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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府天     凌云志异txt下载     凌云志异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无痕篇第九卷 江山 第五章 预备

    红如是一个知道分寸的人,因此见风无痕特意来看越起烟,她也识趣,坐了一会就告辞离开,倒是让风无痕心中有些愧疚。这些天来,他到风华宫的次数屈指可数,想来自古帝王都有这点麻烦,一碗水要端平谈何容易。

    “皇上,臣妾知道您要说什么,您就不用再安慰了。”越起烟斥退了所有宫人后,这才放下了人前沉静的面容,“祖训摆在那里,皇上不可能为了臣妾一人而逾制,倘若此次能侥幸得一男半女,求皇上恩准,由臣妾亲自抚养,不要交给那些管事宫女太监。”

    风无痕看着眼前这张带着悲凄的面容,顿时又想起了她陪伴左右,出谋划策的经历。然而,如今他已是皇帝,对方却是一个普通嫔妃,若是过于放纵,则将来的立储之事难免要重复当年的老路。先帝的嫔妃子息众多,如今幸存下来的同辈皇子却只有寥寥数人,光是曾经圈禁高墙的就有三人,还不算去世的风无论和风无昭,这点教训已经足以让他警惕。

    “起烟,不要怨朕太狠心,国有国法,宫有宫规,朕也不能败坏祖宗的规矩。”风无痕狠狠心道,“倘若你生下的是女儿,朕可以作主由你亲自抚养,但倘若是儿子,便只能交给乳母和太监了。不过,朕可以允诺你天天探视,毕竟母子连心。”

    越起烟黯然低下了头,许久才迸出一句:“臣妾知道所求过多了些,既然皇上如此说,臣妾就先行谢恩了。”她刚要行下礼去,却被风无痕紧紧扶住了,“你要知道,如今无论海家还是越家,都已经是贵戚,外头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朕不得不万分谨慎。你是个懂事人,应当知道该如何抉择。当日你嫁朕之时,也许尚未考虑到今日的情形,但现在局势已定,朕和你都不得不有所牺牲。”

    风无痕紧盯着越起烟的眼睛,又继续道:“越家的事你不是早就选出了代理人么,就撂开手吧。你如今是皇妃,还有谁敢违逆你的意思?得空了可以让姊妹妯娌入宫请安说说话,也好排遣你心中寂寞。”

    越起烟露出少有的软弱神情,低低地应了一声是。两人紧紧地依偎在一起,心中想的却是大相径庭。所谓同床异梦,不外如是。是夜,风无痕也就歇在了钟和宫,但虑及越起烟已有身孕,两人并未过分缠绵,因此天刚蒙蒙亮,风无痕便起身赴了早朝,只留下欲醒未醒的越起烟仍在床畔发呆。

    “娘娘,娘娘!”纤儿不知所措地叫道。她的心中着实慌张,宫里这么些伺候人,却唯有她是自小服侍越起烟,深知主子的脾性。这般惶然的模样她从未看到过,因此不免疑心皇帝厌弃了主子。这深宫之中得宠快,失宠更快,她尽管知道以往主子宠眷极佳,但也不敢掉以轻心。“皇上上朝去了,您就别想这么多了,让奴婢服侍您梳洗吧!”

    越起烟这才恍过神来,自失地一笑,犹如木头人一般放任纤儿等宫女替自己梳洗,心中却犹如翻起了惊涛骇浪。当初她嫁给仍是勤郡王的风无痕,就是为了能一展所才,却没料到这位皇子最终能问鼎大宝。当权王爷的侧妃当然还可以出谋划策,指点江山,但若是皇帝的嫔妃却大不相同。安享尊荣,不问外头之事,只问君恩深重,但这种日子压根不是她想要的!再次摩挲着小腹,越起烟的脸上已是浮现出了坚决的神色,倘若生下的真是皇子,那她便不能再犹豫了。

    朝中又忙碌了一日,风无痕这一晚却驾临了风华宫。对于这座承载着自己幼时悲伤绝望的宫殿,他总有几分特殊感受,有时甚至想避开些。盛装打扮的红如看上去已经和那个娇俏可人的宫女大不相同,然而,骨子里的聪慧灵巧仍然没有变化。此时此刻,红如并未打搅丈夫的思绪,只是一言不发地陪侍在侧。倒是绿茵不停地打量着皇帝,漆黑的瞳仁中不知映着什么,阴森得有些可怕,仿佛不知在谋划着什么。

    “你们都退下吧。”风无痕淡淡吩咐道,“留下如妃一人陪朕也就是了,人多了反而嘴杂。”

    皇帝既然开了口,宫内的众人便只得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只有绿茵似乎有些不甘,但最终还是恭恭敬敬地一礼后退下。红如知机地没有作声,许久才问道:“皇上可是想起了当年的事?那些都是很久以前的往事了,皇上再记怀也没用,身子骨要紧,不要再站在这处风口上了。”她拿起一件披风,小心翼翼地罩在风无痕身上,连拖带拽地将风无痕请到了内殿。

    “你这副样子倒是让朕想到了当年。”风无痕好笑地刮了刮红如的鼻子,“你这动作一点都没改,当初只要朕一在外头逗留过久,你就会这般拉拽。”他突然想起了那个湮没无踪的明方真人,眼神顿时又有些迷离,不过倏地便恢复了若无其事的神色,“好了,春宵一刻值千金,红如,别在这里再教训朕了。”

    这一夜显得漫长而又温馨,红如已经很久没有放开身心了。在勤郡王府中,她恪守着身份礼数;在东宫里,她也是时刻替丈夫忧心;而在这熟悉而又陌生的皇宫中,她更是一步都不敢走错。可是,今夜,她仿佛从风无痕的言语中看到了曾经的那个少年皇子,因此不自觉地放松了心情。

    尽管天还未亮,但风无痕已是醒得炯炯的,见枕边人也是睁着双眼,不由出口问道:“红如,朕如今虽然有两个儿子,但浩方毕竟还刚出世,就只有浩扬一个稍微懂事的儿子。他如今可是皇长子,你对他有什么打算?”

    红如猛地一惊,神情竟变得有几分畏缩,一时完全乱了方寸。许久,她才低声答道:“皇上用不着试探臣妾,臣妾这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皇后娘娘她们还年轻,一定能给皇上多添上几个皇子。再说了,浩扬如今虽然乖巧,但将来的事谁都说不准。臣妾只求有一双儿女作为依靠也就够了,并不想他去争什么。平安是福,跟了皇上这么久,臣妾就懂了这个。”

    风无痕不由沉默了,他轻抚枕边如瀑布般的秀发,嗅着那股幽香,右手轻轻拍打着红如的背脊,这才安慰道:“你不用慌张,朕只不过问问。你自小便跟着朕,吃过苦,受过累,如今多享享清福也是应当的。那些糟心事不用多想,只要约束了儿子就好。你应该知道,有些人除了会挑唆皇子便干不出别的勾当,别让他们钻了空子。”

    红如重重点了点头,目光中现出几许坚决的神色。她轻轻抓起丈夫的胳膊,又紧紧靠了上去,片刻之后,风无痕便听到了一阵均匀的呼吸声,不由失笑。

    展破寒到西南也已经是半个多月了,然而,他并不如事先想象的那般轻松。尽管从京中和各地调集了近万军士作为中军,但是,当他看到那些打了败仗的兵卒时,还是禁不住变了脸色。倘若不是为了维持云贵总督唐泗海的脸面,他几乎就要当场发作。就凭着这些近乎街头流氓混混的人,居然能在军营中安身?他甚至怀疑缅阳族的战力,连这些不像样的家伙都逃了出来,还不如当初把这些人一起杀了干净。

    尽管心中窝着火,但他还是耐着性子接见了那些败兵中的将佐。看着这些人一脸垂头丧气,无精打采的模样,他脸上的神情便愈发冰冷了。缅阳族不过纠集了五万的人马,就把这些兵老爷吓成这样,简直是坏了朝廷的脸面。眼见朝昆明来的将佐愈来愈多,他也沉不住气了,一张告示立刻贴了出去,令溃退下来的败兵按照所属安置,单独者到特设的衙门签押报到,再重新分配。三天之内街头不得出现无所事事的败兵,违令者斩,连同其上司也将杖责五十。

    这一条军令一下,不知所措的人顿时更多了。不少军士溃逃的时候就仿佛兵痞一般,哪里顾得上自己的所属。再说了,这太平年代,又有几个长官会严行军法,因此他们还是在街头闲逛,时不时骚扰一番百姓。

    然而,他们这次遇上的是号称西北杀神的展破寒,哪会轻易容忍这些违反军规和上命的混蛋。因此,在出动直属亲兵拿人之后,展破寒当众在街头搭起了刑台,以军法处死了二十四个人,余下挨军棍的更是不计其数,这一套严刑峻法顿时吓住了不少人。毕竟,身为将佐者虽然都有骄气,但谁都不想那般丢脸。

    一时之间,展破寒靠着非凡的手腕和军法震慑住了底下的将佐军士,但即便如此,他也花费了将近半个月的功夫才将败军整治完。虽然人是聚齐了,加上云贵四川的援兵,足有十万之众,但光是看他们的精气神,展破寒就知道,倘若这些人上战场,仍然只有败退一条路。

    西南不是西北,更何况此时是在总督唐泗海的衙门之内,因此众将佐人手一把椅子,但脸色俱是一片凝重。展破寒高高坐在主位之上,冷冷的面上挂满了杀气,眼看就是处在爆发的前沿。一旁的四川总督胡南景和云贵总督唐泗海都是瑟缩着脖子,他们也都听说过展破寒的名声。军中杀神倒是不打紧,但他们都知道展破寒乃是皇帝看重之人,因此谁也不敢造次。

无痕篇第九卷 江山 第六章 积弊

    展破寒犀利得如同尖刀一般的目光一一扫过众人,最终停留在了末座的一个人身上。尽管除了左右下首的两个人外,在座所有人几乎都是溃退下来的将佐,但只有此人脸色坚毅,仿佛并未震慑于这种凝肃的气氛。论官品,那人只是一个正五品守备,论功勋,眼前这些人都是败军之将,若不是用人之际,展破寒恨不得全都斩在阵前立威。

    “方德峻!”展破寒厉声喝道。只见那坐在末座的男子立刻站了起来,趋前躬身一礼道:“卑职在,不知将军有何吩咐?”

    “本将看你胸有成竹的模样,似乎对战事并不担忧?”展破寒的言语如同刀子一般,“按理你也是败军之将,若是有这等自信,为何当日没有奋勇杀敌,还是退到了这里?”

    众将全都沉默了下来,这位主帅如此说话,谁都知道他要发作了,哪还会不长眼睛地凑合上去。不过,方德峻显然并不害怕,声音仍是一如既往的洪亮。“将军明鉴,卑职的守备职位是上司骆游击临时委派的,之前不过是一个营千总。贼军进犯之时,前任守备大人一时抵挡不住,想要作逃兵独自逃命,麾下士卒一气之下便将他囚禁了起来。卑职不得已之下,这才率兵抵御,最终还是失守。路上遇见了骆游击,为了能有一个名分统领下属军马,他就让我先代守备一职。”

    他的语调中突然带了几分黯然,但随即便毫不畏惧地抬起了头,“不是卑职夸口,若非前任守备把贪污军费,并大吃空额,恐怕前次战事根本就不会大败。那些军士连甲胄都不齐全,甚至连军械也是生了锈的,又何来战力可言?之前卑职麾下的那些人苦战了两日才丢掉城池,身上无一完好,若非还虑着将来夺回失地,他们早就战死了。”方德峻想起了自己麾下那些相处甚佳的兵卒,心头的怒火便更甚了,“若非上下将佐相互勾结,贪污朝廷军费,安插自己的亲戚朋友,西南军政又怎会这般糜烂不可收拾?”

    展破寒这些天一直忙于收拢败兵,倒是不知其中内情,这时拿方德峻发作也不过是应景拿个靶子而已,却没想到揭出了这样的公案。他见眼前这人一脸怒色,眉眼坚毅的模样,顿时又起了爱才之心。他也是受过排挤的人,当然知道对方所言非虚,因此脸上便带了几分讥诮。

    “原来如此,没想到朝廷的西南竟是这样一副烂摊子!”他突然出口讥讽道。

    下头的一众将佐早在方德峻说明实情时便有些惴惴不安,待到他毫不避讳地揭出上下勾结四字时,已是全然变了脸色。此时眼见主帅发怒,两个参将便站起来辩解,硬指方德峻诬陷,一时闹了个不可开交。

    “全都闭嘴!”展破寒见下面实在不成规矩,猛地出口喝道。众将顿时都闭口不言,但方德峻身上仍是聚满了怨毒的目光,但他仍傲然挺立,一副夷然不惧的模样。

    “此事是非自有公论,本将之后会具折禀报皇上,若是西南积弊真的如此之深,恐怕战后皇上会立刻派人前来清理。”展破寒不动声色地瞟了一旁的两位总督一眼,轻描淡写地说道。他见方德峻风骨不凡,有心试试他的胆色,便厉声道,“方德峻,你适才在其他人面前大放厥词,却对自己麾下的军士标榜再三,现在我问你,你麾下还剩军马几何?”

    方德峻躬身答道:“卑职麾下还有军士一百二十四人,均是死里逃生的勇士。”

    “很好,本将拟于近日夺下被贼兵占据的凡州,你既然自称有胆色,本将便再拨一些人给你,凑足千人之数,担任先锋,你可敢接下军令?”展破寒双目光芒大盛,手中掣着一枚令箭,紧盯着眼前人问道。

    方德峻却现出喜色,单膝跪下应道:“卑职本就是武将,杀敌乃是分内之事,将军既然有所任命,卑职无所不从!”言罢伸出双手接令。

    “好,好!”展破寒发出一阵长笑,随即便对其他人道,“你等都是败军之将,此次定需竭力用命,若是再有差池,本将也不用朝廷下旨,军法从事绝不容情!”

    众人都知他军法厉害,连忙起身应是,心中却是暗自叫苦。方德峻已是把他们摆了一道,若是今次再有不对,恐怕项上人头就真的保不住了。不过,他们想到方德峻乃是先锋,说不定此次根本就不可能活着回来,心底又是松了一口气。

    “唐大人,胡大人。”展破寒又转向了身边颇有些坐立不安的两位总督,“此次朝廷用兵西南非同小可,因此直属你二人的督标军也需一同出动。哼,只是五万军队就敢挑衅我天朝威严,那些人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唐泗海和胡南景此时还能说什么,自然是忙不迭地点头应是。胡南景更是哀叹自己时运不济,四川巡抚郭汉谨本就是皇帝风无痕的心腹,此刻自己若是立功还好,若是出了纰漏,怕是降级罚俸还是轻的,这四川总督的缺就非得拱手让人不可。

    展破寒的密折很快便送到了京城,风无痕看了奏报自然是勃然大怒。虽然早知军中吃空额和贪污军饷的弊病由来已久,但由此使得西南用兵不利却是天大的罪过。朝堂之上,众人都是一脸的面面相觑,谁都知道此时开口说什么都是错,因此都谨慎地不发一言。然而,不可能所有人都保持沉默,前几日刚刚正式接过宰相之位的鲍华晟就在其中。无论为国还是为己,他这个宰相总得拿出一个条陈来。

    “启禀皇上,军中积弊向来如此,不过此次正好碰着西南兵灾,应景儿发作便带来了大祸。”鲍华晟依着昨日和海观羽私底下议出的结论,不偏不倚地道,“那个守备也许所言属实,但在当时发作并不应该,须知军中最重士气,像他这等责问上司的作法,按罪论处至少也是一个自大狂妄!幸亏展将军处置得当,让他司职大军先锋将功折罪,否则其他将佐的心就全乱了。”

    “那依鲍爱卿的意思,此事就只能先放着?”风无痕面无表情地问道,“朕倒是不明白了,这些当着军中长官的只知道自己吃饱喝足也就罢了,居然敢让军士穿着破甲胄,拿着生锈的兵器上阵杀敌,这胆量未必太大了,难道是以为天高皇帝远,朕就永远不知道么?”他又扫了下头的一众官员,有心敲打道,“有些人就知道自以为是,一心以为旁人看不到他的错处,却不曾想自己所作所为的后果,到头来却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何蔚涛顿时脸色一变,不安地偷眼看了看一旁萧云朝的脸色。果然,一向城府并不深沉的萧云朝虽然想保持平静,但脸色近乎痉挛的表情仍然出卖了他内心所想。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何蔚涛心中暗叹,却把目光投向了别处。

    “皇上,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此事确实急不得。”海观羽也站了出来,慢吞吞地劝解道,“那些枉死的军士和民众确实令人惋惜,但此时还是应以战事为重,今后再清算那些将佐的罪过也不迟。天下已经太平了几十年,各省驻军多有松懈,今后不若由兵部派人详加核查,以免再发生这些事情。”虽然辞去了宰相一职,但海观羽的大学士职衔仍未交出,再加上他知晓风无痕的心意,因此只要身子还能支撑,朝议上还是少不了这个老人的影子。

    “唔。”风无痕颇有些不甘心地应了一声,算是将此事暂且放过。然而,今日的朝议注定无法平静。顺天府尹杨臻思量再三,终于出列奏报道:“启禀皇上,京城之中近日流传有不少童谣,其中往往有‘天有二日’之类的违禁字句。微臣派了不少人前去查探,却意外发觉了一个类似邪教的团体。虽然只抓获了一些被蒙骗的村民,但据说此教是从京城为官人家中流出,甚至还谣传有避凶求子之效。微臣自知此事非同小可,因此只能奏报皇上。”

    众人心中全是一凛,自古邪教猖獗之时,便是百姓不服管束的开始。哪一朝起来举事的民众不是打着天命的幌子,然后意图颠覆江山社稷?风无痕更是怒不可遏,然而,他自知现在身份不同以往,因此强自压抑着心头怒火,冷冷笑道:“很好,如此邪教居然是从官宦人家散布出去的,真是好魄力啊!”他盯着底下的杨臻,许久才继续道,“杨臻,你这个顺天府尹还算称职,总算没有等到事情不可收拾才报上来。此事就交由你查办,务必追出幕后主使!”

    杨臻连忙俯首应是,他自己知道,要揪出那些利用邪教招摇撞骗,甚至图谋不轨的人有多么不易。然而,为了前程和荣华富贵,他却不得不赌一赌,否则适才根本不用说出那些,只要一味隐瞒就行了。顺天府尹不过是正三品的官衔,离着他梦想中的极品大员还早着呢。既然别人可以用鲜血铺路,自己用人命作为进身之礼又有什么关系?想到这里,他的脸上不由现出了无比愉悦的笑容。

无痕篇第九卷 江山 第七章 冲突

    虽说是当朝太后的兄长,但萧云朝的觐见还是颇费了一些功夫。萧氏自从当年正位中宫之后,行事便谨慎了许多,以往的娇纵习气仿佛在一夕之间便无影无踪,连一向频繁进出宫闱的萧云朝也连带着受累。萧夫人是一个没主见的人,因此萧氏并不待见她,每逢她进宫请安也不过淡淡地说上几句话便让她辞出去。这一次,萧云朝实在忍不住心头的疑虑和恐慌,一意进宫向妹子讨一个说法。

    萧氏一见兄长的神色便知他心中有事,因此例行的请安完结后,她便打发了一应宫女太监,甚至连柔萍也遣出去看门,这才不满地问道:“你这是怎么回事,作出这般急躁的模样?哥哥,你如今可是正经的国戚,不是寻常椒房贵戚可以比拟的,举止要稳重。都是承袭了承恩公爵位的人了,怎么老是一副沉不住气的样子!”

    对于妹子的责问,萧云朝并不以为意,听着反而觉得刺耳。他也忘了两人间的君臣身份,反唇相讥道:“太后如今只知道靠儿子成事,当然看微臣处处不顺眼。微臣横竖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吏部尚书,又不是无人替代,还不如辞官回家算了!”他冷哼一声,自顾自地坐了下来,脸上写满了不愉。

    萧氏被兄长这没来由的脾气激得一愣,好半晌才恍过神来,顿时勃然大怒。她在宫中本就是无上权威,就连两代皇帝也从未有过重话,哪经得起萧云朝这般说辞。“哥哥这是什么话,你要是以为朝中缺了你便不能成事,尽管辞官也就是了,何必跑到这里诉苦?皇帝对你还不够么,又是晋封,又是召回的,就连你那几个不成器的儿子也一样赏了恩荫,就连嫂嫂也多了一个诰命,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萧氏本就认为兄长是扶不起的角色,此时看他便更加厌弃了。

    “哼,要用人时就把我从西北弄回来,怕我搅局时就把我搁在西北让风无方那小子看着,皇帝有把我这个舅舅放在眼里么?”萧云朝见妹子全然帮着皇帝,心头的怒火便更甚了,“若非靠着萧家势力的帮衬,他能坐稳当初的太子位子?若非靠着你大力支持,他能顺利登基?翅膀硬了便不将别人放在眼里,太后,你未免太宽纵皇帝了,须知你也是萧家的人,难道真得让他把萧家势力清理干净了你才满意?”

    萧氏的神色顿时凝重了下来,只见她紧捏着手中帕子,仿佛被兄长的这句话惊呆了。她沉吟了许久,方才艰难地问道:“哀家是皇帝的母亲,自然得事事为他着想。再者,皇帝登基以后并未削弱萧家威权,反而对何蔚涛等人倍加重用,对哥哥你也是礼敬有加,你犯得着为了当初的一丁点小事而耿耿于怀?皇帝毕竟是皇帝,若是哥哥你始终把他当作孩子,那就未免太不敬了!”

    萧云朝再也忍不住了,倏地立起身来,几步走到萧氏身边,低声问道:“涟漪,你对我说实话,当日为何舍弃了无惜?他从小便受你的宠溺,一直是拿他当太子培养,为何突然之间便转了风向?无惜年幼,你正好可以手握大权,如此萧氏一族的势力便无人可挡,为何要舍弃这么大的好处?那一日我去见无惜,他也对你当日的作法很不谅解。须知若是你一力帮助,他有很大的成事希望,你实在是太莽撞了!”

    萧氏不听还好,乍听之下顿时浑身冰冷,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她万万没有想到兄长会如此不智,须知私探风无惜的事情若是被皇帝得知,立时又是一块心病。饶是她平日自负智计不凡,此时也不免有些乱了方寸。想要痛斥兄长,又怕招来更大的麻烦,若是不加以警告,又怕他变本加厉,一时竟是怔在了那儿。

    萧云朝见妹子发愣,还以为她是心中后悔,连忙趁热打铁道:“涟漪,无惜毕竟是你的亲生儿子,又向来对你言听计从,你瞅准一个机会让皇帝将他赦出来,也许将来还有用得着的时候。先前的失误也就算了,凭你的能耐,影响朝政也是很简单的事情,万万不可轻易放权。如今皇帝颇有些扶持贺家对抗我们萧家的意思,绝不能让他得逞,否则这么多年的努力岂不白费……”

    他还要继续往下说,突然发觉妹子的脸色极为难看,目光中更是泛着几许杀气,不由奇怪地止住了说辞。萧氏几乎被兄长的这些想法气煞,此时抓住了话头,立刻劈头盖脸地痛斥道:“你,你简直是不可理喻!哀家先前还以为你仅仅是为了萧家的兴旺,谁想到你居然这般短视!你也不想想,历来外戚专权有几个好下场的?若是你想篡权夺位,那你尽管继续没有关系。但若是你想好好保住萧家,就趁早绝了那等心意!”

    她见兄长被自己两句话说得愣了,又恨铁不成钢地骂道:“你以为自己做事神不知鬼不觉,天知道有没有人将此事捅到皇帝那里去!怪不得皇帝近几日请安时老是神色不安,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说不定他早就知道了你暗地里的勾当。哥哥,你怎么这般糊涂,如今萧氏正是烈火烹油,鲜花着锦的时候,但是否会盛极而衰谁都不知道。你还不知道收敛,只是一味张扬,迟早会带来弥天大祸!”

    萧云朝没想到妹子一张口就是如此一番道理,想要反驳却寻不出更好的说辞,也就只能在那里听着。他也不是全然没有计较的人,只是被府中几个新来的幕僚说得心动万分,见了风无惜之后又更加惋惜当初的形势,这才有了今日近乎兴师问罪的场面。然而,他一向听惯了妹妹的话,此时深入想想事情后果,顿时也出了一身冷汗,神色便有几分惶然无措。

    然而,死要面子的他势必不能在萧氏面前过于软弱,因此便搜肠刮肚地找出了几句话回应,却是一点分量都没有。直到出宫,他仍是一副浑浑噩噩的模样,心头已是一片茫然,几乎连进宫的来意都忘了。

    坐在八抬大轿中,萧云朝还在回味着妹子的话,愈想愈觉得有道理,但心中的不服和不甘也愈发强烈,最后竟变成了一种强烈的怨恨情绪。当日风无痕在请示了萧氏之后,便将萧府中的所有幕僚都带到了西北,甚至不问他的意见便将他们送给了各部王公。这还不算,回京前夕,风无痕还变相地让风无方软禁了他,直到京城中大事已定才放他归来,全然不当他这舅舅是个人物。这些他都能忍,但他绝不能容忍老皇帝死后萧家的权力还有制约。

    算起来萧家的势力至少掌握了三分之一的朝官,就连风无痕这个皇帝也不可能轻易撼动。想到这里,萧云朝的脸上不由现出了几分得意的笑容。篡位夺权?这种主意他是没打过,但那种权倾天下,无人敢违逆的权臣滋味确实非常不错。他又想起了那日夜晚幕僚的说辞,眉宇间便现出几分更危险的气息。

    妹子不过是硬挺着罢了,他武断地作出了结论。倘若萧氏一族真能掌握全部朝政,对她的好处是不言而喻的,大不了到时让她垂帘听政好了。萧云朝想起萧氏极强的权力欲望,不由笑出声来。只要能掌握朝纲,谁敢说三道四,便是皇帝也只有俯首帖耳的分,更何况别人?他倏地捏紧了拳头,面上全然是自信的笑意,别人能做到的,他萧云朝没有理由做不到。

    慈宁宫中,太后萧氏已然被兄长刚才的觐见搅得心慌意乱,好几个太监都因为触怒了她而被拖下去杖责。此时恰逢风无痕前来请安,见到廊下被打得呲牙咧嘴还不敢放声的几个小太监,也不由皱了皱眉头。在他的印象中,母亲似乎很久没有这样发脾气了,今次实在是有些古怪。他也不立刻进去,而是招手唤过一个小太监问了问,这才明白是萧云朝来过了。

    柔萍一听得外头传来“皇上驾到!”的声音,便忙不迭地迎了出来,她也知道主子心绪不佳,因此分外希望皇帝能劝解一番。偏身行礼请安后,她便悄悄地示意皇帝,说是萧氏今日肝火极盛。风无痕已是隐隐约约察觉到了什么,脸色顿时也不好看,但在进屋前却又是端出了一副笑脸。

    请过安之后,风无痕便笑吟吟地道:“太后,若是下头这些奴才惹您生了气,打发到慎刑司管教也就是了,犯不着为这些小事伤了身子。”他一边挥手那些太监宫女退去,一边又劝解道,“这在外头噼里啪啦打板子的,没来由得坏了慈宁宫的清净,听在耳中也不痛快,还不如打发了干净。太后乃是金尊玉贵的身子,朕就是担心您肝火太盛伤了身体。”

    那些太监宫女见皇帝示意,立时都如蒙大赦地退开了去,有了先前的例子,谁也不想再触霉头。偏殿之内顿时只留了皇帝母子二人,萧氏沉吟半晌,突然开口问道:“皇帝,哀家问你一句话,你对你舅舅萧云朝到底怎么看?”

无痕篇第九卷 江山 第八章 明珠

    风无痕心中陡地一凛,以他对母亲的了解,又怎会听不出话中的寒意,然而,他又势必不能直截了当地回答。“舅舅这个人很难评述,有的时候他能看清局势,有的时候却不免刚愎自用,不过朕以为他这个吏部尚书还勉强合格。难道太后以为舅舅有什么不妥?”风无痕以退为进地问道。

    萧氏无奈地摇了摇头,“哀家这一辈中,萧家的嫡系便只有他这一个男丁,因此无论是出仕还是其他,都只能交给他一人去办。如今哀家是觉得他愈发糊涂了,别说几个儿子中没有一个成器的人才,就是他自己也容易被人蒙骗。唉,难道萧家就再难有出色的人才么?”她的脸上现出了几许黯然之色,随即似乎想起了什么,便若有所思地问道,“皇帝,适才萧云朝入宫给哀家请安,言语中透露曾去见过无惜,此事你应该已经知道了吧?”

    风无痕先是一愣,随即便是一阵尴尬,但更多的却是震惊。听母亲的意思,仿佛对此也深有不满,再联想先前的那些话,似乎她有些换掉萧家主事的意思。想到这里,他转念一想当日何蔚涛的说辞,便不以为然地笑道:“朕也是无意中从何蔚涛那里听说的,舅舅大约是念着甥舅之情而已,旁人却有诸多担忧,朕不会因为这点小事而记怀。不过,这等非常时刻行这等引人注目之事,舅舅还是太欠谨慎了,幸好是何大人发现,若是让别人抓着把柄,朕要处置便难了。”他露出一个无奈的苦笑,言语中的暗示之意却显露无疑。

    “哀家知道你的意思,可惜了,萧家出色的人才太少,倒是何蔚涛相当识相。”萧氏显然并不认为何蔚涛的告密有什么不对,“此人可以多多提拔,他在刑部尚书一职上历练了多年,眼光手段就连先帝也屡屡称道,确实是难得的人才,皇帝可以多多倚重。至于萧云朝……”她沉吟良久,方才自失地笑道,“皇帝应该有自己的想法,哀家也不必多言。总之,皇帝掌握分寸也就是了。不过,萧家的旁系中有些什么人物,哀家自己也不甚了解,皇帝不妨去访查一番,须知本朝早有律例,勋贵子弟不成器的不能袭爵,也该为萧家的将来作作准备了。”

    风无痕心领神会地点点头,母子俩又商议了一阵,他这才告辞离去。柔萍进来时只见主子似乎有些怔怔的,连忙知机地用话岔开。虽然先前两次她都避开了去,但还是隐隐约约察觉到了什么,只是万万不敢插话。虽然她一向是主子的臂膀,但还不至于事事插手,否则早就丢了性命。然而,这一次萧氏却没有瞒着柔萍行事。

    “柔萍,你明日去哀家的堂兄萧重华那里一次,去看看那几个孩子中是否有出色的人才。”萧氏若有所思地发话道,“哀家一向不甚留心他们的事,想来也冷落了他们许久。再者,他们虽然已经式微,但好歹也是萧家的人。若是女儿中有过得去的也可以留意起来,皇帝身边没一个萧家人看着,哀家也不放心。”

    柔萍连忙答应了一声,心中却松了一口大气,不由盘算着宫中将来的势头。她对嫁人实在提不起什么兴致,一来是人老珠黄,二来是在萧氏身边日久,虽然只是宫女,享受的权威却远远胜过寻常诰命,因此对玩弄权势的那一套也深有心得。

    皇后海若欣此时却在打量着面前的那两位蒙古郡主,心中却很是不以为然。那个雅娜郡主虽然生得明艳,却显然只是一个不识世道艰难的小丫头,不足为惧。反倒是旁边的那个明秀郡主似乎不是一个平凡角色,那漆黑的瞳仁中似乎隐藏着不少心事和秘密。早先,海若欣便以皇后的身份向内务府和礼部传了太后懿旨,声称先帝在世时便同意了蒙古的这两门亲事,因此即便仍在三年大丧期间,纳妃之礼却仍旧照常,只是一应的规制俭朴了许多。

    按照安排,两位郡主的纳彩迎娶之礼之礼分别定在六日前和三日前进行。为了表示汉蒙永结同好的意思,她们的封号秩位也高出寻常选秀入宫的女子一筹。雅娜郡主的封号是容嫔,居于永宁宫;明秀郡主的封号是贞嫔,居于昭宁宫。对于非东宫旧人又没有子息的嫔妃而言,她们的秩位足以让许多人羡慕,毕竟这只是开始而已。不过,大约是风无痕新近忙于国事,除了行纳妃之礼的那一天,之后便再也未曾临幸。因此这一日觐见皇后,两人的面色都不是十分好看。

    海若欣命两人坐下,自己却若无其事地用杯盖拢了拢茶盏中的茶沫子,轻轻尝了一口,这才开口道:“你们都是蒙古贵女,身份非同一般,宫里的规矩也早就由内务府的那些仆妇教过了,本宫也不再罗嗦。”她抬头看了两人一眼,又笑道,“宫中虽然寂寞,但也不是那般没有人情的地方,两位妹妹都是来自草原,平日应该都是性子活泼的人,也不必一味拘束。后宫几位嫔妃都是年龄相仿的,得空了就多多走动,老是拘在屋里头未免憋得慌。”

    明秀连忙欠身答道:“多谢皇后娘娘提点,臣妾新进宫,若有什么不当之处还请娘娘教导。臣妾行前,父王就曾经教导过,要臣妾谨守礼制,不得逾越,如今得了皇后娘娘懿旨便放心了。”

    雅娜却是一个天真烂漫的少女,这几日的宫中生涯着实让她憋闷,此时见皇后发话,顿时喜山眉梢。“多谢皇后娘娘提点,我早就觉得这宫里太冷清了。”她大约是察觉到了刚才的称呼有些问题,连忙弥补道,“啊,皇后娘娘恕罪,臣妾刚才忘记了规矩。”她顿时又低下了头,脸上满是懊恼,“她们都教过我好多回,可是我最终还是记不住。”她却没想到自己后头一句话又说错了。

    海若欣不由莞尔,挥手示意雅娜坐到自己身边,仔细打量了一番后笑道:“你这模样倒是和本宫早年相象,看着你的样子,就仿佛是在照镜子一般。宫中的规矩多自是不假,学不来就慢慢学,若是有人敢笑话你,尽管告诉本宫就是。”多年的皇子正妃和太子妃生涯已经几乎让海若欣失去了当年自由散漫的性子,如今见雅娜这般做派自然是觉得亲切。她又从风无痕那边知道了此女的性子,因此防范之心自然就没有那般强烈。

    明秀见了心底当然不是滋味,但她不是雅娜那种胸无城府的人,即便不快也不敢露在脸上,反而帮衬道:“臣妾和雅娜妹妹一同进京时,就说过她这性子生得好,不似旁人那等藏着掖着的,如今果然对了皇后娘娘的脾胃。她是最喜欢骑马射猎的人,只是如今到了宫里没个机会。皇后娘娘大约不知道,库尔腾部的贵女中,雅娜妹妹的骑术和射术可是相当精湛的。”

    海若欣不由起了兴趣,而雅娜的脸上顿时泛起了一阵娇羞之色,不过仍是自豪地抬起头来。“那是当然,蒙古女儿哪个不会骑射,可惜如今再没有机会了。”她的神情只不过黯淡了片刻便又转回了欢容,“皇后娘娘,听说每年入秋时分,皇上带人都会去木兰围猎,然后会见蒙古诸王,不知能否带我们去?”

    海若欣这才一愣,好半晌才失笑道:“那是男人们的差使,自然没有带嫔妃的道理。”她见雅娜一脸的失望,又调笑道,“虽然规矩如此,但你把皇上伺候好了,兴许也有例外。”一句话顿时把雅娜说得满脸通红,屋内顿时又是一阵笑声。

    不一会儿,各宫嫔妃便都到齐了,两位外族女子的身上自然就汇集了诸多目光。雅娜丝毫不怕生地打量着面前的一众女子,目光中现出了几许惊艳之色。她在库尔腾部待的时间虽然不长,但还是凭着出众的荣光被誉为明珠。如今见这些女子的容色丝毫不逊于己,又怎能抑制住情绪?之前几次觐见时,她都是浅尝辄止地请安后便辞去,哪里注意过别人,因此今次她便不由好奇地用目光在众女身上瞟来瞟去。

    “可巧今日大家都到齐了,真真是难得。”海若兰抿嘴一笑,如今她的性子也开朗了许多,再加上还有一女承欢膝下,因此日子过得还算惬意。“两位妹妹都是蒙古贵女,看上去却和中原人没什么不同,让人觉得分外可亲呢。”

    明秀自然领会了对方的好意,连忙谢道:“兰姐姐过誉了,我不过是寻常女子,又怎么比得上各位姐姐的容光?倒是雅娜才是真正的草原明珠,我左右不过是凑数的而已。”

    众人的目光顿时集中在了雅娜身上,看得这个初识人事的少女很是奇怪。“你们别听明秀姐姐胡说,雅娜哪有你们漂亮?”见诸女还是目不转睛地瞧着,她便颇有些手足无措的模样,“各位姐姐,你们就绕了我吧!”

    屋内顿时又是一阵大笑,不过,谁都知道,深宫岁月最是催人老,即便雅娜这般明艳的女子,到头来也指不定会染得一身城府。皇后海若欣轻轻叹了一口气,她不是一样如此,青春易逝,她早已不是当年的少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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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痕篇第九卷 江山 第九章 出游

    此时已经临近了年关时分,风无痕难得偷了一日的空闲,也就带了小方子在街上闲逛,后头还暗地里跟了几个侍卫。他在作皇子时就有这个脾性,不少人劝了多少次都无用,如今虽然登基为帝,但还是喜欢白龙鱼服。为了这一点,海观羽等几个忠直的臣子也不知劝谏了多少回,风无痕却并未往心里去。在他看来,与其听那些臣子奏报外头的景况,还不如眼见为实看得真切。

    此时,他真切得感受到一股过年的气氛。腊月的天气原本是极冷的,但此时看集市上人头攒动的模样,风无痕却觉得一阵燥热,心头也有一种亲切的感觉。然而,他往人群里这一扎,可是苦了几个跟从的侍卫,除了冥绝能够轻松跟上之外,其余几人都是在人群中挤出了一身臭汗。好容易等到这个主儿想去歇歇脚,他们便想照例寻一个店子清客,却被风无痕挥手止住,只能苦着脸跟在主子后头,眼睛里却都闪着警惕的光芒。

    水玉生烟的生意依旧是红火万分,只是底楼喝酒猜拳的就已经挤得满满当当,风无痕不由看了一笑,施施然地往二楼踱去。才刚上楼,眼尖的掌柜李侨便瞥见了众人身影,大惊失色之余立刻迎了上来,殷勤地把一行人往三楼的雅座引。他一边带路一边心底暗暗叫苦,此时此刻遇着这位新君虽然是好事,但万一店中有客人捅出什么纰漏来,他就是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

    风无痕本意只是想找一个地方歇息片刻,见对方殷勤得近乎惶恐,不由自失地一笑。他已经不是当年的皇子了,李侨又是识得他身份的人,谨慎一点也是应当。他见对方的身影似乎比当年更为硬朗,不由好奇地打趣道:“李掌柜,多年不见,你倒是愈发有精神了,真真是老当益壮啊!”

    李侨听见风无痕夸他年轻,精神不由也提了上来,一路走一路说道:“公子说笑了,老汉不过是挣一口饭吃而已,哪来得什么老当益壮。不过,这几年日子比以前舒心了不少,这皱纹当然也就少了几条。不过这还是托公子的洪福,否则老汉还是守着那茶馆,那清苦的日子还真不是人过的。如今就连那两个小伙计也干得撒欢,工钱可是比以往多了好几倍。”

    风无痕想到适才在楼下看到的热闹景象,又笑道:“李掌柜还真是能人,不过,楼下原本是茶馆,现在怎么好像都是吃酒的?难道你就不怕自己的老招牌全然湮没无踪?”

    李侨摇头苦笑道:“老汉虽然出卖了祖传的地产,但真要舍弃了招牌却做不到。那是魏老板见生意红火,特意来打了个商量,让我把茶馆挪到街对面去,这才把楼下也改作了酒馆。不过,那下头都是些普通民众,生意也确实不错。魏老板还真是个痛快人,如今这水玉生烟,老汉我占了两成的利,他却丝毫不心痛。”

    李侨唠唠叨叨地还要往下说,却被风无痕笑着打断了,“好了,李掌柜,魏老板可是铁算盘,你得利多自然就能替他更好地经营,盘算下来还是他得益最多,哪会在这个时候小气?”两人一边搭讪一边进了包厢,只见里边一如当初一般整洁优雅,显然是特意为达官显贵准备的。

    尽管风无痕先前来的次数屈指可数,但李侨还是记住了这位主儿的习惯。不待风无痕吩咐,他就照旧例送上了茶水,甚至还笑着报了一连串的菜名。“公子如今贵不可言,自然是没什么功夫再光临小店,今日这一顿就算是小店孝敬您的,您就看看老汉当日的记性还有没有错。可惜魏老板出了远门,否则我一定派人去请了他来,不定他乐成什么样呢!”

    旁边几个侍卫顿时大讶,他们都是新近才跟着皇帝的新人,平日虽然得凌仁杰等人调教,但对于皇帝的秉性习惯还是不甚了解。自己的主子和这掌柜相谈甚欢,他们起先还以为是主子没有架子,平易近人而已,但听着听着就有几分怀疑。如今竟是发觉这个掌柜识得皇帝,他们便有几分慌了,有心询问冥绝却摄于对方冷冰冰的神色,最后只得由一个侍卫下楼去厨房看着,唯恐出了什么差池。

    风无痕却不会去管这些侍卫如何想,自顾自地看着窗外,神色间颇为悠然。宫里的事务繁杂,他这些天来连轴转得几乎晕了,这才出宫松乏一下。尽管身后的侍卫就这么几人,但他知道,石宗等人断不会放心,说不定早就通知了九门提督徐春书,这大街上的暗哨还不知有多少人盯着。

    待到酒菜上齐,冥绝不待吩咐,便取出银针一一试过,随后上前全都尝了一遍。李侨早就将送菜的伙计都打发了出去,只站在一旁看着,似乎不为这举动而感到诧异。风无痕本就不疑心李侨会在里头下毒,见一应动作都完了,只是微微一笑,便不紧不慢地用了起来。比起外头的美食来,宫中的御膳房不过是噱头,他平日甚至更喜欢用当初的风华宫小伙房掌厨康海做出的膳食,毕竟那才合他口味。

    “唔,色香俱全,手艺果然还不错。”他出口称赞了一句,李侨顿时喜上眉梢,连声道:“公子喜欢就好,我早就吩咐了厨下尽心巴结,想必他们也不敢偷懒。您说一句好,水玉生烟这块招牌也就亮了,要不怎么说京城的其他酒楼都没这个福分呢!”

    风无痕有一搭没一搭地应对着李侨一套套的逢迎,心底暗自好笑。待到用得差不多了,他便示意几个侍卫先退到门外看着,这才低声正色道:“李掌柜,这些年来你也辛苦了,虽说都是一些琐碎的小事,也难为你经心,朕当年果然没有看错人。”

    李侨见对方的话语中已变了味道,慌忙双膝跪倒在地,颤声答道:“小民若非当日得皇上救助,也没有如今的好日子,如何敢不尽全力?如今皇上登基,乃是天下万民之福,小民自然也是万分高兴。想不到今日还有见皇上的机会,倘若皇上有什么事情需要小民,请尽管吩咐就是。”

    李侨自知当年的差事并不光彩,最怕的就是这位新君来一个斩草除根。今日风无痕虽然一脸笑意,极为客气,但他还是战战兢兢,唯恐说错了一个字。他不是不知道兔死狗烹的下场,但自忖这位皇帝似乎并非薄情寡义的角色,因此还抱着一点希望。

    “朕今日不过偶尔来逛逛,你用不着这么慌张。”风无痕不以为意道,他当然知道对方有什么心思,却并不揭破,“如今朕贵为天子,当日的事也就罢了,你不必再耿耿于怀。不过这种酒楼饭庄乃是三教九流汇集之地,若是发现什么干碍的人物或隐秘的勾当,你尽管上步军统领衙门去通报,九门提督徐春书你也是认识的,知道该如何措词吧?”

    李侨立刻心领神会地叩了一个头,“小民明白,若有什么事自当通报徐大人,请皇上尽管放心。”他见其中没有大干系要自己承担,顿时完全放下了心来,连忙打叠着精神再度逢迎起来。

    直到出了水玉生烟,风无痕才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他突然又想起了那两个风尘中的人物,目光便幽深了起来。他挥手召过身后的冥绝和小方子,略略吩咐了几句,见两人明白了意思之后,这才踏上回程。虽然今日的政事几乎都处理完了,但他也不敢在外头逗留太久。旁人的唠叨可以不听,但万一太后萧氏知道了此事,一顿教训便是免不了的。

    郎哥和翠娘并未因为风无痕的登基而志得意满,虽说当年只不过算计到了对方的得势,但骤然变为皇帝却还是让他们大大困扰了一回。毕竟,皇帝不比手握大权的王爷,届时将他俩一并清除也不是不可能,因此两人从月前就开始暗地布置,生怕对方过河拆桥。

    然而,风无痕显然并未忘记了他们,这一次联袂前来的便是小方子和冥绝。虽然已经登基为君,但有了之前的教训,风无痕深知暗处的势力有多么重要,因此并不想放弃这一处苦心经营已久的据点。不仅如此,小方子和冥绝还带来了一个新的任务,那就是命两人全力追查几个老王爷往来的人,还绘出了一副画像让两人详加访查。

    “郎爷,主子说了,这些年来多亏两位的鼎力相助,他还记得当年的那个承诺,让你们不必担心过远。主子不是那等阴骛寡恩的人,再者,他也知道你们伏有暗手。只要你们不要惹出大麻烦或是背地里图谋不轨,他断不会轻易动手,这一点请你们记住。”小方子一字一句地复述着风无痕行前吩咐的话,“上一次远去草原报讯以及之前的功劳,主子都还记着,不会忘了你们的好处。”

    郎哥和翠娘对视一眼,同时露出了一个笑容。风无痕的话虽不能说真是一言九鼎,但这种承诺无疑是他们最为需要的。郎哥意味深长地道:“你们回去奏报皇上,此事我等一定尽力,到时会给他一个满意的答复。小方子,你也很久没见你弟弟了,是否要我安排一下?”

    小方子脸色一变,随即便毅然决然地摇摇头道:“阿才已经有了他自己的生活,还是不见为好。”他黯然低下了头,显然又想起了当年的伤心事。

无痕篇第九卷 江山 第十一章 心迹

    西北的战事顺利顿时让朝中上下松了一口气,然而,不是每一个人都为了这个消息而欢欣鼓舞,至少皇族中便有许多不以为然的人。那几个心怀鬼胎的老王爷暂且不论,新君的几个兄弟之中便有不少腹谤不已的。不过,谁都知道皇帝风无痕如今凭着太后萧氏的支持,掌握着京畿附近所有兵权,因此他们都不敢轻举妄动。

    尽管仍在先帝的三年丧期之中,但风无候的日子却依然逍遥无比。风无痕登基后,原来的众皇子中率先晋封亲王的只有两人,除了和风无痕走得很近的风无清晋封连亲王之外,风无候也同样得了一个和亲王的封号。虽然不及风无清的圣眷昌隆,但好歹也是和皇帝同辈皇族中的头一份,因此让有心看这位荒淫王爷笑话的人大失所望。

    “俗话说得好,识时务者为俊杰,那些自命不凡的皇家子弟若是连这一点都看不清楚,那也就注定只有败亡的命运。”风无候惬意地半躺在太师椅上,手中依旧是一杯美酒。不过这一次,晶莹剔透的水晶杯中盛的是琥珀般的西夷进贡葡萄酒,看在旁人眼中顿时有一种不同寻常的意味。听说这一次西夷使臣进贡给皇帝的上好葡萄酒本就只有寥寥数桶,都被皇帝赏赐给了诸多近臣,而风无候能有此殊荣,其中不无笼络之意。“敬之,你现在还要说本王太过谨慎了么?”

    一旁侍立的周严立时尴尬得满脸通红,连忙躬身谢罪道:“王爷,属下当初确实考虑不周,险些累得王爷铸成大错,实在是惭愧得无地自容。”他还要继续说什么,却被风无候挥手止住了。

    “好了,以前的事就不必再谈了。”风无候从来都是往前看,鲜有回头后悔的时候,“本王不是那等刻薄寡恩的角色,哪里有功夫追究你的这些小过。对了,那些人还在鼓噪着要联合本王么?”他的脸色瞬间就阴沉了下来,另一只手则是在玩弄着已经空了的水晶杯,显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周严心中一紧,不安地抬头看了看主子脸色,见对方一脸不自在的模样,连忙小心翼翼地道:“回王爷的话,如今王府中来往的人愈来愈多,说什么的都有,属下一时也应付不过来。不过其中有几个人极为神秘,即便属下派人跟踪也没查出个所以然来,因此一直忐忑不安。依您看来,这些人会不会是皇上派来打探虚实的人?”

    风无候愣了一愣,随即便发出一阵长笑,待到停下来时,他的脸上已是充满了讥诮之色。“敬之,亏你想得出来,本王一向走得是明里张扬,暗里韬光养晦的路子,皇上凭什么认为本王有不臣之心?再说了,他新近登基,要理会的事情多了,哪里顾得上本王这个闲散王爷?”他自嘲地一笑,又伸手示意周严俯身下来,低声道,“还是你以为本王应该有这个荣幸需要皇上这么重视?”

    周严立刻慌忙跪倒在地,连声道:“属下妄自揣测,请王爷恕罪!”他适才那一句话不过是试探之意,须知这位王爷的秉性多疑,即便他是心腹,得到的信任其实也是有限。

    “敬之,你随本王多年,应当知道为人处事之道。”风无候淡淡地警告道,“所以,你不要试图绕过本王作什么暗地里的勾当。本王这个人的性子和别人不同,你若是平时有什么无心之过,本王绝不追究;但你若是敢欺上瞒下,给本王下套子,那后果如何你应该清楚。”他阴冷的目光在周严身上扫来扫去,最后却伸手在对方身上拍打了两下,这才施施然地走了出去,再也没有回头看一眼。

    周严却仍然怔怔地跪在地上没有动弹,碰上这样喜怒无常的主子,他又哪里能够轻易放下心来。跟了风无候多年,他的心中不是没有存着别样心思,但一天天下来,早先的打算早就淡了。想当初他还以为这位主子真是一个只知道酒色而不理正事的纨绔子弟,如今看来,被蒙蔽的人还真是不少,其中也少不了自己的一次次失败。唉,还是回绝那个神秘人物吧,为了些许蝇头小利而把自己折进去,实在不是一桩合算的买卖。

    风无清此时却身在勤政殿,作为皇帝的兄长,他对于现在的地位可以说是分外满意。他的权力欲望本就不强,但想过安静的日子却被他人践踏,不得不投靠一个能够保住自己的兄弟傍身。如今看来,他当初的抉择真是无比正确,谁能想到一向如书呆子一般的他能够晋封亲王,连母亲方氏也连带着沾光,晋封时捞了一个禧太妃的位子,现下正在儿子的府中安享晚年。

    “六皇兄,你也该清楚,京中的浑水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各家的势力都想多多染指,一时半会是消停不下来的。”风无痕开门见山地说出了自己的心意,“朕当初离京的时候,先帝作主让你看着户部衙门,如今看来果然成效斐然。六皇兄,世事经济之道虽然不合你的脾胃,但眼下形势如此,你就得勉为其难为朕分忧了。”

    风无清连忙低头应道:“皇上言重了,微臣身为皇家子弟,自然应该竭尽全力。以往那是微臣不懂事,若非先帝和皇上一味周全,怕是早就无处容身了。不过户部的两位堂官都是精明人,又可以彼此牵制,皇上其实不必在上头费太大功夫,反倒是其他地方需要多多留心。”

    风无痕顿时起了兴趣,他倒是没想到本来在政事上有些木讷的风无清能有这般见识。“没想到六皇兄如今竟有这般眼力见识,朕先前还是小瞧你了。你说说,那些衙门需要费功夫看着,哪些衙门可以暂时不理?”

    风无清见皇帝目光炯炯地看着自己,不由吞咽了一口唾沫,显然是有些紧张。好半晌,他才开口道:“皇上先前曾经在吏部担当过差事,应该知道萧大人虽然担着尚书的名义,寻常差事却都是吏部左侍郎米经复米大人管着,因此只要他能够不偏不倚,是否要另委大臣监管就是无所谓的事情,毕竟皇上还是应以孝为先。而刑部也是一样,之前皇上不在京城的时候,何大人三天两头到微臣这边打探消息,那幅焦急的样子并非作势,应该也是可信之人。”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顿,又抬头看了看风无痕的脸色,见这位皇帝一脸鼓励的模样,信心顿时更足了。“六部之中,每一部除了三位堂官之外,还有不少的郎中主事等等,皇上可以待此次恩科结束之后,派人拣选得力的年轻人才充实其中,以此收拢腹心。”这些话中虽然不少都是他自己的想法,但更多的却是珉亲王风珉致提点过的,因此他并不虞有失。“至于外官任上,若是能严守三年一次升转或黜落,他们也没有太大的功夫去经营自己的势力。尤其是那些和朝中大员交往甚密的官员,一定不能让他们在一个地方任官过久。”

    “唔,六皇兄,这些话中的见解极好,你抽空写一个正式的条陈上来,朕要好好参详。”风无痕颇有深意地凝视了风无清一眼,这才背手踱了几步,显然在考虑什么。突然,他倏地转过身来,双目光芒大盛,“珉亲王是不是已经找过你?”

    “没错……呃?”风无清顿时大窘,他没想到自己一个不小心居然透露了幕后的师傅,更没想到此事已经被风无痕看穿。许久,他才嗫嚅道:“原来皇上已经知道了,皇叔祖最近频频召见,教了微臣不少东西,还提点了很多要务。他让微臣不要透露出去,其实那些东西大多是皇叔祖的指点,微臣并未有那分大才,还请皇上恕罪。”他说着便跪了下去,神色中颇为黯然。

    风无痕心中微微叹了一口气,上前亲自把这位皇兄搀扶了起来,意味深长地道:“六皇兄,你和朕相交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朕是那种分不清是非的人么?你能得珉亲王看重,这也是你的缘法,朕为何要怪罪于你?再者,这些条陈即使都是珉亲王的指点,那也是他栽培你,只要你用心,将来必定有比这些更管用的进言,又何必妄自菲薄?珉亲王是三朝老臣了,他既然有心,你就不妨多多拜访,务必多学一些东西,朕还等着你的大力辅佐呢!”

    风无清的城府本就不若其他几个兄弟那般深沉,现在见皇帝丝毫不究他的隐瞒,反而寄之以厚望,心中的感激之情顿时完全表露了出来。一个堂堂的男子汉,甚至在被人恶意欺辱了之后也不过是矢志报复的皇家子弟,此时竟是禁不住有几分哽咽。

    只见他突然挣脱了风无痕的手,重新跪倒在地,竟是连连碰头三下:“皇上,当日微臣落魄之时前来投靠,一无权势傍身,二无钱财报效,而皇上不惜和别人为敌,仍将微臣视作兄长般礼敬,甚至还向先帝推荐。如此情分,微臣本就无以为报。如今皇上荣登大宝,更是不嫌弃微臣的鄙陋之才,委之以重任,如此殊遇,微臣只能粉身碎骨以报。”他骤然抬起头来,眉眼间满是坚决之色,“虽然微臣并不是那等大才德的人,但也绝不会辜负皇上的期望,皇上尽管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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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痕篇第九卷 江山 第十二章 笼络

    虽说太后萧氏先前已经有了懿旨,但真的办起事来,柔萍却也觉得有些为难。萧氏口中所言的堂兄萧重华和萧家嫡系之间毕竟亲疏有别,而且是当年萧氏祖父的庶子那一脉,因此向来并不受重视,连辈分中的字也没有留下。如今萧氏一族贵不可言,萧重华却仍只是一个位分低微的工部郎中,甚至没有几个人知道他和萧家真的有亲。

    柔萍仅仅从轿中打量了一番景致,眉头就情不自禁地皱紧了。跟随萧氏多年,她也曾经造访过不少达官显贵的府邸,金壁辉煌,豪奢气派几乎是看遍了,倒是极少看过如此寒酸的门楣。她的嘴角微微一扬,露出了一个讥诮的笑容,这才示意跟轿的小太监去叫门。

    那扇斑驳的黑漆大门终于开了,只见里头钻出了一个蓬头垢面的脑袋,却是一个总角之间的稚龄幼童。他好奇地打量着门前的四人抬大轿,这才将目光集中在了那几个衣着华贵的仆从身上,顿时大声嚷嚷起来:“老爷,有客来拜!”

    柔萍的眉头立时拧到了一块,好一个没有教养的奴才,也不看看自家的景况,居然说有人来拜,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尽管腹谤不已,但柔萍知道,若是此次真能从萧重华这边发现什么可用之人,那只要主子一句话,这一家的荣华富贵自然不在话下,因此也不可轻慢了。随轿的一个小太监听了吩咐,急忙殷勤地凑上前来,小心翼翼地扶着她下了轿。

    萧重华赶到门前便瞧见了这一幕,心头不由犯起了嘀咕。须知男女授受不亲乃是古礼,眼前这位看似身份地位不凡的贵妇居然用男子搀扶,显然有些名堂。他倏地想到了自己那位久未谋面的堂妹,顿时脸色大变,连忙堆着笑脸迎了上来。

    “下官萧重华,不知夫人大驾光临陋宅,有何见教?”他仅仅瞥了一眼柔萍的装扮衣着,便断定了自己的猜想属实,旁边那几个眉清目秀的男子更是不同于寻常僮仆,显然是宫里的人。醒觉到这一点,他愈发小心翼翼起来。

    “萧大人,你就这么把客人堵在门口么,未免有失迎客之道了吧?”柔萍见萧重华一脸阿谀奉承的神情,顿时又多了几分厌弃,但仍是淡淡地道,“主子吩咐我来瞧瞧这边的景况,既然萧大人无意让我进去,那我就告辞了。”言罢便欲转身。

    萧重华忙不迭地阻止道:“夫人说笑了,下官适才不过是一时慌了神,绝没有怠慢之意。夫人乃是尊贵之身,驾临寒舍,应当阖家出迎,应当……”

    柔萍立时更不耐烦了,应付了两句之后也不再罗嗦,拔脚就自顾自地往里走。萧重华哪敢怠慢,立刻亦步亦趋地跟了上去,口中还不停地唠叨着罪过。待到看清楚这一家的全景,柔萍顿时对萧重华的处境有了一点了解,不由出口道:“今日我是奉了太后的懿旨前来探视,想不到萧大人一家沦落至此。你不是正五品的郎中么,怎么还是一副家徒四壁的模样?”

    萧重华哪里会听不出对方言语中的讽刺之意,心头顿时涌起一股怒火,但面上顿时更加殷勤恭敬了。不管怎么说,如今权倾六宫的太后萧氏还能记起自己这个堂兄,这就是机会,无论如何都不能放过。

    “承蒙太后关心,下官真是感动万分。”他先是诚惶诚恐地答道,随即便诉苦道,“夫人有所不知,下官的俸禄本就有限,由于官卑职小,外官的冰炭敬怎么也送不到下官手中,因此生活却是拮据得紧。再加上拙荆和两个妾侍一连产下了四个孩子,光是拉扯他们就费了不少功夫。所幸两个儿子都还争气,几年前都拔贡出仕了……”

    他唠唠叨叨地还想往下说,却被柔萍挥手止住了。两个儿子同时进身是了不起的大事,更何况以萧重华的家境,又没有恩荫的路子,更是谈何容易。她眼睛一转,口气便柔和多了:“想不到两位公子都是这般大才,若是太后知道,一定欢喜得紧。不过依照他们的位分,怕是此时还在翰林院熬资格吧?”

    萧重华眼睛一亮,马上小心翼翼地应承道:“他们一个是二甲进士出身,一个是三甲同进士出身,当初便只能在翰林院的编修和检讨上熬资格。下官的长子萧莫平不够机灵,又没有银钱打点,这年年考绩都上不去,因此至今不过是一个翰林院修撰。不过次子萧莫野却够争气,老早就争取了外放,如今已经是苏州同知了。”说到这里,他便有几分眉飞色舞,显然为儿子的成就而骄傲。

    柔萍自然是看不上一个小小的同知,但她也清楚,对于萧重华一家而言,能够升转如此之速,实在是不错的成绩。她眼珠一转,便笑吟吟地称赞道:“没想到二公子居然是如此大才,将来定能加官进爵,萧大人真是好福气。不过,不知另两位小姐是否已经许人?”

    萧重华听了这话不由一愣,心中顿时后悔不迭,他的长女早就许配给了一位同年的儿子,如今女婿已是官至知府,听上去也还算体面。可是,他听得柔萍的言语,仿佛有为当今皇帝纳妃的意思,心头又活络了起来。可是,长女已经字人不算,他的幼女如今才十三岁,而且又是庶出,要进宫门是难上加难。

    事已至此,他也只能实话实说,果然,柔萍脸上便有些失望之色,但还是坚持要看看他的幼女。萧重华也想试试运气,虽然他对幼女萧珑一向冷淡,但也隐隐约约知道萧珑平素最喜读两位哥哥遗留的书籍,屡屡有不凡之言。当下,他便吩咐一个伺候的丫鬟去将二小姐领出来。

    正在书房内看书的萧珑在听得来人复述了爹爹之命后,不由怔住了。她虽然还小,但也知道自己这个庶出的女儿不受重视,因此凡事她都是淡淡的,只希图多长些见识,将来大不了剃发作姑子就是。如今听丫鬟道外头有个贵妇要见她,她如何能不奇怪?然而,她也不敢违逆爹爹的意思,让自己的丫鬟梳洗了一番就朝正厅走去,心中还在思虑着来人的用意。

    萧珑甫一进正厅,便见到了上座上的那位贵妇。同丫鬟讲述的一样,她也感到一阵不寻常,照自家这种景况,寻常命妇断不会轻易拜访,那此人的来意便有些奇怪了。她依礼拜见之后,对方就令她起身,并示意她上前几步。

    柔萍细细端详着这位小姐的模样,脸上不由露出了一缕满意的笑容。虽然身量容貌还未长成,但若是搁在选秀的女子中,她可以断定此女还是能够脱颖而出。只看那恬静自持的性子,她就知道主子一定会喜欢这个侄女,不过,是否成事还得看将来的缘分,毕竟这个萧珑只是一个庶出的女儿。

    “恭喜萧大人了,二小姐将来一定能得贵婿。”柔萍已经决定了,哪怕不能让这位小姐入宫,将来凭着她的容貌性情,主子也可以利用她和权贵联姻,总比让这个庶出的小姐随意嫁一个老头子好。

    萧重华闻言大喜,从柔萍拉着他的幼女左右打量开始,他就在等这句话,如今看来真是走了大运啊!他也不求女儿能如何显贵,只要那位太后能记起自家来,那从今往后的日子就好过了。想到这里,他几乎恨不得上前跪谢恩德,十几年才熬出了一个工部郎中,这日子实在是令人太憋气了。

    柔萍又想起行前主子吩咐的话,又笑吟吟地道:“今日行前,太后就撂下过话,倘若萧大人一家还记得她的恩德,那赶明儿便会在皇上面前说几句好话,指不定能赏一个爵位给你。我琢磨着萧大人将来是要大富大贵的人了,不若写一个奏表给太后,也好讨讨她老人家的欢心。”

    萧重华自然是忙不迭地点头,萧氏如今是皇太后,当然可以为娘家兄弟请封,但这种好事能落到他身上却是着实不易,他哪有不感激涕零的道理。对于柔萍的提点,他马上奉上了一连串的奉承,连旁边的萧珑也听得尴尬不已。

    对于父亲对那位贵妇的巴结,萧珑虽然反感,但也是无可奈何。她已经听出了那个女人的身份,似乎是宫中太后的亲信,既然如此,父亲的谦卑态度也就可以理解了。同为萧家子弟,境遇却是两重天,难怪父亲一力想上爬。至于那位贵妇断定她能得贵婿,萧珑却是不以为然。虽然还是少女怀春的时候,但她早已对此不抱期待了,她可不像父亲那样老是抱着不切实际的期待,还有什么朋友比那些书籍更可靠?

    柔萍在萧重华亲自相送下出了大门,上轿之前,她不由回头看了看那已经显得陈旧的“萧府”二字,颇有深意地提醒道:“萧大人,若是将来换了新牌匾,可不要忘记了我的好意。”话说完,她也不理会对方忙不迭的应承声,自顾自地上了轿。

    萧重华目送轿子远去,脸上不由涌出一阵狂喜,他终于等到这一天了。无论如何,只要有了太后萧氏的帮衬,他还怕儿子将来没有好前程么?

    PS:关于风无痕对贺雪茗的称呼,我实在没辙,称呼“贺姨”是因为曾经在二月河的《乾隆皇帝》中看到过,乾隆称呼他三哥弘时的母亲齐氏为“齐姨”,所以就沿用了。贺雪茗的封号是恭惠皇太贵妃,我实在不知道皇帝该怎么称呼她。最后,一句题外话,女生频道闪亮女主笔第二轮投票开始了,请大家多多支持!

无痕篇第九卷 江山 第十三章 染病

    柔萍一五一十地对主子奏报了前去萧重华家中访查的经过,并小心翼翼地说了萧珑的出身。果然,太后萧氏显然也有些苦恼,略略想了一想便挥手示意柔萍退下,自己却陷入了沉思。这几天,兄长萧云朝确实不甚安分,屡屡为了小事而在朝堂上和其他人针锋相对,简直是不知天高地厚到了极点。事到如今,萧氏分外后悔自己当初的举动,早知如此,还不若大力简拔其他忠于自己的官员呢,也省得操这份心。

    然而,毕竟是嫡亲兄妹,萧氏绝不可能放任不理。皇帝先前的话虽然宛转,但她也听出了其中深意。倘若萧云朝一味的不识相,那皇帝眼中也是揉不得沙子的角色,绝不会一直容忍下去。萧氏的纤指轻轻叩着自己的太阳穴,秀眉已是完全拧在了一起。对于她来说,自己的无上尊荣才是第一位的,为了这个,庞大的家族势力就必定要牢牢抓住,以免将来有什么变故。

    “哥哥,我会再给你一次机会,倘若你还不知醒悟,那就别怪我狠心了!”萧氏双目现出炯炯光芒,显然已经有所决断。

    翌日,太后萧氏传了懿旨,慈躬违和,不见外客,这条消息顿时让京城的一众官员大吃一惊,有心人便有些蠢蠢欲动。谁都知道,这位太后名义上不管政事,但无论对皇帝还是对朝局而言,她都有着深重的影响。萧云朝更是大吃一惊,连忙差了人进宫打探,却连一丝准信都没有。不仅如此,特意入宫觐见探病的萧夫人也吃了一个闭门羹。亲自侍疾的皇后海若欣发了话,太后病体沉重,任何闲杂人等不得擅扰。

    这条消息一传出皇宫,顿时激起了更大的风波,坊间流言也愈来愈离谱,甚至有传说萧氏已然薨逝的。如此一来,各色势力便开始揣测宫中局面,谁都弄不清楚此事究竟是真是假。皇帝的几个兄弟也是心中不安,纷纷请了自个的母妃入宫探一个究竟,谁知此次皇后竟似铁了心,亲自坐镇慈宁宫,日夜不离太后身侧,旁人竟是无从得见。

    “饭桶,一群饭桶!”萧云朝在府中怒喝道,额上已是青筋毕露,劈手就将一个茶盏打落在地。“领了这么多银钱,居然连个所以然都查不出来,我养你们有何用?”他冷冷地扫视了底下跪着的一众下人一眼,这才发话道,“再给你们三日时间,倘若再没有一个结果,通通给我卷铺盖滚蛋!”

    下头的一群奴仆不由面面相觑,脸色都极为难看。虽然是权臣府邸的豪奴,但他们在京城中撒撒野还行,这到宫中打探消息又谈何容易?可是,主子都撂下了狠话,他们若是还敢讨价还价,一顿板子还是轻的,要是到头来被撵出府去,那日子就没法过了。

    当下,一个为首的下人便叩头应承了,其他人也只得参差不齐地叩下头去,这才一一退下,只留下萧云朝铁青着脸坐在太师椅上发呆。

    萧云朝何尝不明白他们是在敷衍自己,然而,此时的他已经完全乱了方寸。若是妹子真是装病,没道理连他这个作哥哥的也瞒得严严实实,那此事看来便有七八分属实了。可恨得是那些太医院的大小太医也都躲了一个干净,为首的沈如海和陈令诚甚至躲在皇宫里,连一个人影都不见。现如今京城中门庭最为热闹的便是那些太医的府上,只可惜来往的众人全都吃了一个闭门羹。

    “来人,去请容先生到书房见我!”萧云朝突然高声喝道,眉宇间又恢复了镇定。自从府中原先那些幕僚被风无痕带走之后,他就一意寻找合自己心意的人,最后果然寻得了几个“人才”。他们不像年嘉诚那些人只知道劝谏,连一句好话都不会说,这些幕僚无不是阿谀奉承的好手。不仅如此,在萧云朝看来,这些人的建议条陈丝毫不逊于当初妹子看重的那几人,特别是那个容先生,分析情况丝丝入扣,仿佛都是亲眼所见,往往还能不经意地说几句极有深意的话,因此分外得萧云朝的倚重。

    “东翁,你找我?”只见这个容先生一袭黑衣,正月的天气却还摇着一柄折扇,几缕长须显得分外精神,看上去竟是有如神仙中人。“可是为近日京中流言而操心?”

    萧云朝挥手打发了书房中伺候的下人,这才无可奈何地摇头道:“确实如此,太后抱恙在身本来不过是小事,但如此做作必有文章,我几乎担心是否皇上故意为之,心中着实不安。容先生,依你之见,此事究竟是真是假?”

    那容先生故作高深地眨了眨眼睛,这才出言道:“假作真时真亦假,无论此事真相如何,东翁都该早作准备才是,否则到时就来不及了。”他见萧云朝有些心动,又趁热打铁道,“东翁在内是当今的舅舅,在外是朝廷重臣,执掌权柄,一朝有事自然是一呼百诺。如今太后慈躬违和,东翁自然应当上表请见,若是皇上连这个也驳了,不就证明他有亏孝道么?”

    萧云朝连连点头,他起先是被皇后海若欣的举措吓住了,现在想想,若是妹子真的卧病在床,就没人能拦住他探病,因此此事确实可行。“容先生这话有理,明日早朝我就上书请见,想必皇上也不敢拦我。若是真有什么万一,也好趁早做准备。”

    次日的朝议上,风无痕便就先头展破寒的捷报询问了诸位朝臣的意见,最后却仍旧搁了下来,仅是下了一道旨意予以嘉奖。在海观羽等人看来,西南虽然遭遇兵灾,但以朝廷数十万大军镇压这一处小疾,取胜不过是时间问题而已,用不着过于小题大做,否则反而让百姓有所疑忌。风无痕虑及展破寒已是正一品的大员,因此决定把封赏的爵位也留在战后,如此便无人可说闲话。

    不过,这一天的朝议注定无法平静,九门提督徐春书和顺天府尹杨臻联袂上折,奏报了之前扫除邪教的一系列举动。大约是杨臻知道自己人手不够,又清楚徐春书是皇帝的心腹,因此有心将功劳分出去,这才有了今日的奏报。

    只听杨臻一边看着手中的夹片节略,一边眉飞色舞地奏道:“此次一举擒获信奉邪教的百姓五十一名,其中有十人行迹极为可疑,微臣已经命人大力拷问其来历。另擒获邪教中人两名,但两人已经服毒自尽,尸体也难以辨认。不仅如此,其中还夹杂有练武之人,所学极为繁杂,并悍然拒捕。若非徐大人擒住了他们,恐怕这一次又要无功而返。……”他的奏报极为详实,朝堂上的众人顿时都听得一惊一乍,就连萧云朝也几乎忘了今日的目的。

    风无痕听到人数时便皱紧了眉头,无论如何,有如此多人同时信奉一个莫名其妙的邪教,绝不是什么能够掉以轻心的事。再者,只看那两个邪教中人居然能在官差出现的当口自尽,足可见其中内情颇有古怪。想到这里,他不由出口问道:“那抓到的武人有否问出什么虚实来?若没有足够的好处,他们怕是也不会随意出手吧?”

    徐春书连忙接口道:“皇上所言极是,这些人都是各地的亡命之徒,被一个神秘人物收容后出任打手,就是为了防止官府揭破此事。此次若非出动了大队官兵和差役,恐怕也不能有这般成果。如今京畿之内,各色人物过于繁杂,请皇上给予微臣和杨大人专擅之权,也好查出这些人的来龙去脉。”

    “准了。”风无痕的口中迸出两个坚决而阴冷的字,这使得下头的一众官员不由缩了缩脑袋,谁都知道这代表着什么。无论是当初的黄巾军也罢,后来的光明圣徒起义也好,打得都是邪教的幌子。不仅如此,每逢有邪教现世时,往往都能和内廷命妇扯上关系。众人暗地里都下了决心,回去后一定好好管教一下自己的后院,免得捅出什么天大的漏子来。

    “朕就给你们两人专擅之权,务必尽快揪出幕后主使。”风无痕的脸上泛起了一种狠绝的意味,“不事生产耕种,只知道蒙骗百姓朝官,这等人死一千个一万个也不可惜。你们不必手软,若是擒着活口,一定要问出其中的名堂。”

    徐春书和杨臻对视一眼,同时叩头谢恩,他们怎会不知道这样一道旨意的分量。两人都是聪明人,此时更是隐隐约约觉察到了一点其他意味,难道皇上要借此铲除异己?他们不约而同地打了个寒噤,深深埋下了头,唯恐脸上的表情为他人察之。

    萧云朝终于抓到了空挡,连忙出列奏报道:“启禀皇上,近日太后微恙,众官心中都有所不安。微臣和太后乃是骨肉至亲,有意前往探视,又恐皇后阻拦,特此向皇上请旨。还望皇上看在微臣心急如焚的份上,允了微臣所请。”

    萧云朝的言语一出,朝堂上顿时鸦雀无声,不少本就在观望的朝臣都是大喜。只要皇帝答应了此事,那太后是否染病就有定论了。一时之间,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皇帝身上。

无痕篇第九卷 江山 第十四章 波澜

    风无痕对此并不以为意,母亲不过是偶感风寒,太医诊治后发过汗也就好多了。然而,出人意料的是,她居然要求将此事模糊处置,渲染成一场大病。风无痕起先还有所疑虑,后来见京中的群臣都是忐忑不安,便知晓了母亲此举深意。然而,萧云朝这个时候急着觐见,难免没有其他的意思。

    “萧爱卿,太后染病在身,朕也颇感为难,这才让皇后和诸嫔妃日夜侍疾,希望她老人家能尽快康复。”他先是深深叹了一口气,然后才道,“你和太后乃是骨肉至亲,这些事情自然不用避忌,皇后先头也是怕旁人扰了太后清净,这才下了懿旨。这么着,朕就给你特旨,待会下朝之后,你去探视一番也就是了。”他装模作样地摇摇头,脸上忧色尽显,仿佛极为担心。

    萧云朝闻言心中一松,立刻叩头谢恩,满朝文武顿时都愣住了。不少人都猜测太后萧氏重病在身,此时见皇帝如此爽快地应承了萧云朝的请求,不由又生出了怀疑,然而,这是帝王的家事,他们也不敢过于多言。倒是风珉致和海观羽两人忍不住进言,请求皇帝敦促太医给朝中臣子一个交待。

    待到下朝之后,萧云朝自然是忙不迭地往慈宁宫赶,正巧此时皇后海若欣因事离开,他也就得以单独面见萧氏。尽管隔着帘子,但他仍能够隐约看见妹子的脸色苍白,就连呼吸也仿佛不甚均匀,这让他的心顿时往无底深渊沉去。

    “太后,太后?”他轻轻唤了两声,里头却好久才传来一声轻叹,这让他顿时心急如焚。先头柔萍一见他进来,便知机地撤去了所有太监宫女,因此这时便只剩下了兄妹两人。

    “是哥哥前来探视哀家么?”里头传来一个软弱无力的声音,丝毫不像平日的沉着冷静。“哀家还以为你不会来了,横竖不过是一死罢了,哀家也不在乎这些。不过,这个时候能见哥哥一面,哀家也就心满意足了。”

    萧云朝顿时大恐,所谓的兄妹情深不过是一个借口,他更在意的是妹子为他带来的荣华富贵。十五年之内官至极品,即便是世家子弟,这熬资格也是颇难的,更何况他的才干不过中庸而已。如今眼见妹子似乎日薄西山,他顿时更加焦急了,连忙安慰道:“太后不必心焦,您是尊贵人,断不会轻易有什么差池。那些太医都是国手,若是他们连这点小疾都医治不好,想必皇上也不会放过他们。您就尽管放宽心养病,外头的事自有微臣料理,您不用过分担心。”

    萧氏心中嗤笑,神色却还是那般淡淡的,几日未曾正经梳妆,她的脸色自然就是蜡黄中带着苍白,连假装都不用。她悠悠叹了一口气,这才嘱咐道:“哀家是个没福分的人,好不容易等到皇帝登基,如今却连享福的日子都没有。哥哥也不用为我挂心,只要你忠心耿耿地辅佐皇上,将来一定还有更进一步的时候。平日也该多多管束那几个孩子,免得他们堕了你的名声,哀家是没有再管教他们的机会了……”

    萧云朝见妹子屡屡露出不祥之语,不免更加忧心,面上却是不敢带出来。他悄悄地掀起帘子一角张望了一下,这才见到萧氏颇有些颓废消瘦的模样,连忙又放下了帘子。他也无心在此久留,又劝慰了一阵后连忙匆匆退去。

    柔萍见萧云朝离开,连忙又进了萧氏寝殿,小心翼翼地替主子捻了捻被角,却一句话都不敢多问。萧氏也不发话,只是呆呆地看着床顶出神,仿佛还在回味着哥哥适才的言语举动,好半晌才发出一声冷笑。

    “没想到天家无亲情这一套居然应证到了哀家身上。”萧氏喃喃自语道,“也不问什么病,只问皇帝皇后如何,显然是怕哀家一死,他就失了倚靠,实在不是东西!”她自忖已看出了兄长的本心,脸色顿时极为难看,连身边的柔萍也看得一阵心悸。

    “太后,您尚未痊愈,还是多多休息的好。”柔萍软言安慰道,主子先前的自语她不过是听到了两三分,但也已经体会了萧氏心中的苦痛和不满。“萧大人左右不过是迷失了,您也不必太介怀。”

    萧氏无言地摇摇头,挥手示意她退下,孤零零地一个人躺在床上想心事。机会她已经给了兄长,倘若他趁此机会夺权,那就是真的无可救药。若是他懂得以退为进,那将来还有保全的可能。风无痕的性子,她这个作母亲的虽然猜不着十分,也能揣摩得六七分,因此知道他绝不是任人摆布的棋子。

    风无痕却无暇理会母亲的心思,此时,他正在勤政殿内对着一份奏折大发雷霆。这是通政使水无涯预先送来的奏报,说的是前往甘肃赈济的史名荃以明折拜发了一份弹章。这奏折虽然还未到京城,其中的内容已经是天下皆知,上头触目惊心列举了甘肃上下官员互相勾结,私吞官库钱粮,瞒骗朝廷的事实。若是此事仅以密折弹劾,那风无痕还有缓冲的余地,可是这个愣头青似的史名荃居然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将其中隐情全都捅了出来,顿时引起了各地的轩然大波。

    刚刚接任了左都御史的鲍华晟也是一脸的无可奈何,虽然史名荃生性耿直,确实是御史的材料,但这般不懂分寸却是犯了人臣大忌。向来朝廷委派钦差大臣前往地方,若有积弊再以密折奏报,得到君王认可后再以明折拜发,一边可以获得皇帝的信任,一边也可以名动天下,哪有史名荃这样不识趣的?

    此时,君臣两人都是一言不发,仿佛都在掂量此事的轻重。许久,鲍华晟才艰难地开口道:“皇上,此事既然已经为天下所知,便只能大张旗鼓地加以追查了。不过,被史名荃这么一搅,那些龌龊官员说不定已经有所准备,要揭出证据怕是很难。唉,他难道不知道这一来就是打草惊蛇么?”

    风无痕冷哼一声,脸上尽是不悦。“史名荃若是知道这些,也就不会捅出这样的漏子。如今他的奏折尚未抵达京城,水无涯不过是预先给朕一个信儿,也好让大家有一个准备,他这个通政使总算没有失职。那些龌龊官吏是该惩处,但史名荃是前往赈济的钦差大臣,不是奉命访查地方的巡查御史,他难道就忘了这些?”

    风无痕见鲍华晟兀自低着头,又忍不住道:“如今倒好,听说他动用钦差职权公然免除了三个县令一个知府,甘肃上下已经是哗然一片,这样谁来主持地方政事?民众倒是在那里叫着青天大老爷,可胡闹也该有个限度吧!须知不是但凡青天就都是有理的,若是赈灾的粮食无法及时发放,他史名荃就是天大的罪人!”

    此中干系鲍华晟自然清楚,他也是心中懊悔不已,早知如此就不该放史名荃这样一个书呆子出去闯祸。耿直虽然是御史必备的品质,但不通时务就不可取了。鲍华晟此时已是看出了史名荃和连玉常之间的天壤之别,同是号称铁面御史,连玉常的手腕便要高明得多。此去湖北,连玉常是一碗水端平,不该管的事情全部都写进了密折,绝不多插手地方政务。赈灾也是井井有条,哪像一个不懂地方事务的京官?

    “皇上,尽管史名荃有错,此时也不是下旨申饬的时候,还是尽力弥补的好。”鲍华晟权衡再三,还是提出了自己的看法,“否则那些龌龊官吏钻了空子,甘肃的局面只有更加不稳。微臣以为,皇上可以再往那边委派一两位官员,然后将史名荃调回。自然,新的钦差大臣一定要不偏不倚,而且必须是皇上的心腹之人,又要通世事经济之道,如此才可镇得住局面。”言语之间,他已是不动声色地指出了其中人选。

    风无痕露出一丝讶色,随即便露出了一个轻松的笑容。“这个时候,鲍爱卿你还要和朕卖关子,实在是太过了。朕知道你所指,不就是左晋焕他们么?”他的神色瞬间也恢复了平常的样子,“也罢,他们三人朕本来也来不及安排。当初他们在詹事府历练过一阵,也都作过外官,比起寻常京官来,对于地方政务也比较熟悉。不过一次去三人也太过张扬,就让左晋焕和范衡文一起前去主持就是了。”

    两人转眼就议定了人选,便又闲聊了一阵。言谈中,风无痕这才得知鲍华晟的长子鲍恭平也是到了成年的时候,不由笑着问起其人景况。鲍华晟也不敢隐瞒,略有些不安地提起长子要参加此次豫丰二年的恩科,这不由让风无痕一愣。须知他登基的时候已是接近豫丰元年的年底,因此加试恩科已是来不及,这才延到了豫丰二年。

    “想不到鲍爱卿的儿子也到了为国效力的时候。”风无痕意味深长地说,“鲍爱卿,说起来此次的正副主考早就定了,依你的品性,也不会让他走恩荫的路子。若是此次得中魁首,怕是你也得大加庆贺一番了,到时可别忘了让朕也凑一个热闹。”

    直到出宫,鲍华晟还在琢磨着皇帝的话语,却依旧觉得虚无飘渺。想着想着他也就释了怀,横竖自己的儿子不会掺和到那些舞弊夹带的事情中,让儿子用心考也就是了。

无痕篇第九卷 江山 第十五章 巧遇

    史名荃的弹章搅得京城沸沸扬扬,由于他是明折拜发,因此奏折未到,其中内容就已经传遍了天下。不仅朝官府邸上都在议论此事,就连街头巷尾的升斗小民也在津津乐道其中情由,仿佛为朝廷出了一个青天大老爷也兴奋万分。然而,几个忠直的臣子却不约而同地大为光火,须知体察民情固然是为官要务,但也不能在证据尚未完全的时候发作出来,更何况史名荃上书弹劾的是甘肃通省官员,连总督方明渐也扫了进去。

    这一日的朝议上,不待皇帝风无痕发话,海观羽就出列建议将史名荃调回京城,言下之意很清楚,再让这位御史大人折腾下去,甘肃还不知是怎样的局面。对于这等老成持国的建议,刑部尚书何蔚涛自然也是附和不已,百姓盼望的是青天不假,但倘若撤换通省官员,谁能担保换上的新官能够清廉,说不定反而变本加厉。如今的吏治败坏已经是顽疾,因此不能猛药医治,只能一点一点加以拔除。

    风无痕瞥了阶下的鲍华晟一眼,脸上不由现出一丝微笑,此事是他们前一日就议定的,此时海观羽提出自然最好。“各位爱卿,朕知道你们的意思,史名荃身为言官,弹劾贪官污吏原本并无过错,但他此次乃是朝廷钦差,主持的是赈灾大事,因此这个节骨眼上这种奏折便不合时宜了。”他见众人都是一脸如释重负之色,便轻轻点了点头,“朕也就此事和鲍爱卿商议过,立刻召回史名荃。”

    众人不由都抬起了头,等待着风无痕的下文。“唔,赈灾之事刻不容缓,即日起,原詹事府少詹事左晋焕任右副都御史,原詹事府左春坊庶子范衡文为监察院六科给事中,前往甘肃主持赈灾之事。赈灾完成之后,由两人在当地彻查所谓甘肃通省官员上下勾结,收受粮商贿赂之事。”

    皇帝的这道旨意一下,诸朝官顿时心领神会。可以这么说,詹事府的那三个年轻官员都是皇帝一手提拔上来的嫡系,如今委以大任也是当然的事。几个大员面面相觑了一阵子,同时醒悟到朝中格局的变化,新贵的上台是不可避免的事,他们也得早作打算了。

    得知了自己的升迁和新差使之后,左晋焕等人无不大喜。虽说此次李均达并未在升迁之列,但三人心中都清楚,这不过是时间问题。再说李均达已经成了今次春闱的十八房考官之一,今后门生满天下的场景可谓是更为盛大。范衡文想起当年际遇,不由感慨万分,想不到一次不经意的相遇竟能牵扯到这许多。然而,回忆中他又想起了那个忘恩负义的章叔铭,脸色顿时又阴沉了下来。

    兴高采烈的左晋焕并未察觉到同伴的神情,立即提议出去庆贺一番,若不是风无痕这个皇帝如今无法轻易得见,他几乎想立即进宫求见。李均达见范衡文一脸茫然,便不问三七二十一地拖了对方出去,他何尝不知道好友心中所思所想,但过去的事情再伤怀也没用,他可不像范衡文脾性恋旧。

    三人吵吵嚷嚷地到了水玉生烟,也不上三楼,直接在二楼找了一副雅座坐了下来。他们都是此地的常客,此时又得了升迁,无疑是朝中新贵,因此掌柜李侨当然是命伙计殷勤伺候。酒酣之际,眼尖的李均达无意间瞟见楼梯口的一个人影,脸色顿时阴沉了下来,不过,他的掩饰功夫也着实不错,立刻把头扭了过去,唯恐范衡文发觉。

    然而,无巧不成书,那人似乎也没有上三楼的打算,施施然地便朝三人这边走了过来,身后亦步亦趋地跟着两个长随。“天涯何处不相逢,衡文兄,均达兄,真是好久不见了!”来人的面上带着从容的笑意,一身合体的月白长衫,更是把他衬托得极为爽利精神,再加上那漆黑不见底的瞳仁,足以让来人平添三分气势。此人正是接了吏部文书,进京述职的浙江布政使章叔铭。

    三人中,左晋焕虽然隐约知道范衡文和李均达与他人有过一段恩怨,但并不知晓详情,此时见来人态度谦和,仪表不凡,已是有了三分好感。他也没注意另两人的神色,也就出口笑道:“原来这位兄台和我这两位朋友相识,那真是有缘啊!”他见桌子对面仍有一个空位,就招呼道:“相见也是有缘,既然兄台是他们俩的朋友,那就不妨坐下叙叙旧。”他一边寒暄一边令伙计添上一副碗筷。

    范衡文却突然冷哼了一声:“这样的朋友,我可高攀不起!想必若是踢下了我能让你章叔铭加官进爵,你也不会客气吧?”他的拳头握得紧紧的,额上更是青筋毕露,眼看就要沉不住气了。旁边的李均达却比他城府深些,一把按住了范衡文的身子,这才笑道:“能和章兄再次见面自然是好的,衡文的性子一向如此,还请章兄不要介怀。”他狠狠地瞪了范衡文一眼,仿佛在斥责对方的不稳重。

    “哪里哪里,既然两位没有意见,那我可就不客气地坐下了。”章叔铭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之色,便自顾自地坐了下来,仍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

    一旁的左晋焕却有些摸不着头脑,此时他已是瞧出了三人间剑拔弩张的态势,不由大为诧异。不过,既然未曾发作出来,他也不好细问,便又示意伙计添上了几个菜,又要了一大壶碧江寒。各怀心思的四人也就饮起酒来,时不时谈论一些杂事,但都闭口不言朝政。

    尽管范衡文和李均达的言语中颇多嘲讽,但章叔铭涵养甚佳,始终面带温和的笑容,丝毫不曾发作,倒是让另两人心中忿忿,但脸上却只能装作不以为意。左晋焕却觉得两人过于小肚鸡肠,心中未免有些不以为然,对章叔铭也就格外热络了起来。

    左晋焕见章叔铭无论言谈还是举止都透露着大家风范,不由更加留心。他再看那两个长随都是一动不动地立在主子身后,鲜少抬头,完全是一副豪门仆役的模样,更是觉得诧异。范衡文和李均达的底细他清楚得很,绝不可能和京中世家豪门有什么交往,怎么会和对面那人有恩怨?

    他突然醒悟到自己至今尚未询问对方名姓,而范李二人也未作介绍,连忙微笑着问道:“兄台,刚才实在是疏漏,相谈这么久,不知是否可以赐告来历?”他虽说是为官已久,但对于朝中那么多文武官员毕竟仍旧记不住,更何况来人似乎是一位外官。此刻借着醉意,左晋焕也就不虑有什么失礼之处。

    话音刚落,范衡文便脸带讥诮之意插言道:“原来左兄还不知道他的来历,我就替他说了吧。这位就是年纪轻轻便官至浙江藩台的章叔铭章大人,正是吾辈楷模。”

    左晋焕不由大吃一惊,同时愣住的还有二楼的不少食客。刚才范衡文话音颇重,因此不少人都听在了耳中,谁都没想到这样一个大官居然不在三楼而屈尊坐在这里,顿时一片哗然。

    章叔铭只是微微皱了皱眉头,随即便正容笑道:“想不到衡文兄还将我的事放在心上,否则又怎会知道我的官职?当年之事确实是我的过错,我并不讳言。不过是为了一个情字而已,若是你们二人始终不见谅,那我也无话可说。左兄,今日能结识你这么一个朋友,我心中着实痛快,我敬你一杯!”他满满地斟了一杯酒,这才双手高举,见左晋焕接受了之后连忙一饮而尽。

    待到章叔铭借故离去,范李二人的神色才有所好转,但仍是一脸僵硬。左晋焕实在看不过去了,这才出言询问,李均达便原原本本地将当日情由一一道来,言谈中便带了几分不屑和鄙夷的意味。左晋焕想不到三人间还有这样一段公案,再联想适才章叔铭风度翩翩,见识不凡的模样,不由摇了摇头,深深叹了一口气。

    章叔铭却对自己今日的言谈举止很是满意,他自然知道范李二人如今已是皇帝亲信,而自己虽然已是离封疆大吏只有一步之遥,但论起圣眷却是远远不及两人,这才刻意地示好。如今看来,也许范李二人的心结着实难消,但那个左晋焕却仍有交接的可能。这些年来,他不但在地方政务上煞费苦心,就连学识上也大有长进,今非昔比,他已经不是当年那个落魄书生了。

    “老爷,您是不是要去拜访唐大人?”一个长随见主子在唐家的围墙下驻足沉思,不由出口提醒道,“想必唐夫人会很高兴的。”

    章叔铭微微皱眉,片刻便换作了一如既往的温和之色。“唔,此次回京机会难得,自然应当去拜访岳父岳母。”他深知随侍的这两人虽然能干,却是岳母安插在他身边的角色,因此等闲并不露出真性情,“不过空手上门总是不妥,今日就算了吧,待明日你俩把先前准备好的礼物一同带上,再去拜访岳父岳母也不迟。”

    那两人连忙应了一声,对视一眼后便依旧垂手侍立。当初的章大学士虽然如今已经式微,但他们的这个主子却是极有本领野心,说不定将来能更进一步。不到三十岁的封疆大吏,章叔铭迟早会比现在更引人注目。唐家主母的吩咐他们虽然不敢违背,但也不敢过于张扬。左右都是奴才,总是跟一个好主子更重要,若是真惹火了章叔铭,对方掐死他们比捏死一只蚂蚁还容易。

无痕篇第九卷 江山 第十六章 皇兄

    豫丰二年的恩科春闱,也已经拉开了帷幕,京城的街头四处可见前来应试的举子。这些人大部分衣着光鲜,顾盼间极为得意,仿佛自己就是这一科的魁首。当然,市井小民议论最多得还是那几个大员家的公子,比如当朝宰相鲍华晟的长公子也要参加春闱,国戚萧云朝家的几个浪荡儿子也要求取功名,种种流言不足为外人道。不过,举子们最关心的还是这一次恩科的正副主考,还有那十八房考官,若都是碰着了清廉人,那他们此次科举无疑就撞上了头彩。

    不过,皇帝风无痕的旨意中没有半分悬念,正主考是礼部尚书马逢初,而副主考则是翰林院掌院学士,有着少傅之衔的唐曾源,十八房考官则是来历各异,其中当然少不了李均达的名字。议论纷纷之余,有心人便猜想起其中干系来,谁都知道副主考唐曾源是个无可无不可的老好人,那此次取士的重点便在正主考马逢初身上。无奈这位马大人如今是一门心思地讨皇帝欢心,对于众多官员的请托也只是不置可否,让不少人恨得牙痒痒的。

    和亲王风无候的府上这几日也是极为热闹,那些善于钻营的人实在是神通广大,竟然打探到了马逢初和风无候母妃马氏的亲戚关系,因此走门路的人挤满了王府前的巷子。不仅如此,不少官员也找上门来请托,让风无候不厌其烦。

    “打的倒是好算盘,只可惜那位族舅还看不上本王这个人物!”风无候极为不满地对周严道,“你看看外头这些人糟心的模样,若是传到皇上耳中,还不知有人如何编排本王的不是呢!可恨这些家伙连赶都赶不走,要是真把本王气急了,也学着当年的某人在门前养上两头大獒犬,吓吓这些没廉耻的人!”

    周严知道主子是说笑,因此不由莞尔。他当然知道风无候所说的某人是谁,那时风无言得势,为了在宛烈皇帝面前表示自己的持正立场,居然在门房养了两头獒犬,最终却是由于要笼络官员而把它们圈在了后院,也算是朝中的一大笑话。

    “王爷,他们哪里会相信您的说辞,历来每逢科举便是如此,一个个都想靠这些旁门左道进身。听说今年皇上下了决心,若是考官中有牵连到科场舞弊的,一律严加惩处,也不知是否有效用。”他似乎是外头那些人苦巴巴的模样,不由又笑道,“您既然不想见他们,那不妨自己歇着,不用理会这些人。”

    风无候冷哼一声,不以为然地道:“自古科场都是最黑的,马逢初如今为了巴结颂圣,自然不敢胡为,唐曾源是没那个胆子,这也就罢了,但那十八房考官谁能保证个个清白?他们也不用做大,夹带个一两人有什么了不起的,只要能取中真正的才学之士,怕是没人会管这其中的名堂,否则得罪的人可是海了去了!”

    风无候却不像周严所说那般自己去歇息,反而孤身一人来到了门前,让那些等候已久的人喜出望外。然而,这位和亲王说的话却让他们大失所望。

    “各位,本王知道你们所谓的拜访不过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因此在此地也就撂一句实话。若是本王真有那路道,那帮衬的人决计不少,可是此次实在抱歉了。你们这么堵在王府门口,若是被人报上去也不好看。皇上如今正是励精图治的时候,本王若真是要作践你们,一个条陈上去,这里的所有人便都得吃挂落,何必呢?大家都散了吧,本王向来是个好说话的人,没法子就是没法子,不会承了你们的情再来糊弄你们。”

    风无候言罢便大手一挥,“来人,备轿,本王要进宫面圣!”他一边吩咐一边返身往里头走,嘴里还在嘀咕,“太后抱恙在身,本王也得去探视一下,顺便和皇上叨咕两句。”

    刚才还怀有希望的人立刻作鸟兽散,这里的官员大多是一些低品京官,其中也不乏各地的富商公子,正是听了风无候以前的名声才放心盘踞在此,希望能撞上一个大运。谁都没想到风无候居然这般实在,几句话堵了他们的路不说,甚至有进宫奏报之意,谁还愿意讨一个没趣,因此都散了。

    风无候也不理会周严的埋怨,自顾自地便乘了八人抬的绿呢官轿往皇宫中赶。他是当今皇帝的兄长,平日又还算得势,因此勤政殿的几个小太监在瞥见他的人影后立刻一溜烟地前去通传,半晌便出来领他进去。风无候也大方,随意从袖中取出几个金瓜子赏了,顿时让这些人喜笑颜开。

    “微臣叩见皇上。”风无候从容地行礼请安道。

    御座上的风无痕显然对这位皇兄的觐见有些奇怪,不过,他依旧笑道:“四皇兄倒是难得进宫来,平身吧。”他目视身边的小方子,示意他去搬过一把椅子。

    风无候这才告罪坐下,“皇上如此说可是大大冤枉了,微臣若是天天前来觐见,怕也扰了皇上处理政事的功夫。微臣不过是个闲散王爷,理事又少,隔三岔五地没事觐见总不是章法,因此也就怠慢了。”

    “哦,那今日四皇兄觐见是有要事奏报?”风无痕调笑道,“这倒是难得,朕一定洗耳恭听。”

    “也不是什么大事,无非就是恩科带来的麻烦而已。”风无候一边苦笑一边摇头,“皇上是不知道,自打宣布了马大人就是本科主考之后,微臣的王府就被围了一个严严实实。也不知是哪个王八蛋查出了微臣和马大人那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关系,全都一窝蜂地来求告,搅得王府不得安宁。”他忿忿地吐出一句脏话,随即便省到了失仪之处,连忙请罪不迭。

    “原来是这事,四皇兄可是招了无妄之灾啊!”风无痕听对方连脏话都吐了出来,不禁眉毛一扬,显然是有了兴趣,“凭你的手段,如今应该是打发了那些家伙吧?总不成此事还得知会朕,让朕替你排忧解难?”

    风无候嬉皮笑脸地答道:“皇上猜得差不离,微臣可是借了您的名头才吓跑了那些人。先是吓唬了他们几句,然后微臣装模作样地说要入宫面圣,他们就全都散了。敢情他们先前以为微臣做不出那样的事,真是见鬼。”他见风无痕也笑了,连忙趁热打铁道,“皇上,您也知道微臣不过是好玩乐的人,但珉亲王已经召见了好几次,数落得颇凶。微臣寻思着若是有担着一点小差使就不会有这许多麻烦,您能不能随意拣个差使给微臣做挡箭牌?”

    风无痕先是一怔,随即便醒悟到这才是风无候的真正来意,不由哈哈大笑起来。虽然他对于不阴不阳的风无候始终抱着警惕,但也知道对方是个聪明人,否则也不会在当初轻易改换门庭,并频频示好。

    再联想风无候先前的话语,他突然止了笑声,大有深意地凝视了对方一阵,这才道:“四皇兄既有为朕分忧之心,朕当然是求之不得。不过,若是光糊弄珉亲王则免了,好歹也得兼一个正经差事才是。这么着,你既然先前就被那些人骚扰过,此次就帮着分担一点科举杂务吧,正巧马逢初先前还和朕抱怨过时间过于紧迫,你们这甥舅俩就不妨多多费心了。”

    风无候没想到这个皇帝弟弟如此爽快,一时之间倒没有醒悟过来,半晌才慌忙跪地谢恩。直到转去慈宁宫谒见太后,他才有些品味出了其中含义。皇帝那是有心相试,想那正副主考都不是摆设,十八房考官中还不知有多少人是皇帝眼线,他能翻出什么天去?若是出了纰漏,应景儿就是把柄,怪道是皇帝如此放心。

    他想着想着便轻笑了一声,惹得前头引路的两个宫女不由侧目。进了慈宁宫,他这才发现这座宫殿中的光线极为昏暗,再加上一色衣着朴素的宫女,便仿佛换了一个季节一般。

    “微臣叩见太后。”风无候先是依礼拜见,随后便道,“微臣许久未曾至慈宁宫请安,实在是罪过。听闻太后抱有微恙,不知如今是否好些了?”太后的病情也是外头传闻最多的,因此他也有心探一个究竟。

    “你既有心来探病就够了。”帘后传来了一个淡淡的声音,“无侯,你是皇帝的兄长,不要一味耽于玩乐,也记着帮皇帝一把。如今朝中事务千头万绪,只靠皇帝一人决计撑不过去,你这个皇兄便得端出亲王架子来。”

    风无候心中不由一凛,太后和皇帝的说辞如此相似,这让他更为警惕。“太后教训得是,微臣先前是太疏于正事了,实在是惭愧得无地自容。”他恭恭敬敬地碰头之后,又试探道,“如今外界流言纷纷,太后慈躬违和乃是国之不幸,微臣恳请太后安心养病,如若早日康复,则朝野皆庆,也不枉皇上一片孝心。”

    太后萧氏自然是应了,待到风无候离开之后,她便召来了柔萍,正色道:“你派人知会皇帝,盯着一点风无候,他不是个寻常角色。若是笼络好了,此人也是个辅臣材料,但若是让他钻了空子,那立即便是天大的纰漏。”她见柔萍都一一应了,又嘱咐道,“你再派人去萧家传哀家懿旨,让几个小的安生考科举,不要老是想着恩荫。还有,随便在箱笼中选些东西赐过去,把话说得含糊些。”

    柔萍一一记下之后,便悄无声息地退出了寝殿,只留下萧氏一人怔怔地出神。

无痕篇第九卷 江山 第十七章 回门

    虽然被皇帝委了一个副主考的差使,但唐曾源仍然是一副悠哉游哉的模样,仿佛对于这天大的恩宠并不以为意。他自十三岁从院试脱颖而出之后,十六岁乡试得中解元,十八岁得中殿试头名,人人谓之天才。然而,这样一个经史尽通的人物却在詹事府和翰林院两个清水衙门一呆就是二十年,虽然屡屡有教导皇子的尊荣,但秩位上却停滞不前,实务上更是没有丝毫进展。不过,京城中没有任何人敢小看这位翰林院的掌院学士,须知他不但是门生满天下,就连不少皇族子弟也是他教出来的,根本碰不得。

    因此,尽管唐府门前打探风声的人不在少数,但无人敢越雷池一步,也无人敢怪唐曾源架子太大。不过,那种门庭若市,车水马龙的景象仍然让唐府上下的仆役喜不自胜,这些天来,光是那些人塞在他们手中的银钱就不是一个小数目。

    “老爷,您好不容易捞到这么一个肥差,怎么也不好生操持一下,再这么下去,人都让你得罪完了!”杜氏不满地埋怨道,“这些年来,家里上上下下的开销都取自那几个庄园,总不能坐吃山空吧?”她说话不虚不实,竟是有心撺掇丈夫出去应酬一番。

    “唉,夫人,你也知道如今什么情势,若是出去瞎搅和,说不定连命都没了。”唐曾源却是不以为然,“你平日不是老叫我韬光养晦么,这一次怎么改了主意?”

    杜氏微微一笑,这才在唐曾源对面坐下,极是认真地说:“老爷,此一时彼一时,现在皇上刚刚登基,正是用人的时候,无论好歹,你总得着意表现一番才是吧?再说了,外头探听消息的那些人都是小角色,无非是几句话就能打发的。可是,那些背后的朝廷大佬呢?他们一个个眼巴巴地盯着你的差使,不就等着分一杯羹么?”

    “哼!都是一群贪得无厌的家伙,新君登基,正愁找不着人发作,他们还想作耗?夫人的意思难道是……”唐曾源先是冷哼一声,随即仿佛想到了什么,声音也放低了些。他随手打发了身旁伺候的几个丫鬟,这才把头凑得更近了,“夫人想让我这一次大大地出彩一回?那得罪的人可就海了!”

    杜氏高深莫测地摇摇头,“我可没那么傻,你不会把马大人一起拉上?他可是一心想做皇上驾前的重臣,平时和那些达官显贵都不兜搭的,所以让他出头岂不合适?到时,你只要装作不经意地提上一句,为了不担干系,他总得和你联名上折吧?再说了,只要拣几个不长眼睛又不讨皇上欢心的人作法,料那些权贵也没有话说。”

    “夫人真真是女中诸葛!”唐曾源抚掌笑道,“你这么一说,我心里就有底了。”他向来对杜氏言听计从,此时哪里还会有什么犹豫,唤了一个丫鬟便准备更衣到外边会客。谁料刚起身,就见一个大丫鬟匆匆忙忙地进了屋子,偏身行礼后报道:“启禀老爷,夫人,姑爷和小姐一同来拜。”

    唐曾源先是一愣,随即脸色便有些难看。“这个章叔铭,听说回京都有好几日了,怎么今日才知道上门?见柔也真是命苦,居然嫁了这么一个功利心强的夫婿!”他显然是曾经听过旁人的说辞,言语便不那么好听了。不过想到女儿难得回京一次,他只好吩咐道,“让他们进来吧!”

    杜氏见那大丫鬟退去,就上前劝解道:“老爷,些许小事就不用放在心上了。如今叔铭已经是浙江布政使,正二品的大员,哪个年轻才俊能像他这般争气?依我看,年轻人功利心强是好事,否则岂不是像你这般,在翰林院苦苦地熬资格?先前若非皇上圣明,赏了你一个少傅的虚衔,怕是你如今的品级还不及他呢!”她见丈夫脸上似乎有些挂不下来,便又笑着排解道,“女儿能嫁这种人是她的福气,叔铭至今还只有两个妾侍放在房里头,还是见柔当初陪嫁的丫头,旁的一个都没有,就这一点,怕是寻常官员都及不上的。”

    “就你有道理!”唐曾源无奈地摇摇头,见女儿和女婿一同进来,他也就收起了刚才的神情,颇有些欣喜地瞧着这一对璧人。

    算起来两人成婚也已经八年,期间唐见柔育有一子一女,也算是完成了母亲的嘱托。然而,虽然她看上去仍然一如往常,但杜氏还是察觉到女儿目光中的一丝游离,顿时有些不悦。

    “见过岳父、岳母!”章叔铭恭恭敬敬地上前行礼道,身旁的唐见柔自然也是亦步亦趋地行礼不迭。

    “好了,难得见一次面,不用闹这些虚礼。”唐曾源令两人起身后,便端详起女儿的面色来,许久才出口取笑道,“唔,江南水土确实养人,见柔你倒是更见丰腴了。不错,不错……”他突然想到了一双外孙,便疑惑地问道,“你们两人没把孩子带在身边?”

    章叔铭连忙抢着答道:“本来今日要带他们来拜见的,不过昨夜两个孩子似乎没睡好,因此还是让乳母带着住在父亲那里。若是岳父和岳母想看看两个孩子,待会小婿便让人通知一声。见柔也是好久没有回门了,此次小婿也有意让她在此待上两天,以慰岳父岳母和她的别离之苦。”

    唐曾源这才满意地笑了,翁婿俩又说了一阵,他便依旧出去会客,只留下了章叔铭夫妇和杜氏。杜氏见丈夫离去,也就斥退了一众丫鬟,这才令女儿坐到自己身边。她也不管章叔铭同在此地,开口便斥责道:“见柔,你太不懂事了。幸好刚才你父亲看得不仔细,我问你,你这泪痕是怎么回事,居然连胭脂水粉都掩盖不了?都已经是为人妻的女人了,平素不要凡事都挂在脸上!”

    唐见柔早知母亲的秉性,只得点点头,心中一片黯然。反倒是章叔铭上前圆场道:“岳母,不过是昨夜和两个孩子玩累了而已,哪有什么泪痕。我和见柔的情分那是人尽皆知的,夫唱妇随自是不在话下,您就别操心了。”

    杜氏听女婿这等说辞方才作罢,又闲话了一阵,她见唐见柔丝毫没有精神,便唤了一个丫鬟带她回房休息。她示意章叔铭坐下,这才问起此次进京述职的内情。

    “岳母不必担忧,虽然皇上也知道当年那桩所谓公案,但因为这点小事而黜落官员却不可能。不说我在布政使任上一向勤勉,就是看着我父亲和岳父的面子,他也绝不会令吏部为难于我。”章叔铭很有自信地答道,“再说了,我这一次进京,偶然遇见了那两个人,虽然范衡文仍旧对我敌意深重,但李均达那边却好像已经揭过了此事。再者,今次还有幸见到了那个皇上大为器重的左晋焕,就是受些闲气也无所谓了。”

    “你能这么想自然最好。”杜氏显然对这个女婿很是满意,又出言提点道,“你上头的那个浙江巡抚卢思芒是皇上亲信,平日对他得多多留心,千万别轻视了他。这等人都是官场老油子,断不能小觑,再加上皇上一定会大力提拔他,因此你一定得巴结好了此人,巡抚的位子才不会旁落。”她见章叔铭含笑点头,便又随意问了几句其他事情,这才露出了倦容。章叔铭也是个知机的人,连忙告辞离去,行前便留话让唐见柔多住几天。

    “可惜,这样聪明的人为何不是我的儿子?”杜氏不满地咕哝了一句,这才缓缓踱回了后院。她和唐曾源夫妻多年,丈夫从不干涉她的事情,因此府中后院倒有一大块地方是唐曾源不知道的。只见她带着两个贴身丫鬟,从容地进了一处小屋。屋子里漆黑一片,但对于两个丫鬟而言却好似没有任何影响。只见她们两人随意摆弄了一阵,屋子一角便发出了咯吱咯吱的响声,待到房中重归寂静,已是再无一人的身影。

    杜氏被两人挟着在地道中疾行,在一处不起眼的角落换上了一袭黑衣,又在头上戴上了斗笠,蒙上了黑纱,这才出了地道,上了一驾马车。也不知行了多久,马车终于在一处荒凉的废屋前停了下来,三人打点了一下装扮,这才悄悄地掩了进去。

    废屋深处的一处建筑内,许多黑衣人都席地而坐,口中还不知念叨着什么奇怪的言辞。大厅最里边是一个神龛,下面燃烧着熊熊火光,看上去颇为阴森可怖。火光倏地大盛,众人仿佛提线木偶一般挺直了身体,齐齐叫道:“恭请圣母现身!”

    杜氏已是神秘地出现在了神龛之上,身后还随侍着那两个丫鬟。她的声音大大有别于往日,显得低沉而又缓慢。“朝廷上的那个伪君已经觉察到了我的存在,所以时间已经不多了。”她见底下的人全都神色一凛,但无人有害怕的神色,这才又开口道,“大神给了你们衣食荣辱,让你们得以生存,因此你们就必须秉承他的意志拯救众生。大神已经有了谕示,就在这次会试之时,上天会降下时疫,以惩罚那个假称天命登上皇位的伪君。而你们只要能向大神奉献忠诚,将成为真正的救世使者!”

    众人惊呼一声,齐齐跪拜下去,“多谢圣母赐示,吾等谨遵大神谕示!”

无痕篇第九卷 江山 第十八章 谣言

    由于还有三天便是正式会试的时候,因此京城各酒楼中挤满了各色的举子,讨论的重点自然在于试题。然而,对于正副主考和十八房考官而言,试题乃是皇帝早就备好的,他们最担心的倒不是这个,自古科举,考生都是聚在一块,因此最怕的反而就是时疫之症。考场中白醋和鬼神画像齐聚,就是因为这个原因。虽然钦天监早已测算过,这一年绝不会有瘟疫肆虐,但这些考官的心却从未安定下来。

    李均达衡量着自己不是正副主考,因此行迹也就随意得很。他虽然在詹事府待过一阵,但认识他的人却并不多,在大街上也自可随意闲逛而不虞有人认出。这一日,他便照旧换上了常服,也不带长随伺候,自顾自地在城里转悠。

    谁料才走了不到一个时辰,便遇着了一个熟人,不仅如此,来人的身份还非同小可,正是上任才半年的九门提督徐春书。李均达见对方一身宝蓝儒服,收拾得颇为得体的模样,心中就不由暗笑。他也是熟不拘礼的人,上前就打趣道:“徐兄,若是你今日这副模样被那些好事的家伙看到,怕是又要闹翻天了。”

    其时四周颇为嘈杂,各色小贩的叫卖声和百姓讨价还价的声音混合在一起,听在人耳中颇不自在。徐春书也仿佛没料到会无巧不成书地遇见熟人,待听清楚对方话语后,他只得苦笑道:“我又有什么法子,最近似乎有不少人在暗地里窥伺,我这个掌舵的再闲着怕就有人要说话了。”他上前两步,低声道,“京中已经有流言,说是会试期间会有时疫泛滥,我寻思着过于蹊跷,这才出来看看究竟。”

    李均达不由大惊失色,心都几乎提到了嗓子眼,声音也有几分哆嗦。“徐兄,你可不要吓我,不会那么巧吧?此次参加会试的足足有几千人,若是真出了什么纰漏,那可就是天大的祸事,会不会是升斗小民胡乱猜测的,之前钦天监可是没提过啊!”

    徐春书也自觉失言,但他知道李均达乃是皇帝信任之人,因此也不再避讳。“此事你自己知道就成了,不要再胡乱揣测,都是没影的事。我也不敢贸然向皇上奏报,只能先在外头探探风声,否则被人参一个捕风捉影就不好了。唔,今日正好碰上你,我们两个就随意走走,我正愁若是有人真当我是举子不好应付呢!”他一边说一边扯着李均达往前走,“别想这么多了,事情若是真来,那就是挡也挡不住,你不过是考官之一,担心什么!”

    李均达只得苦笑着和徐春书一起四处转悠,时而在茶馆中盘桓一阵,时而在酒楼探听一点风声。所到之处都是举子,两人的衣着身份也丝毫没有引起怀疑,反倒是在水玉生烟用午饭时,掌柜李侨对两人的联袂而至有些吃惊。

    “徐兄,都折腾了一天,应该不至于出什么大事吧。”李均达陪着徐春书浪费了一天,心里的石头便有些落下了。“若是旁人知道你这个九门提督居然扮作举子在外头游荡,还不知怎么编排呢。大后日就是进场的时候了,我也得回去准备准备。”

    徐春书也不好意思再让对方陪着,两人就在路口分了手。然而,徐春书左思右想,还是决定入宫奏报。这种事情虽然虚无飘渺,但万一真有其事,那他这个九门提督决计脱不了干系。他也是一个谨慎人,直接来到了顺天府,把杨臻也一起拉上。既然本就是捕风捉影似的奏报,那多一个人总能多一分说服力吧。

    正在勤政殿披阅折子的风无痕听到徐春书和杨臻联袂来见时,眉头不由微微皱起。两人都是负责京畿治安防卫的臣子,此时来见绝不是为了什么好事。他深深叹了一口气后,便示意小太监将两人引到偏殿,随手掩了桌子上的几份奏折,这才走了过去。

    “这么晚了,你们两个匆匆忙忙地求见有什么要事么?”风无痕打量着两人脸色,心中便知道定有大事,但还是循例问道。

    杨臻看了徐春书一眼,便咬咬牙奏道:“启禀皇上,微臣先前在奉旨查办邪教一案时,听得不少百姓传言,说是此次会试期间会爆发瘟疫。”

    话音刚落,两人就见风无痕倏地立了起来,脸色一片铁青,顿时都大气不敢吭一声。“好嘛,如今竟是愈来愈大胆了,居然敢流传这样的谣言?”风无痕怒极反笑道,“朕倒是好奇了,百姓能传这种事情,难道就很乐见朝廷的恩科盛事被这般破坏么?徐春书,你倒是说说,此事该如何处置?”

    徐春书听到皇帝如此问,心中顿时更为忐忑了。“皇上,微臣不过一介莽夫,对这些事情没什么大见识。不过,微臣倒是听说过,自古贡院发生时疫不在少数,若是尽心预防之后仍然没有效用,那也是上天警示,朝廷当然没有法子。微臣会尽力追查谣言的源头,但会试开始在即,恐怕时间上是来不及了。”

    “那就是没有办法了?”风无痕不满道,神色间满是阴郁,他又转向了杨臻,“杨臻,你倒是说说,该如何处置?”

    杨臻见躲避不过,叩头答道:“微臣却以为,若是真有人图谋不轨,事后朝廷大可不妨让钦天监宣之于天下,说是‘文星’降谴,‘上苍’发怒,事后再复试一场就是。”由于以前科举考官都是如此遮掩,因此他自以为此话说得极妥,应当没有任何问题。

    “荒唐,胡闹!”风无痕显然动怒了,“一点点时疫就归之于苍天示警,你是不是还要朕下罪己诏?”他这话说得极重,杨臻惶恐之余自是连连叩头谢罪不迭。然而,风无痕并未放过,“朕知道,历来科举水火之灾和时疫都难以避免,不过,正是因为你们这等迂腐荒谬的想法,这才使得举子年年遭难!既然已经有了时疫的谣言,若是再不加以防范,事后的谣言定然不会简单,说不定还能被百姓攀附到朕的继位上!”

    说到这里,风无痕的容色更冷了。他瞥了一眼跪在底下的两人,一字一句道:“不管怎样,先查了再说!步军统领衙门和顺天府先访查何人传出了流言,其他事情朕再知会一下马逢初和唐曾源,让他们务必防范严实。好了,你们也不必在这里再耗时间,赶紧回去准备!”

    徐春书和杨臻对视一眼,这才齐齐叩头退去。出了勤政殿,两人都感浑身发软,后背也已经被汗水沁湿了。两人不约而同地叹了一口气,这才快步回去部署。皇帝既然已经发了话,他们可不敢再等闲视之。

    风无痕也不敢怠慢,立刻就召见了马逢初和唐曾源,把徐春书两人刚才奏报的情况都撂了下去。果然,这两位正副主考也同时脸色大变,显然是还没得到这等风声。自来时疫就是来无影去无踪的东西,因此最为考官所忌讳,他们当然也不例外。

    “皇上放心,微臣回去离开部署差役,先让他们用白醋把考场全都淋遍了。”马逢初知道皇帝不是那种信神佛的人,因此不敢把往年那等拜神烧纸人的那一套拿上来对付。“不过,贡院的地方狭窄,而且考场中的号房。每间只有四尺深、三尺宽,考生日间在里面答卷,夜间在里面睡觉,吃的只是冷食,就连其他事务都在里头解决,很难担保不会发生时疫。”他一狠心便将贡院的弊病全都列了出来,这话一出,旁边的唐曾源也是连连点头。

    风无痕对此倒是从来不甚了解,此时一听便愣住了,又追问了几句之后,他方才知晓其中的困难。诚然,预先的防范工作可以做到极致,但在这种环境中答题,别说染上时疫,就连是否能够支撑到最后都是没准的事。若是再像唐曾源所说,每年的会试都会有秉性脆弱的考生身死,那朝廷所谓选拔英才的会试便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现在整改弊病也没有时间了!”风无痕无可奈何地摇头道,他此时深恨自己没有尽早觉察到此中的积弊,“既然考生一应试就不得无事出巷口,巡逻的人便得更加尽心,你们警告那些黑心差役,若是这次科举死了一个人,朕就拿他们是问!”由于唐曾源仿佛是倒苦经似的一一道来,此时风无痕对考场中的玄虚也有所了解,“唔,先前朕已经让和亲王此次一同入驻贡院,他应该也会有法子整治那些差役,若是遇着难事,你们俩不妨去请示一下他。”

    马逢初和唐曾源不由面面相觑,他们早就听说了皇帝指派和亲王风无候一同监管此次科举的消息,却始终认为这不过是皇帝的一句戏言。如今他们听皇帝又强调了一遍,不由都怔住了。两人在官场沉浮多年,早就是深知进退之道的人,因此细细琢磨之后,都品出了一点滋味。敢情这位以荒淫著称的王爷还有其他的取悦圣驾之道,他们俩同时得出了一个结论。

    既然皇帝有了嘱咐,两人连忙应承了下来,又议了几句后方才退去。风无痕却兀自立在殿中,脸上神色一连数变,最后才恢复了常态。今日的消息过于令人震撼,饶是他早知道朝中积弊甚多,此时心中也不由有些无力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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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痕篇第九卷 江山 第十九章 开考

    三月初一,豫丰皇帝风无痕继位后的第一次会试便开始了。贡院门外,聚集着一大批手拿提篮,脸色焦急的考生。谁都知道,能否跃过龙门对他们的前程是何等重要。在这些人中,甚至不乏那等头发花白,脸庞苍老的人。与旁人相比,他们的脸上多了一分从容,但也夹杂有几许无奈。

    只听得主考官马逢初一声高喝:“开贡门!”已经传袭了上百年的贡院大门便缓缓打开了,一众举子便按着顺序,一个个低头进入。甬道旁边各有两个小厅,名曰“议察厅”,是用来检查考生是否有夹带的地方。进了此处,便要全然听那些差役摆布,须得宽衣解带仔细搜查。然而,也有那些走通门路的,此地便不过是走一个过场,应付一下差使而已。

    副主考唐曾源扫视着下头鱼贯而入的举子,心中不由感慨万分。他也是经由这条路走过来的,自然知道其中的艰难险阻。先是十年寒窗,然后便是院试、乡试、会试、殿试,每一道关卡都要筛去不少人。即便一路顺风来到了京城参加春闱,但能得中进士的毕竟是少数,唐曾源已是不知看过多少号称神童才子的年轻人在科举上摔了一个头破血流,可这都是无可奈何的事。自古科举便是读书出仕的独木桥,那些祖上没有恩荫路子的人,便只能在这上头挣扎出一条出路来。

    先前,唐曾源也打探过马逢初的心意,得知这位主考官也有上密折禀报科举弊病的意思,因此,他便决定在今科结束后与其联名上书,就连那等倒霉的靶子也找好了。不过,偏偏就遇上了所谓时疫的这等事,所以也就耽搁了下来。

    他正在那里胡思乱想,不料主考马逢初笑吟吟地走到他身边,突然开口道:“唐大人,怎么,还在想心事?”

    唐曾源这才恍过神来,自失地摇摇头道:“不过是一点感触罢了,马大人怕也不是第一次主持春闱了,怎么,见到下头这么多举子,难道没有一点想法么?”他悠悠抬起了头,“皇上既然将如此大任交付给了你我,其中责任干系俱是重大,我是怕辜负圣恩啊!”

    马逢初体谅地拍了拍唐曾源的肩膀,两人年纪虽然相仿,但他毕竟是世家子弟,并不能全然理解寒门士子的艰辛,当然也就不像对方那样伤怀。不过,唐曾源最后的那句话陡地让他涌起一股不祥的预兆,好容易才定下心来安慰道:“唐大人,若是如此防范还无法消灾,那便是真的天数了,非人力所能挽回。你也闻到了,里头那股酸醋味几乎能把人熏倒,也不知那些差役倒了多少缸陈醋在里头。不管怎么样,我们只能尽力而为了。”

    一旁的风无候见两人郑重其事的模样,不由心中好笑,走上前用言语岔开道:“两位大人都是在科举场上走过来的人,不用发这种感慨吧?再说了,所谓天灾不过是一句流言,若是真有人敢在其中作耗,本王非治死他们不可!”他的脸上突然浮上一股煞气,显然是动了真格的。

    马逢初和唐曾源听得瞠目结舌,却都不由自主地点点头,三人便一同走进了考场。一众举子见两位主考官和一位监场的王爷同时而至,慌忙齐齐行下礼去。两位正副主考还礼后,便领着这些举子参拜了“大成至圣先师”孔子的牌位。一应事务都完成了之后,考生便是真正地进号房了。只见那一个个只能容得下一人的号房中,考生们忙着点上蜡烛,放上一应笔墨砚台,然后端端正正地挺起了身子,就得各房考官分发试题了。所有人都嗅到了考场中那股不同寻常的味道,但都知机地未加询问,谁也不想轻易触了霉头。

    第一道试题公布之后,马逢初和唐曾源也就轻松了下来。两人自忖此次一路秉公而行,没有收受别人半分好处,因此心头便都觉坦荡荡的。马逢初甚至在背地里偷偷道:“今次的考生真是大福,撞上我们两个不要财的。”唐曾源则是好笑得很,他当然知道这位同僚此番做作的含义,不过就是为了邀宠而已,还说得如此冠冕堂皇。可是,他也知道科场中的积弊,因此并未放松,反而背着手,一个个考场地巡查过来。

    贡院的第一日安静得很,除了一个考生因为身子实在支撑不住退场之外,其他的人都在那里答题。唐曾源默默巡查了一阵,倒是发现好几个似乎有大才的,便暗地里留上了心。他也知道,如今朝廷是用人之际,若是光取那些书呆子自然不成,皇帝的心意中,仿佛能通世事经济之道的人才更为重要。

    第二日,唐曾源也有些乏了,便不再像第一日那般严谨,溜了一圈之后便在房里歪着,换了马逢初出去巡查。他也实在是有些倦了,身子倒还好,只是一颗心这么吊着,实在不是滋味。他才刚刚眯瞪了半个时辰,一个差役就大惊小怪地奔了进来,慌慌张张地报道:“启禀大人,东头有三个考生似乎不行了!”

    刚才还睡意满身的唐曾源顿时浑身一个激灵,什么都顾不上了,几步冲上前去,神色紧张地问道:“究竟怎么回事,昨日不是还好好的么?”平日最为和善易处的他,此时脸上却阴云密布,神情狰狞得有些可怕。

    那差役大约没想到唐曾源的反应会这样紧张,愣了一下才惶恐地答道:“那块地方是李大人的分考场,他一直在那边巡查,但一直都安静得很。直到刚才,一个考生才突然倒了下去,紧接着便是他旁边的两人也同时不行了。众考生都是紧张得很,如今那边已是有些乱了。”

    唐曾源不待他说完便奔了出去,不过,他究竟是聪明人,虑到旁人可能会有其他联想,步子也就放慢了些,脸上也换上了从容之色。到了地头,他才发现事情似乎要比他想象的更严重,三个考生面色青黑地倒在那里,看上去竟是入气多出气少的势头。此时主考官马逢初也已经赶了过来,见了此景不由脸色铁青,对着李均达劈头盖脸地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嗯,这三个人怎么会突然发病?”一旁的风无候只是默不作声,心里却在权衡着此事。

    李均达此时自己也是极为惶恐,见马逢初不分青红皂白地发火,心中不免有些腻味。但对方是主考官,品级又不知高出自己多少,只能低声原原本本地把事情来由说了一遍。听闻这三人的症状既无预兆,也无后期反应,众人都不由面面相觑。倒是马逢初的脸上最终出现了一缕恶狠狠的微笑:“还是皇上圣明,事先想到了这些。来人,去我那房间里将沈大人和陈大人请来!”

    唐曾源先是一愣,随即便恍然大悟。原来皇帝早料到防范兴许无用,竟是把太医院的正副医正全都预备了。可是,此事他这个副主考居然一点都不知情,这也让他颇为不悦。转念一想,唐曾源也就释了怀,见场中一众考官都是瞠目结舌的模样,可想而知此事皇帝只是吩咐了马逢初一人,想来自己不知道也是好事,至少不用担着干系。风无候却是眉头一扬,嘴角现出了一丝大有深味的微笑,风无痕既然如此重视,想来此事便真的有些棘手了,怪不得要让自己在这考场中带着顶缸。

    不过,再看到沈如海和陈令诚背后那四个身影时,对宫廷内务还算熟悉的唐曾源已是愣了神。皇帝今次可是大手笔,这六个人囊括了太医院中医术最为精湛的大夫,都可算是国手,若是再无办法,那此事便真可谓是天意了。

    六个太医便围着三个考生转悠起来,毕竟都是有真才实学的人,他们很快便诊断出了三人病情,竟有点类似一种在水灾后极易出现的时疫,向来只是靠蚊虫传播,而且发作期也不应该像这一次那样迅速。陈令诚却在号脉之后,在三人身上仔仔细细查看了一阵,果然,他们的背上都有一处红色的斑点。

    “兴许是有人故意而为。”陈令诚脸色郑重地道,“李大人,你先前可在考场中发现什么奇怪的飞虫?”

    李均达闻言不由一怔,半晌才回过神来,“陈大人所谓的飞虫,我倒是未曾见过。不过,若是真有什么人暗地里破坏朝廷的科举盛事,也许可能买通了考场差役。”他突然想起之前巡查考场时,一个差役鬼鬼祟祟的模样,立时精神大振道,“可疑人我倒是见过一个,听他们说是一个新进的差役,唤作冯三的……”

    话音刚落,马逢初便几步冲了出去,抓住一个差役便吩咐他去将那个人领来,这才怒气冲冲地回转来。他又看了一眼那三个考生,这才不安地低声问道:“沈大人,陈大人,他们有救么?”换作寻常的会试,哪一次不死几个考生的,但此次一来是新君登基的首场恩科,二来皇帝风无痕又对所谓“时疫”之说极为重视,因此马逢初也是十二分上心,唯恐死了人让皇帝不快,或是掀起坊间流言。

    “不妨,幸亏发现得早,两剂药灌下去就应该没事了。”沈如海的神情稍稍轻松了几许,提笔便写下了一张方子,随手命另一个太医去抓药。唐曾源兀自不放心,便跟着那个太医一同去取药。他是被吓怕的人,就担心其中还有什么疏漏。他前脚刚走,四五个差役便簇拥着一个贼眉鼠眼的家伙进了这边的屋子。那个冯三见里头一帮官服各异的官员,目光中不由闪过一丝惧色,却全被陈令诚和风无候看在了眼中。

    冯三依礼上前拜见,却听马逢初怒喝道:“冯三,你身为贡院差役,居然意图谋害举子,该当何罪?”

    怒极的马逢初也顾不上什么真凭实据,见眼前人一脸不安分的样子,心中厌弃便多了几分,因此劈头盖脸的就开始问罪,“刚才李大人看得分明,你在这三个举子的号房前停留最久,心怀叵测不问可知,还不从实招来?”他存心想诈一诈此人,因此也不管李均达先前是否看见,直截了当地便揭了出来。

无痕篇第九卷 江山 第二十章 考结

    冯三却抵死不认,死活咬定自己只不过是按着规矩查看众考生的情形而已。此时还是在贡院,尽管马逢初疑心再重,也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发作,因此只得命人先将他看起来。然而,不过片刻之后,各处的考场中便有不少考生纷纷病倒,一时之间,还在应试的举子们不由人心惶惶。以往贡院中虽然也履有水火之灾,甚或夹有时疫,但像今次这般事先有流言警示,倒下的举子一个接一个的,还是头一次。

    为了安定人心,马逢初和唐曾源两人不由打起了十二分精神,指使着差役先安顿了众人,这才喝令举子们集中精神考试。饶是如此,不少人还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趁着大家忙着诊治病人时,陈令诚却悄悄地溜去了那个看押冯三的小黑屋,直到半个时辰后方才出来。他也不理沈如海的招呼,自顾自地走到风无候身边说了些什么,随即便和这位王爷一同出了房间,背手在考场中巡查,全然不顾旁人诧异的目光。

    马逢初也觉有几分奇怪,连忙悄悄询问沈如海其中状况,这位太医院医正却是双手一摊,显然也是无可奈何。“马大人,不是我妄自菲薄,陈大人的事我可管不了。虽说他名义上是副医正,但其实很少管院里的差使。他是什么身份你应该很清楚,不该问的事情便不要耽误功夫了。”沈如海眨眨眼睛,有些含糊地劝道。

    马逢初立刻知机地闭上了嘴,心中却仍旧好奇得很。半个时辰后,陈令诚便和风无候一起回转了来,身后还跟着几个面色奇怪的差役。犹在房中的李均达是知道他本事的人,连忙迎了上去,低声问道:“陈大人,你可是有了线索?”

    “唔。”陈令诚不置可否地道,“你还是回自己的地方去,考场中出了这等乱七八糟的事情,难保那些举子们不会趁机摸鱼,你还是看着些好。”他一边说一边自顾自地查看起那些病人来,但神色已是恢复了平静,仿佛并不以为意。

    李均达顿时心中大定,和其他人打了个招呼后便匆匆出了房门,正遇上回转来的唐曾源。只见唐曾源一边擦拭着额上汗水,一边对众人说道:“我又巡查了一遍,这一会倒好像没人病倒了。兴许真的是巧合?”

    陈令诚摇头道:“这些举子无疑都是同一症状,刚才我询问了几位同僚,他们也在这些人身上发现了一处红斑点,应该是有人在里头动了手脚。”他顿了一顿又继续道,“刚才回来之后,我又重新为他们诊了脉,这才发觉那一处地方正对着号房的门,应该不容易被寻常人动手脚。若是真的有人从这边入手,那便只有一种可能。”他的神色顿时冷了下来,指指远处那几个差役道,“他们都是议察厅负责搜检的差役,也许可以从他们身上问出些什么来。”

    刚才还摸不着头脑的马逢初立刻恍过神来,若是真如沈如海和陈令诚推测那般,举子的所谓时疫和他们背后的红斑点有关,那用针刺或是其他锐物可能性最大。考生会赤身露体的只有一个地方,那就是议察厅,里头的差役便绝对脱不了干系。

    陈令诚的话一出口,外头那几个差役就变了脸色。他们都是议察厅中主持搜身的差役,莫名其妙地被人唤了进来,竟然听到如此指控,顿时都是吓破了胆。只听扑通一声,几个人全都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般地否认,指天指地赌咒发誓,又是一个抵死不认。

    风无候却露出一股轻松之色,他自怀中取出一支线香,这才道:“幕后主使之人极为谨慎,他先是买通了搜身的差役,让他们用一种植物的针叶刺扎某些考生的背部,再让另外一些人在考场中点起这种特殊的线香,当然,若是有心让某个考生发病,便在他面前多停留一会。考场中香烟缭绕本就是平常事,谁都不会怀疑,手法倒真真是奇妙。”

    众人都听得脸色大变,底下跪着的那几个差役就更是惊惶,其中的一人突然叩头奏道:“启禀诸位大人,小人,小人是被人威逼的,若不是家中的幼儿被人胁持,小人断然不敢做出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情来!”他一边说一边泪流满面,“前几日有一个神秘黑袍人拐走了小人的儿子,还给了小人一把针叶,威逼小人这般行事,没想到居然……”他虑起那生死不知的娇儿,顿时又是痛哭流涕。至于其他几个差役则是吓得退开了几步,唯恐沾上这个犯下弥天大罪的同僚。

    房内的几个太医和考官都听得呆了,居然有人如此处心积虑谋害参加科考的举子,这是闻所未闻的大案。然而,他们听陈令诚和风无候这般说辞,仿佛事先中过手脚的考生不在少数,顿时更加紧张了。

    “和亲王,陈大人,若真是照你们所说,外头岂不是仍旧很危险?此事过于匪夷所思,不若暂时将所有差役都先撤了吧?”马逢初不安地提议道,他如今实在是担足了心思,就怕外头的差役中还有被人收买者,因此竟是打起了这个主意。

    “不行,恩科乃是朝廷大事,不可如此儿戏!”唐曾源立刻反对道,“历来考场中尽是差役,还无法阻止那些举子夹带舞弊,此时撤去差役,无疑是为他们大开方便之门,有违朝廷取士的公平之道。”他又瞥了一眼镇定自若的风无候,这才问道,“和亲王可是已有了万全之策?”

    “各位大人放心,既然已经知道对方手段,处置起来便容易得多了。”风无候微微一笑,瞥了陈令诚一眼,脸上充满了自信,“那种针叶的解法陈大人已经心中有数,待会开一道方子,考生一一服用了就是。幸亏先前皇上圣明,早已备足了各色药材,应该也无需犯忌让人出去采买。另外,本王先前已经假借马大人之命,让他们不得在考场中再点燃线香,因此暂时可保无事。”

    听到这里,众人心中的大石不由落地,都轻轻吁了一口气。马逢初也无暇追究风无候的僭越,连连感谢对方的急智。眼见第二天的考试就要结束,他们也就分头安排了起来。不过,考场中出了这么许多事情,自然便有不少考生从中渔利,不少夹带舞弊的人便蒙混了过去。

    费了许多功夫,好不容易让所有考生一一服下了防止“时疫”的汤药,忙碌了一日的众考官这才有空松乏一下。亏得几位太医都是医术精湛之人,那十几位病倒的举子也暂时脱离了危险,这才没有出什么纰漏。会试不过才两天,马逢初便感到已经像一年那般漫长,恨不得现在就是结束的那一日。

    所幸会试的第三日一路平安,到了出贡院的时候,所有考生都是深深透了一口气。不说这次恩科的题目本就艰深,就说考场中接二连三的变故,也让他们有一种茫然的感觉。不过,当他们看到自己的同伴身体孱弱地被人抬出考场时,还是如释重负。不管怎么样,此次的会试未死一人,这在以前也是很难得的。也不知是哪个好事人大嚷了一声“多谢皇上仁德!”,众人都跟在后头一齐嚷嚷了起来,顿时引来一众百姓围观。

    宫里的风无痕得到消息时,贡院中的奇闻已经是传遍了京城。由于会试期间,官差一律吃住在贡院中,因此消息一直未曾走漏,如今考生一窝蜂地都窜了出来,自然此事便藏不住了。马逢初也是机灵人,趁着宣布会试结束的时候大大渲染了一遍这一次的所谓“时疫”,顿时让一众人为之大哗,对于新君的仁德顿时更加感激。尤其是那几个病倒的举子,虽然伤怀自己的时运不济,但仍旧为了捡回一条命而庆幸不已。有了这些人的造势,百姓们自然是交口称赞皇帝仁德,市井流言中的那些诋毁之词顿时没了市场。

    “唔,今次确实惊险。”风无痕听马逢初一一道来,竟也有一种心悸的感觉,“朕倒是没想到竟有人丧心病狂到这样的地步,买通差役,谋害举子,这一条一条与谋反何异?那些差役也真会依着别人的意思,难道就是为了一点银钱么?”他的声音瞬间又高了起来,其中寒意十足,“那个为了儿子出手的差役还算是多少有点理由,其他人一律严惩!朕倒要看看,杀一儆百之后,还有谁敢这样大胆!”

    马逢初和唐曾源自忖不是管刑罚的官员,因此都是默不作声,风无候更是眼睛死盯着地面。另一边的徐春书和杨臻便有几分沮丧,他们清查了许久也没理出一个头绪,最终竟然让贡院中发生了这等大案,自然是只能叩头请罪。然而,风无痕此时顾不上追究他们的失职,只是一连宣布了几道旨意,从严惩凶徒到追查幕后主使,最后一道旨意竟然是翻修贡院,让众人不由面面相觑。

    “朕先前是不知道贡院中的情况,听你们一说,朕便想了起来。这一处贡院也是用了几百年了,也不知道出了多少英才,却仍旧是一片破败景象,大大有失朝廷的体面,也对不起至圣大成先师的庇佑。举子每三年聚集在此地一次,却每每要遭受病灾之苦,这意味着里头实在是太不像样了。举子乃是国之栋梁,朕宁可宫室简陋一些,也要让贡院能够成为他们心目中最景仰之处!”风无痕斩钉截铁地道。

    “皇上如此关怀科举,真是天下万民之福!”唐曾源心悦诚服地叩首道,身旁众人也是一阵附和声。修缮贡院的奏折凌云历朝的礼部都不知上过多少次,却每每因钱款或其他问题延误了下来,今次皇帝居然能下这般决心,这些文臣又怎能不欣喜若狂?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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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不甘平凡的贫家少年,渴望能脱离平庸,成为人上之人,因为阴差阳错的命运之手,他成为了那个原本体弱多病的天潢贵胄。 然而,高位上的殊死争夺,使得权力下的亲情显得无比淡漠,一次次起落,终于换来了冰冷而炙热的御座。 当有一日高居九五之尊时,他终于幡然醒悟,为了那至高无上的权柄,他将付出一生的束缚。凌云志异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凌云志异,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凌云志异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