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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央央     窈窕家丁txt下载     窈窕家丁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姻缘错 第四十八章 大步迈进康庄道(上)

    其实易倾南并不是存心作对,而是她确实有那么多事,一桩连着一桩,应接不暇。

    最初是慈济医馆的严馆主派人找上门来,说她创出的玫瑰精油和七白玉颜面霜等等已经在医馆里少量售卖了,生意还不错,口碑也是极好,许多城里的贵族妇人都闻讯而来,馆主想要招募人手,大批量生产。

    易倾南听了先是欢喜,接着又有了新的思量,这个时代没有大型机械设备,全靠人工制作,若要扩大生产,势必要有新的场地和新的人手,一旦监管不力,一方面容易导致品质下降,另一方面还有可能造成配方外流,而现在医馆里参与此事的除了馆主父子和干爷爷容泽礼,其他都是跟随馆主多年的信得过的老人,俗话说得好,“物以稀为贵”,数量跟不上不要紧,关键是要保证品质和效果,什么“卖断货”啊,什么“一瓶难求”啊,这样的消息放出去,说不定会引发更为轰动的追捧热潮。

    这样的道理一句两句也说不清楚,必须得亲去医馆一趟,易倾南不得已去找裴夜请假,说实话,她这些日子对这位将军主子很是敬畏,每回那道清冷沉静的眸光射过来,她都不由自主心尖发抖,拼命想着自己是否又做错事,惹主子生气了,这回请假出府,多少也有点“惹不起躲得起”的心态在里边。

    怪只能怪这主子长得太英俊,太耀目,酷归酷,周身都散发着强烈的阳刚之气,成天朝夕相处,这么近距离,哦不,是没距离地待在他身边,咫尺之间,伸手可及,就算是个同性,也是受不了的,何况她并不是他的同性,而是个实实在在的腐女,万一控制不住真扑上去了怎么办?

    裴夜对她的请假理由也没说什么,甚至头都没抬一下,更没对她瞟上一眼,只说了一个字,好。

    原以为还得费些口舌,不想这般简单轻易就答允了,易倾南心里实在有点困惑,还有丝说不出的小失落,这也太好说话了吧,她还以为自己在飞鹤园里的地位日益重要了呢,没想到……还是那句老话,地球离了谁都会转的,人就得有自知之明,别把自己看得跟神一样。

    一直以来她都觉得自己挺洒脱的,可每次扯上裴美人,就变得有点矫情了,好在医馆就在巷口,出了裴府后门不远就到,一看到严馆主和干爷爷容泽礼的身影,想到那些白花花的银子,兴奋劲一来,这点隐晦的小心思立时就抛在脑后了。

    易倾南给严馆主讲了几个她前世熟知的销售小故事,没费多大劲就说服了对方,还是按照现有的规模来制作产品,不过她突然想到一些前世著名的商品,比如可口可乐,比如云南白药,于是又拉着严馆主跟医馆众人签了个包含巨额赔偿的保密协议,有了这东西,也不怕配方会外流,这桩生意才能做得长长久久。

    根据五五分成的规定,易倾南这回总共拿到十五两多银子,荷包满满,自是心花怒放,临走的时候,容泽礼带她到一旁,在阳光下对着她的脸仔仔细细端详了半晌,方才道:“药效有点慢,你别急,再过段时日就好了。”

    他说的是上回那隐容丹和黯肤粉的事,易倾南还在琢磨如何推广产品,倒也没怎么在意,胡乱点了点头,便告辞回去了。

    到第二天,易倾南本想在园里老老实实干活挣表现的,可巧了,周许氏送食材过来的时候给带来个口信,说石头兄妹急着找她。

    易倾南掐指一算,石头在德福记酒楼学厨艺也有一阵了,难道是学艺出了什么问题?周许氏只负责带信,具体事情也说不清楚,没办法,只好又去请假。

    这日裴夜并不在园中,她心里担心,便跟七星卫之一的玉衡说了一声,匆匆出门,紧赶慢赶地赶到小院,谁想石居安和石翠雅都在家里,两人正乐呵呵说话,一见是她,急忙迎出来。

    “小五,你让我找的地方找到了!”石居安抢先说道,“我看好了两处,一处在城南,南市外的巷口,堂子又亮又宽敞,房租也不贵,一年下来就是十八两银子,对了,隔壁不远就是沈府,沈府你该知道吧,就是裴大将军的未婚妻家……”

    “我知道,那另一处呢?”易倾南打断他道,上次裴夜骑马自己走路送沈大小姐回府的情景在历历在目,她可不想开个饭馆还跟沈府做邻居,这不是给自己心里添堵吗?

    “另一处在城东的锦绣大街,街面两层小楼,后边还带个独门小院,地方大多了,位置也好,就是……”

    “就是什么?”

    石居安一脸愁容道:“就是那掌柜只卖不租,他说他要回乡下去养老,以后也不到上京来了,所以这楼一口价六百两,一分不少。”

    “六百两?”易倾南并不如他想象中的倒吸一口冷气,只是轻轻皱了下眉,“价格比我预期贵一点,不过要是地段好环境好的话,也是值得的,是不是能值这么多,得先去看了再说。”边说边是在心里盘算,把在干爷爷和康亲王那里借的银子加起来,数目还差一大截,不过既然是两层楼还带院子,不妨在楼上开辟间寝室出来给石头,小院也弄个房间出来给翠丫,这里的院子也就不必租了,这便又节省了一笔,至于剩下的差额,另外再想办法,关键城东是富人区,请客吃饭喜欢攀比;锦绣大街又是主要街道,平日里车水马龙,经商开店的话,客源都不用发愁,真是再好不过了。

    “可我们哪里有那么多银子买楼?”对于她手里的银子总数,石居安多少也知道一点,颇不自信道,“就算能凑够,但楼一买下来手里就空了,往后怎么办?”

    易倾南也知道,买楼只是第一步,还得改建装潢,还得采买物资,一大堆准备工作之后才能开业赚钱,但这些自己担着就好,就不必让石头兄妹跟着忧心了,是以笑道,“别担心,我自有办法。”

    石居安其实心仪第一处,主要是便宜,但他向来听易倾南的话,此时听她这么一说,虽有犹疑,却也点头下来,绝对服从。

    “事不宜迟,我们这就去看地方。”

    易倾南对自己最满意的就是执行力了,说一不二,言出必行,当下就拉着石头兄妹出了门,因为石居安腿脚不便,三人便雇了辆牛车去往城东。

    不想这小楼实际比石居安讲的还好,外观八成新,内里布局也挺合理,楼下是大大的厅堂和厨房,楼上七间房,有大有小,功能齐全,小院虽然不大,却有柴房和杂物间,另外还有口水井,这楼上楼下院里院外还真挑不出什么毛病来,易倾南一看就喜欢上了,直接就找上那店家杀价,能砍下个二三十两就行。

    谁知对方态度强硬,不肯妥协,说了半天还是不少,易倾南眼看时间不早,心一横,张口就道:“那就五百八十八两,既好听又吉利,我今日就给你十两做定金,明天一早再付三百两,五日之内交齐全款,你觉得行咱就成交,口说无凭,立字为据!”

    那店家最初见石居安就是个瘦弱少年,腿还有点瘸,遂起了轻视之心,本来是不想搭理的,但这楼总是盘不出去,他急着要回乡下老家,见人问价也不拒答,没想到还真带了人再次来询,倒是有些意外。

    再看来人虽然也是个少年,相貌却是不俗,说话有板有眼,底气十足,怕真是达官贵人派出来办事的,再不敢小看,他略一盘算,咬牙道:“五日改为三日,只要在三日之内交齐全款,其他就都按你说的办,如何?”

    “小五,要不咱再看看……”石居安在旁小声劝道,不仅是他,就是这上京城里的百姓一听到这条件都得打退堂鼓,短短三天,要拿出这么多银子,当他们是开钱庄的吗?

    易倾南才不管这些,她想的是自己这都请第二次假了,接下来还得筹钱去,时间上太不自由了,哪有那闲工夫再摆谱讨价还价呢,再耽误下去,将军主子该回府了,要是见不到她的人,指不定会怎样呢!

    一想到那张冷沉淡漠的男子面容,心里就阵阵发紧,巴不得立时长了翅膀飞回去,也不去考虑心理价位了,今天多给点,他日加倍赚回来!

    做生意嘛,就讲究个当机立断,该出手时就出手,不拘泥于短期利益,要放长线钓大鱼,再说了,石头兄妹住的是裴府给租的院子,归根到底是人家的,现在能有自己的小楼自己的院落,算是真正有了自己的家了,万一有朝一日莫老头带她离开,也能走得安心。

    这样一想,心里就踏实了,答得斩钉截铁,“好,成交!”

    午饭是回去小院吃的,三人边吃边商量,易倾南表面谈笑风生,暗地却算了下买楼的总价与自己现有数目的差额,大概还差两百不止,就三天时间,还得拼老命筹钱去!

    饭后石居安抢着收拾碗筷,易倾南转向石翠雅,早就见着丫头涨红着小脸,欲言又止的模样,怕是有事要讲,便问,“翠丫,怎么啦?”

    “小五哥,对不起,我……我真没用……”石翠雅低着头,忸怩道,“那泰和布庄的胡掌柜说,我做的那内衣太那个了,他都不好意思摆放出来……我做了四个,一个都没卖出去。”

    易倾南一拍脑门,“没事,不怪你,都是我的想法有误,咱这就换个地方卖!”她怎么就忘了,这个时代人们的思想还没那么开放,这女子私密之物怎么能摆在店里卖呢,内衣定制,当上门服务才对!

    她脑子转得飞快,立时有了策略,说道:“你以前在明荷绣坊的时候不是给那些贵人的府里送过衣服吗,这就是我们的销路,一会儿把名单理出来,从明日起就一一拜访……”

    “可我听说明荷绣坊前些日子关闭了,那些绣娘们都被风老板带走了,宅子都空了,一个人都没有了。”想起以往在绣坊学手艺的日子,石翠雅不无遗憾,虽然当时走得突兀,但毕竟那是她初到上京第一次感觉到人间温情的地方,心底总是怀念的。

    “关闭了……关闭了更好啊。”易倾南知道这明荷绣坊曾经在上京城里名气不小,拉着石翠雅的小手,笑眯眯道,“咱们翠丫就是明荷绣坊在上京城里唯一的绣娘了,就凭这名号,还愁啥生意没有,肯定是财源滚滚来!”

    “真的?”

    “当然是真的,咱翠丫这手艺,任谁见了都说好,我可等着日后数钱呢!”

    石翠雅被她说得转忧为喜,抿嘴一笑,想了一想压低声音道:“对了小五哥,我上回做的那两个,嗯,府里的姐姐用了觉得咋样?”

    “府里……姐姐……”易倾南愣了下,这才想起说的是自己,老脸够厚,不慌不忙道,“蛮好,蛮好,就是稍微小了点,你再给做大一个号,我改日来取。”说到这事,她不得不感叹,自己胸前这双兔子养得真好,实际比目测还大一些,她让翠丫做的是B,可戴着还有点点紧,难道竟朝C在发展?

    老天开眼啊,她前世才A+,这一世不仅要弥补遗憾,还要突破极限呢!

姻缘错 第四十九章 大步迈进康庄道(中)

    这厢易倾南正为养了一双肥兔子欢欣雀跃,那边石翠雅却轻轻咬唇,小手搅着张手帕子,低道:“府里那姐姐,长得一定很好看吧?跟小五哥你是不是……很要好?”这女孩子的贴僧物,得多亲近的人才能送啊!

    “还行吧。”易倾南想着自己的心事,随口应了句。

    石翠雅自然不满意这答案,想要再问,又觉拉不下脸,一时间沉默了下去。

    两人就这么面对面坐着,半晌无语,易倾南看了看天色,起身要走,石翠雅虽然不舍,但心里因为方才的一番话还堵着,张了张嘴,眼眶微红,却说不出半句话来。

    “小五哥你平日里难得来一趟,再坐会吧!”还好石居安收拾完毕过来,见此情景便及时开口,对于自家妹子的心思,他多少知道一些,转头见石翠雅站着没动,嗔怪道,“翠丫你也是的,每日都盼着小五哥来,今天人来了,你就傻了啊,话都不会说了么?周家婶子不是给了我们些茶叶吗,厨房里的水刚滚,你还不赶紧给小五泡一壶去!”

    “知道了。”石翠雅感激往她哥哥看了一眼,小碎步走开了。

    “小五哥,来坐。”石居安摆出个主人样,招呼易倾南就在院子里的石桌前坐了,笑道,“这丫头就是心眼多,偶尔还有点小脾气,你别在意啊。”

    “哪里,翠丫挺好的,你是身在福中不知福,要是我有这样一个亲妹子,做梦都会笑醒的。”易倾南看着石翠雅的背影,说得真心诚意,这群共同经历生死的伙伴们之中,就翠丫年纪最小,又那么灵秀乖巧,怎能不让人心疼宠溺,等今后大伙有了钱,条件好了,一定把她捧在手心里,宠到天上去!

    石居安闻言笑了笑,趁她不备,朝那边快步过来的小身影眨眨眼,“你可别这么夸奖她。”

    “我是实话实说,你不知道,二虎对她惦记成什么样了。”易倾南手指在桌面无意识写写划划,她还想着女士内衣的营销问题,现有的路子是不是太单一了点?

    石翠雅小脸红红走过来,心里那点小猜忌早消失不见了,抿嘴一笑,倒了茶水递过来,“小五哥喝茶。”

    “嗯,谢谢。”易倾南抬头对她笑一笑,看着少女日益妍丽的俏脸,苗条的身段,由此联想到另一个女子,醉月楼的小凤仙。

    少女如花,含苞待放,如果将石翠雅比作那清新芝兰,那小凤仙则是娇艳玫瑰,二女各具特色,却都那般美丽夺目,雅俗共赏。

    醉月楼……小凤仙……

    雅俗共赏……

    脑子里仿若一道亮光闪过,易倾南拍一下大腿,她想到了!

    急急放下手里的茶杯,她腾地站起,拉着石翠雅的手就往屋里走,“石头你自己喝吧,我跟翠丫有点事要说!”

    “哎!”石居安看着两人手牵手奔进房间,唤都唤不住,不由得又好气又好笑,“说什么悄悄话,连茶都不喝了,真是,有那么急吗?”话虽如此,面上却是一副乐见其成的表情,在他心目中,像易倾南这样聪明能干又信得过的妹夫人选,实在是再好不过了。

    不过想着这“妹夫”大手笔买楼的举措,原本舒展的眉头又不自觉蹙紧了。

    易倾南进了房间可没闲着,把被泰和布庄退回的文胸反复琢磨,再让石翠雅其找来纸笔,接连画了好几张图样,全是各种各样的女士文胸,方才只是个灵感,在画图的过程中,思路一点点沉淀,逐步固定,直至最后爆发——

    对女子内衣做进一步调整,设计定为两种类型,分渠道推广:一种是端庄型,消费人群为城中贵妇、名媛闺秀和小家碧玉等等;一种是妖娆型,消费人群为青楼红牌、歌姬舞娘以及对闺房之乐有特别需求的女子。

    端庄型其实就是改良后的肚兜,在胸部位置加上定型布料,起到垫高和托举的作用,从视觉上美化胸型;而妖娆型,外形则跟现代的女士文胸大同小异了。

    易倾南一张接一张地画着,越画越是兴奋,女子文胸只是她的第一个探索,一旦成功的话,“易氏服饰”的新产品将会源源不断开发出来,按照她的想法,还会有“个性小裤”、“旗袍”、“情侣装”……

    之后她又给石翠雅叮嘱了测量上下胸围等等注意事项,既然是定制而非购买成品,就不用划分罩杯型号,但正因为如此,更要把控好细节,做到美观舒适,视觉惊艳,广告词她都想好了——戴上就不想脱下。

    石翠雅学得十分专心,看向易倾南的眼光从最初的惊讶已经变成了崇拜,她实在想不出小五哥怎会懂得这样多,对女子身材如此了解,不过她倒是知道易倾南认了个老神医当干爷爷,也常去医馆看望,或者,小五哥是从医馆里知道这些的?

    两人在屋子里闭关半日,方方面面都研究过了,本着“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的原则,易倾南豁出去了,从原本还差一截的银子里拿出了二十两,用来购买制作文胸的各种原材料,还是以相熟的泰和布庄作为长期供货商,能买到的当场就买,没有的就预订,凡事只有想不到,没有做不到。

    临走前,易倾南跟石居安把现有的银子连同散钱都汇总计算过了,留下必要的开支及应急之数,能支配的总数刚好三百两,也就是说,离她跟那卖家谈好的五百八十八两的一口价,还有相当大的差距。

    要知道,易倾南作为裴府的二等家丁,大将军的贴身随侍,月钱有三两银子,已经是相当好的待遇了,可这缺口有二百多两呢,就算她一文不花也要整整八年才赚得到,而他们和那店家定的期限可是三天啊!

    面对兄妹俩又急又忧的面容,易倾南表现得满不在乎,“不就是二百多两银子吗,没事,明天就能凑齐。”她在上京城里认识的人虽然不多,但个个都是了不得的人物,容老神医、康亲王、夷陵皇子……什么叫人脉,什么叫资源,这就是!

    干爷爷那里不能再去借了,为了帮她,老人家连棺材本都拿出来了;而康亲王宁彦辰,他亲王府最不缺的就是银子了,可谓是有借无还,再借也不难;还有夷陵皇子赫连祺,一看就是个挥金如土的家伙,找他借点银子应该不要紧吧,虽然跟他没那么熟,但他上次吃光了她做的玉米饼呢,也该给她点回报不是?

    想起那花孔雀嬉皮笑脸的风骚样,易倾南不由得摸了摸面颊,唉,为了大利,牺牲小我,顶多再让那厮捏个一把两把喽。

    从兄妹俩的小院出来,易倾南当即雇了辆车,厚着脸皮往亲王府去。

    前来开门的家仆是个熟面孔,上回她来借钱的时候就见过,态度还算不错,说自家王爷遇上急事出门去了,怕是要待上几日才会回来。

    易倾南哪里知道苍汉皇帝宁江析遭袭受惊,宁彦辰是进宫陪伴去了,只担心他是有事出远门,万一十天半月才回来,她的买楼大计可就竹篮子打水一场空了。

    好在还有赫连祺这个后备债主。

    可那句话怎么说的,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这世界上的事啊,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这不,马不停蹄紧赶慢赶地回了裴府,脚步匆匆刚走到赫连祺的住地晴朗居门口,就被人拦住了。

    “将军让你回来就去见他。”是七星卫之一的天枢。

    天枢是七星卫中年纪最长的,也是最冷酷的一个,说话没半个废字,而且整张脸上只有嘴巴开合,别的地方都纹丝不动。

    若在平时,易倾南倒是饶有兴趣跟他交流,但此刻大事要紧,她可没时间跟他说太多,绕开而行,边走边道:“我现在有事,一会儿就回园去。”

    人影一晃,再次挡住她的去路,“将军有令,晴朗居闲人禁入。”

    “闲人?”易倾南愣了下,朝他笑道,“我可不是闲人,我是找夷陵皇子有正事,天枢大哥你就让我进去吧,待一会儿就好,我保证不会耽误回去见将军的。”不就是回园做晚饭,喂饱某人那挑剔的胃吗,她出门之前就把食材全都准备好了的,准时开餐,不成问题。

    说罢又想绕开,这一回却没能成功,就听得一声哨响,斜地里又过来一条人影,两人一左一右,分别架起她两只胳膊,不管不顾,转头就往飞鹤园的方向奔去。

    “喂,你们做什么?放手啊,大白天的绑人是不是?我,我找将军告状去!”易倾南扭头看是天权,立时叫嚷起来,光是天枢一人她都对付不了,更何况还加了个帮手,两人就如同是两只铁钳,把她压制得紧紧的,半点都挣脱不开。

    “别闹了,这就是将军的意思。”天权许是不忍见这少年拼命挣扎的可怜劲,沉声道。

    将军的意思?

    这意思又是什么意思啊?

    易倾南心头一惊,难道是自己今日没有当面请假,裴美人回来没瞅见人,怒了?

    居然派出两名七星卫来抓她,想必这罪过大了,一想到这里,易倾南立时没了脾气,也不再无谓挣扎了,老老实实被押着回园去。

    回园之后并没有马上见到裴夜的人,而是由摇光在庭前候着,说是将军刚回来正在沐浴,现在还没空见她,容后再说。

    易倾南趁这机会赶紧去做晚饭,手脚利落弄出一桌子饭菜来,她想的是将功折罪,用美味的食物来喂饱他的胃,进而软化他的心,他大人大量,就别跟她这小家丁计较了。

    刚把饭菜端进书房,摆放上桌,裴夜就从门外踏进来了。

    以往飞鹤园里的早中晚三餐都是众人围坐一桌,主仆三人加上七星卫正好凑个十全十美,齐齐开动,气氛煞是热闹,但从裴宝出公差的那日开始,这主子不知怎的,突然一声令下,改为独在书房用膳,只令她在旁侍候,至于七星卫们则是另在外间厅中用餐,彻底分隔开去。

    这一决定对易倾南来说也没增加太多工作量,不过是多用些餐具,多收拾一处饭桌而已,而且这是主子的喜好,她就算反对也是无效的。

    正想着,裴夜已经在对面坐下了,他浴后换上了一身宽松的灰蓝色袍子,显得十分随意,因为洗浴过的缘故,鬓发如墨,面容如玉,愈发俊朗清爽,而那袍下掩藏不住的肩宽腰窄,挺拔身躯,则又体现着浓郁的男子阳刚之气。

    入目处处,无一不美,名副其实的裴美人啊!

    挺胸,收腹,吸气,吐气,美色当前,一定要淡定。

    易倾南暗地吞咽着口水,摆正姿态,垂下眼睫,将盛满的汤碗双手奉上,这是她的规矩,饭前先喝开胃汤。

    “这是什么汤?”

    “酸笋汤。”

    一顿饭下来,裴夜就问了那么一句,然后就是默默吃饭夹菜,绝口不提派人找她的事,倒把易倾南给搞糊涂了,方才自己被天枢天权押回园子难道是幻觉?

    用餐完毕,易倾南也学乖了,自动上前汇报,“将军,我今天临时有事出门了一趟。”既然称之为临时,说明事出突然,不可预计,就不能定她个目无主子先斩后奏的罪名。

    也不管对方脸上神情寡淡,自顾自往下讲,“我去了石头兄妹那儿,我教他们做点小生意,今后我没在他们身边照应,他们俩也能自己谋生过日子。”潜台词就是这样的事情一次两次就罢,不会经常发生,往后她自会乖乖待在府里干活,不再乱跑了。

    这话听起来倒还顺耳,裴夜面色稍缓,就听得那少年继续说道:“做生意嘛,总得找人商量商量,讨教一二,府里的贵宾夷陵皇子走南闯北见多识广,所以我想去晴朗居找他请教请教,就待一小会儿,将军您看如何?”

    易倾南说完就低眉顺目垂手而立,所以没看见那张俊脸上一闪而过的,几乎是不可能出现的,咬牙切齿恨恨不已的神情。

    尽想着跟别人厮混,还敢问他的意见?!

姻缘错 第五十章 大步迈进康庄道(下)

    “不许。”

    易倾南等了半晌,才等来裴夜一句平淡回答。

    “将军,我就去一会儿就回来,不会耽误园子里的事,一刻钟,就一刻钟好不好?”她几乎是在哀求了,要知道,那筹款的期限只有三天啊,这都过去一天了,剩下的两天要是拿不出钱来,不仅是那定金打了水漂,更重要的,楼就被别人买走了!她筹谋了那么久,才等来这样一个机会啊!

    “将军,求您了好不好,让我去吧!”

    却不知,她越是哀求,裴夜就越是火大,偏偏他的火气跟旁人不一样,冒出来的全是冷焰,一张俊脸冷清得跟冰天雪地一般,“不许就是不许,你不用再说了。”

    “为什么?”易倾南喃喃低语,甚是不明。

    她原以为这点小事,他必不会介意,可没想到却被拒绝得这样坚决,完全不留余地,最近她可没做错什么啊,而且他对她也还算宽容,除了那半夜梦游的场景还时不时在发生,其他时候都相处无恙,甚至让她有种小小的被宠溺的错觉了。

    事实证明,的确是错觉,不然此时也不会这样毫不留情拒绝她了。

    “家规。”裴夜淡淡吐出两个字,话虽简单,但也已破例,若在以往,哪会有人敢质问于他,就算有,他也必然不屑一顾,然而现在……都怪这不知好歹的小子!

    易倾南压根没注意到这个,她已被这明确的拒绝给郁闷到了,服侍主子这么久,多少也知道点他的性情,在裴府里,他的话就是圣旨,说行就行,说不行就是不行,没有任何道理可讲,更遑论人情了。

    狼提醒她此刻该顺着主子的心意行事,可感情上却还没转过弯来,脚下像是生了根似的,怎么也挪不动。

    “将军……”她还想做最后的努力。

    “出去。”裴夜冷然做声,眸底已有火光涌动,这小子,到底想怎样?!

    “是。”易倾南吓得打了个颤,终于明白此路行不通,认命退了出去。

    裴夜端坐原处,看着那少年转身告退时小嘴紧抿,脸色灰败的模样,心底却是郁气难消,想了一想,招来七星卫之一的天玑跟上。

    不出所料,小家丁果然阴奉阳违,嘴上答应得好好的,可等厨房里的事务忙完,转身就溜出了园子,所去的方向正是晴朗居。

    让易倾南没想到的是,天枢天权并未撤回,这哼哈二将尽忠职守,将晴朗居的大门守卫得滴水不漏,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易倾南在晴朗居外围都不知转了多少圈,里面赫连祺嬉笑之声听得清清楚楚,可就是靠近不了,直到天黑。

    想着将军主子还得侍候着洗漱,易倾南只好放弃,灰溜溜地返回。

    这一晚,裴夜在内室里就听得外间那人翻来覆去辗转难眠的声响,还有不时溢出的低低的叹气声,他哪知道易倾南是为筹不到银子发愁,还以为是因为没跟夷陵皇子见着面而苦恼。

    功夫不负有心人,易倾南冥思苦想了一夜,居然真教她想出办法来了。

    等次日早上裴夜前脚一走,她后脚抱着个大大的包袱就出了园子,不是说不让靠近晴朗居,不准接近夷陵皇子吗,可没说不让她踏出府门啊,正所谓“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反正裴宝也不在,将军主子一走,这飞鹤园还不是她说了算!

    “将军的袍子破了,我出门去找绣娘给织补织补。”园子门口遇到摇光,于是抛下这么个理由,至于破了的原因,谁知道是他平日穿破的,还是她给悄悄戳破的呢。

    就凭这理由,理所当然就去了石头兄妹的小院,带去的包袱一打开,里面的东西一样一样取出来,可把那兄妹俩给看傻眼了——

    除了男子的裘袍,还有一大堆玉片,以及一幅画轴。

    没错,这正是易倾南当初不经意留下的那只玉虎的碎片,而画轴则是在宁彦辰的亲王府里对他的书画大肆赞美吹捧,趁对方飘飘然之际开口要来的数幅字画之一。

    易倾南直接拉着石翠雅去了趟上京城最大的玉器商行“品玉斋”,她虽然对玉没什么研究,但看这些玉片晶莹剔透,再想到赫连祺一国皇子的身份,料定这玉质绝非寻常,是以进店并不怯场,一堆碎片卖出了四十两的高价。

    那商行掌柜是个内行,出价并不吝啬,但见那玉片大的有汉子巴掌大,小的也有孩童拳头大小,全都出自顶好的羊脂玉,大件的玉饰是没法做了,但若是让手艺精细的老师傅上手,雕点玉锁玉蝶之类的小挂件,应该不成问题。

    其实易倾南也想过加工成饰品再卖,收益一定会高出很多,不过她一来没那么多闲工夫,二来在此行业也没点人脉,只得作罢,就简处理,腾出时间和精力去做更重要的事。

    接下来她又带石翠雅去了镇远书局。

    这个朝代已有最初级的印刷术,类似于隋唐时期的雕版印刷,只是由于工艺尚不发达的缘故,市面上的书籍仍以手抄本为主,印本则大都是贵族们的读物,而镇远书局一方面是上京城较具规模的印刷作坊之一,另一方面也附带经营名人字画,因此小有名气,生意还不错。

    虽然是第一次来此,易倾南却毫不怯场,她饶有兴趣翻看了下店里的书册,发现大都是诗文为主,也有些专业书和小说话本,以她现代人的眼光来看,实在太简陋单一了些,不由得灵机一动——既然她脑子里那些经典故事可以用作戏曲剧本,为何不能弄出个传奇小说来呢?

    稍微整理了下思路,她便找上了书局老板,一位叫做林勉的中年男子,开门见山就说:“林掌柜,我想跟你谈笔生意。”

    林勉本来也没把这少男少女放在眼里,哦了一声,轻笑道:“什么生意?”

    易倾南指了指四周墙壁的字画道:“贵店的字画虽多,但我发现还少了一位大家的手笔。”

    林勉奇道:“是谁?”

    “康亲王。”易倾南一本正经道,她在府里听说过这位亲王养尊处优,孤傲浪荡,却文采风流,在书画上的造诣相当高深,堪称大家,她却不知,宁彦辰脾气也是出了名的乖僻,写字画画只是个人喜好,宁可撕掉也不送人,就连当今皇帝宁江析都不给,乃是真正的一字难得,一画难求。

    林勉扑哧一笑:“你这小子真是无礼,王爷的字画只能挂在亲王府里,却怎会出现在我这小店……”

    没等他把话说完,易倾南就抖出一幅画轴来,却是一幅花开富贵图,画的是七彩牡丹争奇斗艳,旁边落款印鉴一应俱全,“掌柜你看看,这是不是王爷的真迹?”

    林勉怔了一怔,忙低头细看,越看越是心惊,越看越是欣喜,他在京城开店,浸**画这么多年,眼力自然毒辣,看出并非作假,一时声音都变调了,“真是,真是王爷的亲笔画!还有这字!这印鉴!我的天!真是!”

    他喃喃叫嚷着,看向易倾南的眼光变得痴迷而狂热,“你这是要卖么?只有这画?还有没有字?快些拿出来!快啊!”

    易倾南给石翠雅使了个眼色,不慌不忙道:“我只有这一幅。”自己真是天才,太有先见之明了,向宁彦辰要了那么多字画,没有十幅也有八幅,一看林掌柜这模样,她就知道买楼的差额有戏了,但她又不是傻子,自然不会将家底都抖出来。

    林勉只稍微失落了一下,就又立时振奋起来,“你说个价钱吧,这画要卖多少银子?”

    易倾南摇头道:“这画我不卖——”对上对方急红了的眼眸,拖长声音,“我不卖,只租。”

    “租?”林勉不解。

    “是的,只租不卖,期限是半年,租金是四百两银子,半年之后我就会把画收回。”易倾南说得清楚明白,她还没那么大胆敢把宁彦辰给的字画卖出去,万一被他知道了,岂不死得很惨?想来想去,就只能拿他的名号来赚钱了。

    说实话,要是四百两银子的卖价,林勉当即就会拍板,毕竟这是康亲王在市面上的第一幅画,意义非凡,千金难求,但对方只租不卖,租金就要四百两,而且期限才半年,这也太离奇了吧,他实在想不出租来做甚,利润何在。

    易倾南仿佛看出他的疑虑,笑了笑,详细解释,“四百两的租金乍一看是挺多的,但分解到六个月当中,一个月也就六十多两,就算是林掌柜你投放的营销费用吧,明贵暗便宜。”

    “营销费用?”

    “是的,有了王爷这幅画吸引人气,慕名前来欣赏参观的客人自会源源不断,他们来,不会只看这一幅,还会看店里别的字画,买不起这幅,也许会买些别的;买不起大画,也许能买些小的;买不起印本,也许能买些手抄……到时候就看你的本事了,而且你可以在这半年里办些书画展,茶话会,当然不是免费参加,你可以适当收取一两半两的茶水费,要不然再办个长期会员制也行,入会即交年费,十两二十两随你,要是不懂怎么弄我可以教你,首次活动免费给你做策划,保证手把手地教,以后嘛,就象征性收你一点咨询费,以上这些都可以写进租赁协议里,白纸黑字,清楚明晰,这样包赚不赔的生意,你觉得如何?”

    易倾南见他两眼放光,意有所动,趁热打铁说道:“刚刚我也看了你们店里的书册,书是不少,可好书却不多,那些话本上的故事太简单了,上面积灰了都没卖出去;还有,我无意中听你们店里的伙计说印本太耗工时,印一本书就要雕一套模具,那要是字数多的书怎么办?那不是耗费的工时更多吗?”

    林勉慢慢听出意思来了,“难道你有办法解决?”

    易倾南自得点头。

    林勉狐疑看她一眼,面前这少年也太年轻了吧,不过十五六岁,长得倒是俊秀,但衣着打扮实在不像名门之后,不过,既然能拿出康亲王的亲笔画轴,应该也有些背景吧。

    或者,是亲王府里受宠的小倌?

    心里有了底,说话也客气起来了,“林某愿闻其详,请小哥赐教。”

    易倾南微微一笑,“其实也很简单,除了租画之外,我还想跟林掌柜长期合作,我负责提供话本内容,并帮助贵店改进印刷工艺,减少工时,提升效益,但我只能做兼职顾问,每月定期上门,话本按字数计酬,印刷按利润提成,如果林掌柜感兴趣,我们在租画协议之外,再签个用工合同,今儿就算上岗第一天了。”

    林勉听她一阵见血指出问题,说得头头是道,真当是遇到了行家,他也是头脑活泛之人,能得贵人相助,在同行中脱颖而出,何乐而不为?略想了下,当即与易倾南一番详谈,便是爽快签约,当场付款。

    这日过去,买楼的款项全部到手还有富余,面对石头兄妹近乎膜拜的目光,易倾南简直飘飘然了,原来不靠别人,只凭个人能力,她也能做到呢。

    好不容易稳住心神,赶在回府之前交代石居安前去德福酒楼现场学习,登记要采买的物事,又叮嘱石翠雅连夜赶工将那妖娆型的女子内衣样品做出来,一切落实之后,她开始设想次日的行程。

    酒楼开业之前的最后一次行销,目的地,醉月楼是也。

姻缘错 第五十一章 我想有个家(上)

    易倾南算是醉月楼的熟客了,自首次跟着赫连祺来此一游,到后来自己也来了几回学梳头,久而久之,跟众人倒也混熟了。

    醉月楼的老鸨姓魏,她一直念叨着那出手阔绰的夷陵皇子,又知道这少年是裴府的人,即便易倾南常来常往,从不花费,对她态度倒也和善,只时不时问上一句,“贺公子最近可好,怎地好些日子没来了?”

    “他……他忙得很。”易倾南随口敷衍着,将身后的石翠雅拉了一把,推到前面,“魏姐姐,这是我妹子翠雅,今天我带她来认个路,往后她也许会帮我给小凤仙带个东西什么,还要劳烦姐姐你多关照。”

    石翠雅面露赧然,低低唤了了声,“魏姐姐好。”她一到上京就和哥哥失散,被人卖到青楼,本来对这地方是充满了厌恶和恐惧的,如果不是小五哥相劝,她打死都不会踏进门的。

    小五哥说,莲花出淤泥而不染,一个人的出身和所处的环境有时候是不能选择的,但只要洁身自好,努力上进,一样可以活得很精彩。

    所以,她硬着头皮来了。

    另外她也想亲眼看看,小五哥口中经常提及的那个小凤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孩子,跟自己相比,却又如何。

    老鸨一见石翠雅,眼睛立时亮堂起来,“哟,小姑娘长得真好,今年几岁了?许了人没有?”

    易倾南本来是急着上楼的,闻言停住脚步,面色一整,微带凌厉,“魏姐姐,我丑话说在前头,翠雅是比我亲妹子还要亲的人,你看上谁都行,但不能是她。”

    “瞧你说的,小脸板得跟木头似的,姐姐夸你妹子一句,还惹着你了?!”老鸨笑骂着,又朝石翠雅看了几眼,心底甚觉可惜,这样好的苗子呢!不过人家背后有夷陵皇子和裴大将军撑腰,她想动也动不了啊,只得作罢。

    “我哪里敢啊,好姐姐,我先去瞧瞧小凤仙,过会儿再找你聊。”易倾南见威胁奏效,呵呵笑了笑,便拉着石翠雅蹬蹬上了二楼,直奔小凤仙的闺房。

    “哎,我说小易,你别待太久,黄老爷还等着听凤儿唱曲呢。”老鸨冲那瘦削挺秀的背影高声叫着,其实唱曲就是个借口,只因为这少年长得太俊太勾人了,小凤仙又是个姐儿爱俏的年纪,少男少女同处一室,自己又不能时刻守着,万一出点什么意外怎生是好,她还指望着小凤仙过一两年再开(和谐)苞,卖个好价钱呢!

    话说回来,这段时日小凤仙的变化是相当大的,脾气乖了,态度好了,学东西也认真了,陪个酒唱个曲什么的也不再抗拒了,虽然模样还是那模样,可这小女子的眼睛多了些东西,老鸨知道,这些改变跟裴府的小易不无关系,所以她对两人的交往是默许的,但不能过分,更不能逾越底线。

    不过这小易今天居然带了个漂亮的小丫头来,而且两人还十分要好,看样子对小凤仙也没那意思,倒教她放心不少。

    易倾南所料不差,小凤仙果然对这所谓妖娆型文胸很有兴趣,翻来覆去地看,爱不释手,“戴上真有你说的那么好吗?”

    “那是当然。”易倾南指着她手中的两只文胸道,“这是翠丫赶制出来的,只是个大概的尺寸,你可以去试一试,等会儿让翠丫给你现量,下次带来的就是比照你身形定制的,丝毫不差,绝对舒服!”

    “小五,可真有你的!你这脑袋里究竟装了些什么,这么厉害!”小凤仙欢喜得拉住她的手,忽觉一道眸光幽幽投来,落在两人相连的手上,半是艳羡半是哀怨,却是那个叫做石翠雅的少女,她何等聪明,见此情景,不由得轻笑一下,放开手朝内室走去,“小五,你们坐会儿喝喝茶,我先试穿下去。”

    易倾南应了一声,见石翠雅呆呆望着小凤仙离去的方向,不知在想些什么,便轻扯下她的衣袖,“你跟进去吧,帮她穿戴穿戴。”

    石翠雅刚站起来,就听得门外传来阵阵娇笑声,“小易每回来了都钻小凤仙的房间里不出来,是不是忘了我这个师傅了?”

    “还有我呢,我也算半个师傅吧?是不是小易?”

    说笑间,两名窈窕佳人走了进来,却是教过她梳头技艺的夏荷和秋月。

    “什么呀,我就是把自个儿忘了也不会忘记两位美女姐姐啊。”易倾南小嘴贼甜,忙把石翠雅介绍给两人,“夏荷姐姐,秋月姐姐,这是我妹子翠雅,是做绣娘的,以后还要靠两位姐姐多多帮衬。”

    “夏荷姐姐,秋月姐姐。”石翠雅跟着她小声地叫,说实话,眼见小五哥与众女如此熟稔亲近,心里颇有点不是滋味,笑容微涩。

    好在两女都没在意,对她的相貌赞了几句,就拉着易倾南一个劲说话,石翠雅依言去帮小凤仙打理衣饰,她放慢脚步,留意着三人的对话。

    “小易啊,听说贺公子是住你们将军府里的吧,平日他都有些什么消遣?”夏荷问道。

    易倾南把手一摊,无奈道:“他在府里有单独的院子,下人是进不去的,我都好久没见他了。”

    夏荷听得有些失望,叹道:“原来你也不行啊,我还指望你能帮我带个口信呢。”

    秋月在旁手指戳她一下,轻笑,“带口信有什么用,人家是高高在上的皇子,你我是什么,差得不是一点半点,你就别痴心妄想了。”

    “我是痴心妄想,那你是什么?”夏荷呸了一声,笑哼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想的是谁,是谁一听到那沈府大小姐的名字就脸色不好,听说人家节节高升怄得连饭都不想吃……”

    “去你的,你别在小易面前胡说八道。”

    “别不承认了,要不是因为这个,你会那么尽心尽力教小易梳头?”

    听着两女笑闹拌嘴,易倾南渐渐明白过来,“秋月姐姐,原来你暗恋我家将军?”

    “什么暗不暗的,我可没偷偷摸摸着来。”秋月倒不忸怩,大大方方承认,“没错,我就是喜欢他,从他打了胜仗凯旋回京的那天,我在人群里看到他骑在马上,那么英俊,那么威风,我就喜欢上了,你家将军是真正的男儿大丈夫,我做梦都想去服侍他,哪怕就一个晚上都好,只可惜……我这辈子投胎投错了人家,等下一世我说不定就能投到像沈晴衣那样的家世,也当一回将军夫人!”

    夏荷撇嘴道:“别做白日梦了,下一世怕是也轮不到你!我可听说人家沈小姐这回是大大的得势了,先是被当今皇上封为郡主,后来又因为婉拒府邸,并将封赏捐为军饷而名声大震,成为上京名媛闺秀中的典范,不仅被皇后娘娘召见叙话,还被钟丞相认作义女。”说着说着,压低了声音,“我还听说,皇上原先是想让裴府向沈府退婚,然后将长公主指给裴大将军的,但现在倒是有些为难了……”

    秋月听得蹙眉,瞥了易倾南一眼道,“夏荷你在坊里听些小道消息也就是了,可别在人前人后乱讲,非议皇家之事,可是要砍脑袋的!”

    夏荷满不在乎笑笑,“我哪有讲什么,我不过是大家关起门来随便说个笑话,听了就过了,小易又不会讲出去,是吧?”见那少年木然不语,便推了一把,“小易?”

    易倾南如梦初醒,勉强笑道:“那是,那是。”

    最近几日她忙着自己的赚钱大计,都是早出晚归,却不知身边竟出了这样的大事。

    听着两女低低谈论着沈晴衣的清白身世和绝佳福气,易倾南恍惚地想,这桩婚事算是拨云见月,日益明朗了。

    心情忽地变得低落起来,正好小凤仙穿戴规整从内室出来,那身段让人眼前一亮,易倾南微一怔神,忙抛开脑中烦扰,迎上前去。

    “小易,你看我好看不?”小凤仙骄傲挺胸,自有一番媚态。

    “好看,真好看!”易倾南由衷点头,说实话,因为这个朝代材料受限以及粗略估算尺寸的缘故,翠丫做出来的文胸远不如现代常见机制文胸那般凹凸有致,但小姑娘心灵手巧,不仅用了丝绸缎面等等材质,还配上细致的绣花,单看外观便让人喜欢,更别说其扶托美化的效果,比起之前确实显得胸型挺秀,腰肢纤细。

    “什么好东西,快拿出来看看。”夏荷秋月也凑了过来,“小易你可不能偏心啊,只顾着小凤仙,我们俩呢?可不能没我们的份儿!你不答应我们就先把小凤仙的给摘走了!”说罢一个去掀小凤仙的衣裙,一个去扯小凤仙的腰带,三人娇笑声声,闹做一团。

    “有的,都有的!一会儿就让翠雅给姐姐量尺寸,记好各自喜欢的颜色花式,过几天就能做好带来!”易倾南朝石翠雅使了个得意的眼色,双手举起,笑呵呵道,“这次给小凤仙,还有两位姐姐都是免费制作,分文不收,满意了不?”

    “小易你这么大方啊,那姐姐我可就不客气了!”

    “应该的,应该的。”易倾南连声应着,让石翠雅随两女去内室量了尺寸,并答应每人给做两个文胸,她心里盘算,这三人便是活生生的模特,自己看似花费了原料和人工,其实做了个小成本大功效的广告,这桩生意不亏只赚,由此为范,还怕没人上门问津?

    从醉月楼出来,天色已经有点晚了,想着明日不好再请假了,易倾南带着石翠雅又和石居安汇合去了城东,找到那小楼主人,把余下的款项结了。

    地契在手,三人都很是兴奋,开始商量改装和采买的事。

    经过这些时日的相处,易倾南发现石居安变了很多,愈发成熟稳重,办事也十分妥当,德福酒楼的掌柜和大师傅都对他赞不绝口,于是画了图纸,写下注意事项,各处巡视叮嘱一番之后,便将后续工作一股脑交给他去办。

    这酒楼开业,还得有个店名,易倾南在兄妹俩的名字里各取了一个字,定名为“安雅轩”。

    “小五哥,这怎么行,银子都是你出的,该以你的名字来命名才对。”石居安并不赞同。

    石翠雅也附和道:“哥哥说的是,这酒楼就该是小五哥的名字,要不把我那雅字取掉吧,用你们俩的名字就好。”

    易倾南笑道:“名字就是个代号,好听就行,你们就别跟我争了,我不是还在裴府当差吗,俗话说财不外露,要是让人知道我有这么大的产业,还不知会怎么想呢,所以我最好是置身事外,当个幕后老板。”

    石居安想想也觉得有道理,反过去低声劝着自家妹子,“那就用我们的名字吧,反正往后都是一家人,你的不就是他的……”

    石翠雅被说得小脸羞红,心花怒放,看看易倾南,又看看周围的景致,忽而眼眶一红,喃喃自语道:“终于有我们自己的房子了,不是租来的,也不是寄宿的,是我们自己的,我们又有家了,是不是啊哥哥?”

    石居安知道她是想起了凄惨过世的爹娘,想起了损毁灭绝的村落,在心底低低一叹,说道:“是啊,我们又有家了,日子会越来越好的。”言罢有意转开话题,“不过也别高兴得太早,要知道这买楼的银子里有一大半都是小五哥借来的呢,有借还得有还。”

    “所以啊,我们仨都要好好努力才行。”易倾南接过他的话头来,“接下来我们一分为三,石头负责酒楼,翠丫负责绣坊,我负责书局,还有就是总体把控,争取半年之内把欠债给还上,一年以后开始盈利……”

    和石头兄妹别过,易倾南快步往回赶,脚步不停,脑子里想的全是方才兄妹俩的话,这是她欠他们的家,现在终于有了雏形了,但这还不够,还要继续加油,就不知道她还有多少时间……

    虽说一路都没耽搁,但毕竟上京城有这么大,从城东回到城西路程还是挺远,初冬时分天黑得早,等她回到裴府,四处灯光已经亮起来了。

    “我的家庭真可爱,美丽清洁又安详;

    姐妹兄弟都和气,父亲母亲都健康。

    虽然没有后花园,月季凤仙常飘香;

    虽然没有大厅堂,冬天温暖夏天凉……”

    哼着前世不知哪里听来的歌谣,易倾南踏进园子,忽见那边书房透出的光亮,微一踌躇,便是心怀忐忑踱了过去。

    今日裴美人回来得早,这顿责骂看来是免不了了。

姻缘错 第五十二章 我想有个家(中)

    室内一灯如豆,裴夜手持一卷书册坐着,明明是面目沉静,眼神平和,无形中却给人一种排山倒海般的压力。

    这气场,真的是太足了。

    易倾南在心里暗叹着,捧着个顺手摸来的茶壶,沿着墙角蹑手蹑足走了进去。

    “回来了?”裴夜淡淡开口,自那少年的身影出现在廊下他就看见了,只故作不察,安然看着那小子四处找道具,做贼般溜进来,却是又好气又好笑,真当他是个瞎子么?

    “是,将军。”易倾南忙低头答应,一边给他的茶杯续水,一边揣测着他的语气,这三个字说得平淡无波,却不知是喜是怒。

    走近些,却嗅得一丝浅淡的酒气,他喝酒了?

    饶是疑惑,却不敢质问主子,只得将疑惑压在心底。

    裴夜瞥她一眼,“我不在的时候,你都这么肆无忌惮无法无天?”

    这句话其实是暗指她去醉月楼的事,可易倾南不知道自己已被七星卫报告了行踪,还以为他在责怪她没当面请假就出府,干笑了两声,低道:“您在的时候也是一样啊。”

    她这可是大实话,撇开晴朗居的禁令不说,最近他除了有点阴阳怪气之外,脾气好得出奇,什么事都顺着她来,对她请假之事一向都是睁只眼闭只眼的,所以她这几次的先斩后奏,说到底都是他惯出来的。

    “你还得意了。”裴夜冷哼一声,这小子眼眸晶亮,小脸微红,摆明了一副满面春风小人得志的模样,真是……越看越讨厌。

    从那地方回来,真就这样兴奋吗?

    易倾南缩了缩脑袋,她不是笨蛋,自然不难察觉他眼底一丝嫌弃,微微诧异,赔笑道:“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了。”想到这样的话说过不止一次了,脸上有点发热,又补充道,“真的是最后一次了,我发誓,要是我下次再敢无假外出,将军就把我赶出门去。”

    “你以为我不会赶你走?”裴夜见那少年立在跟前笑得讨好,眉目间却有一抹倦意,他抬头看下窗外天色,蹙眉道,“吃了晚饭没有?”

    经他一问,易倾南这才感觉饥肠辘辘,如实回答,“还没。”

    晚饭都没吃,当真是只顾寻欢作乐,不顾身家性命了?

    裴夜听得面色一沉,说出来的却是,“下去吃点东西,等会侍候我沐浴。”

    “是!”眼看一场都已经起了头的责难转眼间烟消云散,还能得到点小关怀,易倾南简直有点受宠若惊了,行了一礼,欢喜离开。

    裴夜看着那少年轻快的背影,不由得长叹一口气,没良心的小子,就不知道问问他这主子可有用膳?

    听了七星卫的汇报,本来心里是积了些怒气的,以至于被宁彦辰拉去喝酒都没拒绝,他甚至想好了等其回来就狠狠发一通火,好生打压打压这不知好歹的家伙,可一看到那张笑容灿烂的小脸,心莫名软了下去。

    谁叫自己对他动心了呢……

    易倾南哪里知道某人纠结难言的心思,她此时正在小厨房里,随便弄些东西吃了,又赶紧把水烧好,一桶一桶提去浴室。

    天气愈冷,裴夜又是个自理能力很强的主子,她侍候沐浴的次数其实不多,十天半月才有那么一回,对这项并不苦累的活计,易倾南很是矛盾,一方面她喜欢看性感美男,另一方面又怕自己把持不住,口水鼻血流个不停。

    这不能怪她,只能怪自家主子长得太帅,身材又太好,她不过是个平凡小女子,若是远远望上几眼倒也罢了,但像这样长时间无距离观摩,摸抚揉按,十指齐上,任谁都受不了啊。

    所以这不是享受,而是酷刑,偏偏她对这酷刑又爱又怕,就如同饮鸩止渴飞蛾扑火一般,离不了,戒不掉,逃不开,明知不可,却欲罢不能。

    虽然易倾南今日被买楼之喜和未来规划填得满满的,已没多少余地来遐思,但就在裴夜踏进浴室的那一刹,她还是免不了心头一跳。

    “准备好了?”裴夜走近,紧盯少年晕红的小脸,记忆中那柔滑细腻的触感,令得他喉咙发紧,几乎轻咳出声,握了下拳,暗自镇静道,“过来,给我脱衣。”

    易倾南满口答应,相对于他的不露痕迹,她表现得就差劲多了,奇怪,都是冬天了,气温已经很低了,她却觉得头顶冒汗,面颊发烫,连脚步都变得虚软了,难道是最近事情太多积劳成疾,给累出病来了?

    神智恍惚,人已走到裴夜身前,本能伸手过去,还没触到他的腰带,就觉眼前人影一闪,裴夜已经退开一步,眉头拢起,表情略带冷淡,“你洗过手没有?”

    易倾南有丝愕然,“呃?”

    “洗手。”裴夜丢下一句便是别开脸去,想着那双小手不久之前也许摸过别人,搂过别人,心里就老大不舒服,别说是叫他洗手,他甚至想亲自动手把那少年脱光了,彻底洗个干净!

    “我刚刚洗过了的……”

    易倾南赶忙解释,话没说完,就被他冷言打断,“再洗。”

    这番隐晦心思,她丝毫不知,只能归结于是因为自己晚归,惹得主子情绪失常,举止别扭,因而产生这怪异要求,只撇了撇嘴,也不再争辩,如他所说是舀水洗手。

    易倾南取来胰子洗了好一会,再仔细冲洗,又凑近去闻,半点异味都没有,这才用布巾擦干,回去裴夜跟前,双手向他摊开展示,“请将军检查,还要再洗么?”

    看着少年小嘴微撅的娇憨模样,裴夜心头那股气早已消了大半,饶是如此,脸色还是清淡,嗯了一声,朝她平举双臂,示意宽衣。

    他虽然出身名门,但自幼拜师学艺,少年参军入伍,在军营里摸爬滚打惯了,跟那种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半点沾不上边,像这种宽衣解带洗漱沐浴铺床叠被的日常小事,从不假手于人,然而不知从何时开始,竟习惯了交给旁人打理,并乐在其中。

    或许,他是习惯了这种相伴相随的亲昵。

    裴夜想得眉宇渐舒,大概是确定了自己的心意,看向那少年的眼神逐渐柔和,可惜此时易倾南正踮起脚尖,一门心思对付他的外袍扣带,根本不曾留意。

    “小五。”低沉的男子嗓音里有着不易察觉的温情。

    “什么事,将军?”易倾南额头微微冒出汗来,这浴室通风怎么这样差,她热得难受死了。

    感觉到少年的小手在自己身上触碰移动,裴夜眼神一暗,眸色愈发深浓,那挺秀的小身板就在眼前,他一伸手就可以圈在怀中,肆意亲热,就跟他日思夜想的那回一样,甚至还能更加彻底,让小家伙真正成为他的……

    但冷傲如他,却不屑用强权武力得来的结果。

    眼前的少年是如斯纯净,如此柔弱,如果自己那样做的话,他会疼吧,会哭吧?

    一想到那种情景,他居然心生不舍。

    易倾南见他久久不答,只道他是随口叫唤,并无实际意义,便没在意,继续为他宽衣,待到长裤脱去,他周身上下只剩一条亵裤,她不经意往上一瞥,立时面红耳赤,停住动作。

    没看错吧,他那里竟然……

    垂下眼睫,心怦怦乱跳,又不是第一次侍候他沐浴,而且以前更暴露更刺激的画面都看过,但那全然赤裎的场景却远不及此刻隔着一层严实布料的观感来得震撼。

    头晕目眩,心跳如狂,几乎要站不住了!

    好在裴夜也是心思重重,见她住了手,直接穿着亵裤跨进浴桶之中。

    热气萦绕,易倾南勉强定了定神,咬着唇一步步绕到他背后,从后颈开始,徐徐擦浴起来。

    三两下将背部洗过,不得不又绕过去,来到他身前,视线定在他的下巴位置,本来以为避开了那俊朗无俦的五官,又避开了那英伟阳刚的男子体征,应该就温顺无害了。

    可事实并非如此。

    她却忘了,他这上京第一美男并非浪得虚名,乃是真真正正实实在在的——

    英姿挺拔,无一不美,360°无死角,就连下巴上冒出的粗硬胡茬,都性感得要命!

    也许是因为喝了酒的缘故,眉心不自觉蹙着,狭长的黑眸微微眯起,昔日清朗冷冽的眼神变得迷离幽深,眉眼是漆黑如墨,更衬得玉面丹唇,艳红如霞。

    “你在看什么?”裴夜终于注意到她的不对劲,直觉伸手去摸她的额头,果然有点热,“可是病了?”

    易倾南吓得退后一大步,一边低咒自己太不争气,一边连声道:“没什么,没什么。”刚刚她是走神了,居然在幻想那胡茬贴上自己的脸会是何等感觉。

    完了,她魔怔了。

    裴夜的手还悬在半空,掌下空空落落,胸腔之中亦是如此,他承认自己刚才的动作是没想太多,但那少年的举动却是惹恼他了。

    小家伙在怕他。

    这个认知让他很是郁闷,满腔怨气又无处发泄。

    半晌都无言语,就听得哗啦的水声,两人各怀心思沉默着,也不知过了多久,易倾南仿若听到一声轻叹,抬起头来,却见他双目微闭,神情淡然,似是睡着了。

    可现在是冬天了啊,水冷得快,睡在浴桶会冷,会生病的。

    “将军?将军?”易倾南轻轻推了下他。

    裴夜眼皮都没抬一下,丝毫不为所动,其实他是故意不理,只因为那少年真是气到他了。

    既然怕他的触碰,为何当初又主动来抱他,亲他?

    刻意挑逗勾引,教他动心之后又躲避不及,生疏远离,世间哪有这样的道理!

    就算有,他也不会答应。

    “将军……”易倾南又唤了数声,仍无动静,初步断定他是睡着了,想着他身居高位事务缠身,劳累之后又喝了酒,也着实理解,无意阻止他的酣睡,但前提是得睡到床上去。

    “将军,不能睡啊,醒醒,快醒醒!”

    无论她怎么叫,怎么推,裴夜一动不动,打定主意不予理会,他倒要看看,小家伙会拿他怎么办。

    是把他丢在浴桶里不管不顾,还是会想办法将他弄醒?

    不是人人都夸他聪明吗,那就拿出本事来吧。

    可没想到的是,那少年推着叫着,忽然停了动作,没了声音。

    丢下自己走了?

    这么容易就放弃了?

    裴夜不能否认心底有点失望,小家伙不仅是怕他,还并不如想象中那么重视他,以前说得比唱得还好听,不过是因为他的主子身份罢了。

    这心动的感觉,原来并不对等,只是一厢情愿。

    裴夜暗叹一声刚要睁眼,下一瞬却觉腋下一暖,竟被双小手插了进来,努力托起。

    那少年竟想架他起身!

    思及那细弱的手臂,清瘦的身板,裴夜不禁哑然失笑,就算他尚有几分力气,但怎么架得起自己这庞大近一倍的身躯来?

    “小……”刚张嘴,那个五字还没蹦出来,整个人就被托出了水面,裴夜呆了下,有丝惊喜,小家伙真还有点力气,那就随他吧。

    他继续闭眼,佯装睡着,随那少年摆弄。

    殊不知,易倾南吃奶的劲都使出来了,真是平时不烧香,急来抱佛脚,这个时候她才感叹自己该好好练功的,否则怎会如此吃力?

    一步一步,汗如雨下。

    都这样了,动作也没法轻柔,只好在心底默念,她是搬运工,正在搬货,他不是裴美人,就是个人形货物。

    搬运工易小五的心理过程如下:

    如果他没长那么高就好了,要是去头去脚该多好,要是只有目前身高的一半该多好……

    如果他胸肌腹肌都变小一点,胳膊腿脚都再细一点就好了,要是他变成课文里的那个“芦柴棒”该多好……

    如果他重量再轻一点就好了,要是他变成个男版充气娃娃该多好……

    如果他不是二十二岁,而是十岁就好了,最好是五岁……

    如果他是只小猫就好了,最好是只猫崽……

姻缘错 第五十三章 我想有个家(下)

    从浴室到裴夜的寝室不过数十步,其搬运过程可谓艰辛,先是要将他从浴桶里架起,随意拭擦几下,然后负在背上,再一步一步往寝室的方向挪动。

    都说喝醉了酒的人身体是软绵绵的,可他倒好,还是那么强悍硬朗,背起来沉得要命,易倾南累了个半死,才总算将人放到床上。

    整个人都快虚脱了,正说坐到一旁去喘口气,谁知腰间一沉,竟被一股大力给拉了下去。

    “别走。”男子暗哑的嗓音在耳边响起。

    易倾南刚才背他上床便犹如打了一场大仗,手脚绵软,体力耗尽,哪里还有力气挣扎,她的示弱却似给了他契机,那大手霸道环在她的腰上,扣紧不放,这还没完,整个身躯都贴过来,头也顺势靠在她肩上,下巴还蹭来蹭去,似在寻找舒适的位置。

    这算什么,梦想成真吗?

    她可没忘记自己不久之前还肖想过被他的胡茬扎脸的场景,而这会儿竟真切感受到了,酥酥麻麻的,有点痒,更有点疼,心跳加速,血脉贲张!

    面前没有镜子,但她相信她此刻的表情一定很呆,脑子迷糊,嘴巴微张,就算是只苍蝇飞过来也无法让它合上。

    天哪,别这样折磨她好不好,会得心脏病,会死人!

    许是上苍听到她心底的呐喊,终于,裴夜停留在她的颈窝处,渐渐安静下来。

    他……睡着了?

    易倾南松了一口气,试探着唤道:“将军?”没有半点回应,看样子是真的睡了。

    她还是第一次看见他不胜酒力的样子,墨黑的长发半湿贴在额上,冷冽的眼眸沉静闭合,纤长的睫毛在眼睑投下一圈阴影,鼻若刀削,唇似点朱,令她想起两人在青州城外初见时的情景来,只不过如今的他少了几分病弱,却多了一丝安详,而没变的则是那俊美非凡的五官,远观已经是无与伦比,近看更是触目惊心。

    看着看着,易倾南渐渐管不住自己的眼光,视线一点点下移,定在男子赤裎的胸口,他的胸肌是那种毫不夸张的有料有型,虽然有些细碎的发白的疤痕,却无损他的强健英挺。

    因为距离过近,再往下,视线便被挡住,然而沐浴之后的他,酒气消散,周身散发着强烈的阳刚之气,熏人欲醉,强健的臂膀轻搂住她,坚韧的胸膛贴近上来,却让她面红心跳,手足无措。

    哎,美人就是美人,醉个酒都要弄得这么香艳!

    可害苦了她,眼睁睁看着跟前的肥肉,口水哗哗地流。

    此是初冬,他虽然半身赤裎,却并不见冰凉,而是依然温热,这除了身体素质好之外,更是他暗地运功御寒的结果。

    可惜易倾南并不知情,还当他是真的睡着了,一边贪恋这温暖舒适的怀抱,一边又担心他睡觉受凉,脑子里天人交战了半晌,还是狼战胜感情,使劲去推他。

    “将军,将军,不能睡啊……”

    裴夜自然是不会如她所愿,两只臂膀就如同两条铁链一般死死将她勒住,使得她呼吸困难,差点透不过气来了。

    别说是推开他,就是她一动不动,也觉闷热难受,自身难保,易倾南只好放弃,认命嘀咕,“好了,就这样睡吧,感冒了我可不管。”

    话是如此,小手还是努力从束缚中伸出去,摸啊摸,终于摸到锦被的一角,她用力一扯,便将锦被扯了过来,搭在他身上,这才松了口气,放下心来。

    感觉到那少年温顺下来,不再挣扎,裴夜略微收回些力道,眼眸却还是闭合。

    如果这个时候易倾南能抬头看去,就会发现那沉睡的男子正唇角微扬,显然是心情不错,但她连日操劳,费心费力,刚才又经历了那么辛苦的搬运工作,彻底累瘫了,如今躺在又大又软的床上,又被这么个温暖厚实的人偶包裹住,早没了精神,眼皮不住往下磕。

    好困啊。

    易倾南情不自禁打了个呵欠,心里有个声音在说,那就睡一小会儿吧,反正裴美人也睡着了看不见,再说也是他主动拉她上来的,而不是她逾越爬上主子的床,她问心无愧。

    而且,她早就觊觎这张大床了,趁此机会感受一把也好啊——

    搬运工易小五同学已经主动过滤掉上回酒醉上错床的经历了,在她心目中,那次是神志不清全无印象,就算睡了也不算,根本做不得数。

    那就睡一小会儿吧,就一会儿,等她体力恢复,他也睡沉了,正好溜回她的小床去。

    主意既定,心思放松,也不再抵抗困意,立时睡了过去。

    真的是好舒服啊,比她那张硬邦邦的行军床舒服太多了,唯一不好的就是肩窝处的负重,稍微有点沉,不过没过多久那重压就渐渐消失了,接着腰间一松,腰带被人扯开,外衣被剥了开去。

    她想睁眼查看,无奈困得没半点力气,只含糊嘟囔,“只准脱这一件……”算她潜意识里还有点小自觉,知道自己穿了文胸,还裹了布带,光脱件外衣倒没什么,只要不再往里深入就不会露馅。

    对她的要求,裴夜也没违背,他心知这少年没自己这样好的体魄,自己所盖的被子薄,生怕他夜里会冻着,脱掉外衣便住了手,而且能再真切亲密地抱着小家伙,已经是近段时日最为美妙的事,他还苛求什么?

    只是,他毕竟是气血方刚的青年男子,此刻温软在怀,到底没能忍住,低头下去,在那张红润柔软的小嘴上接连亲了好几下。

    “旺财,别闹……”易倾南低喃一句,她已在做梦,梦中小狗旺财正活鲜鲜扑过来,对着她一阵狂亲,痒痒的,还有点疼。

    旺财?

    裴夜皱起眉头,家丁苑里那个大块头不是叫福贵吗,怎么又冒出个旺财来?

    不可否认,从小家伙嘴里叫出个陌生的男子名字,这令他心底好容易压下去的怒气又涌了出来,也许,他对小家伙太宽厚了,也太放任了,才让他这么肆无忌惮为所欲为。

    大手抚上少年娇嫩的面颊,真想就这么用力掐下去,然而他终是不舍,叹了口气,将之搂得紧了些,闭眼睡去。

    易倾南这一觉睡得并不好。

    身上如同被个大火炉包围着,又热又烫,好生难受,她想要挣脱开去,那火炉却似长了手臂一般,又将她捞回来,重新绑缚。

    但她实在太困了,困得无力反抗,只能妥协。

    好在黑夜渐渐过去,新的一天又来临了。

    长期早起做事,易倾南已经养成了良好的生物钟,时辰一到,立时睁眼。

    这鬼天气,不是都冬天了吗,却还这么热。

    好热,真是热死了!

    手指摸到眼角,还没来得及揉上一揉,就定住了。

    一双狭长的男子眼眸正静静望着她,幽黑深邃,如古井寒潭,完美无瑕。

    竟是裴美人!

    她瞪大眼,嘴巴几乎合不上,忽然间回想起昨夜的一幕,完了,睡过头了,被他发现了!这个想法一出来,吓得她一个倒栽葱,从床上跌到地上。

    “你可知错?”裴夜冷不防说出这句。

    “我,我……”易倾南听得心头一震,被当场抓包的感觉实在尴尬,而且她刚睡醒,脑子里还是一团浆糊,爬起来颤巍巍站着,嚅嗫了半天,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再低头一看,自己的外衣不见了,更是惊骇不已,难道女子身份暴露了?要不然他怎么会这样问?!

    “我可以解释的,将军,您听我说,我其实是……”易倾南哭丧着小脸,话音渐渐低下去,事已败露,他是位高权重的大将军啊,怎会容忍被个小丫头欺骗,而她易装混进将军府的理由,一时间也说不清楚,就算她没有恶意,但他会相信吗?

    “是因为……因为……”

    一看那少年小脸垮下,眼珠滴溜溜直转,裴夜就知道他在心虚,他发现他基本能摸清小家伙的表情了,开心时眉眼弯起,兴奋时双眸放光,得到赞扬时小脸微红,受到指责时小嘴撅起……

    而现在,一副做了亏心事的模样,正是审问发落的好时机。

    “你去晴朗居找赫连祺做什么?”他问。

    易倾南不防他会有此一问,简直牛头不对马嘴,这什么跟什么啊?脑子里更加迷糊,只本能作答,“找他借钱。”

    裴夜微怔一下,又问,“借钱做什么?”

    “买楼。”

    “楼在何处?”

    “城东,锦绣大街。”

    “价钱多少?”

    “五百八十八两银子。”

    “钱从哪里来?”

    “借。”

    “跟谁借过?”

    “康亲王,还有干爷爷。”

    “数目凑够没有?”

    “够了,已经拿到地契了。”

    “那你去醉月楼做什么?”

    “我去带翠丫去给人量衣服。”

    ……

    一问一答间,裴夜的脸色逐渐缓和,想起这些天小家伙总是外出忙碌,原来是为这个,要凑够这么多银子可不算容易,却哪里有钱去逛青楼,这说的应该是实话。

    而易倾南也渐渐稳住心神,意识恢复,脑子开始正常运转了。

    好像……没穿帮。

    只是脱了外衣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倒让她差点自乱阵脚,自行招供了。

    这心理素质,真还值得再好好修炼。

    裴美人都没怪她睡他的床,问的全是别的事,话说回来,自己一连好几天都忙于私事,请假手续也不完善,被领导责问也是应该的。

    想到这里,心里一块大石落地,面上便愈发恭敬谦卑,反正都坦白了买楼的事了,那就端正态度,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吧。

    “为什么要买楼?”

    这个问题问得她愣了一下,抿了抿嘴,轻轻吐出答案,“创业,安家。”

    正是这个答案,让裴夜的脸色沉了下来,轻哼一声道:“安家……”很好,翅膀还没长硬,就想要飞走了,而且对裴府,对他,没有半点留恋。

    这可恶的小子,心冷着,捂都捂不热。

    易倾南本想补充说是给石头兄妹创业和安家,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她知道将军主子对她好,如果可以,她真想一辈子跟着他,服侍他,可是,莫老头怎么办?他随时都可能来找她,带她远走高飞,不是吗?

    而他左一个圣谕赐婚的长公主,右一个自幼定亲的沈小姐,府里还有两个既成事实的通房,这数字说不定以后还会增加,有的是人服侍,多她一个不多,少她一个就更不会少了。

    裴府虽好,美人虽妙,终究不是她的长久住地,更不会是她的……家。

    明明就是笃定的事实,但不知为何,一想到自己不久即将离开,她就觉得心里空荡荡的,好像丢失了什么重要之物一般。

    “那为什么不找我借钱?”裴夜沉声发问。

    容老爷子是小家伙的干爷爷,他找老爷子借钱无可厚非,可宁彦辰呢,赫连祺呢,他们又算什么?难道他们跟小家伙比自己还要亲近?他宁愿舍近求远找他们,三番五次上门,都不愿找自己?

    好歹自己还是他的……主子啊!

    突然对两人现在的关系不满起来,自己就只能是他的主子吗,不能是别的?

    而小家伙,心里到底对自己怎么想的,他又当自己是什么?

    直到听了这个问题,易倾南才对而今的状况有所了解,原来他因为这个生气。

    心底有丝感动,更有丝无奈,四目相接,她垂下眼睫,低道:“我不想欠您太多。”

    干爷爷容泽礼就不说了,像那康亲王和夷陵皇子,反正有钱得要命,几辈子都用不完,不借白不借,而他,他不是别人,是裴美人啊,不知从何时开始,她便再不愿用对别人死皮赖脸的态度来对待他,她更愿意在他面前保有一份自尊。

    只有对自己心目中顶顶在意的那个人,才会有如此这般吧?

    理清了自己的情愫,易倾南不觉欢喜,只觉心酸,她跟他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啊,怎么也走不到一块去的。

    沉默,长时间的沉默。

    也不知过了多久,头顶上传来低沉微哑的男子嗓音,在她听来似是咒音一般,如梦如幻,“如果你愿意,从今往后,这里就是你的家。”

姻缘错 第五十四章 聚散终有时(上)

    “呃?”易倾南有点不明所以,更无法理解这从天而降的恩宠,最近她是惹事多于成事吧,不处罚她已经太仁慈了,居然还会有这般待遇,“将军您这话……什么意思?”

    裴夜扯下唇角,有时候真想狠狠敲下这颗小脑袋,明明平时挺聪明的,一到关键时候就傻了,变成木头了,他已经说得很直白了好不好,还要他怎么说?

    真是个傻小子!

    “就这意思。”不愿再在这个问题上耽误时间,裴夜躺平下去,双手枕在脑后,眉目舒展,享受这温馨的早晨,有小家伙在身边陪伴,他整个身心都放松了,这样的感觉前所未有,且舒爽自在,“过来,再陪我睡会儿。”整日早朝,事务忙碌,偶尔告个假,想来也是无妨。

    天啊,他在说什么?

    他叫她过去,还要……陪睡?

    易倾南听得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这样字面暧昧的话,被他用如此沉稳的语气说出来,会是她想的那样吗,还是她根本想多了——

    裴美人,真有那方面的癖好,喜欢她这样的弱质少年?那可真够恶心的!

    不,不对,他不是有侍妾,还有未婚妻吗,又怎么会……难道,他是双性恋?

    此念一出,立时有个声音坚定地说,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而眼前的裴夜,中衣斜敞,虎躯横陈,丰润的丹唇微微上翘,一双狭长黑眸随意闭合,不需要更多的话语和表情,整个人都充满了诱惑之意,不仅仅是英俊迷人的色相之诱,更是那种令人又怕又爱,狼上本能远离,但情感上却又忍不住想靠近触碰的魅力之惑。

    只简单一句话,只隐约一抹浅笑,竟能产生这样大的致命的男性魅力,几乎让她招架不住,摇摇欲坠。

    脚尖微动,手握成拳。

    他,太可怕了。

    易倾南的脑子里乱成一团,心底更是千回百转,纠结得不行,一方面她希望她想的是真的,裴夜喜欢上她了;另一方面,她又不愿意这样,不愿意他喜欢的是她现在的性别和身份,那毕竟是假扮的啊,她可是个货真价实的小女生!

    略一转眸,视线突然定在一处,就在他头顶不远,那枕头边上,一美一丑两只布老虎并排而立,刺疼了她的眼。

    正是这一幕,易倾南终于下了决心,镇定下来,并不给自己丝毫犹豫的机会,神情严肃,努力说得义正词严,“将军,我想您可能误会了,我不是您想的那种人,您还是找别人吧,比如亲王府里的……”只要他愿意,宁彦辰绝对会将亲王府那些俊秀小倌双手奉上,装进马车一股脑拉到将军府来,人家一个个长得斯文秀致不说,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可比她这只知干活不解情趣的小家丁强得多了。

    一想到他会将那些如花少年搂在怀中,易倾南又觉得心里泛酸,可话已出口,却是怎么也收不回了。

    裴夜睁眼,脸色一点点沉了下去。

    他拒绝了?

    小家伙居然拒绝了?!

    “你不愿?”裴夜撑起身躯,在床上坐正,咬着牙再次询问。

    话音不重,语气也很清淡,却给人一种强硬如山的压力,在此重压之下,易倾南好不容易才稳住心神,挺直脊背,不愿两个字梗在喉头,却怎么也发不出声来,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

    裴夜盯着她的眼,眸光如火焰般不住闪动,而她也对上他的眼,看清他眼底那丝带着迷离与失望的异彩渐渐消失,最终化作一片清明。

    “好,很好。”他冷然说罢,扯过搭在床边的外袍,随意往身上一披,起身下床,头也不回走了出去。

    “如你所愿。”擦身而过的刹那,他留下这句,近乎耳语。

    易倾南呆呆站在原地,愣了许久,心里说不出是喜是悲,是轻松还是沉郁,直到听得外间人声响起,这才如梦初醒,找到外衣穿上,再整理好床铺,快步离开。

    在接下来的好几日,她都一直在想,如果当时自己不是顾虑那么多,而是只凭心意点头答应,或者趁此机会向裴美人坦白性别秘密,她在府里该会是怎样的身份,她和裴夜之间又会是怎样一番光景?

    也许,比起现在会大大的不同吧?

    只可惜,当时她一看到那对布老虎,就想起那沈府大小姐沈晴衣,想起他的婚约事实,心便像针刺一样难受,除了断然拒绝,她还能做什么?

    裴夜那样的天之骄子人中龙凤,能对她一个小家丁如此青睐看重,若是换了别人,肯定是要欢喜得晕过去,但她不是那千千万万的别人,她是独一无二的穿越女易倾南,是无人能敌的小五哥,异世重生,是为了过得更好更潇洒更快活,却不是来跟人争宠夺爱当小三抢男人的。

    所以,就算心里多喜欢多在意这个人,她都不愿意成为他后院群花当中的一朵。

    这个早上两人不欢而散,裴夜直到当天夜里才回府,易倾南不知道他去了哪里,想着他也许正在气头上,也没敢询问。

    从此之后,她做的饭菜他倒是要吃,她泡的茶他也要喝,他洗漱、沐浴、看书、写字、练武等等都继续让她在旁服侍,只是他的眼光不再落在她脸上身上,手掌也不会再抚在她头顶脑后,除了必要的吩咐和发令,没有别的话语交流,彼此间那种略显亲昵的默契更是消失得无影无踪。

    不可否认,她心里还是感觉到些许失落,还有一点委屈。

    不就是拒绝了他,让他觉得失了面子吗,就这样睚眦必报给她摆脸色穿小鞋,还大将军呢,真是个小气鬼。

    可谁叫他小小年纪就跟人定了亲,又早早收了两个通房在身边,还惹上个金光闪闪身份高贵的桃花,俗话说得好,惟牙刷与男人不能与人共用也,这是她的原则和底限。

    说到底,是她的嫉妒心在作怪。

    是的,她嫉妒了,嫉妒他身边的每一个女子,巴不得她们全部都人间蒸发,从未来过。

    每每想到这里,易倾南便是自嘲一笑。

    凡事都有个先来后到,究其实,她才是后来的那个啊,还是最最后来的,有什么资格去嫉妒别人?

    她也明白,裴夜这样的极品男人,千载难逢,万世稀有,既然遇上了,恋上了,在心里扎根了,往后想要再找个与他条件相当的,几乎是不可能了,但即便如此,又有什么关系?

    她是商业奇才,满脑子都是赚钱的法子,以后不管走到哪里,这都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大宝藏,假以时日,积少成多,她肯定是要发财的,而且是真正的发财,成为富豪,到时候有钱了,找个远离上京的地方,买座大大的庄园,在里面养许许多多的美男子,选出跟他最像的当大房,其他的都是宠妾。

    有道是,大女子何患无夫。

    这道理她想得很通透,说起来也很容易,可做起来真是太难了,尤其是对上裴夜那漠然的眼神,看她就像是看个活动木头桩子似的,心里那个空洞啊,所以说有得就有失,她想要尊严,想要唯一,就只能失去她这两辈子头回喜欢上的男人。

    所幸裴夜对她也还宽松,除了晴朗居禁令没解之外,对她日常出府也没怎么管制,想来两人关系闹僵,他根本就不想搭理她,甚至是有点厌恶她,属于眼不见心不烦的那种状况,所以只要他不在府里,易倾南一做完手里的活,逮着机会还是照旧往外跑。

    酒楼,医馆,书局,将军府,四点一线,忙得不可开交,这一忙起来,就没那个时间和心思去想那些不该想的人和事了。

    安雅轩开始在简单装潢了,一切跑腿与协调工作都是石居安打前阵,她就当个翘脚掌柜,在后方幕后指挥,顾名思义,这酒楼总体风格走的是文雅风流路线,之前的室内装潢大部保留,只增添了细节装饰,比如花架隔断、挂墙字画、盆栽植物等等。

    说到字画,当初她在亲王府借钱的时候就想到了这一茬,死缠烂打逼着宁彦辰送给她不少,这下终于派上用场了,而且是大大的用场,你想啊,宁彦辰是谁,当今天子最为宠爱的皇弟,上京城里无人敢惹的霸王级大人物,文采风流,吃遍八方,他的字画珍贵稀有不说,只这么往那墙上一挂,蓬荜生辉,任谁见了都是肃然起敬,不敢造次。

    易倾南早就算好了这个,还专门让他给写了一大堆单字,正好从中选出安雅轩三个字来,雇了工匠刻好横匾,黑底金字,气势逼人,下方还有大大的落款和印章,甚是耀眼醒目,城里无赖混混之流,今后见了只会绕着道走,谁敢去动什么吃白食收保护费的歪脑子?

    趁着石居安跟工匠忙活,易倾南又马不停蹄往镇远书局赶去。

    不管印刷提成还是编写故事,那都是赚钱的活,而且细水长流后续不断,这条线必须要搭建牢靠,那林勉虽说是书局掌柜,但身上的铜臭味并不浓重,更大的志向其实是让书局声名远播,发扬光大,一个重名,一个重利,在这方面易倾南跟他是一拍即合,协议签过,便开始动手合作了。

    易倾南一边跟书局工匠商议研究活字印刷的改进思路,一边写写画画,利用现有的雕版印刷工具制出些单页印品来,但见上面有图有字,图是她信手画的个店小二单手做请笑脸相邀的漫画版人物,字则是写安雅轩X年X月X日开业酬宾,全场菜品八折优惠,大厅客人每桌送清酒一壶,雅间客人每桌送代金券一张云云。

    样板做出来,在场的人都觉得新奇,纷纷询问,易倾南故作神秘,答曰日后自会知晓,其实心里想的是,如果她说这叫“DM单”,也就是“直接邮寄广告”,即通过邮寄、赠送、散发等形式,将宣传品送到消费者手中、家里或公司所在地的一种手段,他们也不会明白啊。

    鉴于这个朝代的实际情况,邮寄是不可能了,重点在于赠送和散发上,她已经想好了,精修定稿之后,至少要印个一两百份,一部分就在锦绣大街的商家住户中有选择性发放;一部分存于慈济医馆,由馆主或者干爷爷择人送出;再有一部分则是由她去亲王府请宁彦辰帮忙,在哪天这位爷心情好去上早朝的时候,见人就送,送完为止。

    其实最后一项工作她是舍近求远了,那康亲王十天半月都去不了一次早朝,而自家主子可是天天都去呢,基本从不落下,但最近两人不是还僵着吗,她可不敢在这个时候主动去触霉头。

    跑完镇远书局,下一站便是慈济医馆。

    根据石翠雅反馈回来的讯息,她赶工做好的妖娆型文胸已经给醉月楼的姑娘们送去,并且试穿完毕,看得出来,小凤仙和夏荷秋月两女对这个玩意都极其喜爱,但对要介绍给别的姑娘,却表现得略带敷衍,不太情愿。

    易倾南沉思一阵,发觉自己是低估了女人的嫉妒心理,谁都想当红牌,谁都想成为花魁,好东西自然愿意自己独享,而不乐意与人共有,她对裴美人尚且如此,小凤仙她们对那妖娆型文胸亦是如此。

    此路不通,便走旁道。

    她想起前世同事说起自己的小孩,每当家人给买了新玩具,旧玩具就丢在一旁,不怎么再理会了,由此灵光一闪,有了主意。

    眼见前方转进条小巷,穿过这巷子就是医馆所在的大街,易倾南正边走边在寻思这新东西的制作原料,忽然斜地里一条黑影窜出来,一只手鬼魅般搭在她的肩上。

    “跟我来……”

姻缘错 第五十五章 聚散终有时(下)

    “爷……”易倾南内心巨震,差点失声叫出来,那嗓音,她怎么也不会忘记,却是莫老头!

    “嘘——”莫老头一把捂住她的嘴,带着她迅速后退,转到一处死胡同里,侧耳往周围听了一会儿,神色稍缓,开门见山就问,“圣焰令找回来了吗?”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易倾南怕他责怪,只好含糊哼了一声,“嗯。”

    莫老头欢喜道:“那就好,我好不容易才甩掉那银虎使的追兵,但还不能在这里久留,十天之后,也就是腊月十六,你带着令牌到城外山神庙来,我们就一起离开。”

    易倾南张了张嘴,本想找个理由将期限延长,但看到老人那张黝黑枯瘦的脸,还有那污秽褴褛的衣衫,想到他这许多年为了保全和照顾自己吃的苦,到口的话又咽了回去,只轻轻点头,“好。”

    莫老头面上露出丝欣慰神色,叹道:“好孩子,让你受苦了,今后咱们离开了苍汉,就能安稳过日子了。”

    易倾南听得一惊,说不清心里是欢喜还是惆怅,“要离开苍汉……”她想过会离开上京,但没想过会离开苍汉,山高水远,人海茫茫,以后怕是再也见不着了吧?

    “是啊,我们也不去少商了,一路西行到天虞山去,我在那里有个旧识,他会收留我们,还能教你武功,我已经好些年没见过他了,听说他的孩子跟你差不多大……”莫老头嘿嘿笑了两声,“如果是个男孩子就好了,以后可以多照顾你,爷爷老了,以后就等着享你的福……”

    “爷爷!”易倾南突然打断他的话,低低地,却是急切地问,“我们一定要离开苍汉,要走那么远吗?那什么天虞山,人生地不熟的,何必去寄人篱下呢?我们就离开上京,躲到城郊的乡下去不好吗,我现在能赚钱了,今后我来养你,好不好?”忽然觉得这个主意不错,只离开一小段距离,小隐隐于野,她还能偶尔打理下生意,和伙伴们也不会太过生疏远离。

    莫老头徐徐转头,空洞的眼睛瞪向她,皱眉道:“你不想走?”

    “不是,爷爷。”易倾南赶紧解释,“我就是觉得一下子要去那么远,心里没底,不如我们……”

    “住口!”莫老头蓦然动了怒,冷声道,“我先前在裴府门外听得有人聊闲话,说你很得主子恩宠,在府里级别颇高,看来是真的,你是贪恋将军府的安逸生活,不想再跟我东奔西走吃苦了吧?”

    “我没有,爷爷。”易倾南直觉否认,可心底仿佛有个小声音在说,是的,她不想走,一点都不想。

    “还说没有?”莫老头声音颤抖,有种恨铁不成钢的颓然与无奈,“想当年,本教何等风光,世人敬仰,万民朝拜,而你是本教的少主啊,竟安于做一个区区下人么?早知如此,我当初真不该叫你去应征做那裴府的家丁!”

    易倾南赶紧过去扶住他,“爷爷,你听我说,我不是这个意思……”

    莫老头挥了挥手道:“别说了,不论如何,我是不能让你一个人留在上京的,你心甘情愿跟我走倒也罢了,若不是你不愿意,我就是绑也要绑你走的。”话音微顿,正色道,“我也是最近才知道,这上京城极有可能是那贼子的势力范围,是他的老巢,你留在上京,就等于是羊入虎口,说不定哪天就会跟他碰上面,万一被他认出来,你就会有性命之忧!”

    易倾南哦了一声,心里却在想,那银虎使武功再高,还能高过裴美人去?就算裴美人不在,府里还有七星卫,她只要少于出府,小心行事,安全问题其实是很有保障的。

    但这番心思却不能对莫老头说出来,正想再劝说他不必离开上京太远,忽听得背后不远有人咦了一声,微诧道:“易小五,你在这里做什么?”

    易倾南听得这声音不禁暗地叫苦,不是别人,正是那康亲王宁彦辰。

    这位大爷也真是,该在的时候不在,不该在的时候却偏偏出现!

    “真巧啊,王爷。”她转身过来,顺势挡住莫老头的身形,恭敬行礼,满脸堆笑道,“小人见过王爷,王爷万福金安!”

    “老远就看见你小子,怎么,又溜出来玩?”

    “哪里,小人正要去医馆,王爷这是要去哪儿?”

    宁彦辰身着一件镶貂毛边的金丝绛紫锦袍,头戴嵌宝白玉冠,腰悬青玉飞天佩,脚蹬羊皮短靴,更显得面目清俊,气质尊贵,他挥退侍从,漫步走了过来,看见站在易倾南身后的莫老头,不觉一愣,眼露嫌恶,“他是谁?”

    “他……”易倾南忙从兜里摸出十来个散钱来,一把塞到莫老头手里,“我身上就这么多了,都给你,你快去买点吃的充饥吧,去吧,快去吧!”

    “看不出,你还挺有同情心的。”宁彦辰哼了一声,有丝不耐,一把拉她过来,随手在她额头上敲了一记,“老实交代,你最近干了什么坏事?”

    易倾南想躲却没能躲开,只得抚着被敲疼的额苦笑,“王爷冤枉,小人哪有啊。”

    “还敢撒谎,你说,那镇远书局的画是怎么回事?”宁彦辰冷笑道,“那个姓林的居然悄悄请本王府里的师爷去鉴定真伪,这点眼力,还开什么书局,你小子也没眼力,竟然还跟他合伙……”

    易倾南渐渐明白过来,不由得暗骂那林勉多事,但看着宁彦辰的脸色倒也不算太差,想来他也没真的生气,便赔笑道:“王爷说的是,我们都没眼力,连王爷的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

    “不过你还算识相,只是把画出租,而不是卖出去,否则看本王怎么收拾你!”

    “应该的,小人就算哪天穷得吃不起饭,砸锅卖铁,把自个儿给卖了,也不敢卖王爷送的字画啊!”

    “笑话,你家主子会让你穷得吃不起饭?”

    “这可不好说,要是哪天小人被扫地出门了呢……”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出老远,忽然听得背后那王府侍卫喝道:“老叫花子,你还在此处作甚,速速回避!”

    他说的是……莫老头!

    易倾南吃了一惊,回头去看,只见莫老头还倚墙而立,斑白的须发在寒风中飘飞,面容孤寂而阴冷,似是感觉到她的回眸,他哑声道:“记住我说的话。”说罢并不理会众人,蹒跚而去。

    “他在说什么?”

    易倾南心头一紧,侧头对上宁彦辰狐疑的眸光,信口解释道:“他啊,他自称会算命,刚刚给小人摸了手相,说小人出门遇贵人,最近会发大财,大概是想讹小人的钱吧?”

    这理由说得合情合理,宁彦辰自然挑不出纰漏来,瞥了那少年一眼,道:“好高骛远,不务正业,一天到晚尽做白日梦。”

    易倾南望着他笑呵呵道:“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嘛,小人也想发达,也想出名啊。”

    宁彦辰朝她上下打量,忽问:“对了,你前几日到王府找过本王?”

    易倾南点头道:“是。”

    “又要借钱?”宁彦辰哼道。

    “当时是这么想的……”易倾南毫不意外看到他鄙夷的神情,赶紧澄清事实,“有点小麻烦,不过后来小人自己解决了,现在已经不用了。”

    想着自己还欠他两百两银子,生怕他此时问起归还之期,忙转移话题道:“王爷是要去找将军吧,不耽误王爷了,小人就此告退。”

    宁彦辰一抖那金丝撒花绣纹的衣袖,笑道:“你猜错了,本王不是去,而是回。”本来是听说小家丁来找过自己,闲来无事便过来问问,谁知竟撞上个怪事,“你看,这是什么?”

    易倾南定睛一看,但见他掌中乃是一张烫金宴帖,再一字一句读下来,不禁怔住,“生辰宴?表小姐?”

    “就在后天。”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裴夜居然肯给那表小姐举办十七岁的生辰宴,为此还大宴宾客,不是怪事是什么?

    “可这不是……”帖子上明明写的是长公主,而不是他康亲王。

    “本王识字,不用你提醒。”宁彦辰挑眉,意味深长,“我只是转交请柬而已。”听说邀请的尽是女客,不过无妨,他作为长公主的陪护人,去凑个热闹看个究竟,自是理所当然,此时也再顾不上小家丁,匆匆往回去了。

    等一行人走远,易倾南急急转回先前的死胡同,那墙角静悄悄的,莫老头早已没了踪影。

    她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这才慢吞吞往医馆的方向走去。

    之前的兴奋劲已经荡然无存,心里只念叨一件事,莫老头来找她了,十天之后就要带她离开,这一去,就再也不回来了。

    尽管早有心理准备,却还是被这一刻的来临给击倒了,在她内心深处,也许盼着莫老头迟些出现的吧,或许是在五年十年之后,或许更长,甚至永远不再出现……

    所以她总是抗拒去找回圣焰令,机会不是没有,而是她未尽全力。

    但,莫老头偏偏来了,在此关键时候。

    怎么办?

    她走了,那酒楼、书局、医馆和绣坊的生意怎么办?

    她走了,她的伙伴们,石头、翠丫、福贵、二虎,还有常宽和江玉涵,怎么办?

    她走了,他……裴美人怎么办?

姻缘错 第五十六章 名媛之会(上)

    慈济医馆。

    易倾南关上房门,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向容泽礼与馆主详细阐述她的新产品制作原理。

    “玫瑰精油是现成的,接下来我们需要一些固定剂,比如麝香、龙涎香、香猫香等等,还有就是酒精,可以通过蒸馏法来提纯,接下来把这些溶液混合到一起,就是我想要的——玫瑰香水……”以此类推,还能制出茉莉、橙花、丁香等等各种香水。

    香水,就是香精的纯酒精溶液,已经制出了香精,香水又有何难?

    古代重视礼仪,稍有地位之人无不身佩嗅香,霓裳染香,易倾南记得她在前世看过的杂记,说是上层人士一般是小块的珍贵香料截成小饼状,在当中穿孔,镶上金玉,串上丝绳,挂在脖子上,此为佩香;而平民百姓则是将细碎香料干花等等装入布料当中,制成香囊香包之类佩戴。

    其实易倾南早想到了这个,只不过将其真正提上日程的原因却是为那妖娆型文胸的营销推广开路,小凤仙不是不太情愿么,不要紧,送一小瓶香水给她作为回报便是。而且,今后文胸一旦大卖,原料款式都摆在那里,容易被仿制,香水却绝对是独门配方,随便怎么看,怎么闻,也不会知道其中奥妙。

    本来酒楼开业在即,还得招募人手,采购物资等等,一系列准备工作忙都忙不过来,香水的制作并没那么急,她原本也只想着跟干爷爷和馆主先提个设想,空闲下来再慢慢研究,但今天莫老头的猝然出现,却是将她的计划全盘打乱。

    莫老头救过她的命,又对她抚育多年,有恩有义,纵然心中不甚情愿,牵绊多多,但她还是会跟他走。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

    从小巷到医馆,一路上,她想了很多,想到裴美人,想到伙伴们,想到干爷爷,想到周林夫妇,想到康亲王和夷陵皇子……想到所有帮过她的人,心中全是感激、怀念、不舍,在这短暂的十天里,但愿她还来得及为他们做点什么,香水,只是第一步。

    “杜康酒肆的掌柜是我的老朋友,他手下的酿酒师傅我也是很熟的,你说的蒸馏酒的法子,我觉得可行,我明日就过去找他,这事就包在我身上。”馆主拍着胸脯保证。

    “龙涎香和麝香当是宫里的最纯最好,我手里还有一点,都是当年先皇御赐的,先拿出来用着,不够的话我就去找以前的旧识想想办法。”容泽礼轻轻在她肩头一拍,赞许道,“你看这许多闲书,倒是极有妙处,何时也拿来给我们瞧上一瞧?”

    馆主见易倾南直抓脑袋,神情忸怩,便是笑道:“小易在你爷爷面前还藏私呢?”

    “不是我不肯,那都是以前在地摊上看的,我能吃饱饭就不错了,哪有钱买书啊。”看闲书看的,这理由早被她用烂了,所有的新奇主意都来源于此,易倾南为表自己无辜,又加上一句,“真的,骗人是小狗!”

    容泽礼与馆主对视一眼,皆是哈哈大笑,“真是小孩心性,馆主说你一句你就当真了,我们难道还信不过你?”他知道易倾南初到上京时的窘迫,想来也是穷人家的孩子,不过是聪明好学罢了,对此说辞自是深信不疑。

    易倾南将那香水的制作步骤和要点又详细解说一番,看着天色不早,就起身告辞。

    想着自己不日就要远离,临走时一反常态,拉着容泽礼的手,问询起居饮食,颇有些恋恋不舍,却把容泽礼乐得眉开眼笑,馆主也是在旁感叹老爷子好福气,老来得孙,得享天伦。

    易倾南听他一口一声爷孙,便想起莫老头来,心头一紧,咬了咬牙,趁容泽礼送她出医馆大门,把他悄然拉去一边,张口轻问:“干爷爷,你这里可有一种药,能让人短时间行动受制,丧失神智,凡问必答,诚实无伪?过后对此并无察觉,全无记忆?”她学不来催眠法,只好用药物来起到催眠的效果了。

    容泽礼呵呵笑道:“你又要做什么坏事?”

    易倾南摇头道:“你放心,不做坏事,是正经事。”

    容泽礼见她不肯透露,想来说不定是与裴夜有关,倒是来了兴趣,压低声音问道:“告诉干爷爷,是不是裴小子欺负你?”

    易倾南撇嘴道:“不是的,干爷爷您就别问了,就一句话,有还是没有?”

    “鬼丫头,多问两句还来脾气了……”容泽礼低声嘀咕,想了一想道,“现成的药没有,不过给我两日,我应该能做几颗出来,要不我做好了叫僮儿送到府里去给你?”

    “不用不用,您叫人带个口讯,我自己来拿。”事关重大,易倾南怕出纰漏,还是决定自己亲力亲为,小心行事,“不过,这药会不会对人身体有损害?”

    “自然不会。”容泽礼瞪她一眼,“你爷爷是堂堂大夫,又不是江湖骗子!”

    易倾南吐了吐舌,挽住他的胳膊笑道:“知道啦,我就是确认一下嘛。”对人身体没有损害,那她也就彻底放心了。

    回到裴府,易倾南先去大厨房找周许氏说了会儿话,这才转回飞鹤园,刚进园子,迎面走来两人,左边那人是大管家郑直,右边那人却是大半月不见的裴宝。

    “郑大管家!裴宝哥!”眼见裴宝归来,易倾南喜出望外,赶紧上前招呼。

    郑直点了点头便是匆匆走开,见他走得远了,裴宝这才转身过来,劈头责道:“这都什么时辰了,小厨房连个火星都没有,你小子又躲哪儿偷懒去了?今晚还开不开饭呢?真是,没见我这里事情一大堆吗,也不知道多帮我分担分担!”

    “我这就去,这就去!”易倾南快走几步,跟着他往回走,边走边关切问道,“裴宝哥,你前些日子上哪儿去了?”说实话,裴宝平日里虽然经常排挤她打压她,可心眼并不坏,有他在园子里,多个人说话解闷,多个人服侍裴夜,她也就没那么大的压力。

    “我嘛,出了趟公差。”裴宝自然不想让人知道他是被主子处罚,去军营里做了大半月的苦力,整个人消瘦了不少,今日回到府里众人差点都认不出来了,说到这里,不由得又看了看旁边的少年,怪了,自己是摸爬滚打练得皮肤黑糙了,这小子成天待在府里好吃好喝的,怎么也好像变黑了些?

    以前小家丁的脸啊手啊脖子啊都是白白净净的,就跟牛乳一样,而现在,似乎没那么腻白了,变得略带小麦色,看起来也没以前那么有光彩水灵了,乍一看还是这个人,可细看之下,眉眼唇鼻仿佛淡了几分,如此一来,整张小脸都暗了下去。

    她这变化,除了多日不见的裴宝无意中有所察觉,府里众人日日得见,反倒没觉异常了,就连易倾南自己,每日忙里忙外不可开交,就算偶尔对镜端详,也只觉得自己是因为劳累而形容憔悴,完全没想到是之前服用的隐容丹和黯肤粉,已在体内悄然而缓慢地发挥作用。

    唯一没变的是那双眼,因为肤色与五官变暗变淡,反而显得比以往更亮,黑白分明,尤其那漆黑如墨的眼瞳,犹如一对上佳的墨色宝珠,晶莹透亮,灵动依旧,但她的身份是家丁,在府里是低头多抬头少,忙碌多空闲少,倒不会太过引人注目。

    而在裴宝看来,易倾南这番变化也是正常的,这少年虽然脸蛋生得好,肤色也白,但毕竟是男非女,年纪渐长,又是成天干粗活,只会越来越黑壮,越来越阳刚,现在已是如此,以后就更不用说了。

    裴宝越想越觉欢喜,自己在军营里一天到晚担心将军主子对小家丁的迷恋,想得牵肠挂肚辗转难眠,一回府又看到小家丁的寝室已做别用,更是捶胸顿足懊悔不已,没想到过不多时,就有了惊天巨变,喜事成仨——

    自己回归裴府,再受重用,此为一喜;

    小家丁的颜容变化,渐落下乘,此为二喜;

    沈府大小姐青云直上,受封郡主,此为三喜。

    想到这里,裴宝只觉得雄心壮志溢满胸怀,一挥手道:“你还不知道吧,刚刚老夫人找了大管家和我到清波园商议,后天是表小姐的生辰,府里要摆席宴客,请的全是上京城里的名门千金,听说长公主那边都送了帖子邀约参加,大管家负责外院,我负责内苑,所以你也别一副病怏怏的样子,给我打起精神来,好好做事,千万别出什么差错,听见没有?”

    这表小姐寄居府里也不是一年两年了,年年都过生辰,却从未像今年这样大宴宾客,裴老夫人的热情来由自不必说,但将军主子的默许态度却令他不解,不过话说回来,要是没有这场宴会,也就没有他提前离开军营回归裴府的事实,这个重振旗鼓的机会,一定得好好把握了!

    “知道了。”易倾南应道。

    先前她见宁彦辰亮出请帖还半信半疑,此时听裴宝提及便知道是错不了了。

    只不过,现在她全部心思都想着离开之事,虽觉似乎哪里不对,但念头一闪而过,便是泥牛沉海,无迹可寻了。

姻缘错 第五十七章 名媛之会(中)

    十天,这期限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

    当务之急是要拿回圣焰令,然后就是把伙伴们一个个安顿好,再有便是将她的各项生意持续发展下去,如此才能走得从容心安,不留遗憾。

    眼见酒楼和绣坊的事务都在按部就班进行,易倾南忙里偷闲,开始动笔撰写出书的文稿,她想了又想,决定以《聊斋志异》为蓝本,写个神仙志怪传奇的系列,所以这开篇之作就是《聂小倩》,封面的广告语她都想好了,“痴男怨女,遗爱于世,风华绝代,倾国倾城”,为追求惊艳震撼的第一印象,她还沿用了香港87年经典电影版的片名——《倩女幽魂》,一炮而红想来不是难事。

    “十里平湖霜满天,寸寸青丝愁华年。对月形单望相护,只羡鸳鸯不羡仙。”

    这故事是她最为熟悉的聊斋故事之一,所以写起来十分顺手,易倾南利用所有空余时间,早起,午休,甚至是夜半三更,等内室的裴夜睡了,悄无声息了,她再悄悄起床,溜到屋外廊灯下奋笔疾书,终于赶在表小姐生辰宴会的前夕完成初稿。

    时间太过紧迫,她已经没有时间来修改,只好在书稿里附上一页故事主旨,请那书局掌柜林勉帮忙校对,并根据这主旨来加以润色,正好此时医馆派人来找,说是容老爷子有事相请,易倾南明白是她求的药做好了,事关紧要,必须亲力亲为,她便向裴宝请了一个时辰的假,一来去书局送稿,二来去医馆拿药。

    事情办得相当顺利。

    如她所想,林勉看了文稿简直是欣喜若狂,连连叮嘱她赶紧将下面的故事写出来,并当机立断,停掉手里现有的所有活计,准备通宵改稿,次日就开始印刷工作。

    可惜今日一过就是表小姐的生辰宴会,易倾南是等不到定稿开印了,只希望在她离开之前,能够拿到一本印好的《倩女幽魂》,就当是留作纪念吧。

    临走之时,易倾南跟林勉提及自己要出趟远门,估计会走上好一段时日,林勉自然是舍不得,但易倾南向他保证,那神仙志怪传奇系列她会加紧写作,不会耽误要事,其实她想的是,这个朝代有商队,有驿站,不论自己将来去到哪里,只须托人带回转交即可。

    到了医馆,不巧容泽礼出诊去了城南,据他留言所示,易倾南在他柜子里找到了她要的药,一只白瓷瓶,里面总共装了三颗朱红药丸。

    一时半会容泽礼也回不来,易倾南只好将药瓶收好,留个了口讯便匆匆回府。

    上京的冬天不似别处,说冷就冷,这不,白天还是个大晴天,到了晚上就吹起北风,呼啦啦刮着道旁的树木,打在脸上阴寒刺疼,没准哪天就会下雪。

    幸而裴府毕竟是将军府邸,不会刻薄下人,早前已经发下了过冬的袍子,而她里面还裹着裴夜的那件旧夹袄,眼见街头衣着萧瑟的行人,不由得感叹自己的幸运,要是没来上京城,没进将军府,自己指不定还在哪里行乞流浪呢,又怎会有如今衣足饭饱的生活?

    这番感叹要是被宁某人知道,铁定是气得呕血,张口就骂:忘恩负义的臭小子,就只记得那姓裴的,本王呢?本王从青州到上京一路上给的饭食车马又算什么?

    相较于府外的阴暗天色,府里却是一派张灯结彩的红火景象。

    表小姐生辰宴虽然不是什么重要节日,但将军府素来冷清,聚会甚少,底下众人是巴不得来点热闹喜庆的事儿,尤其听说城里名媛会来不少,就连皇宫里的长公主殿下也在邀请之列,便都存了几分好奇与兴奋,一个个伸长脖子期待着。

    这两日来易倾南俨然就是裴宝的跟班,随他在府里四处走动,检查监督,从厅堂布置到花木园林,从菜品酒水到餐后茶点,从出入路线到休歇娱乐,方方面面都要提前安排,考虑充分,在这种劳动强度下,她还能见缝插针写好一部书稿,想想真是好生佩服自己。

    好在府里最不缺的就是人手,所谓人多力量大,婆子丫鬟家丁厨子齐动手,再重再多的活儿也不在话下,更何况只是场不算豪华的生日宴,到了宴会前夜,一切都准备就绪。

    宴会场地就设在当初搭建戏台的花园里,西临一片水塘,其余三方被树林环抱,有一大一小两个花厅作为会场,其中较大的厅名为观云阁,是为女宾所用;较小的厅名为听雨轩,是为男宾所用,两处会场以一条狭长回廊相连,除此之外,还分别设有几间贵宾雅室,供身份尊贵的宾客休歇之用。

    至于此次宴会的宾客名单,裴宝手里自然是有的,所列极为详尽,易倾南瞟过几眼,这些所谓表小姐的手帕交,大都是城里的名门千金,贵族少女,其中以长公主殿下宁梓媛和安靖郡主沈晴衣最为瞩目。

    正所谓,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在她看来,这名曰生日宴,其实就是变相的妻妾见面会,提前结识,看清形势,交流感情,以达到日后妻贤妾顺和睦共处的目的。

    本来在此之前表小姐几乎是上不了台面的,连暖风阁那两位通房都比不上,但最近时来运转,备受青睐,不知使了什么手段,竟能让裴夜点头答应在府中设宴庆生,想来以后至少也是个妾室的身份了。

    当然,这些都是裴美人的家事,跟她没半毛关系,她的当务之急却是要利用这次生日宴,趁府中人多事杂,浑水摸鱼,找准时机把圣焰令拿回来。

    在裴夜身边服侍的这些日子,她利用职务之便,将飞鹤园里里外外都找遍了,只除了裴夜寝室衣柜中那只上锁的大木箱,看那箱子尺寸,装下只唱戏的虎头是绰绰有余,但苦于找不到钥匙,迫于主子威仪又不能以利器损之,她每回都是望箱兴叹,悻悻而归。

    但现在不一样了,她手里有了件致胜法宝,那便是干爷爷容泽礼给的三颗药丸。

    一夜北风呼啸,到了清晨却天公作美放起晴来。

    宴会当日,大管家郑直老早就带着管事周林和窦庆云立在门口,笑脸相迎,一路引进府中会场,那寿星梁筱蓉则是领着群丫鬟在观云阁里待客,府内雅乐奏演,衣香鬓影,难得一番繁华热闹景象。

    说到这位寿星表小姐,易倾南一大早倒是在人群里远远望见过一眼,她长发梳成双环垂髻,其间别着数朵五彩水晶绢花,额上是丹朱花钿,穿着一身水红绣金丝蝴蝶图案的缎子云袍,玫红的缎子短袄,衣领袖口都镶着银狐皮,腰下系条银白色镶嵌青碧枝叶滚边的百褶锦裙,妆容衣饰既喜庆又姣美,显然是很下了一番功夫。

    惊鸿一瞥之后,易倾南就被裴宝叫了过去,三言两语给打发回了飞鹤园。

    作为直接下属,她在宴会之前是与裴宝跟前跟后寸步不离,可这到了宴会开始,反而无事可做了,让她回去待着,美其名曰是守园,打理后勤事务,其实是不想让她过多出现在客人面前,生怕她模样俊秀,抢了他这上司的风头。

    对此易倾南也很想得开,反正她对那场宴会也没甚兴趣,还不如自个儿在园子里来得自在,正好得空可以构思下她那神仙志怪系列之二,暂定为《画皮》,想想《画皮》1和2在前世的火爆票房,基本可以预见这印本出来之后的美好前景。

    飞鹤园里静悄悄的,七星卫们都隐在暗处,平常时候是不会出现的,而她那将军主子,据她所知,是在听雨轩里跟康亲王宁彦辰与夷陵皇子赫连祺品茗对弈。

    这次表小姐生日宴邀请的客人都是女眷,本来是没有男宾的,偏偏那康亲王宁彦辰爱凑热闹,尤其是这将军府的热闹,但凡将军府办席,他从来没有不到场的;而夷陵皇子赫连祺则为府中贵客,他先前的箭伤好得差不多了,也该是出园透透气了,是以这两位爷便成了此次宴会极其难得的男宾,府内还专门设了个听雨轩供其赏玩游乐。

    外间丝竹之声奏响,伴着些欢声笑语,易倾南听在耳中,并不为所动,此时她正忙着写《画皮》的话本,心想若是抓紧时间,在离开之前说不定还能将稿子交出去。

    虽然裴夜不在园中,她却也没有鸠占鹊巢,而是恪守本分,只在他书房里取了纸笔,端来个小板凳,伏在自己小床上,时而皱眉思索,时而念念有词,时而挥毫疾书。

    刚写了个开头,就听得屋外有人急切唤道:“易小五!易小五你在不在,快出来!”却是裴宝的声音。

    “来了!”易倾南一边答应一边停笔站起。

    没等她走到门口,裴宝已经大步进来,瞪她一眼,面色不善道:“外面都忙死了,你还躲在这里偷懒!”

    易倾南听得甚是委屈,让她回避也是他,说她偷懒也是他,不管做什么都是错,转念一想又想开了,她在这园子里也待不了几天了,就当是珍惜这最后的时光,心胸放宽,微笑面对。

    “裴宝哥有事吗?说吧,让我干什么?”

    看着面前笑容灿烂的小脸,裴宝大概也觉得自己有点过分了,口气软了下来,但声音还是闷闷的,“不干什么,就是有客人指名道姓想要见你,叫我来请你过去。”

    易倾南大为错愕,她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家丁,谁会这样客气?

    难不成,是那听雨轩中的某位?

    ------题外话------

    龟央最近忙考试,断更多多,万分抱歉……

姻缘错 第五十八章 名媛之会(下)

    贵宾有请,当奴才的只能遵从,易倾南于是搁下纸笔,匆匆收拾了下,又将自己略做整理,便跟着裴宝出去。

    两人朝着宴会的方向而行,一路上听得轻歌笑语,想必宴饮游乐已然开始,煞是热闹,刚走到一处垂花门前,忽然从门内跳出个人来,一把挽住易倾南的胳膊,细声细气唤道:“易小五。”

    嗓音有点耳熟,易倾南一眼看去,却是愣住了。

    眼前的女童不到十岁,梳的是双环对髻,内着一身嫩绿流彩暗花宫装,外裹白狐皮袄,生得白白净净,斯文秀美,并隐含着一丝贵气,而令易倾南惊诧的不是这女童的衣饰,却是其相貌——

    “啊,你……”易倾南指着女童低叫。

    “没错,是我。”女童对她使个眼色,拉着她往前走,边走边向裴宝丢下一句,“我有易小五陪着就行,你忙你的去吧。”

    说话间自有上位者的威仪,裴宝不敢怠慢,恭敬告退。

    易倾南随女童走得远些,待转过一处假山,眼见裴宝人已不见,赶紧退后一步,跪下行礼,“小人见过殿下。”

    如此称呼,只因这女童不是别人,正是她有过一面之缘的苍汉嫡皇子,宁恒宣。

    “免礼,快免礼。”宁恒宣伸手相扶,显然也不想让旁人得见这一幕,“这是在将军府,不是在宫里,你也别客气,我们是朋友,不是吗?”

    易倾南依言站起来,朝他上下打量,对这一身女童装扮大为不解,又忍俊不禁,“殿下,这是怎么回事?”

    “我叫你小五,你叫我小宣吧。”宁恒宣随着她的眸光,低头瞧了瞧自己,也忍不住好笑,又很是无奈,扁嘴道,“你好久都不到宫里来看我,我央求了好久,皇叔都不答应带我出宫找你玩,昨日我见长公主姐姐那里有张将军府的请帖,我便又去求她,好说歹说她才同意带我来,但她非要我穿成这样……”

    那长公主宁梓媛也是谨慎起见,将自己皇弟扮作个小宫女带在身边,却不料宁恒宣孩童心性,进府之后一门心思要找易倾南,趁皇姐不备,便偷偷溜了,他在府里瞎逛,没想竟遇到裴宝,歪打正着寻到了人。

    易倾南听得哭笑不得,“殿……”

    “叫我小宣。”宁恒宣打断她的话,热切地道,“我好不容易找着了你,这回你可要好好陪我玩,给我说很多很多故事!”

    “好吧,你想听什么?”易倾南认命道。

    “我想听……”宁恒宣想了一会儿道,“我说不上来,反正你讲什么我就听什么。”

    易倾南索性在附近寻了石凳让他坐下,自己就立在一旁,开口说起《画皮》的故事,就当是写作前的演练,“从前在一个名为太原的地方,有个叫做王生的年轻人,一大早走在路上,遇到一位美貌女子抱着包袱独自行走……”

    她说得带劲,宁恒宣也听得出神,正当此时,不远处传来阵阵脚步声,有人低低相唤,“小主子!小主子!你在哪里?”

    这女子声音在易倾南听来极其陌生,宁恒宣却闻声立起,面露不悦,转出来应道:“我在这里。”

    几名宫娥打扮的女子闻声而来,为首的那青衣女子惊喜道:“原来小主子在这里,长公主正在找您呢,快跟我们回去吧。”说罢朝易倾南看了一眼,心有疑惑,却也不敢询问。

    宁恒宣皱眉道:“我不去,皇姐她们玩的那些游戏,实在是太没意思了。你回去跟我皇姐回复,就说我在这里听小五讲故事,叫她放心。”

    那青衣宫娥一听急了,“小主子不跟我们回去,长公主会生气的,我们几个也会受罚。”

    宁恒宣年幼纯朴,闻言心软下来,想了一想便转向易倾南,“小五,要不你跟我一起过去吧,我就去皇姐跟前说句话,然后我们找个地儿好好讲故事,那边观云阁里有茶有点心,还有弹琴的唱曲的,可热闹了。”

    易倾南听得苦笑,毕竟是养尊处优的小皇子,听故事也得讲究个环境,还得吃的喝的侍候着,可知她就喜欢这里的清净,对那边的热闹却是避之不及啊。

    “殿……小宣,我还是不去了,下次吧,下次有空我再接着跟你讲。”

    “不,我不要等下次!”宁恒宣听她这么一说,眼眶都红了,紧紧拉着她的衣袖道,“我好不容易出来的,你知道,我好不容易才出来的!”

    “你这奴才,真是不识抬举,我们小主子说话你竟敢拒绝!简直放肆……”那青衣宫娥不知道易倾南的身份,却认得这身衣服,只当这少年是府里的家丁,上前怒道。

    话没说完,就听得啪的一声,宁恒宣跳起来给了她一巴掌,冷冷道:“小五是我的朋友,谁给你这么大的胆子凶他!”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那青衣宫娥捂脸怔住,喃喃地道,没想到这平日温文的小主子竟会为个小家丁出头,还大动肝火,这小家丁到底是何方神圣?

    易倾南眼看这变故,生怕再闹出什么事来,忙拉住宁恒宣劝道:“你别闹了,我跟你过去还不行吗?”

    “说话作数!”宁恒宣破涕为笑,连忙挽住她的手,“我皇姐其实是很和善的人,你不必害怕,等下你随便说个笑话什么的,她会大大赏你的。”

    易倾南无奈点头,心头再是不愿,但事已至此,只好跟他前去。

    观云阁内,偌大的花厅摆放着数张小桌,桌上放有精致茶点,甜香四溢,用的都是青花瓷缠枝纹的杯盏盘碟,一众名媛千金三五成群,或席间小酌,或偶偶私语,那寿星表小姐正领着数人在玩游戏。

    说起这个朝代时兴的游乐项目,无非便是投壶射覆六博等等,宫廷府邸十分盛行,这些千金小姐们自幼玩起,玩来玩去便少了许多新意。

    表小姐梁筱蓉虽然平时骄纵成性,但毕竟在将军府里生活多年,又有裴老夫人耳提面命教诲不断,还是能认清形势,对长公主宁梓媛的态度也算恭敬客气,她见宁梓媛立在窗前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以为对方无聊,便上前笑道:“请殿下跟我们一起玩投壶吧。”

    宁梓媛这日身着一件紫罗兰色祥云如意缕金锦缎云袍,披着与宁恒宣身上那件一般模样的纯色白狐皮袄,底下是条烟灰色镶金撒花凤棱裙,头上梳着望仙髻,发髻上并无多物,只斜插着几根珠钗,正中则是一支金步摇,长长的珠饰颤颤垂下,于鬓间摇曳生辉,眉不描已黛,唇不点自红,端的是花容月貌,肌肤如雪,玉手正搭在一名宫娥手上,往阁外左顾右盼,神情略微焦虑。

    此时宁梓媛正为皇弟宁恒宣的失踪而烦恼,听得这话,摆了摆手,淡淡道:“你玩你的,不必管我。”

    梁筱蓉碰了个软钉子,咬了咬牙,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又隐约听得四周若有若无的笑声,想来是众人暗地嘲笑自己,便更是对此介怀不已。

    “蓉妹妹如不嫌我笨拙,我来陪你如何?”

    说话的却是近来京城里的风云人物,安靖郡主沈晴衣,她边说边是莲步轻移,过来牵住梁筱蓉的手,轻声细语,言笑晏晏,“那边还有几位姐姐想玩,但她们觉得这投壶太费力气,是男子们喜欢的玩意,不如我们来击鼓传花,鼓声歇下,花落谁手,谁就出场表演个才艺,妹妹觉得如何?”

    梁筱蓉本不待见她,但见她此刻善意解围,先前又送来价值不菲的贺礼,只得勉强笑道:“我不比沈小姐才识过人,等会儿你们别笑话我就好。”

    “别那么客气,叫我晴衣吧。”沈晴衣笑道,姿态落落大方,她今日身着一件湖蓝色银纹玉兰折枝刺绣缎面交领长袄,一袭象牙白的芸香暗纹长裙,一头秀发梳成百合髻,中嵌以一朵白梅珠花,两旁垂下长串的粉玉璎珞,蛾眉轻扫,薄粉略施,更显清丽脱俗,让人顿生好感。

    梁筱蓉见她这般相貌装扮,虽不及长公主宁梓媛尊贵出众,但气质风度均是上乘,再看看自己一身粉色,怎么看怎么小气,又是艳羡又是懊悔,不由得心里酸溜溜的,还没来得及说话,已被她牵手拉走。

    四周丫鬟婆子已搬桌抬凳,皮鼓花球也准备完毕,于是众人围坐一团,正商量说找谁来敲鼓,却听得那边宁梓媛惊喜叫道:“宣儿!”

    门口厚重的布帘被两名丫鬟左右卷起,宁恒宣拉着易倾南快步走了进来。

    此次宴会分了男女宾客易地而处,这观云阁本是女眷游乐之所,众人眼见进来一名俊秀少年,先是一怔,又见他身着裴府家丁服,惊疑之下,纷纷将目光投向长公主宁梓媛。

    要知道宁恒宣现时的装扮是名女童,衣着相貌皆是不俗,又是跟着长公主一起来的,介绍的时候对其身份说得含糊,众人暗自猜想定是皇亲国戚,这会儿却跟个裴府下人亲亲热热手牵手走进来,怎不让人心生疑惑?

    而与众人不同,宁梓媛在意的并不是男女有别,而是尊卑之分,见此情形,当下沉下俏脸。

    “宣儿,他是谁?”

    ------题外话------

    龟央祝大家节日快乐,阖家团圆!

姻缘错 第五十九章 下药(上)

    “他是我朋友,易小五。”

    宁恒宣刚一说完,易倾南就上前一步,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小人见过长公主殿下。”虽然是第一次见这位长公主,但她在裴府待了这么些日子,起码的眼力见还是有的,不至于认错人。

    “哎,不是跟你说了吗,不用跪,不用跪的!”宁恒宣赶忙去拉她,他那点力气却怎么拉得起那执意要跪的人,无奈之下,只得面朝宁梓媛,以旁人不闻的嗓音低声道,“皇姐,他就是我跟你说过的那个易小五,上回皇叔带进宫来陪我玩的,他可会说故事了,很受裴将军信任呢……”

    听他提到宁彦辰和裴夜,宁梓媛脸色缓和不少,对易倾南平声道:“你起来吧。宣儿年幼天真,平日管教又严,难得你能对上他的胃口,既然如此,你今日就好好陪他罢。”

    易倾南恭敬垂首,“是,能服侍小主子,乃是小人的福分。”说完这才站起身来,退后一步,拢手侍立。

    宁梓媛赞许点点头,又对一旁的青衣宫娥轻声吩咐,“打赏,赐食。”

    想来这是宫里固有的规矩,那青衣宫娥早已备好,赏的乃是两只银锞子,至于赐食,却不曾随身携带,便将就桌上的点心取了一碟给她。

    “谢殿下!”

    易倾南无意间发了笔小财,自是欢喜接过来,行了个礼,远远退后,宁恒宣也跟了过去。

    阁里人多,又都是些女宾,易倾南牢记自己的身份,一直退到门外,这才停住脚步,她在园子里专注写字时还不觉什么,此刻闻着糕点的香味,却有些忍不住了,直吞口水,偏偏宁恒宣还在一旁催促,“快吃啊,吃啊,吃了好给我说故事!”

    听他这么一说,又眼见周围没人,易倾南再无顾忌,取了块点心放进嘴里,大口吃起来。

    宁恒宣在旁拍手笑道:“听我的没错吧,我皇姐人很好的,不会亏待你。”

    “嗯,多谢殿……小宣!”易倾南含糊嘟囔,心道今日府中办宴,各种吃食肯定准备了不少,等晚上收工后去大厨房里找周家婶子问问,那些剩下的兴许可以打包去家丁苑,给伙伴们做宵夜吃,却是再好不过了。

    宁梓媛朝外间那凑在一起的身影瞥了一眼,忽然笑道:“不是说缺个敲鼓之人吗,我看这个易小五就不错,大家可有意见?”

    “他?”众人听得一怔,本来在这样的场合,既然分了男女宾客各自游乐,女眷中就不该出现异性,但一来这是长公主的提议,二来这少年却是裴府的人,而且相貌俊秀不俗,个个稍有迟疑,便是含羞不语。

    宁梓媛见众人皆是默认,朝青衣宫娥递个眼色,那宫娥立时朝门口走过去。

    “易小五,殿下叫你进去敲鼓。”

    什么?

    易倾南最后一块糕点刚塞进嘴里,冷不防听得这句,差点噎住,不由得闷声咳嗽起来。

    早知道就不跟着过来了,这不,摊上事儿了!

    “别急,喝口茶再过去也不迟。”说话间,一杯素茶递了过来,说话的人正是那安靖郡主沈晴衣,笑容微微,颇有安抚关怀之意。

    易倾南不禁吓了一跳,“沈小姐……”叫出来又觉得不妥,忙改口,“郡主,怎敢劳您如此照顾?”

    “不必客气,我还没感谢你上次送我回府呢。”沈晴衣嫣然一笑,将茶杯递到她手里,举止娴静而优雅,好似画中人一般,而说出的话语又是那样自然亲切,倒把易倾南弄得不好意思起来。

    “那是应该的,应该的。”易倾南讪讪笑道,面对如此待遇,实在有些受宠若惊,回想起自己以前对她的抗拒,不由得暗地懊悔,这样高雅温婉的女子,任谁见了都会喜欢吧。

    一念及此,心底有丝酸酸的,她低头喝了口茶,止了咳嗽,理所当然道谢。

    沈晴衣含笑看了看她,红唇一抿,柔声道:“若是无妨了,就赶紧进去吧,别让长公主殿下等久了。”

    “是。”易倾南不敢怠慢,侧身拭了下嘴角,便跟着青衣宫娥进去了。

    阁内众人已经坐好,花球也置于桌上,就等着鼓声敲响,游戏开始。

    宁恒宣一心想听故事,本来是极不乐意的,但他看到方才易倾南领赏时的欢喜模样,想来击鼓之后也许皇姐还会再行奖赏,再一看时辰还早,也乖乖挨了宁梓媛坐下,好奇观战。

    易倾南被那青衣宫娥带至一面背对众人的皮鼓之前,接过一根系着红绸带的木槌,她前世也玩过这击鼓传花的游戏,再听那青衣宫娥讲解两句,便是全然明了。

    “公主殿下,这游戏开始之前,得先说说规矩。”说话的是御史大夫陈大人的千金。

    宁梓媛沉吟着道:“我看这里地方也不甚大,才艺表演倒也罢了,待会儿花球在谁手,谁就作一首诗吧。”

    沈晴衣见座中有人面露难色,微笑道:“当场作诗考的是急智,对我等而言委实难了些,不如放放水,吟出一句则可,殿下觉得如何?”

    宁梓媛哼了一声道:“别人觉得难,难道你堂堂京城才女也觉得难了么?”

    沈晴衣笑了笑,抚着额头道:“可不是吗,对于公主殿下的才情,我是自叹不如啊,殿下就别为难我了,把题目放宽松些吧。”

    “是啊,是啊,公主殿下行行好,就放我们一马吧。”众女纷纷附言赞同。

    梁筱蓉身为寿星,又是主人身份,此时也不能再置身事外了,出面赔笑道:“公主殿下就怜我才疏学浅,吟出一句就算过关吧。”

    宁梓媛见众人帮腔,也不再坚持,只道:“那就首尾接龙吧,这是最低要求了,要不就太没意思了。”

    规矩定下,好几人都往沈晴衣投去感激一瞥,对她好感也是增添不少,随着咚咚咚的鼓声敲响,便开始传递花球了。

    易倾南背对众人敲鼓,听得窸窸窣窣的衣带拂动声,以及吃吃的轻笑声,也不知花球传到何处,随意敲了数十下,便停槌不动,略一转头,见得花球是在一名黄衣少女手中。

    那少女拔得头筹,难免有些紧张,想了好一会儿才轻声道:“烟波江渚渔火明。”

    虽然是莫名其妙的一句,但因为开场的缘故,倒也算是过关了。

    鼓声咚咚咚又响了起来。

    这回接到花球的是先前说话的陈小姐,她不慌不忙答上一句,“明灯暗影但觉远。”

    鼓响鼓停,下一位接到花球的再答:“远山近草一春秋。”

    “秋去冬来几多愁。”

    “愁心欲泪人易睡。”

    “睡意阑珊风暖轻。”

    “轻烟载我去蓬莱。”

    易倾南敲到后来,听得那背后一句又一句伤春悲秋的诗词,机械动作着,正昏昏欲睡,突然听得这一句精妙的,几乎要大声喝彩了。

    好一句轻烟载我去蓬莱,竟有些太白风格,却教人耳目一新。

    吟出这句的不是别人,正是安靖郡主沈晴衣,众人微怔一下,便都禁不住鼓起掌来。

    而鼓声起了又停,下一刻,花球却堪堪落在长公主宁梓媛手中。

    宁梓媛粉面微白,秀眉蹙起,一时难以应对,要知道上句的末字乃是个莱字,仙山之名,却不易起头,想了半响才勉强对出句,“莱芜山连斜阳外。”

    众人又是一番鼓掌喝彩,但这掌声中有几分真心,几分虚情,谁又说得清楚。

    鼓声起起停停,接龙仍在继续。

    “外来风雨多寒凉。”

    “凉衾冷夜梦更长。”

    “长风曼舞花映月。”

    易倾南咚咚敲了十余下便是停下,背后却是一阵沉默,过得须臾,有人嚅嗫着低道:“月……”是表小姐梁筱蓉的声音。

    梁筱蓉手持花球,几乎要将那花儿捏碎,脑子里忽然就一片空白了,她自小不爱读书习字,家里也未做要求,在诗词上的造诣原本就浅薄,再加上此刻心里紧张,竟半天答不上来,只对着那敲鼓少年的背影,银牙紧咬,恨得要死。

    易小五啊易小五,他就是存心的!

    其实真冤枉易倾南了,她背后又没长眼睛,还不是跟着感觉走吗,估摸着敲得差不多了就停手,哪知道花球会落在谁人手里?

    这敲鼓看似简单,暗地却是个得罪人的差事,那长公主自幼生在宫闱,心思玲珑,所以才会选来选去选中她这小家丁来做啊。

    “月……”梁筱蓉心慌意乱,还在苦苦思索,忽觉衣袖被人轻轻扯动,低头一看,却见身旁的沈晴衣手持茶杯,面前的桌上隐约写有字迹,依着字迹,她本能念出,“月影横斜芙蓉香。”

    “好诗!”长公主宁梓媛带头鼓起掌来,饶是她自恃清高,也不得不赞道,“这句既有景致,又有意境,难得还镶嵌了梁小姐的名字在其中,当判为本场最佳,我们也不必再比了,玩别的吧。”

    沈晴衣那字迹有茶杯遮挡,又与梁筱蓉相邻而坐,是以竟没一人看清,都以为是梁筱蓉本人应对,赞叹之余,亦是心服口服。

    “公主殿下过奖了。”梁筱蓉俏脸涨红,想自谦几句又不知如何说起,望向沈晴衣的眼神中既有感激之情,又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之色。

    易倾南在旁也是暗地抹了把汗,还好,这敲鼓敲得没出什么纰漏,正盘算着怎么找个机会告退,许是老天开眼,好运来临,门外恰恰响起一声——

    “易小五,将军在听雨轩喝醉了,令你前去侍候。”

    ------题外话------

    龟央考试考挂科了,呜呜……

姻缘错 第六十章 下药(中)

    是管事周林的声音。

    这句对于易倾南而言就好比特赦令,立时有了告退的理由,行礼之时,她亦忍不住偷瞟了下那三女,只见长公主宁梓媛面露担忧,安靖郡主沈晴衣轻咬红唇,就是那表小姐梁筱蓉也是心事重重,笑意勉强。

    听得心上人身体微恙,便一个个都神不守舍了,这就是爱情的魔力吧。

    “你去吧,好生照顾将军。”宁梓媛好歹是一国公主,迅速恢复过来,神情自若说道。

    “是。”易倾南点头退出,宁恒宣按捺不住,跟着她出了门。

    “小五,我跟你一起过去,这里尽是些女子,我待着实在没意思。”他边走边低声抱怨。

    “那怎么行?”易倾南停住脚步,并不赞同,“我现在是过去服侍我家将军,是去做正事,你跟去做什么?”

    宁恒宣扁嘴道:“我不会妨碍你,我就过去找我皇叔玩。”

    易倾南朝他上下看了看,笑道:“你如今可是个女孩子呢,而那听雨轩是男宾之地,与理不符啊。”

    “可是……”

    宁恒宣张了张嘴,正待辩驳,忽然听得背后阁内传出一声唤,“宣儿,回来。”正是长公主宁梓媛的声音。

    宁恒宣这次是千求万求才求了皇姐带他来此,在宫中答应得好好的,须得遵守“三不准”:不准乱逛乱跑,不准不听招呼,不准暴露身份,先前他偷偷去找易倾南已经违反了第一条,此时再不敢有所违背,只好转身返回,并不忘低声叮嘱易倾南,“那你早去早回,我就在观云阁里等你,你一定要来!”

    易倾南连声答应了几个好,心里却抱歉地想,那观云阁里又是公主又是郡主的,打死她也不会再转回来了。

    “小五你快点,那边还等着呢。”周林在不远处唤道,他本是因故从听雨轩经过,不想却担上个传讯的差事,倒是有点纳闷,裴宝就在跟前呢,将军却舍近求远来找易小五,怎么想都觉得怪怪的。

    “来喽。”易倾南脚步轻快跑上去,与他并肩而行,关切问道,“周管事,将军怎么会喝醉呢?他喝了多少啊?只有他一人喝醉吗,康亲王和夷陵皇子呢?”

    面对这连珠炮似的询问,周林只是摇头,“具体我也不知,你过去看了就知道了。”

    易倾南哦了一声,心头略微不安,也不好再问什么,随他快步朝听雨轩走去。

    听雨轩跟观云阁离得不远,十丈之内,中间就隔了一片绿树藤蔓,两者以一条曲径长廊相连,相对于观云阁的欢声笑语,听雨轩显得甚为清净,湘帘半卷,里面既无细乐柔婉,也无舞袖蹁跹,只有那三人或坐或卧,悄声交谈,面前桌上杯盏凌乱,地上还有些水渍,侍卫家丁都退得远远的。

    尊位上宁彦辰与赫连祺相向而坐,还在你一杯我一杯地劝酒,裴夜却斜躺在一旁的青竹席上,面色微红,静默无声,似是睡着了。

    易倾南见此情景,也顾不得许多,匆匆给那尊位上的两人行了个礼,便是疾步走过去,轻推着裴夜的手臂,低声唤道:“将军?将军?”

    “你家将军今日太不抵事,才喝了两壶就醉了。”宁彦辰喝了口酒,淡淡说道。他今日头戴嵌宝白玉冠,着一身石青色泥滚金边的云锦夔纹圆领宽袍,腰间束着白玉带,并悬着一枚镶有正红珊瑚珠与淡蓝璎珞的羊脂玉佩,镶白边的水貂毛皮披风搭在椅背上,于细微处彰显清俊华贵。

    而他对面的赫连祺则是着一身宝蓝色对襟广袖锦袍,领口袖口以金银双线滚边,衣摆上密密绣着大朵大朵水红金丝海棠团花,闪银色细带束腰,头上未曾戴冠,而是松松挽了个发髻,以一根晶蓝宝石镂金发钗固定住,手腕上还戴着串深浅各异的五彩琥珀珠串,似这般妖娆奢华的衣饰,若是穿在别人身上,那就是一个字“俗”,但穿在他身上,却有着说不出的明丽风流。

    易倾南的目光只在他两人身上睃巡了一眼,就全部落在席上的裴夜身上,比起两人的精美衣饰,裴夜就打扮得很是随意了,一袭银灰暗纹通袖宽袍,同色同质的锦带绑住发髻,全身上下却无半点饰物,这样的穿戴不像是宴请聚会,倒像是自家房中饮酒自乐一般。

    都说佛要金装人要衣装,他在服饰上虽然落后一筹,却丝毫无损那天然而生的男性魅力,晦暗的衣色掩饰不住俊眉朗目,英气四射,就算是醉倒在席,也醉得从容自在,慵懒迷人,而无半点污秽潦倒之态。

    这轩中三人都是人中龙凤,各具特色,而易倾南却顾不得欣赏美男,只一心要将自家主子弄醒,见裴夜毫无动静,跳起身来就忙着去弄醒酒汤。

    “等等,让我看看你!”赫连祺眼疾手快,长臂一捞,便将那急欲出门的少年抓了过来,上下打量一番,眸光落在那小脸上,惊疑不定,“咦,怎么变丑了?你最近遭遇到什么事了?”

    易倾南先是一愣,继而想起容老爷子给的隐容丹和黯肤粉来,于是笑道:“有劳殿下关心,小人每日好吃好睡,没什么事。”

    赫连祺却是不信,紧盯着她的脸,摇头道:“不可能,这才多久没见就黑了好几分,这模样也不如以前光鲜了,是不是……裴夜虐待你?”

    听他这么一说,宁彦辰也放了酒杯,凑近过来细看。

    这个夷陵皇子,当真是花丛中千滚万滚过来的,眼光毒辣着呢!

    易倾南在心头嘀咕一句,面上却是笑呵呵道:“殿下别这么说,将军对小人好着呢,只是小人最近露天活计做得多了些,应该是晒黑了吧。”

    赫连祺半信半疑,又往少年脖子手背上瞟了几眼,见那露在衣服外面的肤色都是一样的微黑暗沉,心想这小家丁年纪该有十五六岁了,干的都是体力活,成天风吹日晒,自然不如那些贵族少年郎俊秀细致,应是往粗壮方向发展了。

    只是可惜了,那么好的底子……

    易倾南感觉到袖间力道松懈,知道他大致是信了,心头一喜,正要低头出门,却听得背后一声,“易小五,你去哪里?”竟是裴夜的声音。

    回头一看,裴夜不知何时已经醒了,正皱眉望着她,眼神迷迷蒙蒙,尚不清醒,仿若不知此地何地,今夕何夕。

    “将军您喝醉了,我这是去拿醒酒汤。”易倾南好言解释。

    “不用,我没醉。”

    裴夜摆了摆手,作势欲起,却被宁彦辰伸手按住,哼道:“作数吧,刚刚是谁说头疼,又说昏沉无力,现在服侍的人已经来了,你还是回屋歇着去,皇子这儿就由本王来陪,不会怠慢贵宾的。”

    易倾南知道宁彦辰与赫连祺暗地结仇,素有嫌隙,两人实力旗鼓相当,不论文攻武斗,谁都吃不了亏,他一心支开裴夜,说不定就是想斗上一斗,若是自己主仆二人执意留下,反倒是碍事惹嫌,便道:“王爷说得对,将军这几日歇得晚,睡眠不好,就让小人扶将军回去休息吧。”

    她这话也不是信口开河,虽说这些日子裴夜不理她,甚至有些冷落她,而她也忙得昏天暗地,但还是下意识去关注他的起居饮食,早上几时起床,晚上几时入睡,午饭吃了几碗,当天有无沐浴等等,她都了如指掌,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奴性吧。

    听得这话,裴夜原本皱着的眉头渐渐舒展,也不再抗拒她的搀扶,打了个酒嗝,对着宁彦辰含糊道了句“有劳”,便是随她一步一步出门去了。

    易倾南原想着扶他回园是件苦差事,毕竟上回背负醉酒的他回房上床的经历还记忆犹新,不料这次裴夜竟温顺得很,只一小半体重倚在她肩上,走路也是自己在走,倒也不觉辛苦。

    易倾南想他酒醉无力,一路走走停停,眼看都进了飞鹤园了,环顾四周,却连半个人影都没有,找人帮忙搭个手的想法成了泡影,令她忍不住抱怨,“七星卫呢,怎么一个都不见?”

    “不必找,都派出去办事了。”

    话音低沉而清晰,易倾南侧头去看,却见他答过之后又自闭眼,昏昏欲睡。

    都出去了?

    真是天助我也!

    易倾南只觉得心怦怦直跳,勉强抑制住内心的兴奋与紧张,小心扶他穿过花木扶苏的曲径,走进空无一人的寝房,无有停留,径直进入内室,安置在那张黄花梨木雕花立柱大床上。

    “将军,你感觉怎么样?将军?将军?”她连唤几声,裴夜只微微睁开眸子,迷糊朝她看了一眼,复又闭上,沉默不语。

    “将军你先歇着,我去给你倒杯水来。”易倾南想了想,动手脱掉他的外袍长裤,又除去鞋袜,拉过锦被盖好,这才快步出门。

    外厅桌上便是现成的水壶水杯,她随手倒了大半杯,注意着四周动静,从腰间摸出那只瓷瓶,倒出颗药丸,微一迟疑,便投入杯中。

    说也奇怪,那药丸颜色朱红,一旦入水就慢慢变淡,无色无味,易倾南看得出神,半晌才反应过来,念着容老爷子保证过的“对身体毫无损害”,算是给了自己几许信心,几分勇气,端着水杯慢慢走内室。

    “将军,来,喝水。”手指有点抖,心跳得有点乱,但她已顾不得许多,将水杯递至他的唇边,低声劝哄着,一点点喂了进去。

    ------题外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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姻缘错 第六十一章 下药(下)

    许是口渴,裴夜将大半杯水都喝了下去,尚觉不够,闭着眼漫声说道:“还要。”

    易倾南生怕再喂水会减弱药效,信口道:“壶里没有水了,将军你先休歇会儿,我这就去烧。”话是如此,人却坐在床边没动,一瞬不眨盯着裴夜,关注着他的神情动作。

    “过来给我捶捶肩。”只听得他轻哼一声。

    “是,将军。”易倾南估摸着下药的时间,一时半会也难以奏效,兴许让他身心放松下,效力来得更快?于是依言坐得近些,将他扶起来,头颈靠在自己大腿上,先是揉按着他头脸上的穴位,再慢慢去捏他的后颈,继而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敲他的肩部。

    此时的裴夜全不似平日的威严冷峻,倒像是身上的骨头都没了似的松弛无力,好生惬意,他眼睛闭着,忽然发问:“你怎知我这几晚没睡好?”

    易倾南心里有鬼,冷不防给吓了一跳,有些口吃,“啊?我……这个……”

    “我只道你在躲我,原来……”裴夜唇角一扯,竟有些微微含笑的意味,“口是心非的小子。”

    他声音极轻,似在自言自语,易倾南也不好搭话,只继续着手上的动作,眼看着时间一点点流逝,他却并无太多沉迷之色,不由得暗暗着急。

    七星卫出门办事,会在什么时候回府呢?

    “你在想什么?”裴夜却又低问。

    “哦,我在想,七星卫他们今晚会回来吃饭吧,我得去早做准备。”易倾南镇定答道。

    “不用麻烦,让大厨房准备就行,你是我贴身随侍,可不是他们的。”

    这句回答并不是易倾南想要的答案,但她却从中听出点不同的东西,状似他今天话有点多呢,是酒喝多了的反应,还是因为服下了那药丸?

    “平日里七星卫都不怎么出府的。”她随口说道,趁闲聊的机会探探他的口风,进一步确定药效是否发挥作用。

    “最近上京出现了一名神秘客,有人在夜里看见他飞檐走壁,形如鬼魅。那人行踪不定,目的不明,七星卫是奉命外出调查。”裴夜闭着眼睛说道。

    神秘客?可是莫老头?!

    以莫老头的武功,对付一名七星卫也许没甚问题,但要对付七人联手,胜率基本为零!

    易倾南忍住心中惊骇与担忧,咬了咬唇,故作好奇道:“那神秘客长什么样子?是飞天大盗还是杀人狂魔啊?”

    “什么盗不盗魔不魔的,你是看闲书看太多了,着魔了吧?”裴夜睁目看她一眼,忍俊不禁,徐徐摇头,“那人戴着面具,没人知道他长什么样,不过你也不必担心,他再是胆大,也不敢闯到这里来。”

    易倾南轻轻皱眉,她可不怕莫老头闯到府里来,她怕的是莫老头被他逮进来啊!

    此刻她基本可以确定,裴夜口中那名神秘客就是莫老头了,什么形如鬼魅,什么面具遮脸,那都是莫老头的特征,这老爷子乖乖等在约定的山神庙不好吗,干嘛到处游走,还惹出这番的动静?

    不过也不能全怪莫老头,他年纪大了,眼睛看不见,性情又那么自傲固执,行动难免有所差池,如今只盼着他能警醒收敛些,不被七星卫查到行踪,安稳度过这最后几日。

    但她也知道,以七星卫的追踪本领,一旦出击就几乎没有空手而归的时候,唯一感到欣慰的就是,好歹她也是这飞鹤园里的人,有什么消息可以第一时间知道,万一莫老头被抓了,多少还能想想办法,不至于束手无策。

    “那神秘客……”

    易倾南刚一开口,就被裴夜打断,低道:“别提那无关紧要的人了,陪我好好说会儿话。”

    怎么会是无关紧要呢!易倾南暗暗着急,却也不想拂逆他的意思,一边算计着他药力发作的时间,一边顺从道:“好,将军你想说什么?”

    裴夜想了一想,却是摇头,眼神似有一丝恍惚,“我不知道,还是听你说吧,但别说那些我不爱听的。”

    “哦。”易倾南心道这算哪门子要求啊,谁知道他爱听什么不爱听什么,看着他半睁半闭的黑眸,氤氲之色犹生,身躯也是绵软下来,她忽然有所醒悟,连忙将他放倒在床上,俯身过去问道,“将军,你觉得怎么样?”

    “我没事,只是头晕。”裴夜眼皮微闭,喃喃道。

    应该就是这个状态吧?

    易倾南心中忐忑,试着去推他的肩,“将军你哪里不舒服?”

    “我说不上来。”裴夜手指揉着额头,闭着眼道,“今日这酒后劲有点大。”

    易倾南见他一副精神不振的模样,愈发笃定了自己的想法,记得自己还特意问过老爷子,说是药力发作应该是眼神浑浊,反应迟钝,看裴夜这样,十有**便是了。

    事不宜迟,她凑得更近些,状似不经意轻抚被角,随口问道:“对了将军,我看您那柜子里有只大箱子,还上了锁,是做什么用的?”

    “箱子……”裴夜沉默了下,似有些怔愣,语速缓慢,“上锁么,自然是要防贼。”

    易倾南心头一跳,略微不安,认真看了看他的表情,才勉强笑道:“哪个贼人这样大胆,敢在将军您房里偷东西,不想活了吧?”她可不认为这里面包括她自己,本来嘛,她只是想拿回自己的东西,是拿,不是偷!

    “谁知道呢。”裴夜轻哼了一声。

    易倾南听他半晌没说话,生怕他真就此睡着,不由得急躁起来,伸手按住他的肩,“将军您别睡啊,我还有问题要问您。”

    “什么?”他忽然睁开眼,目光定定望过来。

    易倾南咬了咬牙,事已至此,豁出去了,“我在戏班子那会儿唱戏用的虎头,您见过的吧,我想问您,您是不是把它锁在那箱子里了?”

    裴夜不答,脸色有些木然,易倾南看了眼窗外,既怕裴宝中途闯入,又怕七星卫提前归来,急急道:“您说话啊,是不是把我的虎头锁在那箱子里了?钥匙呢,那箱子的钥匙您放在何处的?告诉我好不好?”

    易倾南连声发问,却见他还是先前那般眸光凝住,一动不动,哪里是她要求的有问必答,言无不尽,简直就是个木头人好不好,老爷子啊老爷子,别是拿了过期药来,坏了她的大事啊!

    “您想想啊,把钥匙放在哪里的?在不在这间屋子里啊?”

    “钥匙,那只箱子的钥匙,对我很重要的,您回忆下好不好?”

    “呜呜,钥匙……”

    问来问去,不管是严肃也好,还是讨好也罢,甚至是哀求,抑或威胁,都是一无所获。

    百般烦闷,面对床上安安静静的那人,却又无可奈何,她做坏事在先,有愧在先,跟他可没半点关系。

    “好吧,你睡吧,我自己去想办法。”

    求人不如求己,易倾南撇下他转身而去,满屋子游走,上蹿下跳,翻箱倒柜查找。

    找过了内室找外厅,找过了外厅找书房,连更衣间都不曾放过,眼看着时间流逝,这大冷天的,她连汗都急出来了,仍是失望而归。

    真是,早知今日,她当初在前世看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书,就该好好去研究下刑侦技术,特别是审问犯人和追查赃物这两个环节!

    到底在哪里呢?

    会不会……在他身上?

    想到这里,易倾南又折返回去,掀开锦被,在他胸怀腰间一阵摸索。

    许是动作有点大,只觉得他身躯一震,声音微抖,气息都略微不稳,“你做什么?”

    他还没睡着啊?

    易倾南蓦地住了手,无奈一叹,“不做什么。”他外袍之下,里面就穿了一件棉质中衣,根本藏不住物事,再说了,他平日的衣食住行都是由她经手,他屋里哪个角落放有何物,她都清清楚楚,又怎会有漏网之鱼?

    想来这次下药逼供的计划是一败涂地了,不过还好,她向干爷爷要的这药丸对身体无害,据说清醒之后也不会留有记忆,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易倾南替他盖好锦被,本已打算放弃,心里还有些遗憾,边退边是最后朝那边柜子处留恋一望,忽然间脑子里灵光一闪,一个主意冒了出来——

    他先前喝多了酒,又服下了药丸,这一睡过去的话,一时半会也不会醒吧?

    现时这里也没旁人,她完全可以将那箱子带出府去,找个工匠打开锁扣,再恢复还原!

    虽说这箱子带在身边目标有点大,但今日正好是表小姐生辰宴会,几乎府里所有的人都在会场内外,她只要小心避开这些区域,从后门出去,抓紧时间办妥,再将箱子带回来放回原处,一切就神不知鬼不觉了。

    尽管想起来有点难度,但有她小五哥出马,勇往直前,所向无敌。

    时间不等人,易倾南也来不及多想,立马跳起来就往那边柜子奔过去。

    “别……”背后似乎有人细微唤了一声,但此时她正是紧张兴奋之际,思想专注,头脑发热,竟是恍若未闻,刹那间人已到柜前,拉开柜门就去搬那箱子。

    好重!

    这是易倾南的第一印象,她使劲一托,竟没能将箱子抬起半分,底下就像是生了根似的,紧密相连!

    怎么回事?

    惊骇之下,也不知手指碰到了何处,只听得啪的一声,突然间脚下一软,现出一个漆黑大洞来,易倾南全无防备,一脚踩空,整个人便是直坠下去。

    竟然是……陷阱!

    瞬息之间,易倾南双手在空中乱抓乱舞,双脚也是不住蹬踏,此时正惊慌失措,似是抓到一具温热之物,一拉一扯,双双跌落。

姻缘错 第六十二章 暗室(上)

    但听得顶上又是啪的一声响,翻板已经合上,而她还在直直往下坠落。

    幸好手里还抓着个垫背的,此时她已感觉出那是个人,而且还是个大活人,慌忙间也不管不顾了,张开双臂紧紧抱住。

    这一跌下,足有好几丈深,本来两人一齐落下势头不小,但临到坠地前一霎,那人忽然带着她斜飞出去,在空中打了个转,力道卸去,便如同风吹落叶般,轻飘飘落到地面。

    “小子,吓傻了?”

    其实就算他不说话,易倾南在落地之后精神一松,也嗅出他身上的气味来了,那是宫廷行走之人常有的檀香味,她认识的人里面倒有两个,但另一个还是个小孩子,绝对没他这么高大,这么挺拔,“王爷?”

    竟是康亲王宁彦辰?

    易倾南惊得猛然收手,倒退一步,“王爷,你……为什么会在……”他不是跟赫连祺在听雨轩喝酒吗,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裴夜的寝室?她之前翻箱倒柜的举动,他有没有看到?

    四周一片漆黑,就听得她自己怦怦的心跳声,和宁彦辰的轻笑,“你都能在,为何我就不能在?”

    “呃……”易倾南搓着手,正不知如何作答,忽然间划拉一声,眼前陡然亮堂起来,原来是他点燃了一只火折子。

    但,他今日不是来赴宴的吗,怎么还随身带着这东西?

    易倾南脑子里还是一片乱,瞪着那锦衣玉服的人,半晌说不出话来,忽看见他飞身跃起,在墙壁上东点一下,西蹬一把,没几下就已到得顶部翻板。

    宁彦辰举着火折子查看一阵,伸手便推,只觉触手坚硬如铁,竟推不开,再看四周,巧妙的机括将铁板咬合得死死的,而他人在半空,却无法使出更大的力气来,咬牙再一发劲,铁板纹丝不动,身子却已经脱力落下。

    “裴府之中竟有如此机关!”宁彦辰连续跃起几次都是徒劳无功,便长叹口气,心知这机括由上方控制,翻板之下怕是难以启开,硬攻只能是白费力气,索性放弃,转而在四壁游走查看。

    谁知那四壁也是铁板所铸,光滑无痕,连条细缝都没摸到!

    易倾南一瞬不眨看着他的动作,一时间沧桑巨变,真觉得在做梦一般,难以接受:“王爷,我们怎么办,能不能找着出去的机关?”

    宁彦辰冷哼一声道:“尽问笨话,没看出这是个地下陷阱么?陷阱造来做甚,当然是抓捕敌人的,难道还会想着给敌人留条活路?”

    易倾南听得差点哭出来,“那我们不是死定了?”且不说两人在地下要待多久,只说裴夜醒来见得满室狼藉,人去屋空,会怎么想啊?!

    感受到少年的紧张与不安,宁彦辰反而轻松下来,就地坐下,状似随意问道:“你是皇兄的人吧,你还有同伴没有?”

    啥?易倾南咀嚼着他的话,他皇兄不就是苍汉皇帝吗,跟自己有什么关系?

    见她木然不语,宁彦辰也没在意,继续问道:“你刚刚是怎么触到那机关的?”

    这话倒是问得易倾南清醒过来,可千万不能暴露自己下药寻牌的行为,默想了下,警觉作答,“小人给将军主子找件袍子,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就踩空掉下来了,幸好有王爷在,要不然小人铁定是摔下来摔成肉酱了!”

    宁彦辰听得点头,沉吟道:“你想必是触到室内的机关了。”

    易倾南不解问道:“小人想不明白,这屋子小人整天进进出出打扫收拾的,从来不知道还有什么机关啊,为何以前都没遇到过,今日却一下子就碰上了?”她心里却几乎可以确定,宁彦辰说的机关就是那只大箱子,以前她只是摸一摸,敲一敲,力道太轻,所以没出事;而今天她却企图将箱子搬走,应该就是那一推,把陷阱给推出来了!

    所以说人不能太贪心啊,贪心会出大事的!

    宁彦辰闻言冷笑道:“谁叫你行事如此莽撞,以为裴夜喝醉了,就可以肆无忌惮?本王为了找这裴府之秘,在他身边跟了好几年,你以为你几个月功夫就能得手?”

    火光映在他清俊温雅的脸上,全无平日的高傲刻薄,眉宇间一片沉稳镇定之色。

    易倾南看得呆住,隐隐觉得有什么不对,他说什么裴府之秘?还说什么得手不得手的,他真是那闻名京师的闲散王爷吗?还是别人假扮?

    感觉自己就像是走进一大团迷雾当中,前方道路茫茫,毫无方向。

    有种莫名的直觉,这一步她走错了,稀里糊涂当上了螳螂爪下的那只蝉。

    宁彦辰见少年默不作声,还道是因为误踩陷阱而心头懊悔,起身道:“要反省等出去以后再反省,这会儿还有正经事要办。”

    “做什么?”易倾南喃喃问道。

    “趁裴夜酒醒之前找到出口。”宁彦辰似是边说边在思索,语速极慢,“裴家人处心积虑做出这么个地下铁牢,只关个你这样的笨蛋小贼,真是牛刀杀鸡,小题大做了,自当还有别的用处,本王觉得这里应该还有通道。”

    哼,这回被困的又不是她一个人,她是笨蛋小贼,那他自己呢?

    还有,先前她说去找出去的机关,被他一口否决,说什么不能给敌人留活路,现在他倒好,又要她去找出口了,这不是出尔反尔自打嘴巴吗?

    易倾南暗地腹诽着,想想又忍不住问道:“王爷怎知道这个地牢是裴家人造出来的,万一是别人呢?”

    宁彦辰瞥她一眼,不辨喜怒,“地牢在裴府之中,不是裴家人造的,难道是你我造的?也不好好想想,别人进得来么?挖土铸铁,可以不声不响进行么?”

    “王爷说得有道理,但是——”易倾南低声辩解,“小人听说这座宅子是当今圣上御赐的,在此之前是座郡王府,说不定这地牢是郡王府时代就有的……”

    “你是被裴夜策反了吗,三句两句都帮着他说话!”宁彦辰不悦打断她,“废话少讲,寻找出口要紧!”

    说话间,他再次走近铁壁,仔细摸索起来。

    易倾南只得跟在他身后,学他模样也在铁壁上摸找,找来找去也没发现什么,不禁有丝疑虑,低问:“万一真没出口怎么办呢?”

    宁彦辰哼道:“那你就大喊大叫,把你那主子叫醒了,放你出去。”

    易倾南觉着倒是有几分可行性,认真研究起来,“但那上面的铁板是关着的,不知道有多厚,地板上面还有一层柚木地板,小人的嗓音实在穿透不了,不如王爷来喊?”

    宁彦辰顺手在她头上一敲,“笨蛋小贼,这不是自投罗网吗?你以为裴夜会放过你?”

    易倾南把手一摊,无辜道:“小人是误打误撞跌进来的,又不是在做坏事,只要跟将军说明情况就行了。”

    宁彦辰又是一声冷笑,“好,你深得你家将军信任,那本王呢,本王说是跟着你误打误撞跌进来,裴夜会信么?”

    易倾南呆了呆,喃道:“他为什么会不信?”刹那间将他跌落之后的一系列说话联系起来,脑子里灵光一闪,脱口而出,“王爷当年在沧州战场上不是真的被围,而是以此为理由来接近将军?!”世人眼中的康亲王为报恩而与裴大将军交好,其实只是个障眼法,他接近裴夜的最终目的是另有所图,为了将军府的秘密,为了这座……地下铁牢!还有,他问她是否是皇兄的人,并允许她跟他一同行动,那他也应该是苍汉皇帝宁江析派来的,也就是说,苍汉帝对裴夜并不放心,甚至可以说是处处防备,暗藏杀机!

    这个认知无异于一声响彻天地的惊雷,震得她脑袋发懵,耳边嗡嗡作响,心底只一个念头,裴夜有危险,相当地危险!

    忽又想起宁彦辰之前的一句问话,问她有没有同伴,难道苍汉帝还另外派了人手来,会是谁呢?想着府中众人,一张张面孔在脑子里走马观花呈现,只觉得个个都像是皇帝派来的卧底,个个都对裴夜表面尊敬爱戴实际居心叵测,心里便是乱七八糟,担忧得不行。

    忽然喉咙一紧,已被宁彦辰五指扼住,冷声质问:“你究竟是谁派来的?你之前在裴夜房间找什么东西?”

    “小人……不是……咳……小人没有……”易倾南喉间疼痛,难受得说不出话来。

    “本王只要稍微用力,你这条小命就没了。”宁彦辰冷笑一声,手指慢慢增加劲道,此时两人相距极近,几乎是相拥相贴,但觉那少年呼吸急促,吐气如兰,火光映射下,泪眼婆娑,楚楚可怜,近日暗淡的五官又变得明媚娇艳起来,与此同时,一股淡淡的似有似无的幽香也随之而来。

    宁彦辰心头一荡,不自觉将力道放松,冷声道:“你还不肯说,当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那就别怪本王手下无情!”话是如此,指尖却迟迟没有再行使力。

    “咳咳咳……”易倾南剧烈咳嗽起来,边咳边是委屈辩解,“咳咳……小人……冤枉啊……咳咳咳……小人什么都不知道……咳咳咳咳……小人就是小人……谁的人都不是……”

    “还敢嘴硬。”宁彦辰哼了一声,劲风突起,一指点了她的腋下穴道,接着大手过来,朝她胸怀处摸去。

    不说是吧,那好,搜身便知。

    ------题外话------

    断更致歉,悲催的龟央,这周末考试又考砸,想死的心都有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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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年某月某日,某超级无赖穿越女,假扮男装,过五关斩六将,终于进入裴大将军府,成为一名无比得瑟的……家丁。 谁曾想,从家丁到权臣,青云直上,步步登天。 这日。 某家丁意气风发:“外面都说咱小五哥风度万人迷,气质无法敌,号称上京第一美男……” 某将军面色冷清:“厚颜无耻。” 某王爷嗤之以鼻:“你就吹吧!” 某皇子两眼放光:“口说无凭,脱了瞧瞧……” 又一日。 某家丁捂嘴窃喜:“醉月楼花魁小凤仙约我晚上去她的香闺留宿过夜,美人俏婢四人一同服侍……” 某皇子媚颜凑近:“行啊,让哥哥教你几招……” 某王爷似笑非笑:“你可曾听过铁杵磨成绣花针?” 某将军头也不抬:“传令下去,今晚私自离府者,月钱全扣,家法伺候。” …… 五哥语录: 1、不想吃天鹅肉的蛤蟆不是好蛤蟆,不想睡主子床的家丁不是好家丁。 2、在哪里跌倒,就在哪里躺下。 3、本人上得厅堂,入得厨房,拆得了墙,打得断梁,思想上小流氓,生活中好儿郎,模样那叫纯情漂亮,内心可谓变形金刚!窈窕家丁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窈窕家丁,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窈窕家丁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