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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央央     窈窕家丁txt下载     窈窕家丁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相见欢 第六章 隔墙有耳

    将军府是位于上京西北,周围都是高消费的富人区,易倾南揣着那二两银子,底气稍显不足,因此还是选择去了比较平民化的东南集市,毕竟下个月才能领到月钱,如果能够留点节余,以备不时之需,自是最好。

    上京城占地阔大,街头巷尾也有代步的出行工具,轿子和马车是富贵人家使的,平民百姓一般是用牛车和驴车,几人出门之前换上了自己的便装,也没舍得花钱雇车,从西北走到东南,走了一个半时辰,才走到东市的口子。

    “好热!”易倾南瞅见路边的凉茶铺子,门口立着块大大的牌子,上面大字写着“凉茶二文钱一碗”,便是停住不动了,“走,我们去喝茶,顺便歇歇脚。”

    常宽和江玉涵闻言都停了步,王福贵抹把汗,却是摇头:“等会找个面馆什么的,吃面的时候让老板一人舀碗面汤,不就解渴了,何必花这冤枉钱?”

    易倾南笑着捶他一把:“谁要你帮我省钱了,要知道,会花钱才会赚钱,整天死死捂住口袋的人,这辈子注定就是个穷命!再说了,面有什么好吃的,难得有一天休假,我们今天下馆子,大吃一顿!”

    常宽也是笑道:“说的也是,大家都出来了,就别管钱的问题,大不了以后轮着来,下回就换我们请客。”

    易倾南挥挥手:“下回的事下回再说。”虽说每个人都有二两卖身钱,但她知道,福贵和二虎的钱是拿回了谭家,悄悄塞在抽屉里,以报答谭先生的知遇之恩,而常宽和江玉涵这些年唱戏的所有积蓄都存在钱通那里,随着他与展天魁的入狱而充了公,两人在上京城里无亲无故的,不能再唱戏,又没一技之长,能存一点是一点,日后在上京城里安生立命便全靠它了。

    五人进了凉茶铺子,每人要了一碗凉茶,围坐一桌,一边喝茶一边四处张望,在裴府天天都是干重活,除了一日三餐,根本没有坐下来闲聊的机会,所以这样的时候就显得特别可贵。

    天气热,走得又急,一碗茶几口就下了肚,那卖茶的李婶也是青州人,听说是老乡,很爽快地给免费添了茶水,大伙坐着高高兴兴说了好一会话,眼看已到午时,这才起身结账,准备找地方吃午饭。

    易倾南身上就带了那二两银子,也没点小钱,其余四人更是身无分文,李婶一时也找不开,便让他们在铺子里等着,自己拿了银子去对面的布庄换。

    那布庄门面不小,横匾上写着“荣祥布庄”四个大字,易倾南看着有丝眼熟,再瞧瞧周围的街巷,立时想起来了,那前面的巷口,不就是当初自己被人追赶慌里慌张跳上戏班子马车的地方?而今旧景犹在,却早已是物是人非。

    江玉涵也认出了此处,指着布庄道:“以前我陪钱叔来过的,钱叔说那里面的布料是上京最好的,我们有好几套戏服就是在那里买的布,然后找附近的明荷绣坊给做出来,好看得很!”许是想到以前在展家班的生活,不由得叹一口气,神情微黯。

    “好啦,都过去了。”易倾南拍拍他的肩,安慰道。听常宽说,就在她不知所踪的那几日,他和江玉涵两人也大着胆子去衙门问过,只知道展天魁和钱通被押解去了别处,具体方位却是不得而知,只能作罢。

    常宽也凑过来道:“小五说的是,都过去了,现在的生活不是也挺好?我倒觉着比以往在戏班子里还开心些。”

    江玉涵听他俩这么一开解,那点小小的愁思也淡了,点点头,扯出个笑容来:“其实以前天不亮就要起来练功,有时候生了病都不能歇着,还得上台哑着嗓子唱,也挺辛苦的,得了赏钱都上交了,自己一分都拿不到,还不如现在呢,每月都有钱拿,多好啊。”

    “是啊是啊,我们几个又谈得来,在一起干活也不觉得累,以后的日子会越来越好的!”王福贵拉着陆大庆也随声附和,见易倾南望着前方路口出神,手肘撞她一下,“是吧,小五?”

    “啊?”易倾南回头,“什么?”

    “小五你在看什么,看得这么出神?”王福贵好奇问道。

    “我好像看见个熟人……哎,你们就在这里等我,我去去就来!”易倾南丢下一句便是急急跑开了。

    那巷口方才走过去几名少女,穿着清一色的蓝衣白裙,走在中间的那个,那背影乍一看竟像是翠丫!

    不管是不是翠丫,她都得追过去瞧个明白!

    众人只见眼前一花,顿时没见了人影,却不知其实是易倾南心头着急,本能提气,不知不觉用上了轻身功夫,朝着巷口飞速奔去。

    追到巷口一看,可把她难住了,里面是弯弯绕绕四通八达的小道,足有好几个出口,周围安安静静的,也听不出什么脚步声说话声,易倾南直觉进了中间的那个,追进去半里路,却是个死胡同,只好又退出来,徒劳无功折返回去。

    回来跟福贵二虎一说,两人都觉得她是认错了人,如果真是翠丫,他们也该看到了,因为仅是瞥见个背影,她也不能确定,这时候李婶也拿到散钱回来了,听李婶说,附近没有什么大户人家的宅子,巷子里都是些寻常百姓家,再有便是那明荷绣坊的所在地,也许真是看错了吧,易倾南甩甩头,接过李婶找回的钱,领着众人再往前走。

    常宽和江玉涵对上京颇为熟悉,经他们介绍,众人进了附近一家叫做“德福记”的老字号,这是一座两层的木制小楼,装饰得古香古色,虽稍显陈旧,倒也洁净,楼下大堂已经人满为患,没有一处空位,掌柜见他们年纪虽小,却长相不俗,衣着也光整,便让小二带上二楼的乙三号雅间。

    今日是出府游玩,几人穿的都是平日最好的衣服,易倾南三人穿的都是戏班子为唱堂会现做的新衣,而王福贵和陆大庆则穿的是谭先生送他们参加家丁招募大赛准备的衣服,也是新崭崭的,此时再不是府里低眉顺目的小家丁,活脱脱一群中等人家的稚龄子弟,尤其易倾南,并不似旁人那样东张西望畏手畏脚,而是大摇大摆走在前面,随意中又带着丝淡然,就好像是酒楼里常来的贵客一般。

    常宽与江玉涵都还好,王福贵和陆大庆却是从来没有到过酒楼吃饭,既欢喜又惶恐,此时见着易倾南的举止姿态,不由看得咋舌,佩服得五体投地,便也学着她的模样,昂首挺胸走上楼去。

    这乙三号雅间是整座酒楼最小的一间,在二楼最深的位置,甚是清静,一张红木小圆桌,一圈同色木凳,窗上挂着湘帘,靠墙是一道竹制雕花屏风,外加两只兰草花架,除此之外,再无他物。

    菜是由易倾南点的,每样菜的材料价格问得十分仔细,一边问一边算着总价,最后点了四荤一素一汤,都是些实惠的菜式,什么酱汁小牛肉,什么五彩八宝鸭,什么红烧狮子头,什么鲜蘑鸡片,素菜是清炒笋尖,汤是鱼头豆腐汤,另外还有一份新酿的蜂蜜果脯。

    一顿饭算下来也就六钱银子,在易倾南看来,价格适中,味道也还不错,按照这样的消费水准,这连续三个月的休息日都可以请大家吃饭,等前三个月过完,月钱也续上了。

    其余四人的表现可就不一样了,常宽和江玉涵都还好点,毕竟是京城人氏,虽说平日也难得下馆子吃上一顿,但还算有些见识,边吃边是含笑称赞,王福贵跟陆大庆看着一桌子菜肴,笑得合不拢嘴,碗里放着这个,筷子又去夹那个,一个劲儿道:“好吃,真是太好吃了!今天出来这趟可真是不虚此行!”

    王福贵嘴里咬着一只狮子头,还大肆感叹:“要是天天都能吃上这样好吃的东西该多好,我做梦都会笑醒的!一连吃它几个月,这辈子就没什么遗憾了!”

    易倾南忍不住一筷子打过去,笑骂道:“瞧你,跟个饭桶似的,就这点出息啊?告诉你,府里小厨房做出来的东西肯定比这里好!”

    陆大庆奇道:“小五,你怎么知道,难道你尝过?”

    易倾南瞟他一眼:“哪需要去尝,你自己动动脑子想呗,我们家主子是何许人,当朝大将军,知道吗?那就是国防部长的级别,嗯,应该说比国防部长级别还高,权力更大!这上京城除了皇宫和王府的厨子,就当属我们将军府的厨子最好!”

    江玉涵轻声问道:“国防部长是什么?”

    “国防部长嘛——”易倾南揉揉额角,也道不出个子丑寅卯来,“说了你们也不明白,反正是顶大顶大的官。”

    王福贵笑道:“小五知道的事情可多了,反正谁都辩不过他,干脆让他一个人说去,我们就使劲吃!”说罢又举筷夹起个狮子头,大口咬下去。

    “好你个臭小子!”易倾南伸出筷子去抢,“我还一个都没吃呢,你好歹给我留半个!”

    “你请客,你是主人我们是客人,哪有主人跟客人抢食的?”

    “哼哼,一帮忘恩负义的吃货!”

    少年们嘻嘻哈哈闹个不停,声响太大,仅一墙之隔的相邻雅间自然是不免其扰,正在帮小二上菜的灰衣青年眉头一皱,就要出去喝止,却被那客人之一抬手止住,无声轻笑:“随他。”

    这边的客人对面而坐,清酒小酌,无须倾耳细听,那厢的声音已是源源不断传来。

    易倾南头回做东请客,自然是情绪高涨,汤足饭饱之后也不急着结账离开,而是叫小二送上一壶香茗,把雅间当茶室,喝起茶聊起天来。

    一开始还说些当家丁的趣事,什么饭堂抢食,什么茅厕大战,什么夜半鼾声,说着说着不知谁开了头,就说到这回扣下月钱的事,一个个都义愤填膺,越说越是气愤,开始捶桌子骂娘。

    易倾南见气氛不对,赶紧转移话题:“行啦,俗话说家丑不可外扬,我们身为将军府的人,自然要维护将军府的声誉,那只是个人行为,可别让人道听途说,添油加醋给传扬出去!”

    话音刚落,就隐隐听得一声细微的低笑。

    易倾南眼睛一瞪:“小江你笑什么?”

    江玉涵愣了下:“我没笑啊!”

    易倾南目光一转:“陆大庆,是你,你在笑!”

    陆大庆摸了摸脑袋:“我在喝茶呢,不是我,我没笑。”

    常宽和王福贵对视一眼,摇头道:“小五你听错了,这里没人笑,再说了,月钱一个子儿都没拿到,我们哪里笑得出来?!”

    易倾南想想也是,那笑声跟他们几个的声音确实也不太像,大概真是听错了,今儿自己这是怎么了,又是看错人,又是听错声的,难道是太过辛苦,引发身体不适,产生了幻觉?

    可这精力充沛,头脑清醒的,也实在不像啊!

    一时也想不明白,却听得王福贵嚷道:“要不小五你给大家唱个歌吧,就那个卖花姑娘,我觉得挺好听的。”

    易倾南扯扯唇角:“那是女孩子唱的歌,我才不唱呢!”想了一想道,“我换个新歌,你们都没听过的,如何?”

    众人齐声说好,易倾南清了清嗓子,开口轻唱。

    “春天里来百花香,

    朗里格朗里格朗里格朗,

    和暖的太阳在天空照,照到了我的破衣裳,

    朗里格朗格朗里格朗,

    穿过了大街走小巷,

    为了吃来为了穿昼夜都要忙,

    朗里格朗朗里格朗,

    没有钱也得吃碗饭也得住间房,

    哪怕老板娘作那怪模样……”

    她的声音并不似江玉涵唱惯了女声的那种尖细清亮,轻柔委婉,而是另一种干净清朗,生机勃勃,正符合少年男子未变声前的特质,演绎这样一首节奏明快琅琅上口的歌,实在是最合适不过了。

    众人开始还面带笑容,待听到后面,笑意收敛,纷纷握紧了拳头,歌里的老板娘,不就是那克扣月钱不发的大管家?可恶,真是可恶!

    易倾南曲调一变,转为更加轻快,激昂向上:

    “贫穷不是从天降,

    生铁久炼也成钢也成钢,

    只要努力向前进,哪怕高山把路挡,

    朗里格朗格朗里格朗,

    遇见了一位好姑娘,

    亲爱的好姑娘,天真的好姑娘,

    不用悲不用伤,人生好比上战场,

    身体健,气力壮,努力来干一场,

    身体健,气力壮,大家努力干一场!”

    易倾南唱完一段,因为记不住后面的歌词,便索性停下,见众人听得心驰神往,不觉暗自得意,灵机一动想到这首励志老歌,还蛮符合此时的心境,其努力进取发愤图强的寓意,也正好派上用场。

    一曲终了,大家都是热烈鼓掌,纷纷叫好。

    “小五,这歌真有意思,我听着都觉得身上有劲了,你再唱一个吧!”

    “是啊是啊,小五再唱一个!”

    易倾南端起茶杯直摇头:“去去去,你们想累死我啊,当我开免费演唱会呢?”

    对她嘴里冒出的新鲜词,众人这些日子也听习惯了,也懒得再多问,继续喝茶说笑,聊着聊着,王福贵不知那根神经搭错了,忽然冒出一句:“对了小五,你这名字不是大名,是小名吧?人家二虎都用本名了,你怎么不改过来?”

    易倾南心里咯噔一下,暗骂了句二愣子,自己有言在先,千叮嘱万叮嘱,要他俩别在人前透露三人早就相识的事来,谁知还是没忍住!

    陆大庆见她没答话,立时就反应过来了,笑道:“易小五不就是他的本名么,难不成还另有名字?”

    易倾南眸光微闪,朝那傻子狠狠瞪过去:“怎么,你觉得我这名字不好么?易小五,又简单又好听,可比你那王福贵好多了!我大名就叫这个,惹到你了么?”桌子下面找准他的脚面,掐准力道,不偏不倚一踩。

    王福贵吃痛,在她特殊关照的眼神注视下没叫出来,大概也是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嘿嘿憨笑道:“好听,好听,但就是觉得你人长得俊,又那么聪明,应该有个更响亮的名字,像小江名字就不错,听起来挺有学问的……”

    “你懂什么,名字只是个代号而已,关键还是要看这个人。”易倾南小心转开话题,循循教诲,“再说了,我们周围的人,名字也很普通嘛,也没觉得有特别好的……”

    “有啊。”常宽朝房门方向小心望了望,压低了声音道,“裴夜,这名字就好。”

    “陪夜?姓裴,名夜?”易倾南大笑出声,似是听得隔壁有人在重重咳嗽,但她只顾着自己笑,毫不在意,“哈哈哈,还不如叫陪床呢!这谁啊,是你认识的吗,给取这么个傻不拉几二百五的名字!哎哟,那当爹妈的到底是怎么想的?”

    众人你望望我,我望望你,面面相觑:“小五你开玩笑吧?你不知道?”

    易倾南瞧着他们的神色,慢慢止住了笑:“我应该知道吗?这人很出名?也住这上京城里?”看着那一张张古怪忍笑的面容,倒是觉出不对劲了,侧头朝王福贵低叫,“卖什么关子,快说,是不是我也认识的?是府里的谁吗?”那府里姓裴的应该不少吧,单她知道的就有裴宝,不知道的自然更多,得赶紧问清楚了,免得稀里糊涂就得罪了人。

    王福贵被她一瞪一吼,当真是哭笑不得:“不是吧,小五,这世上所有人都知道的名字,你竟然不知道?”

    易倾南吼道:“我知道什么啊,有话就说有屁就放!你到底说不说!”

    “说!我说!”王福贵赶紧应道。

    没等他说出口,房门咯吱一声开了,有人站在门外面无表情道:“主子有令,你们几个吃好了就赶紧走人,要再胡说八道,回去家法伺候!”

相见欢 第七章 人生何处不相逢

    来人那一身灰衣,易倾南是最熟悉的,正是府里唯一的一等家丁,她那便宜哥哥裴宝,真是说曹操曹操到,刚刚才想到他来着,突然就冒出来了。

    裴宝出现在这里也是偶然。

    他作为裴夜的随侍,日常生活都是与之形影不离,好在自家主子是个特别好侍候的,平日不是上朝就是回府,再有就是去京郊营地训练兵马,除此之外几乎没有别的去处,而这一天等到裴夜下了朝,刚走出宫门,就被康亲王宁彦辰拦住,硬要拉来这老字号酒楼,说是掌柜新酿的青杏酒滋味绵长,很是不错,对于这位闲散亲王的邀约,自家主子向来都是拒绝不理的,今日也不知是怎么了,居然轻轻点了头,这不,主子都来了,他这做下人的自然也得寸步不离跟着。

    裴夜和宁彦辰一来就上了二楼,本来是选最深处的乙三号雅间,谁知那养尊处优的康王爷非说这雅间太小,坐在里头憋得慌,又换去了隔壁的乙二号。

    因为是上酒楼,又是来往于闹市区,身着朝服多有不便,两人在到来之前已经换过便装,宁彦辰穿的一身月白色翻领对襟长衫,衣领袖口均是滚金边,发冠上镶着颗圆润的明珠,腰间悬一枚翠**滴的玉玦,低调中彰显尊贵,更衬得面容清俊,气质潇洒,而裴夜则是穿的是一身玄色武士服,紧领窄袖,头发只用根碧玉簪挽起,英挺冷峻,绝艳无双。

    两人来时尚早,酒楼里也没什么人,倒没引得惊艳围观的状况,因为宁彦辰是这酒楼的常客,对于这位亲民和善的王爷,掌柜见惯不惊,并未做过多安排,直接坐了雅间,酒菜都是拣顶级的上。

    这老字号在上京城里名气不小,客似云来,到了午时饭点,就听得楼上楼下一片喧哗,好不热闹,又过一会儿,隔壁的小雅间也来了食客,闹闹嚷嚷落了座,开始七嘴八舌说话。

    德福记二楼上共有五间雅间,划为甲乙两种,宁彦辰为图个清静,免人打扰,这才选了楼道最深的两间之一,不想这两间房却有一处玄机,便是原本并无乙三号雅间,而是乙二号太过狭长,加之酒楼生意日益红火,原先的四间雅间不够用,这才从乙二号里砌了一道隔墙,又做了屏风花架等等装饰,生生隔出个小房间来,编为乙三号。

    这隔墙不比楼上其余房间的砖墙,乃是两层木板架设而成,上面再抹上一层灰浆,刷上与四周墙体同样的颜色,根本看不出来,唯一的缺点却是不甚隔音,寻常人等倒没什么,像他俩这样身怀绝技的高手,耳力敏锐,只要稍微凝神,便是将隔壁的说话声听得清清楚楚。

    此时菜也吃得差不多了,裴夜本是要走,只被宁彦辰挽留着再喝会儿酒,正在拉扯,就听到易倾南那番关于国防部长的言论。

    宁彦辰微微错愕,便是笑道:“是你府里那个小家丁呢,倒是真巧,在这里碰上了,既然这般有缘,那就——”转头,朝向旁边添酒的小二道,“叫你家掌柜再上几个热菜来,还有,跟掌柜的说,隔壁那桌的饭钱,也一并算在本王账上!”

    裴夜瞥他一眼,却对那还没离开的小二道:“不用记账,等下现钱支付。”

    宁彦辰张了张嘴,好笑道:“明明说好是本王请客,你抢什么?最近是不是有什么好事,突然变大方了啊!”

    裴夜淡淡道:“这桌自然是你请,我说的是隔壁。”

    宁彦辰轻叩下桌面:“你什么意思?”

    裴夜答得随意:“没什么意思,我的人,自当由我来管。”

    宁彦辰蹙眉,这话听起来真是无比的怪,可错在哪里,一时又说不上来。

    然后就听得隔壁开始抢食,言语笑声一浪高过一浪,裴宝听得皱眉,正要出门喝止,却被宁彦辰伸手拦住,轻笑:“随他。”

    正觉得跟裴夜喝酒太闷,少言寡语,无甚乐趣,可巧来了群小家丁,天真烂漫欢声笑语的,听的人也跟着心情大好。

    可听着听着,趣事讲完,就开始骂人了。

    这骂的是府里那位郑大管家,骂他克扣月钱,骂他表里不一,宁彦辰一边听一边去瞧裴夜的脸色,却见对方就像是没听见似的,只浅斟慢饮,丝毫不为所动。

    宁彦辰懒得理他,竖起耳朵倾听,却又听见一句“身为将军府的人自然要维护将军府的声誉”,一时没忍住,便是笑出声来,这小子,运气忒好,拍马屁倒是拍得自然流畅,意想不到的成功!

    起初他叫裴宝不要过去干涉,也就是一时好玩,此刻却是大感兴趣,津津有味听下去,又过一会,就听见那易小五开始唱歌了。

    原想到那易小五只是个编戏曲写话本的,顶多能唱点多愁善感的小曲,没想到却是首鼓励少年人努力向上别彷徨的歌,曲调与现时流行的曲风截然不同,轻快爽朗,朝气蓬勃。

    “不用悲不用伤,人生好比上战场,

    身体健,气力壮,努力来干一场……”

    尤其这最后几句歌词,不仅是令他微微动容,就连坐他对面的裴夜也是眸色深沉,隐有变幻。

    “你的这个小家丁,可真是不简单哪……”这声感叹,却是发自内心的,从那城南堂口后棚里的初见,虎头探出,憨态可掬;到裴府寿宴戏楼上的再会,人兽大战,满台追杀;再到审讯室里的重逢,全新亮相,俊俏后生;还有家丁招募会上的突现,力拔山兮,一斧定音……哪一次不是让人耳目一新,充满了意外与惊喜!

    宁彦辰开始后悔,早知道这小家伙这么有意思,当初就是搬出皇帝兄长的名头,圣威相压,皇权相逼,也得把他给要到自己的王府里去!

    端起酒杯饮下,正感郁郁,却又听得那声“裴夜”的疑问句,敢情这小子还不知道他家主子的大名,忍俊不禁,一口酒险些喷出来,不由得重重咳嗽,谁知更惊骇的话还在后头——

    “哈哈哈,还不如叫陪床呢!这谁啊,是你认识的吗,给取这么个傻不拉几二百五的名字!哎哟,那当爹妈的到底是怎么想的?”

    然后就看着对面那张千年不变的冷脸愈发黑沉,逐渐崩裂,竟有丝恨恨咬牙的表情一晃而过,虽然转瞬即逝,快得不可思议,但他敢说,绝对不是错觉!

    哈哈,有好戏看了!

    那不知好歹信口开河的小家丁,就等着受死吧!

    最好是被斥骂被打压被冷落被欺负,在裴府混不下去,他便勉为其难上来接手,带回自家府里好好调教,未来的日子预计不会无聊寂寞了……

    宁彦辰越想越是开心,也不知裴夜招来裴宝低低说了句什么,裴宝便大步出门去了,那方向正是隔壁雅间。

    “走了。”裴夜敲了下桌面,也不管他听到与否,起身就走。

    “喂,怎么说走就走啊,还有菜没上呢,说你的人又不是我,甩什么脸子……”宁彦辰随步跟上,低声诅咒,过来正好撞见裴宝推开门,在门口面无表情道,“主子有令,你们几个吃好了就赶紧走人,要再胡说八道,回去家法伺候!”

    屋里少年们听得这句,却是茫然无措,他们对裴宝不熟,只认得那身灰色的一等家丁服,还在猜测这话里的主子是何许人,倒是易倾南站起来,目瞪口呆,再看清他身后那两道飘然而去的身影,更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运气。

    不是运气,而是……星运!

    这星运却不是普通的好,随便找地方吃个饭,门一开,走过去的居然是将军,还有王爷!

    他们……刚刚就坐在隔壁吃饭?!

    裴宝对上她震惊的眼神,颤抖的手指,冷冷点头:“没错,将军和王爷方才就在隔壁,你们说的话,全都听到了。”说罢转身就走。

    易倾南拍拍胸脯,长舒一口气,还好还好,刚刚虽然众人将郑直大骂了一通,但自己尽说将军府的好话,极力维护将军府的声誉,总算是功过相抵!

    转过头来,却迎上四张垂头丧气愁苦不堪的脸,一个个捶胸顿足,悔恨莫及。

    “完了,小五!这下可完蛋了!”

    “早知道将军就在隔壁,就是打死我,也不该说出他的名字来!”

    易倾南看着他们的神色,又听着常宽这句话,脑子里灵光一闪,有丝醒悟:“你是说,那个裴夜,就是大BOSS的大名?裴大将军,名字叫裴夜?!”

    “是啊!”常宽还以为她是装的,但看她的表情,却又不像,“这如雷贯耳家喻户晓的名字,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

    老天,果然是!

    “我刚刚怎么说的来着?”她抱着侥幸心理低问。

    常宽同情看着她:“你说,陪夜,还不如陪床。”

    江玉涵补充:“你说,傻不拉几二百五的名字。”

    王福贵极其难得记性灵光一回:“你还说,那当爹妈的到底是怎么想的!”

    “你们确定,都是我说的?真的都是我说的?”易倾南哭丧着小脸,见众人齐齐点头,回想起裴宝那句警告,真是连想死的心都有了。

    就算真如他们所说,裴夜这个名字威震四海响彻天地,就连街上的蛇鼠蚁虫阿猫阿狗都知道,但她作为一名异时空远道而来的穿越女,又如何得知?

    还有啊,那些上京百姓时时将他挂在嘴边念叨,开口闭口都是裴大将军,英雄事迹传遍街头巷尾,可没一个人敢称呼他的本名,那府里的众人便更不用说了,如果不是今日无意说起这个话题,她怕是这辈子都不知道!

    瞪了常宽一眼,这家伙也是,早不说晚不说,偏偏在这个时候说!

    还有王福贵,口没遮拦的蛮子,要不是他开了头,谁会想到去评说人家的名字!

    当然,最应该怪的是自己,聪明一世糊涂一时,连自家主子的名字都没弄清楚就进了府,还想脱颖而出,步步高升……简直是白日做梦!

    还不知回去会遇到什么样的惨事呢,实在不敢想……

    在遭遇了进府以来最大的打击之后,易倾南此时哪里还有心情再坐下来喝茶,颓然站了一会,便默默走下楼去,其余四人也垮着脸跟在她身后。

    “掌柜的,结账。”她手扶着柜台,说话有气无力。

    那掌柜翻了翻账本,笑道:“承蒙惠顾,客官的帐已经有人结了。”

    “什么?”易倾南听得一头雾水,“谁结的?”

    掌柜奇怪望着她:“乙二号的客人啊,就是那名灰衣服的小哥,他没告诉你吗?”

    易倾南嘴巴张得大大的。

    灰衣服的……是裴宝!

    偶的天,他居然帮自己结了帐!

    啥意思啊,自己不是说错话得罪了主子吗,怎么还帮忙结账,难道说……

    易倾南那颗已经沉到谷底的心又慢慢浮了起来,回想起当初在马车上那裴大将军给自己吃饼的情景,禁不住一扫阴霾,眉开眼笑。

    人家是身经百战位高权重的大将军,心胸自然不是一般的宽阔,怎会跟自己这种无名小卒一般见识?

    从这裴宝买单这件事上就可以肯定,他没生自己的气!

    众人就见她小脸上一会儿阴一会晴的,刚刚还是遍布黑线,转眼间又是笑眼弯弯,王福贵大着胆子伸手去摸她的额头:“可怜的小五,被吓傻了……”

    “去去去!毛手毛脚的,别把你的臭汗抹我脸上!”易倾南一掌打掉他的大手,跟掌柜点点头,便是神情自若,大摇大摆往外走。

    “小五,等等我们!”

    四人快步跟上,虽心有余悸,却还是壮胆起誓,边走边七嘴八舌说道:“今日也不是你一个人说错话,我们不是都有份吗,大伙一起回去给将军认错,要罚就罚我们五个!”

    “没错,我皮粗肉厚,如果要挨打,我就挡你前面!”

    “我们以前演过许多负荆请罪的剧目,要不我去找点荆条来,自己把自己绑了?”

    “是打是骂都认了,月钱我也不想了,最怕就是赶我们出府怎么办?府里有吃有住的,我还真舍不得……”

    “我也舍不得!”

    “我也是!”

    “好啦!”易倾南挥手止住众人脑子里想入非非自我虐待的戏码,语气轻快道,“还有半天假,大家说,想去哪里玩?”

    “小五。”常宽唤了一声,面色正经,语重心长道,“你怎么还想着玩啊,我们还是赶紧回府,让周管事给帮忙出个主意吧,我觉得他人挺好的,应该信得过!”

    易倾南见他们个个都是神情焦虑的样子,不觉笑道:“你们就相信我吧,将军不是那么小气的人,我打包票,不会有事的!”

    众人听得半信半疑:“可是刚刚他看起来很生气,头也不回就走了。”

    “他是大人物,我们是小虾米,却在同一座酒楼碰上,你以为他还跟你打招呼啊?这样掉价的事,自然是觉得尴尬,所以就匆匆忙忙走了,懂不?”易倾南歪理说尽,便是推着他们朝前,“天塌下来还有高个子的撑着呢,事情已经发生了,你这会儿站在这里就算想破脑袋也于事无补,走吧,一个月才有一天休息,得好好珍惜才是,我们接着逛街去!”

    众人见她一副胸有成竹镇静笃定的模样,勉强放下心来,继续往前走。

    一路上易倾南为了让大家高兴,挖空心思说笑话,还在街边的小摊上买了不少零碎物事,什么彩面人,什么小风车,什么糖饼,什么香酥肉卷,玩的吃的都有,另外还给寝室里买了个针线盒,一把桃木梳,外加一面小铜镜,虽说只是最低等的家丁,但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谁都想打扮得光整顺眼,在府里行走也教人挑不出错处。

    走着走着,眼看手里的玩意儿越来越多,再看看两旁商铺里琳琅满目的货品,少年们也逐渐忘了之前的不快,东瞅瞅西望望,看着什么都觉得稀奇,脸上也重新露出笑容来。

    等走到个街口,易倾南停下来,指着路边一棵大树道:“你们在这里歇下脚,等我一会,我刚刚看见个熟人,过去说句话就回来!”

    “哎,我陪你去吧——”陆大庆叫了一声没唤住她,不由得小声嘀咕,“这上京城里你哪里来那么多熟人……”

    易倾南脚下匆匆,健步如飞,三步并作两步折返回去,趁那几人不备,闪身钻进一间小小的布料铺子。

    她最近几日胸部胀痛得厉害,并伴有往外鼓起的症状,看来小花蕾已经开始发育了,这夏天衣服又穿得少,只薄薄的一层,只怕快要遮不住,得及时准备,不能再耽误了。

    方才路过这家布料铺子,瞥见门口堆着些边角余料的素色棉布,她就暗地留了心,这个时代的富人贵人们都流行穿那绫罗绸缎,棉麻质地的布料则是平民百姓的选择,殊不知,对她而言却是最适合的选择——做那束胸的布带,再有便是以后会用上的月事带。

    没办法,虽然她好生想念前世的38公分甜睡夜用ABC,但就地取材,只能将就了。

    易倾南心里盘算着批发和零售的价格差,一进门就指着那堆布料,直截了当地问:“请问店家,这些布料我全要了,总共多少钱?”

    谁知那店家还没答话,铺子里早来的客人听得挑眉,倒先开了口:“你买这个做什么?”

    易倾南听着那低沉的嗓音,心里咯噔一下,怎么又是他?

相见欢 第八章 误伤

    竟是裴夜,她那将军主子!

    易倾南差点没吓晕过去,心里有鬼,脸色便是微微发白,慌里慌张行了个礼,低唤了声:“主子……”

    流年不顺啊,刚刚路过的时候,这店里明明没顾客的,怎么一下子又冒出个大BOSS来?

    眼角余光瞥见那店家正在搭了竹梯,爬到货架上方在找布料,忙得不亦乐乎,只转头看她一眼,对于下方的动静自是没甚反应。

    心思转动,便向裴夜又鞠了一躬:“多谢主子大人不记小人过,还帮小人付账,大恩大德,没齿难忘,小人日后做牛做马,肝脑涂地,在所不辞!”感激恭维的话说得顺溜,而自己犯下的错误则是轻描淡写,一笔带过。

    不管怎样,总是及时认过错了,海阔天空,再无顾虑。

    裴夜坐在店门旁边的太师椅上,轻轻点了下头,站在他身侧的裴宝心领神会,沉声道:“主子问你话呢,你买这些零碎布料来做什么?”

    不是都转移话题了吗,怎么绕了一个圈,又给扯回来了!

    易倾南垂下头,瞅着自己平板的胸部,这女儿身份应该没被发现,只是碰巧遇上罢了,她在心里安慰自己,定了定神,做出一番低眉顺目的卑微姿态,小声应道:“回主子,小人是买来在闲时做点小玩意。”

    裴宝见裴夜默然不语,便瞥了一眼那堆颜色杂乱的布料,替自家主子继续发问:“你要做些什么小玩意?”

    易倾南简直是恨死他了,她买什么东西是她的事,管得着嘛!

    老子做束胸布,还有月事带,是不是给你也做一份?!

    可大BOSS还在那里坐着呢,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易倾南暗地咬牙,只不动声色走过来,在布料里翻了翻,捞起一截米白色的碎布,解说道:“这个,可以做一件短褂,穿着睡觉凉快,还透气。”又从中找出几段红的黄的绿的碎布道,“这些个,可以缝个小老虎的玩具。”越说越是顺口,最后又翻出一小匹青色的布头来,笑道,“还有这个,又结实又耐脏,就给福贵做条亵裤,十天不洗都看不出来!”

    裴宝听得抚额,这些小家丁可真邋遢,一点不讲卫生,十天不洗亵裤,哪还不得熏死个人!

    此番回答听起来也没什么破绽,想想也没什么要问的,便转头过去请示裴夜:“主子,你看是……”

    易倾南低头静立,忽听得店内深处笃笃笃几声,似是有人在轻叩墙壁,三长两短,颇有节奏感,要不是她耳力较一般人灵敏,还真听不出来,抬眸却见那大BOSS慢条斯理站起来,丢下一句:“回去三天之内做个小老虎交给裴宝,带给我过目。”说罢径直走出店门,漫步而去。

    “主子的话,你可记住了!还有,要爱干净,内衣裤要天天洗——”裴宝从袖中摸出一小锭银子,啪的一声放在柜台上,随手取过一匹石青色的布料,不再理她,仰头唤道,“掌柜的,不用找了,我们就要这一匹!”抱着布匹,脚下抹油似的,追他那主子去了。

    易倾南看得一愣一愣的,这来得莫名,去得匆匆,一个比一个跑得快,什么意思啊?

    左看右看,也没看出这铺子有何稀奇,只是个地段略偏的小店,怎么会引来她那将军主子登门?

    “你要这碎布料是吧?”店家从竹梯上下来,抹一把汗,便是喜滋滋去拿那柜台上那锭银子,边伸手边随意道,“你若是全要,我就给你少算点钱,就三十文好了。”刚有笔大额进账,他也没成心做易倾南这笔生意,信口说了个数目。

    三十文买一堆零碎布料,可就不怎么划算了,欺负她年幼不是?

    “慢着!”易倾南眼疾手快,抢上一步将那银子抓在手里。

    “你做什么?”店家怔住了。

    易倾南在戏班子的时候,跟着钱通天天整理戏服,也识得些布料,算是小有眼力,只哼道:“你货架上那些倒也罢了,这放在下面的,别说是一匹,就是十匹也值不了这么多银子!”

    店家听得有丝心虚,道:“你想怎样?”

    易倾南挺了挺胸,大言不惭道:“你方才没听见吗,刚刚在店里的公子爷是我家主子,我主子有事先走了,特意留我下来,你就把钱找给我好了。”

    那店家方才人站在竹梯上,确实听得下面在叫主子,还瞟见这少年给人行礼,也没怀疑,只嘟囔道:“你没进来之前,我可跟那位公子爷谈好价钱了的,五百文一匹……”

    “那好,五百文就五百文!”易倾南朝他摊开手掌,“我家主子可是给的一两银子,你把余下的钱找给我吧!”

    这个时代的一两银子折合成铜板,便是整整一吊钱,也就是一千文,除去他报出的五百文,还有五百文呢!

    易倾南见那店家愣着,继续道:“还有啊,我家主子买了整整一匹布呢,价钱给得高高的,这些零碎布料嘛,就当是附带的赠品,也不必再算那几个小钱,免费送我好了,你就当是蓄个老买主,下回有需要我们再来找你买,今后有合适的生意也帮你介绍,但你要是觉得不愿意——”她话锋一转,满不在乎笑道,“那也没关系,我家主子还没走远呢,一手退货,一手退款,我们再去别家便是。”

    “别,小哥,就照你说的还不成吗?你再看看,还选点什么不?”那店家见她作势欲走,赶紧拦住,一匹普通成色质地的布匹就买了五百文,已经是大赚了,他巴不得蓄个这样不识货的老买主,又怎么会将之推出门去,便宜同行?

    易倾南心头暗喜,表面却自是镇定,往店里随意看了几眼,便是摇头道:“今天事情多,暂时不选了,等下次有空的时候再仔细瞧吧。”

    “行,小店也在这里做了十几年了,价钱公道,童叟无欺,绝对让小哥满意!”店家手脚麻利收下银子,找了散钱,用根麻绳仔细拴上系好,再将那堆布料用张葛布包好,打了个包袱,一并捧到易倾南面前,殷勤道,“小哥慢走,记得我这泰和记的招牌,下回再来哦!”

    “好说好说。”易倾南将包袱背在肩上,铜钱放入腰袋,末了又觉得这店家还不错,挺上道的,便又回头笑道,“你这铺子位置太背,想必平日里生意也一般,我教你个做生意的法子,今后客人在店里买布,若是整匹整匹的买,你就送点碎布头啊,珠扣啊,花边啊,绣纹啊之类……”

    店家嘴巴微张:“可我这店里只卖布,没这些东西。”

    “笨啊你,没有就去别家店里买点啊!”易倾南瞪他一眼,“这些都是做衣服用得上的,小恩小惠,一来二往,东西虽不值钱,却能让客人觉得你人实在,心里存个好印象,往后有需要自然愿意再来……个中奥妙,你自己想想吧。”

    店家杵在门口,眼看那少年迈开大步远去,站了许久,突然一拍脑袋,喜道:“我这会儿就买那珠扣花边去!”

    易倾南走得远了,自然不知道他这说干就干的心思,更没想到自己这一番话,将来会成就一家人气旺盛的大布庄,她只想到那四人还在前面大树下等着自己,只怕已经是颇不耐烦了,便是加快了脚步,一溜小跑奔了过去。

    果不其然,见她许久未至,少年们都有些着急,那王福贵已经在开始骂了:“这个小五,整天神神秘秘的,光让我们在这里等,他自己指不定找地方玩儿去了!”

    “去你的!我是做正事,赚银子去了!”易倾南几步走近,正好听得这一句,跳起来一个爆栗就朝他脑门上弹下去,“好你个王福贵,背地里尽说我的不是!下回请客没你的份!靠边站去!”

    王福贵哎哟一声,一见是她,呵呵笑道:“看吧,我要不这么说,你还不肯出来呢,你刚才躲哪儿去了,我们几个四处看都没看见你。”

    易倾南摸了摸沉甸甸的腰袋,一亮那包袱,不无得意:“我买了点东西,还顺道赚了点小钱。”

    今日出府真是星运高涨,财源滚滚,不仅吃饭有人买单,布料也有人付钱,还白白得来五百大文,身上的二两银子有多没少,不是流年不顺,而是流年大顺,太顺了!

    至于在店里遇到大BOSS,她直觉事出有因,或有内幕,倒也忍住没说,只一口咬定是千真万确飞来横财,众人只当她吹牛,笑笑也没多问,当下一群少年又往前走,街边的景致越来越熟悉,却是来到当初她刚来上京时投宿的那片区域了。

    易倾南心念一动,忙招呼了众人道:“大家等等我,我以前在这附近借了点钱没还,这会儿就去还上。”

    因为有刚才的不良记录,少年们都不相信了,经她好说歹说,这才同意,但必须是就近跟着,她上客栈,进食铺,去医馆,大伙就在门口等候,不让她再有溜号的机会。

    说也奇怪,当初她利用裴府家丁的名头骗吃骗喝骗住骗医,在各处都有赊账白条,可如今进去一问,所有的欠款居然早已在一个月之前就被人还上了!

    虽然没说是谁,但听人家的口气,应该是裴府的人。

    易倾南蹙眉走出,倒是很快就想明白了,以自家主子在上京城里的身份地位,威望盛名,自然不容许有任何抹黑裴府的人和事,对于自己这个冒名作乱的麻脸小子,一方面集中火力加紧追捕,另一方面则是派人收拾残局,粉饰太平。

    那将军府里银子多得用不完,些许小钱,直接可以忽略不计,她也乐得捂紧自家口袋,从此外债尽消,悠然自在!

    在这种好心情的影响下,自然是又开开心心逛起来,出手也更加大方,沿途买了好多东西,王福贵和常宽成了得力搬运工,其余三人也都是提着拎着,双手不空。

    “小五你就消停下吧,这可是女孩子戴的发簪,我们都用不上啊!”陆大庆看她在家首饰铺子停下来,对着支珍珠簪子仔细端详,不由得嚷道。

    “我买来送人,不成吗?”这话倒是提醒了她,除了自己几个,府里还有那么多的同僚,虽说现时还不熟悉,彼此也没什么交往,但不能保证往后也是如此,总会有需要求人帮忙的时候,事先找机会铺好路子搞好关系,肯定是不会错的。

    还有众人的直接领导,顶头上司,那三等家丁的管事周林,虽然接触时间还不长,但她有种直觉,他是真的没什么私心,对待下属也是根据各自能力来安排工作,在这将军府里能做到这样,已经十分不错了,而且她仔细注意过他的眼神,虽然他对自己相较他人要显得宽待一些,但那眼神里却无杂念,而是平和的欣赏与喜爱。

    她并不是想要笼络行贿什么的,现在的她也没这个财力,只是在力所能及的范围,投其所好送点小礼物,就算是一种感情投资,他日终会有回报的。

    这日的晚饭也是在外面吃的,并没有像中午那样上酒楼,而是就近在路边找了家食铺,每人要了一大碗牛肉汤面,常宽吃了两碗,王福贵则是吃了三碗。

    饭后众人抚着胀鼓鼓的肚子,打着饱嗝,拎着大包小包,无比餍足地往回走,一路走走歇歇,赶在关闭府门的前一刻到达。

    负责门禁的是名着蓝衣的二等家丁,因为今日没能轮上休息,心情不是太好,一见众人,劈头就骂:“臭小子,头回出府就不知道自己姓啥了,没看见天都黑了吗,这么晚才回来!”

    “对不起对不起!下次绝对不会了!”易倾南抢上前去,点头哈腰道歉,并不忘奉上一只纸袋去,“这是城东最出名的五香蚕豆,送给大哥当宵夜的,一点小零嘴,不成敬意……”

    那家丁接过来揣进怀里,也没再骂了,面色缓和下来,便放他们进了门。

    小家丁们轻车熟路摸回了家丁苑,回了自己寝室,黄芩他们已经洗了澡,正沉闷躺在铺上一声不吭的,一见几人推门进来,除黄芩之外,其余四人都立时坐起来,眼底有着掩饰不住的小兴奋。

    “还以为你们不回来了呢……”章峰脱口而出,忽觉不对,望望黄芩,赶紧闭了嘴。

    “呵呵,怎么会不回来,这里就是我们的家啊!”易倾南朝他笑了笑,一步跨进屋中,将一大包物事甩在炕上,“喏,五香蚕豆,杂糖果子,芝麻糕,酥肉卷,全是好吃的!”也不管他们反应如何,又从布包里掏出其他物事,逐一摆放布置起来。

    夏天太阳烈,窗户上空荡荡的,那明晃晃的阳光会刺得人眼睛痛,所以她买了一截竹帘,唤了常宽一起爬上去钉上,再在台上放面小铜镜,旁边摆把桃木梳,也不藏着掖着,全是公用,另外还买了笔墨纸砚,只是最普通的质地,是用来教王福贵和陆大庆写字的。

    摆放完毕,自己看着觉得挺好,整个房间增添了不少生气,待转过身来,这才发现那包零食原封不动放着,那五人一动不动,没一个伸手去拿。

    “怎么,今天府里吃好的了,大家都不饿呢?”易倾南也不在意,笑着将布包收起来,随手放进江玉涵的柜子里,也只他的柜子整洁些,其余四人的柜子可真是又脏又乱惨不忍睹,其中气味更是难闻。

    被问到的几人都不说话,只那名叫做向东兴的少年低声道:“不是还没发月钱吗,你们哪来的钱买这么多东西?”

    易倾南还没作答,陆大庆便已按捺不住,冷声哼道:“这都是小五用他的卖身钱给大家买的,二两银子都花得精光,可没想到人家根本不领情,连个好脸色都没有!这种拿热脸去贴人家冷屁股的事,也只有小五才忍得住!”他可不知道易倾南的银子还好端端放在口袋里,只见得这新买的众多物事,也不知要花多少钱,是以心头愤愤不平,终是爆发出来。

    他这么一说,其余几人也是深有同感,看向那铺上几人的眼光已微生愤懑,偏生这时候黄芩淡淡来上一句:“又没人逼着你买,这些破烂玩意,我可不稀罕。”

    这一下可炸了锅,引发公愤了,王福贵第一个跳出来,指着他的鼻子就骂:“姓黄的,我可忍你很久了,别以为你比旁人多读几年书,识得点病症,就可以阴阳怪气嘲弄人,别人怕你,我王福贵可不怕!”

    黄芩冷笑着,点了点自己胸口道:“你有本事就来打我,来啊!我倒要看看你有没有这个胆量,敢在这寝室里动手!你这没人教没人养的蛮子!”

    “你说什么!”王福贵怒不可恕,想起家破人亡的惨局,不禁眼眶一红,一拳朝他面上揍过去!

    黄芩不躲不闪,硬生生受了他那一拳,接着便是捂住被打的面颊,张口便叫:“打人了,王福贵动手打人了!”

    王福贵气得不行,急红了眼,又是一拳抡过去!

    先前那一拳事出突然,易倾南没能拦住,眼看这后一拳又来了,赶紧扑过去拉他的手臂,这要真打起来,大家都得遭殃,谁知这王福贵真真是个蛮牛力气,此时气急攻心,潜力全都激发出来,出拳又快又狠,她根本拦不住,反倒被他手臂挥开,一肘重重撞在胸口上!

    好痛!

    易倾南啊的一声惨叫,登时捂胸蹲下,眼泪都迸出来了。

    完了,她那还没来得及打骨朵的小花蕾,出师未捷,惨遭重创!

相见欢 第九章 天赐良机

    她那声过后,场子里形势立变。

    江玉涵过来扶她,常宽与陆大庆冲上前加入战斗,对方阵营的章峰和高鹏远自然是帮黄芩,剩下的两人直觉想要躲开,无奈寝室狭窄,避之不及,那王福贵和常宽又是人高马大,手长脚长的,不小心身上捱了好几下,也是怒了,甩开膀子撞过来,见他们人多,江玉涵也忍不住了,跳起来帮忙。

    单挑,变成了群殴,你一拳我一腿,所有的人都陷入混战之中,到最后,少年们或多或少全都挂了彩,一个个鼻青脸肿的,躺在铺上直哼哼。

    “小五,你没事吧?”王福贵揉着被撞得乌青的手腕,侧过头问道,平日里看他身体挺好的,瘦归瘦,体力却是不错,怎么今天这么不经打,只一下就滑地上去了。

    “还好,死不了。”易倾南有气无力答应着,用被子将自己全身上下裹得严严实实,小手在里面试探着去摸那伤处,谁知轻轻一碰就痛得要命!

    怎么会这么痛啊?

    “要不你把衣服脱了,我帮你看看,我记得我当时没怎么用力的,怎么会伤得这样严重……”王福贵边说边是去扯她的被子,却被她死死攥住,压低声音吼道,“看什么看,老子是内伤,内伤知道不?!”

    王福贵还想再说,已被她一巴掌拍去一边:“明早还不知会怎样呢,趁现在还算风平浪静,赶紧,睡觉!”

    家丁苑也就这么大点地方,又是完工休歇的晚上,闹出这样的动静,脸上脖子上的红肿淤青一时半会根本消不了,自然是瞒不过去的,次日一大早,全苑都知道了新人们在寝室打架斗殴的事。

    周林将他们十人狠狠训了一顿,黄芩等五人的假期也取消了,全都留在府里反省,他没敢隐瞒,对大管家郑直如实作了情况汇报,还好,众人无一例外都一口咬定是因为室内逼仄,不小心碰撞到对方才引发矛盾,闭口不提易倾南买回零食物品的事,否则这满屋子的崭新物件怕是都要做充公处理。

    郑直的反馈意见来得很快,借此机会将菜鸟家丁的月钱名正言顺全部扣罚,要不是周林求情,说不定连下月的月钱也一并扣了。

    这一天对众人来说,不论在精神上还是身体上,都是严厉的惩处,年轻人血气方刚精力旺盛,所以才会打架,那就加倍派工,以往两天三天的活计便安排一天完成,全是脏活重活不说,完成不了就不许睡觉,非得让你累倒趴下,站都站不起来,才能彻底熄灭那丝躁动不安的心火。

    而对首先动手的王福贵,除了以上处罚,还多加一条,那便是当日三餐改为一餐,以示惩戒。

    这扣减伙食对于他这个大胃王来说,却比满清十大酷刑还要残忍,特别到了饭点,眼睁睁看着别人在饭堂里坐着吃饭,自己只在饭堂外手持扫帚打扫院子,肚子饿得咕咕直叫唤,口水从嘴边一直滴到胸口。

    虽说寝室里还有大包零食可以充饥,可是寝室的房门上还挂着大铁锁呢,活没干完,谁也别想进去!

    周林下了令,也没人敢予违背,给他送吃的过去,众人只能远远望着,报以同情的目光,可对不住了,兄弟还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呢,你就自求多福吧。

    话是如此,易倾南还是在饭桌上抓了两只菜包,趁人不备,偷偷藏在袖子里,等到大家聚在一起干活的时候,给陆大庆和常宽使个眼色,两人会意,佯作大声说话吸引周围人等的注意,易倾南趁机拉着王福贵溜去旁边甬道,将菜包塞到他手里,不迭催促:“快,赶紧吃,别让人看见了!”

    王福贵接过来二话不说就往嘴里送,他也是快饿晕了,就跟猪八戒吃人参果似的,一口一个,连嚼都没嚼一下,直接吞下肚去,末了还舔舔嘴巴,犹觉不足,眼巴巴望着她:“还有吗?”

    易倾南听得撇嘴:“还有什么啊,这都是我冒着生命危险给藏的!就你这肚子,跟无底洞似的,先垫着吧,等晚上回了寝室再说!”

    王福贵自然没忘江玉涵柜子里那一包零食,勾住她的肩,嘿嘿笑道:“我就知道小五对我最好了……对了,你的胸口还痛不痛?”

    易倾南缩了缩身子,从他掌下逃离开去:“不痛了!”这话自然是违心之言,实际一直在痛,痛得她骂娘!

    如厕的时候她悄悄解开上衣看了,左胸都有点肿了,可有什么办法,自己现在这身份,又没法找大夫帮着瞧瞧,这刚刚才过了休息日,下一次出府还不知是什么时候,连买点消肿化瘀的药膏都是不行,只得暗地忍了,期盼着它自己好起来。

    正想得郁闷,忽然听得不远处有人重重咳嗽,然后拔高了声音说话:“哎,今天的活还没干到一半呢……”

    是章峰的声音,她记得自己刚刚拉王福贵过来的时候,他和黄芩就在不远处,会不会是看到了自己二人的举动?

    十有**是肯定的答案。

    易倾南不敢怠慢,忙理了理衣角袖口,朝甬道口奔了过去。

    迎面过来一人,走得也急,又是个视觉死角,差点给撞上,好在易倾南反应得快,忙朝旁边跳开,那人也顺势扶住了墙,轻叱道:“做事这样毛毛躁躁的,难怪要被罚!”

    易倾南听着那嗓音有点耳熟,定睛一看,却是上回在厨房后院水池边上遇见的妇人之一,问她名字的那位,见是半个熟人,便笑着招呼道:“婶子!”

    “嗯,我记得你,你叫易小五。”那妇人点点头,目光却往甬道里瞧,“里面是谁啊?”

    “是我。”王福贵走出来,也是唤了声婶子,便自报家门。

    那妇人看看他俩,奇道:“你们俩躲在这里做什么?”

    “没,没什么,我们就说句话,这就出去干活!”王福贵生怕她看出端倪来,忙拉了易倾南出去,那妇人笑了笑,便往一旁去了。

    易倾南倒是记得章峰那声咳嗽和说话,自己当时只顾着想事儿,那妇人脚步轻盈,愣是没听出来,要不是他这一发声,难免不察,说出什么不该说的来,倒教旁人听了去。

    此时出了甬道便特意去看他,却见他和黄芩已经走远了,再转头回来看王福贵,不由得皱眉,这小子,嘴边还沾有包子屑,也不知那妇人看出来没有。

    想来方才章峰那一声,是在刻意示警吧,吃午饭的时候他就坐在自己身边,她的小动作他应该是看见了的,这会儿她把王福贵扯去角落里,傻子都知道两人是要做什么。

    经过昨晚那一架,对方阵营的少年们嘴上不说,心里可都对黄芩有点闹意见。

    要不是他肆意招惹,那急性子的王福贵也不会率先动手,当然,他的用意大家都明白,就是要用言语刺激,引得王福贵先行动手开打,他就扮演个挨打的弱者形象,让管事周林对那打人者生气动怒,予以处罚。

    可万万没想到,会因为易倾南的意外受伤,双方变成一场混战,而他偷鸡不着蚀把米,没得到想要的结果,却惹得上面发话,所有参与争斗的新人一律受罚,不仅取消了剩下的一天休息日,还把当月月钱全部扣罚。

    这一荣俱荣一败俱败的道理,易倾南早想到了,所以过去的二十来天里一直克制,并不与之产生冲突,但黄芩却没想到这么多,本来他平日出手就不大方,使唤起人来很有点少爷脾气,而今又意气用事,为了一己私欲连累大家受苦受累,他自己倒没什么,可别人就开始有想法了。

    同样是领袖,不比不知道,一比就给比下去了。

    所以从这日开始,章峰等人看向易倾南的目光有点不一样了,不论是一起干活还是同桌吃饭,少了过去的针锋相对,而多了些思忖与探究的意味。

    易倾南是何许人也,眼光毒辣着呢,看在眼里,慢慢也领悟过来了,心里虽然高兴,却并不予说破,现在只是量变,她还得加砖添瓦,趁热打铁,早日促成质变的到来。

    就这样过了两日,少年们起早贪黑,战战兢兢做人,勤勤恳恳做事,每天卖力干活,汗流浃背,总算是看到周林脸上露出了笑容。

    雨过天晴,易倾南也就放下心来,开始盘算给这位顶头上司送礼的事。

    他们几人虽然都是些菜鸟家丁,一般都是在外院劳动,没资格进入内院,但因为样貌生得俊,却比那些二等家丁们还要受欢迎一些,不管在哪里干活,总是备受关注,闲下来的时候也总会有些丫鬟婆子之类过来搭话,聊得多了,便会听到些这府里的人和事,有回无意提到三等家丁的管事周林,那嘴快的丫鬟便脱口而出:“周林啊,他家那口子也在这府里做事呢!”

    据那丫鬟说,周林的老婆姓许,做得一手好菜,因为周林的关系,在大厨房里做管事娘子,两人成亲十几载,感情敦厚,育有一双儿女,并没住在上京,而是都养在老家。

    那丫鬟还说,周林对他家娘子可好了,自己舍不得吃舍不得穿的,给他娘子花钱买东西却大方得很。

    根据以上情报,易倾南从一大堆物事里挑出了一只鎏银发簪,做工还算精细,梅花造型的图样也不会显得招摇,却是所买物件里最贵的一样,趁这日收了工,找了个机会,悄然给周林送了去。

    周林一开始是不收的,可易倾南却说了:“我这是给嫂子买的,嫂子在大厨房里给我们煮饭做菜,烟熏火燎的,我送个小玩意给她表示感谢,哪有什么关系?”

    周林看那发簪也是喜欢,想想便收下了,却没忘严正叮嘱一句,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可把易倾南给开心得,连声答应,春风得意往回走。

    回到寝室正好看见那几人在铺上翻着什么,瞥见她进门,江玉涵便指着那摊开的包袱,笑道:“小五,你这包里怎么全是碎布头啊?用来做什么的?”

    易倾南见得那一堆五颜六色的零碎布料,不由得一拍脑门,暗道糟糕,这两日夹起尾巴做人挣表现,力求咸鱼翻身,东山再起,却把这大事给忘了!

    她那大BOSS要的布老虎玩具,现在已经是第三天,而且天就快黑了,可如何是好?

    当下急出了一身汗,赶紧将江玉涵抓过来道:“小江,你会针线,快些帮帮我,我得赶出个布老虎玩具来!”

    王福贵和陆大庆都是笑起来:“小五你没毛病吧,都十几岁的人了,还玩玩具呢?”

    “又不是我,是别人要的,唉,跟你们一时半会也说不清楚,反正十万火急,做不出来我可就死定了!”她自己也是纳闷,她十几岁,那将军主子都过了二十了,却要玩玩具,不会是有什么怪癖吧?还有啊,他即便要玩,只要开个口,全京城的女子都会发疯似的做好送上门来,为何非要找上她?!

    想归想,怨归怨,可东西还是得做,忙找出纸笔,一边比划一边在纸上画出图样:“小江你看,布老虎,就跟我们演那个武松打虎时的道具差不多,只不过要小多了,个头差不多一个拳头的样子,肚子里就多塞些碎布撑着,要装得满满的,脑袋要大,身子要小,四肢都缩短,颜色要鲜艳,尽量做得卡通一些……”

    “卡通,是什么意思啊?”又听到个新名词,江玉涵忍不住问。

    易倾南在纸上一笔一笔勾画,头也不抬道:“卡通,就是可爱,我们上台那老虎是伤人的猛虎,必须威猛可怖;而这个是玩具……”画着画着,动作越来越慢,忽然间停了笔,豁然开朗,眉开眼笑,“这府里不是有现成的样板吗,我这就去求了来,照着做!”

    正愁进不了那小校场的库房,拿不到虎头呢,没想到却应了那句老话: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这不,机会来了!

相见欢 第十章 聪明反被聪明误

    就在易倾南兴高采烈往飞鹤园去的时候,裴宝正端了一盅银耳莲子羹立在裴夜的房前,轻叩房门:“主子,宵夜来了。”

    裴夜抬眸看他一眼,眸光又落回手持的书卷上:“谁送来的?”

    裴宝答道:“是表小姐让她的丫鬟送来的,说是表小姐亲自守着炖的。”

    裴夜点点头,声音清淡:“老规矩。”

    “是!”裴宝高兴答了一声,大步跨进,在墙边找了位置坐下,捧着那又甜又糯的汤羹,开心享用起来。

    “味道如何?”

    “挺好!”裴宝吃得头都埋进去了。

    裴夜看得扯下唇角:“这一年多你长胖了不少啊,该减减了,我可不想在身边养头猪。”

    裴宝闻言停了嘴,苦着一张脸道:“我也不想啊……”

    他也知道自己近来长得臂粗腰圆的,硬是从当年清瘦端正的少年变成了而今脸宽肉厚的肥佬,可有什么办法,自从这表小姐在府里长住之后,三天两头往园子里送东西,不是补品就是甜汤,要不就是宵夜,而他那主子一概收下,自己从来不吃,等人一走就顺手甩给他。

    那表小姐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娇主,说是亲自做,其实就是清波园小厨房给做出来的,而且每回都换着花样,什么栗子琉璃糕,什么核桃杏仁糊,什么蜜糖雪梨水,什么五色八宝粥,都是香香甜甜的味道,还份量十足,睡前这么一吃下去,体重那是蹭蹭往上涨,这还不算,最郁闷的是,习惯一旦养成,打死都改不过来!

    每次都在反省自责,也下定决心不吃了,但闻着那香甜味,却又忍不住食指大动,事后又捶胸顿足后悔贪嘴,偏偏那始作俑者,他的将军主子,时不时还要将他提醒敲打一番。

    这什么世道,真是没天理啊!

    裴宝捧着那半盅汤羹,涕泪长流,真是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

    忽听得啪的一声,裴夜合上书卷,看看天色,突然蹙眉问道:“今天是第三天了吧?”

    “呃?”裴宝张嘴。

    “那易小五今天没来找你交东西?”裴夜又问。

    “易小五……”裴宝这才反应过来,“还没来呢!这小子,肯定是忘记了!”

    不仅是易小五,连他自己也把这事忘得差不多了,要不是这会儿主子提起,还真想不起来。

    这可不能怪他,那什么布老虎的说辞,明明就是句玩笑话嘛!

    记得那天他跟着主子从酒楼出来,正好遇上宫里的总管穆公公,说是皇上有事急召康亲王入宫,说得个神情肃穆若有其事的,其实彼此心知肚明,肯定是那闲散王爷又在哪里惹了祸事,被人告到御前去了,皇上碍于颜面,只得差人拿他去讯问。

    宁彦辰一走,这主仆俩也没什么事,于是坐了马车打道回府。

    他这主子却跟别的高官贵人不太一样,别人上朝出行都坐轿子,这主子倒好,愣是要坐马车,可苦了他这贴身随侍,每天还要充当车夫的角色!

    不过话又说回来,记得主子刚回上京就职的时候,没改掉在沧州军营的习惯,却是骑马出行,在当时可是上京街头一大盛景,每天天还不亮,那些个大姑娘小媳妇老婆子就早早埋伏在街头巷口,等着一睹这少年将军的风采,主子一连几次都被围追堵截,险些误了上朝,这才改为马车,而且还是辆府里最寻常最不起眼的,后来又传出皇上指婚将军婉拒的传闻,再后来,裴府与沈家来往甚密,总算将众人心里那股子兴奋劲给消减下去。

    裴宝在车前一边回忆往事,一边悠闲赶车,裴夜在车厢里静静坐着,也不知在车窗里看到什么,突然轻咦一声,跟着便是打开车门跳下去,随他而去的还有隐在暗处的七星卫之一,天玑。

    他这七名侍卫乃是自幼收养的孤儿,经过长年累月的非人训练,最后成为死士,七人没有自己的姓氏名字,以北斗七星的名称相称,分别是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和摇光。

    这七星卫平日贴身相随,从不远离,即便是在裴夜出府上朝之时,也是轮流派出一人暗中跟着,司职保卫,此刻见主子跳下车奔进条小巷,便也跟了过去。

    裴宝却不知后面出了什么事,赶紧靠边停了马车,三步两步追进巷子,挨家挨户四处寻找,才终于在一家布料铺子将人找到。

    进门的时候,只见那店家正在搬竹梯,准备爬上货架去找布料,裴夜则是好端端坐在店里的太师椅上,一见是他,悄然比划了个手势,意思是天玑已经潜入探查,主仆俩只须在门口守着就行。

    裴宝方才在酒楼里倒是听得那两人低低聊了两句,据说那钦犯白沐并未出城,极有可能是躲在城里某处,也不知有什么阴谋诡计,近来御林军表面上没有动静,可暗地里却调动了不少人手加紧搜查,见裴夜面色慎重,不由得心头一惊,难道刚刚就是发现了那白沐的踪迹?

    主仆俩长年朝夕相处,素有默契,他一个疑虑的眼神过去,裴夜便是轻轻点头,没错,他正是因为无意中瞥见巷子里一名行人像是白沐,才跳下马车追进来,谁知追到这铺子附近,那人影却消失了,不得已,只好让天玑进去找人,自己佯作顾客进店选布,实际却是镇守门面堵其出路。

    两人没想到,钦犯没堵到,却堵到个休息日出府游玩的小家丁。

    这便是易倾南会在那深巷小店遇到大BOSS的缘由,后来天玑在里面敲墙传出暗语,说是没能追到人,主仆俩这才匆匆而出。

    而那句什么三日之内做布老虎玩具的话,裴宝一开始就没当真,只当是主子跟这小家丁开的个玩笑,所以此时被问及,愣了半晌才回过神来。

    “这小子,倒是把我的话当耳边风了……”

    听得裴夜自言自语,裴宝赶紧附和,还不忘添油加醋汇报:“是啊,这臭小子也忒不懂事了,主子你亲自下的命令,竟然左耳进右耳出,压根没放在心上!要不我把他找来教训一顿?周林性子软脾气好,铁定是压不住他的,光靠点增加劳作的处罚哪行?!”一想到那小子竟然一斧头劈了将军府的旗杆,他便来气,将军大人大量不予惩处,可他心里堵得慌啊,庄严威武的大将军府,岂能让一个毛头小子随便撒野?!

    “处罚?增加劳作?”裴夜挑了下眉。

    裴宝点头道:“主子你还不知道,我听说那帮新进府的小家丁前晚在寝室里打架斗殴,打得个鼻青脸肿的,个个都受了伤挂了彩,后来被周林知道了,罚他们三天的活计一天之内完成,还罚不准吃饭,最后被扣了这月月钱……”他也是听人说起,并不太清楚内情,是以讲得含含糊糊,待说到扣罚月钱一事,忽然想到那天在酒楼里一群小家丁拍着桌子骂郑直的情景,默然闭了嘴。

    裴夜听罢,略想了下,只淡淡一笑:“挺好,也当是杀杀他的傲气。”

    裴宝听他这么一说,更是来劲了:“嗯,我估计啊,这臭小子这两天肯定是累得瘫下了,所以压根就忘了做布老虎的事,正好,逮着这错处,好好罚他一罚,主子觉得如何?”

    裴夜哼了一声,瞥他一眼道:“话说你这身形越来越壮实阔达,可心眼怎么没跟着长啊,那易小五哪里得罪你了,让你转弯抹角想要对付他?”

    裴宝嘿嘿笑道:“我这不是气愤他对主子不尊么,就是干活再累再苦,主子交代的事情也一定得完成,就算有苦衷,也总该来禀报一声吧?”其实那易小五倒也没得罪他,只是不知为何,他对那小子直觉喜欢不起来。

    话刚说完,就听得门外有人禀道:“将军,家丁苑的三等家丁易小五在园外,说是有事想见裴宝。”

    裴宝冷不防会是这样的结果,微微一怔,就见裴夜摆手道:“既然是找你,那就赶紧去吧。”

    这个臭小子,早不来晚不来,偏偏是这会儿过来!

    裴宝一路都在低低诅咒,等到了园子大门处一看,不由得乐了,那小家丁两手空空而来,摆明了是没完成任务!

    “易小五,将军让你做的布老虎呢?”他背着手慢慢走过去,清了清嗓子,端起前辈的架子,明知故问。

    “裴宝哥。”易倾南可不知他这曲曲绕绕的心思,唤了一声,满脸堆笑道,“就快做好了,但是还差点小物件,这两日大家都被禁了足,也没法出门去买,这眼看着期限快到了,我也挺着急的,想啊想啊,这脑袋突然开窍,想出解决的办法来了!”

    裴宝不知是计,顺着她的话问道:“什么办法?”

    易倾南笑眯眯道:“以前戏班子的道具行头不是就放在府里吗,裴宝哥还记得那只虎头不,那都是现成的物件,要什么有什么,我也不用去买了,直接在上面摘取便是!”

    裴宝迟疑道:“但那些东西没在此处,都乱七八糟堆在小校场的仓库里……”

    “所以我这不就来找裴宝哥你帮忙了吗——”易倾南接过他的话来,眼露恳色道,“小校场就在旁边,裴宝哥,你带我去找找,就一会儿工夫,我把那挂件找出来赶紧回去缝上,要不就没法向将军交差了!裴宝哥,你就行行好,帮我这个忙吧,我可一辈子记住你的恩德了!”

    裴宝被她左一声哥右一声哥,叫得身心绵软,怨气渐消,那甜甜腻腻清清脆脆的嗓音听在耳中,心里虽然稍觉不妥,可脑袋却不由得轻轻垂下。

    “真好,裴宝哥你答应了!哈哈,我就知道你是个好人,心底善良绝世无双的大好人!”易倾南眼眸晶亮,笑靥如花,嘴里胡乱嚷着,拉着他就往小校场的方向跑,“快点快点,我们这就过去,顶多就一刻钟时间,不会耽误你服侍将军的!”

    她在过来的路上已经想了又想,都考虑好了,进那仓库的理由从拿样品变成了取零件,这样一来目标缩小,更不易引起怀疑,至于那将军主子要求的布老虎,自然是做不出来了,先撒个慌稳住,等她得回了圣焰令,认骂认罚,心甘情愿!

    此时天色尽黑,裴宝见她如此执着,只好在门房取了一只灯笼提着,带着她朝小校场的方位走去。

    待走到那片桃林前,裴宝面色一整,回头提醒道:“你可小心了,这林子是有玄机的,千万不要乱走,紧紧跟着我!前一阵有个武功高强的刺客去硬闯,结果受了重伤呢!”

    易倾南吓得吐吐舌头,寸步不离跟在他身后,暗赞自己今日真是聪明透顶,睿智过头,抓来这么个绝好的机会,要让她自己去瞎蒙乱闯,还不知会捅出什么篓子来!

    走着走着,不经意往后一瞥,突然跳起来,低叫:“啊,有鬼!”

    裴宝皱眉:“那不是鬼,那是将军的侍卫。”忽然想起来,七星卫们今日被主子派出另有任务,没一个在府里,忙回头去看,只见四处风吹树梢,黑影斑驳,哪里有半个人影!

    “鬼什么鬼,你自己就吓自己吧,没见过这么胆小的!”裴宝骂骂咧咧又往前走。

    易倾南扁扁嘴,甚是委屈,自己刚刚看到有个黑影一晃而过,谁知道是将军的侍卫啊,那些侍卫也真是,天黑了不在自己房间里待着,跑到这林子里飞来飞去,装神弄鬼的!有病啊!

    两人一前一后走着,没多久就穿过了桃林,来到一片平整宽阔的空地,空地边上立着几间平房,裴宝走到当头一间的门口,推了一推,却发现门上挂着铁锁,被锁住了。

    “上了锁的,钥匙应该在将军的侍卫那里,要不我回去禀报将军,明天白天再来吧。”裴宝说着就要往回走,想来也是,他可是府里的一等家丁呢,跟个新人计较什么,这小子虽然行径可恶了点,但嘴巴甜,态度好,多接触几回也不那么讨厌了,回去帮他在主子面前说两句好话也就是了。

    易倾南可不愿意啊,好不容易才逮着机会站在门口了,只一步之遥,哪能再等?所谓夜长梦多,明天还不知是什么样的状况呢,她嘴里答应着,脚下却不闲着,直直朝那屋后快步过去:“哎,裴宝哥,等我一下,我先去那边撒个尿,憋不住了!”

    “怎么这么麻烦!”裴宝骂了一句,叮嘱道,“离屋子远点,免得一股子尿骚味,回头要被他们几个说的!”

    “是是是!”易倾南跑得飞快,转眼就到了屋后,在墙壁上这里摸摸,那里敲敲,突然手一顿,竟摸到一扇微微开启的窗户,来不及多想,翻身而上,一把拉开。

    屋子里光线幽暗,她弓身停在原处,正想着如何将裴宝手里那灯笼给弄过来,谁知背后风声微起,光影一晃,灯笼瞬间便到眼前!

    “你想要这个,是吗?”那声音冷淡响起,近在咫尺,却似来自遥远的天边。

    易倾南目瞪口呆,只觉得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相见欢 第十一章 报恩

    那提着灯笼的人,一身漆黑的夜行衣,比顶上夜色还要浓烈几分,头脸蒙得严严实实,只露出双清淡的狭眸,晦暗如墨。

    让易倾南吃惊的不是他的装束,而是他的声音。

    他并未掩饰,仍用自己的本声说话,虽然隔着一层头罩,可易倾南还是听出来了,他就是自己戏班子的老搭档,白沐。

    对于白沐这个人,尽管所有人都说他是个大逆不道的钦犯,可她总觉得奇怪,无法置信,那么清朗出尘儒雅淡泊的一个人,怎么可能跟那杀人放火穷凶极恶的罪犯是同一个人?

    “你是易小五?”他沉声问道。

    易倾南摸了摸自己的面颊,想来是这张脸改变太多,教他一时不能确定,但方才这一路上裴宝都在和自己说话,如果自己没有猜错,刚才在林子里那个黑影应该就是白沐,他既然跟在身后,自然是听见了裴宝叫自己的名字,自己模样变了,可声音没变,与其让他胡乱猜疑,还不如直截了当承认。

    “是,我是易小五。”她故作镇定回答。

    白沐见着她的神色,知道对方已经认出了自己,眸光一闪,忽道:“你想进去?”

    易倾南正猜测他来此的目的,冷不防他有此一问,怔了一下,就觉肩上一沉,被他一掌推了进去!

    白沐这一掌力道拿捏极好,只将她推入窗内,却并不会让她磕碰受伤,而且易倾南自身也是小有功力,只是不太会运用而已,这会儿倒也灵活,一着地就屈膝站稳,回头望去,只见窗口火光一闪,白沐也跟着跳进来了。

    易倾南再是迟钝,此时也觉察出不对来了,这灯笼,明明是裴宝提着的,现在却到了他的手上,裴宝呢,难道遭了他的毒手?

    他是当今朝廷全力追剿的钦犯,既然逃出了裴府,自当想方设法远离京师才对,为何又要回来自投罗网?

    她自诩聪明,却也想不通这错综复杂的原因,下一瞬,白沐已经站到她面前,朝她上下打量一眼,显然是认出了那身工作服,并不问她容貌改变的原因,只道:“你在这裴府当了家丁?”

    明明还是那个声音,还是那副身形,不过着装换了下,眼神凌厉些,语气冷了点,怎么就大不一样了,跟换了个人儿似的?

    完了,这会儿倒是有点像钦犯了!

    这,应该才是他的本来面目吧,那日自己和莫老头去戏班子大院取虎头,碰上的那个夜行人,可不就是他!

    易倾南不自觉退后一步,讪讪笑道:“嗯,那个,出了戏班子也没地方去,正好裴府在招人,就混口饭吃……”边说边是往他身后瞅,那裴宝不是说了吗,将军主子的侍卫就在这附近,怎么没发现府里潜入外人来了?

    白沐低哼一声没说话,易倾南偷偷去瞧他面色,头罩戴着,也瞧不见,话说他会不会杀人灭口呢,刚刚解决了裴宝,现在轮到她了。

    轻咳了下,她决定努力自救:“你还是赶紧走吧,这周围到处是侍卫呢,指不定突然就冲进来了,你如今可是钦犯身份,逮住了是要砍头的!你放心,我今晚谁都没看见,什么都没听见……”

    “钦犯?他们这么说的?”白沐轻声冷笑,手一挥,那窗户砰的一声关上了。

    这仓库除了前面那门,也就是后边有个窗,这门窗都关死了,屋里就只剩点灯笼里那点微弱的烛光,映得人脸色白里发青,阴森森的,好生瘆人,她背心的冷汗都出来了。

    “是,是啊。”易倾南又小心往一边挪了一点,回想着他的话,试探道,“你会不会是受了冤枉啊,被人陷害,替人顶罪什么的?要不你去自首吧,坦白从宽,抗拒从严,我家主子人挺好的,我得罪过他好几次,惹的事也不小,他都没跟我计较!你把你的冤屈跟他好好说,他不会为难你的!”

    白沐没理她,只就着那烛光徐徐张望,突然道:“今晚这府里的侍卫一个都没留,全都派出去搜查疑犯去了,难道你不知道?”

    易倾南嘴巴张大:“啊?”

    这么说来,没人会来救她了?

    不觉又退了一小步,正想着是不是该跪下求饶,忽听得他悠悠道:“这个裴夜,故意放松警戒,就是要布局引我出现,他知道我畏惧他的七星卫,索性将人都放了出去,只用一个连环阵就想困住我?呵呵,这阵法倒也曲折迂回,还得多亏他那随侍带路,我才能安然进来。”

    易倾南有丝了然,难怪他之前一直隐在暗处不现身,原来是在偷看裴宝进林的路线,以便跟着自己二人潜进来,她骗裴宝带她来此取虎头,没想到却放了个大祸害进来,要是被那将军主子知道了,还不得剥了她的皮?!

    “你知道人家是布局,干嘛还要出现?”她大胆问道。

    白沐淡淡道:“我有东西落在了戏班子大院里,我上次回去找,险些就擒。”

    易倾南听得恍然大悟,她就说呢,那将军主子吃饱了撑的,非要将这一院子的物事搬到将军府里来,原来是猜到白沐的意图,设好了套子等他往里钻,这一招引蛇出洞,可谓高明!

    咬了咬唇,还是没忍住问道:“什么东西那么重要,让你连性命都不顾了?”

    也没指望他的回答,不料白沐却眼神一沉,叹道:“是先母的遗物,自是比我性命还要重要……”所以必须要拿回来,哪怕明知是个陷阱,明知凶多吉少,他还是义无反顾!而且他笃定,这苍汉国,还没人敢要他的命!

    易倾南听着他这话,倒有点同病相怜的感觉,那圣焰令,何尝不是她那教主老爹的遗物,她卖身为奴,进府来当个卑微的小家丁,就是为了把那遗失的令牌给找回来,也好对莫老头有个交代。

    白沐瞥她一眼道:“你刚刚鬼鬼祟祟翻窗户,莫非也是为了进来找东西?你又是找什么?”

    易倾南没想过否认,毕竟自己方才的行径被他看得一清二楚,想赖也赖不掉,但自然也不能对他说实话,只呐呐道:“我藏了点银子在我的柜子里,都是这几年的血汗钱……”

    白沐经过前些日子的共事,对她贪财的个性也略有了解,倒也没太怀疑:“那你找你的,我找我的,记住别发出声响引来他人,否则我对你不客气。”

    语气清淡,却有种让人不寒而栗的冷锐,易倾南心头一颤,忙不迭点头:“通力合作,通力合作!”心里却在盘算,自己和裴宝是临时起意到这小校场来的,路上也没遇到谁,府里众人应该没那么快找到这里来,这便还有足够的时间来找她的虎头,但是找到之后呢,白沐会不会放自己离开?裴宝的尸体应该还在外面,到时候她怎么向人解释,是实话实说,还是如何?

    想来想去也想不出个好法子,也懒得理会了,动手去翻那杂乱摆放的物事。

    这房间面积足有二十平米,乱七八糟堆了一屋子的东西,大到床架壁柜,小到道具戏服,甚至连锅碗瓢盆都有,并未分门别类摆放整齐,而是像搬来就随手扔在那儿,支离破碎,满地狼藉。

    易倾南倒不怕,她那虎头就是个硬布套子,根本不怕摔,她一边翻找一边去瞧白沐,只见他正弓身寻找着,虽然看不见面色表情,可从那硬挺如铁的背影上,她竟感觉到丝丝杀气。

    她并不知道自己所练的内功心法颇有奇特之处,随着功力的加深,感官会愈发敏锐,不仅是视力听觉,还包括身体本能和内心直觉,此刻倒是吓了一跳,不由得又望望那边紧闭的窗户,寻思着自己赶在他出手之前,要是冲过去一把推开,跳窗而出,这成功率会有几成?

    不过,易倾南却是猜错了方向,白沐身上的杀气,跟她并无关系,而是来自于那杂乱堆放损毁无数的物事,一想到他那珍藏之物竟受到这般待遇,便是恨得暗地咬牙,心生怒焰。

    两人各怀心事找了一阵,自是一无所获,屋子门窗紧闭,空气不能流通,易倾南热得满头大汗,便停下来歇口气,忽见白沐靠坐在墙边,胸口起伏,气息不定,看起来很是辛苦,不由问道:“你怎么了?”

    白沐摆摆手:“没什么。”闭上眼,没再说话,一动不动的,就像是睡着了一般。

    易倾南又找了一会,见他无声无息保持原样,直觉不对,一时没管住自己的脚,朝他走了过去,站在离他三尺之外,小心翼翼唤道:“喂,白沐?白沐?你醒醒?”

    唤了几声没反应,她又伸手去探他的鼻息,气息微温,再去摸他的心口,却摸到一丝濡湿,带着股血腥气,吓得她跳了起来,下意识就往窗口奔去。

    刚奔出两步,却又慢慢停了下来,脑子里不知怎的,突然想起那日自己在上京城满街奔逃的情景,要不是恰巧钻进了戏班子的马车,铁定躲不过那一劫!

    而当时若是白沐稍微出点声,向车外的人示警,自己也是难逃被捉拿归案的命运!

    不管他那时是抱着怎样的心思和目的,终归是救了自己一回,如今他身为钦犯,显然又是受了重伤,如果落在那将军主子和那些侍卫手里,绝对是死路一条。

    她易倾南从来都是有恩报恩有仇报仇,这置之不理任其自生自灭的事,她可做不出来!

    “你救我一次,我也救你一次,咱俩算是扯平了……”易倾南叹口气,认命退回去,将他扶着平躺在地上,轻轻摇晃,“白沐,白沐,醒醒!快醒醒!”

    摇了一会儿,见他没反应,又拉开他的胸襟查看,只见他胸前包裹着层层纱布,鲜血还在渗出,看来应该是方才扯裂了伤口,这是看得见的皮外伤,看不见的地方也许还有内伤,不由得暗道一声糟糕,就算他醒过来,可怎么走得出这高墙深院?

    “白沐!白沐!白沐……”一连叫了十几声,才终于将他唤醒,见他眨眨眼,渐渐回神,不禁骂道,“你受了伤,纸老虎一个还来硬闯,真是个蠢货!”

    白沐深吸一口气,慢慢坐起来,伸出两指在自己胸口点了几下,却问道:“我昏倒的时候,你为什么不趁机逃走?”

    易倾南扯扯唇角,自嘲道:“我傻呗!”

    白沐静静看了她一会儿,突然道:“你帮我个忙,帮我找我那架焦尾琴,你的银子,将来我百倍千倍补给你。”

    易倾南愣住了:“那你呢?”

    “我得运功疗伤。”白沐说罢便是闭上眼,盘腿坐好。

    没见过这样的,受了重伤自身难保,还这么傲慢清高使唤人!

    什么百倍千倍的,他当自己是大富豪啊?鬼才信呢!

    易倾南低咒一句,却也暂时放下自己的事,帮他翻箱倒柜找起琴来。

    在她看来,今晚事态严重,就算自己如愿找到了虎头,都没法将圣焰令安全带走,还不如干脆放弃,转而帮他寻找那遗物,只有东西找到,尽快让他离开,她才能安然脱身。

    那架什么焦尾琴她倒是经常见到,外形色泽也是认熟了的,记得他平时极为爱惜,用过之后都是用软布轻柔拭擦,再放入琴盒当中。

    琴盒……琴盒……琴盒……

    易倾南默默念着,屋里表面的物事都已看过,抹了把汗,开始搬动积压的家什,也亏得她夜里勤奋练功,体力远远好于常人,否则一个人要想将这屋里的大件小件翻个个儿,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饶是如此,她也是累得够呛,满脸满身,汗如雨下。

    找来找去,正当她奋力抬出一只笨重的道具箱子,准备打开查看时,眸光不经意往下一瞟,忽然见得那箱子下方露出乌沉一角,可不就是那只琴盒?

    “哈哈,可找到你了……”易倾南喜笑颜开伸手去拿。

    正当此时,原本打坐运功的白沐也是蓦然睁眼,压低声音道:“不好,有人来了。”

    易倾南吓得立即撒手,跳起来慌慌张张就去吹那灯笼里的烛火,白沐却是淡然摇头:“来不及了。”

    果不其然,还没等她蹑手蹑脚靠近门前,就听得外间脚步沉沉,似有大队人马涌上前来。

    有人在外冷声叫道:“白沐,你逃不了,放下武器出来投降吧!”

相见欢 第十二章 箭下留人

    完了,被包围了!

    易倾南脸色煞白,几欲栽倒,那将军主子以前就怀疑过她和白沐的关系,好不容易才打消其疑虑,这会儿倒好,被堵在同一间屋子里,人证物证,昭然若揭,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怎么办?怎么办啊?他们会不会把我当你的同伙一起抓起来?”易倾南急得满室暴走,早知道报恩的结果就是把自己给搭进去,她可得好生考虑,绝不这样冲动行事了。

    白沐起身过来,将琴盒负在背后绑好,淡淡看她一眼,道:“要不我把你打昏吧。”

    “打昏?”易倾南愣了一下,这倒不失为一个救急的法子,先制造个敌对关系的现场,到时候再凭她这三寸不烂之舌,洗白自己,也不是没有可能!

    但是,白沐,他怎么办?

    单枪匹马,寡不敌众,最要紧的,他还受了伤!

    在自己这柔弱的小家丁面前都能体力不支晕厥,面对外面来势汹汹的大队人马,还有那素有“战神”之称的裴大将军坐镇,除非天降奇迹,否则能逃出生天的可能性基本为零!

    “白沐,你逃不了了!还不现身出来?!”

    易倾南急出了一身汗,听得外间又一声厉喝,突然间镇静下来,转头问道:“你的武器呢?”

    白沐想了一想,从腰间摸出把青玉色的折扇来。

    “这个,怎么行啊!”易倾南跺了下脚,干脆自己去翻那道具箱子,从中找出把武生上台用的环首刀来,乍一看明晃晃,亮锃锃的,还真像把打家劫舍杀人放火的凶器!

    就是稍微轻了点,也软了些,易倾南在手里掂了掂,又伸手试了下刃口,确保不会真的造成人身伤害,这才把刀递给他,指指自己的颈项道:“劫持我出去!”

    白沐呆了下,显然跟不上她的思维:“什么?”

    易倾南此时正是灵感大发,想着前世所看过的警匪片的情景,将刀柄塞进他手里,再拉起他的两只手,圈住自己,跟着即是转身,边走边是调整他的动作,一只手持刀横在自己的颈项上,另一只手则是按在自己的肩上,这也是有讲究的,一会儿他要是没力气站不住了,还能靠自己给他支撑身体,维持其凶悍形象。

    做完这些,又嘀嘀咕咕教他几句说辞,这才由他带着,越窗而出。

    白沐提气跳起的同时,易倾南即是高声尖叫:“将军,救命啊——”不叫不行哪,万一对方放箭怎么办,她可不想当马蜂窝!

    外间众人只听得哐当一声,窗户洞开,一大团黑影从中跃出,直觉便要奔出,却听得一声尖叫,脚步微错,就见为首的主子抬手:“慢着。”

    “主子,是易小五!”裴宝在他旁边低道。

    裴夜点点头,眸色微沉,看不出喜怒,只平声道:“白沐,放了他。”

    易倾南乍看裴宝自是一惊,自己还以为白沐杀了人,没想到他还好端端的,那他会不会听到自己和白沐的对话?

    她却不知,白沐当时是背后暗袭,点了裴宝的穴道,这点穴手法颇为独特,裴宝一直昏着,直到刚刚裴夜带人过来,才予施救解开。

    一惊之下又听得裴夜那句,却又是一喜,还好还好,听这口气,将军主子还是把她当自己人的,没归到钦犯的同伙当中去!

    再看裴夜身后,不多不少,恰好是七个人,同样的玄色衣装,同样的挽弓持箭,幸亏自己机灵,及时喊出那一声,要不可真玩完了!

    白沐冷笑一声,按照之前易倾南给的版本道:“你们退后百步,否则我就一刀杀了他!”说罢作势将那刀刃往易倾南的颈项徐徐压下。

    裴夜看着那少年惊慌失措的眼神,绵软无力的动作,还有那雪白粉嫩的脖子上点点血渍,剑眉一拢,沉声道:“白沐,你若胆敢伤他,今晚便别想踏出我裴府半步!”

    易倾南感动得眼泪都要出来了,这样仁慈善良的主子,到哪里去找啊?决定了,只要今日大难不死,以后她一定好好干活,绝不偷懒!

    但见裴夜做个手势,他身后的七名侍卫果然是往后退步。

    白沐犹不知足,指指他和裴宝:“你们,也退后。”

    裴宝一脸愤怒,被裴夜轻轻一扯,心不甘情不愿也朝后退去,差不多退到百步开外停下,才听得白沐哼道:“裴夜,那一剑之仇,我不会忘的。”

    说完突然把刀一收,抓起易倾南的后颈往裴夜的方向猛力一掷,他自己却是反弹着窜上房顶,一飞冲天!

    易倾南恍惚间似乎听得他在自己耳边低喃了句什么,但觉一股巨力袭来,自己身体悬空,像颗炮弹似的朝人群处弹射过去,心头一紧,不由得放声大叫:“啊……”

    才刚啊了一半,就撞上个坚实之物,撞得她一阵头晕,正眼冒金星呢,却听得头顶上冷冽一声:“叫这么大声,应该伤得不重,裴宝,给他止血。”

    她定了定神,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竟是被那将军主子接住,抱了个满怀,现在还在他的臂弯之中!

    整个上京城的女子都梦寐以求的怀抱啊,她还没感觉出什么不同来,裴夜双手一松,将她直接放在地上,人影一晃,朝着白沐追了过去。

    易倾南晃了几下,便被裴宝扶住,口中还念叨着:“这钦犯真是歹毒,伤了我不说,还拿你做人质,好在将军来得及时!来,这里有金创药,我先给你止血,再擦上,搞不好会留下个疤痕……”

    “我、我没流血啊……”易倾南愣住了,一摸脖子,嗬,还真是一手鲜红!而且那脖子还真的有点疼!

    就在掷出易倾南之后,白沐纵身跃上房顶,在瓦片上蹭蹭疾行,几步就踏上最高处,再借力一点,整个人便如同那展翅的黑色大鸟,径直越过桃林,朝着院墙直落过去。

    裴夜紧跟其后,不得不佩服他的心思,这进林和出林的路线却不一样,上回他便是在逃离连环阵的时候慌不择路,中了埋伏,被自己一剑刺在胸前,这回倒是学乖了,直接避过桃林,难得的是他能在瞬间判断出最佳路线,知道用高处借势来弥补轻功的不足,倒是个人才,可惜,是敌非友……

    心思转动,脚下如飞,转眼间他与那七星卫已是追出桃林,步步紧逼,面对前方不断越过阻碍,正往最后一道高墙而去的身影,忽而一顿,抓过旁边人手中的弓箭,挽弓,搭箭,对准,出手,力带千钧,一气呵成!

    嗖的一声,箭若流星追月,朝着白沐的后心激射而去!

    “住手——”一个月白的身影却从另一边高墙跳下,横冲直闯过来,啪的一抬手,一个硬物抛出,堪堪撞在箭尾,箭矢方向稍变,险险擦过白沐的腰侧,钉入高墙之中。

    白沐顺利跃上墙头,转头过来,并不看众人,而是望向桃林深处,再次低喃:“易小五,我会回来找你的。”

    一眼掠过,便是轻笑一声,跳下墙头,淹没在夜色里。

    而底下裴夜正冷眼看着被天玑与摇光扶住的宁彦辰,微有怒气,后者尚不自觉,只能站定之后便是抚着胸口,大口呼气:“谢天谢地,终于还是赶上了!没铸成大祸!”

    慢慢地,他也觉察出周围人等不悦的眼神了,干笑一声道:“你们恶狠狠瞪着本王干嘛,本王可是好心来报讯呢,要不然你们裴府这回可就当了冤大头,被人利用了!你可知道,那白沐的真实身份是什么?”

    裴夜冷道:“不管是什么,我是奉命行事,何罪之有?”一个眼风过去,那侍卫天枢和天璇两人便是朝着白沐跳下的方位追了过去。

    宁彦辰笑骂一声榆木脑袋,随手在天玑头上一摸,却将其发簪给拔了下来,转而别在自己微乱的发髻上,至于他头上原本戴着的玉冠,刚刚被他一急之下给掷出去挡箭,这会儿正凄惨躺在地上,四分五裂。

    “那个,你们都退下吧,本王有事要跟你们主子说。”宁彦辰朝剩下的五卫挥挥手,示意他们回避,自己上前一步搭上裴夜的肩,压低声音道,“那日我皇兄急召我进宫,原本是为了别的事,我这两天都在御前商议,谁知可巧,叫我知道了一封少商过来的密函。”

    如他所愿,裴夜眉头微皱,平静的面色稍起波澜:“少商?”

    “是啊,据说是原臻病重,由大皇子原慕忻暂代朝务,那原慕忻便趁机大肆清洗,换上自己的心腹势力,其中最先开刀的便是三年前在少商都城楚阳失踪的三皇子,暗害原臻的嫌疑人,原慕白。”

    “原慕白……白沐?”

    宁彦辰肃然点头:“根据探子对其外形特征的描述,和上回那幅画轴上的人像极其相似,应该就是他。”

    裴夜沉吟下道:“他与原慕忻感情不好?”

    “听说素有嫌隙,而且两人并非一母同胞,原慕忻的生母是已故的云皇后,而原慕白的生母是曾经深受原臻宠爱的董妃,云皇后与董妃向来交恶,相传云皇后的死和董妃不无关系,就是因为这个,原臻才将董妃打入冷宫,使其郁郁而亡,董妃过世之后,原慕白悲痛欲绝,守在灵前三天三夜,最终不知去向。”宁彦辰说完这段皇室秘辛,便是叹道,“这原慕白在楚阳之时深居简出,行事低调,是以世人大多不识。原慕忻正是利用了这一点,假借捉拿钦犯之名,向各国发出通缉令,企图用旁人之手斩除心腹大患,这借刀杀人,实在是阴险!”

    “皇上可知实情?”裴夜问道。

    宁彦辰点头道:“正是皇兄叫我快马加鞭过来通知你,务必留下原慕白的性命,最好是暂时把在京城里的布防都撤了,令他能够安然回国。”后面的话不说想必对方也明白,原慕白既然是皇子之一,想来在朝中也有自己的势力,当初是愤然离家出走,而此时面对生父病危,亲兄追杀,再是忍耐避让只会无辜送命,惟有奋起反击,才是生还之道。

    他这一回国,少商必定内乱,苍汉则可以坐观其变,旁的利益不说,只说那沧州边境,至少能再保十年平安。

    “知道了。”裴夜应了一声,转身就走,宁彦辰愣了下,赶紧几步追上去。

    “喂,你怎么也不问问,那日我皇兄找我所为何事……”裴夜闻言停住,默然望着他,宁彦辰知道他根本不会开口询问,只好自己说出来,“是关于夷陵国的事,那夷陵的二皇子赫连祺近日会来上京递交国书,顺道会在上京周围游历一段时日。”

    裴夜听得挑眉:“与我有何相干?”

    宁彦辰不好意思笑笑道:“本来是没相干的,但是我皇兄要将他安排在我的王府住宿,说是我王府那么大,空着也是空着,我随口提了句,你的将军府更大,也没住几个人,还能就近保护皇子安全……”

    “所以?”裴夜眯起眼。

    宁彦辰瑟缩一下,讪讪道:“我只是随便说说,谁知道皇兄他想了想,居然就同意了,我跟你说,你可得有个思想准备,顶多明日上朝,我皇兄就会当堂宣布此事,你要实在不愿意,就想办法事先回绝了。”

    “为什么要回绝?”裴夜轻轻摇头,“虽然多有不便,但圣命难违,也只能接旨了。”

    “难得你如此想得开,这回算是我欠你一个人情罢。”宁彦辰拍拍他的肩,同情地道,“据说那赫连祺花名在外,生性风流,勾引良家妇女却是一把好手,你可小心了,你那些未婚妻啊通房啊表妹啊,一个个可得盯紧了,要是来个红杏出墙什么的,让你当个绿帽将军可就不太好了。”

    裴夜不动声色:“说完了吗?”

    宁彦辰点点头:“差不多就是这些了。”

    “那好,慢走不送。”

    见他又要走开,宁彦辰忙伸手拦住,指着渐渐亮起的天色道:“反正也睡不了一会儿,不如我们就在你府里喝杯茶,下盘棋,时辰一到就一起上朝去,如何?”把赫连祺那个大麻烦甩出来,心情那叫一个好!

    裴夜看他一眼,忽然道:“那好,茶就不喝了,跟我一起看望伤员去。”

    说罢走去墙边,脚尖一勾,挑起原慕白丢弃的那把环首刀,只用手一掂,便知分晓。

    哼哼,戏班子用的道具刀!

相见欢 第十三章 否极泰来

    易倾南还不知道白沐已经逃走,那道具刀已经穿帮,正好整以暇留在原处,接过裴宝递来的布巾拭去血渍,由得他帮自己撒上药粉。

    这会儿她倒是想起来了,那白沐临走的时候在她耳边低喃的那句话。

    他说:“易小五,我会回来找你的。”

    真搞不懂这位仁兄是怎么想的,回来找她?干嘛,难不成还真要赔她百倍千倍的银子?

    拜托,别再回来制造危机了,撒油拉啦,一去不复返吧!

    “对了,那钦犯把你抓到屋里去做什么?”裴宝边做边问。

    易倾南说得眼泪汪汪的:“我也不知道啊,我撒完尿正在提裤子呢,就感觉一阵风吹来,然后就被他抓住了,紧跟着稀里糊涂就进了那窗户,他把我丢墙角里,自己就在里面找东西,叫我不准出声,要不然就一刀宰了我……”

    “一刀宰了你,他真这样说?”有人插话进来。

    易倾南不迭点头:“对,对,他就是这样说的,他……”忽然觉得不对,抬眸一看,“啊,将军!”

    那面无表情站在跟前的,不是裴夜,却又是谁?

    在他旁边一脸玩味的那人,也是眼熟得紧,府里的常客,康亲王宁彦辰是也!

    啪的一声,裴夜将那把环首刀丢在地上,平声道:“就用这刀?能宰了你?”

    刀落在碎石地上,并不是金属的脆响,而是钝钝的闷响,内行一听便知,这是把木质的假刀,面上那层银白中带着暗黑的亮光,估计就是涂了层银粉和漆色。

    易倾南心里咯噔一下,暗骂一声死白沐,妈的,这凶器你倒是带走啊,干嘛留在府里害老子?!

    倒也反应得快,立时缩了缩头,不无委屈,一口咬定:“他当时就是这么说的……”

    裴宝见着主子的面色不对,忙过去把刀拾起来,定睛一看,不由哈哈笑道:“原来是把假刀啊,易小五,你真是胆小得可以,就一把假刀也把你吓成那样!”

    易倾南嘴巴张得大大的,半晌才摸着颈项,嘟囔着:“小人看着明晃晃的,吓都吓死了,怎么还辨得出是真是假?”

    “那你脖子上的血是哪里来的?”裴夜淡淡问道。

    易倾南哭丧着小脸道:“小人不知道啊,但小人真的觉得疼,刚刚裴宝哥也看了,说是有道伤口。”本来还以为只是沾上了白沐的血,没想到方才裴宝帮她检查的时候,居然真的见着条细细的伤口,这运气好得爆,连老天都在帮她!

    裴宝没等裴夜发话,便是点头:“没错,他脖子上被划开了一道口子,伤口倒是不深,养几天就没事了。”

    宁彦辰闻言,却是从裴宝手里接过假刀来,仔细端详一会,指着刀刃上的一处,朝裴夜笑道:“这里有几根毛刺,也怪你那小家丁太过细皮嫩肉,轻轻一碰就伤了!”

    裴夜朝易倾南看了一眼,没忽略那白瓷般的脖子上一条血线,沉声道:“裴宝、易小五,你们俩不予禀报,擅自闯进小校场,可知错?”

    易倾南心虚低头,与裴宝一起道:“小人知错。”

    宁彦辰听得真切,心头一动,忙端出亲王的架势,板起脸旧话重提道:“夷陵皇子很快就要入住将军府了,依本王看,这府里下人不守规矩,确实该好好整顿整顿,免得在贵宾面前惹是生非,贻笑大方。裴将军,裴宝在你身边服侍多年,倒也罢了,这个易小五,进府才几天就险些闯下大祸,实在不宜再留在府里,干脆交由本王,由本王带回王府好好调教,你觉得如何?”

    裴夜没有回答,却是看向易倾南:“王爷的话,你可听到?”

    易倾南不明所以,只是点点头:“小人听到了。”

    “那你自己决定吧,是留在将军府,还是跟王爷去王府?”

    “小人愿留在将军府!”易倾南这回是不假思索回答。

    她可没忘记自己进这将军府的初衷,近水楼台先得月,天天守在府里,就是为了拿回圣焰令,任务没完成,可别想挪动半步!

    裴夜不紧不慢又问:“留下来可是要受罚的,你再想想?”

    易倾南抖了一下,低眉顺目道:“小人甘愿受罚。”心头却在嘀咕,这处罚会不会很重呢?干活挨饿都没关系,罚款也勉强接受,但可千万不要挨板子,特别是打屁股的那种!

    宁彦辰听得却是气不打一处来,这小子怎么就那么没眼力见呢,上回被裴夜糊弄倒也罢了,而这回可是犯了错,戴罪之身呢,宁愿留下来受罚也不愿跟自己去,话说他堂堂亲王府,怎么总比不过这将军府?

    笨!蠢!愚不可及!

    “既然是他本人的意愿,本将军也不欲强人所难,王爷不是要喝茶下棋吗,那就请吧。”裴夜很难得多说了几个字,略一抬手,人已飘然前行。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宁彦辰追上去,并不忘回头瞪那小家丁一眼,侧头低道,“我说裴夜,那小子是不是脑袋有病啊,以为自个儿是棵树呢,非要在你这将军府扎根了?”

    裴夜淡淡答道:“他跟另外几个新人相处甚欢。”虽然府中事务是由清波园那位在主持,但并不代表他对这些便是一无所知,他不仅了解新人们拉帮结派的事,还知道这个易小五跟那叫做王福贵的大个子最是要好,可谓形影不离。

    “相处甚欢?”宁彦辰摸了摸下巴,看来这小家伙还挺重感情的,因为不舍伙伴情谊,所以不愿独自离开?

    他对易倾南的感觉,就像是孩童看到新奇的玩具一样,越是得不到,便越是惦记在心。

    对的,就是玩具!

    而裴夜,又是怎么想的呢……

    阴沉的夜色逐渐散去,东方欲晓,天光渐明。

    易倾南回到家丁苑的时候,寝室里众人已经吃过早饭,正在寝室里整理,准备出门做事了。

    陆大庆几个一见她进门,扑啦就围过来了,七嘴八舌问道:“小五,你昨晚去哪儿了,一晚上没回来!”

    “你不在啊,我整晚都没睡好!”说这话的人是邻铺的王福贵。

    “周管事昨晚来查过房的,我们说你在茅厕,但有人非说你出了大门,往东走的。”常宽朝黄芩那边瞥了一眼,又道,“你不是和小江在做布老虎吗,到底去哪里了?”

    易倾南正呵呵笑着,想着该怎么解释自己这一夜未归的行为,就见江玉涵指着自己的颈项低叫:“啊,小五,你脖子怎么了?”

    这才想起自己还是个伤员呢,便故作无力道:“说来话长了,哎,你们让我先歇会,有没有水,我都渴死了,昨晚汗出得多呢,浑身都脏兮兮的……”

    此话一出,众人都忙活起来了,有人扶她坐到通铺上去,有人给她倒水,有人给她端来水盆拎干布巾,易倾南喝了水,洗了脸,在铺上舒舒服服坐了一会儿,这才长舒一口气道:“你们可不知道,我昨晚啊……”

    见其他几人一个个都伸长了脖子,竖起了耳朵,关注着这边动静呢,不由得暗地好笑,面上却是一派肃然:“昨晚府里来了贼,在小校场附近偷东西呢,我正好从那里路过,就帮着前辈们抓贼,结果不小心受了点伤,折腾到这会儿才回来。”

    众人听得直直吸气,这个小五,胆子可够大的!

    黄芩在旁冷笑:“得了吧,你这吹牛也不打草稿的,这可是大将军府,哪个贼瞎了眼敢跑到这里来偷东西?”

    易倾南撇下嘴,这家伙每回都跟自己抬杠,真有点烦了,“你要是不相信,就问裴宝哥去,我这伤口还是他帮我敷的药呢。”

    “裴宝哥?”众人再吸一口气,这裴宝可是将军面前的红人哪,府里唯一的一等家丁,话说小五什么时候把他给攀上了,还一口一声叫哥?

    “撒谎倒是有一套,你以为我会信吗?”黄芩不屑哼道。

    “信不信随你。”易倾南懒得理他,自顾自去到自己铺位处,打开箱子,准备取了干净衣服找地方更换。

    忽然不知是谁叫了一声:“周管事来了!”

    所有人都立正站好,易倾南也跟着站起身来,面朝那门前的人影,随大家一起恭敬唤道:“周管事早。”

    周林点点头,并未进门,只对着易倾南道:“易小五,昨晚的事裴管事都跟我说了,你受了伤,就放两天假吧,好好休息,不用上工。”裴宝在府中虽然只是个随侍,并无实际职位,但毕竟是将军身边侍候的人,所以众人都尊称他一声管事。

    “是。”易倾南一听这话,简直是受宠若惊了,这就好比一个人在工作中不慎出错,正忐忑不安等着处罚,谁知上面却传来消息,要给予奖励……幸福,怎么会来得这样出乎意料!

    就算那将军主子没怀疑她是白沐的同伙,可是她擅闯禁地,破坏大局,还被钦犯挟持为人质,使得这场追捕前功尽弃,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活该受罚啊!

    她却不知,那白沐的真实身份却是一国皇子,而且还是苍汉对付少商皇室的有力武器,既然钦犯已经不是钦犯,这同伙又从何说起?即便真是同伙,也是无罪无过了。

    要是换做别人,自然是千恩万谢窃喜不已的,可这人不是别人,是独一无二的小五哥,却把周林拉去一边,压低声音,打蛇随棍上道:“那请问管事,这两天我能不能出府去呢?”

    周林愣了一下道:“这个上头倒是没说,你有事?”

    易倾南轻轻点头,嗯了一声,她还惦记着寻找石头兄妹的事儿,上回给周林送礼的时候她也侧面问了,说是在他们进府之前,府里没进过同龄的少年,一个都没有。

    既然没在裴府,目标就应该锁定在府外,所以这上京城,她还得找时间好好走一走,问一问。

    周林想了想道:“那你今日好好待在府里,明日午时过后再出去,但天黑前一定得回来。”

    易倾南知道这已经是特殊优待了,接连点头:“谢谢管事,我记住了。”

    周林一走,众人便都一拥而上直嚷嚷,羡慕嫉妒恨,各种情绪都有,但有一点是相同的,那便是对她关于捉贼的说辞深信不疑了,也是,人家管事都发话证实了,谁还疑神疑鬼干嘛?

    她可以休息,但别人还要做事啊,临出门的时候,江玉涵偷偷塞了个圆滚滚的物事在她手里,悄声道:“还有一点没做完,小五你在寝室没事,就自己弄吧。”

    易倾南低头一看,正是只花花绿绿的布老虎,完全是按照自己画出的模样做的,还挺好看,就是面部有点空,还差双老虎眼睛,想来这就是他所说的没做完的地方。

    她可对这些女红之术一窍不通啊,前世连颗扣子都没钉过,有问题直接找裁缝店呢!

    想了一想,便换了装,把布老虎塞进袖子里,出了寝室朝隔壁的女苑而去,上回给她透露管事周林家人情况的那二等丫鬟,叫做彩云的,应该会做这个吧?

    谁知到了女苑,却说彩云没在,被叫去大厨房有点事,易倾南转念一想,家丁们都在前院做事,这个时候大厨房只有些丫鬟婆子,自己被人看见也没什么,就说是没吃早饭饿得慌,过来找点吃的。

    如此想着,又走出了女苑,朝那边大厨房走去,为了避开过往之人,免得被人说闲话,她特意绕了个圈子,没走更近的大路,而是从暖风阁边上的小花园穿插过去,刚走到口子上,便见几名少女迎面而来。

    为首的女子一身青色高腰襦裙,面目端秀,一副熟门熟路的模样,她记得是那暖风阁里的丫鬟,侍候那两位姑娘的,名字一时想不起来,而跟在其身后的少女们却是蓝衣白裙,神情腼腆,手上还托着叠放整齐的各色精锈织物,易倾南只看着那清一色的衣裙觉得眼熟,像是在哪里见过。

    忽然间想起来了,不就是休假那日在巷子里看见的那群少女的装束吗?

    当时她还误认其中一人是翠丫,匆忙追上去呢,谁知却扑了个空!

    易倾南苦笑了下,见自己的出现已经引得个别少女的注视,便大方上前一步,朝那青衣丫鬟含笑招呼:“姐姐好!”

    她这一声唤得很是响亮,众人都听得清清楚楚,那队伍末尾最矮小最单薄的少女闻声轻咦一下,不解喃道:“小五哥?”

相见欢 第十四章 马无夜草不肥

    “易小五,是你啊。”那丫鬟微笑应了一声,虽说对方只是个最低等的家丁,可长得又白净又俊俏,平日里穿戴得整齐清爽,比府里那些五大三粗的汉子顺眼多了,加上嘴巴又甜,天南地北的事儿什么都知道,丫鬟婆子们都喜欢跟他说话。

    易倾南顺口问道:“姐姐忙着呢,这是做什么去?”

    “倒也不忙,只不过是带了明荷绣坊的过来,给两位姑娘做新的夏装。”那丫鬟答着,见前方园子大门处人影一闪,忙道,“姑娘们等着呢,我不跟你说了啊。”语毕便是招呼了那群蓝衣白裙的少女继续往前走。

    “姐姐慢走。”易倾南记着自己的男儿身份,对于一群陌生少女也不好盯着看,自是退后一步,低头立在路边。

    但觉眼前衣裙翻飞,少女们噤声不语,碎步前行,一一从她身边经过,走着走着,队伍最后方却有两道人影缓了下来。

    “小雅,你做什么?”一名高个子少女伸手拉住另一名身形瘦小的少女,“这里可是将军府呢,坊主说了要守规矩,不能乱走的。”

    “但,刚刚那个人,声音怎么那么像小五哥……”那被唤作小雅的少女转头回望,只见那家丁模样的少年已经往另一方去了,那身形,那姿势,真的好像!连名字都一样!

    “得了,你不是说你那小五哥是个黑小子吗?方才我可看清楚了,人家可长得白生生的,俊得不得了!”高个子少女边说边是扯着她往前走,“看吧,大家都进园子了,我俩落在后面像什么话,快跟上啊!不然会挨骂的!”

    小雅迟疑着随她走出两步,见前方众人已经踏进园子,似是心有不甘,突然回转身去,朝那少年的背影大声叫道:“小五哥!”

    “喂,你干什么呀,大呼小叫的!你不要命了是不是?!”高个子少女赶紧去捂她的嘴。

    “呜呜……小五哥……”小雅含糊叫着,死死盯着那边站住不动的少年,一颗眼泪顺着眼角慢慢流淌下来,那个人,到底是不是他啊?

    易倾南正转身往前走,忽然听得那声熟悉的呼唤,立时站住不动了,像是电影慢镜头似的,缓缓回头,望着那头不住挣扎的少女,不敢置信喃道:“翠丫……”忽而反应过来,大叫,“翠丫!”

    “小五哥……真的是小五哥……”石翠雅使出全身力气推开那高个子少女,提起裙摆,急急奔过去,被大步过来的易倾南抱了个正着。

    “翠丫,我的好翠丫,我可找到你了!”易倾南抚了下她的脸,又拉着她的手,上下打量,“嗯,还好,没怎么瘦,脸上还长了点肉!真好!”

    石翠雅眼泪还在眼眶里打转,心里激动万分,却又不太习惯这久违的亲近,特别是这明明熟悉却看似陌生的俊秀少年,张了张嘴,什么都说不出来,只一声又一声低唤:“小五哥……小五哥……”

    易倾南看着她这身打扮,倒是明白过来了:“你是明荷绣坊的?”怪说不得,自己那日在巷口远远望见觉得像她,追了上去却没见人,那巷子不正是明荷绣坊的所在地吗,她们定是进坊去了。

    石翠雅点头道:“是啊,是那位贺公子推荐我去的,说是让我学门手艺……”

    两人自顾自说着话,那边高个子少女着急了,几步过来打断道:“小雅,这可还在将军府呢,你要认亲要叙旧的,也得换个时日跟地方啊!”

    石翠雅回神过来,忙放手道:“小五哥,我们坊主对我很好,教我手艺,还特意让我跟着姐姐们出来见见世面的,我现在就住在绣坊里——”她想了想,说了个地址,又道,“我先进去了,你空了就来找我!”

    她被那高个子少女拉着奔出几步,又恋恋不舍回头道:“小五哥你记住了,一定要来找我啊!”

    “来,我明天就来,一定来!”易倾南欢喜回道。

    立在原处,一切都恍若梦境,费了那么多心思,找了那么多地方,求之不得,寤寐思服,一个不经意,却突然活生生出现在眼前了。

    翠丫啊翠丫,可终于把她给找到了……

    清晨,柔风习习,岁月静好,两名少女的对话声随风而至,轻细传来。

    “小雅,那人真是你的小五哥?哎哟,好俊啊!”

    “怎么你的我的,他只是我哥的朋友,我们同住一个村,一块儿长大的。”

    “呵呵,话说到底是你那贺公子长得好看,还是你这小五哥长得好看?”

    “去你的,贺公子他是我的恩人,而小五哥,他是……是……”

    见她半晌没说出个答案来,那高个子少女捂嘴而笑,拉着她快步进了园子。

    贺公子?

    易倾南听得真切,倒是想起件事来,记得自己在那醉月楼问那粗使丫头,对方说翠丫是被一位富家公子给赎身带走,当时没听清是姓何还是姓柯,后来也忘了问清楚,这会儿倒是知道了,原来是姓贺,可为何翠丫会进了明荷绣坊,而不是待在那贺公子的府上呢?

    她觉得自己有好多话想说,还有好多疑问想要问个明白,可方才那暖风阁的丫鬟也说了,这些少女们是为阁里两位姑娘定制夏装而来,正事在身,一时半会也出不来,自己如今只是个低等家丁,既不能跟进园子里去,也不能在此处徘徊等候,幸好,已经见着面了,来日方长,倒不差这一会儿。

    翠丫找到了,她心里的担心便去了一大半,脚下也轻快了不少,看看天色,倒是不早了,想来大厨房里都快要准备午饭了,可一来彩云还没找到,二来肚子还饿着呢,所以决定还是去碰碰运气。

    路上再没遇到别人,没一会儿就走过饭堂,到了大厨房门口,听着里面说说笑笑的声音,嗅得那食物的香味,也没停留,一步迈了进去,一眼掠过,没见着彩云,只有一群仆妇婆子正分散在各处淘米择菜,她反应奇怪,立时朝众人笑嘻嘻唤道:“各位婶子好!”

    大伙一听这声音,都停了下来,笑道:“刚刚还说起你呢,这小子长得比丫头还俊,这不,话没说完,人就来了!”

    易倾南摸了摸脸,讪讪一笑,话说这长相她也控制不了啊,最近经常听到这样的话,其实真不是个好事,男生女相,久而久之会让人怀疑的,看来今后还得注意,多培养点男子气概出来。

    “易小五,有事啊?”问话的是她碰见过几次的干练妇人,这一发问,众人都不说话了,又埋头干活。

    易倾南一看这气氛,觉得她说话挺有份量的,不由得多瞅她一眼,这一看不打紧,倏然一怔,咦,这不是自己送周林老婆的发簪吗,鎏银梅花形状,又新又亮的,怎么戴在她头上?

    忽然间反应过来了,不是说周林老婆在大厨房当管事娘子吗,敢情就是她?

    “没,没什么。”也不好说自己是肚子饿了来找吃的,只殷勤道,“我昨晚出了趟公差,周管事让我今天补休一天,我在寝室里也没什么事,就过来看看,有什么需要帮忙没有?”

    这话倒和她第一次来那回说的相符合,当时在水池边洗碗的妇人倒也没忘,呵呵笑了两声道:“你小子心眼倒实诚,可今日我们人手够的,是吧,周家婶子?”

    那周许氏点点头,刚要说话,可不巧,就听得咕咕两声,却是从易倾南肚子里发出来的!

    众人先是一愣,接着便是大笑起来,周许氏边笑边道:“出公差啊,没吃早饭是吧?”见易倾南不好意思点头,便朝她招手道,“走吧,早上剩了几只菜包,还有粥,跟我进去,我拿给你。”

    易倾南自是喜出望外,口中连声答应着,跟着她进了隔壁房间。

    这房间看起来像是个小饭厅,摆着两张小圆桌,和十几张凳子,旁边还有壁柜,周许氏快步走过去,从壁柜里取出一格蒸笼放在其中一张桌上,笑道:“包子有点凉,好在是夏天,你将就着吃,这粥我拿出去热一热。”说完捧着一罐子粥出去了。

    “谢谢婶子!”易倾南刚刚在寝室里就喝了点水,早已饿得不行,此时也顾不得礼数,抓起一只菜包就咬了一大口下去。

    她狼吞虎咽嚼着,忽然觉得味道不对,明明是菜包,怎么吃出一股子肉味儿来了?

    看来人饿了就是这样,粗茶淡饭也强过山珍海味,想着又狠狠咬下一口,边吃边是低头看去,咦,别说,那包子馅里还真有几块瘦肉呢!

    易倾南想了下,立时明白过来,肯定是周许氏拿错了包子,看着自己手里的小半个,一口一口慢慢吃完,剩下的,可就不敢再动了。

    周许氏端着热粥进来的时候,见那少年在桌前端正坐着,正盯着那笼包子发呆,便笑道:“这是怎么了?嫌我这包子是冷的啊?”

    “不是……”易倾南小声道,“婶子,你这包子拿错了,这是肉包。”

    周许氏怔了一怔,突然在她头上轻拍一下,压低声音笑道:“你这傻孩子,真是个没心眼的,婶子这是照顾你,特意给你吃好的,你知道吗?快吃吧!放放心心地吃!”

    易倾南哦哦应了两声,暗忖自己也是饿昏了头了,自己不知对方的身份,可对方知道她啊,自家老公的手下,当然会格外优待些,方才那些话啊,都是说给外人听的!

    “多谢婶子,婶子对我真好!”再不矜持,抓了包子就吃。

    “慢点,别噎着,喝口粥再吃。”周许氏也坐下来,看这少年吃得香甜,也是满心欢喜,早就听周林说起这个易小五,说他机灵懂事,热情耿直,还很是能干,她听得多了,爱屋及乌,便对这少年也是另眼相待。

    易倾南一口气吃了半饱,速度慢慢降下来,眼眸亮晶晶的,朝周许氏讨好一笑:“婶子,你今天这一身衣裙,还有这头饰,真好看!”

    周许氏今日穿了一件淡青色的短衣,领口袖口滚着一溜银边,腰带也是同色的,下面是条略带青花瓷样的襦裙,这厨房里仆妇厨娘们的衣装都是最寻常的青色,只她能穿出个爽朗利落的风韵来,还有那鎏银梅花簪,正好与她耳朵上那银珠的耳环相衬,显得脸上愈发亮堂,五官分明,所以易倾南这话虽然有拍马屁之嫌,可也是大实话,听在耳中不觉反感,只觉舒坦受用。

    “是么?”被这么个俊俏少年一夸赞,周许氏心里甜滋滋的,不觉伸手抚上发鬓,不无得意道,“这发簪是我那口子前几日送的,这大老爷们的素来粗心,可这回的眼光倒还不错,厨房里大家看到都觉得好呢!”

    原来她还不知道啊!

    易倾南更是放心了,既然周林说是他自己给买的,她也不会傻得去揭穿,便顺其心思又赞了几句,让那周许氏笑得愈发灿烂,对自家男人也是满意得紧。

    这一趟大厨房之行,不仅饱餐了一顿,还跟上司夫人攀上关系,可谓收获良多。

    临走的时候那周许氏还悄然叮嘱,让她往后有事没事多往大厨房走动,意思不言而喻,易倾南故作羞赧,连连摇头,半晌才勉强答应下来,心里却是乐开了花。

    自己正愁这身子处在发育期,一日三餐营养不够呢,没想到天上突然就掉下馅饼了。

    她早就听说,这府里的管家和管事们晚上都是要加餐的,大厨房会给他们准备宵夜之类,既然是人家主动提出,那她可就恭敬不如从命了,以后都睡前悄悄过来,吃个鸡蛋喝杯牛乳什么的,想想心里都美得冒泡!

相见欢 第十五章 情债

    出了大厨房,易倾南又回了趟女苑,还是没找到那叫做彩云的丫鬟。

    一问才知道,原来彩云去了大厨房没多久就折返回来,正好她绕圈子避人,两人就这么在路上错过了,彩云回来不久,又被清波园那边给叫去,走得急急忙忙的,想必是要紧事。

    没寻到人帮忙,易倾南只得自个儿回去,坐在空荡荡的寝室里,把玩着那只布老虎,一时闲暇无事,便去找来江玉涵的针线包,想了想,又在自己买的一大堆物件里翻出个黑色念珠串来,摘下其中两颗,略显笨拙地穿针引线,想着将珠子钉在布老虎面目上,充作虎眼。

    这针线活对她来说却比翻个高墙难多了,针尖在手指上扎了好几下,木珠子没钉上,血珠子倒是扎出来好几颗,但总算是完工了。

    易倾南拿着完整的布老虎左瞧右看,觉得没什么问题,乐呵呵放进自己箱子里,趁着这会儿没人,她关上房门,好好打坐练了会功,一整套心法练完,忽觉劳累,倒头便睡。

    这一觉睡得极沉,连众人午休回来都不知道,还是陆大庆过来将她摇醒的。

    “小五,还睡啊,真是个懒虫!快起来了!”

    “什么事儿啊?这么吵……”易倾南微微睁眼,看清是他,嘟囔一声,翻过身去又睡。

    陆大庆稍微用力去捏她的鼻子:“快起来,快起来,今日周管事宣布了一件大事,你要不要听?”

    大事?

    易倾南避开他的手,倒是清醒过来,这所谓大事,会不会跟自己有关系?

    “什么事?”她翻身坐起,问道。

    “听说宫里传了旨,我们府里过几日要住进一位贵宾,是什么外国皇子呢,郑大管家给全府的管事都下了命令,三日之内要把府里各处逐一检查清扫,该拆的地方拆,该补的地方补,该布置的地方要布置,该装扮的地方要装扮,所有的人从即日起都不准休假不许出府,全部都得上岗,早上早起半个时辰,晚上晚睡一个时辰!”陆大庆原本就机灵,经过这些日子的磨砺,愈发能言会道了,竹筒倒豆子似的,将听到的话噼里啪啦全都复述出来。

    易倾南听得火起,拍着床铺道:“这不是拿着鸡毛当令箭吗,变着法子剥削我们的廉价劳动力呢,那什么拆屋动瓦,修路补墙的,当官的就爱干这个!”里面的油水可大着呢,那姓郑的连他们几个小家丁的月钱都敢私吞,她不信,他在这里头会没点猫腻!

    王福贵在旁听得似懂非懂,插话道:“当时我们都不乐意呢,又不好说什么,周管事看出大伙的心思了,就安慰说,这其实是一件大好事,上头发了话,在贵宾入住前后,谁要是干活勤恳,表现出色,都有机会加薪,甚至是升级!”

    易倾南睁大了眼:“真的?”

    “真的,真的!”不仅是王福贵和陆大庆,连那边的常宽跟江玉涵都是凑过来,眉飞色舞,重重点头。

    早就听府里的前辈说过,刚进府的三等家丁,要想升上二等,起码得过个三年两载的,这时候活契也差不多到期,大部分都该出府了,只有较为优秀的才能留下,更为优秀的才能晋级。

    而现在却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虽说会比平日劳动强度大,工作时间也长得多,但是有奔头啊,所以菜鸟家丁们会表现得这么高兴,不以为苦,反以为乐。

    众人一个个都喜笑颜开的,可易倾南却笑不出来,什么早起晚睡,什么干活做事,她统统不怕,可是从即日不准休假不许出府这条,她却接受不了。

    早上才给翠丫说明日去找她呢,现在倒好,假期取消了。

    靠,这命令来得可怎么就这么巧!

    易倾南越想越觉得郁闷,谁知道那什么皇子要在这府里住多久啊,要是他三月不走,那岂不是这期间大家都没假期?那要是半年呢?一年呢?

    她急着要去见翠丫,还要去找石头,事情可多着呢,却不能陪着那见鬼的贵宾耗死在这深府内院里!

    眼珠一转,立马想出个馊主意来,于是拉了王福贵和陆大庆到墙角,压低声音,叽里呱啦把在暖风阁门口巧遇翠丫的事这么一说,那两人顿时惊喜得跳起来,尤其是陆大庆,眼睛贼亮,笑得合不拢嘴:“真的,小五你没骗我们,真找着翠丫头了?”

    这个陆大庆,念叨翠丫的时候比谁都多,易倾南早看出来了,在村里的时候,他就喜欢翠丫,但又表现得满不在乎,每回见了面不是扯扯人家的小辫,就是突然从暗处跳出来扮鬼脸吓唬人,非把人家小姑娘气得红了脸,才肯罢手。

    旁人不觉什么,可易倾南却知道,这正是青春期少男对异性心生好感的表现。

    “我骗你们做什么,真找着啦!过不多久你们就能见面了!”易倾南抬眸瞧了下黄芩那边,又把声音压了压,“但有个问题,我答应了翠丫明日出府去找她,可现在不是不准休假了吗,所以你们得帮我,全力配合我。”

    “行,你说,要我们怎么帮?怎么配合?”两人都立马点头,陆大庆尤其答应得爽快。

    “说来也简单,就是……”易倾南把想法如此这般一说,那两人听得一愣一愣的,微微张嘴,“只能这样吗,小五,你可吃得消不?”

    易倾南拍着胸脯低道:“我这身子骨,壮实着呢,你们就放一百二十个心!”

    两人见她说得肯定,只好遵从,又低低说了几句,众人上岗干活的时间便到了。

    等人一走,易倾南又抓紧时间打坐练了会儿功,最近她练功都是断断续续的,感觉进步不大,还有就是有时候胸乳胀痛得紧,痛得她坐立不安的,也十分影响情绪。

    待得一轮练完,气沉丹田,内息归位,趁着屋里没人,她便解开胸襟查看,只见上回左胸处被撞出的青紫已经消退了,不过那原本平坦的胸部还是微微有点鼓起,易倾南呆了下,又去细看右边,却见右边也是!

    哎哟,小花蕾在长个头了!

    易倾南又惊又喜,这一马平川的日子可终于要过去了,赶紧翻出那包碎布头,找了一截素白的,试着裹在胸前,因为才刚开始萌芽,所以也裹得不会太紧,最后还细心把结头打在身侧,虽然身上多了点东西,还不太习惯,但总得早作准备不是?

    弄好之后穿好外衣,对镜一照,不错,怎么看都还是个飞机场。

    剩下的碎布头,她直接剪开,撕成了尺寸合适的布带,理好放进箱子里,拿锁小心锁住,又把钥匙塞在王福贵铺位下方,床板与褥子之间的位置。

    以往她这箱子里倒没装什么,只有些小玩意,对于上锁这事便是没太在意,但现在不同了,箱子里开始出现了私人隐秘之物,而且以后只会越来越多,所以箱子得时刻锁好,钥匙得妥善存放。

    这存放钥匙的地点,她也是动了点小心思。

    目前将军府这大环境还好,那些追杀她的黑衣人已经被莫老头引去了别处,就算上京城里还有残余势力存在,也不会对她一个小家丁有所注意,随着白沐的逃脱,那点危险因素也在离她远去;但这小环境却并不是风平浪静,黄芩总是爱针对自己,无时无刻不在找自己的麻烦,他手下那几人,态度也是暧昧不明,虽然近来有所缓和,但终归还是跟黄芩走得近些,还算是他的人,因此她在这寝室里还得处处留意,处处谨慎,千万不能让人抓着错处,必要时候,还得找准保护伞。

    在府里,她的保护伞倒也有,周林自然是算一个,周家婶子才攀上关系,算半个吧,还有裴宝,这几回接触下来,她可领教了,他这人耳根软,心也软,若是弄得好也能算上半个,而这寝室里,人数就少了,想来想去,只能指望福贵。

    王福贵长得牛高马大的,体格强壮,力气惊人,不仅是新人里,就是在整个家丁苑,都是出了名的大力士,用铁臂铜拳来形容他,一点都不过分。

    黄芩上回出言不逊,领教了他的拳头之后,倒是收敛了许多,平时再不敢来招惹他,而其他几名少年便是更加不敢了,所以钥匙放在王福贵的铺位下,却比放在她自己的铺位下更为保险,而且大家都知道王福贵是个大大咧咧的性子,一眼就能看穿的那种,根本不防他会私下藏匿物事。

    一天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众人果然是收工得晚,直接去饭堂吃饭,天都擦黑了才进寝室,腰酸背疼累得够呛,一见易倾南还在自己的铺位上昏昏睡着,眼红得要命,也顾不上说什么,急急抓了换洗衣服,去后院的浴室洗澡。

    只有江玉涵过去关心问了句:“小五,你还没吃饭吧,饿不饿啊?”

    易倾南摇摇头,眼睛又疲惫闭上了。

    等众人都洗完澡回来,才见她慢吞吞从铺上起来,似是睡眼惺忪的样子,摇摇晃晃走出门去,下炕的时候还险些摔一跤,幸好被陆大庆眼疾手快给扶住了。

    “小五你没事吧?”连常宽都觉出不对来了,这个小五,从来都是生气勃勃的,今天怎么一下子蔫了。

    “没事,大概是睡太久了,我去撒个尿就回。”易倾南摆摆手,冲他一笑,出门去了。

    三等家丁居住条件有限,茅厕就是澡堂的旁边,一个简陋的小棚子,王福贵早在棚子外面等着了,一见她快步走来,便道:“我侦察过了,澡堂子里现在没人,水也打好了,你动作快点!”

    “知道啦!你给我盯着点!”易倾南一改方才颓唐的模样,精神抖擞,脚步轻盈,并不往那茅厕里去,而是闪身进了隔壁澡堂,哗啦几下剥去衣物,提起水桶就往自己身上浇下去。

    脖子上的伤口已经被她弄得裂开,这会儿沾了水,药粉都糊在了一起,黄黄的,红红的,混合着,顺着冷水往下淌。

    没办法,这是她能想到的最简单也是最有效的出府法子了,那就是——生病。

    她这身体一向极好,现在又是夏天,想要淋点冷水受点风寒发点高热什么的,根本不可能,却幸好,颈上有道伤口,虽然已经上了药也结了痂,可是为了出府大计,她只好豁出去了,硬是把伤口给生生弄裂,再沾上生水,非要整出个伤口严重感染来不可。

    她也清楚自己这底子好,一点水是不够的,所以让王福贵准备了几大桶,使劲往自己身上浇,还嫌不够,又用力去揉,再用水长时间浸泡着,直到桶里滴水不剩,低头瞥见那伤口开始红肿了,这才住了手,胡乱擦干了套上衣服出去。

    今日总共才吃了早上那一餐,腹中空虚,又经此一番折腾,现在也不用装了,真的是脚下虚浮,四肢乏力。

    这也算是自残了吧,也许旁人会觉得不可思议,觉得她心狠至此,可她却不在乎,为了能见翠丫,不管做什么都是值得的,这辈子,她欠翠丫的,欠石头的,欠这些伙伴们的,实在是太多了,生命中不能承受之重,她暗下决心,今后要好好对待他们每一个人,用她一生的时间和能力去补偿。

    夜色消散,晨曦初起,当天色泛起蒙蒙亮时,新人家丁们的寝室里传出一声大叫。

    “哎呀,不好了,小五,小五身上好烫!他是不是生什么急病了?”

相见欢 第十六章 往事随风

    三等家丁管事周林闻讯而来,只见那少年病怏怏靠坐在榻上,双眼无神,两靥晕红,颈项上却是又红又肿,不由一惊:“这看起来像是伤口感染了,得去看大夫才行。”

    旁边陆大庆甚是自责道:“都怪我,昨晚就见他不对劲,一直昏昏沉沉睡着,晚饭也没起来吃,我还以为他懒病犯了,就没吭声。”

    王福贵也站出来说:“我最晚洗完澡在蹲茅厕,就听见外面扑通一声,我当时肚子不舒服,就解决完了才出去看,结果是他摔水坑里去了。”

    常宽和江玉涵也附和道:“是啊,以往都觉得小五身体好,大家就都没在意,谁知道今儿早上起床一摸他身上,烫得吓死人!”

    “这样烧下去,会不会烧坏脑子啊?”

    少年们七嘴八舌地说着,最后都一致恳求道:“周管事,麻烦你去请个大夫来给小五瞧瞧吧!”

    “这……”周林迟疑着,倒不是他不愿意,而是这易小五只是个三等家丁,哪有资格去请大夫进府来看病,以往遇上这样类似的情况,都是病者自己出府去找大夫,不过看他这模样,怕是病得不轻,便问道,“易小五,你觉得怎么样?能走不?”

    “能,能的。”易倾南手撑着床板,努力坐得更直些,嘴唇干涸得脱了层皮,勉强一笑,“我没事,管事你放心。”

    周林沉吟道:“要不这样,我派个人送你去看大夫……”

    见他目光在几人身上巡睃,易倾南着急了,“不用不用,我自己去就行,别耽误大家做事。”虽说她也想带个人出去,陆大庆或是王福贵都行,相信翠丫见到他俩也会很开心,但是这样一来,目标就太大了,万一以后要有个什么东窗事发,也连累别人,还不如自己一人扛了。

    感觉自己拒绝的话说得语速快了些,于是又装作气息不畅,重重咳嗽两声,周林见她这般模样,便道:“那我这就去和郑大管家说一声,你赶紧出府找个医馆看看,别耽误了,记得路上小心,早去早回。”想到这些新人们到现时还没领过月钱,又从自己腰袋里摸出一串钱来,递给她。

    那串散钱大概有几十上百个,易倾南哪里肯收,摆手道:“不用了,我自己有的。”

    “有什么有,拿着吧,等你以后领了月钱再还我便是。”周林硬是把钱塞到她手里。

    易倾南推辞不过,只好点头收下:“谢谢管事。”眼角余光可是瞟见那门边几名少年都眼巴巴看着这里,别人倒还没什么,就是黄芩,脸色有点难看,但她现在也顾不上去理会这些,一瞥即收,只当是没看见。

    周林也没久留,又叮嘱了几句便是出门去了,少年们也抓紧时间去洗漱整理,这些日子整个将军府都是忙碌有序,严禁迟到早退等等违规行为,谁都不敢在这个节骨眼撞在枪口上。

    众人早饭过后也没回来寝室,直接就去做事了,中途还是陆大庆溜回来一趟,给她捎回两只馒头一碗粥,说是厨房里管事娘子听说她病了,特意让他帮带了病号饭。

    “记住了,小五,见了翠丫帮我跟她说,我以后再也不欺负她了!”陆大庆喊完这句,脸上难得红了红,匆匆走了。

    易倾南笑着应下,忙抓起馒头就啃,边嚼边是埋头喝粥,馒头倒不稀奇,可那粥便有些古怪了,她刚喝了一口就觉得有异,试着用手指一搅,竟碰到个圆鼓鼓的东西!

    还埋着地雷呢?

    易倾南愣了下,她自然知道周许氏不会害她,便几口把粥喝完,然后就见那碗底果然是躺着个圆圆白白的东西,一只剥了壳的煮鸡蛋。

    自己有多久没吃过鸡蛋了?

    看着这鸡蛋,易倾南眼眶都差点红了,又是开心又是感慨,对于周许氏的好意,自是铭记在心,慢慢地,一口一口吃下去。

    早饭吃过,易倾南赶紧又灌下一大缸子水,随即便是打坐运功,出了一身大汗,硬是将那体内的燥热之气给逼出来。

    这时候府里众人都在前院干活,她便匆匆整理了下,将准备好的一包物事揣在怀里,特意从后门出去,那守门的家丁正好是上回收下她零食的那个,听她说了原因,又见她确实面色潮红行动乏力的模样,也没为难便放她出了门,还好心提醒了句,说是街头新开了一家医馆,价格公道,童叟无欺。

    易倾南连连道谢,她这回虽然是装病,可为了效果逼真,还真下了狠手,这会子头还有点晕,再加上赶时间,便没打算步行,出了街口就招手叫来辆驴车,跟车夫讲了地址,便上车坐了,也不左顾右盼看周围街景,只用衣袖小心掩面,闭目养神。

    自以为已经够低调了,却不料她这身黑衣黑裤外加一顶黑色小帽的家丁服还是抢眼得紧,那驴车又是没车盖的,没行几步就被人一眼瞥见,报告给自家主子。

    “王爷,裴府后门出来个人,鬼鬼祟祟的,只怕是偷跑出来的。”

    “是么?长什么样?”

    “看不清模样,是个小家丁。”

    街对面的酒楼上,那气度尊贵的男子正临窗坐着,自斟自饮,听着旁边侍卫的话,倒是被那小家丁三个字给吸引住了,居高临下,不经意投去一瞥,微微一怔,是他?

    这个易小五,出门还坐车,小厮的身份,老爷的架子,可真有意思!

    想了一想,便低声吩咐道:“去跟着他,看他到哪里去,和谁一起,都做些什么,回来详细禀报。”

    “是,王爷。”那侍卫答应一声,迅速出门。

    没错,这正是康亲王宁彦辰,此时他本该在朝堂之上,却因为某些原因没打招呼就旷了工,悠闲自在跑来裴府,准备在街口要塞等着那下朝回府的裴大将军,谁知将军没等到,倒等来个偷溜出府的小家丁。

    宁彦辰见状,倒是起了好奇之心,按裴夜那日的说法,这个易小五此时应该在府里接受处罚,却悄悄跑出来,一副要出远门的样子,肯定是有什么不为人知的事。

    正愁日子正过得无聊,如今倒好,傻小子主动送上门来!

    易倾南自然不知道自己的行踪已经暴露,还乐呵呵在驴车上坐着,驴车没有马车速度那么快,不过还算是轻便,晃晃悠悠在大街小巷里穿梭,约莫过了大半个时辰,就在她上回追人未果的那条小巷口停了下来。

    “这巷子窄得很,只有几步路,就在口子下吧,我也不必调头了。”

    易倾南听那车夫说得在理,也没反对,下车付了钱,快步走进去,边走边数着门牌,待数到右手第十八的位置,便上前拍门。

    “有人在吗?”

    周围都是些平民的宅子,逼仄狭小,就这户还略显得大气点,过了一会儿,院门开了,一名蓝衣白裙的圆脸女子望着她,蹙眉道:“你找谁?”

    “姐姐好,我找石翠雅。”易倾南见她不过二十上下,忙含笑应道,还特意补上一句,“我姓易,是她的同乡。”

    圆脸女子点点头,上下打量她几眼,忽而笑道:“原来是你,你就是小雅常常念叨的那个小五哥。”

    易倾南抓抓头,不好意思笑笑:“就是我。”这个翠丫,怎么逢人便说呢,照这样的传播速度,怕是要不了一年,整个上京城的百姓都知道她小五哥的大名!

    “你进来吧,我领你去找小雅,她为了你今天来啊,特地向坊主请了假,没去绣房学裁剪刺绣,正在那边小厅里等着你呢,整个早上都走来走去的,绕得我们头都晕了。我们可都盼着你来,你来了,我们这头晕症也就给治好了。”那圆脸女子是个多话的,一路不住地说着,碰见别的绣女还停步介绍,那谁谁谁,这是小雅丫头的小五哥,对,就是她经常挂在嘴边的那个,嗯嗯,模样长得真好,配得上咱小雅丫头。

    易倾南跟在她身后,越听越是好笑,又不敢出声反驳,只得忍了,随她穿过小院,进了走廊,走到那绣坊平日接待来客的一间偏厅门前。

    “小雅,你看,是谁来了?”那女子拔高声音叫道。

    那立在窗前的少女回过头来,看清是她,小脸上写满了欢喜:“小五哥。”

    石翠雅也是一身蓝衣白裙,想来这便是明荷绣坊的制服了,小姑娘原本就长得娇俏,现在被这身清爽亮丽的衣色一衬,更显出几分秀美来,尤其那肌肤白皙中透出微微粉色,一颦一笑让人移不开眼,虽然年纪幼小,还难脱稚气,但假以时日,定是个清妍佳人。

    易倾南看得都有些呆了,半晌才点着她的脸颊笑道:“小丫头长大了,学着别人搽脂抹粉啊!”

    石翠雅被说得红了脸,她今日确实是刻意装扮过的,还专门去借用了别人的脂粉,头发也是请坊里的姐姐们给梳成了个双环髻,戴上朵浅蓝色的小绢花,大家看了都说好,可不知他觉得如何?

    “怎么啦,怎么不说话了?不高兴见到我啊?”易倾南逗趣道,“早知这样,还不如换二虎或是福贵来,他俩也想见你啊,特别是二虎,还让我带了话给你呢!”

    “不是,不是的!”石翠雅有丝害羞,昨日在裴府里她已经听易倾南说了二虎福贵也在府里的事,所以也没觉得惊诧,只低声道,“小五哥你长高了,模样也变了,我有点不习惯。”

    易倾南摸着自己的脸笑道:“原来是这样,早知如此,我就不去治那些黑斑恶疮什么的了,继续丑下去。”这倒是简单解释了她变样的原因,不过话说回来,最近她也觉得自己真是长高了不少,现在差不多有一米六了吧,而且这身高没一点要停下来的意思,还在一节一节往上窜!

    好一段时日不见,翠丫也是长了个头,可自己冲得实在太快,两人凑近一站,翠丫只到自己鼻子下方,身高差距增大,自然是不习惯了。

    说完这句,突然都沉默下来,易倾南瞟她一眼,见她低头搅着衣袖,眼睫颤动着,也不知在想什么,终于还是没忍住,故作随意道:“我刚来上京的时候,见过你哥哥的,他挺好的,也是找了个活计在做,嗯,最近跟着师傅去临近的郊县收账呢,要过阵才回来。”

    石翠雅听得又惊又喜,含泪道:“真的吗?”

    “是真的,我骗你干嘛。”易倾南镇定点头,告诉自己,这是善意的谎言,可不久的将来一定会变成现实。

    “我还想着等过阵贺公子回来,去求他帮忙找我哥呢,这下可好,就不必再欠他人情了,小五哥你不知道,贺公子可厉害了,神通广大的,什么事都能办到……”

    “贺公子?”

    “是啊,就是把我从青楼里救出来的恩人哪——”石翠雅看出她神色不对,顿了一顿,赶紧解释道,“小五哥你别误会,贺公子他是个好人,他去青楼只是喝酒,不留宿的,那天青楼里的老鸨打我,被他撞上了,见我哭得可怜,立时就拿了银子出来给我赎了身,还带我到这绣坊里来拜师学艺,嗯,我跟他没什么的,小五哥你相信我!”

    她焦急说着,忽而似是想起了什么,又道,“贺公子以前见过我的,就在青州的时候,小五哥你记得不,我们在青州街上卖花,那个花了大价钱买我花束的公子爷,就是他!他说就是因为认出了我,才出手救我的……”还有啊,那天半夜众人躲在桥洞里,她就是听见好像是他在桥上跟人说话,才忍不住想要出声告诉小五哥,可小五哥当时却一把捂住了她的嘴,记得上回她也问过贺公子,可他却说他没有去过清河村,一定是她听错了。

    真的是听错了?

    也许是吧,毕竟那晚太过惊险血腥,就像是身处一场无边无际的噩梦,她不敢回想,脑子里只有漫天的血色和悲痛的哭声,好在都过去了,一切都过去了。

    小五哥找她来了,哥哥也脱险了,大家都没事了,苦难和厄运都已远离,从此往后,只有欢笑和幸福……

    “青州?”易倾南眉头微蹙,低声喃着,心中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快得她没能及时抓住,便已消逝无形。

    与此同时,那隐在屋顶上的王府侍卫也是若有所思,默念着这两个字。

    青州。

相见欢 第十七章 假小子,真丫头

    这个贺姓公子,难道与王爷在途经青州奔赴沧州路上遇袭事件有关?

    那侍卫也没想到随便跟踪个小家丁,竟能听到如此大事,定了定神,又伏低了身体,耳朵贴在瓦片揭开之处,凝神再听。

    忽听得背后有什么东西细微绽开,他倏然转头,只见一团粉色薄雾随风飘荡过来,不由得脑中警觉,赶紧屏息,可惜,已经晚了一步。

    那粉雾一旦吸入鼻中,便是脑袋一沉,眼前发黑,他知道遭了暗算,一个鸽子翻身就倒飞出去,掉入来时的街巷,之前他早已记住周围地形,那落脚处离巷口极近,一起一落,不出十步就可以奔上外面的大道,虽然中了毒,但想要安全脱身亦并非难事。

    更重要的是,他必须及时把今日之事告知王爷,这个明荷绣坊,绝对有问题,有大大的问题!

    心思转动,忙用力咬破手指,使得自己暂时清醒,可双脚却没能如愿落到实处,但见眼前星芒点点,铺天盖地而来,只来得及伸手在院墙上一触,整个人便被张灰色大网给牢牢网住,动弹不得。

    宁彦辰在派人出来的时候也只是临时起意,派出的这名侍卫擅长追踪,武功却是平平,是以与人一交手便落了下风,失手就擒。

    而那分持灰网四角的,乃是墙头上四名蓝衣白裙的中年女子,一招得手,便是将网子迅速收拢,齐齐落入院内,口中低唤:“坊主。”

    有人嗯了一声,从暗处走出来,却是名大红襦裙的美妇人,眉心一点鲜艳的朱砂,犹添几分妖媚,衣袖一拂又是一团粉雾挥舞,那四人都侧开头去,她凤目朝网中已然昏厥的男子看了一眼,冷笑道:“竟敢来我的地方撒野,便叫你尝尝我四娘的厉害!”

    这美妇人正是明荷绣坊的坊主,人称文四娘,她一句说罢,便对其余四人斥道:“你们是怎么做事的,连坊里来了外人都不知道,要不是我偶然得见,及时出手,什么秘密都让人给传出去了!”

    四人垂头,齐声低道:“属下知罪。”

    文四娘再看一眼那网中男子的衣饰,突然咦了一声,走近查看,半晌才神情凝重道:“是亲王府的侍卫,我们与亲王府素无交道,今日怎么会有人前来暗访,可是哪里走漏了风声?”

    一名中年妇人忽然想起一事,站出来道:“坊主,小雅丫头昨日去将军府送夏装的时候遇见了她的同乡,是个姓易的小家丁,今天这小家丁过来看她,两人正在偏厅里说话……会不会与此有关?”

    “小雅?”文四娘蹙眉,她倒是知道这丫头时常念叨着一名同乡少年,但没想到对方是将军府的人,想来主人应该也不知道,不然也不会把小雅带到坊里来。

    “坊主要见见那个姓易的小子吗?”妇人小心翼翼询问。

    “不必了,我自有计较。”文四娘摇摇头,小雅这丫头模样好,人也勤快,她倒是喜欢,原想着好好培养的,但今日出了这事,不论如何,却是留她不得了。

    “这个人,你们知道该怎么处理吧?”文四娘冷声道。

    “属下知道。”那四人不敢怠慢,提着那被擒的男子匆匆去了。

    院里静悄悄的,只有夏蝉鼓噪的声响,对于这番动静,无人过问,就像是根本没听到一般,那偏厅离这小院距离甚远,便更是无从得知。

    此时易倾南还在厅里跟石翠雅亲热说话。

    她旁敲侧击,小心试探,知道翠丫在青楼生活期间并没有受人欺负,总算是放下心来。

    “翠丫,你就在这坊里好好学手艺,等往后我赚够了银子,有本事了,我就买个大院子,把你从坊里接出来,你和我,还有你哥,还有二虎和福贵,我们五个人都住一块儿,开开心心过日子!”

    石翠雅听得直点头:“行,小五哥,我都听你的。”

    易倾南想了想,又从怀里掏出个布包来打开,一股脑推到石翠雅面前,里面是一朵小巧的素色簪花,一方边角绣了腊梅的丝帕,还有一对鎏银的耳环,都是她上回休息日在街边小摊上淘来的小物件,专门选了这几样,来讨小丫头高兴的。

    “这都是给我的吗?”石翠雅惊喜得声音都变了调,一样一样拿起来端详,摸来抚去,爱不释手,“小五哥你买这么多东西给我,得花多少钱啊?”

    “这是小玩意,不值钱的,你先用着,我往后给你买更好的!”易倾南被她崇拜的眼神看得极其受用,又从腰袋里摸出个小钱袋来,道,“这些钱你拿着,我们府里管得紧,最近一段时日怕是都出不来,你想买什么就自己买,剩下的就存着。”

    石翠雅见那钱袋胀鼓鼓的,便推脱道:“我不要,我在坊里有吃有住的,不需要花钱的,小五哥你拿回去吧,自己留着花。”

    易倾南自然不肯,又将钱袋子推给她:“不瞒你说,这里就是我全部身家了,我那寝室住了十个人,有几个素来跟我不对眼,我自己留着还真不安全,存在你这儿我才放心。”见她意有所动,便笑道,“叫你拿着你就拿着,从今往后啊,我就是那搂钱的耙子,你就是那存钱的匣子!”

    石翠雅听得眉开眼笑,脆生生答应:“成!”

    窗外红影微闪,那藏在暗处的文四娘听了半天,这才唇边噙着一丝放心的笑意,转身而去。

    因为惦记着府里有事,易倾南也没敢多留,又说了几句就起身告别,石翠雅一直将她送出院门,等她走出老远,还在门口痴痴张望,不舍返回。

    易倾南走出几步,忽又想起陆大庆还托自己带了话的,赶紧又转身回去,目光不经意一瞥,却见那灰白洁净的外墙上一点鲜红,像是一滴血。

    谁这么缺德,把血都蹭墙上去了!

    她在心里鄙夷一下,再回头去看,石翠雅正跟一名蓝衣白裙的妇人说话,院门也是慢慢关上了,倒也作罢,反正来日方长,有什么话,让那小子自己跟翠丫说去。

    为了赶时间,回府还是雇的驴车,还专门在街口医馆就下了车,没办法,出去这么长时间,装样子也得去开个方子,拎个药包之类,要不然回去之后如何交差!

    此时已近午时,宁彦辰还在那酒楼上坐着,裴夜没等到,那侍卫也是一去不返,他灌了一肚子茶水,正坐得不耐,却见底下街口一名黑衣黑帽的少年从驴车上跳下来,大摇大摆走进医馆里去了,那姿态,那背影,可不正是那个易小五?

    奇怪,小家丁自个儿回来了,而那跟踪而去的人呢?

    宁彦辰顾不得多想,匆匆跟掌柜打了个招呼,今日出门他只带了这一名侍卫,如今身边没人使唤,只好亲自下去查看。

    易倾南可没想到背后跟了个大麻烦,这个时候临近中午,医馆里也没什么病人,她刚走进去,一眼就看见个眼熟的身影,那白头发白胡子的青衫老者,不就是上回给她看脸上疙瘩的老大夫吗?他怎么换地方看诊了?

    见那老者坐在个小房间里捧着本书看,屋里也没旁人,易倾南自来熟地就走进去,笑嘻嘻打着招呼:“老人家你好,我来看个病。”

    老大夫抬头看她一眼,放下手中的医术,努嘴道:“坐吧,你哪里不舒服?”

    易倾南解开颈项上的布带道:“这里,淋了水,怕是感染了。”大热的天,也不是她故意要捂住伤口,实在是不想让翠丫看到,叫她担心。

    老大夫看了一下,点点头,眼神示意她将手平放在桌上,他则是伸出两根搭在她的腕脉上,闭眼一默,忽而睁开,朝她上下打量几眼,低声笑道:“原来是你啊,小哥!”

    这小哥两个字咬得特别重,易倾南吃了一惊,自己容貌大变,他居然还能认出自己?!

    老大夫想是猜中了她的心思,捻须笑道:“老夫老眼昏花,别的本事没有,可这诊脉诊了好几十年,一年半载之内诊过的脉息,大都还是能记住的,何况小哥你又是……嗯,这样特别的脉息。”

    易倾南听得心里咯噔一下,看这老头眼神清明,暗藏睿智,他会不会从脉息上探出自己的真实性别来了?那些古代神医把脉辩男女的传言,究竟是不是真的?

    “对了,老夫上回给你开的药,你都吃了吧,这脸上倒是恢复得不错,比老夫想象中要好。你这脖子上只是皮外伤,不碍事的,来,让老夫给你再仔细瞧瞧,你体内的毒清除干净没有……”老大夫自顾自说着,忽见她收回手去,面带戒备之色,不由得笑道,“怎么,怕老夫去告发你么,你这小……”瞅见外间大步进来的人影,脸色一凝,便是住了口。

    易倾南转过头去,看清那迎面而来之人,立时起身:“王爷?”

    宁彦辰一进门就冲她道:“易小五,你不好好待在府里干活,到这医馆里来做什么?”

    易倾南还没回答,就见他瞪着那老大夫,愕然低道:“容太医,怎么是你,你怎么也在这里?”

    那老大夫站起来,不卑不亢施了一礼:“老夫见过王爷。”

    宁彦辰赶紧去扶:“容太医,你这是做甚?先母在世时就曾有言,你见我皇兄都可以不必行礼,何况是我!”

    易倾南在旁看得傻了眼,这个康亲王素来傲慢,总是本王本王挂在嘴边,除了她那将军主子,他可是谁都不服,谁都不愿搭理,难得将他有如此谦逊亲和的时候,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她却不知,这位容太医本名容泽礼,乃是当年太医院数一数二的杏林圣手,救治过不少皇室中人,甚至包括先皇后,前些年边关战事告急,他还不顾年老体衰,硬是在圣前请旨随军,跟在裴夜身边足足有大半年的时日,治好了不少伤病军士,在宫中和军中的声誉高涨,去年却是因为一件前朝旧案,被人在苍汉皇帝宁江析面前参了一本,宁江析念其功勋,不予治罪,允他告老还乡,谁知他却闲不住,又偷偷从京郊老家溜回城中,当个四处坐堂的游散闲医,却不巧,上回在城南医馆遇到易倾南,这次又在城西撞见宁彦辰。

    容泽礼却是避让一步,将全套礼数做足,这才徐徐道:“老夫在这医馆里混口饭吃,没想到会遇上王爷,王爷前来,可是来诊病?要不要老夫给王爷把一把脉?”

    “不用不用,我挺好的,你忙你的吧。”

    易倾南见着宁彦辰那尴尬模样,自是暗地好笑,哪有人这样说话的,一来就问人家有病没病,对方还是个身份尊贵的亲王呢!

    这老太医讲话可真毒,敢说敢问,脾性也真是特别,让她一听就喜欢上了。

    容泽礼听他这么说,便不再理他,目光又转向易倾南,沉吟道:“少年人火气旺盛,老夫给你开几副消炎去热的药,再配点老夫自制的药膏,比裴小子的那些金创药更管用。”

    他竟知道自己用过裴府的金创药,真是神了!

    易倾南一听这话,彻底服气,一个劲儿地点头。

    容泽礼呵呵笑道:“这下相信老夫不是庸医了吧?”裴府那些金创药本就是出自他当年留下的配方,尽管这丫头用水泡过也洗过,可是那气味独到,一嗅便知。

    没错,他上回诊脉就察觉出这少年其实是个女孩子假扮的,可一看那身裴府的服饰,即是缄默不言,如今有这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小王爷,便更不能说了。

    一个人无论模样如何变换,气质如何假装,那眼神可骗不了人,当时他一见这丫头的眼睛就喜欢,那么清亮,那么灵动,越看越好看,唯一的遗憾就是稍微丑了点,可现在变美了,也就配得上那裴小子了!

    “我可从来没说过您是庸医,您是神医呢,大大的神医!”易倾南接过他写好的药方,就准备去外面药房抓药了,可一摸腰袋,坏了,钱都装在那钱袋子里,整个给翠丫了!

    脚步站住,她慢吞吞转过身来,对着那自动送上门来的王爷讪讪一笑。

    “王爷,那啥,我能不能借你点银子付医资和药费?”

相见欢 第十八章 蹭饭

    宁彦辰听得唇角勾起,这个易小五,终于还是舍得放低身段求人了?

    “没钱你还雇车出行,真是个做事没头脑的傻小子。”本想再揶揄他两句,可一见得那双忽闪的眸子,无辜的眼神,心一下子软了,再则还有容泽礼在旁边默然看着,便哼了一声,道,“还好你运气不错,遇见本王……”他话说得顺口,显然是忘了是他自己从那酒楼奔下来,主动上门给人家送银子呢。

    “多谢王爷,王爷大恩大德,没齿难忘,他日若有用得着我易小五的地方,赴汤蹈火,在所不辞!”易倾南听着他的口气,知道有戏,忙接过他的话来,欢喜应着,一溜小跑出去结账抓药了。

    这些道谢的话想都不用想,张口就来,可把那容泽礼逗得满脸笑容,暗暗点头,这个小丫头挺有意思,跟那裴小子动静相宜,倒也般配。

    如此想着,心思愈发坚定,在宁彦辰面前便更是嘴巴闭紧,不予泄露半分。

    易倾南这一走开,屋里就只剩下宁彦辰和容泽礼两人,宁彦辰清了清嗓子,低声道:“容太医,其实我皇兄他也有苦衷——”

    容泽礼摇头笑道:“都过去的事了,王爷也不必再提了罢。”说罢自是坐回原位,拿起桌上的医书,旁若无人翻阅起来。

    宁彦辰见他态度冷淡,颇有逐客之意,暗叹一声,想来他因为去年被贬辞官之事对皇上心存不满,连同自己都不待见了。

    正觉尴尬,忽见一名青衫男子拿着药方进来,走到容泽礼跟前轻声询问,两人在药方上指指点点,低声说了几句,那男子便是点点头,转身出门。

    没一会,外间算盘声起,噼里啪啦拨得飞快,那男子高声报道:“医资药费,总共是纹银二十两!”

    易倾南站在门口,听得目瞪口呆,二十两银子,就是卖了她也还不起啊,看来以后远远见了这王爷得绕着路走!

    转念一想,不对啊,那看门的家丁都说这医馆价格公道,童叟无欺……这叫童叟无欺?见人就欺还差不多!

    见宁彦辰不疑有他,径直走去柜台,摸出钱袋付账,她便朝容泽礼看去,没料到对方却是向她促狭眨眼。

    易倾南微怔一下,随即明白过来,原来是这老太医跟那王爷不对盘,在敲他竹杠呢。

    哈哈,那亲王府里有的是钱,好一个冤大头,不敲白不敲!

    易倾南也跟着眨眨眼,还嫌不够,又朝对方翘起大拇指,重重比划几下。

    容泽礼被她的动作逗得扑哧一声笑出来,怕被人察觉,赶紧低头下去,目光投注在医书上,宁彦辰听得背后细微异响,诧异转过头来,只见那一老一少一个静静坐着,一个直直站着,不由叫道:“易小五,你还傻站着做什么,还不过来拿你的药!”

    “来了来了!”易倾南吐吐舌头,快步过去。

    那医馆伙计早把她的药装好了,总共是三个药包,再加上一只白色瓷瓶,一边递给她,一边讲着具体用法,大概是觉着收钱收得多,有点不好意思,这用法也就讲得特别详细,末了容泽礼又补上一句:“千万记住了,老夫这药膏一早一晚都得抹,否则日后脖子上留道疤,可别来找老夫哭鼻子!”

    易倾南忙点头称是,宁彦辰在旁听得笑道:“男子汉留个疤算什么,裴夜身上伤疤那么多,容太医你也没这么用心呢。”

    容泽礼轻哼一声,想要分辨两句,看他一眼,又自忍住。

    宁彦辰对他这阴阳怪气的脾性已经有所领悟,也没在意,只对易倾南道:“走吧,正好本王今儿闲着没事,就跟你一块儿回去,到你主子那儿蹭顿午饭吃吃。”

    易倾南撇撇嘴,没见过脸皮这么厚的,专门逮着饭点往人家府里钻,三天两头来将军府蹭吃蹭喝,据说还有过几次蹭睡的记录,这王爷,对她那将军主子实在是黏得太紧了些,不会是有什么特别的癖好吧?

    不过拿人手软,即便心底再是如何,表面上却也不会显露半分,而是一副毕恭毕敬的神情,退后一步道:“王爷请。”

    宁彦辰嗯了一声,转头与容泽礼拱了拱手,也无多话,大步出门,易倾南见他出去,偷笑一下,也朝容泽礼躬身行了个礼,拎着药包屁颠屁颠跟上那大债主。

    两人就近走了后门,那开门的家丁一见是亲王驾到,惊得眼睛都直了,要知道以宁彦辰的身份,哪次不是侍卫随从簇拥着走正门,按照礼数还得裴大将军亲自去迎,只不过这两人交情不一般,免了而已,可也不该走那供下人进出的后院小门啊。

    他可不知宁彦辰其实是个悠闲自在不拘小节的主,那易倾南便更是大大咧咧不讲礼数之人,见他愣在原处,她还挺自觉摆出副主人的架势,将药包往那家丁怀里随便一放,手臂伸直,连声道:“王爷请进!请进!”

    易倾南也不知那将军主子此时是否人在府里,一路上倒是寻思,这饭点已经到了,自己是该把这位贵客带去何处,是直接领进主子的飞鹤园呢,还是先带到主厅休息,叫人去请主子出来会客?

    正想着怎样才不失礼,自己也好早点去饭堂吃饭,可巧,迎面走来一队人,为首那名体态臃肿的男子,可不正是大管家郑直?

    郑直这日一大早便唤来众管事训话,随后又带着一大帮子人巡视院内各处,他没忘自己之前颁布的命令,一边巡视一边暗地清点人数,别看他长得肥头大耳,一脸猪相,可心思细腻着呢,府里各个职位人数多少,姓什么叫什么,是高是矮是俊是丑,他全记得一清二楚。

    各处都看了,情况倒也满意,等最后巡视到那三等家丁做事的区域,全是露天坝子,顶上太阳明晃晃的,也没个遮挡之物,他一眼瞥过,正说折返回去各位主子的园子看看,就听得一名少年恭敬唤道:“郑管家好!各位管事好!”

    出声之人正是黄芩,他这一句过后,便引来旁边几人眼神瞪视,这家伙,摆明了就是学小五嘴巴甜!

    郑直倒没觉什么,点点头便要走开,目光不经意往那群干活的少年身上打了个转,忽而停住,沉声问道:“周管事,新进府的三等家丁不是有十人吗?这里怎么只有九个?”再细看一眼,又道,“那个名叫易小五的新人,你不是说出府去看病吗,怎么这会儿还没回来?”

    周林身形一顿,忙出列应道:“兴许是医馆里人多,应该就快回了。”

    郑直沉着一张肥脸,抬头看看天色,老大不高兴,虽说这易小五跟着裴宝出公差的事,他倒是略知一二,请假看病也是合情合理,但一个新进府的三等家丁,不好好干自己的活,不好好跟着自己的上级做事,却巴巴往将军身边凑,终归不是件好事。

    他回想着那张白白净净的小脸,俊俏精致的五官,不由得心底暗地一惊,该不会是自己想的那样吧……

    暖风阁两位姑娘从未传出过喜讯,梁家表小姐明里招摇得宠实际备受冷遇,沈府千金迟迟不能迎娶进门,这些说不得的事,他可全都看在眼里,如果上述猜测是真,岂不是要与老夫人的心意相违,当如何是好?

    郑直惊出了一身冷汗,又看了那跟众人礼貌招呼的少年一眼,眼神一闪,转头就走。

    众人不明所以,只得跟在他身后急急匆匆前行,一路上郑直一直板着脸,又看了几处园子,检查了小校场外围环境,半天的巡视工作总算是告一段落,一行人刚走出条甬道,就撞见易倾南回来了。

    一见那少年苦着小脸,满腹心事的模样,眉目间却是秀致隐现,风姿暗蕴,郑直眼神一冷,劈头低吼道:“易小五,既然回了府,还磨磨蹭蹭做什么?你小子出府这么久,真是去看病呢,还是跟人鬼混去了?”

    宁彦辰走在易倾南后面几步,正好被那一大块假山给挡住身形,所以郑直并没看见他,本着训斥属下的心思,说话便是毫不客气。

    这一声吼得响亮,宁彦辰听得清楚明白,不觉来了气,见那小家丁还在前面傻乎乎立着,大步踏上,现身出来,冷笑道:“郑直,你说谁呢,谁跟谁鬼混哪?”

    郑直吓了一大跳,赶紧领着众人行礼:“小人见过王爷!”

    宁彦辰摆摆手道:“少来这套,别以为本王不知道,你心里不服本王,是与不是?”

    “王爷说哪儿话。”郑直赔着笑,想着自己方才说话口气太重,让这位大贵人不高兴了,又解释道,“小人刚刚在训下人,没注意到王爷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望王爷恕罪。”

    宁彦辰哼了一声,指着易倾南道:“本王一直跟他在一起,你说他跟人鬼混,那不是在骂本王?郑直,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对本王不敬!”

    郑直听得冷汗长流,扑通一声跪下:“冤枉啊,王爷,小人实在是不知情,见他久久不回,便以为是他溜出府玩耍去了,所以才动了气;小人也是遵从宫里的旨意,那夷陵皇子不日就要入住,整个将军府的人都是卯足了劲在准备,不敢有半分松懈啊!以上句句属实,请王爷明察!”

    宁彦辰与他也是相熟,见他这般模样,料想也不是假话,轻笑一声道:“看你吓成这样,既然是为圣意忙碌,何罪之有?本王跟你开玩笑呢,起来吧!”

    郑直连磕了几个头,这才谢恩站起,直抹冷汗,这位康亲王年纪轻轻,身居高位,却是个天生叛逆的性子,随心所欲惯了,谁要是惹恼了他,可是会被他变着法子整,吃不了兜着走!

    自己今日真是倒霉,就一句训人的话,怎么就触到他的虎须了?

    还有这个易小五,到底有什么魅惑人的本事,搭上将军身边的心腹倒也罢了,却连这位贵人也巴结到了,还结伴而回,简直是不可思议!

    心里猜测着,面上却殷勤笑道:“王爷来得不巧,将军与各侍卫出门去了,据说要去京郊军营,晚些时候才回来。”

    宁彦辰闻言有丝失望,却没表现出来,肃然道:“本王不是来找他,本王是特意来检查将军府里的设施物件,还有夷陵皇子的居室布置,明日上朝还要向皇上汇报情况的。”

    郑直听得浑身都绷紧了,赶紧道:“王爷这边请,小人这就带王爷四处查看去。”

    易倾南低眉顺目站着,听见两人对话,心里早笑开了花,这王爷可真是个角色,明明是来蹭饭,却说得如此冠冕堂皇,若有其事的,逗得那郑直团团转,好玩,真好玩!

    宁彦辰当然不会跟他去看,看看天色,又看看郑直身后众人,故作体恤道:“时辰也不早了,本王看大家都挺辛苦的,不如先用午饭,饭后再带本王前往查看也不迟。”

    郑直自然不敢拂逆他的意思,便点头应道:“是,请王爷随小人去正厅用膳。”又侧头,低声吩咐二等家丁的管事窦庆云道,“快点,去厨房传饭!”

    易倾南眼见宁彦辰跟着郑直走了,其余管事则是站在原处恭送,便也立在周林身后,准备等人一走得不见,自己就跟着周林回家丁苑去吃饭去。

    谁知计划不如变化快,那康亲王没走几步,忽又回头过来,叫道:“易小五,你还不跟上?”

    周围一片静谧,众人都是屏息噤声,易倾南愕然抬眸,却听他一语双关道:“本王方才帮了你的大忙,也不要你偿还什么了,就来伺候本王用膳吧!”

相见欢 第十九章 你我都有更年期

    什么?侍候他吃饭?

    易倾南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伺候贵客用膳,那可是郑大管家的差事,几时轮到她这菜鸟家丁来做?再说她什么规矩都不懂,万一做错了怎么办?

    “小人……”她低声嘟囔了句,见宁彦辰正盯着自己,没半点要走的意思,稍微提高了声音道,“回王爷,小人只是个三等家丁,没资格伺候王爷。”

    这小子,刚过了河就想要拆桥,可没那么容易!

    宁彦辰似笑非笑:“本王看别人这会儿都忙着呢,就你一个人闲点,倒正合适。”说罢侧头朝向郑直,“你说呢,郑管家?”

    郑直刚刚才被训了一顿,两脚还有些软,闻言便是笑着附和道:“王爷说的极是,那就由易小五来伺候吧。”

    易倾南心里那叫一个苦啊,明明自己马上就可以回去饭堂,和伙伴们围坐开吃了,这王爷倒好,一句话就把她从天上打落到了地上!

    虽说她前世勤工俭学也做过服务生,端盘子上菜洗碗,什么都做过,可是要知道所有干过的工作当中,她最不喜欢的也就是这个,那眼睁睁看着别人吃饭,自己在旁偷偷流口水的滋味,不好受啊!

    可现在也没法,她再是不乐意,也得答应,谁叫人家是堂堂亲王,自己只是个弱小家丁呢,随便从身上拔根汗毛扔下来,都能把她给压死,更何况,她还欠着人家一笔巨债呢,一看他那眼神就知道,只要她稍有不豫,他就会出言提醒两人之间的这债务关系。

    易倾南越想越是悲哀,脚步却没停下,硬着头皮跟上去,经过周林身边的时候,见他还担忧望来一眼,便回他个微笑,表明自己没事。

    这还是她头一回出现在裴府的大厅里,这座将军府邸原是郡王王府,别的地方风格是朴实大气,可这接待宾客的大厅却装点得颇为富丽奢美,家具摆设无一不是乌檀红木,鎏金嵌银,流光泛彩,只见宁彦辰大摇大摆往那锦背宽椅上一坐,张口就道:“上回本王送你们将军的白毫银丝可还有?别的茶就不用了,就喝这个罢。”

    郑直连声答应,亲自去取来泡上,易倾南什么都不会,在一旁愣愣站着,看他忙活,忽听得宁彦辰问道:“你们府里泡茶都是用什么水?”

    “回王爷,都是用的府内深井之水。”郑直如实答道。

    宁彦辰听得撇嘴:“勉勉强强。”说话间转向那边沉默站立的小家丁,信口道,“易小五,本王来考考你,什么水泡茶才是最好?”

    易倾南不防他会叫到自己,怔了一下才道:“烧开的水呗。”

    宁彦辰哈哈大笑:“你这小土包子,说了等于没说,嗯,本王倒是忘了,你应该没怎么喝过茶吧……”

    居然说她没喝过茶?还说她是土包子?

    易倾南听着就来气,她喝过的茶不见得比他好,但品种绝对比他多,立顿红茶他喝过吗?香飘飘奶茶他喝过吗?碧生源减肥茶他喝过吗?

    一个什么都没见识过的古人而已,拽什么拽?!

    这种轻视的语气,也许不是他的本意,只是跟她开个玩笑,又或许是他与生俱来的尊贵感所致,居高临下,习以为常,照理说她现在应该做出一番卑微的姿态,就像郑直那样,一口一声小人愚钝,王爷高见之类,可真要那样,她就不是天大地大万事不怕的小五哥了!

    心头灵光一闪,并没经过大脑,便已脱口而出:“其水,用山水上,江水中,井水下。其山水,拣乳泉,石池漫流者上。”这却是陆羽《茶经》里的句子,意思是说,煮茶的水,用山上的泉水最好,其次是江河的水,井水更次之;而山泉水,最好选取泉水源头的水,在石池之上缓缓流动的为佳。

    宁彦辰倒是愣住了,没想到这小家丁竟有如此见解,可比旁边这位大管家强多了,不由得瞥去一眼,轻笑道:“不错啊,这是从哪儿学来的?”

    易倾南这才反应过来,人家大管家都不知道的问题,自己却回答得头头是道,这不是抢领导的风头吗?真是该打!定了定神,便呐呐道:“小人以前看闲书看来的,也不懂是什么意思,那个什么乳泉,可真是神奇啊,敢情泉眼里还能流出牛乳来?”

    “什么乱七八糟的!”宁彦辰大摇其头,“乳泉,乃是最上游的泉水,跟牛乳可没什么关系!”

    易倾南自是满目钦佩:“小人愚钝,王爷高见!”咳,此时把这话说出来,才更显得自然而然,水到渠成啊!

    这厢几人说了会儿话,那头厨房里午膳已经备好,开始陆续上菜了。

    郑直依据这位亲王的脾性,暗地已经让窦庆云叮嘱过厨房里,所有的菜都是刻意准备,量少而精,品种多不胜数,只见那丫鬟一碟接着一碟捧上桌来,冷拼,热菜,点心,干果,膳粥,汤羹,比裴夜自己在府中用膳不知丰富了多少倍!

    偏偏这王爷尚不满足,这只碟里尝一筷子,皱皱眉,那只盅里舀一勺,撇撇嘴,虽然没说什么,但一看那表情就知道,对这些菜品可不怎么满意,倒也是,府里这主子武将出身,随便惯了,对衣食住行从不讲究,在膳食方面有什么吃什么,底下的厨子水平相对还行,可比起亲王府,那就差得远了。

    平日有裴夜在场,宁彦辰还不好说什么,今日主人不在,他可就毫不顾忌了,挑三拣四起来。

    “这糖霜杏仁,太甜。”

    “这鸳鸯卷,太硬。”

    “五香鳜鱼,炸得太焦,鱼肉老了。”

    “荷叶鸡,荷叶的味道重了,主次不分。”

    “三鲜龙凤球,黏糊糊一大团,食材都看不出来了,你说本王能吃吗?本王都吃不下,那夷陵皇子又将如何嫌弃……”

    一大桌子在旁人看来色香味俱全的珍馐,却被他评价得一无是处,堪比猪食,郑直在旁听得汗如雨下,还得不住点头,虚心接受整改意见。

    最为悠闲之人却是易倾南,虽说是伺候王爷吃饭,其实跟上来还真没什么事,上菜有丫鬟,挨批有管家,她只在桌前候着,人家上一个菜小声说个菜名,她便跟着拔高声音响亮再报一次,只要听得清楚,报得正确,任务就算是完成了。

    至于那空瘪瘪的肚子,她悄悄将腰带扎得紧了些,又生生控制住眼光,不去看那桌上的美食,倒还忍受得住。

    “持炉珍珠鸡!”

    “玉面葫芦!”

    “莲子膳粥!”

    等她最后三个菜名刚一报完,那边宁彦辰已经放下筷子:“本王饱了,都撤下去吧。”

    什么,这就不吃了?

    这一桌子菜才刚上齐,大半都还是原封不动的,有的顶多就夹了一块,就不吃了,都撤了?

    那回在前来上京的路上,她就见识过这位王爷在吃喝上铺张浪费的作风,可没想到如今到了别人的府里,也是如此,这么多好吃的,换做是她,就算是冒着撑死的风险,也要吃它个肚子溜圆抵到颈项才算数!

    可他倒好,说停就停,竟悠悠起身,转到那边小厅去了,临走还不忘唤上一句:“易小五,本王吃得太多,你陪本王去花园里散散步。”

    易倾南直觉望向郑直,谁知后者却是轻轻点头,示意她遵从跟去。

    这还有没有天理啊,那吃饱喝足的人,却要她这饥肠辘辘的人跟着散步?!

    这些个剥削阶级资本家,都是些吃人不吐骨头的主!

    呜呜,好歹也让她吃两口啊,他吃剩的她都不嫌!

    易倾南不情不愿跟在宁彦辰身后,心里惦记着那即将收走的菜肴,眼泪汪汪,一步三回头。

    这小厅外面是处回廊,回廊连着个小花园,现时正是夏季,花园里草木苍翠,枝叶繁茂,一大片月季长得娉婷摇曳,姹紫嫣红,再往前却是几个大小不一的池塘,塘里养着睡莲,如霞如玉,朵朵盛放。

    宁彦辰在前走得悠然自得,不时停步逗逗塘边五彩斑斓的锦鲤,而易倾南在后跟得摇摇晃晃,真恨不得跳下塘去捞一尾鱼儿上来烤了!

    “你们将军府的东西真难吃,也不知你那主子是怎么活过来的……”宁彦辰轻笑一声,看她微微撅嘴的模样,不由问道,“哎,谁惹你不高兴呢?”

    易倾南正饿得难受,便没好气道:“没谁惹小人,小人是更年期提前到了。”这惹她之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可借她一百个胆子,也不敢说实话。

    宁彦辰听得愣怔:“更年期?这是什么?”

    “更年期,就是……就是一个人每隔一段时日就会有心情不太好,脾气不太好,坐立不安,烦躁郁闷的时候,这个就叫更年期。”易倾南也不顾自己满口胡言,含糊解释着,忽然想到自己这个身子还没来初潮呢,哪儿来的更年期?

    “这个词倒也稀奇,本王以前都没听说过,你从哪里听来的?”宁彦辰饶有兴趣问道。

    “是小人老家的土话,上不得台面的,王爷自然是不知。”易倾南一句搪塞过去,偏头去瞧那回廊处,话说这时间也过得挺久的了,那郑大管家怎么还没跟上来?

    宁彦辰还在自言自语:“本王是不是也是更年期到了,怎么总是吃不香睡不好的?”

    “其实王爷要想吃得香,睡得好,那还不容易?”易倾南一时没忍住道,“要是王爷像小人这样天天干重活,起得比鸡还早,睡得比狗还晚,干得比驴还多,那自然是吃什么都香,倒床上就睡!”

    “像你这样?”宁彦辰瞧了瞧她那身黑衣黑裤,还有那顶黑色小帽,忽而一笑,“你这是在拐着弯骂本王,说本王是个不事生产只懂挥霍的纨绔子,是与不是?”

    “当然不是!”易倾南答得飞快,暗骂自己真是管不住这张嘴,这些话心里知道就行,干嘛非得说出来得罪人?何况这不是别人,可是整个京城里最傲慢最霸道依仗皇权无法无天的康亲王!赶紧又补充一句,“小人只是想起以前在闲书上看过的一个故事,有感而发。”

    “什么故事?”宁彦辰好奇问道。

    “从前有个小和尚,遇到了一位大贵人,贵人愁眉苦脸问他,为什么自己府里那些山珍海味都吃得跟嚼蜡似的,一点胃口都没有,小和尚就说他有办法,能做出一顿美味的饭菜出来,一定会让贵人吃得香甜可口。于是那贵人早早就来到了寺院里等着,等啊等,小和尚一直没给他吃饭,只让他喝水,还骗他去爬山,去砍柴,走了很多路,干了很多活,贵人累得满身大汗,洗澡更衣出来,人都快瘫倒了,这个时候小和尚才端出准备好的饭菜来,贵人狼吞虎咽,吃得香极了,其实小和尚给他做的,就是普普通通的馒头清粥小菜。”

    “完了?”宁彦辰挑挑眉。

    “完了。”这还是她小时候看过的《聪明的一休》,此刻搬出一用,甚好甚妙,蒙混过关。

    宁彦辰哼了一声道:“你看过的闲书倒不少,改日找几本来给本王也看看。”

    易倾南连声应着,眼角余光又去瞧那边回廊,宁彦辰看着她的表情,只是轻笑:“你说了这么多,无非就是想回去吃饭了,是吧?”见她咬唇不吭声,便挥手道,“也罢,人在心不在,也没甚意思,你这就去吧。”

    “小人不敢……”易倾南口中辩解着,脚下却已做出动作,正想客气两句就开溜,谁知一扭头,却见郑直急急匆匆领着数名侍卫模样的男子往这边来了。

    “王爷!出事了!”来人身着暗红色的侍卫服,却是宁彦辰的手下,疾步过来,连行礼都顾不上,直接禀报道,“小甘在荔枝巷里被人发现,头部受了重创,昏迷不醒!”

    宁彦辰面色一沉,眸光闪动,不自觉朝向易倾南:“小甘?!”

    小甘,大名甘泉,正是他派去跟踪易倾南的那名贴身侍卫。

相见欢 第二十章 大BOSS来也

    易倾南被他的眼神吓了一跳,干嘛这是,刚才还好好的,这会儿看她就跟看个凶犯似的,那什么小甘小甜,荔枝巷芒果街的,她一不认识,二也没去过,跟她可没半点关系。

    见他一副面色凝重的模样,变脸变得比天还快,她直觉没啥好事,想着自己身份卑微,忙行礼退去一旁,不料没走两步,就被宁彦辰开口叫住:“易小五,你得跟本王走一趟!”

    “为什么啊?”易倾南愣住了。

    “叫你去你就去,本王自有道理。”宁彦辰也懒得跟她解释这前因后果,与几名侍卫低声交谈两句,即是沉着脸大踏步往府门方向而去,易倾南还没回过神来,就被一名侍卫推搡着前行。

    呃,这算什么,权势压人吗?

    无奈之下,易倾南只好向郑直投去求救的眼神,好歹他也是府里大管家,总该站出来说句话吧,她是将军府的家丁,可不是亲王府的下人,凭什么让人带走啊?

    可是眼睛都盯得酸了,郑直还是视若无睹,不屑一顾,那肥胖的身躯挪动得倒是挺快,抢前一步,在府门处点头哈腰,恭敬送客:“王爷慢走,等将军回来,小人一定及时告知王爷来访之事。”

    易倾南气得差点吐血,这般言辞举止,显然不管她的死活了!

    她其实并没猜错,郑直心里确实是这意思,与其让这小家丁在府里添乱,倒不如趁着将军没在,由得那康亲王将其带走,爱怎么整怎么整,最好是整得半死不活再脱层皮,看他往后还怎么得瑟!

    出了裴府大门,路边却是停着一辆华丽的玄色马车,两名王府侍卫正肃立车前,一见宁彦辰从府里步出,忙疾步迎上来:“王爷!”这马车本来是来裴府接主子的,没想到却在半路上接到了身受重伤的同伴。

    宁彦辰轻点下头,径直走去马车车门处,一把拉开,只见那甘泉面色苍白躺在里面,两眼紧闭,头上缠着布带,浑身破败不堪,血迹斑斑。

    一名侍卫过来,喑声道:“属下已经给他简单包扎,并止了血,但怎么叫都叫不醒。”

    宁彦辰并拢两指,按在甘泉的百会穴,缓缓催动内息,须臾,未见半点反应,面上愈发阴沉,略想一下道:“绕去裴府后门,到街头那家新开的慈济医馆,找容太医!”

    那侍卫一怔,他倒是听说过这位神医的大名,可是老神医不是去年就告老还乡了吗,怎么会出现在那什么新开的医馆?

    也不敢违背主子的指令,忙招呼车夫赶着马车,急急往所示方向而去。

    易倾南方才跟在宁彦辰身后,看见车里是名受伤的侍卫,一时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是见他让属下坐车而自己走路,对其观感倒是改善了不少。

    宁彦辰蹙眉跟在车后,脸色仍是不好看,忽而朝她瞟了一眼,平声道:“你今日一大早出府,是到哪里去了?”

    易倾南不假思索答道:“小人昨晚发高热,所以请假出来看病。”

    宁彦辰轻哼一声道:“看病之前呢,坐着驴车去了何处?”

    易倾南听得一惊:“王爷怎么知道小人坐了驴车……”

    宁彦辰冷笑:“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说吧,你这半天都做什么去了?方才车里受伤的侍卫,你可曾见过?”

    易倾南琢磨着他的话,脑子里慢慢转过弯来,原来他是怀疑自己跟这侍卫受伤之事有关!真是冤枉,自己只是去见了翠丫就折返回来,却哪里有时间跟人动刀动枪引发流血事件?!

    可此时却不能说出翠丫来,否则万一这王爷从翠丫身上下手去查,自然就知道她还有个哥哥石头,这石头又是跟当初在街头坑蒙拐骗的麻脸哥有关,顺藤摸瓜找上她来,那将军主子肯定不会轻饶!还有啊,要是再查出翠丫是清河村人氏,那他们几人的真实户籍和身份都得暴露,谁知道那些黑衣人在这京城里是不是还留有同伙呢,一旦知道大伙的存在,铁定还会前来追杀到底,斩草除根!

    但这王爷一开口就说出驴车来,显然是掌握了她的行踪,回想起他突然出现在医馆的情景,难不成他是一直跟着自己的?可又一想,如果他是跟着自己,就应该知道她去了哪里,见了谁人,也不会有此一问,更不会怀疑她跟他的受伤侍卫有关,所以他顶多就是看见她坐车出门,又坐车回来,仅此而已!

    她心思动得飞快,刹那间便已转过无数念头,此时却故作无辜状:“原来是被王爷看见了,那小人也只好承认了,小人确实是出门看病,只不过看天色还早,不想早早回去干活,所以先坐车出去溜达了一圈,准备去买点东西,谁知道那铺子没开门,所以又坐车回来了。”顿了一下,又摇头道,“马车里的侍卫大哥,小人从来没见过。”

    “买东西?”宁彦辰挑眉,继续追问,“买什么东西,去了哪家铺子?”

    易倾南不慌不忙道:“天气热了,小人想去相熟的泰和记扯点布,给伙伴们每人做一件短褂。”她报出的这个铺子,正是她买碎布头的那家,挨着明荷绣坊不远,她下车的时候无意一瞥,正好看见那铺子关着门,想来是店主有事耽误了做生意,没想到这会儿却成了她洗脱嫌疑的有力证据,可应了那句名言,细节决定成败。

    宁彦辰平日闲散无聊惯了,如今却跟变了个人似的,紧追不舍,咄咄逼人,打破沙锅问到底:“你身上连医资都没有,哪里还有钱去买布料,还每人一件?”

    这个王爷,还真不好糊弄!

    易倾南小嘴一扁,带着丝哭音道:“小人出门的时候是带够了钱的,整只钱袋都带在身上的,那钱袋子是绿色的,上面还有朵玉兰花,还是在酒楼遇到王爷和将军的那个休息日,小人在集市上买的,小人寝室里的同伴个个都见过的,可小人今日是倒了大霉了,一不小心竟把这钱袋子给掉了,所以在医馆里才无钱付账的。”

    宁彦辰哼道:“真的?”

    易倾南使劲点头:“当然是真的,小人所言句句属实,若有半句假话,天打雷劈!”反正她是穿越女,打个雷怕什么,最好一个惊雷把她打飞上天,又穿回那有空调有电脑能露胳膊能现大腿能喝冰镇可乐能吃哈根达斯的现代社会去!

    刚一说话,就听得前面啪的一声,吓得她惊跳起来。

    真打雷啊?这就应验了?!

    低头一看,不由得骂道:“谁这么缺德啊,把个破碗往大街上摔?砸到我倒不打紧,要是砸到我身边的王……嗯,贵人,你丫担待得起吗!”

    却原来是街边一户人家的两口子吵架,吵得激烈了些,开始摔锅子砸碗,易倾南骂骂咧咧踢开碎片,又回头朝宁彦辰讨好笑道:“王爷小心点,绕开些走,别踩着伤了脚。”

    宁彦辰见她说得顺溜,表情自然,又想到那什么更年期的说法,暗忖这个易小五也许真是丢了钱袋,所以才一直闷闷不乐的样子,便点了点头,脸色稍缓,依言绕开而行。

    两人又行一阵,终于走到那慈济医馆,亲王府的马车就停在医馆大门外,那名叫甘泉的受伤侍卫已经被人抬了进去,只剩一名侍卫在外候着,一见两人过来,便引领他们进去,边走边道:“那容太医听说是亲王府的侍卫,本来是不接收的,但后来见小甘伤得严重,才亲自接了人去内室,这会儿还在里面。”

    宁彦辰点点头,对于容泽礼如此态度并不奇怪,他早知这位老太医心高气傲,宁愿给平民百姓看病,也不肯给高官贵人诊脉,不过若是遇上紧急伤患则是例外,再者,医者天性,尤其是自诩医术高超的大夫,对于治疗疑难杂症具有争强好胜之心,所以这也是他执意要将甘泉送来这里的原因。

    三人避开来往病患,匆匆往里走,出了走廊,穿过一处小院,却被先前见过的那青衫男子拦住去路。

    “容老大夫还在里边救治伤者,正是最关键时期,几位请在此稍候,勿要闯入耽误大事。”

    宁彦辰见廊前房门紧闭,自己的几名侍卫都待在门外不远,便停了脚步,立在原地,那几人见自家主子到了,都围拢过来,其中一人上前低声禀道:“属下在发现小甘的巷口询问过路人,都说是看见一群地痞无赖在打斗,起因倒不清楚,但有好几人因此受伤,那些轻伤挂彩的都跑掉了,就只剩小甘被打破了头,倒地不起,还是御林军的缇骑正好途经附近,听得声响过去查看,那些人才丢下小甘,四处逃窜,他们逃跑的方向都是些狭窄小巷,缇骑的高头大马钻不进去,所以一个都没抓到。”

    “地痞?无赖?”宁彦辰冷笑了一声道,“堂堂亲王府的侍卫,公务在身,会跟那些街头混混群殴?说出去都有人相信?!”

    那人迟疑低道:“小甘爱管闲事,会不会是他路见不平……”

    宁彦辰摆摆手,刚要说话,就听得咯吱一声,房门开了,容泽礼面色疲惫走出来,见得众人在外,也不感意外,只摇头叹道:“老夫已经尽力了,但他头部遭受重创,脑中有瘀血残留,即便好了,都很难醒转。”

    “那不是成了植物人?”一直沉默的易倾南脱口而出。

    “植物人?”容泽礼愕然,想了一想道,“这个词倒是贴切,他就跟这院子里的花草树木一般,虽然人存于世,却再无生气活力。”不由得赞赏看她一眼,“小子倒是颇有见地。”

    “呵呵,我是看闲书看来的。”易倾南发觉这理由就是好,适用于所有不能解释的词汇与见解,瞥了眼宁彦辰那张满是阴霾的俊脸,笑容立收,生生闭嘴。

    宁彦辰此刻也没注意她又冒出来个新鲜词,只朝容泽礼点头道:“能保命就好,有劳容太医了,另外,我还有个不情之请,想要麻烦容太医……”

    容泽礼在一旁打水净了手,放下挽起的衣袖,淡淡道:“王爷有话但说无妨。”

    宁彦辰指着那权当手术室的房间道:“小甘伤势严重,搬来搬去恐对他恢复不利,我是想让他就留在容太医这里,所有的医资都记在我亲王府的账上,恳请容太医放手一搏,全力救治,我宁彦辰在此感激不尽!”说罢,朝容泽礼深深一揖。

    这番话说得在情在理,倒令得易倾南刮目相看,这个闲散王爷,对属下颇有义气,倒也不像传闻中那样混,容泽礼自然也找不出拒绝的理由,点头允了。

    既然甘泉养伤之所有了着落,负责医治的又是整个上京城里最负盛名的老神医,宁彦辰再无顾虑,带着手下打道回府,全心安排缉凶之事,直到此时,才终于将易倾南放了回去。

    这一番折腾下来,已经是日头西斜,又到了晚饭的饭点,等她紧赶慢赶到了家丁苑的饭堂,少年们刚刚吃过,正准备起身走人了,那饭桌上就剩下半只馒头,什么都没了。

    “哎,我说你们是刚从孤岛上放出来的么?也不知道给我留点!”易倾南已经快要饿疯了,边骂边是抓起那半只馒头,顺手再捞过一只盘子过来,就着盘里仅剩的一点菜汤蘸着吃,几口就吞下去,可肚子里还饿得慌,环顾四周,到处都是空荡荡的。

    “谁叫你来这么晚的——”王福贵摸了摸肚子道,“别说是你,我们都没吃饱呢!”

    易倾南一听留了神:“怎么?”

    江玉涵望望四周,见黄芩几人已经走去门口,便低声道:“我刚刚听厨房里的婶子们在议论,说是中午的时候康亲王在府里用膳,剩了很多饭菜,都分发给各个厨房里去让大家吃,所以这晚上的饭菜就少做了些。”

    易倾南想起中午那一大桌几乎没动的珍馐,眼睛一亮道:“那你们吃到了?好不好吃?”

    陆大庆听得直撇嘴:“吃什么呀,估计都在小饭堂的桌上,管家嬷嬷们有口福,可没我们的份!”

    不仅没他们的份,还把大家的伙食份量可克扣下来了,真行啊,这样没人性的事儿也做得出来!

    怪不得今日这么早就吃晚饭了,原来是这个道理,天热,这个时代又没冰箱冰柜什么的,中午的菜不能久放,只能早些拿出来解决掉,那些个管家嬷嬷倒罢了,吃过饭就可以歇着呢,可他们这些小家丁们还得继续干活呢,干够了时辰才能回寝室休息,没办法,只能是饿着肚子干活,还得饿着肚子睡觉!

    可恶,又要马儿跑,又不给马儿吃个饱!

    易倾南摸着空空的肚子,正想发发牢骚,忽见那边厨房门口人影一晃,定睛一看,原来是周许氏站在那里,正对着自己比划个手势,再眨眨眼睛,指指嘴巴。

    她可看懂了,周许氏要她晚点再过来,给她留着好吃的呢!

    忙含笑点点头,表明自己懂了,拉着一伙少年快步出去。

    想着白天郑直对自己的怪异态度,易倾南虽不明白其中缘由,却也满心警惕,勒紧了腰带,并不顾自己还是个病号身份,跟着少年们老老实实干活,好在有王福贵和常宽帮着,总算是捱到了下工时分。

    她按照老规矩,最后一个洗了澡,换上身干净衣服,又仔细抹上了容泽礼给的药膏,看天色也差不多全黑了,料想那大厨房应该没闲人了,这才跟几人悄悄打个招呼,拎着那药包出了寝室,大步而去。

    一路上想得挺好的,容太医开了三副药,自己寝室里没法生火煎药,只能去找周许氏帮忙,替自己在厨房里煎好了,她便趁着干活的空隙溜过去喝,虽说又欠下老大个人情,可往后在这府里日子还长着呢,有的是机会还!

    没想到刚走到大厨房门口,就见周许氏急急奔出来道:“小五,清波园小厨房的曲婆子病了,大管家叫我过去帮忙,表小姐要做宵夜,还在那儿等着呢,我这就过去了,厨房里刚收拾好,什么东西都有,这会儿也没人了,你自己弄点吧!”

    易倾南见她一脸焦急,便笑道:“没事,婶子你去忙吧,不用管我,我等会弄完吃的,给你打扫了再走。”

    “行!”周许氏见她如此乖觉懂事,心里欢喜,自顾自去了。

    她欢喜,其实易倾南更欢喜,要是有她在旁,顶多就是做点东西给自己一个人吃,但她要走,留下个材料齐全设施完备的厨房,自己就可以大显身手了,别的不说,要好的几个伙伴都能吃个饱!

    “卖汤圆卖汤圆,

    小五哥的汤圆是圆又圆,

    一碗汤圆满又满,

    三毛钱呀买一碗,

    汤圆汤圆卖汤圆,

    汤圆一样可以当茶饭……”

    炉子里火还没灭,易倾南清点了下食材,就将现成的原料,一边煮着玫瑰芝麻馅的小汤圆,一边往另一只锅子里倒油,准备做生煎荷包蛋,边做边是哼着小调,四处张望,心里还在寻思,擀饺子皮不是她的强项,要不就再做点馄饨吃吃?

    这一走神,冷不防锅子里的烫油溅了一滴在手背上,烫得她呲牙咧嘴,赶紧甩手,刚想去抓个湿毛巾什么的冷敷一下,转身过去,却对上一双冷清如夜的眼。

    妈呀,是她那将军主子!

    他双手环胸,倚门而立,已经不知在那里站了多久,看了多久!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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窈窕家丁介绍:
某年某月某日,某超级无赖穿越女,假扮男装,过五关斩六将,终于进入裴大将军府,成为一名无比得瑟的……家丁。 谁曾想,从家丁到权臣,青云直上,步步登天。 这日。 某家丁意气风发:“外面都说咱小五哥风度万人迷,气质无法敌,号称上京第一美男……” 某将军面色冷清:“厚颜无耻。” 某王爷嗤之以鼻:“你就吹吧!” 某皇子两眼放光:“口说无凭,脱了瞧瞧……” 又一日。 某家丁捂嘴窃喜:“醉月楼花魁小凤仙约我晚上去她的香闺留宿过夜,美人俏婢四人一同服侍……” 某皇子媚颜凑近:“行啊,让哥哥教你几招……” 某王爷似笑非笑:“你可曾听过铁杵磨成绣花针?” 某将军头也不抬:“传令下去,今晚私自离府者,月钱全扣,家法伺候。” …… 五哥语录: 1、不想吃天鹅肉的蛤蟆不是好蛤蟆,不想睡主子床的家丁不是好家丁。 2、在哪里跌倒,就在哪里躺下。 3、本人上得厅堂,入得厨房,拆得了墙,打得断梁,思想上小流氓,生活中好儿郎,模样那叫纯情漂亮,内心可谓变形金刚!窈窕家丁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窈窕家丁,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窈窕家丁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