神的气质与风范!

    就在易倾南满心膜拜的时候,战神又开口了。

    “有没有听说过一个词,叫做欲盖弥彰,小五哥,或者该叫你……”他有意无意拖长了语调,一字一顿道,“麻、脸、哥?”

相见欢 第三十五章 屋漏偏逢连夜雨

    “这样也好。”裴老夫人沉吟着,目光幽幽投射下来,叹道,“易小五,你莫怪我心狠,我将军府堂堂正正,清清白白,总得有些规矩,可容不得这些下作事……”

    看这小少年长得也真是俊俏,个子纤细,肤色白净,明明是男孩子,却长了一张小巧精致的瓜子脸,下巴尖尖的,眼睛亮亮的,挺直的鼻梁,柔润的小嘴,五官细腻耐看,毫无瑕疵,小小年纪已经初具风情,若是再长个几岁,那还不更加勾人?

    要勾,就去勾那康亲王,勾那夷陵皇子,但飞鹤园的那位,却是绝对不行!

    易倾南伏在地上一动不动,心里不住冷笑,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自己这个没地位没后台的小家丁,果然一出事就当了炮灰,只不过,这老夫人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还有,这场鸿门宴的起因真是那柴房事件,还有另有内情?

    但听得裴老夫人又道:“你来府里做事也有一段时日,既然有主仆的名分,我也不会亏待你——”她顿了下,眼风一瞟,一旁的丫鬟海棠就捧着个小布包过来,揭开一看,是四锭大大的银元宝,每锭足有十两之多,“这些银子,足够你离开上京的路资,还能去乡下寻个营生,你年纪还轻,以后就好自为之吧。”

    易倾南瞪着那银元宝,头一个念头便是,啊,银子,好多好多的银子!

    第二个念头随之即来,这银子是早就准备好的,看来让她离府的心思也是早就存在的,召来问话只是个幌子,不管她说什么,有理无理,都是一样的结果!

    那她还申述什么呢,啥也不用说了。

    至于第三个念头,惊得她心里忽忽直跳,没听错吧,裴老夫人竟要她离开上京?!

    有这么严重吗?她到底犯什么错了,是杀人放火,还是打家劫舍了?

    脑子里一阵迷糊,只觉肩上的衣料被轻扯几下,旁边有人在低声催促:“还不快谢老夫人宽恕!”

    “谢老夫人!”她含糊应着,在地上规规矩矩磕了三个头。

    上下均无异议,这事也就这么下了结论,做了了断,裴老夫人也没再为难她,让海棠陪她回寝室收拾物事,即刻出府。

    易倾南捧着那只装有四十两白银的布包,由海棠带路,出了绿树苍翠的庭院,走出院门,她不由得回头一望,只见上面横匾上三个大字:慈荫院。

    还慈荫院呢,树荫倒是有,可一点都不仁慈!

    回去家丁苑的路上易倾南一直在想,真就这么走了?可那虎头还没拿回来呢,要不她就以此为借口,说那只虎头是她亲自设计的,具有纪念意义,临走时希望能讨要回来,带在身边留个念想。

    要拿回虎头,就必须得去求见裴美人,自己要不要开口求情,让他留下自己呢?

    关键是,裴美人知不知道今日她被裴老夫人召见并且除名的事?

    回想起他在医馆里给她留的口讯,应该是不知道的吧,那晚他不仅出手救了她,还消耗自己的内力给她治伤来着,这样的举动实在不像要赶她走的样子啊!

    海棠就在她前面几步,也是没吭声,只走到一处僻静的甬道时,才不经意说了句:“易小五,你也别怨老夫人,我们这在府里做事啊,真是得揣着一百个心眼儿,少一个都不行。”

    易倾南听出来了,她名为陪同,实则监督,顺道也是探听下自己的想法,便点头道:“是,这次是我太不注意影响,我不敢怪谁,只怪我自己没做好。”

    海棠见这小家丁还算识相,不由得抿唇一笑:“说来你也不吃亏,一眨眼四十两银子就到手了,拿去做点小买卖什么的,多好啊,可比我们这提心吊胆累死累活的,一月拿一次月钱强多了,你说是不是?”

    易倾南连声称是,随口与她有一句没一句地搭着话,也没聊几句,就到了家丁苑。

    此时正是下午上工的时候,大厅的宴会已经结束,宾客移驾去了花厅里喝茶,家丁苑的人都各自忙活去了,相邻的女苑也很是冷清,看不到半个人影。

    毕竟男女有别,依着海棠清波园丫鬟的身份,也不可能进入男子寝室,便在门外等候,只嘱咐她尽快收拾,末了自己才好交差。

    易倾南顺手带了下门,喝了口水,在通铺上坐了一会儿,慢慢整理下思绪,这才磨磨蹭蹭着手收拾,她进府的时候只带了个小包袱,走的时候仍旧是个小包袱,装两件换洗衣服,再有就是这些银子,之前她买的物事都留在原处,也算是她为伙伴们留个纪念吧。

    “易小五,好了没有?你倒是快点啊!”海棠已经在门外叫了。

    “好了好了。”看看也没什么可收拾的了,易倾南换上自己的衣服,将家丁服叠好放在铺上,然后开门出去,皱着眉头道,“海棠姐姐,我突然想起一件要紧的事。”

    “什么事?”海棠问道。

    易倾南面色一整,道:“我跟府里可是签了三年活契的,这契约还没满呢,我这样走了,不就是逃奴了吗?”其实这个问题她在那慈荫院的时候就想到了,当时她故意不提,就是为了过后再来反攻,好吧,她承认,其实她也不是那么想离开裴府,离开裴美人,最重要的是,这么不明不白窝窝囊囊地走,她不甘心啊!

    谁知海棠淡淡一笑,指着家丁苑大门的方向道:“你看,这不是周管事给送来了吗?”

    易倾南见她手指方向看去,果然,周林正从外面匆匆而来,手里确实拿着一包物事。

    “海棠姑娘。”周林朝海棠点点头,又转过来望向易倾南,眼睛有点红,“小五……”

    说实在的,他真有点怕看见少年那双充满信任的眼,对这个俊秀能干的孩子,他是打心眼里喜欢,可是却留不住,上头一句话就把他的申辩堵死了,他只是个外院小管事,资历最低,这回能保住这饭碗就不错了,还能怎样?

    “小五,这是你的活契书。”他叹着气,将手里的契约与布包一并递过去,“还有你婶子烙的饼,你带着路上吃吧!”

    易倾南接过那契约一看,当真是当初大管家郑直与众人签的那一份,底下还端端正正写着自己的名字,记得当时伙伴们成功入选,顺利进府,开心得不行,个个签名的时候手都在抖,只有她最是淡定,结果又如何,却成了最早离开的那一个。

    说不难过那是骗人的,但难过有什么用,虽然自己没提契约的事,但人家却压根没忘,什么退路都堵得死死的,事已至此,几乎没有翻身的可能。

    周林另外递过来的布包面上还热乎乎的,他说是周许氏刚烙出来的饼,易倾南也没怀疑,很干脆就收下了,这哪是几张饼,这是周林夫妇对她的一片心哪,这府里谁对她好,谁对她不好,她可都记在心里的,永远不会忘记。

    海棠看在眼里,也没说什么,这易小五都是要离开的人了,就算周许氏是用府里的材料烙的饼,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装作没看见就行了,偌大的将军府,这些年来来走走的人她也看得多了,可没见过像易小五这么硬气的少年,那个杨春明本来就不是个东西,活该挨揍,但这话可不能说出来,只能是心里想想而已,奴才的命运,还不就是当主子的一句话?

    “你婶子叫我给你提个醒,往后在外面凡事多加小心,一定要平平安安的,有了落脚的地方就想办法带个口信给我们……”周林话音哽咽,有些说不下去,其实这话名为周许氏所说,实际就是他的心思,可在旁人面前也不好表露,就假借了自己媳妇的口。

    “放心吧,周管事,我自己知道的,你和婶子也多保重,世事难料,山不转水转,咱们日后说不准还会见面的。”易倾南拍着他的手臂,反过来安慰他。那裴老夫人叫自己离开上京,难道自己就那么听她的话,叫走就走啊?大不了出门绕一个大圈,回头就转去慈济医馆,跟干爷爷团聚去,老爷子肯定高兴坏了!

    那日她听容泽礼闲聊时说起,他在皇宫里当太医当了几十年,救过的伤病不计其数,上京城里绝大多数王公大员都受过他的救治,可谓背景深厚,人脉广阔,任谁都会给他三分面子,当时她还笑话他吹牛,把老爷子惹急了,诅咒发誓的,还夸口说往后她要是遇到麻烦,在上京城里混不走了,他就算是找京兆尹给她换个全新的户籍身份,都是易如反掌的事!

    对啊,她如今就逮住这句话不放,非要他给自己兑现,换个全新的身份,还继续待在这上京城里,看谁能把她怎样?

    易倾南心里给自己好好打算了一番,对未来的生活有了几分确定,脸上也不觉有了笑意。

    见两人你来我往拉着手说个没完,海棠在一边有些急了:“周管事,老夫人还等着我回去复命呢,我们这就送易小五出府吧!”

    易倾南惦记着莫老头的嘱咐,便道:“不劳海棠姐姐,我去府里各处转转,跟大家道个别,等会儿周管事送我就好了。”转啊转啊,自然就转到飞鹤园了,就算见不到将军主子,能见到裴宝也好啊,得在出府之前把那虎头给拿出来,还有,她正想跟周林再说说话,请他帮忙关照下其他几个伙伴,说实话,她挺放心不下他们的,这府里谁不知道几人要好啊,她这一走,他们几个难免不会被殃及到,能有周林的庇护,她走得也安心一些。

    海棠却是摇头,面沉如水:“道别就不用了,大家都忙着呢,早早出府得好。”末了大概是觉得说话太硬,又笑笑补充一句,“这也是老夫人的意思。”

    易倾南哼了一声没说话,这也太欺负人了吧,连道别都不准,最起码的尊重都没有!这个老夫人,她一开始真是错看了她!

    周林见她脸色不好,叹口气,拍拍她的肩膀道:“算了小五,下来我会给大伙说的,你刚刚不是讲了吗,山不转水转,这缘分的事可真说不好,日后兴许还能见着的!”

    “那好吧。”易倾南将包袱挽个结挂在肩上,这海棠不过是个底下的执行者,她也没必要跟其闹脾气,不见就不见吧,反正她还有位干爷爷呢,到时候撒个娇什么的,直接请他上门,正大光明来讨要虎头——

    这是她的旧物,理应原物归还,将军主子怎么也得给他老人家面子吧!

    三人径直朝裴府后门的方向走去,路过池塘的时候,易倾南心头一动,走过去在塘边拾了几颗鹅卵石装在兜里,抬头迎上海棠和周林诧异的目光,她笑了笑,大大方方解释道:“好歹在将军府里待了这么些时日,也有感情了,我别的东西也带不走,就拣几颗石头吧,往后看着它们,我就想起府里的生活,想起大家了。”

    一番话说得周林眼眶微红,连海棠也是眼光闪闪的,不自觉别开脸去。

    她和腊梅作为裴老夫人身边的人,根据主子和周围人等近来的言行,对于今日之事隐约也知道一些内幕,在她看来,这易小五确实走得有点冤,可是谁叫他长得那么俊,嘴巴那么甜,那么备受瞩目,从而触犯到别人的利益,可见,人的样貌还是平凡些好,比如她自己,长相只是个中上,清秀而已,早就断了那些高攀的念头,而不像腊梅,或是表小姐房里那两丫头,还在一心做着飞上枝头做凤凰的美梦。

    没一会儿就到了府邸后门,海棠微松了口气,站在门内,止步不前,只轻声说了句:“易小五,你自己保重。”

    “海棠姐姐,你也保重。”既然走到这里,一切已成定局,易倾南也接受了这一事实,心情松弛下来,对着她含笑挥手,说罢又转向周林,忽然俯身下去,深深鞠了一躬。

    “周管事,谢谢你和婶子这些日子的照拂,易小五没齿不忘!”

    “小五……”周林擦了擦眼,并无下文,只转身过去,跟守门的家丁打了个招呼。

    府门徐徐打开,易倾南听得背后隐隐传出的丝竹之声,没有像在清波园那样回头去看,而是大步踏出门去,忽然见得那徘徊在石阶下的小小身影,不觉怔住,张口唤道:“翠丫?”

    那小人儿闻声转过头来,没错,她没看错,是翠丫!

    石翠雅一身素淡的布裙,手上也是挽了个小包袱,抬眸看见是她,满面委屈,小嘴动了动,哇的一声哭出来:“小五哥……坊主不要我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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窈窕家丁介绍:
某年某月某日,某超级无赖穿越女,假扮男装,过五关斩六将,终于进入裴大将军府,成为一名无比得瑟的……家丁。 谁曾想,从家丁到权臣,青云直上,步步登天。 这日。 某家丁意气风发:“外面都说咱小五哥风度万人迷,气质无法敌,号称上京第一美男……” 某将军面色冷清:“厚颜无耻。” 某王爷嗤之以鼻:“你就吹吧!” 某皇子两眼放光:“口说无凭,脱了瞧瞧……” 又一日。 某家丁捂嘴窃喜:“醉月楼花魁小凤仙约我晚上去她的香闺留宿过夜,美人俏婢四人一同服侍……” 某皇子媚颜凑近:“行啊,让哥哥教你几招……” 某王爷似笑非笑:“你可曾听过铁杵磨成绣花针?” 某将军头也不抬:“传令下去,今晚私自离府者,月钱全扣,家法伺候。” …… 五哥语录: 1、不想吃天鹅肉的蛤蟆不是好蛤蟆,不想睡主子床的家丁不是好家丁。 2、在哪里跌倒,就在哪里躺下。 3、本人上得厅堂,入得厨房,拆得了墙,打得断梁,思想上小流氓,生活中好儿郎,模样那叫纯情漂亮,内心可谓变形金刚!窈窕家丁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窈窕家丁,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窈窕家丁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