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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央央     窈窕家丁txt下载     窈窕家丁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姻缘错 第三十四章 神经错乱(下)

    易倾南的手轻轻伸了过去。

    刚触及到那箱面,又鬼使神差收了回来,脑子里突然浮出个念头,拿到了圣焰令,这进府当家丁的目的就达到了,只待莫老头一来找她,两人就要离开上京,去往不知名的遥远境地——

    以后就再也见不到裴美人了。

    不过她可不承认是这个认知影响了她接下来的行径,环顾四周,室内空无一人,外间安静无声,面前还有一只没上锁的大木箱,又是在这样夜黑风高最适合做坏事的时候,不能不说诡异,天知道那箱子打开里面装的是什么!

    万一,是个陷阱呢?

    电影电视里谍战片经常演的剧情,敌人为了考验我党同志的忠诚,故意设下一些迷惑人的圈套,伸手过去,得到的也许不是机密情报,而是……暴露身份的下场!

    一念及此,易倾南坚定了信念,箱子开不得,东西拿不得,至少,现在还不是时候。

    “拿到没有?”外面裴夜怕是等得不耐,问出声来,嗓音却沉稳如常。

    “来了。”易倾南心跳几下,答应着,又望了那箱子一眼,轻轻关上柜门,走到他指定的位置,取了那件藏青色的暗纹夹袄,匆匆出去。

    她边走边是将夹袄系带解开,满心以为将军主子是夜里寒凉要添衣,谁想夹衣送到跟前,还没等为他套上,就被他手掌挡住。

    “几年前的衣服,给你的。”裴夜见那少年拿着衣服愣愣的没点反应,抿了下唇,又补充一句,“小了,丢了也可惜。”

    易倾南总算回神,立时眉开眼笑,叫得清脆响亮,“谢谢将军!”难得他对自己这么上心,虽然只是件欲要丢弃的旧衣,可她已经很满足了,捧着厚实的夹衣,只觉得还没穿上身就暖和得不行。

    “现在就穿上吧。”裴夜被那小脸上炫目的笑容闪了下眼,勉强扯了扯唇角,算是回应,这孩子,不过一件旧夹衣,就能让他这么开心……

    “是。”易倾南二话不说就往外走。

    “你去哪里?”

    裴夜轻飘飘一句问话,令她停住就要跨出门槛的脚步,去哪里,当然是回寝室加衣服了。

    易倾南张了张嘴,忽瞧见角落里那张简易小床,生生将回答吞了回去,差点忘了,她如今都搬到裴美人的房间来了,那小床方圆数尺的位置,就是她的新窝!

    “呵呵,我忘记了……”易倾南拍了拍脑门,又走了回来,心头在警惕着,说不定这又是他设下的第二个陷阱呢,这种时候,越是面对强大威严的敌人,越是要若无其事正大光明,绝对不能藏着掖着。

    那好,就在这里换衣服,反正她的裹胸穿得好好的,一平到底,怕什么?

    话是如此,她还是转身背对着他,飞快脱去身上的蓝色家丁服,穿上夹衣,再将家丁服套在外面。

    这样的动作反而没事,若是在主子面前袒胸露腹,那才叫失礼吧。

    “将军,我穿上了,您看好看不?”确定一切无虞,易倾南才转身过来,面对着他,弯弯的眉眼里满溢晶光,以及一丝取悦邀宠之色。

    她是真的开心,虽说先前也没觉得冷得受不了,但多少还是有点凉意的,而此刻穿上他的夹衣,却一下子感觉被温暖包裹着,从头到脚连同心里都冒着暖洋洋的气泡,衣服上似乎还遗留了一丝原主人的气息,那是种干净的阳光的味道,舒服,惬意,满足得想笑,又想哭,还想深深呼吸,和轻轻叹气。

    裴夜静静看着那满面喜色的少年,先前还觉得他瘦,此时在家丁服里加上件大大的夹衣,一下子就撑起来,肩宽了,腰身也壮实了,整个人就像是一只吃得肚子溜圆的小猪,偏生非白非黑,却是一身蓝色,直看得他忍俊不已。

    里大外小,实在谈不上好看。

    回忆着方才在那葛布包袱里晃眼看到的衣色款式,或许,他穿上会合身许多……

    “还好。”只淡淡一句,他便指向桌上的碗碟,抬手道,“撤了。”

    “是。”易倾南依言过去,不明白他的脸色为何又晴转多云了,明明刚刚看见他都要笑不笑的样子,不过还是现在这模样比较符合他的身份,传闻中的裴大将军就该是这样,冷峻睿智,不苛言笑。

    收拾了物事出去,易倾南又在厨房里忙活了一阵,各处清理完毕,烧好了热水,便又回来侍候他。

    其实裴夜算是个很好侍候的主子了,就拿今天来说,她请假晚归,他便自行沐浴过了,这会儿也只需简单洗漱更衣即可,等她铺好了床,就见他已一身素色中衣走了进来,黑眸一扫,目光落在她身后的枕上。

    那里,一美一丑的两只布老虎并列摆放,甚是醒目。

    易倾南分明看见,他看着那布老虎的眼神明暗几下,眸底泛起点点柔波,整张脸的线条都软了下去,大概,是想起了那布老虎的原主人吧?

    英雄难过美人关。

    多浪漫!

    “今日去哪里了?”裴夜突然发问,吓了她一跳。

    “我跟裴宝哥请了假的,几天前就请了。”易倾南直觉回答,对上他色泽加深的眼眸,心头不自觉加速跳了几跳,想想自己又没错,口气又辣气壮起来,“我去看了干爷爷,还去看了石头兄妹。”

    “哦,晚饭吃了没?”裴夜的声音不辨喜怒。

    “吃了,吃了,就在石头那里随便做了点吃。”易倾南如实回答。

    裴夜听得剑眉一挑,沉默着没说话,易倾南小心观察着他的神情,这像是生气的前兆呢,可他生的是哪门子气啊?

    站了一会儿,实在抵挡不住,于是悄然后退,嘴上恭敬说着,“将军如果没别的事,我就退下了。”

    “往后离府不止要报于裴宝——”裴夜悠悠一声,成功将她唤住,愕然抬头,“还须报于我知晓。”

    什么?

    易倾南眼睛都瞪圆了,她只是他身边的一名小厮好不好,他这话说得,却好像她是他顶顶重要的人一般,比那裴老夫人之流都重要多了。

    刚要询问,裴夜又道,“如若违背,扣罚半年月钱。”

    顿时击中她的要害,嘴唇微动,就听得他又徐徐开口,“这是为你好。”

    裴夜说完这句,也不解释缘由,挥手让她退下。

    可怜的小五童鞋,就踩着一地云啊雾啊迷惑啊不解啊,游魂般走回自己的蜗居。

    关于他最后一句话的深意,现推理总结如下:

    首先,她的身份是他的贴身随侍,他除开暖风阁双姝之外最亲近的人;

    然后,鉴于他的身份地位,想必树敌多多,那些敌人对他无可奈何,也许就会对他身边的人下手,而她,就是最适合的一个,也是最容易得手的一个;

    最后,结论不难得出,这就是她被勒令搬来他身边,形影不离并且行动受限的最终原因。

    所以他会说,这是为她好。

    想通了这一点,易倾南对他这项指令便没那么抗拒了,毕竟经历了刚穿越来此的那场浩劫,使得她深深明白,在这个命贱如泥的异世,苟活远比自由来得重要。

    跟前世,其实也差不多,老百姓永远是被压迫的,小人物永远是最悲哀的。

    只是,以后要出府更加困难了,石头兄妹,还有她的产业事业,可怎么是好?

    躺在小床上,易倾南满腹惆怅,也不敢练功,更不敢解开裹胸布带,可是胸部真的好不舒服啊,要知道,白天都被囚禁着,关得死死的,就指望着晚上放出来遛遛,而现在,还得继续关着,久而久之,她会不会得什么增生啊,囊肿啊,甚至是CA……

    呸呸呸,胡说八道,哪有这样咒自己的!

    不过回忆起前世所学所闻,好似真有这么一条,说是经常戴紧身文胸的女人,得那CA的几率要大得多!

    不去想倒也罢了,越想却是越怕,也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没忍住,翻身而起,蹑手蹑足溜出门。

    “房里有更衣间。”没走几步,裴夜的声音从内室传出。

    易倾南心头一个激灵,他的听力也太好了吧,不仅能听出她的脚步声,还能听出她所去的方向,简直神了!

    可她并不是要起夜,而是出门遛兔子啊!

    “我……我不……”本想装梦游,可又怕他径直出来把自己抓回去,易倾南憋了半晌,最后憋出一句,“童子尿气味重,我怕熏着将军,还是出去解决好些,出去解决!”说罢一溜小跑奔出门。

    “童子尿……气味重……”她没有听见,内室那人自言自语着,语气轻忽且怪异。

    等易倾南遛了一圈兔子,心满意足回来,已经是半夜了。

    年轻人嘛,身体素质好,少睡些时辰也没什么关系,重要的是把兔子养得壮壮的,辛苦一时,幸福一世。

    本着这样的原则,易倾南决定,以后但凡有机会,每晚都出去遛遛兔子,地点她也考虑好了,先在园子里遛一个大圈,再回以前的寝室去精养。

    轻轻悄悄踏进门,里面黑糊糊的,一片寂静。

    裴美人想必早就睡熟了。

    易倾南屏住呼吸,一步一步往自己的蜗居挪去,眼看就要蹦上床去,却不知哪里来的一只大手,一把按在她的肩上!

    “啊,有刺——”

    没等她把后面那个客字喊出来,就被人冷声打断,“是我。”

    竟是裴夜!

    易倾南哑然呆住,他不在里面睡觉,躲在她的床边做什么,知不知道人吓人,吓死人啊!

    “将军,你失眠吗?”

    裴夜放开手,轻哼一声,不答反问道:“出去那么久,只是上茅厕?”

    其实没上茅厕,只是去遛了兔子。

    易倾南心里默念着,可哪敢说出来,平复了下心情,只讪讪笑道,“大概是出府吃了不干净的东西,吃坏了肚子,所以待得久了些。”

    裴夜轻嗯一声,淡淡道:“那睡吧。”

    见他转身往内室走,易倾南在黑暗中揉了揉胸口,轻吐一口气,这样下去,会把人逼成疯子的吧?一次两次倒也罢了,一晚上多来折腾几回,她还不知要死多少脑细胞!

    他倒好,进了内室就没了声息,却害得她精神抖擞,全身绷紧,生怕他心血来潮又出来问个话什么的,比过去睡大通铺还可怜。

    好不容易捱到天将亮,易倾南又早早起来侍候,把上朝的主子送走,然后又洗衣又做早饭还要收拾房间打扫院子,给小微喂食等等,一大堆事要做,连午休时分都没得休息,只能时不时见缝插针打个盹,偷空对镜一照,连黑眼圈都出来了。

    白天忙干活,夜晚忙遛兔,就这样恹恹过了几日,在裴夜面前她还能勉强打起精神,可等人一走就忍不住呵欠连天,实在顾不上形象,更顾不上去注意裴宝那越来越难看的脸色了。

    这一日午后,易倾南又被裴宝叫去训话,并安排了一大堆工作,听着听着,眼皮就快撑不住了,脑袋也不由得往下点。

    “易小五!”裴宝气不打一处来,这小子跟自己说得好好的,对将军主子只有敬畏之情,并无其他,说得斩钉截铁信誓旦旦,可一转身就忘得一干二净,每天早上都是眼下青晕没精打采出现在人前,夜里到底干了些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是,我听着的!”易倾南睁眼一个立正,转瞬又蔫了下去,可怜巴巴道,“裴宝哥,我能不能去歇息一会儿,昨晚闹肚子没睡好……”

    “闹肚子没睡好,夜夜都是这理由,你能不能换个新的?”裴宝嘲讽她道。

    “我最近上火,经常失眠……”想来想去还是称病比较稳妥,最后就是能请假出府去找干爷爷,跟他商量个办法,老这么下去真不是个事儿啊!

    “上火?”裴宝仔细瞧了瞧跟前那张光洁的小脸,水嫩得跟冻糕米皮似的,半个痘子都没长,哪像自己,圆脸上满是沟沟洼洼!上火?鬼才信呢!

    易倾南见左右都不是,也没了辩解之意,这裴宝对人全凭心情,心情好对人就好,心情差便是康亲王来了都鼻孔朝天爱理不理,还不如她自己想办法,比如趁众人不注意,让福贵和二虎溜进来帮自己分担点。

    正垂首敛目听训,忽眼角余光瞅见个黑色人影,快步朝这边过来,是外院门房的纪六子。

    她倒是知道,纪六子跟裴宝走得亲近,算是裴宝在外院安放的眼线。

    裴宝也看见了来人,二话不说就撇开她奔了过去。

    那纪六子在回廊处站定,与裴宝低低说了几句,易倾南隐约听得他说的是,“沈府来人……会客厅……老夫人……商议婚事……”

姻缘错 第五十二章 我想有个家(中)

    室内一灯如豆,裴夜手持一卷书册坐着,明明是面目沉静,眼神平和,无形中却给人一种排山倒海般的压力。

    这气场,真的是太足了。

    易倾南在心里暗叹着,捧着个顺手摸来的茶壶,沿着墙角蹑手蹑足走了进去。

    “回来了?”裴夜淡淡开口,自那少年的身影出现在廊下他就看见了,只故作不察,安然看着那小子四处找道具,做贼般溜进来,却是又好气又好笑,真当他是个瞎子么?

    “是,将军。”易倾南忙低头答应,一边给他的茶杯续水,一边揣测着他的语气,这三个字说得平淡无波,却不知是喜是怒。

    走近些,却嗅得一丝浅淡的酒气,他喝酒了?

    饶是疑惑,却不敢质问主子,只得将疑惑压在心底。

    裴夜瞥她一眼,“我不在的时候,你都这么肆无忌惮无法无天?”

    这句话其实是暗指她去醉月楼的事,可易倾南不知道自己已被七星卫报告了行踪,还以为他在责怪她没当面请假就出府,干笑了两声,低道:“您在的时候也是一样啊。”

    她这可是大实话,撇开晴朗居的禁令不说,最近他除了有点阴阳怪气之外,脾气好得出奇,什么事都顺着她来,对她请假之事一向都是睁只眼闭只眼的,所以她这几次的先斩后奏,说到底都是他惯出来的。

    “你还得意了。”裴夜冷哼一声,这小子眼眸晶亮,小脸微红,摆明了一副满面春风小人得志的模样,真是……越看越讨厌。

    从那地方回来,真就这样兴奋吗?

    易倾南缩了缩脑袋,她不是笨蛋,自然不难察觉他眼底一丝嫌弃,微微诧异,赔笑道:“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了。”想到这样的话说过不止一次了,脸上有点发热,又补充道,“真的是最后一次了,我发誓,要是我下次再敢无假外出,将军就把我赶出门去。”

    “你以为我不会赶你走?”裴夜见那少年立在跟前笑得讨好,眉目间却有一抹倦意,他抬头看下窗外天色,蹙眉道,“吃了晚饭没有?”

    经他一问,易倾南这才感觉饥肠辘辘,如实回答,“还没。”

    晚饭都没吃,当真是只顾寻欢作乐,不顾身家性命了?

    裴夜听得面色一沉,说出来的却是,“下去吃点东西,等会侍候我沐浴。”

    “是!”眼看一场都已经起了头的责难转眼间烟消云散,还能得到点小关怀,易倾南简直有点受宠若惊了,行了一礼,欢喜离开。

    裴夜看着那少年轻快的背影,不由得长叹一口气,没良心的小子,就不知道问问他这主子可有用膳?

    听了七星卫的汇报,本来心里是积了些怒气的,以至于被宁彦辰拉去喝酒都没拒绝,他甚至想好了等其回来就狠狠发一通火,好生打压打压这不知好歹的家伙,可一看到那张笑容灿烂的小脸,心莫名软了下去。

    谁叫自己对他动心了呢……

    易倾南哪里知道某人纠结难言的心思,她此时正在小厨房里,随便弄些东西吃了,又赶紧把水烧好,一桶一桶提去浴室。

    天气愈冷,裴夜又是个自理能力很强的主子,她侍候沐浴的次数其实不多,十天半月才有那么一回,对这项并不苦累的活计,易倾南很是矛盾,一方面她喜欢看性感美男,另一方面又怕自己把持不住,口水鼻血流个不停。

    这不能怪她,只能怪自家主子长得太帅,身材又太好,她不过是个平凡小女子,若是远远望上几眼倒也罢了,但像这样长时间无距离观摩,摸抚揉按,十指齐上,任谁都受不了啊。

    所以这不是享受,而是酷刑,偏偏她对这酷刑又爱又怕,就如同饮鸩止渴飞蛾扑火一般,离不了,戒不掉,逃不开,明知不可,却欲罢不能。

    虽然易倾南今日被买楼之喜和未来规划填得满满的,已没多少余地来遐思,但就在裴夜踏进浴室的那一刹,她还是免不了心头一跳。

    “准备好了?”裴夜走近,紧盯少年晕红的小脸,记忆中那柔滑细腻的触感,令得他喉咙发紧,几乎轻咳出声,握了下拳,暗自镇静道,“过来,给我脱衣。”

    易倾南满口答应,相对于他的不露痕迹,她表现得就差劲多了,奇怪,都是冬天了,气温已经很低了,她却觉得头顶冒汗,面颊发烫,连脚步都变得虚软了,难道是最近事情太多积劳成疾,给累出病来了?

    神智恍惚,人已走到裴夜身前,本能伸手过去,还没触到他的腰带,就觉眼前人影一闪,裴夜已经退开一步,眉头拢起,表情略带冷淡,“你洗过手没有?”

    易倾南有丝愕然,“呃?”

    “洗手。”裴夜丢下一句便是别开脸去,想着那双小手不久之前也许摸过别人,搂过别人,心里就老大不舒服,别说是叫他洗手,他甚至想亲自动手把那少年脱光了,彻底洗个干净!

    “我刚刚洗过了的……”

    易倾南赶忙解释,话没说完,就被他冷言打断,“再洗。”

    这番隐晦心思,她丝毫不知,只能归结于是因为自己晚归,惹得主子情绪失常,举止别扭,因而产生这怪异要求,只撇了撇嘴,也不再争辩,如他所说是舀水洗手。

    易倾南取来胰子洗了好一会,再仔细冲洗,又凑近去闻,半点异味都没有,这才用布巾擦干,回去裴夜跟前,双手向他摊开展示,“请将军检查,还要再洗么?”

    看着少年小嘴微撅的娇憨模样,裴夜心头那股气早已消了大半,饶是如此,脸色还是清淡,嗯了一声,朝她平举双臂,示意宽衣。

    他虽然出身名门,但自幼拜师学艺,少年参军入伍,在军营里摸爬滚打惯了,跟那种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半点沾不上边,像这种宽衣解带洗漱沐浴铺床叠被的日常小事,从不假手于人,然而不知从何时开始,竟习惯了交给旁人打理,并乐在其中。

    或许,他是习惯了这种相伴相随的亲昵。

    裴夜想得眉宇渐舒,大概是确定了自己的心意,看向那少年的眼神逐渐柔和,可惜此时易倾南正踮起脚尖,一门心思对付他的外袍扣带,根本不曾留意。

    “小五。”低沉的男子嗓音里有着不易察觉的温情。

    “什么事,将军?”易倾南额头微微冒出汗来,这浴室通风怎么这样差,她热得难受死了。

    感觉到少年的小手在自己身上触碰移动,裴夜眼神一暗,眸色愈发深浓,那挺秀的小身板就在眼前,他一伸手就可以圈在怀中,肆意亲热,就跟他日思夜想的那回一样,甚至还能更加彻底,让小家伙真正成为他的……

    但冷傲如他,却不屑用强权武力得来的结果。

    眼前的少年是如斯纯净,如此柔弱,如果自己那样做的话,他会疼吧,会哭吧?

    一想到那种情景,他居然心生不舍。

    易倾南见他久久不答,只道他是随口叫唤,并无实际意义,便没在意,继续为他宽衣,待到长裤脱去,他周身上下只剩一条亵裤,她不经意往上一瞥,立时面红耳赤,停住动作。

    没看错吧,他那里竟然……

    垂下眼睫,心怦怦乱跳,又不是第一次侍候他沐浴,而且以前更暴露更刺激的画面都看过,但那全然赤裎的场景却远不及此刻隔着一层严实布料的观感来得震撼。

    头晕目眩,心跳如狂,几乎要站不住了!

    好在裴夜也是心思重重,见她住了手,直接穿着亵裤跨进浴桶之中。

    热气萦绕,易倾南勉强定了定神,咬着唇一步步绕到他背后,从后颈开始,徐徐擦浴起来。

    三两下将背部洗过,不得不又绕过去,来到他身前,视线定在他的下巴位置,本来以为避开了那俊朗无俦的五官,又避开了那英伟阳刚的男子体征,应该就温顺无害了。

    可事实并非如此。

    她却忘了,他这上京第一美男并非浪得虚名,乃是真真正正实实在在的——

    英姿挺拔,无一不美,360°无死角,就连下巴上冒出的粗硬胡茬,都性感得要命!

    也许是因为喝了酒的缘故,眉心不自觉蹙着,狭长的黑眸微微眯起,昔日清朗冷冽的眼神变得迷离幽深,眉眼是漆黑如墨,更衬得玉面丹唇,艳红如霞。

    “你在看什么?”裴夜终于注意到她的不对劲,直觉伸手去摸她的额头,果然有点热,“可是病了?”

    易倾南吓得退后一大步,一边低咒自己太不争气,一边连声道:“没什么,没什么。”刚刚她是走神了,居然在幻想那胡茬贴上自己的脸会是何等感觉。

    完了,她魔怔了。

    裴夜的手还悬在半空,掌下空空落落,胸腔之中亦是如此,他承认自己刚才的动作是没想太多,但那少年的举动却是惹恼他了。

    小家伙在怕他。

    这个认知让他很是郁闷,满腔怨气又无处发泄。

    半晌都无言语,就听得哗啦的水声,两人各怀心思沉默着,也不知过了多久,易倾南仿若听到一声轻叹,抬起头来,却见他双目微闭,神情淡然,似是睡着了。

    可现在是冬天了啊,水冷得快,睡在浴桶会冷,会生病的。

    “将军?将军?”易倾南轻轻推了下他。

    裴夜眼皮都没抬一下,丝毫不为所动,其实他是故意不理,只因为那少年真是气到他了。

    既然怕他的触碰,为何当初又主动来抱他,亲他?

    刻意挑逗勾引,教他动心之后又躲避不及,生疏远离,世间哪有这样的道理!

    就算有,他也不会答应。

    “将军……”易倾南又唤了数声,仍无动静,初步断定他是睡着了,想着他身居高位事务缠身,劳累之后又喝了酒,也着实理解,无意阻止他的酣睡,但前提是得睡到床上去。

    “将军,不能睡啊,醒醒,快醒醒!”

    无论她怎么叫,怎么推,裴夜一动不动,打定主意不予理会,他倒要看看,小家伙会拿他怎么办。

    是把他丢在浴桶里不管不顾,还是会想办法将他弄醒?

    不是人人都夸他聪明吗,那就拿出本事来吧。

    可没想到的是,那少年推着叫着,忽然停了动作,没了声音。

    丢下自己走了?

    这么容易就放弃了?

    裴夜不能否认心底有点失望,小家伙不仅是怕他,还并不如想象中那么重视他,以前说得比唱得还好听,不过是因为他的主子身份罢了。

    这心动的感觉,原来并不对等,只是一厢情愿。

    裴夜暗叹一声刚要睁眼,下一瞬却觉腋下一暖,竟被双小手插了进来,努力托起。

    那少年竟想架他起身!

    思及那细弱的手臂,清瘦的身板,裴夜不禁哑然失笑,就算他尚有几分力气,但怎么架得起自己这庞大近一倍的身躯来?

    “小……”刚张嘴,那个五字还没蹦出来,整个人就被托出了水面,裴夜呆了下,有丝惊喜,小家伙真还有点力气,那就随他吧。

    他继续闭眼,佯装睡着,随那少年摆弄。

    殊不知,易倾南吃奶的劲都使出来了,真是平时不烧香,急来抱佛脚,这个时候她才感叹自己该好好练功的,否则怎会如此吃力?

    一步一步,汗如雨下。

    都这样了,动作也没法轻柔,只好在心底默念,她是搬运工,正在搬货,他不是裴美人,就是个人形货物。

    搬运工易小五的心理过程如下:

    如果他没长那么高就好了,要是去头去脚该多好,要是只有目前身高的一半该多好……

    如果他胸肌腹肌都变小一点,胳膊腿脚都再细一点就好了,要是他变成课文里的那个“芦柴棒”该多好……

    如果他重量再轻一点就好了,要是他变成个男版充气娃娃该多好……

    如果他不是二十二岁,而是十岁就好了,最好是五岁……

    如果他是只小猫就好了,最好是只猫崽……

姻缘错 第五十三章 我想有个家(下)

    从浴室到裴夜的寝室不过数十步,其搬运过程可谓艰辛,先是要将他从浴桶里架起,随意拭擦几下,然后负在背上,再一步一步往寝室的方向挪动。

    都说喝醉了酒的人身体是软绵绵的,可他倒好,还是那么强悍硬朗,背起来沉得要命,易倾南累了个半死,才总算将人放到床上。

    整个人都快虚脱了,正说坐到一旁去喘口气,谁知腰间一沉,竟被一股大力给拉了下去。

    “别走。”男子暗哑的嗓音在耳边响起。

    易倾南刚才背他上床便犹如打了一场大仗,手脚绵软,体力耗尽,哪里还有力气挣扎,她的示弱却似给了他契机,那大手霸道环在她的腰上,扣紧不放,这还没完,整个身躯都贴过来,头也顺势靠在她肩上,下巴还蹭来蹭去,似在寻找舒适的位置。

    这算什么,梦想成真吗?

    她可没忘记自己不久之前还肖想过被他的胡茬扎脸的场景,而这会儿竟真切感受到了,酥酥麻麻的,有点痒,更有点疼,心跳加速,血脉贲张!

    面前没有镜子,但她相信她此刻的表情一定很呆,脑子迷糊,嘴巴微张,就算是只苍蝇飞过来也无法让它合上。

    天哪,别这样折磨她好不好,会得心脏病,会死人!

    许是上苍听到她心底的呐喊,终于,裴夜停留在她的颈窝处,渐渐安静下来。

    他……睡着了?

    易倾南松了一口气,试探着唤道:“将军?”没有半点回应,看样子是真的睡了。

    她还是第一次看见他不胜酒力的样子,墨黑的长发半湿贴在额上,冷冽的眼眸沉静闭合,纤长的睫毛在眼睑投下一圈阴影,鼻若刀削,唇似点朱,令她想起两人在青州城外初见时的情景来,只不过如今的他少了几分病弱,却多了一丝安详,而没变的则是那俊美非凡的五官,远观已经是无与伦比,近看更是触目惊心。

    看着看着,易倾南渐渐管不住自己的眼光,视线一点点下移,定在男子赤裎的胸口,他的胸肌是那种毫不夸张的有料有型,虽然有些细碎的发白的疤痕,却无损他的强健英挺。

    因为距离过近,再往下,视线便被挡住,然而沐浴之后的他,酒气消散,周身散发着强烈的阳刚之气,熏人欲醉,强健的臂膀轻搂住她,坚韧的胸膛贴近上来,却让她面红心跳,手足无措。

    哎,美人就是美人,醉个酒都要弄得这么香艳!

    可害苦了她,眼睁睁看着跟前的肥肉,口水哗哗地流。

    此是初冬,他虽然半身赤裎,却并不见冰凉,而是依然温热,这除了身体素质好之外,更是他暗地运功御寒的结果。

    可惜易倾南并不知情,还当他是真的睡着了,一边贪恋这温暖舒适的怀抱,一边又担心他睡觉受凉,脑子里天人交战了半晌,还是狼战胜感情,使劲去推他。

    “将军,将军,不能睡啊……”

    裴夜自然是不会如她所愿,两只臂膀就如同两条铁链一般死死将她勒住,使得她呼吸困难,差点透不过气来了。

    别说是推开他,就是她一动不动,也觉闷热难受,自身难保,易倾南只好放弃,认命嘀咕,“好了,就这样睡吧,感冒了我可不管。”

    话是如此,小手还是努力从束缚中伸出去,摸啊摸,终于摸到锦被的一角,她用力一扯,便将锦被扯了过来,搭在他身上,这才松了口气,放下心来。

    感觉到那少年温顺下来,不再挣扎,裴夜略微收回些力道,眼眸却还是闭合。

    如果这个时候易倾南能抬头看去,就会发现那沉睡的男子正唇角微扬,显然是心情不错,但她连日操劳,费心费力,刚才又经历了那么辛苦的搬运工作,彻底累瘫了,如今躺在又大又软的床上,又被这么个温暖厚实的人偶包裹住,早没了精神,眼皮不住往下磕。

    好困啊。

    易倾南情不自禁打了个呵欠,心里有个声音在说,那就睡一小会儿吧,反正裴美人也睡着了看不见,再说也是他主动拉她上来的,而不是她逾越爬上主子的床,她问心无愧。

    而且,她早就觊觎这张大床了,趁此机会感受一把也好啊——

    搬运工易小五同学已经主动过滤掉上回酒醉上错床的经历了,在她心目中,那次是神志不清全无印象,就算睡了也不算,根本做不得数。

    那就睡一小会儿吧,就一会儿,等她体力恢复,他也睡沉了,正好溜回她的小床去。

    主意既定,心思放松,也不再抵抗困意,立时睡了过去。

    真的是好舒服啊,比她那张硬邦邦的行军床舒服太多了,唯一不好的就是肩窝处的负重,稍微有点沉,不过没过多久那重压就渐渐消失了,接着腰间一松,腰带被人扯开,外衣被剥了开去。

    她想睁眼查看,无奈困得没半点力气,只含糊嘟囔,“只准脱这一件……”算她潜意识里还有点小自觉,知道自己穿了文胸,还裹了布带,光脱件外衣倒没什么,只要不再往里深入就不会露馅。

    对她的要求,裴夜也没违背,他心知这少年没自己这样好的体魄,自己所盖的被子薄,生怕他夜里会冻着,脱掉外衣便住了手,而且能再真切亲密地抱着小家伙,已经是近段时日最为美妙的事,他还苛求什么?

    只是,他毕竟是气血方刚的青年男子,此刻温软在怀,到底没能忍住,低头下去,在那张红润柔软的小嘴上接连亲了好几下。

    “旺财,别闹……”易倾南低喃一句,她已在做梦,梦中小狗旺财正活鲜鲜扑过来,对着她一阵狂亲,痒痒的,还有点疼。

    旺财?

    裴夜皱起眉头,家丁苑里那个大块头不是叫福贵吗,怎么又冒出个旺财来?

    不可否认,从小家伙嘴里叫出个陌生的男子名字,这令他心底好容易压下去的怒气又涌了出来,也许,他对小家伙太宽厚了,也太放任了,才让他这么肆无忌惮为所欲为。

    大手抚上少年娇嫩的面颊,真想就这么用力掐下去,然而他终是不舍,叹了口气,将之搂得紧了些,闭眼睡去。

    易倾南这一觉睡得并不好。

    身上如同被个大火炉包围着,又热又烫,好生难受,她想要挣脱开去,那火炉却似长了手臂一般,又将她捞回来,重新绑缚。

    但她实在太困了,困得无力反抗,只能妥协。

    好在黑夜渐渐过去,新的一天又来临了。

    长期早起做事,易倾南已经养成了良好的生物钟,时辰一到,立时睁眼。

    这鬼天气,不是都冬天了吗,却还这么热。

    好热,真是热死了!

    手指摸到眼角,还没来得及揉上一揉,就定住了。

    一双狭长的男子眼眸正静静望着她,幽黑深邃,如古井寒潭,完美无瑕。

    竟是裴美人!

    她瞪大眼,嘴巴几乎合不上,忽然间回想起昨夜的一幕,完了,睡过头了,被他发现了!这个想法一出来,吓得她一个倒栽葱,从床上跌到地上。

    “你可知错?”裴夜冷不防说出这句。

    “我,我……”易倾南听得心头一震,被当场抓包的感觉实在尴尬,而且她刚睡醒,脑子里还是一团浆糊,爬起来颤巍巍站着,嚅嗫了半天,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再低头一看,自己的外衣不见了,更是惊骇不已,难道女子身份暴露了?要不然他怎么会这样问?!

    “我可以解释的,将军,您听我说,我其实是……”易倾南哭丧着小脸,话音渐渐低下去,事已败露,他是位高权重的大将军啊,怎会容忍被个小丫头欺骗,而她易装混进将军府的理由,一时间也说不清楚,就算她没有恶意,但他会相信吗?

    “是因为……因为……”

    一看那少年小脸垮下,眼珠滴溜溜直转,裴夜就知道他在心虚,他发现他基本能摸清小家伙的表情了,开心时眉眼弯起,兴奋时双眸放光,得到赞扬时小脸微红,受到指责时小嘴撅起……

    而现在,一副做了亏心事的模样,正是审问发落的好时机。

    “你去晴朗居找赫连祺做什么?”他问。

    易倾南不防他会有此一问,简直牛头不对马嘴,这什么跟什么啊?脑子里更加迷糊,只本能作答,“找他借钱。”

    裴夜微怔一下,又问,“借钱做什么?”

    “买楼。”

    “楼在何处?”

    “城东,锦绣大街。”

    “价钱多少?”

    “五百八十八两银子。”

    “钱从哪里来?”

    “借。”

    “跟谁借过?”

    “康亲王,还有干爷爷。”

    “数目凑够没有?”

    “够了,已经拿到地契了。”

    “那你去醉月楼做什么?”

    “我去带翠丫去给人量衣服。”

    ……

    一问一答间,裴夜的脸色逐渐缓和,想起这些天小家伙总是外出忙碌,原来是为这个,要凑够这么多银子可不算容易,却哪里有钱去逛青楼,这说的应该是实话。

    而易倾南也渐渐稳住心神,意识恢复,脑子开始正常运转了。

    好像……没穿帮。

    只是脱了外衣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倒让她差点自乱阵脚,自行招供了。

    这心理素质,真还值得再好好修炼。

    裴美人都没怪她睡他的床,问的全是别的事,话说回来,自己一连好几天都忙于私事,请假手续也不完善,被领导责问也是应该的。

    想到这里,心里一块大石落地,面上便愈发恭敬谦卑,反正都坦白了买楼的事了,那就端正态度,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吧。

    “为什么要买楼?”

    这个问题问得她愣了一下,抿了抿嘴,轻轻吐出答案,“创业,安家。”

    正是这个答案,让裴夜的脸色沉了下来,轻哼一声道:“安家……”很好,翅膀还没长硬,就想要飞走了,而且对裴府,对他,没有半点留恋。

    这可恶的小子,心冷着,捂都捂不热。

    易倾南本想补充说是给石头兄妹创业和安家,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她知道将军主子对她好,如果可以,她真想一辈子跟着他,服侍他,可是,莫老头怎么办?他随时都可能来找她,带她远走高飞,不是吗?

    而他左一个圣谕赐婚的长公主,右一个自幼定亲的沈小姐,府里还有两个既成事实的通房,这数字说不定以后还会增加,有的是人服侍,多她一个不多,少她一个就更不会少了。

    裴府虽好,美人虽妙,终究不是她的长久住地,更不会是她的……家。

    明明就是笃定的事实,但不知为何,一想到自己不久即将离开,她就觉得心里空荡荡的,好像丢失了什么重要之物一般。

    “那为什么不找我借钱?”裴夜沉声发问。

    容老爷子是小家伙的干爷爷,他找老爷子借钱无可厚非,可宁彦辰呢,赫连祺呢,他们又算什么?难道他们跟小家伙比自己还要亲近?他宁愿舍近求远找他们,三番五次上门,都不愿找自己?

    好歹自己还是他的……主子啊!

    突然对两人现在的关系不满起来,自己就只能是他的主子吗,不能是别的?

    而小家伙,心里到底对自己怎么想的,他又当自己是什么?

    直到听了这个问题,易倾南才对而今的状况有所了解,原来他因为这个生气。

    心底有丝感动,更有丝无奈,四目相接,她垂下眼睫,低道:“我不想欠您太多。”

    干爷爷容泽礼就不说了,像那康亲王和夷陵皇子,反正有钱得要命,几辈子都用不完,不借白不借,而他,他不是别人,是裴美人啊,不知从何时开始,她便再不愿用对别人死皮赖脸的态度来对待他,她更愿意在他面前保有一份自尊。

    只有对自己心目中顶顶在意的那个人,才会有如此这般吧?

    理清了自己的情愫,易倾南不觉欢喜,只觉心酸,她跟他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啊,怎么也走不到一块去的。

    沉默,长时间的沉默。

    也不知过了多久,头顶上传来低沉微哑的男子嗓音,在她听来似是咒音一般,如梦如幻,“如果你愿意,从今往后,这里就是你的家。”

姻缘错 第三十五章 夜长梦多(上)

    会客厅里,裴老夫人正与客人喝茶叙话。

    沈家姊弟自幼丧母,沈府老爷并未续弦,上回他冒失前来被沈晴衣埋怨得不行,故此次是央了自家一位远亲袁夫人,算起来应是沈晴衣的表舅母,其夫婿官至议郎,身份上倒也不算辱没裴家。

    厅内除了裴老夫人身边的柳嬷嬷,以及随身侍候的丫鬟海棠,其他下人都是被屏退了的,此时裴老夫人身着一件苍青暗花缎面短襦,外罩天青丹桂对襟褙子,底下是宝蓝绣金花卉绸缎榴花裙,发髻上稍微着了几件珍珠簪子,饶是刻意妆点,也掩不住脸容上大病初愈的些许青白,却端了杯茶在手,眼睫垂下,面露沉吟之色。

    而那袁夫人则是着苍黄色连枝桃花刺绣绸面襦服,领口相交,镶着银丝螺纹,下配琥珀色间白撒花百褶裙,满头珠翠,招摇而贵气,身边立着个袁府的青衣丫鬟,这会儿正蹙眉述说着。

    “……不瞒夫人说,这消息也是宫里贵人悄然带出来的,决计是错不了,我那表外甥女年纪小,颜面薄,她娘过世得早,她爹又是个没功名不顶事的读书人,便只有我这个厚脸皮的舅母过府来询问询问,想听听老夫人的说法,一来裴将军是否真如我之前所说,要弃糟糠而觅金玉,二来如若不是,则这门亲事也拖了这么些年了,却还要拖到几时?”

    这位袁夫人却不若上京城里那些贵妇夫人矜持,口快心直是出了名的,寒暄几句就毫不避讳道明来意,说是有人从宫中传出消息,裴夜亲口答应了与长公主宁清妍的婚事,这不,正逮着裴老夫人给说法呢。

    裴老夫人也不是个吃素的,和善带笑,只听不语,等她喋喋不休说了一大通之后,才轻描淡写一句,“我倒不知夫人所说这些,只晓得与沈府小姐的亲事是将军自个儿定下的,若有变故,也当是将军自己拿主意。”

    袁夫人见她一副撒手不管的态度,微微变色,动气道:“夫人说的是什么话,晴衣算是你没过门的媳妇,当年微时裴将军主动求亲,奉上信物,如今身居高位便有了异心了么,那句贫贱之交不可忘,糟糠之妻不下堂,真是莫大的讽刺啊!”

    裴老夫人听得叹气,“沈小姐我也见过几次,确是个不可多得的妙人儿,只是皇命不可违,夫人也当想想我裴府的难处,若圣上真铁了心要招将军为驸马,换做是你,你推辞得了么?”

    “彼时裴将军不是推辞过么?”袁夫人不死心道。

    “彼时是彼时,当下是当下。”裴老夫人望着她似笑非笑,“听夫人这么一说,我倒想起一件事来,贵府三小姐今年有九岁了吧,前几月我听说太常大人的小公子年方十三,想与贵府结下门亲事,但不知夫人是怎么回复的?”

    这话直击关键,说得袁夫人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原来她这小女儿生得粉雕玉琢,自小就是个美人胚子,全家也是一直寄予厚望,希望其将来都为后为妃,光耀门户,是以当太常大人前来提亲,夫妇二人自是以年幼为由婉言回绝。

    “既然如此……”袁夫人徐徐站起,轻吐一口气道,“我身子不适,恕先告辞了。”

    “夫人请留步,后辈的事,却莫要影响了我们的情谊……”裴老夫人假意唤着,并无真心挽留之意,由得那袁夫人被自家丫鬟搀着走出门去,一个眼神掠过,柳嬷嬷赶紧追上去引领送客。

    半晌,她方才叫道:“筱蓉,我知道你在,出来吧!”

    一声过后,却见表小姐梁筱蓉着一身青绿鎏金翠霞裙,外罩杏黄宝珠翻领宽袖半臂,果真从厚实的帷幔背后步了出来,脸上又惊又急,眼眶里泪珠儿也是滴溜溜打转。

    她今日本是去清波园给姨母请安,却听说沈府来人议事,心中又是嫉妒又是好奇,便悄悄过来藏在那帷幔之后,将两人对话听了个大半,震惊之际,只恨得差点将一口银牙咬碎。

    “这些女人真是不识好歹,一个个都巴巴往将军表哥身上贴,难道就没半点家教,没学过什么叫做廉耻之心吗?!”

    “不准胡说!”裴老夫人怒斥道,她这番话却将那清妍公主一起骂了进去,要是落在有心人耳中,藐视圣意皇权,辱骂皇室公主,便是问斩的下场!

    “我就要说,就要说!她们既然做得出,还怕人说吗?”梁筱蓉听闻心上人又添一门婚事,只气得芳心大乱,口不择言,“起初是那两个妖里妖气的狐媚子,然后是沈晴衣那假惺惺的女子,现在又是那个无耻至极的公主……姨母,你说我怎么办,怎么办嘛?这府里哪还有我的位置?到底要将我置于何处?我都爱了他那么多年了啊!”

    “傻孩子……”裴老夫人见她哭得妆容惨淡,心头也是一阵恻然,论相貌论身份论才气,这个侄女确实差人一大截,枉自己明里暗里帮衬,也没办法扶上墙,但毕竟是自己的亲人,自己膝下无所出,这些年已将她当做亲女看待,不帮她却能帮谁,只得叹气道,“此事将军并未提过,我也是刚刚才知晓,你莫要慌乱,待我先了解清楚,再做打算吧。”

    梁筱蓉跺脚哭道:“等你了解清楚,黄花菜都凉了!我不要将军表哥娶别人,不要!我要当正室,当将军夫人!你不帮我,我便自己想办法去!”边哭边说提着裙摆奔出去。

    “筱蓉,回来!”裴老夫人捂着胸口气道。亲姐家境较差,她便接了这侄女带在身边,原本是希望其能跟自己多学些礼仪气度,不那么小家子气,将来也好寻个高门大户的亲事,哪知有些东西却是天生的,根深蒂固,不可违逆,就如她自己,辛苦隐忍大半辈子,到头来又得到什么?

    如若时光倒流,当年的她,可会做出个不一样的决定……

    梁筱蓉从会客厅奔出去,却并不是不辨方向,而是朝着那袁夫人出府之路而去。

    她想要问清楚,将军表哥对此事究竟是个什么态度。

    本来那袁夫人步履匆匆,出了会客厅就往府门处走,她与裴老夫人也算是有几分交情,前几月裴府办寿宴,她也是贵宾之一,是以这府里路径并不太陌生,一路听着柳嬷嬷点头哈腰说着抱歉之词,走着走着,脚步忽而停下。

    “哎哟,我这是怎么了?”袁夫人轻揉腹部,眉尖蹙到一起。

    “夫人最近肠胃不好,可是方才喝茶多喝了些感觉不妥?要不坐下歇歇?”那袁府丫鬟急道。

    “不打紧。”袁夫人朝她摆了摆手,向柳嬷嬷勉强笑道,“烦请嬷嬷领我去趟更衣间吧。”

    客人要求,柳嬷嬷哪敢说不,忙不迭在前领路,朝旁边小道而去。

    这距离最近的更衣间乃是设在一处假山背后,还须得穿过条花架回廊,柳嬷嬷本想跟去,无奈却被那袁府丫鬟唤住,说是自家夫人不喜有人陪着,叫她与自己一道在外等候就行。

    这丫鬟不过二八年纪,口齿却甚是伶俐,跟柳嬷嬷说些无关紧要的琐事,听着倒也有趣,没过一会儿,表小姐梁筱蓉就追来了。

    “你们两个在这里作甚?袁夫人呢?”梁筱蓉冷声问道。

    两人行了个礼,说是袁夫人正在里面更衣间,梁筱蓉想了想笑道:“姨母生怕怠慢了袁夫人,特意叫我追来送客的,还要我为她好生解释一番,我一路追来真怕夫人已经出了府,这下可好,还来得及!”边说边是留下个贴身丫鬟彩霞,自己绕过假山进去了。

    柳嬷嬷见是这位娇蛮表小姐,直觉不妥,本想跟着步入,那彩霞也是个机灵人,唤了声嬷嬷便将她拉住,袁府丫鬟也没跟去,继续与她闲聊唠嗑。

    却说梁筱蓉转过那片假山,径直穿过回廊往里走,没走几步却被一人拦住去路,那人呵呵笑道:“咦,这不是表小姐么?”正是她一心要寻的袁夫人。

    梁筱蓉听她笑得轻松愉悦,一副遇见自家人的神情,先来了气,哼道:“是梁小姐,不是表小姐,不是一家人,切莫乱叫嚷。”

    如此傲慢待客的态度,并未让袁夫人觉得不悦,只是笑道:“是了,我倒是忘了,裴将军不日就将娶公主殿下过门,我家外甥女没这么福气跟表小姐,哦不,梁小姐成为一家人……”

    “袁夫人此言差异,我表哥重情念旧,就算娶了公主殿下为正室,也不会抛弃沈小姐的,沈小姐纵然是做不了将军夫人,做个沈姨娘还是没甚问题。”梁筱蓉掩嘴轻笑,句句带刺。

    袁夫人却不生气,只摇头道:“梁小姐有所不知,传说……”她警觉往四周看了看,压低声音道,“传说长公主善妒,除她自己之外,再容不下驸马身边有别的女子,唉,可惜我那外甥女,心性纯善,胸襟过人,经常在我面前说她身子骨弱,怕将来不能为夫君诞下一子半女,是以一过门就想着要为将军纳娶一位平妻,以姐妹相称,以前的通房也平等待之,一律抬为姨娘……”

    梁筱蓉怔了一怔道:“她真这么想?”

    袁夫人点头,“当然,不过而今情形有变,这也就作不得数了,你我说过便是,千万不要外传,我这里谢谢梁小姐了!”言罢福了福身,满面憾意。

    梁筱蓉搅紧了衣袖,喃道:“你说那公主殿下……”

    袁夫人登时接过她的话头,“我可没说什么,我什么都没说,梁小姐听错了,听错了呢!”

    梁筱蓉见她一副慎重神色,张了张嘴,终是住了口,没再说话。

    忽听得假山那头有人在唤,袁夫人答应了声,拉着一脸茫然的梁筱蓉施施然去了。

    那三人见两位主子相携而来,也没怀疑,还道真是这表小姐将袁夫人说得怨气消褪,于是欢欢喜喜一同送客出门。

    这厢人去廊空,那头花坛处颤颤巍巍冒出两只脑袋来。

    大点的脑袋戴着黑帽子,浓眉大眼,隆鼻阔嘴,是王福贵;小点的脑袋戴着蓝帽子,面白唇红,水嫩俊俏,是易倾南。

    今日这片区域本是三等家丁王福贵的责任田,可巧易倾南溜出来找他说事,刚说了几句,就听得脚步声,易倾南眼见一名衣饰华美的贵妇匆匆而来,本能拉他闪身躲到那宽大的花坛背后,两人躲了半晌,等到曲终人散,这才拍了拍手掌,堪堪站起来。

    “吓我一跳,我还以为那夫人要上茅厕呢,都看见她朝我们这边来了,走到半途怎么又停下赏起花来,真是个怪人!”王福贵拍着胸口,有丝后怕,自己只是最低等的家丁,在这僻静之地要是冲撞吓到了客人,可就惹下大麻烦了!

    易倾南倒是将袁夫人与那表小姐的一番话听得真切,不以为然,撇了撇嘴道:“别管了,你就干你的活吧,记住你刚刚答应我的事!”

    “知道,不就是晚上去马厩帮你吗,没问题,我福贵出马,一个顶俩!”王福贵把胸膛拍得震天响,别的他没有,可这力气却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随时要用随时拿。见易倾南转头就走,忙上前一步拉住,“小五你别急着走啊,陪我说说话嘛,你都好久没来家丁苑找大伙了!”

    “去去去,我事情还多着呢,没空陪你闲聊。”易倾南不耐甩开他,忽见这高大少年一脸郁郁的样子,心头一动,眨眼笑道,“是不是你也想找我打听翠丫的事?”

    “不是,不是的!”王福贵挠了挠后脑勺,连连否认,翠丫是二虎的心上人,这是大伙达成的共识,他哪会凑那热闹,他只是想跟小五多说几句话而已,虽然小五平时对他凶巴巴的,可有什么好吃的都给他留着,他心里都记着呢。

    “不是最好!你可别忘了我经常教育你的,朋友妻不可欺!”易倾南朝他晃了晃拳头,呲了呲牙,作出一副凶悍模样,转身扬长而去,“别忘了,今晚子时,马厩见!”

    也不知是裴美人发哪门子神经,竟要她每晚睡前打扫马厩,难道真想让她累得筋疲力尽,吐血而亡吗?

姻缘错 第五十四章 聚散终有时(上)

    “呃?”易倾南有点不明所以,更无法理解这从天而降的恩宠,最近她是惹事多于成事吧,不处罚她已经太仁慈了,居然还会有这般待遇,“将军您这话……什么意思?”

    裴夜扯下唇角,有时候真想狠狠敲下这颗小脑袋,明明平时挺聪明的,一到关键时候就傻了,变成木头了,他已经说得很直白了好不好,还要他怎么说?

    真是个傻小子!

    “就这意思。”不愿再在这个问题上耽误时间,裴夜躺平下去,双手枕在脑后,眉目舒展,享受这温馨的早晨,有小家伙在身边陪伴,他整个身心都放松了,这样的感觉前所未有,且舒爽自在,“过来,再陪我睡会儿。”整日早朝,事务忙碌,偶尔告个假,想来也是无妨。

    天啊,他在说什么?

    他叫她过去,还要……陪睡?

    易倾南听得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这样字面暧昧的话,被他用如此沉稳的语气说出来,会是她想的那样吗,还是她根本想多了——

    裴美人,真有那方面的癖好,喜欢她这样的弱质少年?那可真够恶心的!

    不,不对,他不是有侍妾,还有未婚妻吗,又怎么会……难道,他是双性恋?

    此念一出,立时有个声音坚定地说,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而眼前的裴夜,中衣斜敞,虎躯横陈,丰润的丹唇微微上翘,一双狭长黑眸随意闭合,不需要更多的话语和表情,整个人都充满了诱惑之意,不仅仅是英俊迷人的色相之诱,更是那种令人又怕又爱,狼上本能远离,但情感上却又忍不住想靠近触碰的魅力之惑。

    只简单一句话,只隐约一抹浅笑,竟能产生这样大的致命的男性魅力,几乎让她招架不住,摇摇欲坠。

    脚尖微动,手握成拳。

    他,太可怕了。

    易倾南的脑子里乱成一团,心底更是千回百转,纠结得不行,一方面她希望她想的是真的,裴夜喜欢上她了;另一方面,她又不愿意这样,不愿意他喜欢的是她现在的性别和身份,那毕竟是假扮的啊,她可是个货真价实的小女生!

    略一转眸,视线突然定在一处,就在他头顶不远,那枕头边上,一美一丑两只布老虎并排而立,刺疼了她的眼。

    正是这一幕,易倾南终于下了决心,镇定下来,并不给自己丝毫犹豫的机会,神情严肃,努力说得义正词严,“将军,我想您可能误会了,我不是您想的那种人,您还是找别人吧,比如亲王府里的……”只要他愿意,宁彦辰绝对会将亲王府那些俊秀小倌双手奉上,装进马车一股脑拉到将军府来,人家一个个长得斯文秀致不说,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可比她这只知干活不解情趣的小家丁强得多了。

    一想到他会将那些如花少年搂在怀中,易倾南又觉得心里泛酸,可话已出口,却是怎么也收不回了。

    裴夜睁眼,脸色一点点沉了下去。

    他拒绝了?

    小家伙居然拒绝了?!

    “你不愿?”裴夜撑起身躯,在床上坐正,咬着牙再次询问。

    话音不重,语气也很清淡,却给人一种强硬如山的压力,在此重压之下,易倾南好不容易才稳住心神,挺直脊背,不愿两个字梗在喉头,却怎么也发不出声来,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

    裴夜盯着她的眼,眸光如火焰般不住闪动,而她也对上他的眼,看清他眼底那丝带着迷离与失望的异彩渐渐消失,最终化作一片清明。

    “好,很好。”他冷然说罢,扯过搭在床边的外袍,随意往身上一披,起身下床,头也不回走了出去。

    “如你所愿。”擦身而过的刹那,他留下这句,近乎耳语。

    易倾南呆呆站在原地,愣了许久,心里说不出是喜是悲,是轻松还是沉郁,直到听得外间人声响起,这才如梦初醒,找到外衣穿上,再整理好床铺,快步离开。

    在接下来的好几日,她都一直在想,如果当时自己不是顾虑那么多,而是只凭心意点头答应,或者趁此机会向裴美人坦白性别秘密,她在府里该会是怎样的身份,她和裴夜之间又会是怎样一番光景?

    也许,比起现在会大大的不同吧?

    只可惜,当时她一看到那对布老虎,就想起那沈府大小姐沈晴衣,想起他的婚约事实,心便像针刺一样难受,除了断然拒绝,她还能做什么?

    裴夜那样的天之骄子人中龙凤,能对她一个小家丁如此青睐看重,若是换了别人,肯定是要欢喜得晕过去,但她不是那千千万万的别人,她是独一无二的穿越女易倾南,是无人能敌的小五哥,异世重生,是为了过得更好更潇洒更快活,却不是来跟人争宠夺爱当小三抢男人的。

    所以,就算心里多喜欢多在意这个人,她都不愿意成为他后院群花当中的一朵。

    这个早上两人不欢而散,裴夜直到当天夜里才回府,易倾南不知道他去了哪里,想着他也许正在气头上,也没敢询问。

    从此之后,她做的饭菜他倒是要吃,她泡的茶他也要喝,他洗漱、沐浴、看书、写字、练武等等都继续让她在旁服侍,只是他的眼光不再落在她脸上身上,手掌也不会再抚在她头顶脑后,除了必要的吩咐和发令,没有别的话语交流,彼此间那种略显亲昵的默契更是消失得无影无踪。

    不可否认,她心里还是感觉到些许失落,还有一点委屈。

    不就是拒绝了他,让他觉得失了面子吗,就这样睚眦必报给她摆脸色穿小鞋,还大将军呢,真是个小气鬼。

    可谁叫他小小年纪就跟人定了亲,又早早收了两个通房在身边,还惹上个金光闪闪身份高贵的桃花,俗话说得好,惟牙刷与男人不能与人共用也,这是她的原则和底限。

    说到底,是她的嫉妒心在作怪。

    是的,她嫉妒了,嫉妒他身边的每一个女子,巴不得她们全部都人间蒸发,从未来过。

    每每想到这里,易倾南便是自嘲一笑。

    凡事都有个先来后到,究其实,她才是后来的那个啊,还是最最后来的,有什么资格去嫉妒别人?

    她也明白,裴夜这样的极品男人,千载难逢,万世稀有,既然遇上了,恋上了,在心里扎根了,往后想要再找个与他条件相当的,几乎是不可能了,但即便如此,又有什么关系?

    她是商业奇才,满脑子都是赚钱的法子,以后不管走到哪里,这都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大宝藏,假以时日,积少成多,她肯定是要发财的,而且是真正的发财,成为富豪,到时候有钱了,找个远离上京的地方,买座大大的庄园,在里面养许许多多的美男子,选出跟他最像的当大房,其他的都是宠妾。

    有道是,大女子何患无夫。

    这道理她想得很通透,说起来也很容易,可做起来真是太难了,尤其是对上裴夜那漠然的眼神,看她就像是看个活动木头桩子似的,心里那个空洞啊,所以说有得就有失,她想要尊严,想要唯一,就只能失去她这两辈子头回喜欢上的男人。

    所幸裴夜对她也还宽松,除了晴朗居禁令没解之外,对她日常出府也没怎么管制,想来两人关系闹僵,他根本就不想搭理她,甚至是有点厌恶她,属于眼不见心不烦的那种状况,所以只要他不在府里,易倾南一做完手里的活,逮着机会还是照旧往外跑。

    酒楼,医馆,书局,将军府,四点一线,忙得不可开交,这一忙起来,就没那个时间和心思去想那些不该想的人和事了。

    安雅轩开始在简单装潢了,一切跑腿与协调工作都是石居安打前阵,她就当个翘脚掌柜,在后方幕后指挥,顾名思义,这酒楼总体风格走的是文雅风流路线,之前的室内装潢大部保留,只增添了细节装饰,比如花架隔断、挂墙字画、盆栽植物等等。

    说到字画,当初她在亲王府借钱的时候就想到了这一茬,死缠烂打逼着宁彦辰送给她不少,这下终于派上用场了,而且是大大的用场,你想啊,宁彦辰是谁,当今天子最为宠爱的皇弟,上京城里无人敢惹的霸王级大人物,文采风流,吃遍八方,他的字画珍贵稀有不说,只这么往那墙上一挂,蓬荜生辉,任谁见了都是肃然起敬,不敢造次。

    易倾南早就算好了这个,还专门让他给写了一大堆单字,正好从中选出安雅轩三个字来,雇了工匠刻好横匾,黑底金字,气势逼人,下方还有大大的落款和印章,甚是耀眼醒目,城里无赖混混之流,今后见了只会绕着道走,谁敢去动什么吃白食收保护费的歪脑子?

    趁着石居安跟工匠忙活,易倾南又马不停蹄往镇远书局赶去。

    不管印刷提成还是编写故事,那都是赚钱的活,而且细水长流后续不断,这条线必须要搭建牢靠,那林勉虽说是书局掌柜,但身上的铜臭味并不浓重,更大的志向其实是让书局声名远播,发扬光大,一个重名,一个重利,在这方面易倾南跟他是一拍即合,协议签过,便开始动手合作了。

    易倾南一边跟书局工匠商议研究活字印刷的改进思路,一边写写画画,利用现有的雕版印刷工具制出些单页印品来,但见上面有图有字,图是她信手画的个店小二单手做请笑脸相邀的漫画版人物,字则是写安雅轩X年X月X日开业酬宾,全场菜品八折优惠,大厅客人每桌送清酒一壶,雅间客人每桌送代金券一张云云。

    样板做出来,在场的人都觉得新奇,纷纷询问,易倾南故作神秘,答曰日后自会知晓,其实心里想的是,如果她说这叫“DM单”,也就是“直接邮寄广告”,即通过邮寄、赠送、散发等形式,将宣传品送到消费者手中、家里或公司所在地的一种手段,他们也不会明白啊。

    鉴于这个朝代的实际情况,邮寄是不可能了,重点在于赠送和散发上,她已经想好了,精修定稿之后,至少要印个一两百份,一部分就在锦绣大街的商家住户中有选择性发放;一部分存于慈济医馆,由馆主或者干爷爷择人送出;再有一部分则是由她去亲王府请宁彦辰帮忙,在哪天这位爷心情好去上早朝的时候,见人就送,送完为止。

    其实最后一项工作她是舍近求远了,那康亲王十天半月都去不了一次早朝,而自家主子可是天天都去呢,基本从不落下,但最近两人不是还僵着吗,她可不敢在这个时候主动去触霉头。

    跑完镇远书局,下一站便是慈济医馆。

    根据石翠雅反馈回来的讯息,她赶工做好的妖娆型文胸已经给醉月楼的姑娘们送去,并且试穿完毕,看得出来,小凤仙和夏荷秋月两女对这个玩意都极其喜爱,但对要介绍给别的姑娘,却表现得略带敷衍,不太情愿。

    易倾南沉思一阵,发觉自己是低估了女人的嫉妒心理,谁都想当红牌,谁都想成为花魁,好东西自然愿意自己独享,而不乐意与人共有,她对裴美人尚且如此,小凤仙她们对那妖娆型文胸亦是如此。

    此路不通,便走旁道。

    她想起前世同事说起自己的小孩,每当家人给买了新玩具,旧玩具就丢在一旁,不怎么再理会了,由此灵光一闪,有了主意。

    眼见前方转进条小巷,穿过这巷子就是医馆所在的大街,易倾南正边走边在寻思这新东西的制作原料,忽然斜地里一条黑影窜出来,一只手鬼魅般搭在她的肩上。

    “跟我来……”

姻缘错 第三十六章 夜长梦多(下)

    府里的马夫巴图是养马的好手,易倾南在接手小微之时曾虚心请教,学得不少驯马经。

    “仔马两岁分群单饲,食槽每月要垫高两寸,这样马儿才能昂首挺胸,颈长俊美。”

    “铝三岁,要练走,选平整草场,驯马手掌控缰绳,不快不慢,让马儿找对步子,时间一长,马儿就把这种步子固定下来。这样驯出的马,跑动平稳,四个蹄子跑出两条直线,骑手若回视蹄花,千里马的蹄花必是十三朵……”

    “小微的蹄花是十三朵吗?”她曾打岔问过。

    “那是自然。”提起小微,巴图面露自得之色,“不仅是小微,当年将军另一匹战马小然也是蹄花十三朵……”说着说着,慢慢住了口。

    记得当时她有心调节气氛,便笑道:“巴大叔驯马这样厉害,再寻一匹小白马儿驯服好给将军就是了嘛。”

    巴图听得黯然摇头,“哪有你说得这样简单,这两匹马儿都是多年前将军自己驯服的,感情非同一般,再说了,好马易得,千里马不常有,可遇不可求啊!”

    ……

    是夜,天幕浓黑,子时已至。

    易倾南正咬着根草杆,枕手仰面躺在草堆上,回想巴图所述的驯马经验,喃喃念道:“马圈更有讲究,机关大焉!白天马粪不能扫除,尽管让马儿在上面站立吃草,如此马蹄才能长得丰满圆润,否则长成片状马蹄,马就不能跳高驰远;夜晚歇息,要把圈内的马粪清理干净,这样马的皮毛才能光滑无垢,鲜亮无味……”

    “不就是养个马吗,还有这么多学问啊?”离她不远的马厩里,王福贵只着一身拼接麻色中衣,干得挥汗如雨,不亦乐乎,那身黑色家丁服早已脱下,放得远远的,尽管是在深秋的夜里,可他一点不觉得冷,反而觉得就这么和小五有一句没一句地搭话,心头热乎乎的。

    出来之前说到去帮小五干活,常宽一副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的模样,陆大庆也是嚷着要一同跟来,还有江玉涵也是,他当然是回绝了,小五那里只他一个就成,人去多了碍手碍脚,反而麻烦。

    “那是,所以我从来都是叫你们多学点本事,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不管是养马还是当家丁,都要当那拔尖儿的一类。”

    易倾南随口说着,侧头看了眼被她从马厩里牵出栓在根木桩上的小微,见那马儿不为所动,神骏高傲的模样,不由得哼了一声,这畜牲就跟它主子一个脾性,连表情都一个样!

    她再朝正在干活的王福贵瞧去,忽然笑道:“福贵,你这衣服怎么这么短?”

    可不是吗,王福贵身上的衣裤袖口和裤腿都短了一截,看起来好生滑稽。

    王福贵低头看了看自己,满不在乎道:“有什么办法呢,也没穿多久,就成这样了……”

    “谁叫你每天吃这么多,个头猛长,跟个巨无霸似的,下回我不带东西来给你加餐了!”福贵今年十六岁,那身高至少都在一米八五以上,体重少说也是有一百七,手臂比她的腿还粗,再长下去怕是要得巨人症了!

    王福贵一听就垮下脸来,“别,千万别,小五,你就行行好吧,自从你走了之后,我们的伙食也相应少了一人份,除了小江还能匀我一丁点,常宽和二虎自己都是刚够,所以我就指望着你时不时给我带点,比如今晚的葱油饼,真好吃,明儿还带这个好不?”

    “吃,你就知道吃!当我是变戏法变出来的呢,那么容易!”易倾南横他一眼,今晚她过来之前烙了许多饼,给将军主子装了一盘做宵夜,剩下的全给福贵带来了,可没想到那么大一篮子,被他风卷残云三两口就吃了个精光!

    王福贵赔笑道:“好小五,我知道你辛苦,放心好了,以后不管脏活重活累活,只要有活就交给我做,你在旁歇着就行,我保证给你做得好好的!随时随地随叫随到,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易倾南听着这最后一句甚是耳熟,再一想,不是自己经常挂在嘴边的话么,却被这傻小子给学去了,不禁扑哧笑出来,“还能叫你做什么,园里你也进不去,就只有这马厩,每晚准时过来帮我打扫就行。”

    “没问题!”王福贵满口答应,握着竹叉大扫把道,“你就歇着吧,我一定打扫得干干净净的,保准叫你们裴管事挑不出半点毛病来!”

    易倾南嗯了一声,打了个大大的哈欠,脸上掩不住的困意,摆手道:“你乖乖干活,我先眯一会儿。”

    “好,你睡吧。”王福贵朝她点点头,埋头苦干起来。

    原本以为小五进了飞鹤园很是享福,可最近几天看来也不是那么回事,这不,眼睛下方尽是青晕,整个人一点精神都没有,肯定是活干得多,没休息好。

    也挺难为他的,伙伴们就数他生得最单薄,连江玉涵都长壮了些,没以前那么娘了,可这小五还是那样,细胳膊细腿儿的,只长个,不长肉,不像自己膘肥肉厚的,经得起折腾……话说侍候大将军,一定很累吧,难怪他会困成这样,躺在草堆上就睡着了!

    王福贵边干活边不时望向那边草堆,少年安静睡着,悄然无息。

    一个打扫,一个睡觉,这样的情景,从约定那日开始每晚都在发生着,今夜也不例外。

    忽一阵夜风吹来,后颈感觉到些许凉意,王福贵缩了缩脖子,关切看向那边睡觉的少年,虽然小五一再强调自身穿得厚实,又嫌弃他那件家丁服洗得不勤汗味重,但他还是忍不住走过去,把自己的衣服取下来,盖在少年身上。

    衣服盖上,王福贵没急着走开,却是弯下腰来,怔怔望着底下安然酣睡的脸庞。

    印象中的小五是开朗的,活泼的,狡黠的,睿智的,勇敢的,有时很懒,有时很凶,嘴巴很甜也很毒,经常欺负人算计人;他却从没见过这样的小五,弯弯的细眉,长长的睫毛,微扬的嘴唇,没了平日的伶牙俐齿,恬静得像顶上的月亮,又像是含苞待放的花朵。

    同为少年男子,他怎么可以长那么俊俏,那么好看?

    王福贵看得呆了,当初刚认识江玉涵的时候,他还跟陆大庆私下议论,说男生长得太秀气,一看就是娘娘腔,打心眼里不喜欢这类人,可如今看着小五,却丝毫不觉反感,反而是觉得看着欢喜无限。

    吞了一口唾液,他感觉自己肚子又饿了,否则怎么会见着小五的脸蛋想咬一口呢,瞅了瞅不远处的竹篮,篮子里已经空了,就剩个洁白的大盘子,里面有几颗芝麻粒。

    回头过来,一时看得又移不开眼,忽然瞥见那少年唇角溢出一点晶莹,他愣了下,哈哈一笑,想也没想便伸出大手,意欲去擦。

    手指还没触到那光洁的脸庞,就听得似有人冷哼一声,不知怎地,整条胳膊都麻了,动弹不得。

    面前黑影一闪,草堆上的少年已经落入另一双有力的臂膀之中。

    王福贵吃惊抬头,正对上男子那双清冷的黑眸,其中似有幽光一闪,寒澈如冰,刹那间,脑子里有一瞬的空白,嘴唇嚅嗫,不知所措。

    “将……将军……”他呐呐喊出。

    怎么回事,小五不是说将军已经歇下了吗,再说就算没歇下,也不该深夜出现在这里啊!

    而此刻的情景,又好似有几分熟悉,王福贵感觉自己真是被吓傻了,竟莫名想起那个阴雨连绵的夜晚,小五被那个无赖龌龊的杨春明欺负,晕过去了,他闻讯赶去,本来是抱住了的,半途却被面前之人给截走……

    那人当时的眸光,也是像现在这样,哦,不,现在还要吓人得多!

    裴夜没理他,眼神从栓在一边的爱马,到置于地上的竹篮瓷盘,从那只悬在半空还没收回的右手,再到飘落在地的黑色家丁服,最后落在他那身手脚短了一大截的麻色中衣上,眸光过处,似阴风刺骨,将怀中少年扣得紧了一紧,毅然旋身,沉默而去。

    陡然剧变,某人却浑然不知,只是一味沉睡。

    易倾南睡得极香,就跟过去一样,身边有大个子福贵守着,她再是放心不过了,只是身上有点点冷,尽管她已经把将军主子给的那件夹衣穿上,可毕竟是在室外,却还是稍有不足。

    之所以一直没接受福贵那件外衣,却是因为这家伙生性懒惰,不爱洗澡,以前有她管着还好,自打她调走进了飞鹤园,听二虎和常宽他们说,福贵推脱天冷了,十天半月才洗一次,他力气大,干活多,身上汗味又重,放在平日倒也算了,可如今她身上还穿了件夹衣……万一将她的夹衣熏臭了怎么办?

    也不是说这夹衣多金贵,只是,她难得添上这么件新衣服啊!

    当王福贵那件衣服盖上来的时候,那随之即来的些许暖意,令得她无法抗拒,恍惚间又有点点惆怅,内心深处,好像还在期待着什么别的东西。

    魔怔了吧?

    明明身边是福贵,她怎么会幻想是另外的人呢?

    想翻个身,但这草堆似乎变硬了,还伸出两条粗壮的钢索来,缠绕着她,禁锢住她,完全没法动作。

    易倾南蹙眉,使劲挣扎,却无济于事,也不知过了多久,忽觉身上一松,禁锢解除,她被放在了一处平坦之地,触感有点像是她的那张小床。

    微微睁眼,她恍见面前一个高大的黑影,一眼瞥过,含糊嘟囔,“福贵……”

    那人立在她跟前,一动不动,也不做声,无形中却有种骇人的压力,徐徐前倾下来。

    易倾南闭着眼睛,无力伸了伸手,正好摸上那人的脸,“乖,你辛苦了,让我再睡会儿……”她边说边在那脸颊上拍了拍,以示安慰。

    福贵的脸摸起来还不错,还算光滑,她迷糊地想。

    忽然觉得哪里不对。

    刚才那一眼,看到的人好似不像福贵,福贵长得没那么帅,而且,马厩的灯光也没那么亮……

    妈呀!

    易倾南触电般缩回手来,猛然睁眼,一看顶上那张英挺冷峻的男子脸庞,不迭弹开,一骨碌跌下床去,摔得不轻!

    “将……将军……怎么是您啊……”

    这是怎么回事,马厩、草堆、食槽、福贵、小微……全都不见了,她竟回到了寝室,面前还立着个身着一袭宽袍的将军主子,刚刚她拍的脸颊,不是福贵的,而是……他的?

    妈妈咪呀,她拍了裴美人的脸颊?

    “这话,该我来问你吧?”裴夜长臂一捞,将那少年抓起丢回床上,面无表情道,“你不是在马厩打扫吗?”

    易倾南吓得冷汗涔涔,瞌睡虫早飞到九霄云外去了,偷偷瞟了眼他的脸色,低头喃道:“对啊,我在马厩打扫啊……”该死的福贵,大笨蛋,看到将军来了不知道早点示警吗?!

    “打扫?一个人?”

    “嗯,两……两个人。”

    “还有谁?”

    这不是明知故问吗,易倾南在脑子里排除了福贵丢下自己跑开的可能,头埋得更低,选择实话实说,“还有王福贵,我让他帮我干点活。”

    “很好。”裴夜点头,“还有呢?”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易倾南在心里默念着,低声道,“我把剩下的葱油饼带去给他吃了,他块头大,食量也大,在家丁苑从来都吃不饱。”

    “继续。”

    “他帮我打扫,我就在旁边打个盹,以前没有过,就是这几晚而已。”

    “然后?”

    易倾南想了一会儿,摇头道:“没了。”

    “再想。”裴夜的声音没半点温度。

    易倾南又想了一会儿,还是摇头:“真没了。”

    裴夜哦了一声,看向她的双目眸光幽暗,明灭不定,直把易倾南看得个心跳如鼓,不知道自己哪里还犯有过错。

    屋里安静得可拍,就听得彼此心跳起伏,呼吸惴惴。

    过得许久,易倾南忍不住张口,正想问上一问,却见他毫无预警地转身,一言不发,拂袖而去。

    ------题外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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姻缘错 第三十七章 冷战(上)

    一夜混沌。

    易倾南自始至终都盯着那扇房门,她万万想不到,裴夜旋身而去,不是去往他就寝的内室,却是出了大门,无影无踪。

    她更想不到的是,这一晚,直至天明,他都没有再回来。

    鸡鸣数声,天色蒙蒙,易倾南揉了揉干涩的眼角,迅速打理好自己,去小厨房忙活,起火、烧水、做饭。

    裴美人,又生她气了。

    她边做事边寻思,定是他看到福贵在打扫马厩,而自己在一旁偷懒睡觉,还有就是,他怕是知道她把园里的东西带给福贵吃了,此番行径,颇有吃里扒外之嫌。

    懊恼的同时,她也纳闷,之前每晚都是好好的,吃过晚饭他就该进书房了,不是看书就是写字,子时之前必定就寝,如此有规律的作息,怎么会忽然去马厩那种地方?

    必是他临时起意,而自己运气不佳,被他逮了个正着!

    倒霉啊!

    事到如今,也不敢去家丁苑找福贵问明情况,就这么老老实实呆在园子里,虽然她心中尚有许多不明之处,但也只能静观其变,端看他怎么处置发落自己吧。

    好歹也不是头一回惹恼他,她也没太惊慌,仍是该做什么做什么,只是上午半天都没见着那生气之人,也没个七星卫前来说句话,连同裴宝也不见人影,心里有点空而已。

    就这么闲了大半日,总算是盼来了一个人,裴宝。

    裴宝的眼神有点冷,有点窃喜,还有点怪异,默默打量她一阵,咳嗽两声道:“将军有令——”

    “是。”易倾南低眉顺目应着,同时心底舒了口气,该来的始终会来,处罚了自己,他才会消气,不是吗?

    “将军念你素日辛劳,特出此说,其一,从今往后,飞鹤园内饮食仍由大厨房供送;其二,小微及其马厩仍由巴图打理;其三,侍候将军之职仍旧由我负责,以上三项,你不必过问了。”裴宝慢条斯理道出,眉目间尽是得意之色。

    易倾南听得呆住,这算哪门子处罚,无一不是在减轻她的工作量!半晌才呐呐问出,“那我做什么?”

    饮食不用操心,小微不用饲养,连这近身侍候的活计也没了,她也太闲了吧?

    裴宝嘿嘿一笑,指着她那张安置在角落的小床道:“你就给将军值夜吧。”目光里不无嘲樊意,好似在说,我早料到今天,你小子失宠是必然的结果!

    易倾南心里乱七八糟,也没去注意他的神情,只觉得那种空泛的感觉一点点蔓延全身,从之前的忙极,到现在的闲极,一时半会却难以适应,不知所措起来。

    她不是没想到将军主子那冷酷古怪的脾性,什么扣罚月钱,什么加重工作量,甚至是关禁闭之类,她都是想过的,却没想到,会有这样一出!

    不罚反奖!

    更为震惊的还在后头。

    裴宝将小家丁的神情态度尽收眼底,掐准时机又道出一句,“对了,将军还说,你在这上京城里干亲挚友也是不少,往日辛苦操劳也没个正儿八经的假期,如今趁着清闲,许你五日假期,可留宿府外,不必向任何人报备。”

    易倾南惊诧抬眸,“将军他真这么说?”

    裴宝点头,“难道我还唬你不成?”

    易倾南哑口无言,记得几日前他才口口声声下令,要她请假外出之前须得向他汇报,不过才几天工夫,就彻底变了样。

    看那小家丁一副呆愣的模样,裴宝冷笑了声,走出门去。

    将军与小家丁之间生出嫌隙,这是他乐于看见的,虽不知这傻小子做了什么,令得将军做出如此决定,但谢天谢地,事态终归是朝着他的意愿在发展。

    一切都会走上正轨的,不是吗?

    当日裴夜回来得极晚。

    易倾南念着那个值夜之职,一直眼巴巴等着,好不容易等到夜深人静,那熟悉的脚步声才如常响起。

    没等她迎上前去,一条人影先行闪身进来,朝她不屑挥手道:“这里没你的事。”是裴宝。

    接着,裴夜大步踏进,似是想着心事,连看都没看她一眼,便负手从她面前走了过去,任由裴宝殷勤上前,为他宽衣解带,侍候洗漱。

    一盏茶工夫,内室的灯火熄了,裴宝恭敬退了出来。

    说是值夜,一整晚他都没唤她半声,更没出来看她一眼,便是次日凌晨早朝,也是裴宝前来侍候,他压根没看她一眼。

    原来他这样生气!

    易倾南往灶膛里添着柴火,怔怔地想,许久,直到胸前由隐疼变为胀痛,这才发觉自己一整晚心思不定,都忘了出去遛兔子。

    难怪会痛呢,胸疼,还引得周深多不适,比如心慌意乱,比如空虚失据。

    不过,有五天假期呢……

    想着这个,胸口的痛似乎缓解了些,这个混乱的局面已经造成,再想下去也是无济于事,倒不如趁此机会,好好处理下她积攒已多的大事。

    既然将军主子说无须向谁报备,她也就心安理得换上身便服,次日一早便出了府门。

    这一日,她在石头兄妹的小院里待了一整天。

    据说石翠雅在新绣坊里学得很是用心,她本就聪慧,又初具技艺,还勤恳好学,短短时日便已成为个中翘楚,这让易倾南听得欢喜不已。

    而石居安已经老神医容泽礼重新诊治过,对他的腿疾,容泽礼也没隐瞒,实话实说,这伤情确是拖延了时日,又在后来的躲逃中更加恶化,饶是容泽礼为他断骨再续,那左腿也是比右腿稍短了一截,虽能站能走,却再不能恢复到原先状态。

    为此石翠雅伤心得大哭一场,连同易倾南也是心头戚戚,自责不已,倒是石居安反过来安慰她俩,说是自己大难不死,又寻回亲妹伙伴,得此栖僧地,早已心满意足,不作他想。

    看着石居安忽然成熟的面孔,易倾南感慨万分,欣慰无言。

    也是这一日,易倾南画出了许多图样交给石翠雅,吩咐她买来布料配饰,依样做出,等自己下回探访时来看。

    石翠雅一见那图样,先是一愣,待慢慢反应过来,又羞又嗔,俏脸上立时飞上两朵红霞。

    竟是古时未有而现代常见的女子文胸!

    只不过易倾南念及这个朝代相对保守,恐世人无法接受,遂画得繁琐些,加了些花边配饰,不若现代版的性感妖娆,只比肚兜清凉一点,妩媚一点罢了,饶是如此,也足以颠覆此时的审美观,引发轰动效应!

    所以她刚简单说明,石翠雅的脸已是血红一片,望过来的眼神亦是闪耀不定,她在想她的小五哥,怎么会画出这样的物事,他难道不知道这是女子私密之隐,贴僧物吗?

    一时间心头惊疑不定,而易倾南却并没注意她这女儿心思,只低声叮嘱:“先挑简单的样式做着试试,如若不成,我再想办法。”这文胸并不若寻常裳服,尽管她已经画得简明扼要,可其中奥妙岂是翠丫这般年纪的小姑娘能体会得出的?

    此话却也激起石翠雅的好强之心,咬唇道:“小五哥你放心,我一定做得出来的。”

    午饭过后,易倾南却带着一身新衣的石翠雅来到当初结识的那家泰和记布庄,大砍价格,买下各种原料,除此之外,她又想起王福贵那身短小的中衣,便又购进几匹麻色软布,大概说了下伙伴们的身高体型,要她再做一些男子衣物,当然,亵裤可以让江玉涵随便缝上几条,却不必为难这个已是满面臊红的小丫头了。

    而那布庄掌柜却还记得易倾南,生意完毕还拉着她述说当日买布送物的妙处,以及如今布庄遍及,生意不易,还望指点一二。

    易倾南先是沉默不语,被他缠得没法了,才附耳言道:“看见这小女子没,别看她年幼稚嫩,告诉你,她是江南盛世绣坊的第一继承人,此番只是出来玩玩,回去还要继承家业的。”

    那掌柜往石翠雅望了一眼,肃然起敬,低道:“还请小哥多多提携。”

    易倾南将声音压低,“这个无妨,你我缘分深厚,交情匪浅,我便提醒你一句,即便是小女子随意之作,将来也是世间珍品,你千万莫要错过了。”

    什么江南盛世绣坊,其实只是她信口胡掰的地方,但见那掌柜面色凝重,殷勤送出,她便知道,这桩生意成了,日后翠丫的织物销路不愁了。

    待天色稍暗,易倾南便是向石头兄妹告辞,并不顾两人挽留,急急往回赶。

    虽然裴宝说了可以留宿府外,但她哪里敢那么做?除非她真不想在将军府待了!

    那就是将军主子的气话,她想。

    回府的路上经过德福记酒楼,易倾南的脚步停了一停,俗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但石头的腿疾是经老神医容泽礼的圣手,所用膏药都是极好,恢复休养的时日可减半,最迟到下月初,她便可带他到酒楼去拜师学艺了。

    这一夜,裴夜人在室内,依旧闭门不出,无声无息。

    假期第二日,易倾南去了慈济医馆,也是待了一整天。

    容泽礼虽诧异于她的悠闲来访,却也喜不自禁,推却当日诸事,并吩咐医馆婆子准备了茶点酒菜,爷孙俩欣然相聚,其乐融融。

    易倾南经当日“醉虎”教训,知道这一世的自己酒品比前世还要糟糕,自是滴酒不沾,只看他与馆主喝了个痛快。

    酒足饭饱,易倾南却与容泽礼研究起中药与花卉来,边说边是比划,还道出许多设备工具的构想,那医馆馆主起初只在一旁含笑倾听,听到后来,竟来了兴趣,亲自拿来纸笔记录。

    洋洋洒洒,几大篇当世奇品的做法挥就而成——

    “七白玉颜面霜”:蕴含白术、白茯苓、白芍、白芨等七种中草药萃集而成的“七白”精华的美容面膜。

    “固元养颜膏”:用阿胶、红枣、黑芝麻、核桃仁、桂圆、黄酒等等做出的补养女子气血佳品。

    “玫瑰精油”:由新鲜花瓣中提取的,滋养美容舒缓养神的液体黄金。

    前两者的原料和制作工艺对于偌大一个医馆而言,自是容易,但最后那样,易倾南描述得极其详细,什么盐水腌渍保鲜,什么装锅加热蒸馏,什么油水分离,什么瓷瓶分装,她知道的步骤都已说尽,至于效果如何,则要看他们的努力了。

    当然,这三样物事也不是白送给医馆,而是当场签字画押,制成之后,所得利润由医馆与容泽礼五五分成,从那馆主兴趣盎然的态度上,她已经可以预见到美好兴旺的未来。

    晚上,她依旧匆匆回府。

    这一夜,她终于没忍住,半夜出门遛了会兔子,还故意弄出较大的声响动静,而里屋那人并未起身查看,兀自沉睡。

    假期第三日,她去了宁彦辰的亲王府,开门见山讨要他亲口应下的借款,纹银二百两。

    这回宁彦辰许是心虚,许是被她大义凛然的态度所诧,居然没半点推诿,也不曾再予为难,只淡淡而笑,命人取了银票给她。

    银票,数目无异,货真价实,当日她跟赫连祺一起逛青楼,看他伸进掏出,自然识得。

    “这是本钱,还有王爷欠我的利息呢。”易倾南一不做二不休,狮子大开口,又以自己多次受他瞒骗欺压为由,小手一伸,五指摊开道,“银子我就不要了,王爷要不就送我几幅画,再随便写几个字罢。”

    若是平时,她对这位贵为亲王的男子再是恼怒,也不敢如此无礼,可此时也不知是心头被什么激了,刺了,心一横,豁出去了,说话也不管不顾了。

    宁彦辰被少年理所当然的神情逗得一笑,也没多想,便点头道:“依你。”

    这一日,易倾南从王府归来,收获丰盛,不仅如愿拿到银票,还得了康亲王的数幅画作,与若干题字。

    这些东西都是有用的,就在不久之将来,四处撒网,遍地开花,她早已算计得精明妥当,无一遗漏。

    若论经商,这颗小脑袋绰绰有余,可是,却猜不透人心。

    这一夜,裴夜仍当她是个隐形人一般,不惊不扰,不闻不问。

姻缘错 第五十五章 聚散终有时(下)

    “爷……”易倾南内心巨震,差点失声叫出来,那嗓音,她怎么也不会忘记,却是莫老头!

    “嘘——”莫老头一把捂住她的嘴,带着她迅速后退,转到一处死胡同里,侧耳往周围听了一会儿,神色稍缓,开门见山就问,“圣焰令找回来了吗?”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易倾南怕他责怪,只好含糊哼了一声,“嗯。”

    莫老头欢喜道:“那就好,我好不容易才甩掉那银虎使的追兵,但还不能在这里久留,十天之后,也就是腊月十六,你带着令牌到城外山神庙来,我们就一起离开。”

    易倾南张了张嘴,本想找个理由将期限延长,但看到老人那张黝黑枯瘦的脸,还有那污秽褴褛的衣衫,想到他这许多年为了保全和照顾自己吃的苦,到口的话又咽了回去,只轻轻点头,“好。”

    莫老头面上露出丝欣慰神色,叹道:“好孩子,让你受苦了,今后咱们离开了苍汉,就能安稳过日子了。”

    易倾南听得一惊,说不清心里是欢喜还是惆怅,“要离开苍汉……”她想过会离开上京,但没想过会离开苍汉,山高水远,人海茫茫,以后怕是再也见不着了吧?

    “是啊,我们也不去少商了,一路西行到天虞山去,我在那里有个旧识,他会收留我们,还能教你武功,我已经好些年没见过他了,听说他的孩子跟你差不多大……”莫老头嘿嘿笑了两声,“如果是个男孩子就好了,以后可以多照顾你,爷爷老了,以后就等着享你的福……”

    “爷爷!”易倾南突然打断他的话,低低地,却是急切地问,“我们一定要离开苍汉,要走那么远吗?那什么天虞山,人生地不熟的,何必去寄人篱下呢?我们就离开上京,躲到城郊的乡下去不好吗,我现在能赚钱了,今后我来养你,好不好?”忽然觉得这个主意不错,只离开一小段距离,小隐隐于野,她还能偶尔打理下生意,和伙伴们也不会太过生疏远离。

    莫老头徐徐转头,空洞的眼睛瞪向她,皱眉道:“你不想走?”

    “不是,爷爷。”易倾南赶紧解释,“我就是觉得一下子要去那么远,心里没底,不如我们……”

    “住口!”莫老头蓦然动了怒,冷声道,“我先前在裴府门外听得有人聊闲话,说你很得主子恩宠,在府里级别颇高,看来是真的,你是贪恋将军府的安逸生活,不想再跟我东奔西走吃苦了吧?”

    “我没有,爷爷。”易倾南直觉否认,可心底仿佛有个小声音在说,是的,她不想走,一点都不想。

    “还说没有?”莫老头声音颤抖,有种恨铁不成钢的颓然与无奈,“想当年,本教何等风光,世人敬仰,万民朝拜,而你是本教的少主啊,竟安于做一个区区下人么?早知如此,我当初真不该叫你去应征做那裴府的家丁!”

    易倾南赶紧过去扶住他,“爷爷,你听我说,我不是这个意思……”

    莫老头挥了挥手道:“别说了,不论如何,我是不能让你一个人留在上京的,你心甘情愿跟我走倒也罢了,若不是你不愿意,我就是绑也要绑你走的。”话音微顿,正色道,“我也是最近才知道,这上京城极有可能是那贼子的势力范围,是他的老巢,你留在上京,就等于是羊入虎口,说不定哪天就会跟他碰上面,万一被他认出来,你就会有性命之忧!”

    易倾南哦了一声,心里却在想,那银虎使武功再高,还能高过裴美人去?就算裴美人不在,府里还有七星卫,她只要少于出府,小心行事,安全问题其实是很有保障的。

    但这番心思却不能对莫老头说出来,正想再劝说他不必离开上京太远,忽听得背后不远有人咦了一声,微诧道:“易小五,你在这里做什么?”

    易倾南听得这声音不禁暗地叫苦,不是别人,正是那康亲王宁彦辰。

    这位大爷也真是,该在的时候不在,不该在的时候却偏偏出现!

    “真巧啊,王爷。”她转身过来,顺势挡住莫老头的身形,恭敬行礼,满脸堆笑道,“小人见过王爷,王爷万福金安!”

    “老远就看见你小子,怎么,又溜出来玩?”

    “哪里,小人正要去医馆,王爷这是要去哪儿?”

    宁彦辰身着一件镶貂毛边的金丝绛紫锦袍,头戴嵌宝白玉冠,腰悬青玉飞天佩,脚蹬羊皮短靴,更显得面目清俊,气质尊贵,他挥退侍从,漫步走了过来,看见站在易倾南身后的莫老头,不觉一愣,眼露嫌恶,“他是谁?”

    “他……”易倾南忙从兜里摸出十来个散钱来,一把塞到莫老头手里,“我身上就这么多了,都给你,你快去买点吃的充饥吧,去吧,快去吧!”

    “看不出,你还挺有同情心的。”宁彦辰哼了一声,有丝不耐,一把拉她过来,随手在她额头上敲了一记,“老实交代,你最近干了什么坏事?”

    易倾南想躲却没能躲开,只得抚着被敲疼的额苦笑,“王爷冤枉,小人哪有啊。”

    “还敢撒谎,你说,那镇远书局的画是怎么回事?”宁彦辰冷笑道,“那个姓林的居然悄悄请本王府里的师爷去鉴定真伪,这点眼力,还开什么书局,你小子也没眼力,竟然还跟他合伙……”

    易倾南渐渐明白过来,不由得暗骂那林勉多事,但看着宁彦辰的脸色倒也不算太差,想来他也没真的生气,便赔笑道:“王爷说的是,我们都没眼力,连王爷的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

    “不过你还算识相,只是把画出租,而不是卖出去,否则看本王怎么收拾你!”

    “应该的,小人就算哪天穷得吃不起饭,砸锅卖铁,把自个儿给卖了,也不敢卖王爷送的字画啊!”

    “笑话,你家主子会让你穷得吃不起饭?”

    “这可不好说,要是哪天小人被扫地出门了呢……”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出老远,忽然听得背后那王府侍卫喝道:“老叫花子,你还在此处作甚,速速回避!”

    他说的是……莫老头!

    易倾南吃了一惊,回头去看,只见莫老头还倚墙而立,斑白的须发在寒风中飘飞,面容孤寂而阴冷,似是感觉到她的回眸,他哑声道:“记住我说的话。”说罢并不理会众人,蹒跚而去。

    “他在说什么?”

    易倾南心头一紧,侧头对上宁彦辰狐疑的眸光,信口解释道:“他啊,他自称会算命,刚刚给小人摸了手相,说小人出门遇贵人,最近会发大财,大概是想讹小人的钱吧?”

    这理由说得合情合理,宁彦辰自然挑不出纰漏来,瞥了那少年一眼,道:“好高骛远,不务正业,一天到晚尽做白日梦。”

    易倾南望着他笑呵呵道:“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嘛,小人也想发达,也想出名啊。”

    宁彦辰朝她上下打量,忽问:“对了,你前几日到王府找过本王?”

    易倾南点头道:“是。”

    “又要借钱?”宁彦辰哼道。

    “当时是这么想的……”易倾南毫不意外看到他鄙夷的神情,赶紧澄清事实,“有点小麻烦,不过后来小人自己解决了,现在已经不用了。”

    想着自己还欠他两百两银子,生怕他此时问起归还之期,忙转移话题道:“王爷是要去找将军吧,不耽误王爷了,小人就此告退。”

    宁彦辰一抖那金丝撒花绣纹的衣袖,笑道:“你猜错了,本王不是去,而是回。”本来是听说小家丁来找过自己,闲来无事便过来问问,谁知竟撞上个怪事,“你看,这是什么?”

    易倾南定睛一看,但见他掌中乃是一张烫金宴帖,再一字一句读下来,不禁怔住,“生辰宴?表小姐?”

    “就在后天。”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裴夜居然肯给那表小姐举办十七岁的生辰宴,为此还大宴宾客,不是怪事是什么?

    “可这不是……”帖子上明明写的是长公主,而不是他康亲王。

    “本王识字,不用你提醒。”宁彦辰挑眉,意味深长,“我只是转交请柬而已。”听说邀请的尽是女客,不过无妨,他作为长公主的陪护人,去凑个热闹看个究竟,自是理所当然,此时也再顾不上小家丁,匆匆往回去了。

    等一行人走远,易倾南急急转回先前的死胡同,那墙角静悄悄的,莫老头早已没了踪影。

    她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这才慢吞吞往医馆的方向走去。

    之前的兴奋劲已经荡然无存,心里只念叨一件事,莫老头来找她了,十天之后就要带她离开,这一去,就再也不回来了。

    尽管早有心理准备,却还是被这一刻的来临给击倒了,在她内心深处,也许盼着莫老头迟些出现的吧,或许是在五年十年之后,或许更长,甚至永远不再出现……

    所以她总是抗拒去找回圣焰令,机会不是没有,而是她未尽全力。

    但,莫老头偏偏来了,在此关键时候。

    怎么办?

    她走了,那酒楼、书局、医馆和绣坊的生意怎么办?

    她走了,她的伙伴们,石头、翠丫、福贵、二虎,还有常宽和江玉涵,怎么办?

    她走了,他……裴美人怎么办?

姻缘错 第五十六章 名媛之会(上)

    慈济医馆。

    易倾南关上房门,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向容泽礼与馆主详细阐述她的新产品制作原理。

    “玫瑰精油是现成的,接下来我们需要一些固定剂,比如麝香、龙涎香、香猫香等等,还有就是酒精,可以通过蒸馏法来提纯,接下来把这些溶液混合到一起,就是我想要的——玫瑰香水……”以此类推,还能制出茉莉、橙花、丁香等等各种香水。

    香水,就是香精的纯酒精溶液,已经制出了香精,香水又有何难?

    古代重视礼仪,稍有地位之人无不身佩嗅香,霓裳染香,易倾南记得她在前世看过的杂记,说是上层人士一般是小块的珍贵香料截成小饼状,在当中穿孔,镶上金玉,串上丝绳,挂在脖子上,此为佩香;而平民百姓则是将细碎香料干花等等装入布料当中,制成香囊香包之类佩戴。

    其实易倾南早想到了这个,只不过将其真正提上日程的原因却是为那妖娆型文胸的营销推广开路,小凤仙不是不太情愿么,不要紧,送一小瓶香水给她作为回报便是。而且,今后文胸一旦大卖,原料款式都摆在那里,容易被仿制,香水却绝对是独门配方,随便怎么看,怎么闻,也不会知道其中奥妙。

    本来酒楼开业在即,还得招募人手,采购物资等等,一系列准备工作忙都忙不过来,香水的制作并没那么急,她原本也只想着跟干爷爷和馆主先提个设想,空闲下来再慢慢研究,但今天莫老头的猝然出现,却是将她的计划全盘打乱。

    莫老头救过她的命,又对她抚育多年,有恩有义,纵然心中不甚情愿,牵绊多多,但她还是会跟他走。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

    从小巷到医馆,一路上,她想了很多,想到裴美人,想到伙伴们,想到干爷爷,想到周林夫妇,想到康亲王和夷陵皇子……想到所有帮过她的人,心中全是感激、怀念、不舍,在这短暂的十天里,但愿她还来得及为他们做点什么,香水,只是第一步。

    “杜康酒肆的掌柜是我的老朋友,他手下的酿酒师傅我也是很熟的,你说的蒸馏酒的法子,我觉得可行,我明日就过去找他,这事就包在我身上。”馆主拍着胸脯保证。

    “龙涎香和麝香当是宫里的最纯最好,我手里还有一点,都是当年先皇御赐的,先拿出来用着,不够的话我就去找以前的旧识想想办法。”容泽礼轻轻在她肩头一拍,赞许道,“你看这许多闲书,倒是极有妙处,何时也拿来给我们瞧上一瞧?”

    馆主见易倾南直抓脑袋,神情忸怩,便是笑道:“小易在你爷爷面前还藏私呢?”

    “不是我不肯,那都是以前在地摊上看的,我能吃饱饭就不错了,哪有钱买书啊。”看闲书看的,这理由早被她用烂了,所有的新奇主意都来源于此,易倾南为表自己无辜,又加上一句,“真的,骗人是小狗!”

    容泽礼与馆主对视一眼,皆是哈哈大笑,“真是小孩心性,馆主说你一句你就当真了,我们难道还信不过你?”他知道易倾南初到上京时的窘迫,想来也是穷人家的孩子,不过是聪明好学罢了,对此说辞自是深信不疑。

    易倾南将那香水的制作步骤和要点又详细解说一番,看着天色不早,就起身告辞。

    想着自己不日就要远离,临走时一反常态,拉着容泽礼的手,问询起居饮食,颇有些恋恋不舍,却把容泽礼乐得眉开眼笑,馆主也是在旁感叹老爷子好福气,老来得孙,得享天伦。

    易倾南听他一口一声爷孙,便想起莫老头来,心头一紧,咬了咬牙,趁容泽礼送她出医馆大门,把他悄然拉去一边,张口轻问:“干爷爷,你这里可有一种药,能让人短时间行动受制,丧失神智,凡问必答,诚实无伪?过后对此并无察觉,全无记忆?”她学不来催眠法,只好用药物来起到催眠的效果了。

    容泽礼呵呵笑道:“你又要做什么坏事?”

    易倾南摇头道:“你放心,不做坏事,是正经事。”

    容泽礼见她不肯透露,想来说不定是与裴夜有关,倒是来了兴趣,压低声音问道:“告诉干爷爷,是不是裴小子欺负你?”

    易倾南撇嘴道:“不是的,干爷爷您就别问了,就一句话,有还是没有?”

    “鬼丫头,多问两句还来脾气了……”容泽礼低声嘀咕,想了一想道,“现成的药没有,不过给我两日,我应该能做几颗出来,要不我做好了叫僮儿送到府里去给你?”

    “不用不用,您叫人带个口讯,我自己来拿。”事关重大,易倾南怕出纰漏,还是决定自己亲力亲为,小心行事,“不过,这药会不会对人身体有损害?”

    “自然不会。”容泽礼瞪她一眼,“你爷爷是堂堂大夫,又不是江湖骗子!”

    易倾南吐了吐舌,挽住他的胳膊笑道:“知道啦,我就是确认一下嘛。”对人身体没有损害,那她也就彻底放心了。

    回到裴府,易倾南先去大厨房找周许氏说了会儿话,这才转回飞鹤园,刚进园子,迎面走来两人,左边那人是大管家郑直,右边那人却是大半月不见的裴宝。

    “郑大管家!裴宝哥!”眼见裴宝归来,易倾南喜出望外,赶紧上前招呼。

    郑直点了点头便是匆匆走开,见他走得远了,裴宝这才转身过来,劈头责道:“这都什么时辰了,小厨房连个火星都没有,你小子又躲哪儿偷懒去了?今晚还开不开饭呢?真是,没见我这里事情一大堆吗,也不知道多帮我分担分担!”

    “我这就去,这就去!”易倾南快走几步,跟着他往回走,边走边关切问道,“裴宝哥,你前些日子上哪儿去了?”说实话,裴宝平日里虽然经常排挤她打压她,可心眼并不坏,有他在园子里,多个人说话解闷,多个人服侍裴夜,她也就没那么大的压力。

    “我嘛,出了趟公差。”裴宝自然不想让人知道他是被主子处罚,去军营里做了大半月的苦力,整个人消瘦了不少,今日回到府里众人差点都认不出来了,说到这里,不由得又看了看旁边的少年,怪了,自己是摸爬滚打练得皮肤黑糙了,这小子成天待在府里好吃好喝的,怎么也好像变黑了些?

    以前小家丁的脸啊手啊脖子啊都是白白净净的,就跟牛乳一样,而现在,似乎没那么腻白了,变得略带小麦色,看起来也没以前那么有光彩水灵了,乍一看还是这个人,可细看之下,眉眼唇鼻仿佛淡了几分,如此一来,整张小脸都暗了下去。

    她这变化,除了多日不见的裴宝无意中有所察觉,府里众人日日得见,反倒没觉异常了,就连易倾南自己,每日忙里忙外不可开交,就算偶尔对镜端详,也只觉得自己是因为劳累而形容憔悴,完全没想到是之前服用的隐容丹和黯肤粉,已在体内悄然而缓慢地发挥作用。

    唯一没变的是那双眼,因为肤色与五官变暗变淡,反而显得比以往更亮,黑白分明,尤其那漆黑如墨的眼瞳,犹如一对上佳的墨色宝珠,晶莹透亮,灵动依旧,但她的身份是家丁,在府里是低头多抬头少,忙碌多空闲少,倒不会太过引人注目。

    而在裴宝看来,易倾南这番变化也是正常的,这少年虽然脸蛋生得好,肤色也白,但毕竟是男非女,年纪渐长,又是成天干粗活,只会越来越黑壮,越来越阳刚,现在已是如此,以后就更不用说了。

    裴宝越想越觉欢喜,自己在军营里一天到晚担心将军主子对小家丁的迷恋,想得牵肠挂肚辗转难眠,一回府又看到小家丁的寝室已做别用,更是捶胸顿足懊悔不已,没想到过不多时,就有了惊天巨变,喜事成仨——

    自己回归裴府,再受重用,此为一喜;

    小家丁的颜容变化,渐落下乘,此为二喜;

    沈府大小姐青云直上,受封郡主,此为三喜。

    想到这里,裴宝只觉得雄心壮志溢满胸怀,一挥手道:“你还不知道吧,刚刚老夫人找了大管家和我到清波园商议,后天是表小姐的生辰,府里要摆席宴客,请的全是上京城里的名门千金,听说长公主那边都送了帖子邀约参加,大管家负责外院,我负责内苑,所以你也别一副病怏怏的样子,给我打起精神来,好好做事,千万别出什么差错,听见没有?”

    这表小姐寄居府里也不是一年两年了,年年都过生辰,却从未像今年这样大宴宾客,裴老夫人的热情来由自不必说,但将军主子的默许态度却令他不解,不过话说回来,要是没有这场宴会,也就没有他提前离开军营回归裴府的事实,这个重振旗鼓的机会,一定得好好把握了!

    “知道了。”易倾南应道。

    先前她见宁彦辰亮出请帖还半信半疑,此时听裴宝提及便知道是错不了了。

    只不过,现在她全部心思都想着离开之事,虽觉似乎哪里不对,但念头一闪而过,便是泥牛沉海,无迹可寻了。

姻缘错 第三十八章 冷战(下)

    假期第四日。

    毕竟是外地人士,在上京城里也就这几处亲友,该去的地方都去了,该见的人也见了,经商致富也需要时日,不可急功近利,一蹴而就,所以这一日,易倾南有点闲,只在城里闲逛。

    其实她也可以待在府里好生休息的,虽说裴夜下令撤去她一干职责,可并未向府内众人言明,小厨房和寝室也仍是为她所用,不曾收回,裴宝最近也不管她,她完全可以在寝室里睡个懒觉,在小厨房里做点美味食物,去家丁苑找伙伴们吹吹牛,去花园里和丫鬟们聊聊天……看,日子还是可以过得轻松惬意的。

    可不知道为什么,那园子,那居室,那厨房,处处透出静寂,沉闷的气氛,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裴美人不理她了。

    飞鹤园里所有的人都不理她了。

    一想到这个,她便觉得胸闷气短,与其待在府里,还不如出来走走,走到哪里算哪里。

    尽管如此,基于本能,她还是逛了几家生意最好的店铺,首饰商行、裳服布庄、米行饭馆,甚至杂货铺,哪里客多就往哪里钻,一来二去,也初步摸到些这个朝代做生意的规矩法则。

    不理就不理吧,她便有更多时间和精力来做她自己的事。

    易倾南按下心神,握拳起誓,从这家店铺出来,又进了那家店铺,午时只是随便在街边小店吃了点东西,饭后继续闲逛。

    走着走着,不知不觉便来到一处熟悉的建筑。

    醉月楼。

    心念一动,忽然间想起那夷陵皇子赫连祺的纸条来,他说,待他伤好便又带她出来玩。

    呵呵,她如今自由自在,哪需要他来带,她想去哪里,自己去便是!

    摸了摸口袋里的一锭银子,易倾南昂首挺胸踏了进去。

    “小哥,是你呀!真是好久不见了!”那老鸨正着一身艳丽红裳在门里迎客,一见这少年进来,先是一愣,继而认出,喜滋滋迎上来,眼神直往少年身后瞧,“赫……贺公子呢,没跟你一起吗?”上回在楼外发生的一幕还历历在目,贺公子竟是夷陵皇子呢,天大的贵人啊!

    “公子有事,叫我来看看小凤姑娘。”易倾南停步答道。

    “小凤?”老鸨反应过来,笑道,“你是说小凤仙吧,她如今改名字了,还说是贺公子要她改的呢……”

    “正是。”易倾南径直问道,“她人在哪里?贺公子有话带给她。”这丫头倒也聪明,明明是自己让她改名,她却说是赫连祺,碍于对方声名地位,老鸨没法不允。

    “在二楼上,还是上回那间屋……”没等她说完,易倾南便大步朝里走,只留那老鸨在原地自顾自低低念叨,“瞧这急色鬼的模样,我家小凤仙而今可是卖艺不卖身的,再说就凭你这小子,身上又带了几个银子呢……”许是想到这少年背后之人的财力势力,渐渐住了口。

    有钱没钱却有什么,小凤仙被夷陵皇子看重,这样的好机会,可得牢牢把握住。

    易倾南见到了昔日的小凤,今时的小凤仙。

    将近两月不见,小凤仙长得白胖丰腴了些,不若初见时的瘦弱凄苦,除开少女的鲜艳姣美,眉宇间却有了丝沉稳与自信,配上身鹅黄与淡粉相间的衣裙,倒也风情楚楚。

    易倾南看得赞叹不已,她却不知,这小凤仙本就不是个凡俗女子,只是家境使然,形势所迫,无力抗争罢了,那日经易倾南一番点拨提醒,茅塞顿开,加之听说了那贺公子的真实身份,便是使劲抓住这根救命稻草,一口咬定自己乃是其钦点之人,又使了些手段,终于让那老鸨半信半疑,暂时弃了用她赚钱的心思,以待他日重用。

    而此次易倾南的造访,便为这一说法更添加了可信度,令老鸨由半信变为了全信,抛去眼前利益,下血本栽培,此是后话。

    这一日,易倾南在醉月楼待了整整一天,天黑才回府。

    与小凤仙聊天只聊了一个时辰,剩下的时间,则是由小凤仙找来醉月楼里最手巧的女子,讨教梳头技艺。

    易倾南自觉是个优秀的随侍,上得厅堂入得厨房,文能看书识字吟诗作对,武能蹿上围墙砍断房梁,洗衣打扫样样不在话下,连同那高傲的战马小微都不怎么抗拒她了,只有一样很逊,便是梳头。

    犹记得那日她给裴夜梳头,手忙脚乱,还折断了他数根长发,虽然他当时并未怪罪,甚至从没提过半句,但她一直耿耿于怀。

    论起梳头技艺,天底下最为娴熟最是灵巧的,一是宫中女子,一是青楼妓子,她没法随意出入皇宫,便退而求其次。

    只是,她心底也没底,自己是否还有这个机会,还能给裴美人梳头簪发……

    回去的时候天色比往常略晚了些,易倾南想着那妓子的说法,边走边是虚空比划梳头的动作,不觉进了园子,穿过长廊,刚要进门,忽见里间的人影,脚步微滞。

    屋里好不热闹,不仅有她家主子,有裴宝,还有表小姐梁筱蓉,和她的丫鬟彩霞。

    彩霞双手捧着食盒立在一旁,梁筱蓉则是站到了裴夜的案几跟前,俏脸微红,眉目含情,脆生生说道:“表哥,这点心是我新近才学会的,你趁热尝一点吧。”

    她今日乃是着一身窄袖收腰的浅绿色襦裙,银白腰带,裙摆上绣着几株粉色水莲,清淡素雅,亭亭玉立,与平日的妆容却有不同,只是时至深秋,又是夜里,连个薄袄都没加一件,也未免太单薄柔弱了些。

    这样的衣饰,让易倾南想起了沈晴衣,沈晴衣容貌清丽,气质素淡,配上这身清雅裳服更显风姿;而这表小姐杏眸桃腮,长相稍艳,还是颜色鲜亮一些的衣装更为适合。

    “放下吧。”裴夜头也没抬,只眼风朝门外轻扫了下。

    只三个字,却令梁筱蓉喜上眉梢,不迭答应着,示意彩霞将食盒呈上,又含情脉脉往他望了几眼,这才携了彩霞告辞而去。

    易倾南隐在门后,看到她容光焕发走出,却有些怔了。

    这位表小姐最近也不知被谁激起了斗志,心思又活泛起来,一连几晚都来送宵夜。

    与以往一样,裴夜连园子的大门都没准她进。

    但今日,真真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不仅是允她进了园,进了房间,还让她把宵夜放下,就放在他的跟前。

    这做宵夜的职责,如今也被人担了去,当真是落得一身轻松日日闲呢。

    易倾南苦笑着,后退几步,悄然隐入夜色之中。

    她也没别的地方去,只得回了自己的小屋,闭紧了门窗,解开裹胸的布带,就当是提前遛兔子吧。

    想要打坐练功,心思却始终静不下来,迷迷糊糊睡了会儿,就听得有人叩门。

    “别忘了你还有值夜的任务!”是裴宝的声音,命令式的语气。

    是了,她不能睡在这里,她还得给将军主子值夜,这是她现在唯一的差事了,要是连这都被旁人替了去,是不是意味着她也该提着包袱滚蛋了?

    易倾南心头一紧,赶紧答应着,翻身而起,匆匆整理了自己就开门出去。

    这一夜,易倾南几乎没合眼,专心致志聆听着内室的动静。

    她多想里面能传出点声音,哪怕他咳嗽一下,或者清下嗓子,她会毫不犹豫冲进去,端汤送水,问候服侍……这便是最好的机会,她认错的机会。

    可是,室内一片静谧,连他的呼吸声都没感觉到。

    一夜无眠。

    假期第五天,也是最后一天。

    一个上午,易倾南就坐在灶台前发呆,想着今天要去哪里,想了半晌,还是没想出来。

    不管去哪里,都觉得意兴阑珊。

    怎么会这样呢,明明她一直都在盼着休假,盼着出府的!

    易倾南气得捶地,捶了几下又觉得疼,更觉自己傻气,易小五啊易小五,人家不理你,你干嘛还巴巴等着守着,反正月钱又没少你一个子,该吃就吃,该睡就睡,自己找乐子去呗!

    想着便开心了些,随便做了点吃食吃了,收拾干净便抬腿就往外走。

    在府里转了大圈,远远看见周林正领着大伙在干活,一个个干得热火朝天的,她也不好去打搅,便四处闲逛,走着走着,地势开阔起来,却是无意间走来了马厩。

    易倾南见状一愣,马厩是府内要地,闲人免进,她这喂养小微之职早已卸任,还有什么立场前来?

    正转身要走,却被人唤住,“小五,你小子最近几天躲到哪里去了?”

    易倾南听到是马夫巴图的声音,只得回过头来,勉强笑道:“巴大叔,我最近在休假。”

    巴图是名年近四旬的高大汉子,长得深目勾鼻,骁勇剽悍,据说不是苍汉国人,来历不详,他自军中就跟着裴夜,裴夜进京便将他也带了来,旁人碍于裴夜威名,却也不敢说三道四。

    “是么,将军对你真好!”巴图由衷赞道。

    易倾南撇了下嘴,他对她好么,要么管天管地,要么置之不理,累的时候累死,闲的时候闲死,冰火两重天,个中滋味,外人怎知?!

    巴图见这少年一副不以为然的表情,摇头笑道:“你这小子,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不说别的,就说喂养小微,打扫马厩,你以为,这是人人都有资格做的事?”

    易倾南听得不解,不就是喂点草料,冲洗下马儿,再扫扫马粪吗?纵然不算脏活重活,但也谈不上份肥差吧?

    在她询问的眼神中,巴图轻声一叹,徐徐开口,“小微和小然,是将军自小养大的马儿,对将军来说意义重大,特别是小然战死,小微更是将军心头的至宝……这喂养小微之事,但凡将军得空,都是他亲力亲为,府里除将军与我,连裴宝都近不得小然,现在还多了个你,你还不明白将军对你的重用吗?”

    易倾南一时怔然,重用,巴图竟用到这个词,“可是……”她不是不知道小微的重要,但她不曾深思,也不敢多想啊,她就是个最低等的小家丁,不是吗?

    “没什么可是,倘若只喂点草料,府里是个人都会做,但将军却让你与马儿亲近,给它洗澡,为它清扫,这是要让它认得你,欢喜你,接受你,小微可不是一般牲畜,它是通灵的千里马呀,它一旦认定,这一辈子都会忠贞不二,鞠躬尽瘁为其效力!”巴图看着少年渐渐变白的面颊,不由笑道,“傻小子,受到将军重用是件好事啊,你怎地这副怪模样?对了,你休假也休了好几日了,却要休到几时?赶紧把活计接回去,不然时日一长,这马儿又该不理你了……”

    易倾南根本没听清他后面说什么,胡乱点了点头,心神不定往回走。

    原来竟是这样,将军主子并不是心血来潮给她派遣差事,增加活计,而是隐含深意,予以重用?

    他其实是重视她的,是么?

    可她做了什么?

    她根本没当回事,不以为荣,反以为累,还偷奸耍滑找福贵来帮忙,自己却在草堆上呼呼大睡,难怪他看到会不高兴,会生气!

    想起当时那小微不屑的眼神,连马儿都在骂她不知好歹!

    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好事都被她给搞砸了,现在却要她怎么挽回?

    她狠狠敲了敲自己的头。

    知错就改,善莫大焉,现在就认错,哦不,认罪去!

    易倾南先是慢走,继而快行,到最后,便是朝着飞鹤园的方向飞奔起来。

姻缘错 第五十七章 名媛之会(中)

    十天,这期限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

    当务之急是要拿回圣焰令,然后就是把伙伴们一个个安顿好,再有便是将她的各项生意持续发展下去,如此才能走得从容心安,不留遗憾。

    眼见酒楼和绣坊的事务都在按部就班进行,易倾南忙里偷闲,开始动笔撰写出书的文稿,她想了又想,决定以《聊斋志异》为蓝本,写个神仙志怪传奇的系列,所以这开篇之作就是《聂小倩》,封面的广告语她都想好了,“痴男怨女,遗爱于世,风华绝代,倾国倾城”,为追求惊艳震撼的第一印象,她还沿用了香港87年经典电影版的片名——《倩女幽魂》,一炮而红想来不是难事。

    “十里平湖霜满天,寸寸青丝愁华年。对月形单望相护,只羡鸳鸯不羡仙。”

    这故事是她最为熟悉的聊斋故事之一,所以写起来十分顺手,易倾南利用所有空余时间,早起,午休,甚至是夜半三更,等内室的裴夜睡了,悄无声息了,她再悄悄起床,溜到屋外廊灯下奋笔疾书,终于赶在表小姐生辰宴会的前夕完成初稿。

    时间太过紧迫,她已经没有时间来修改,只好在书稿里附上一页故事主旨,请那书局掌柜林勉帮忙校对,并根据这主旨来加以润色,正好此时医馆派人来找,说是容老爷子有事相请,易倾南明白是她求的药做好了,事关紧要,必须亲力亲为,她便向裴宝请了一个时辰的假,一来去书局送稿,二来去医馆拿药。

    事情办得相当顺利。

    如她所想,林勉看了文稿简直是欣喜若狂,连连叮嘱她赶紧将下面的故事写出来,并当机立断,停掉手里现有的所有活计,准备通宵改稿,次日就开始印刷工作。

    可惜今日一过就是表小姐的生辰宴会,易倾南是等不到定稿开印了,只希望在她离开之前,能够拿到一本印好的《倩女幽魂》,就当是留作纪念吧。

    临走之时,易倾南跟林勉提及自己要出趟远门,估计会走上好一段时日,林勉自然是舍不得,但易倾南向他保证,那神仙志怪传奇系列她会加紧写作,不会耽误要事,其实她想的是,这个朝代有商队,有驿站,不论自己将来去到哪里,只须托人带回转交即可。

    到了医馆,不巧容泽礼出诊去了城南,据他留言所示,易倾南在他柜子里找到了她要的药,一只白瓷瓶,里面总共装了三颗朱红药丸。

    一时半会容泽礼也回不来,易倾南只好将药瓶收好,留个了口讯便匆匆回府。

    上京的冬天不似别处,说冷就冷,这不,白天还是个大晴天,到了晚上就吹起北风,呼啦啦刮着道旁的树木,打在脸上阴寒刺疼,没准哪天就会下雪。

    幸而裴府毕竟是将军府邸,不会刻薄下人,早前已经发下了过冬的袍子,而她里面还裹着裴夜的那件旧夹袄,眼见街头衣着萧瑟的行人,不由得感叹自己的幸运,要是没来上京城,没进将军府,自己指不定还在哪里行乞流浪呢,又怎会有如今衣足饭饱的生活?

    这番感叹要是被宁某人知道,铁定是气得呕血,张口就骂:忘恩负义的臭小子,就只记得那姓裴的,本王呢?本王从青州到上京一路上给的饭食车马又算什么?

    相较于府外的阴暗天色,府里却是一派张灯结彩的红火景象。

    表小姐生辰宴虽然不是什么重要节日,但将军府素来冷清,聚会甚少,底下众人是巴不得来点热闹喜庆的事儿,尤其听说城里名媛会来不少,就连皇宫里的长公主殿下也在邀请之列,便都存了几分好奇与兴奋,一个个伸长脖子期待着。

    这两日来易倾南俨然就是裴宝的跟班,随他在府里四处走动,检查监督,从厅堂布置到花木园林,从菜品酒水到餐后茶点,从出入路线到休歇娱乐,方方面面都要提前安排,考虑充分,在这种劳动强度下,她还能见缝插针写好一部书稿,想想真是好生佩服自己。

    好在府里最不缺的就是人手,所谓人多力量大,婆子丫鬟家丁厨子齐动手,再重再多的活儿也不在话下,更何况只是场不算豪华的生日宴,到了宴会前夜,一切都准备就绪。

    宴会场地就设在当初搭建戏台的花园里,西临一片水塘,其余三方被树林环抱,有一大一小两个花厅作为会场,其中较大的厅名为观云阁,是为女宾所用;较小的厅名为听雨轩,是为男宾所用,两处会场以一条狭长回廊相连,除此之外,还分别设有几间贵宾雅室,供身份尊贵的宾客休歇之用。

    至于此次宴会的宾客名单,裴宝手里自然是有的,所列极为详尽,易倾南瞟过几眼,这些所谓表小姐的手帕交,大都是城里的名门千金,贵族少女,其中以长公主殿下宁梓媛和安靖郡主沈晴衣最为瞩目。

    正所谓,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在她看来,这名曰生日宴,其实就是变相的妻妾见面会,提前结识,看清形势,交流感情,以达到日后妻贤妾顺和睦共处的目的。

    本来在此之前表小姐几乎是上不了台面的,连暖风阁那两位通房都比不上,但最近时来运转,备受青睐,不知使了什么手段,竟能让裴夜点头答应在府中设宴庆生,想来以后至少也是个妾室的身份了。

    当然,这些都是裴美人的家事,跟她没半毛关系,她的当务之急却是要利用这次生日宴,趁府中人多事杂,浑水摸鱼,找准时机把圣焰令拿回来。

    在裴夜身边服侍的这些日子,她利用职务之便,将飞鹤园里里外外都找遍了,只除了裴夜寝室衣柜中那只上锁的大木箱,看那箱子尺寸,装下只唱戏的虎头是绰绰有余,但苦于找不到钥匙,迫于主子威仪又不能以利器损之,她每回都是望箱兴叹,悻悻而归。

    但现在不一样了,她手里有了件致胜法宝,那便是干爷爷容泽礼给的三颗药丸。

    一夜北风呼啸,到了清晨却天公作美放起晴来。

    宴会当日,大管家郑直老早就带着管事周林和窦庆云立在门口,笑脸相迎,一路引进府中会场,那寿星梁筱蓉则是领着群丫鬟在观云阁里待客,府内雅乐奏演,衣香鬓影,难得一番繁华热闹景象。

    说到这位寿星表小姐,易倾南一大早倒是在人群里远远望见过一眼,她长发梳成双环垂髻,其间别着数朵五彩水晶绢花,额上是丹朱花钿,穿着一身水红绣金丝蝴蝶图案的缎子云袍,玫红的缎子短袄,衣领袖口都镶着银狐皮,腰下系条银白色镶嵌青碧枝叶滚边的百褶锦裙,妆容衣饰既喜庆又姣美,显然是很下了一番功夫。

    惊鸿一瞥之后,易倾南就被裴宝叫了过去,三言两语给打发回了飞鹤园。

    作为直接下属,她在宴会之前是与裴宝跟前跟后寸步不离,可这到了宴会开始,反而无事可做了,让她回去待着,美其名曰是守园,打理后勤事务,其实是不想让她过多出现在客人面前,生怕她模样俊秀,抢了他这上司的风头。

    对此易倾南也很想得开,反正她对那场宴会也没甚兴趣,还不如自个儿在园子里来得自在,正好得空可以构思下她那神仙志怪系列之二,暂定为《画皮》,想想《画皮》1和2在前世的火爆票房,基本可以预见这印本出来之后的美好前景。

    飞鹤园里静悄悄的,七星卫们都隐在暗处,平常时候是不会出现的,而她那将军主子,据她所知,是在听雨轩里跟康亲王宁彦辰与夷陵皇子赫连祺品茗对弈。

    这次表小姐生日宴邀请的客人都是女眷,本来是没有男宾的,偏偏那康亲王宁彦辰爱凑热闹,尤其是这将军府的热闹,但凡将军府办席,他从来没有不到场的;而夷陵皇子赫连祺则为府中贵客,他先前的箭伤好得差不多了,也该是出园透透气了,是以这两位爷便成了此次宴会极其难得的男宾,府内还专门设了个听雨轩供其赏玩游乐。

    外间丝竹之声奏响,伴着些欢声笑语,易倾南听在耳中,并不为所动,此时她正忙着写《画皮》的话本,心想若是抓紧时间,在离开之前说不定还能将稿子交出去。

    虽然裴夜不在园中,她却也没有鸠占鹊巢,而是恪守本分,只在他书房里取了纸笔,端来个小板凳,伏在自己小床上,时而皱眉思索,时而念念有词,时而挥毫疾书。

    刚写了个开头,就听得屋外有人急切唤道:“易小五!易小五你在不在,快出来!”却是裴宝的声音。

    “来了!”易倾南一边答应一边停笔站起。

    没等她走到门口,裴宝已经大步进来,瞪她一眼,面色不善道:“外面都忙死了,你还躲在这里偷懒!”

    易倾南听得甚是委屈,让她回避也是他,说她偷懒也是他,不管做什么都是错,转念一想又想开了,她在这园子里也待不了几天了,就当是珍惜这最后的时光,心胸放宽,微笑面对。

    “裴宝哥有事吗?说吧,让我干什么?”

    看着面前笑容灿烂的小脸,裴宝大概也觉得自己有点过分了,口气软了下来,但声音还是闷闷的,“不干什么,就是有客人指名道姓想要见你,叫我来请你过去。”

    易倾南大为错愕,她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家丁,谁会这样客气?

    难不成,是那听雨轩中的某位?

    ------题外话------

    龟央最近忙考试,断更多多,万分抱歉……

姻缘错 第五十八章 名媛之会(下)

    贵宾有请,当奴才的只能遵从,易倾南于是搁下纸笔,匆匆收拾了下,又将自己略做整理,便跟着裴宝出去。

    两人朝着宴会的方向而行,一路上听得轻歌笑语,想必宴饮游乐已然开始,煞是热闹,刚走到一处垂花门前,忽然从门内跳出个人来,一把挽住易倾南的胳膊,细声细气唤道:“易小五。”

    嗓音有点耳熟,易倾南一眼看去,却是愣住了。

    眼前的女童不到十岁,梳的是双环对髻,内着一身嫩绿流彩暗花宫装,外裹白狐皮袄,生得白白净净,斯文秀美,并隐含着一丝贵气,而令易倾南惊诧的不是这女童的衣饰,却是其相貌——

    “啊,你……”易倾南指着女童低叫。

    “没错,是我。”女童对她使个眼色,拉着她往前走,边走边向裴宝丢下一句,“我有易小五陪着就行,你忙你的去吧。”

    说话间自有上位者的威仪,裴宝不敢怠慢,恭敬告退。

    易倾南随女童走得远些,待转过一处假山,眼见裴宝人已不见,赶紧退后一步,跪下行礼,“小人见过殿下。”

    如此称呼,只因这女童不是别人,正是她有过一面之缘的苍汉嫡皇子,宁恒宣。

    “免礼,快免礼。”宁恒宣伸手相扶,显然也不想让旁人得见这一幕,“这是在将军府,不是在宫里,你也别客气,我们是朋友,不是吗?”

    易倾南依言站起来,朝他上下打量,对这一身女童装扮大为不解,又忍俊不禁,“殿下,这是怎么回事?”

    “我叫你小五,你叫我小宣吧。”宁恒宣随着她的眸光,低头瞧了瞧自己,也忍不住好笑,又很是无奈,扁嘴道,“你好久都不到宫里来看我,我央求了好久,皇叔都不答应带我出宫找你玩,昨日我见长公主姐姐那里有张将军府的请帖,我便又去求她,好说歹说她才同意带我来,但她非要我穿成这样……”

    那长公主宁梓媛也是谨慎起见,将自己皇弟扮作个小宫女带在身边,却不料宁恒宣孩童心性,进府之后一门心思要找易倾南,趁皇姐不备,便偷偷溜了,他在府里瞎逛,没想竟遇到裴宝,歪打正着寻到了人。

    易倾南听得哭笑不得,“殿……”

    “叫我小宣。”宁恒宣打断她的话,热切地道,“我好不容易找着了你,这回你可要好好陪我玩,给我说很多很多故事!”

    “好吧,你想听什么?”易倾南认命道。

    “我想听……”宁恒宣想了一会儿道,“我说不上来,反正你讲什么我就听什么。”

    易倾南索性在附近寻了石凳让他坐下,自己就立在一旁,开口说起《画皮》的故事,就当是写作前的演练,“从前在一个名为太原的地方,有个叫做王生的年轻人,一大早走在路上,遇到一位美貌女子抱着包袱独自行走……”

    她说得带劲,宁恒宣也听得出神,正当此时,不远处传来阵阵脚步声,有人低低相唤,“小主子!小主子!你在哪里?”

    这女子声音在易倾南听来极其陌生,宁恒宣却闻声立起,面露不悦,转出来应道:“我在这里。”

    几名宫娥打扮的女子闻声而来,为首的那青衣女子惊喜道:“原来小主子在这里,长公主正在找您呢,快跟我们回去吧。”说罢朝易倾南看了一眼,心有疑惑,却也不敢询问。

    宁恒宣皱眉道:“我不去,皇姐她们玩的那些游戏,实在是太没意思了。你回去跟我皇姐回复,就说我在这里听小五讲故事,叫她放心。”

    那青衣宫娥一听急了,“小主子不跟我们回去,长公主会生气的,我们几个也会受罚。”

    宁恒宣年幼纯朴,闻言心软下来,想了一想便转向易倾南,“小五,要不你跟我一起过去吧,我就去皇姐跟前说句话,然后我们找个地儿好好讲故事,那边观云阁里有茶有点心,还有弹琴的唱曲的,可热闹了。”

    易倾南听得苦笑,毕竟是养尊处优的小皇子,听故事也得讲究个环境,还得吃的喝的侍候着,可知她就喜欢这里的清净,对那边的热闹却是避之不及啊。

    “殿……小宣,我还是不去了,下次吧,下次有空我再接着跟你讲。”

    “不,我不要等下次!”宁恒宣听她这么一说,眼眶都红了,紧紧拉着她的衣袖道,“我好不容易出来的,你知道,我好不容易才出来的!”

    “你这奴才,真是不识抬举,我们小主子说话你竟敢拒绝!简直放肆……”那青衣宫娥不知道易倾南的身份,却认得这身衣服,只当这少年是府里的家丁,上前怒道。

    话没说完,就听得啪的一声,宁恒宣跳起来给了她一巴掌,冷冷道:“小五是我的朋友,谁给你这么大的胆子凶他!”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那青衣宫娥捂脸怔住,喃喃地道,没想到这平日温文的小主子竟会为个小家丁出头,还大动肝火,这小家丁到底是何方神圣?

    易倾南眼看这变故,生怕再闹出什么事来,忙拉住宁恒宣劝道:“你别闹了,我跟你过去还不行吗?”

    “说话作数!”宁恒宣破涕为笑,连忙挽住她的手,“我皇姐其实是很和善的人,你不必害怕,等下你随便说个笑话什么的,她会大大赏你的。”

    易倾南无奈点头,心头再是不愿,但事已至此,只好跟他前去。

    观云阁内,偌大的花厅摆放着数张小桌,桌上放有精致茶点,甜香四溢,用的都是青花瓷缠枝纹的杯盏盘碟,一众名媛千金三五成群,或席间小酌,或偶偶私语,那寿星表小姐正领着数人在玩游戏。

    说起这个朝代时兴的游乐项目,无非便是投壶射覆六博等等,宫廷府邸十分盛行,这些千金小姐们自幼玩起,玩来玩去便少了许多新意。

    表小姐梁筱蓉虽然平时骄纵成性,但毕竟在将军府里生活多年,又有裴老夫人耳提面命教诲不断,还是能认清形势,对长公主宁梓媛的态度也算恭敬客气,她见宁梓媛立在窗前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以为对方无聊,便上前笑道:“请殿下跟我们一起玩投壶吧。”

    宁梓媛这日身着一件紫罗兰色祥云如意缕金锦缎云袍,披着与宁恒宣身上那件一般模样的纯色白狐皮袄,底下是条烟灰色镶金撒花凤棱裙,头上梳着望仙髻,发髻上并无多物,只斜插着几根珠钗,正中则是一支金步摇,长长的珠饰颤颤垂下,于鬓间摇曳生辉,眉不描已黛,唇不点自红,端的是花容月貌,肌肤如雪,玉手正搭在一名宫娥手上,往阁外左顾右盼,神情略微焦虑。

    此时宁梓媛正为皇弟宁恒宣的失踪而烦恼,听得这话,摆了摆手,淡淡道:“你玩你的,不必管我。”

    梁筱蓉碰了个软钉子,咬了咬牙,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又隐约听得四周若有若无的笑声,想来是众人暗地嘲笑自己,便更是对此介怀不已。

    “蓉妹妹如不嫌我笨拙,我来陪你如何?”

    说话的却是近来京城里的风云人物,安靖郡主沈晴衣,她边说边是莲步轻移,过来牵住梁筱蓉的手,轻声细语,言笑晏晏,“那边还有几位姐姐想玩,但她们觉得这投壶太费力气,是男子们喜欢的玩意,不如我们来击鼓传花,鼓声歇下,花落谁手,谁就出场表演个才艺,妹妹觉得如何?”

    梁筱蓉本不待见她,但见她此刻善意解围,先前又送来价值不菲的贺礼,只得勉强笑道:“我不比沈小姐才识过人,等会儿你们别笑话我就好。”

    “别那么客气,叫我晴衣吧。”沈晴衣笑道,姿态落落大方,她今日身着一件湖蓝色银纹玉兰折枝刺绣缎面交领长袄,一袭象牙白的芸香暗纹长裙,一头秀发梳成百合髻,中嵌以一朵白梅珠花,两旁垂下长串的粉玉璎珞,蛾眉轻扫,薄粉略施,更显清丽脱俗,让人顿生好感。

    梁筱蓉见她这般相貌装扮,虽不及长公主宁梓媛尊贵出众,但气质风度均是上乘,再看看自己一身粉色,怎么看怎么小气,又是艳羡又是懊悔,不由得心里酸溜溜的,还没来得及说话,已被她牵手拉走。

    四周丫鬟婆子已搬桌抬凳,皮鼓花球也准备完毕,于是众人围坐一团,正商量说找谁来敲鼓,却听得那边宁梓媛惊喜叫道:“宣儿!”

    门口厚重的布帘被两名丫鬟左右卷起,宁恒宣拉着易倾南快步走了进来。

    此次宴会分了男女宾客易地而处,这观云阁本是女眷游乐之所,众人眼见进来一名俊秀少年,先是一怔,又见他身着裴府家丁服,惊疑之下,纷纷将目光投向长公主宁梓媛。

    要知道宁恒宣现时的装扮是名女童,衣着相貌皆是不俗,又是跟着长公主一起来的,介绍的时候对其身份说得含糊,众人暗自猜想定是皇亲国戚,这会儿却跟个裴府下人亲亲热热手牵手走进来,怎不让人心生疑惑?

    而与众人不同,宁梓媛在意的并不是男女有别,而是尊卑之分,见此情形,当下沉下俏脸。

    “宣儿,他是谁?”

    ------题外话------

    龟央祝大家节日快乐,阖家团圆!

姻缘错 第三十九章 隐容,做戏

    时辰尚早,这个时候,裴夜自然是不在园中的。

    只是易倾南满心欢愉,神情激荡,却不曾想得太多,只一门心思,守在将军主子房中,等他回来,便好好道歉认错。

    前脚刚进门,身后便有家丁来唤,说是府外有人来找。

    易倾南微怔随之去往后门,却见慈济医馆一名相熟的医僮立在门外,手里还捧着个木盒。

    那医僮一见她便笑道:“这是容大夫交给你的,说你一看便知。”他知道这少年乃是容泽礼认下的干孙子,态度自是和善,想想又叮嘱一声,“容大夫叫你勿要耽误。”

    易倾南应了声是,接过那盒子,客气两句便是返回。

    她知道,盒子里有一枚药丸,还有一些药粉。

    这药丸,名为隐容丹;这药粉,叫做黯肤粉……

    记得那日她去慈济医馆,曾有一会儿,是被容泽礼召入内室,单独说话的。

    容泽礼先是询问了她与裴夜相处的情景,确定她的性别秘密还没被识破,沉吟半晌,方慢慢说道:“这几次见你,肤色愈发瓷白,容颜也愈发细致,你年方十五已有此番姿容,若假以时日,那还了得!是以我思虑良久,想到一个法子,三日之内,我会炼个药丸和些药粉给你,药丸口服,药粉加入浴水之中,此药会渐令肤色变黑,形容粗糙,却不会对身体有所损害,你意下如何?”

    此法,还是他从易倾南之前麻脸哥的经历所得灵感,究其实,却是他想到那裴家小子正是气血方刚,而这丫头又生得水润俊俏,两人朝夕相处,难免互生情愫,万一某日性别暴露,稀里糊涂失了身,却大大不妙。

    要知道,裴家小子身居高位,而丫头却只是个下人身份,本来就门不当户不对,如此再来个婚前失贞,今后便更难抬头,这桩亲事还须从长计议,切不可性急。

    是以,先将这丫头的肤色相貌做点掩饰,敛去容光,使其不那般引人注目,再见机行事。

    易倾南哪知道他这弯弯绕绕的心思,只道他是因为爱护自己,怕自己女儿身份暴露,被逐出将军府去,虽然她在上京城里已经想好致富的门路,足以自立,但在没拿回圣焰令之前,却也不能离开,所以听了这话,立时点头答应。

    如今三日已过,这药丸和药粉却已制出来了,就在她的手中。

    回到寝室,易倾南也没丝毫犹豫,一口将药丸吞了下去,想着此时无人,便烧了热水,加入药粉,躲在浴室匆匆洗了一洗。

    这般折腾一番,天色又暗了些,裴夜还是没有回园,想来不会回来吃晚饭了。

    易倾南也没闲着,去大厨房端回点饭菜随便吃了,开始在小厨房里忙活起来。

    她对自己的厨艺还是有信心的,裴夜从来不说,但她知道,他喜欢吃她做的食物,每回都是吃得干干净净,只是,自从裴夜下令不由小厨房制作膳食之后,大厨房那边便没再送过食材,此时小厨房里也就是以往剩下的些许物事,新鲜肉类和菜蔬却都没有。

    想了一想,她取了些玉米面,加入糯米粉与蜜糖,合水做了些团子,准备烙饼,小米粥也熬上了,因她知道,将军主子不喜在外面吃饭,回来还是会加餐。

    就在她挽袖忙个不停的时候,一个声音从背后传来,“易小五。”

    易倾南回头一看,却是表小姐梁筱蓉身边的丫鬟明珠,着一身秋香色的襦裙,眉目间足见娇俏。

    她怎么来了这里?

    须知这可是飞鹤园啊,平日就算是裴老夫人都不轻易来此,这丫鬟胆子可忒大!

    易倾南心头疑惑,脸上笑容不减,“明珠姐姐,找我有事么?”

    明珠抿了抿唇,眼风往四处一瞟,忽然含笑道:“易小五,这里就你一个人么?”

    易倾南点头称是,却听她又道:“小姐做了宵夜给将军,谁知咸淡差了点,是以要我来拿点盐。”

    易倾南心头一动,问道:“将军回来了?”

    明珠点了点头,复又摇头道:“将军是回了府,不过还没进园,便被老夫人请去商议小姐的生日宴。”

    易倾南听得一怔,时隔几月,府里又要办宴席了?

    明珠一脸向往道:“听说还会邀请许多客人,都是各家府里的夫人小姐……”

    在这个朝代,凡贵族家有妙龄女子,便喜欢弄些名目办宴聚会,一来拉近关系,二来也有联姻之意,然裴府因裴夜不喜交际应酬,府里的宴会办得少之又少,所谓物以稀为贵,是以这府里的丫鬟们对宴会之事都是心生欢喜,十足期待。

    见那少年也没怎在意,明珠笑笑又道:“跟你闲话,我差点忘了正事,快把盐找出来给我吧,免得小姐等着急了!”

    易倾南依言从盐罐里舀了些盐出来,盛在只小碟子里端给她,明珠趁她动作,随意在厨房里转了圈,这里瞧瞧,那里看看,易倾南回头瞥见她的举止,不知怎的,心头不甚喜欢,不由得朝她多看了两眼。

    这一看才发现,这女子面容与平日却有不同,分明是细致妆扮过的。

    都晚上了,她却打扮给谁看?

    易倾南略想一下便已明白,裴夜难得允了表小姐入园,那表小姐心花怒放不说,这些丫鬟们也一个个春心荡漾起来!

    好在小厨房里灯光昏暗,她视力优于常人,能将其五官神态看个一清二楚,而对方却没看出她神情有异,更没注意到这少年出落得日益俊逸不输女子的颜容。

    等明珠得盐离开,易倾南面对那满案之物,忽然没了再做下去的兴致。

    那明珠不是说了吗,表小姐已经做了宵夜,端进了将军主子的房内,正殷勤等着他回来。

    表小姐那种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千金小姐,怎会真的做出什么宵夜来,那些宵夜,还不是大厨房里做出来的,尽管如此,却也是府里最精细之食,比她的玉米饼强多了。

    想着他这连日不理不睬的行为,易倾南忽然觉得胸口有点闷,一个大男人,那么记仇做什么,还不愿再吃她做的饭菜宵夜?哼,不吃就不吃,她还懒得做呢!

    想着手一挥,继而又是一顿。

    那玉米团子险些就被她丢进泔水桶里了,与上次一样。

    “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可知,浪费粮食要遭天谴的,我再不能做这样的傻事了!”易倾南喃喃念着,哼道,“他不吃,自然有人吃……我自己吃还不成吗!”

    自责一阵,她便又开心起来,哼着小曲把玉米团子揉按成薄片,在油锅里细细煎成金黄喷香,足足装了两大盘,自顾自吃起来。

    就在她转僧时,窗外树上,一条黑影闪电掠过,消失在夜幕中。

    易倾南心思尽在吃饼之上,自然不曾看到,但她耳力也是极佳,吃着吃着,那边主厅之中的说笑声便传了过来。

    这声音里其实主要是那表小姐梁筱蓉的嗓音居多,但也夹杂着一两声男子的低应声,清朗冷峻,再是熟悉不过,正是裴夜的声音。

    他果然回来了,还与梁筱蓉在说话。

    这两人何时变得如此亲近了,要知道,在此之前,那表小姐连踏进飞鹤园的资格都没有呢!

    就在易倾南想得出神的时候,梁筱蓉痴痴望着裴夜,却是心神动荡,喜不自胜。

    虽然这将军表哥自进屋以来连正眼都没瞧她一下,虽然整个过程都是她在主动说话,他只是面无表情听着,根本无动于衷,只有他那黑衣侍卫过来低声禀告事务时,才得他几声低应,但她已经太满足了!

    这几日,表哥不仅允了她进园,还吃了她端来的宵夜,真真是极大的进展,这说明他对她还是有些情谊的,这一步,她算是走对了,而接下来,她更会不辞辛苦全力以赴,她已经迫不及待在想着自己喜轿迎进洞房花烛的情景了……

    与她热情澎湃的心境相反,裴夜的俊脸上却是一派冷清,只在听着七星卫之一摇光的汇报时,剑眉略有一挑。

    “哼着小曲做饼自食?”

    “是。”摇光暗地里吞了一口唾液,虽然大家嘴上不说,其实都很怀念那小家丁的手艺呢,那烙得金黄金黄的玉米饼,光闻着都是喷香喷香的,那吃起来的味道想来更好了,可惜啊,将军有令在先,看得到吃不到……

    “知道了。”裴夜沉静挥手,示意他退下,看了眼桌上的各类点心菜式,又看了眼站在一旁的裴宝。

    这眼神,裴宝自然是明白的,低头的同时,心底也在哀嚎,人家已经长得够胖了,再胖下去,以后都找不到愿嫁的婆姨了,能不能不要再吃这些宵夜了啊?

    小厨房里,易倾南摸着饱胀的肚子,望着那堆得小山一般的两盘饼,再也吃不下了。

    若是往常,她二话不说便要给家丁苑的伙伴们送去,而今想着将军主子怒气未消,特别是遍寻不着她那晚带去马厩的竹篮食盘,终究是心虚的。

    这个时候,自己都还没安稳下来,自然不能再把福贵他们拉下水了。

    只是这已经做好的食物,浪费了实在可惜,想了一想,心里突生一计,她将冷掉的饼重新热了下,装入食盒之中,捧着出了门。

    裴宝还在自哀自怜之际,不经意瞥见一道单薄挺秀的身影胆怯靠近,微怔之下,便朝裴夜望去,见他头也没抬,手指轻扣桌面,似在沉思,而那表小姐正好挡在面前,遮挡了他大半视线,一念及此,忙轻悄悄退了开去。

    “易小五,这里没你的事,你不必上前。”见那少年捧着食盒徐徐而行,裴宝从暗处跳出来,挡住去路。

    最近将军开始冷落这小家丁,他是看在眼里,乐在心里的。

    虽说他心目中的主母人选只有那沈府大小姐沈晴衣,这位表小姐根本上不得台面,但此时此刻,他宁愿将军主子与这表小姐亲近,也不愿其再去娇宠这个小家丁。

    所以一看见易倾南过来,他便摆出上司的威严,出言相阻。

    “我做了些饼,想给将军送去……”

    易倾南话没说完,就被裴宝不耐打断,“不用了!你没看见吗,表小姐送来的宵夜把桌子都摆满了,你这几块饼有什么稀奇的,自己端回去!下回别自作主张了,安分点,知道不?”

    “可是,”易倾南顿了下,轻轻说道,“我觉得还是请示下将军本人的好。”

    “你!”裴宝瞪她一眼,对上少年那双漆黑明澈的眼,里面闪动着异样执着的光芒,不由得哼道,“那就依你,你在这里等着,我这就去问问将军。”

    “是。”易倾南退至廊边,乖觉等候。

    因为此处灯光稍暗,更有廊柱遮挡,她便肆无忌惮往主厅那边张望,但见厅内灯火通明,辉煌一片,裴夜身着一袭青色长袍,居于正中,明明是身素淡的裳服,穿在他身上不显暗沉,反而因那俊朗无双的容颜,连同那衣裳都平添了几分光亮。

    裴宝已经走到裴夜跟前,低声陈述起来。

    易倾南分明看到,随着他的话语,裴夜往她所在的方向投来一瞥。

    明知他看不清自己,但这一瞥,目光如电,竟令她身体瑟缩了下,差点打个寒颤。

    然后她看见,裴夜神情不变,略一摇头,朝着裴宝低语一句。

    裴宝大喜过望,匆匆退了下来,没过一会儿就来到她面前,禁不住的眉开眼笑,“早就说叫你端走,你还不信,非要去碰一碰壁才知道厉害!”

    在少年微白的脸色中,他得意非常道:“将军叫你端回去,自行处理!”

    “当真?”易倾南不确定地问。

    “自然当真!”

    “那,我知道了。”

    见那小家丁手捧食盒默然退下,裴宝摸了摸下巴,有些不忍,欲唤又止,他却不知,那少年一转身,下垂的唇角立时扬起,暗淡的双眸也亮了起来。

    将军主子叫她自行处理呢!

    有这句话,她还怕什么?奉命行事而已!

    易倾南脚步轻快出了园子,走上条林荫小路,正说往家丁苑去,不曾想黑暗中一只大手伸过来,将她手中的食盒轻轻接了过去。

    “好香,这是给我做的么?”

姻缘错 第四十章 拒之门外

    易倾南冷不防被人抽走食盒,先是吓了一跳,一听这熟悉的声音,却又安心下来。

    是夷陵皇子,赫连祺。

    他的伤好了么,竟能四下走动了?

    “好香,你做了什么好东西给我吃?”赫连祺着一袭镶有貂毛的金丝锦袍,正笑呵呵望着她,一口雪白的牙齿明耀生光,两名夷陵侍卫提着灯笼,静立于他身旁。

    这人是属狗的么,食盒还没打开,都能嗅出香味来?!

    易倾南在心里嘟囔一句,当然不敢说出来,只是朝他含笑行礼道:“小人见过殿下,殿下伤势得愈,实乃大喜。”

    赫连祺唇角一勾,食盒在手里一晃,斜睨着她道:“这话本殿下近日听得多了,各种名贵补品也收了不少,倒是你这句,还算有点真心,这礼物,我就勉为其难收下了。”

    易倾南听得哭笑不得,这食盒明明是被他抢去的,却说是她送上的礼物,此人实在无赖,但自己一个小家丁,也不能对他怎样,暗叹一声,呐呐称是。

    赫连祺见那少年低眉顺目站着,一副不情不愿却又无可奈何的神情,不由得心情大好,数日来卧床养伤的沉郁一扫而空,看了看手中的食盒,笑问:“这里面是什么?”

    易倾南如实答道:“回殿下,是小人做的玉米饼。”她想的是赫连祺贵为皇子,自然不会看上这种粗陋食物,最好是嫌弃还给自己,或者丢得远远的。

    不料赫连祺却道:“你这小子特地做饼给我吃,此心良善,礼轻情重,既然如此,我也不嫌,就近找地方趁热食之。”

    此言说罢,他身旁一名侍卫便指向某处道:“殿下,前方不远有座竹亭。”

    赫连祺点头:“就去那里罢。”转身时瞥她一眼,“还不跟上?”

    易倾南气得咬唇,怎有这种强盗逻辑,抢她的饼吃倒像是给她天大的施舍一般!但看着他手中的食盒,又碍于他的皇子身份,也是没法,只得快步跟进。

    要知道,这食盒乃是飞鹤园专用之物,那夜她在马厩里弄丢了只竹篮,已经心有戚戚,今日要是再弄丢这食盒,以自家主子那阴晴不定喜怒无常的脾性,铁定讨不了好。

    转眼几人便来到竹亭前。

    这竹亭建在一片疏朗的树木之中,亭中有石桌石凳,尚且干净,除此之外,却无他物。

    就在赫连祺踏入之前,他的侍卫之一在亭中检视一番,灯笼挂上,还在一方石凳上垫上块软垫,但也就是这样了,时间匆促,也没法更多装饰改善。

    赫连祺倒是没怎在意,随意坐了下来,便是打开食盒。

    看着盒中还微微散发着热气的玉米饼,嗅得那股焦酥甜香,他眸光一闪,倒有些惊喜,“看起来还不错,就不知味道怎样?”语毕眼风便在桌上扫了一扫。

    都这个时候了,易倾南也明白这饼再要不回来了,认命上前,从食盒底部暗格中取了双象牙筷出来,双手奉上,“小人手拙,还请殿下品尝。”

    赫连祺毫不客气接过来,夹起一块饼送入口中,一嚼之下,眼神便是一闪,瞟向跟前垂手侍立的少年。

    这小子,做的东西还真不坏!

    这张小脸,也生得越来越白净俊俏!

    想着自己在养伤期间听得的传言,说是裴夜对这少年态度迥然,并不顾忌他人的目光,却将少年收入房中,同吃同住,同寝同眠……想到这里,方才的好心情登时消失殆尽,冷哼一声,给出评语,“果然手拙,不过尔尔。”

    这饼是易倾南自己尝过的,自然不会信他的话,但她也听了这句,却是放心不少,这饼本就是粗粮制作而成,他是养尊处优的皇子殿下,自然看不上眼,她还巴不得他不喜欢吃,随便吃上几口就弃之而去,剩下的她还能带去家丁苑给伙伴们!

    哪知道,天不遂人愿,赫连祺一边说着难吃,却一边吃得飞快,这竹亭设在室外,夜风甚凉,不一会儿那盒中的饼就冷了,他竟也不觉什么,一口气吃了大半。

    直把易倾南看得个呆住,她还道裴夜是武将的缘故,所以食量大于常人,谁知这娇贵的皇子也是个不容小觑的饭桶级别!

    好不容易,赫连祺终于住了口,放下筷子。

    易倾南见状一喜,此是室外,也无茶水侍候,饼吃得多了总归会口干,这个时候,他该回晴朗居了吧?

    “念你一番心意,剩下的饼,我便带回去了。”赫连祺看了眼食盒,慢条斯理却又理所当然地道,旁边侍卫随即上前,将食盒盖上收走。

    这一系列动作做得飞快,等易倾南反应过来,那侍卫已经走出亭子了。

    “等下……”

    易倾南暗道不好,本想跟去要回那食盒,谁知手腕一紧,竟被赫连祺扯了回来,“我口渴了,他是回去给我端茶水来,你不必跟去,就在这里陪我说说话。”

    说话间,侍卫已然远去,就剩下个匆匆而行的背影,易倾南只好退回来,又站到赫连祺面前。

    这亭中就剩下她和赫连祺两人,他的另一名侍卫却是退到亭外百步之地。

    赫连祺唇边噙着一丝浅笑,看着眼前垂首而立的少年,“头埋得那么低,怎么,你怕我?”

    “小人不怕。”易倾南从善如流抬起头来,她这说的却是实话,就算赫连祺是高高在在上的一国皇子,她只是个下人,可她却也不怕他,不论是他,还是那康亲王宁彦辰,她从来就没怕过。

    她唯一怕的人,是她那将军主子,裴夜。

    这个念头只在心中闪了一闪,又被她当场否定,不对,她好像也不是怕裴夜,而是……这种感觉很奇妙,与其说是怕,倒不如说是十分在意而引发的忌惮。

    易倾南安安静静站着,似是凝眸沉思,又似是在蹙眉懊恼,赫连祺在对面看得真切,轻笑道:“小子在想什么?”

    “没什么。”易倾南听得他问,定了定神,同时也甩开脑中高伟俊挺的人影,那个人,不是她可以随意思慕的!“小人在想,殿下的侍卫身强力壮,健步如飞,怎地这么久了还没端茶回来?”

    “你盼他回来,可是想早点脱身?”赫连祺冷哼一声,似是不悦,“小子可恶,短短半月,就对我这般生疏淡漠!”

    “小人不敢。”易倾南忙低下头。

    “是么?”赫连祺看了看她,忽然凑身过来,修长的手指勾起她的下颌,细细打量,方才奇道,“咦,只十来日不见,怎么越长越白,越长越俊了?这肌肤竟比女子还要水嫩柔滑?”问话间犹有不信,还特地在她面颊上掐了一把,痛得易倾南眼泪在眶里打转,却也咬牙镇定!

    是了,干爷爷的担忧不无道理,这张脸蛋确实生得太美了些,裴夜那样的武将也许暂时看不出来,但像赫连祺这种常年流连花丛的浪荡皇子,阅尽人间春色,眼光何等毒辣,实难欺瞒!

    好在,她已经服下了隐容丹,也浴过黯肤粉,用不了多久,就会渐生变幻。

    如今她才十五岁,这个年龄段的男子还没成年,正是雌雄莫辩的时候,体态文弱面容妍丽的美少年也不是没有,这赫连祺顶多是一时兴起,欺负弱小罢了,应该不曾真的怀疑。

    她需要的,只是一点时日。

    赫连祺对上少年惊惧却又倔强的泪眼,哈哈一笑,手指轻轻一挑,将那眼睫上的泪滴尽数勾去,“没出息的小子,爷又没怎么你,就吓成这样了!”话是如此,却也将她放开了,然少年宛若白莲般的小脸,羊脂玉似的肌肤,却令他怎么也看不够,手虽抽走,人却不离。

    易倾南只觉得他温热的气息在耳畔吹拂游走,状似无意为之,又像是有心挑逗,嗓音低靡,声色如梦,“易小五……小五……”

    “小人在,殿下有何吩咐?”她应得干脆,背脊也挺得笔直。

    赫连祺暗地撇了下嘴,自己这姿态,这声调,不知道勾引了多少贞洁烈妇,迷惑了多少青涩少男,这小子竟无动于衷?

    他却不知,易倾南两世为人,什么样的美男子没见过,他再妖魅,能媚过那泰国的人妖?再则,近身服侍裴夜这些时日,朝夕相处,甚至赤裎相见,她的心理防线愈来愈强,早对美男免疫了,似这般雕虫小技,浅撩淡拨,还不足以让她动情。

    赫连祺又朝她吹了一口气,轻笑道:“我问你,那裴夜,好男色否,是否也如我这般对你?”

    “不曾。”易倾南避开他凑近的俊颜,想了一想,又正色补充一句,“将军是堂堂丈夫,磊落英雄,岂能行此轻薄之事!”

    “那你呢?”赫连祺紧紧盯住那莹白生光的小脸,眸光兀自游移,闪耀不定。

    “小人也是堂堂丈夫……”

    话没说完,就被他嗤笑打断,“毛都没长齐的稚嫩小儿,也敢自称丈夫?!”看着少年因为羞恼而生出红晕的脸庞,敢怒不敢言的神色,赫连祺不由得又伸手过来,去捏那嫩滑的面颊,别说,这触感还真是不错!

    易倾南方才被他掐过之处还隐隐作疼,此时怎会再任他蹂躏作恶,轻巧退开一步,眼风一瞟,便是叫道:“殿下,您的茶来了!”

    此言不假,那边快步走来的人影,不正是他遣回去的侍卫?

    “早不来晚不来……”赫连祺暗哼一声,见人已走近,也只好放弃戏弄之意,施施然坐回石凳。

    等那侍卫走近,易倾南却是微微失望,但见他手中除了茶壶杯盏,并无他物。

    望了望顶上浓黑的天色,转念一想,今晚这食盒拿不回来倒也罢了,却不可再耽误下去,还是早早回园的好。

    主意已定,趁那侍卫上前斟茶,易倾南便是行礼道:“时辰不早了,小人该回去了。”

    “你着急什么!”赫连祺长眉一挑,瞟了她几眼,似笑似嗔,“你天天对着裴夜那张冰山脸,都看不腻么,还这么巴巴赶回去?”

    其实也不是冰山脸……

    易倾南在心里嘀咕一句,回想起某人难得看到的屈指可数的一两次笑容,哪里会看腻,只能越发着迷!

    赫连祺眯眼看着那少年向往倾慕的神情,不耐摆手,“小子不知好歹,实在无趣得很,去吧,回去吧!”

    “是,殿下!”易倾南巴不得他如此,闻言顿喜,行礼告退。

    她这一转身,远处树上原本静止不动的黑影也飘然落下,闪电退去。

    “真是个傻小子。”赫连祺捏着茶杯徐徐转动,邪魅一笑,不必回头,便是看清杯上映射出的人影。

    这情景,倒是蛮有意思呢……

    易倾南脚步不停回了飞鹤园。

    与之前的喧嚣光亮不同,此时的园子各处灯光已熄,一片漆黑寂静。

    都睡下了?

    易倾南怔怔站在园中,半晌才回神过来,没精打采朝主屋走去。

    本来今日是向将军主子认错赔礼的,谁想他回来得晚,又被表小姐送宵夜来一挡,再被赫连祺这么折腾耽误,大好的机会便是白白溜走了!

    一步步踏上石阶,垂头走到门口,随手一推,更是愣住。

    房门却是纹丝不动!

    从里面反锁住了!

    他……竟不让她进门!

姻缘错 第五十九章 下药(上)

    “他是我朋友,易小五。”

    宁恒宣刚一说完,易倾南就上前一步,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小人见过长公主殿下。”虽然是第一次见这位长公主,但她在裴府待了这么些日子,起码的眼力见还是有的,不至于认错人。

    “哎,不是跟你说了吗,不用跪,不用跪的!”宁恒宣赶忙去拉她,他那点力气却怎么拉得起那执意要跪的人,无奈之下,只得面朝宁梓媛,以旁人不闻的嗓音低声道,“皇姐,他就是我跟你说过的那个易小五,上回皇叔带进宫来陪我玩的,他可会说故事了,很受裴将军信任呢……”

    听他提到宁彦辰和裴夜,宁梓媛脸色缓和不少,对易倾南平声道:“你起来吧。宣儿年幼天真,平日管教又严,难得你能对上他的胃口,既然如此,你今日就好好陪他罢。”

    易倾南恭敬垂首,“是,能服侍小主子,乃是小人的福分。”说完这才站起身来,退后一步,拢手侍立。

    宁梓媛赞许点点头,又对一旁的青衣宫娥轻声吩咐,“打赏,赐食。”

    想来这是宫里固有的规矩,那青衣宫娥早已备好,赏的乃是两只银锞子,至于赐食,却不曾随身携带,便将就桌上的点心取了一碟给她。

    “谢殿下!”

    易倾南无意间发了笔小财,自是欢喜接过来,行了个礼,远远退后,宁恒宣也跟了过去。

    阁里人多,又都是些女宾,易倾南牢记自己的身份,一直退到门外,这才停住脚步,她在园子里专注写字时还不觉什么,此刻闻着糕点的香味,却有些忍不住了,直吞口水,偏偏宁恒宣还在一旁催促,“快吃啊,吃啊,吃了好给我说故事!”

    听他这么一说,又眼见周围没人,易倾南再无顾忌,取了块点心放进嘴里,大口吃起来。

    宁恒宣在旁拍手笑道:“听我的没错吧,我皇姐人很好的,不会亏待你。”

    “嗯,多谢殿……小宣!”易倾南含糊嘟囔,心道今日府中办宴,各种吃食肯定准备了不少,等晚上收工后去大厨房里找周家婶子问问,那些剩下的兴许可以打包去家丁苑,给伙伴们做宵夜吃,却是再好不过了。

    宁梓媛朝外间那凑在一起的身影瞥了一眼,忽然笑道:“不是说缺个敲鼓之人吗,我看这个易小五就不错,大家可有意见?”

    “他?”众人听得一怔,本来在这样的场合,既然分了男女宾客各自游乐,女眷中就不该出现异性,但一来这是长公主的提议,二来这少年却是裴府的人,而且相貌俊秀不俗,个个稍有迟疑,便是含羞不语。

    宁梓媛见众人皆是默认,朝青衣宫娥递个眼色,那宫娥立时朝门口走过去。

    “易小五,殿下叫你进去敲鼓。”

    什么?

    易倾南最后一块糕点刚塞进嘴里,冷不防听得这句,差点噎住,不由得闷声咳嗽起来。

    早知道就不跟着过来了,这不,摊上事儿了!

    “别急,喝口茶再过去也不迟。”说话间,一杯素茶递了过来,说话的人正是那安靖郡主沈晴衣,笑容微微,颇有安抚关怀之意。

    易倾南不禁吓了一跳,“沈小姐……”叫出来又觉得不妥,忙改口,“郡主,怎敢劳您如此照顾?”

    “不必客气,我还没感谢你上次送我回府呢。”沈晴衣嫣然一笑,将茶杯递到她手里,举止娴静而优雅,好似画中人一般,而说出的话语又是那样自然亲切,倒把易倾南弄得不好意思起来。

    “那是应该的,应该的。”易倾南讪讪笑道,面对如此待遇,实在有些受宠若惊,回想起自己以前对她的抗拒,不由得暗地懊悔,这样高雅温婉的女子,任谁见了都会喜欢吧。

    一念及此,心底有丝酸酸的,她低头喝了口茶,止了咳嗽,理所当然道谢。

    沈晴衣含笑看了看她,红唇一抿,柔声道:“若是无妨了,就赶紧进去吧,别让长公主殿下等久了。”

    “是。”易倾南不敢怠慢,侧身拭了下嘴角,便跟着青衣宫娥进去了。

    阁内众人已经坐好,花球也置于桌上,就等着鼓声敲响,游戏开始。

    宁恒宣一心想听故事,本来是极不乐意的,但他看到方才易倾南领赏时的欢喜模样,想来击鼓之后也许皇姐还会再行奖赏,再一看时辰还早,也乖乖挨了宁梓媛坐下,好奇观战。

    易倾南被那青衣宫娥带至一面背对众人的皮鼓之前,接过一根系着红绸带的木槌,她前世也玩过这击鼓传花的游戏,再听那青衣宫娥讲解两句,便是全然明了。

    “公主殿下,这游戏开始之前,得先说说规矩。”说话的是御史大夫陈大人的千金。

    宁梓媛沉吟着道:“我看这里地方也不甚大,才艺表演倒也罢了,待会儿花球在谁手,谁就作一首诗吧。”

    沈晴衣见座中有人面露难色,微笑道:“当场作诗考的是急智,对我等而言委实难了些,不如放放水,吟出一句则可,殿下觉得如何?”

    宁梓媛哼了一声道:“别人觉得难,难道你堂堂京城才女也觉得难了么?”

    沈晴衣笑了笑,抚着额头道:“可不是吗,对于公主殿下的才情,我是自叹不如啊,殿下就别为难我了,把题目放宽松些吧。”

    “是啊,是啊,公主殿下行行好,就放我们一马吧。”众女纷纷附言赞同。

    梁筱蓉身为寿星,又是主人身份,此时也不能再置身事外了,出面赔笑道:“公主殿下就怜我才疏学浅,吟出一句就算过关吧。”

    宁梓媛见众人帮腔,也不再坚持,只道:“那就首尾接龙吧,这是最低要求了,要不就太没意思了。”

    规矩定下,好几人都往沈晴衣投去感激一瞥,对她好感也是增添不少,随着咚咚咚的鼓声敲响,便开始传递花球了。

    易倾南背对众人敲鼓,听得窸窸窣窣的衣带拂动声,以及吃吃的轻笑声,也不知花球传到何处,随意敲了数十下,便停槌不动,略一转头,见得花球是在一名黄衣少女手中。

    那少女拔得头筹,难免有些紧张,想了好一会儿才轻声道:“烟波江渚渔火明。”

    虽然是莫名其妙的一句,但因为开场的缘故,倒也算是过关了。

    鼓声咚咚咚又响了起来。

    这回接到花球的是先前说话的陈小姐,她不慌不忙答上一句,“明灯暗影但觉远。”

    鼓响鼓停,下一位接到花球的再答:“远山近草一春秋。”

    “秋去冬来几多愁。”

    “愁心欲泪人易睡。”

    “睡意阑珊风暖轻。”

    “轻烟载我去蓬莱。”

    易倾南敲到后来,听得那背后一句又一句伤春悲秋的诗词,机械动作着,正昏昏欲睡,突然听得这一句精妙的,几乎要大声喝彩了。

    好一句轻烟载我去蓬莱,竟有些太白风格,却教人耳目一新。

    吟出这句的不是别人,正是安靖郡主沈晴衣,众人微怔一下,便都禁不住鼓起掌来。

    而鼓声起了又停,下一刻,花球却堪堪落在长公主宁梓媛手中。

    宁梓媛粉面微白,秀眉蹙起,一时难以应对,要知道上句的末字乃是个莱字,仙山之名,却不易起头,想了半响才勉强对出句,“莱芜山连斜阳外。”

    众人又是一番鼓掌喝彩,但这掌声中有几分真心,几分虚情,谁又说得清楚。

    鼓声起起停停,接龙仍在继续。

    “外来风雨多寒凉。”

    “凉衾冷夜梦更长。”

    “长风曼舞花映月。”

    易倾南咚咚敲了十余下便是停下,背后却是一阵沉默,过得须臾,有人嚅嗫着低道:“月……”是表小姐梁筱蓉的声音。

    梁筱蓉手持花球,几乎要将那花儿捏碎,脑子里忽然就一片空白了,她自小不爱读书习字,家里也未做要求,在诗词上的造诣原本就浅薄,再加上此刻心里紧张,竟半天答不上来,只对着那敲鼓少年的背影,银牙紧咬,恨得要死。

    易小五啊易小五,他就是存心的!

    其实真冤枉易倾南了,她背后又没长眼睛,还不是跟着感觉走吗,估摸着敲得差不多了就停手,哪知道花球会落在谁人手里?

    这敲鼓看似简单,暗地却是个得罪人的差事,那长公主自幼生在宫闱,心思玲珑,所以才会选来选去选中她这小家丁来做啊。

    “月……”梁筱蓉心慌意乱,还在苦苦思索,忽觉衣袖被人轻轻扯动,低头一看,却见身旁的沈晴衣手持茶杯,面前的桌上隐约写有字迹,依着字迹,她本能念出,“月影横斜芙蓉香。”

    “好诗!”长公主宁梓媛带头鼓起掌来,饶是她自恃清高,也不得不赞道,“这句既有景致,又有意境,难得还镶嵌了梁小姐的名字在其中,当判为本场最佳,我们也不必再比了,玩别的吧。”

    沈晴衣那字迹有茶杯遮挡,又与梁筱蓉相邻而坐,是以竟没一人看清,都以为是梁筱蓉本人应对,赞叹之余,亦是心服口服。

    “公主殿下过奖了。”梁筱蓉俏脸涨红,想自谦几句又不知如何说起,望向沈晴衣的眼神中既有感激之情,又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之色。

    易倾南在旁也是暗地抹了把汗,还好,这敲鼓敲得没出什么纰漏,正盘算着怎么找个机会告退,许是老天开眼,好运来临,门外恰恰响起一声——

    “易小五,将军在听雨轩喝醉了,令你前去侍候。”

    ------题外话------

    龟央考试考挂科了,呜呜……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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窈窕家丁介绍:
某年某月某日,某超级无赖穿越女,假扮男装,过五关斩六将,终于进入裴大将军府,成为一名无比得瑟的……家丁。 谁曾想,从家丁到权臣,青云直上,步步登天。 这日。 某家丁意气风发:“外面都说咱小五哥风度万人迷,气质无法敌,号称上京第一美男……” 某将军面色冷清:“厚颜无耻。” 某王爷嗤之以鼻:“你就吹吧!” 某皇子两眼放光:“口说无凭,脱了瞧瞧……” 又一日。 某家丁捂嘴窃喜:“醉月楼花魁小凤仙约我晚上去她的香闺留宿过夜,美人俏婢四人一同服侍……” 某皇子媚颜凑近:“行啊,让哥哥教你几招……” 某王爷似笑非笑:“你可曾听过铁杵磨成绣花针?” 某将军头也不抬:“传令下去,今晚私自离府者,月钱全扣,家法伺候。” …… 五哥语录: 1、不想吃天鹅肉的蛤蟆不是好蛤蟆,不想睡主子床的家丁不是好家丁。 2、在哪里跌倒,就在哪里躺下。 3、本人上得厅堂,入得厨房,拆得了墙,打得断梁,思想上小流氓,生活中好儿郎,模样那叫纯情漂亮,内心可谓变形金刚!窈窕家丁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窈窕家丁,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窈窕家丁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