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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府天     凌云志异txt下载     凌云志异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无痕篇第九卷 江山 第二十一章 发作

    豫丰二年三月初五,皇帝风无痕于太和殿下诏,命户部拨款五十万两白银重修贡院。不仅如此,他还下旨严办当日考场中对举子下手的一众差役,其中最轻者也是流放关外,并命顺天府、步军统领衙门和刑部联手,追查幕后真凶。之后,风无痕以邪教泛滥为由,命刑部草拟悬赏文书,若有人能提供任何邪教线索,赏银十两。若有知道邪教首脑线索者,赏银百两。一时之间,坊间百姓议论纷纷,各种流言又散布了开来。

    “皇上,微臣以为这般作势,恐怕会让此邪教有更大的影响。”海观羽对皇帝的心急仿佛有些不以为然,因此在朝堂奏对完结后,便单独求见了皇帝。“自古邪不胜正,所谓邪教,不过是利用了部分百姓的从众心理,再辅之以诸多戏法,塑造真神供认膜拜。因而,这些事情只可暗访,不可明查,还请皇上明鉴。”

    风无痕的脸上露出了深思之色,但他却摇摇头道:“海老爱卿,你只说对了一半。朕大肆追查此事,固然有打草惊蛇的可能,但却是为了给天下百姓一个交待。堂堂朝廷科举盛事,居然为宵小所趁,若是不追查下去,恐怕坊间流言只会更盛。朕知道如此一来,有心人便可借此大做文章,但朕不在乎。”他徐徐自御座上立起,神情变得无比肃然,“朕既然从先帝那里接过了皇位,便得竭尽全力治国理政,不能放任这些所谓小疾不管。朝廷积弊已深,此次朕正好借机修缮了贡院,堵住了那些迂腐之人的口舌,顺便清理一下朝野也不坏。”

    海观羽见风无痕决心已定,也就不想在此事上再作文章,便问起太后萧氏的病情来。说到这一点上,风无痕便沉下了脸,仿佛想起了什么不愉快的事。“太后不过是小疾,外头那些人的传言实在不象话,若是真惹火了朕,对他们有什么好处么?身为朝中大臣居然散布流言,这些多嘴多舌的家伙实在是活得不耐烦了!”

    海观羽还是第一次见风无痕为了这种家事发火,不由呆了一呆。他此时也有些摸不着头脑,心中却在揣测这对母子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想着想着,海观羽便开口试探道:“太后有疾,朝中官员关心本是当然的事,不过想必他们无法探视,也有些心焦,所以才有流言在外。皇上不若下旨为太后祈福,如此也好息了他们的念头。”

    “唔,海老爱卿此话竟和舅舅说的一样,真是够默契的。”风无痕不由调笑了一句,见海观羽有些变了脸色,方才醒觉到自己的口误,“朕不过是一句玩笑话,你不用在意。太后乃是朕的生母,此次染疾,确实应当再尽心一点。就依海老爱卿的意思吧,明日朕就下旨,让舅舅他们去圆柘寺祈福,为太后禳灾。”

    海观羽顿时恍然大悟,连忙躬身道:“皇上圣明!”

    送走了海观羽,风无痕便又去了慈宁宫,见太后萧氏居然真的有些清减,不由愣住了。柔萍连忙轻声禀告了主子在这段时日的变故,听得风无痕不由皱起了眉头。他挥手摒退了一众太监宫女,自己在母亲床头坐下,这才劝慰道:“太后,凡事还是看开些,朕本意并不想这么早削去舅舅的权柄,只是他实在操之过急了。再者您不惜诈病引出他的真心,朕实在感激您的通情达理,若是您还想不开,便是朕的过错了。”

    萧氏不由露出了一个苦笑,“皇帝,你的脾性还是这般,哀家也不知说你什么好。哀家是萧家的人,能登上后位也全靠了萧家的势,因此对家族看得比什么都重,这一点你应该很清楚。”她深深地凝视了儿子一眼,见对方微微点头,便继续道,“因此,哀家绝不能容许有人坏了萧家的根基,不管那个人是否哀家的亲哥哥!”说到这里,萧氏便现出几许肃杀之色,右手也紧紧地抓住了风无痕的手。

    风无痕深深叹了一口气,尽管顺利登基,但他对于母亲仍然一直抱有提防。不仅是因为年幼时的深刻记忆,更是因为母亲犹如壮士断腕般的决心,为了自己的未来和家族的前程,亦或是为了先帝的交待,居然可以无情地把最宠爱的儿子断送。可是现在,他突然发觉,虽说冷酷,但母亲还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她无时不刻都在算计,算计朝臣,算计自己的儿子,算计自己的兄弟,但是,当她作出抉择时,仍然有一般人的喜怒哀乐。

    “太后,朕已经命上书房拟旨,准备晋升萧重华为三等承恩侯,另外调他去光禄寺。那是一个清闲差使,也正好合着他的爵位,这样便有足够的分量交接朝臣。至于他的长子过于庸碌,就暂时不提拔了,而杭州知府正好出缺,便可以补上他的次子。虽说眼下没这么快升迁到朝廷中枢,但只需十年,应该便能用了。”他并无意全然削弱萧氏一族,因此安排得也算周到。

    “唔,你这样经心,哀家也很欣慰。”萧氏点点头道,她斜倚在一个靠枕上,神色中微微透着一股慵懒之意,显得别有风情,“哥哥虽然一直都是吏部尚书,但真正的差使一直是吏部左侍郎米经复兼管,所以一旦尚书之位出缺,也不虞有失。哀家这一次诈病,不过是为了坚定自己的决心而已。你如今是名正言顺的皇帝,手握大权,行事自然不需完全佐以阴谋之道。就依你的意思,明日让哥哥去圆柘寺祈福,然后让鲍华晟他们上弹章,到时免了他的官职就是。”

    次日的朝议上,皇帝便宣了太后懿旨,由萧云朝至圆柘寺为其祈福禳灾,吏部之事暂由左侍郎米经复署理。这道旨意一下,萧云朝固然是大惊,就连文武百官也都是面露异色。虽然之前也有人提出过祈福之议,但皇帝将这些折子留中不发,无疑表示了他的态度。可是,这一次皇帝却突然改变了态度,不仅应允了此事,而且还让萧云朝亲自领衔,其中深意便让有心人更为忐忑。

    萧云朝领了旨意,一回府便将容先生请到了书房,当面说了朝堂上的经过。只见那容先生仿佛极为震惊,好半晌才恍过神来,沉声答道:“东翁,我觉得此事有诈!”

    一句话顿时把萧云朝惊得立不住脚,好容易稳住身子后,他便满脸不安地问道:“容先生,此话怎讲?皇上既然有心为太后祈福,便证明太后的疾患并非皇上所愿。再加上我先前曾经入宫探视过,太后的病乃是真病,她也未曾流露出遭人暗算之意,又怎会有诈?”他一连串将心中疑问尽数倒出,顿感轻松了不少。

    容先生的脸色却丝毫未变,只见他几步走到书桌前,随手扯过一张白纸,提笔蘸墨在上头写了几个名字。“东翁,你看,当初贺甫荣何等威势,此时也已经告老致休在家休养,贺家再无抗争之力。而海观羽辞相之后,仅仅对军国大事提之以异议,寻常小事并不理会,而如今海府门禁愈加森严,竟是鲜少交接外官,连那些海氏门生也很少聚集。他们两家一个是曾经的外戚,一个是如今的外戚,却都在韬光养晦。而越千繁之女身怀有孕,晋封贵妃是迟早的事,你不觉他最近也安分了不少么?自古皇帝最怕的就是外戚专权,东翁,你的权柄实在太大了!”

    一语惊醒梦中人,萧云朝立时恍然大悟,但也有些乱了方寸。“皇帝登基之后,萧家的权力并未有所扩大,不就是当年先帝时的光景么,为何皇帝要一力苦苦相逼?”他愤然道,“若非太后扶持,他哪来的九五之分,还不是一个寻常的皇子!如今坐稳了御座,便要威逼母家,这简直就是过河拆桥!”

    容先生心中暗叹萧云朝的愚蠢,若非他前去探视宁郡王风无惜,并屡屡在朝政上给皇帝掣肘,这场灾难又怎么会来得这么快?不过,这些事情与他无干,他要做的无非就是在火上再浇一瓢烈油而已。

    “东翁,如今情势早已判定,你只能自个琢磨了。若是你退一步,上书请辞,那富贵晚年可保无虞,否则便是一个鱼死网破的结局。”他耸耸肩道,“自古权倾天下的达官显贵多了,有好下场的却没几个,不若趁早告老归隐,学着贺甫荣那一套,您还能逍遥自在。”

    “不成!”萧云朝霍地立起身来,斩钉截铁地拒绝道,“太后也是萧家人,她不会放任皇帝胡来。再说了,凭什么我萧家辛苦创下的基业人脉要让皇帝一人独享?没有兵权,哼,难道他真的认为我萧家没有兵权?”

    容先生顿时浑身大震,不可思议地瞧着眼前的人,几乎有一种不认识的感觉。萧云朝给人的印象一直都是阴狠有余,见识不足,但就是萧云朝此时的话语,却让他这个窥伺已久的人感到一股寒意。难道,萧氏一族的势力远远不是眼前的这一点?

    不同于萧云朝的自信满满,容先生的额头已经沁满了细密的汗珠。不管如何,他都已经点燃了引线,这一次是最好的机会,若不利用就真的太可惜了。

无痕篇第九卷 江山 第二十二章 突动

    风无痕并不知道萧云朝已是动了那等危险的念头,就连慈宁宫中的太后萧氏,也没有料到哥哥竟然背着自己伏下了暗棋。护卫京城的虽有前锋营、骁骑营、护军营等几万人马,但守卫内城的却只有九门提督,而皇城内自然就由领侍卫内大臣统管。萧云朝兼着领侍卫内大臣这样一个差使,虽然平日并不管事,但安插几个人手却是简单易行的事,更何况那根本就是好几年前的勾当,因此是神不知鬼不觉。

    萧云朝这边在暗自筹划,那边的风寰宇也同样得了消息,因此不由兴奋异常。他没有想到萧云朝居然能下这般决心,因此深喜当初派了心腹在此人身边。如今容先生乃是萧府第一幕僚,他还有什么可担心的?京城之中,风寰宇缺的就是兵权,眼见萧云朝竟能弥补自己的这份缺失,他自然也是加紧了步骤。不过,先前的所谓邪教一事让他心里结下了一个大疙瘩,算起来他也是玩弄阴谋的大行家了,此次却被旁人抢在了前头,甚至搅出天大的麻烦来,心底未免有些疑惑。隐隐间,他的疑心便集中在了杜氏身上。

    对于儿子风无凛的表现,风寰宇是分外满意。风无凛不但在奉旨护持宁郡王府的禁军中伏下了自己人,甚至乔装打扮接近了风无惜一次,证明这位当今皇帝的嫡亲弟弟至今安然无恙。既然如此,他们便可以断定,萧云朝一定会在事后将风无惜推上帝位。不过,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谁也不知道最后会发生什么。

    深宫中的风无痕也隐隐察觉到了一丝不祥的意味,他登基未久,虽然自忖早已掌握住了朝中局势,但那些暗处深处的勾当,却还没有完全理出头绪。自他继位后,密探的首领就再度换了人,本来他属意冥绝,最后却还是因为此人古怪的性子而作罢,最后还是让石宗接任。他并没有循着先帝的例子用死囚充任密探,而是让石宗选了不少孤儿加以培养,甚至还从皇族中的破落子弟中找出了不少能用的人。以死惧之固然能让人维持一时的忠心,但长久以后能如何却是说不准的事,因此风无痕并无心冒险。

    发觉自己思绪渐乱,风无痕便召来了石宗,详细询问了他最近的进展。由于先帝临死前,已经将自己的那一批密探全数灭口,因此石宗麾下如今全是新人,动作也就要慢许多,这也是风无痕先前将大事托付给郎哥和翠娘的用意。

    石宗见主上垂询,便将情况一五一十地报上,坦言最近无法有太大进展。风无痕也知道暗设密探监察百官乃是见不得人的事,因此也就没在上头太多费心,只是令石宗加紧行动而已。待石宗退去后,心绪不宁的风无痕便披上一件外袍,只让小方子、冥绝和几个侍卫跟在后头,闲庭信步般在宫中散步。

    四处的宫女太监见皇帝亲至,连忙跪地行礼,所到之处呼啦啦地跪了一片。风无痕看了不由觉得厌烦,便只拣人少的地方走。行到御花园附近,他便远远地瞥见几个人影,还有一阵窃窃私语声传来。此处已是极为僻静之处,由于太后染病,几个嫔妃也没有闲心上这里闲逛,因此此地竟是就这几个人。

    风无痕的耳目如今已是极为清明,虽然那几个人相隔极远,但他还是隐隐约约听到了对方是在商议什么。

    “……干碍太大……”

    “……此事了不得……”

    “……别把自己都赔进去……”

    几句话一过,风无痕竟是疑惑不已,虽然听不分明,但他还是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便示意冥绝过去查探一番,宫闱之中,凡事还是谨慎为好。冥绝本意是想不离主子身侧,但拗不过风无痕,最终还是悄悄掩了过去。不到一盏茶功夫,他就退了回来,脸上还是那等冷冰冰的神色。

    “启禀皇上,他们不过是在说男女之事,大约其中一人与朝中某位大人的如夫人偷情,最终被人发现了。听说那位大人在追查底细,因此他们在那里商量对策。”冥绝面无表情地奏报道。

    风无痕不由失笑,暗讽自己过于谨慎,颇有些杯弓蛇影的感觉。不料才行出几步,那两个很少现身的影子侍卫便突然现出了身形,一左一右地护持在了风无痕身侧。风无痕正在惊讶之际,便发觉前方突然多了一群野蜂,好似铺天盖地般向众人这边飞来。御花园本就是百花盛开之地,其中也不乏异香扑鼻的奇花异草,因此蜂蝶之类自然就少不了,但却少有这等异景。

    他正在惊疑之际,那群野蜂便朝众人扑来,声势极为可怖。此时,那两个影子侍卫便动作了开来,神出鬼没的身影竟是挡下了大多数的野蜂。饶是如此,这群奇怪的野蜂却好似悍不畏死般前赴后继,即便冥绝和小方子都挡在风无痕前面,风无痕还是被蛰着了几下。所幸这都是些无毒的蜂类,因此倒并无大碍,只是这惊吓却是免不了的。这一下却引来了那边的侍卫,他们一见是皇帝遭袭,不由都吓破了胆,连忙上前一起扑杀,这才遏止了那群近乎疯狂的野蜂。

    待到群蜂尽皆杀灭,地上已是一片野蜂的尸体,两个影子侍卫自然是隐去了行踪,而小方子和冥绝的头脸上也中了十几下,都微微发肿。风无痕的头脸倒还好,不过多了一处红肿而已,但手上却被刺了好几下,几个红肿的突起显得格外惹眼。这一变故顿时让宫中上下忙翻了天,不少太监都举着扫帚四处围捕野蜂,唯恐再出现这样的纰漏,而皇后和一众嫔妃也都赶到了勤政殿探视。

    突然遭此无妄之灾,风无痕自己也颇感无奈,然而,更多的还是深深的疑惑。这一日的领班侍卫是凌仁杰,性子冲动的他便抓着那几个当时在附近的侍卫责问起来,那几个人自然是吞吞吐吐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凌仁杰也是一个缜密人,眼见这些人似乎一无所知,便又派人去御花园查看,结果发现几株西夷进贡的奇花正是怒放之季,再加上四周全然没有发觉任何人为的蛛丝马迹,因此才稍微放下了点心。

    然而,皇后海若欣却认为此事有蹊跷,虽然太医诊治后风无痕并无大碍,但现场的景况一经描述后却煞是诡异,若说是凑巧遇袭决计说不通。而陈令诚诊治过后,便去了现场,在一一检视过所有的蜜蜂尸体后,他便断定这些蜜蜂出自一个蜂巢,也许是人驯养过的。大惊失色的侍卫立即一路追查了下去,最终在一辆宫中的运菜车中发现了一点蜜糖的痕迹。然而,似乎是有人先行下手,当日负责运送那辆车的小太监自缢身亡,而负责采买的大太监秦四也遭人灭口,而这车菜最终也被确认并非出自平日供货的地方。

    如此一来,所谓的阴谋论便被众人断定了,顺天府尹杨臻和九门提督徐春书同时开始追查此事。而宫里头,伤口经过精心处理的风无痕却感到一阵眩晕,当夜竟发起高烧来。他平日都是很少染病的人,这一次却是烧得不轻,直让众人心焦不已。

    “陈老,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不是说那些蜜蜂并非毒蜂么?”海若欣极为不满地问道,“今日的事情一定有人在背后指使,实在是居心叵测!皇上若是再病下去,外头还不知会有什么样的流言呢!”其他嫔妃也连忙附和,显然想问一个究竟。

    陈令诚在众女追问之下,只能苦笑着回答道:“皇上身体并无大碍,各位娘娘不用担心。相形之下,反倒是另一件事更为重要。”他的脸色瞬间凝重下来,一字一句道,“即便是有人把蜜蜂夹带进了宫,那也得设法让皇上中招才行。今日皇上是临时起意才去了御花园,那对方究竟是如何知道此事,并预先埋伏在那里的?”

    众女尽皆色变,陈令诚说得如此明白,她们哪会不明白其中的意思。这无疑意味着风无痕的那些侍卫中,有人被外人收买了,然而,这种推论实在过于大胆。须知宫中侍卫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若是能轻易混进歹人,风无痕岂非步步危机?

    “陈老,你此话要有凭证,若是凭空揣测,本宫处置起来可是无法服人。”海若欣正色道,“皇上遭人暗算之事非同小可,若是大肆追查起来,恐怕更是遂了他人心意,因此绝不能轻易动手。陈老可是有什么方向么?”

    越起烟尽管已经怀有身孕,但丈夫遇袭的时刻,她却不想落于人后,因此是第三个到场的嫔妃。她见陈令诚沉默不语,便试探地问道:“陈老,皇上身边的几个人都是海大人和珉亲王举荐的,论理不会有什么问题。而今日扈从在侧的,除了这些人就是冥绝和仇庆源,他们都是东宫的老人了,难道还会有问题么?”

    “老夫就是怀疑仇庆源。”陈令诚终于艰难地吐出一句话,他见众女都是一脸震惊的模样,只得无可奈何地摇头道,“老夫曾经从他身上闻到一股蜜糖味,不过,想必如今他也应该遮掩好了,这也算不得证据。不过,诸位娘娘但请安心,皇上不过是受惊过度,再加上先前心里郁积有一些事情,这才发起了高烧,明日应该就会好些的。”

无痕篇第九卷 江山 第二十三章 谋动

    尽管陈令诚说得极为肯定,但众女心头仍旧有些怀疑,毕竟仇庆源是从勤郡王府起就跟着风无痕的侍卫,圣眷仅仅次于徐春书等八人而已,如今此人也已经是一等侍卫,岂能等闲被外人收买?但皇后海若欣可顾不得这么多,皇帝莫名其妙地被野蜂蛰伤,若是那幕后主使还有其他后手,那就是被动万分。当下她便传了懿旨,将扈从风无痕的所有侍卫和御花园的那几个侍卫全都单独押了起来,等待之后论处。

    料理完这一切后,她便觉得一阵头晕目眩,几乎歪倒下去,所幸身边的红如瞧见了这位皇后娘娘的不妥,急忙搀扶了一把。“皇后娘娘!”几个嫔妃全都围了上去,神色间不免有些惊惶,如今皇帝和太后都卧病在床,若是皇后再有什么万一,内宫中就全乱套了。

    倒是海若兰还算沉着,连忙上前扶着姐姐,小心翼翼地将海若欣安置在一把大靠椅上,并示意陈令诚上前把脉。谁知陈令诚伸出两根指头一搭,便捋着胡须眯眼一笑,好半晌才乐呵呵地发话道:“微臣要恭喜皇后娘娘了,娘娘凤体并无大碍,刚才不过是一下子劳累过度而已。不过嘛,娘娘已经身怀喜脉,今后一定得注意保养才是!”

    一句话说完,四周围着的所有嫔妃不由面面相觑,红如第一个恍过神来,连忙上前贺喜,其他人哪会落于人后,一阵莺声燕语的,仿佛忘记了刚才的惊惶。海若欣却听得一怔,她是想着这一天好多年了,谁想竟在这个节骨眼上听闻喜讯。想到丈夫仍然高烧不止,她脸上的喜悦不由愈来愈淡。

    “虽说是好事,不过,如今本宫哪来闲暇休养?”海若欣咬牙切齿地道,“太后尚在慈宁宫养病,皇上又突然病倒,若是本宫不把这事料理清楚,恐怕就中了别人的圈套。”她看了一眼同样腆着大肚子的越起烟,沉声吩咐道,“事出突然,此事你们也得留一点心,本宫这就去召见海大人几个,珣妃、兰妃和如妃就帮着把后宫镇压一下,免得有小人作耗。至于其他人便轮班陪侍着皇上,本宫会号令侍卫日夜守护,你们也得千万小心。”

    众女齐齐应承了一声,便分头忙开了,陈令诚也理所当然地留在了此地。贞嫔、容嫔和琬嫔都仍留在勤政殿内,一脸怔怔地瞧着病榻上的风无痕,目光中都流露出几许复杂的情绪。

    由于风珉致也染疾在家休养,奉旨进宫的便只有海观羽和鲍华晟。另外,尽管海若欣早就下了禁口令,但宫中发生的事还是不免散布了出去,萧云朝那边自然是最早得到消息的一个。他闻言先是一怔,随即便是一阵狂喜。这几天来,他明里在圆柘寺祈福,暗里却始终在注意着朝中动静,见皇帝并无插手吏部之意,心绪才稍稍安定了下来。如今,骤听得深宫中的皇帝突然遭野蜂蛰伤,他便觉得机会来了。

    “东翁,这可是要掉脑袋,株连九族的大祸,您真的决定了?”容先生一半劝诫,一半蛊惑道,“您是太后的兄长,若是现在回头还有机会。皇后是个精明人,若是她从那些侍卫口中问出一点什么,那麻烦可就大了!”

    萧云朝冷哼一声,自信满满地道:“我自然有主张,你就不用瞎操心了。宫里的事情我虽然明里不太插手,但毕竟是从先帝时开始经营,皇上和皇后一时半会也察觉不到这么多名堂。再说了,太后和皇帝同时卧病在床,这么好的机会到哪里寻?届时只要控制了勤政殿、慈宁宫和坤宁宫,还怕别人翻出天去么?我是匡扶社稷,又不是夺权篡位,怕什么株连九族,不过是为宁郡王讨回一个公道罢了!”

    容先生听他如此说,心中暗叹此人的刚愎自用,但萧云朝的贸然行事本就是他期望中的结果,因此就不再相劝。萧云朝见这位幕僚认可了自己的做法,信心顿时更足了。这十年累计下来,宫中至少有三分之一的侍卫他可以指使得动,再说了,两位至尊都卧病在床,不能理政,只有皇后一人死撑着,他至少有七成的把握能够成功。这一次他早就命那些人用了毒蜂,说不定还能顺理成章地让风无惜继位,那萧家的地位就稳若磐石了。

    海观羽和鲍华晟乍听得皇帝高烧不止,顿时都是大惊,待听到太医的诊断后才松了一口气。饶是如此,两人还是忧心忡忡,毕竟太后和皇帝同时不能理事,就算只有寥寥数日,对朝局的影响仍旧是非同小可。

    “皇后娘娘,微臣以为,追查主谋确实可以先行放下,如今重要的是,宫中侍卫和禁卫调防的情况。”海观羽立刻就省到了事情重点,因此斩钉截铁地道,“若是有人趁机作乱,局面便可忧得很,毕竟九门提督不过是管理内城,皇城之中还是要靠侍卫和禁卫护持的。”

    鲍华晟连连点头,正要答话,就见门外传来一阵嚷嚷声。海若欣一阵不悦,便示意身后的总管太监耿敬去瞧一个究竟,不一会儿,耿敬便满脸惊惶地冲了进来,连礼节都几乎忘了,慌慌张张地报道:“启禀皇后娘娘,刚才顺天府尹来报,说是京城附近的州县接连爆发时疫,如今已经谣言密布,说是今上得位不正!”

    在场的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惊呆了,然而,他们都是异常聪明的角色,鲍华晟便正色道:“皇后娘娘,海大人,如今看来,那背后作耗的人便犹如奕棋一般,一步步逼上来了。此人是不让天下大乱就不罢手了,居心叵测到了极点。微臣请令立刻让直隶总督毕云纶出面,先把直隶各处料理清楚了再说。至于京城附近的州县,则由顺天府尹杨臻镇压。这所谓的时疫之症,一定又是当初科场捣鬼的人所为!”

    耿敬见几个大人物都是咬牙切齿的模样,不由吓得缩了缩脑袋,好半晌又嗫嚅奏报道:“外头还有传言,说是先头科场的事乃是朝廷故意作势,是皇上想得一个好名声,其实是上天示警,昭示皇上得位不正……”

    “够了!”海若欣见耿敬傻愣愣地还要再说,连忙怒斥道,“这等没来由的传言,说出来简直污了本宫的耳朵!海大人,鲍大人,你们也看到了,这种背后中伤除了深知内廷事务的皇族一流或是显赫大员,绝没有其他人会这么做!他们既然不顾身家性命,那本宫倒要看看,他们能不能斗得过真刀真枪!”她的脸上煞气密布,显然是动了真火。

    海观羽几乎有些不认识面前的孙女了,当年许嫁的时候,他并未料到如今的结果,谁知海若欣竟真的有母仪天下的气势。想到这里,他本来紧绷着的脸上出现了一丝突兀的笑意,这才欠身道:“皇后娘娘既然有意,微臣这便坐镇皇宫侍卫处,想来那些小人也不敢无视微臣的权威。”他这话说得自信无比,毕竟海观羽兼了几十年的领侍卫内大臣,这点能耐总是有的。

    “那就有劳海大人了。”海若欣朝爷爷投去一个感激的笑容,这才转头对鲍华晟道,“鲍大人,如今你是宰相,朝廷的日常事务便交给你料理。虽然本宫早下了禁口令,不过相信还有不知死活的侍卫把事情说出去。然而,本宫先前就多了一个心眼,将寻常的野蜂说成了毒蜂,想必对方会尽快发动,那便可以一网打尽了!诸多朝臣中,恐怕怀有异心的也不在少数,你该敲打的时候多加敲打,一定得震慑住他们。本宫倒要看看,究竟是谁如此大胆!”

    海观羽和鲍华晟齐声应是,两人这边厢刚刚退去,海若欣便派去步军统领衙门和丰台大营的人便回转了来。徐春书的意思很明确,内城九门之中,绝不会放过一个谋逆之人。而丰台大营提督关如禁也表了忠心,由于先前展破寒的一众亲信中有不少仍然牢牢占据着营中的重要位置,海若欣对关如禁虽不熟悉,但还是认为此人不敢背叛。

    宫中的大肆举动和外头突然爆发的时疫,让许多人慌了手脚,然而,暗中拍手叫好的也不在少数。正在阅卷的各房考官等人却是着实乱了方寸,若非马逢初和唐曾源压着阵脚,怕是这些人根本无心当差。饶是如此,两位正副主考也是焦头烂额,他们俩谁都没想到,科场中的骚乱还没追查出一个所以然来,这时疫居然又在京城附近的州县散布了开来。

    由于时疫泛滥的传言随处可闻,如今京城百姓是人人自危,那邪教便逐渐有了散布之处。升斗小民对于朝局大事并不关心,对他们来说,生命和家业才是最重要的。一夕之间,仿佛一切都变了模样,所有的有识之士顿时都陷入了迷茫,难道这真是上天示警么?

无痕篇第九卷 江山 第二十四章 变故

    被单独看押的仇庆源也始终在胡思乱想中,论理还是论情,皇帝风无痕都没有对不起他的地方,可是,他居然做出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情来,实在有违父亲平日的教导。他深深埋下了头,心中却仍存有一丝侥幸。当日那个小太监将蜂巢夹带入宫并安置好之后,他便去探察过,最后竟发觉那个蜂巢里的是毒蜂,察觉到其中奥妙的他思量再三之后,还是将那物事毁去,另换了一个普通的野蜂巢,为的就是求一点心安。如今,皇帝应该只是普通蛰伤而已,这么一来,他身上的罪过就没有那么深了。

    然而,他却始终弄不明白,已经贵不可言的萧云朝为何会下这么大的赌注。身为太后的兄长,萧家的势力遍布朝野,还有什么可以争的?他费力地挪动了一下已经僵硬的身体,这才省到自己已经以这个姿势坐了足足半日。

    想到和徐春书等人的同僚之谊,他不由露出一个苦笑,若非当日在勤郡王府中为侍卫时,曾经收受了萧云朝颇多好处,有这个把柄落在旁人手中,他又怎会冒这个风险。不仅如此,萧云朝还暗示宫中尚有其他人为他所用,若是他不从便将他的罪过抖露出去,而且还要杀他全家灭口,这才迫得他下了决心。所幸他没有为萧云朝的花言巧语所蒙蔽,若是真用了毒蜂而使朝局大乱,那他就要死无葬身之地了。

    门突然吱呀一声被推开了,此时房中的烛火早已熄灭,因此他费了好大劲才认出来人,正是皇后身边的总管太监耿敬。只见耿敬面无表情地道:“仇庆源,皇后懿旨,召你去勤政殿偏殿觐见。”

    仇庆源连忙答应一声,起身后方觉一个踉跄,好容易稳住身子出了房门,他才发觉耿敬脸上隐藏着一种厌恶的神色,不由心中一凛。到了偏殿,耿敬悄无声息地就退了出去,顺便还掩上了大门。

    殿中立着一个身着宫装的女子,她的背后还立着两个侍卫,正是当年先帝指给风无痕的八人之二,叶风和廖随卿。仇庆源当然知道那女子便是皇后海若欣,连忙跪倒在地依礼请安。以往和颜悦色的皇后此次却并未示意他起身,这种不同寻常的态势立刻让他心中惶恐,目光也不停地向那两个侍卫瞟去。

    “仇庆源,你可知罪?”海若欣突然发话道,“谋害皇上是一个什么罪名,你应该很清楚,不用本宫多说吧?本宫只是好奇得很,你蒙受圣恩已久,居然敢做出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情来,难道这便是人臣之道么?”

    一句句诛心之语顿时刺得仇庆源脸色惨白,好半晌方才艰难地答道:“皇后娘娘明鉴,卑职并未做过任何有违律例的事情,不知娘娘所指为何?”事到如今,他不得不矢口否认,谋害圣驾的罪责实在太重,他承担不起。

    “倒是推得干净。”海若欣冷笑道,“既然做了却不敢担当,这哪是男子汉大丈夫的处事之道?本宫也不和你罗嗦,你若是老实招认了幕后主使,尚可将功折罪,兴许本宫还能向皇上求情。但若是你一意替人作保,本宫也懒得再费功夫,一道懿旨赐死了你,然后再问罪你的家人便是。”这等蛮横不讲理的话从她口中吐出,却无不昭显着皇后威权,让她身后的两个侍卫大愕。

    仇庆源闻言大恐,他万万没有料到,这个看起来风华绝代的女人居然如此狠辣,在没有任何证据之下,不仅要置他于死地,还要问罪他的家人。然而,毅然抬起头的他终于对视上了那一双怒火熊熊的眼睛,只得畏缩得将目光投在了别处。他自忖事情办得天衣无缝,没有留下一点痕迹,没想到皇后还是将怀疑的矛头指向了他,难道真的仅仅是试探之语么?别无退路的他只得咬咬牙答道:“卑职并未有谋害之举,若是皇后娘娘始终认定是卑职所为,卑职无话可说,伏领罪责便是!”言罢他便俯伏在地,准备死扛到底。

    海若欣顿时勃然色变,她倒是没想到仇庆源居然如此死硬,准备便有些不足。她眉头一扬,刚想再度发话,只见外头的耿敬突然大声嚷嚷道:“萧大人,皇后正在里头审犯人,你不能进去!”

    殿门突然被推开了,大怒的海若欣猛地瞧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立时感到浑身一片冰冷。只见萧云朝笑吟吟地走了进来,步调不紧不慢,身后还跟着几个内廷侍卫。他装模作样地行了一礼,便开口道:“皇后娘娘,微臣听闻了传言,特地进宫护驾,若有失仪之处还请娘娘恕罪!”

    萧云朝嚣张的言语顿时更加激怒了海若欣,她见来的那几个人都身着侍卫服色,脸孔却面生得紧,不由冷言相讥道:“萧大人真是够忠心耿耿的,不过这几个人是什么货色,你心中应该有数。文武大臣,非奉诏不得擅闯勤政殿,难道你连这条朝廷律例都不知道么?还是说你根本就无视皇上和本宫?”

    几句话刺得萧云朝一愣,但他今次本就是豁出去了,哪里会被几句女子之言击退,脸上瞬间又恢复了若无其事的表情。“皇后如此说便冤枉了微臣,微臣不过是入宫护驾而已。身为领侍卫内大臣,岂可视皇上太后安危于不顾?”他瞥了地上的仇庆源一眼,又开口道,“皇后既然怀疑此人和皇上遇袭一事有关,不若将他交给微臣处置。”言罢他也不待海若欣开口,便示意身后几个侍卫上前拿人。

    “没有本宫之命,谁敢擅自动手?”海若欣高喝一声,叶风和廖随卿连忙抢上一步,将地上的仇庆源拖了起来,一左一右地将其胁持在中间,脸上满是怒色。然而,敏锐的海若欣从殿外的安静气氛中,已是隐隐察觉到局势的险恶。看来萧云朝为了这一日早就谋划好了,若是没有后援,怕是今日之事绝对没法善了。

    “皇后娘娘,识时务者为俊杰!”萧云朝逼上一步,脸上已是没了那伪装的恭敬之色,“微臣适才已经传了太后懿旨,调开了此地的侍卫,再者,宫中侍卫虽多,微臣掌握的却都是精锐,再借着太后懿旨节制,如今情势如何您应该心底有数。”他冷笑一声,挥手示意那几个侍卫不必犹豫,自管上前拿人,这才抱手而立,含笑看着热闹。

    如此一来,叶风和廖随卿便有些应付不下来了,他们毕竟还有一个仇庆源作拖累,即便本身功夫再好,此时也有些乱了阵脚。关键时刻,仇庆源终于出口道:“萧大人,你如此威逼皇后娘娘,就真的忘了人臣之道么?”多番斗争后,毕竟还是皇帝的恩情占了上风,仇庆源又想到皇帝随时可能苏醒,便打定了决心反戈一击。

    仇庆源的举动顿时让众人全都大吃一惊,须知海若欣从刚才萧云朝一行人的举动中,已是确定了他在皇帝遇袭一事中的罪责,可是,他的这般说辞却让她犯了糊涂。不仅是她,萧云朝也同样怒不可遏,仇庆源的背叛虽然只不过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但在这个节骨眼上,他实在不能容忍这样的变故。

    “仇庆源,你傻了么?你谋害皇上证据确凿,就算皇上安然无恙,你也免不了一个株连九族的罪名!别以为这个时候倒戈一击就对情势有什么影响,我已经控制了大半内廷,难道就少你一个区区仇庆源?”萧云朝满脸不屑,那几个侍卫顿时又逼上了几步,甚至有人碰触到了海若欣的衣角。

    脸色大变的海若欣还来不及动作,只听仇庆源大吼一声,突然挣脱了叶风和廖随卿两人,倏地朝那几个侍卫扑去。他的武功本就是不弱,此时含恨出手,声势更是不凡,只一个回合,萧云朝带来的几个侍卫便被撂倒了一人。叶风和廖随卿先是一愣,随即大喜,也连忙一同助战,如此一来,萧云朝的人便无法占得上风。

    此时,萧云朝才发觉了仇庆源的决心,审时度势,他低声喝了一句便退了出去。所谓的太后懿旨当然是他伪造的,由于他太后兄长的身份,自然无人能置疑此中真假,而坐镇侍卫处的海观羽则被他派人看住,根本动弹不得。谁想到,想要软禁海若欣的设想居然被区区一个仇庆源破坏了一个干净。不过,外头都是听命于他的侍卫,他并不担心这几个人能翻出什么风浪来。

    随着萧云朝的退出,那几个侍卫也知机地一起退了出去,海若欣这才松了一口气。然而,她的脸色顿时阴沉了下来,萧云朝如此公然作势,甚至口口声声说是奉了太后懿旨,其中蹊跷不问可知。尽管她自忖明白太后萧氏的心意,但此时仍有乱了方寸的感觉。至于仍然躺在病榻上的皇帝,她倒是不甚担心,有那两个影子侍卫护持,皇帝的安全应该可保无虞。只是,怎样才能把宫里的变故通知外头呢?

无痕篇第九卷 江山 第二十五章 逼宫

    风无痕醒转的时候,只感到头痛欲裂,仔细回想,他方才忆起那一日在御花园前的险情。然而,他突然觉得四周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声响,心头陡起疑惑,立刻出口唤道:“来人,来人!”本应应声而来的小方子却不见了踪影,不仅如此,就连其他应该伺候在这里的宫女太监也没有一个应声的。他本能地察觉到一丝危机,正想召出那两个影子侍卫,却听到殿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风无痕费劲地转头望去,见是陈令诚端着一碗药走了进来,不由放心了几分。那边的陈令诚却犹自低着头,仿佛在想什么心事,脸上尽是忧色,因此并未发觉这里的动静。风无痕无奈之下,只得又低低唤了一声,陈令诚这才抬起头,一见这边景况,立刻大喜着奔了过来。

    “皇上,您终于醒了。”陈令诚吁出一口长气,一副如释重负的神情,“幸好现在还来得及,您若是在晚些醒来,外边就要出大事了。”

    风无痕心头的疑惑不由更浓了,陈令诚却不肯再往下说,只是强逼着他先喝药。待到风无痕一气喝尽之后,他才满脸凝重地道,“勤政殿已经被一群侍卫围了,来人还说是奉了太后懿旨。”

    一句话顿时把风无痕惊得呆了,陈令诚却好似没看见对方地神情,继续补充道:“微臣觉得事有蹊跷,就偷偷溜出去查探了一番,竟发现了萧云朝。看来此事和他脱不了干系,说不定就连太后也被他胁持了。”

    风无痕紧紧握着拳头,只感到背后一片冰凉。“好嘛,朕想着怎会这么巧遇着野蜂,原来是有人暗中作耗,欲图谋害朕躬。”他怒极反笑道,“朕倒是有个好舅舅,别的本事没有,逼宫的本领却大得很!那些侍卫对于他的指使就没有半分怀疑,难道忠心都给狗吃了?”

    陈令诚见皇帝发火,不由缩了缩脖子,半晌才答道:“如果刚才没看错,怕是围住勤政殿的都是萧云朝的心腹侍卫,再说,他们是以护持的名义行事,又都是真正的大内侍卫,旁人自然不会有所怀疑。如今这皇城之内怕是已经被萧云朝把持了,太后和皇上同时卧病,正好给了外人机会。唉!”

    风无痕冷哼一声,一副不以为然的模样。“朕的那个舅舅恐怕还没这么大能耐,若非靠着所谓太后懿旨撑着,宫里头还由不得他作主。勤政殿里头的侍卫都是朕精心挑选出来的可靠人,怕是他们也只敢围宫,不敢轻易冲进来。除了他的那些心腹,其他侍卫不过是慑于所谓的太后懿旨,断不敢胡乱行事。只要朕能够露面,他还想继续为所欲为么?”言罢,他便欲撑着床沿起身,却被陈令诚一把扶住,竟是强自把他再次按在了床上。

    “皇上且慢动作,事到如今,谨慎才是上佳之道。”陈令诚双目光芒大盛,郑重其事地正容劝道,“萧云朝此刻怕是去见太后了,慈宁宫那一关怕他也不是能轻易过去的。另外,此事来得突然,京城附近州县突然又出现时疫,显见有人暗地图谋已久,这些都不是萧云朝一个人可以完成的。”他说到这里便止住,只是盯着风无痕的眼睛。

    “陈老是说,不是萧云朝另有图谋,就是有人在等着他这次的发难,然后来一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风无痕并非木讷之人,立刻便省到了重点,“朕知道了,内城九门有徐春书护持,自可保无虞;京城之外尚有丰台大营,关如禁应该也分得清楚轻重。以朕自身为诱饵,只要内宫之中能分出胜负就够了,你说的是不是这个意思?”他毫不退缩地直视着陈令诚,眼中闪过一丝锐利无比的神色。

    “微臣斗胆,请皇上冒一次风险。”陈令诚退后两步,突然跪地碰头道,“皇后娘娘此时也在勤政殿,如此皇上和皇后的安全便暂时可以保全。萧云朝这些跳梁小丑欲在宫里折腾,就暂且由着他们,待到他得意忘形之际,怕是别人也会跳出来,这个时候一并收拾也不迟。”

    风无痕这才微微一笑,“陈老,满朝官员中也只有你敢这么大胆,以朕和皇后在此亲为赌注,这种话也只有你敢说出来。”他自负地抬起头来,脸上已满是从容镇定的神色,“朕就依你,不过,如今这般情势还是太过冒险了,你设法将忠于朕的那些侍卫都调集起来,待到时候全力一击,朕可不想向先帝那般为叛逆留下了逃遁的余地!”他显然想到了那个风寰宇,顿时有如芒刺在背,倏地沉下脸来,伸手将腰中玉佩递了过去。

    陈令诚叩头应承后,便独自退了出去,他知道皇帝身边有人护持,因此便放心地领旨办事。他在宫里的时日长久,再加上人人都知道他是新君心腹,所以不虞有人置疑。

    慈宁宫中,太后萧氏也满脸惊愕地瞧着自己的哥哥,一众太监宫女也不安地瑟缩着身子。显然,萧云朝公然带人冲进慈宁宫,这一举动让所有人都为之大讶。恍过神来的萧氏立刻厉声斥道:“哥哥,你这是何意?公然带人闯进哀家寝宫,难道你要谋逆么?”

    萧云朝露出了一个有几分狰狞的笑容,便命随身侍卫将那些太监宫女驱赶了出去,连柔萍也不例外。“涟漪,我是没法子,只是为了自保而已。若是皇上没有像现在这么步步紧逼,我用得着这么煞费苦心么?”他又逼上前几步,一字一句地道,“我已经借用你的懿旨封了皇城大门,又命人围住了勤政殿。凡是敢不听懿旨的侍卫或禁军,我都已经将他们缴了械看押起来。如今,这皇宫之内再无第二个声音了!”

    萧氏听得浑身冰冷,她做梦都没想到,一向庸碌的哥哥竟然会这般大胆。听着那些大逆不道的言辞,她深恨自己没有早下决断,而是一而再再而三地试探,这才拖到了今日的结果。“你就不怕国法无情么?”萧氏有些软弱无力地道,“皇帝不过是为野蜂蛰伤,虽然一时半会病倒在床,但一旦他苏醒,你的举动便是株连九族的大罪,难道你真要毁了萧家么?”

    “野蜂?那些太医也真会瞎掰,那明明是毒蜂!你说错了,我不是在毁了萧家,我是在救萧家!”萧云朝恶狠狠地道,丝毫不顾忌那句话会带来怎样的震撼,“皇帝步步紧逼,不就是怕萧家权势日增,会危及他的皇权么?你这般纵容下去,迟早萧家会日渐式微,这等结局难道就是你企盼的?涟漪,醒醒吧,不要忘了,你也是萧家的人,萧家倒了对你有什么好处?放手吧,只有废黜了风无痕,然后另立新君,萧家才有立足之地。凌云的太后本就有废立之权,你不会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萧氏一听哥哥直承毒蜂之事并直言皇帝之名,就知事情再无转圜的余地,不由觉得浑身瘫软。多年的苦心孤诣,想要让萧家借自己的儿子更进一步,永保不衰,如今都成了泡影。她决计不信局势能这么快就完全被萧云朝掌握,只要那些侍卫倒戈一击,恐怕情势就得完全倒转。不仅如此,从柔萍奏报的外头情况来看,她已经隐隐约约察觉到了幕后推动一切的黑手,而这些,都是刚愎自用的哥哥算不到的。

    事到如今,萧氏明白,哥哥萧云朝的谋逆已经是既成事实,更何况宫中的侍卫全都以为是奉了懿旨行事,她只能先敷衍过去,看一步走一步了。因此,在脸上变幻了多种复杂神情之后,萧氏终于艰难地开口道:“哥哥,你不要逼我,让我再想想,你先出去,把柔萍叫进来,你总不成连她也信不过吧?”

    萧云朝冷哼一声,显然对妹子的犹豫很不满意,不过,他自忖已经掌握了大局,因此并不虞有失,便径直走了出去。“柔萍,你应该知道在你主子跟前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他赤裸裸地威胁道,“你是萧家的家生奴才,自小就是喝萧家的水长大的,千万不要胳膊肘往外歪,否则,后果如何你应该清楚。”

    他见柔萍一脸畏缩,仿佛已被震慑住的模样,不由露出一个满意的微笑,这才喝令她进去。一进萧氏寝宫,柔萍便轻轻关上了房门,还对萧云朝使了个眼色,仿佛是真心要劝说主子的模样。一转头,她的神情就变得从容无比,连脚下的步子也轻快了起来。

    “太后,您真准备答应萧大人?”柔萍见主子脸色怔忡,便试探地问道。

    萧氏看也不看对方一眼,这才心灰意懒地答道:“如今不答应还能怎样,哀家不得不先稳住他,否则还能怎样?他把懿旨叫得震天响,即便是皇帝那里,以后恐怕也没法分辩。”她又想起了哥哥所言的“毒蜂”一事,脸色顿时又阴沉了下来,“萧家虽然历来都有权臣之愿,但从未出过这等谋逆的臣子,真是祖宗的悲哀。柔萍,待会你就出去代哀家应承了他。不过,你须对他声明,太后玺印在哀家手上,他若是再敢矫诏行事,别怪哀家以后对他不客气!”

    柔萍心领神会地点头应是,她当然知道主子的意思。只要萧云朝不能矫诏,那他在宫里头的号令就不能太过放肆。须知皇城内外都是皇帝的人,九门提督虽然不敢贸然闯宫,但只要有他们的威慑力在,萧云朝便不能过于胡为。可是,对于已经闯下了灭门大祸的萧家而言,萧氏所做的一切还有用么?此时此刻,自负智计百出的萧氏已然没了主意,兴许,她能做的仅仅是保住一两个人而已。

无痕篇第九卷 江山 第二十六章 各谋

    宫中的变故虽然因皇城封锁被掩得严严实实,但风寰宇父子此时就在皇宫之内还是得到了消息,不由分外振奋。萧云朝这类靠祖宗恩荫的货色,当然不被他们放在眼里,能借人之势成事,这才是他们真正的手段。

    他们此时,正躲在了纯太妃王氏的寿宁宫中,风无凛则频频出入,联络那些他伏在宫里的暗棋,因此对萧云朝的一举一动廖若指掌。王氏虽然对风无凛带来的人极为好奇,但生性聪颖的她并未多问,反而是一味在外为两人遮掩,把这父子俩藏在自己寝宫之内。风无凛事先就对她说过,若是此次能一举功成,便将她的儿子推上皇位,尽管知道成功的几率只有一星半点,但王氏还是应承了下来。不管如何,先帝既然已死,她的身家性命就攥在了这个男人手中,与其拒绝而丢掉性命,还不如赌一赌她是否有国母之运。

    “无凛,你真的确定那份遗命管用?”尽管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但风寰宇还是有几分不安,“毕竟这是你炮制的旨意,皇史宬里头没有存档,若是被人揭穿,那此事就难成了。”

    风无凛微微一笑,深有把握地道:“父亲,你尽管放心,趁着宫中到时的动乱,到时只要在皇史宬放一把火,还能有谁敢置疑其中真假?我毕竟跟随风寰照多年,对其习性廖若指掌,即便是风珉致,也看不出内中有什么不同,那玺印又是货真价实的。再说了,等到萧云朝真的弑君之后,杜姨再让唐曾源出面在百官面前宣旨,他是名正言顺的少傅,先帝驾前也兜得转的人,又有谁敢不信!杜姨早已把这个人牢牢攥在手心里,说什么就是什么,唐曾源是个没主见的人,到时还怕他不从么?”

    尽管早已知道杜氏已经嫁人,但风寰宇听到唐曾源这个名字时,脸上还是掠过一丝不快。而这一切,都落在了风无凛眼中,在他看来,父亲虽然还记着当年的情分,但那个不简单的女人却没有那么一往情深了。此次杜氏搅得京里京外这么大的动静,除了她所说的特意襄助外,风无凛却觉得还暗藏了其他杀机。只是,以他的犀利目光,至今仍然不清楚那个女人的目的何在。

    相比萧云朝的声势浩大,风寰宇这边就隐匿许多了,不过,萧云朝竟然能在皇城中有这般威势,与太后萧氏有脱不了的干系。只可惜被这个哥哥这么一搅和,萧氏怕是不想深陷泥潭也不可能了。在风寰宇和风无凛两人看来,萧氏除了帮助她那位哥哥夺权,再无第二条路可走。毕竟那窝毒蜂是他们精心挑选出来的东西,经由容先生之手辗转到了萧云朝那里,再流入宫中,想来风无痕绝不可能逃出生天。想到这里,两人不约而同地舔了舔嘴唇,露出了一个残酷的笑意。

    勤政殿的外头虽然围满了侍卫和禁军,但众人得到的懿旨是护持,因此无人敢往里头闯。皇后海若欣在偏殿中呆了足足一个时辰,方才命人出去打探,见外间丝毫没有动静之后,便带了人匆匆忙忙往风无痕的寝宫赶。

    甫一进门,她便不可思议地看到了丈夫撑头沉思的身影,不由惊喜交加地奔上前去。而后面的仇庆源则是深深吁了一口气,露出了一个如释重负的笑容,却犹自立在原地未动。他知道自己是待罪之身,尽管先前的举动也算是将功折罪,但毕竟还是难抵那谋害皇帝的罪名。叶风和廖随卿则是一左一右立在他的身边,唯恐他再有什么出格的举动。

    “欣儿!”风无痕见了海若欣也是一惊,反手将她搂在怀里,这才安慰道,“没事了,朕没事了!”海若欣却犹自垂泪不止,显然先前担惊受怕了许久。好半晌,这位皇后才抬起头来,脸上已是换了郑重之色,一五一十地将所有事情一一道来,就连仇庆源的干系也不例外。

    风无痕愈听愈觉得心头沉重,射向仇庆源的目光也不免变得清冷复杂起来。听海若欣说完之后,他便淡淡地吩咐道:“仇庆源,你且过来,朕有话问你!”

    仇庆源浑身一颤,却不敢起身,只是膝行几步,重新又俯伏在地。他自忖此次犯下了弥天大罪,因此早已漠视了生死,只是仍旧放不开家人。然而,此时面对着这位追随已久的至尊,他还是禁不住那一丝侥幸心理。

    “朕一向待你不薄,你居然勾结外人谋害于朕,天理良心何在?依着朝廷律例,谋弑皇帝者,罪该凌迟处死,株连九族,你身为一等侍卫,总不会连这一点都不知道吧?”风无痕的言语虽然仍是淡淡的,但其中的锋芒却无比锐利,“先前皇后遇袭时,你还知尽力相救,总算没有泯灭良心,仅此一点,你便有可恕之理。”他倏地将话锋一转,又给了对方一条活路。

    仇庆源不可思议地抬起头来,随即便颤声道:“罪臣罪该万死,不敢求皇上饶恕,只是请皇上看在先前罪臣还有过微劳的份上,放过罪臣的家人!”他一边说一边重重碰头不已,须臾,额上已是鲜血淋漓。

    “虽说是你咎由自取,但朕再给你一次机会,若是你能将功赎罪,朕自可饶去你全家性命。”风无痕见仇庆源神情惶然,想起之前的情分,不由也是心中怅然,但最终却仍是硬起了心肠,“朕且问你,萧云朝究竟是如何买通你的?他又凭什么指使内廷侍卫?”

    仇庆源听得风无痕这般承诺,心头顿感一松,整个人也几乎瘫软下来。他也不敢怠慢,连忙恭恭敬敬地答道:“罪臣不敢欺瞒皇上,先前在勤郡王府时,萧大人就以种种理由送了罪臣不少礼物,其中不仅有宅子和田地,还有不少银钱。罪臣家中兄弟众多,又有不少都是托了萧大人的势力才得以进身为官,因此一时糊涂之下才从了他的胁迫。”他又想起自己换了那个蜂巢的经过,便好似抓着了一根救命稻草,又原原本本地将这番经过诉说了一遍,末了才叩头请罪,一副涕泪交加,悔不当初的模样。

    这番离奇情由听在风无痕耳中,却有一种惊心动魄之感。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能够捡回一条性命,竟是出自眼前之人的一念之差。旁边的海若欣也后怕不已,怪不得萧云朝敢这般胆大妄为,原来是断定了皇帝无法逃出生天,这才敢在皇城中为所欲为。

    “皇上,臣妾请皇上开恩,饶去仇庆源的死罪,准许他戴罪立功。”海若欣款款地站起身来,然后跪地奏请道,“若非他的一念之差,恐怕贼人的逆心已经得逞,他也算悬崖勒马,总算还是为皇上尽了忠诚。”话说到这里,她已是能感觉到背后投来的感激目光。

    “唔,仇庆源,既然皇后都为你求情,朕便饶过你的性命。”风无痕本就心中感慨,此时也就顺势答应了海若欣的请求。果然,下头的仇庆源难以置信地抬起头来,随即便是泪流满面地碰头不止。“罪臣谢过皇上隆恩,谢过皇后娘娘恩典!”他一边叩头一边应承道,“罪臣先前是被迷了心志,此次一定粉身碎骨竭力报效!”

    后边的廖随卿和叶风也舒了一口气,眼看昔日同僚脱出一场大难,他们也感心中欣慰,脸上便轻松了下来。这边众人刚解决了一件难事,风无痕便瞧见大殿门口出现了两个人影,凝神望去,他顿时大喜,只见冥绝拖着小方子,快步朝这边走来。

    “卑职来迟了,还请皇上恕罪。”冥绝跪地请罪道。不过,小方子似乎并不向对方那么安分,他一见风无痕已然平安无事,便把两人先头也昏迷过去的情由解释了一遍,他可不想主子以为他们两人在关键时刻逃遁无踪。

    风无痕忆起当时两人忠心护主的模样,便微笑道:“朕知道你们两个不会无缘无故地没了踪影,好了,都起来吧!”他一边吩咐两人起身,一边又开口道,“朕已经让陈老去居中联络,相信不少被蒙蔽的侍卫应该分得清楚事情轻重。如今勤政殿内有你们护持,也不虑有什么其他问题,我们只需坐山观虎斗便是。”他冷笑一声,突然又想起了后宫中的其他诸女,不由又皱起了眉头。

    钟和宫中,珣妃越起烟正抚着自己隆起的小腹出神,外头什么状况,她心里自然有数,不过,这种情势下,她就是再智计百出也没有用场。尽管明里侍卫护持住了皇宫各处,但越起烟知道皇帝的病情,因此心中并无多少忐忑,反而隐隐期待着最终的交锋。

    “这一次结束之后,兴许朝廷应该能太平几年了吧。”她喃喃自语道,随即便自失地一笑,怔怔地坐了下来。她已经怀孕七个月了,算起来生产之期日益临近。皇帝风无痕子息上本就不旺,即使她此番能生下皇子,皇后海若欣也同样产下皇子,皇帝膝下的皇子也不过是三人,远远及不上先帝。尽管如此,将来立储恐怕也是一场腥风血雨,她想起之前的艰难情景,不由又是一阵怔忡。此时,她愈发觉得先前的决断并未有错,只不过,无论是对自己还是对肚里的骨肉都太残酷了一些。可是,若仍是身处深宫之中,她又有什么别的选择?

无痕篇第九卷 江山 第二十七章 矫诏

    由于阖宫上下都以为萧云朝凭着国戚的身份,绝不可能假传懿旨,因此他在宫里的举动竟没有引起多少怀疑。就连陈令诚手持皇帝的钦赐玉佩作为凭证,也费了好大的功夫才让众人明白发生了怎样的变故。陈令诚本就并非庸手,几番明争暗斗之后,他便暗中救出了遭到软禁的凌仁杰等人,侍卫处便又回归了他们手中,而那几个萧云朝留下的心腹甚至连信号都来不及发出去便已经束手就擒。

    萧云朝虑着太后萧氏瞒他作为,因此便以慈宁宫为大本营,在里头发号施令,却完全没有虑到自己的失策。毒蜂和野蜂不过一字之差,其中效用便大相径庭,因此,他竟是没想到风无痕已然苏醒。不过,皇城的几处出入口却已经被他的心腹牢牢占据,再加上太后懿旨的威慑,他也不怕有人轻易闯宫。

    如此一来,皇城外边就已经乱套了。珉亲王风珉致拖着病体试图闯关,却被死死地阻在门外。那镶着铜钉的朱漆大门仿佛妖魔一般将文武百官全都拦在了外头,一些用心叵测的官员见鲍华晟等人全是忧容满面的模样,便知道宫里一定发生了天大的变故。把门的侍卫口口声声称是奉了太后懿旨,这让其他人都无计可施,就连珉亲王也不敢下令让九门提督徐春书率兵强冲,毕竟,擅闯皇城之罪是要灭九族的。

    “珉亲王,如今可是只有等候一途了?”鲍华晟不甘心地问道,“皇上先前遇袭受伤,现在宫中消息幽闭,我们又什么都不知道,岂不是只有坐等消息?这也未必太……”他突然闭上了嘴,身为宰相,此时他应该做的是安抚百官,而非在这边抱怨,因此,他只得向风珉致投去了一个抱歉的眼神。

    “只有等了。”风珉致无可奈何地摇头道,他突然将目光转向了徐春书,斩钉截铁地吩咐道,“徐大人,你立刻派人,牢牢围住皇城的每一处大门,务必不能漏掉闲杂人等。只要大门一开,你便立刻通知我等。还有,只要不是皇上的旨意,你暂时概不奉诏。本王倒要看看,是何等人居然敢在宫闱之中作耗!”

    一旁的连亲王风无清也是忧心忡忡,然而,他的秩位虽然也是亲王,此时却有些插不上嘴。毕竟,鲍华晟等人都是朝廷重臣,比起圣眷来更远胜于他,此时此刻,他只等默默祷祝皇帝能够平安无事。他风无清能有今日的荣华富贵,全是这位皇帝弟弟一手所赐,倘若皇帝真有什么万一,那他也就同样没有什么将来了。

    徐春书自然是满口答应,若非碍着朝廷律例和皇帝的脾性,怕是他早就引兵冲了进去。然而,正如珉亲王的考虑一样,无论是于公于私,他都得权衡利弊,不能贸然行事。“王爷放心,下官一定遵钧旨办事,不放过一个可疑的人。”他一边应承,一边用冷冷的目光扫视着群臣,那种无声的警告顿时让不少官员都有些畏缩。

    自忖得偿心愿的萧云朝在慈宁宫中不免有些张狂,然而,他的一举一动无不落在旁人眼中。风寰宇和风无凛都猜得到,萧云朝的下一步便是召见皇族中的一众王爷,然后趁势宣布皇帝驾崩,在假传太后懿旨立风无惜为新君。可以说,这每一步棋都算不上错,但若是有人本就在后头窥伺,他的主意便只能落空了。

    果然,以为掌握了大局的萧云朝终于再次进入了萧氏寝宫,开口就是让妹子传懿旨召皇族诸王进宫。知道事机不妙的萧氏执意不肯,两人反复讨价还价之后,萧氏最终答应了此事,却在皇族诸王之外又加上了鲍华晟以及几位六部尚书。萧云朝虑及这些人都是手无缚鸡之力,因此也就勉强答应了下来。等到萧氏在纸上盖了太后玺印,已经是皇城被封锁后第三天的事了。

    拿到所谓懿旨后的徐春书不敢怠慢,连忙派人先请来了风珉致等人商议。风珉致和鲍华晟面面相觑之余,最终仍然只得答应了下来,他们毕竟是臣子,在外头这么僵持着也不是法子,还不如进宫探一个究竟。然而,两人心中都有些不安,海观羽坐镇宫中至今仍无半点消息,而皇族诸王中,真正与皇帝一条心的只有寥寥数人,其他人几乎都是别有用心的。

    徐春书在两人劝说之下,只得绝了自行冲入的念头,但心中却是极为焦急。不过,他还是立刻派人去请懿旨上提到的诸王和官员,一时间,京中的权臣府邸又是一阵鸡飞狗跳。等到人都聚齐了之后,众人便都发现不见了萧云朝的身影,风珉致的脸色顿时极为难看,此时此刻,谁还会看不出此中名堂,但是,太后懿旨却是货真价实地摆在这里,他们还能说什么?

    商议了一阵后,他们便依序进了皇城,那守门的几个侍卫一待众人进去之后,便忙不迭地关上了大门,这举动让徐春书心头疑惑更甚,他思量再三,便挥手召过自己的副将,令他挑选几个武艺高强的人之后,便带人朝自己熟悉的一处地方掩去。

    奉了懿旨进宫的一众人等便齐齐聚在了慈宁宫,进宫途中,他们都发现了宫中剑拔弩张的态势,因此心中已是有些忐忑,只有庄亲王等人交换了一个眼色,显然已经有所准备。果然,他们一进慈宁宫正殿,便发现萧云朝一人笑吟吟地立在那里,面上满是得意,此时,他们的一颗心立刻朝无底深渊沉去。

    萧云朝自有成竹在胸的理由,刚才,派去勤政殿打探消息的心腹回报说,皇帝仍然未曾苏醒,这个消息顿时让他看到了成功的曙光。须知,在暗算皇帝之前,他便弄清楚了那窝毒蜂的特性,只要四日之内不曾苏醒,那便是无药可救。如今看来,这皇位虚悬已经是铁板钉钉的事了。

    “萧大人,我等明明是奉了太后懿旨前来觐见,怎么只有你一人在此地,太后人呢?”风珉致毫不客气地质问道。他是管理皇族子弟的亲王,因此并不忌惮萧云朝国戚的身份,此时虑到对方也许是矫诏行事,他哪还会有什么客气的言语。

    “太后染疾在身,特意委了我代为传旨,珉亲王不会怀疑是我矫诏吧?”萧云朝自忖兵权在手,因此很是从容,“须知刚才的懿旨乃是太后亲笔所书,又盖上了她的玺印,哪里做得假?再说了,我是太后兄长,此时代为传话也是很自然的事。”

    鲍华晟立刻省到大势不妙,立刻追问道:“萧大人就无需顾左右而言他了,究竟召我等来所为何事?”他问得直截了当,人却往风珉致处挪动了一步,同样,何蔚涛和越千繁也对视一眼,齐齐往这两人靠去,就连风无清思量再三,也做了同样动作。如此一来,风珉致这边便有五个人,中间的是和亲王风无候和嘉郡王风无伤,另一边的则是理亲王风怀章、庄亲王风怀起、青郡王风怀德和肃郡王风怀引四个老王爷,总共十几个人分成了泾渭分明的三派。

    “太后召各位前来,自然是有要事相商。”萧云朝自信地一笑,这才悠悠道,“诸位想必也得到了风声,皇上为毒蜂蛰伤,太医们百般调理却无甚进展,如今已经是气息奄奄了。”他这句话一出,众人面上顿时表情各异。海观羽等知情者固然是觉得不可思议,其他蒙在鼓里的人更是大惊失色,一时间,这些人全是怔在了当场。

    “国不可一日无君,这道理大家应该都明白,所以,太后眼见皇上身体愈发虚弱,只得下旨请诸位前来议立新君。”萧云朝这才说到了重点,脸上的神情也肃重了下来,“太后的意思是,当今皇上并无嫡子,而且所有庶子尽皆年幼,不堪大位之任。而太后幼子风无惜早已成年,乃是继承皇位的不二人选。”

    话已经说到了这份上,风珉致等人又怎会不知萧云朝的醉翁之意,鲍华晟便冷哼一声,当场反驳道:“先帝驾崩之时,风无惜曾行谋逆之事,欲图大位。当时太后和皇上念着骨肉之情,这才仅是夺了他的王爵,令其在王府中读书养性。如今皇上不过是些许小疾,就算是真要立储,皇上已有皇子在侧,而皇后和珣妃也尽皆有孕,断没有立他人的道理。萧大人,你身为臣子妄议皇上立储之事,应该已经僭越了吧?”

    鲍华晟的一席话顿时说得萧云朝恼羞成怒,他正欲出言反击,却不料一旁的庄亲王风怀起突然开口附和道:“萧大人虽然为三等承恩公,但仍然无权代表太后。你莫要忘记了,此地的诸位大人和王爷无一人秩位在你之下,你高居阶上已是僭越。若真是太后有意立风无惜为储,不妨请出太后让我等见见。倘若太后承认,那我等奉诏就是。”

    萧云朝用懿旨召来皇族诸王,为的就是这些老王爷早已不问政事,到时候好把握而已。然而,他却不像风珉致等人那般知道其中干系,因此这时见庄亲王态度如此强硬,顿时愣了半晌。他掌握着内廷的大半兵权不假,但若是真和这些人撕破脸,那即使下了所谓的传位懿旨,也难以取信百官。

无痕篇第九卷 江山 第二十八章 出击

    尽管口里说得轻松,但风无痕在勤政殿中却仍是有些坐立不安。由于怕惊动了萧云朝,因此他一应动作都是暗地里进行,就连陈令诚也不过是辗转送来了一张写有“顺”字的条子而已。风无痕也不敢轻易派出自己那两个影子侍卫,他身边的人手太少,因此不得不先把人聚在此地再作谋划。不过,所幸勤政殿中还有自己的小伙房,萧云朝也并未断了时蔬和肉食供应,因此里头的众人还不虑有挨饿的风险。然而,谁都不知道这日子还会维持多久,毕竟,萧云朝的心意已经很清楚,他是要铁心谋逆了。

    这一日,始终在观察外头情势的冥绝突然急匆匆地奔了进来,弯腰行了礼之后便奏报道:“皇上,外头的侍卫和禁军似乎在换防。”

    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顿时让众人都是一惊,这几天他们看得分明,外头的那些侍卫和禁军都是轮班看守,所有饭食都是送到此地,陈令诚先前能混出去,还不知是用了什么法子。叶风和廖随卿都是侍卫,因此也曾分辨过外头的一应人等,最终却发觉只有几个稍微眼熟一点的。仅从这一点,风无痕便已然断定,外间的守卫都是萧云朝的心腹,因此才少有和自己接触的机会。

    “皇上,机会难得,是否要趁机混出去?”冥绝见众人都在发怔,便主动建议道,“宫里的大部分侍卫应该不过是受人蒙蔽而已,只要皇上出面,他们一定会俯首称臣。”他少有说这么多话,立时激来旁人的不少目光。

    “还是不要冒险。”海若欣摇摇头道,“皇上万金之躯,先头野蜂那档子事情已是出了纰漏,眼下还是再等等吧。”她这话说完,一旁的仇庆源便低下了头,脸上掠过一丝尴尬和痛悔。

    “唔,再观察一阵吧。”风无痕也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闯出什么祸事,因此准备坐观其变。“不过,朕倒是觉得这一次换防有蹊跷,毕竟先前这几天都未曾有过此事,就只有萧云朝派人来打探过一次朕的病情而已。会不会是暗中窥伺的人也准备动手了?”他的脸色立刻阴沉了下来,显然是虑到了其中干碍。

    其他人闻言都是一怔,随即便露出了凝重之色,须知他们时刻提防着那些暗中潜伏的人,就是为了到时能够一网打尽。“皇上的意思是说,事机可能有变?”叶风试探地问了一句,“那是否要派一人设法混出去探一个究竟?”

    风无痕刚要发话,却见小方子突然冲了进来,脸色铁青地道:“皇上,大事不好,有人欲图闯宫!”他见众人都是一愣,连忙一五一十地解释了一番。原来,换防不过到了一半,那批新来的侍卫中便有几人趁人不备冲入了勤政殿,却被起先就守在门口的那些人挡了下来。小方子隐在暗处观察了一阵,意外发觉来人似乎都经过乔装打扮,因此匆忙过来奏报。

    “叶风,廖随卿,你们两个过去帮忙,设法把人擒下!”风无痕也感到一阵奇怪,便立刻下令道,两人立刻应声而去,冥绝告罪一声,最后也跟了出去。海若欣却不由担心地看了丈夫一眼,本该是最安全的皇城骤然之间频频有事,传扬出去无疑是天大的笑柄,因此不论最终结果如何,这段经过都是必须好生隐藏起来的。即便是处置萧云朝,也难以用伪造懿旨,私闯禁苑这样的罪名。

    一刻钟后,外头的换防终于完成了。然而,出乎众人意料的是,那几个闯宫的侍卫中竟夹杂着徐春书,这番变故连风无痕也颇觉奇怪。徐春书见皇帝安然无恙,自然也是大喜,一颗虚悬已久的心终于落了实地。风无痕待问得徐春书事情经过之后,方才得知萧云朝假太后懿旨将一众王公大臣请到了慈宁宫,顿时心绪大乱。此时此刻,他怎会不知对方在打什么主意,可是,外头守备森严,他该如何出去?

    突然,外头传来了一阵爽朗的笑声,众人不由为这等御前失仪的行为皱起了眉头。风无痕却是片刻就分辨出了来人,立刻大喜过望地向外跨出了几步。果然,冥绝面无表情地跟在一身戎装的陈令诚后头,两人一前一后地走了进来。

    “微臣不负皇上所望,已经让人解除了勤政殿的危机。”陈令诚俯身行礼道,“所幸凌仁杰他们先前都不过是被软禁,所以解救他们没费多大功夫。微臣又拿住了萧云朝在侍卫处驻扎的几个心腹,从他们的手中查获了伪懿旨,依样画葫芦地伪造了一份,这才有了先前的换防。如今萧云朝他们都聚集在慈宁宫,想来别人也会忍不住动手,皇上正好可以一网打尽。”

    陈令诚的解围无疑是雪中送炭,本来还计较着如何脱困的众人立刻便翻转了局势。陈令诚说得虽然是轻描淡写,但谁都知道,萧云朝既然有那么大的把握,恐怕就不是轻而易举能摆平那些侍卫的。只看陈令诚一身戎装上的几处暗渍,他们便可以断定,这一次的及时解围不知费了他多少心血。

    “陈老辛苦了。”风无痕亲自将其扶起,一字一句地道,“这些年来,若非你鞍前马后的劳顿,朕也不会有今日。好了,朕也不多说废话,如今既然大势已定,那我们便不能在此地磨时间。慈宁宫那边的守备怎样,有多少人?”

    陈令诚只是微微一笑,仿佛不为皇帝的言语所动,但内心却是有些悸动。待听得后面那句话后,他沉吟一阵,方才答话道:“皇上,慈宁宫如今乃是萧云朝发号施令之所,因此聚集了不少人,依微臣看来,强攻并非上策,毕竟里头的王公大臣几乎都是手无寸铁的。微臣已经先行令人取下皇宫的诸道大门,如果内中有什么不妥,只要皇上一道旨意令他们入宫勤王,那最终胜算便有九成。当然,这只能是没法子时采取的最后手段。”

    徐春书立时眼睛一亮,而风无痕也点头赞道:“陈老考虑得确实周到,唔,那现在换防后的那些侍卫如何,都已经缴械了么?”一想到这些人奉了萧云朝之命封锁了勤政殿,他就觉得心中腻味。没有什么事情比臣下背叛更严重,毕竟,一想到宫中侍卫居然会协从谋逆,他就有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那是当然,不过还是费了一些功夫才完成的。”陈令诚当然知道风无痕的心意,又出言劝慰道,“皇上,这些人中仅有少数是萧云朝的心腹,不少都是被所谓的太后懿旨所欺骗。须知当时皇上染病在床,他们当然不可能违抗懿旨,再加上萧云朝又是领侍卫内大臣,他们还有别的选择么?连海大人也被软禁在了侍卫处,他们又上哪里置疑懿旨的真假?”陈令诚可不希望风无痕因此一役而怀疑所有人,因此不得不苦心劝谏。

    “朕明白了,多谢陈老提醒,就照你的意思吧。”风无痕突然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脸上又重现了久违的真心笑意,“子煦不要在这里耽搁了,待会你就设法先出去整备人马以备不时之需。朕这里就先和皇后他们去慈宁宫。不过,先看一场好戏也不坏。”说到这里,他不由想起了海若欣先前报上的喜讯,又朝她的小腹瞥了一眼,显然有些担忧。

    “皇上,还是社稷为重,臣妾不过是刚刚有孕,不碍事的。”海若欣一见丈夫的表情怅然,立刻便不以为然地道,“时间紧迫,我们还是快赶过去吧!”

    风无痕深深凝视了妻子一眼,这才郑重地点点头,确实,和即将到来的冲突相比,其他事情都只能放在一边,而海若欣作为皇后,自有她到场的必要。不过,众人并无意穿着朝服大摇大摆地过去,因此小方子准备好一身皇帝皇后的常服作预备之后,他们便换上了一身侍卫装束朝慈宁宫赶去。

    慈宁宫中的气氛也早已变得无比剧烈,在庄亲王风怀起表示反对之后,青郡王风怀德和肃郡王风怀引也先后出言反驳,使得一旁的风珉致等人也大为讶异。他们都隐隐约约知道几位老王爷的立场,自然不会想当然地认为这些人是忠心耿耿,反而愈加怀疑背后的名堂。不过,他们的沉默反而更加激怒了萧云朝,他万万没有想到,在自己掌握了大局的情势下,居然会有人置疑他的权威,这无疑是一种藐视。

    “诸位王爷真是好大的胆子!”萧云朝突然怒斥道,“我不过是代传太后旨意,你们就这样大放厥词,真是欺人太甚!我既然有心召各位前来议事,自然是已经得了太后允准,所谓矫诏之说,实在是虚妄之词!”说到这里,他便轻轻击掌三下,只见一队全副武装的侍卫立刻从偏殿冲了出来,一个个满脸煞气,仿佛是已经做好了冲击的准备。

    底下的三拨人不由都变了脸色,不同得是,风无候和风无伤始终一言不发,是典型的看好戏那一型,而庄亲王等人先前则是最活跃的,此时却面带不屑,仿佛对可能的杀戮威逼并不担心。倒是风珉致心中担忧不已,他因为病痛而错过了先前皇后的召见,因此对皇帝的病情并不甚了解,此刻,他见萧云朝如此嚣张,顿觉心情愈发沉重。

无痕篇第九卷 江山 第二十九章 黄雀

    萧云朝盛气凌人地看着底下的诸人,笑吟吟地道:“各位,我本不想用强,但你们执意不识相,我也就没法子了。”他装出一副痛心疾首,无可奈何的模样道,“太后前些日子身体不适,因此才无法会见大家,可是居然有人利用此为幌子,置疑太后的懿旨真伪,其用心可诛!”他狠狠地瞪了庄亲王等人一眼,这才止住了言语,仿佛在等着阶下诸人的反应。

    然而,让他失望得是,风珉致等人倒也罢了,可就连庄亲王风怀起那四人也是一脸的若无其事,仿佛并未感到刀刃加身的威力。觉察到一丝不对劲的萧云朝顿时有一种大势不妙的感觉,不过,他自忖计算得极其周密,因此片刻便将这种奇怪的情绪丢在脑后。

    “各位倘若在不发话,我就当各位默认了!”事到如今,萧云朝也想尽快定下局势,因此迫不及待地继续道。

    “萧大人未免操之过急了!”庄亲王风怀起微微一笑,向前踏出了一步,“太后不过是为你所胁持,这才写下了那道语意含糊的诏书,你想用这些来蒙骗群臣,也实在太小看了我等。”他看也不看周围虎视眈眈的侍卫,含笑示意青郡王风怀德取出一卷薄纸,这才开口道,“若说是所谓传位诏书,本王倒是有真货色,比起萧大人那骗三岁小孩的玩意,这可是先帝留下的货真价实的另一道遗命!”

    风怀起这话一出,除了他身边的三个王爷,其他人都是脸色大变,风珉致更是几乎支撑不住身子。然而,在这个节骨眼上又出了一道所谓遗命,谁都知道局势已经完全脱出了众人掌控,因此都有乱了方寸的感觉。

    萧云朝恶狠狠地盯着风怀起手中的物事,半晌才发出一阵狂笑。倏地,他止住了笑声,面色狰狞地道:“庄亲王,我不管你那些悖语是真是假,今日,你若是不从,就休想从此殿中走出。还有,你假造先帝遗命罪证确凿,即便是皇上,也不会饶过你……”他毕竟是思绪一乱,因此一堆话中竟是自相矛盾,语意含糊。

    即便陈令诚等人精心伪造的萧云朝手令极为逼真,但凌仁杰等人接管慈宁宫防务还是颇费了些功夫。不过,配合着陈令诚自制的奇特熏香,他们最终还是控制了几个为首者,继而悄无声息地将宫中为萧云朝所制的最后一块地盘握在了手中。不过,他们并没有想到,慈宁宫西边还伏有一支侍卫,这些人便是隶属于风无凛的暗棋,此时此刻,风寰宇父子俩已经身在慈宁宫,自然没有料到外界会突然有这么大的变化。

    肃郡王风怀引仍是一副悠悠然的表情,“萧大人,狐狸尾巴这么快就露出来了,你的耐心实在差了些!”他也不管对方青筋毕露,怒火满面的神情,自顾自地说,“可惜,你无皇命擅自动用宫中侍卫,所犯之罪足可株连九族!”他突然暴喝道,“你们还不动手!”

    其他人被他突如其来的一句话惊得一愣,此时,变故乍起,只见两条黑影突然出现,一前一后朝萧云朝袭去。萧云朝本是自忖在慈宁宫中安全无虞,诸王公大臣又都是不通武功之辈,因此防范之心一直不强。这时突遭袭击,他便慌了阵脚,堪堪移出一步,他便感觉到脖颈处抵了一柄冰凉的利刃,顿时止住了脚步,额上的冷汗也不禁一颗颗沁了出来。

    风珉致等人也被这一遭突袭震得惊骇欲绝,庄亲王等人竟有如此能耐,须知在慈宁宫中伏下心腹乃是大不敬的罪名,这四人敢冒天下之大不韪,足可见其用心。风珉致强自镇定心神,出口斥道:“风怀起,你居然敢买通慈宁宫中的人,未免太大胆了吧?太后慈驾就在寝殿养病,若是惊动了她,你可吃罪不起,还不喝令你的人放下手中兵刃?”

    “该放下兵刃的是这些意图谋逆的侍卫吧?”那个用匕首死死抵住萧云朝颈部的黑衣人冷笑道,“珉亲王未免太过迂腐,此人屡屡要挟各位,你居然还要放了他,难道就不怕放虎归山么?”他冰冷的目光一一扫过那些侍卫,突然喝令道,“你们全都放下兵刃,通通退出慈宁宫,否则我便杀了他!”

    那些侍卫闻言不由面面相觑,他们事先都奉了萧云朝严命,因此便犹豫了好一阵子。直到那黑衣人恶意地用匕首在萧云朝颈部比划了几下之后,吓破胆的萧云朝在结结巴巴地吩咐道:“你们,你们全都退出去!”

    萧云朝又偷眼看了胁持自己的黑衣人一眼,顿时被他阴冷冰寒的神色吓了一跳,好半晌才出言笼络道:“这位壮士,你若是放了我,我保证你将来的荣华富贵。这些老王爷都是些无权无势的货色,你跟着他们有什么出息,不若……”

    他的话还没说完,那黑衣人便不屑地瞟了他一眼,手中的匕首更进一步,萧云朝顿时感到颈部一阵剧痛,随后便觉一阵热流滚滚而下。他哪曾有过这样的经历,头一歪便晕了过去。“没用的家伙!”黑衣人随手将手中匕首一扔,示意另一人扶住这位地位尊贵的国戚,两人这才转身走到了庄亲王等人身边。

    “珉亲王,大势已定,这个跳梁小丑的阴谋已经破灭,您老人家就不用再操心了!”庄亲王风怀起终于吁出了一口气,躬身朝风珉致一揖道,“您老人家乃是皇族尊长,应当识得先帝笔迹和玺印,这份遗命是真是假,珉亲王不妨验看一二。”

    风珉致疑惑地接过那卷薄纸,只展开一看便脸色大变。他跟随宛烈皇帝风寰照多年,深知这位君主遣词造句的习惯,此时见其中字里行间的意思和末了盖着的小玺,他已是信了八成。然而,这份遗命的关碍太大,不仅牵涉到当今皇帝,而且内容委实惊人,即便他在朝中身份尊贵无人可比,此刻也犯了难。

    鲍华晟却不管什么遗命不遗命的,他挺直身子冷笑道:“庄亲王今日的准备未免太充分了,又是在慈宁宫中埋伏人手,又是请出所谓先帝遗命的,用心真是‘可嘉’啊!”他刻意加重了最后一句话的语气,见对方果然神色一变,便又趁热打铁道,“即便先帝真有遗命,此时皇上仍在,所谓的传位诏书便不可行,更何况这份东西的真假尚未可知。”他转头对风珉致道,“珉亲王,凡是先帝草拟的旨意,皇史宬中都必有存档,到时只要核对过后便知真伪。”

    风珉致暗道自己糊涂,刚要开口,就听肃郡王风怀引在一旁插话道:“鲍大人此言差矣,方才萧云朝的话你应该听清楚了,皇上是被毒蜂蛰伤,因此早早议定储君,便可安江山社稷。皇上卧病的这几日,朝中事务已是堆积了不少,再加上恩科学子还在翘首企盼发榜之日,若是不能及早定下新君,又怎能安定民心?”他略略顿了一顿,又继续道,“再者,这是先帝密旨,万一皇史宬当时未来得及存档,难道以珉亲王的多年见识,也分辨不出其真伪么?”

    风怀引平日始终韬光养晦,此时一番有理有据的话说出来,顿时让其他人有一种无从反驳的感觉。不过,殿外突然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先帝在位时,草拟的密旨大多经过我的手笔,为何我从来不知还有这样的旨意?”

    慈宁宫内诸人闻言都是一愣,风珉致却是心中大喜,他们回头望去,只见一个须发间都是苍白一片的老人缓慢地踱了进来,面色沉静如水,正是许久未见的海观羽。和风珉致等人的惊喜交加不同,庄亲王那边六人却情不自禁地交换了一个眼色。他们都是知道内情的人,海观羽明明被萧云朝软禁在侍卫处,又怎会脱困赶到慈宁宫?再说了,外头都是萧云朝身边那些退出去的侍卫,又怎会轻易放人进来?

    海观羽慢吞吞地众人拱手作了一揖,便毫不客气地站到了正殿中央。“如今尚未传来任何有关皇上病情的消息,诸位王爷就开始迫不及待了,真真是令我这位老臣好奇得很。”他仍旧是不紧不慢地道,“先帝乃是极守祖宗规矩的人,即使有密旨赐人,也想来在皇史宬中以密档储存,就是为了将来能便于核对,又怎会有肃郡王所说的可能?诸位王爷,伪造先帝密旨是什么罪名,你们应该心中有数!”

    隐身在一旁假充风怀起侍者的风寰宇父子俩眼中厉芒一闪,不约而同地动了杀机。然而,他们都清楚,在场的那些官员都是朝中重臣,尽管他们俩可以轻易将这些人全都杀了,但对于控制朝政来说却有说不出的麻烦。当下,父子俩交换了一个眼色,便决定动用那些暗伏在不远处的精锐。只听风寰宇突然仰天长啸,阵阵声浪刺得殿上诸人头晕目眩,身体本就虚弱的海观羽和风珉致竟不由瘫软在地。

    PS:起点速度暴慢,我只得尽早上传,谁知道回家会咋样。

无痕篇第九卷 江山 第三十章 交锋

    正在外面收拾残局的风无痕等人也被那阵突如其来的长啸惊得一愣,至于冥绝的脸上则显露出了浓浓的战意。刚才殿中退出来的侍卫已经让他们应付得手忙脚乱,好半晌才制伏了这些人。而现在一问出里头混乱的情形,就又来了这么一遭,实在让他们觉得头痛。海若欣一想到已经进入慈宁宫的爷爷,脸上便露出了几许忧色,然而,这股忧色很快就被震惊代替。

    只见不远处突然奔来一群身着整齐侍卫服色的人,手中全都执着明晃晃的利刃,竟是朝这个方向冲杀过来。“不好!原来对方也有埋伏。”陈令诚恼怒地抱怨了一声,他身旁的凌仁杰便立刻下令所属侍卫迎击。然而,他们事先擒下了不少萧云朝的部属,此时此刻,若要看押他们,人手便有些不够了。

    风无痕扫了一眼那些为虎作伥的侍卫一眼,目光中闪现出一缕复杂的神色,然而,不过是须臾之间,他便作出了决定。“把他们都杀了,朕的宫里,不需要这样没有忠心的货色!”廖随卿等人闻言不由一愣,但他们本就不是心肠软的人,再加上这些侍卫中都是些面生的人,协从谋逆又是该诛的大罪,当下便一刀一个,慈宁宫前顿时血腥一片。海若欣毕竟是女流之辈,见此惨状不由别转了头去,一把抓住风无痕的肩膀,深深地把头埋了进去。风无痕只是微微闭上了眼睛,随即便立刻瞪大了双目,厉声喝道:“料理完他们,你们也上前迎击,朕的安危就全靠你们了!”

    那些冲来的侍卫见这边的人竟然陷入了自相残杀,不由都是一愣,步子便慢了几分。这样一来,凌仁杰所率的侍卫便正好迎击了上去。陈令诚自忖已经惊动了慈宁宫里的人,只得抓了一个侍卫低声吩咐了几句,自己当先往慈宁宫中掠去。风无痕见状立刻想起太后萧氏仍在其中,里头情况莫测,便咬咬牙让冥绝和小方子跟着,自己和海若欣一前一后朝慈宁宫正殿行去。

    风寰宇父子俩都是耳目清明的人,一听到外边响起阵阵惨叫,他们便省到事机有变。不过,他们立刻发现风珉致等人也是一脸迷糊的模样,心中便又存了一丝侥幸。风无凛脱手将萧云朝往阶上一扔,便往后殿奔去,此时此刻,只要能拿住太后萧氏,不管有什么变故都能稳占上风。风寰宇自然知道儿子的心意,身形一动便出现在风珉致等人身边,出手将这些人全都制住。此时此刻,他有人质在手,心中也就安定多了,因此昂然立在正殿中央,显得极为镇定。庄亲王四人知道今次难以善了,便都往风寰宇身边靠了几步,脸色却极为难看。

    风珉致和海观羽见此景况,立刻交换了一个眼色,他们都是知道当年那桩公案的人,此时此刻立刻察觉到了那黑衣人的身份。只是,风寰宇这个名字关碍太大,他们势必不能将此公诸于众。

    “诸位王爷,你们难道就真的要在叛逆这一条道上走到底么?”海观羽仍想做一次最后的努力,毕竟,风寰宇能收买他们,不过是许了颇多好处,因此这些王爷应该不会死心塌地跟随于那个人,“外边许久未曾有人冲进来,你们应该知道情势如何,为何还要负隅顽抗?还是罢手吧,你们都是皇族中人,只要肯服罪,皇上不会为难你们的。”

    “笑话,本座可以肯定,只要他们低头认罪,那就是一杯毒酒赐死的结局!”风寰宇冷笑道,“海观羽,你不用劝说他们了,跟着本座,他们至少还有享用荣华富贵的机会。再说了,本座就不信皇帝会不在乎你们这些重臣。哼,你们之中少了任何一个,他都休想镇住朝局!”

    “阁下说对了,朕确实不会抛弃这些朝廷重臣!”殿外突然响起了一个平静的声音,“萧云朝自作孽,不想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为阁下所趁却连累了这些无辜之人。不过,只要朕还活着,你们就休想得逞!”

    海观羽和风珉致一听到那个熟悉的声音,顿时瘫软在地,这些天来,他们一个在宫里,一个在宫外,无时不刻都在担惊受怕,此刻终于如释重负。只见风无痕和海若欣一前一后地走进殿来,脸上都凝满了寒霜。

    “哼,没想到你洪福齐天,居然能躲过毒蜂之祸,真不知是风寰照在保佑你还是你的运势太强!”风寰宇冷哼一声,言语中也丝毫没有恭敬之意,“不过,即便你能掌握宫中局势,也不可能轻易成功!本座得不到的东西,他人也休想得到!”他伸手一抹腰间,只见一柄亮若秋水般的软剑倏地伸展开来,剑尖直指地上那六个人。

    凌仁杰从未想到那些陌生的侍卫会有这么强的攻击力,为了以防万一,他这次带来的都是一等一的好手,可几个照面下来,被人撂倒在地的居然有十数人。不仅如此,对方的韧劲也实在顽强,不管身上有多少伤口,只要一息尚存,便会拼死杀敌,他有不少得力部属便是重伤在对方的临死一击下。

    不过,好在人多势众,先前又有侍卫去找了援兵,不过一盏茶功夫,远处便又多了几十名侍卫的身影,为首的正是一等侍卫张金荣和彭飞越。多了这些生力军,凌仁杰便轻松多了,饶是如此,待到清理干净剩余的敌人,他的身上也已经是血迹斑斑。

    “皇上和皇后呢?”前来驰援的两人急匆匆地问道。

    凌仁杰先是一呆,随即便想到自己在冲杀时,曾经看到帝后几人进了慈宁宫,连忙一指身后的大殿。“皇上和皇后应该进了慈宁宫,不过,我们最好在外头候着,冥绝和陈老他们已经进去了。里头的情势乱得很,我们若是胡乱冲进去护驾,恐怕只会把事情搅得更加不可收拾。刚才那阵长啸声非比寻常,对方中有高手隐伏……”

    张金荣和彭飞越亦是先前跟随风无痕的八侍卫之二,此时听得皇帝只带了几个人便进了慈宁宫,哪里忍得住焦急情绪,不管三七二十一就要往里头冲,却在凌仁杰死死拦住。最后,实在无法可想的凌仁杰只得令属下全力护持住慈宁宫,自己却带着两人往后殿掩去。在他看来,此刻去前殿费力不讨好,还不若从太后萧氏入手。

    风无凛和陈令诚几乎是先后冲进了萧氏寝殿,两条迅疾无伦的人影顿时把柔萍惊得大叫起来。不过,眼尖的萧氏立刻发现了陈令诚,便示意柔萍退到自己身边,略带不安地看着眼前的两人。风无凛当然认得陈令诚这个太医院副医正,然而,他却从来不知对方身负武学,因此难掩脸上的惊骇之色。此时此刻,他也无暇深究其中奥妙,直截了当地往萧氏所在扑去,欲图抢在对方之前先截住人质。

    不过,陈令诚的动作却并不比他慢,一个旋身便抢在了风无凛前面,竟是正撼对方来袭。两掌交击之时,只听噗地一声脆响,两人竟同时后退了一步。试出对方武功并不逊于己的风无凛顿时更加焦急,只调息了片刻便揉身再上,有如旋风般的掌影铺天盖地朝陈令诚袭去。事到如今,他也顾不上是否会误伤到后头的萧氏了,只要能擒到一个活人,他就算大功告成。

    不过,风无凛注定要失望了,在如潮水的攻势下,陈令诚有如泰山般岿然不动,牢牢挡在了萧氏的前面,连挡带消地划去了他的漫天掌影。这还不算,不管他的攻击如何诡异,陈令诚都能用各种匪夷所思的手法加以挡格,甚至常常原封不动地奉还回来。面对这样一个棘手的敌人,换作平常,风无凛也许还会觉得兴奋,此时却愈加焦躁,手上的攻势间便有露出了些许破绽。

    瞬息间,风无凛又察觉到了外头的一阵脚步声,脸色立时一变。趁他分心的时候,陈令诚立刻突破了他的掌影,重重地一掌击在他的肩部,却不防狡猾的风无凛一按腰间,只见一阵绚丽的剑光之后,陈令诚的右臂便鲜血淋漓。

    “老家伙,别以为我只会徒手作战!”风无凛冷笑道,他正要再度出手,就见三条人影急速冲了进来,领头的正是凌仁杰。见此情势,风无凛自忖讨不得好去,立刻投下一颗物事,一阵烟雾顿时在室内弥漫开来。凌仁杰三人立刻避开了去,陈令诚却朝萧氏那边走近了几步,牢牢地将这位太后护在身后。果然,仍不死心的风无凛持剑上前,又和陈令诚交换了两招后方才不甘心地遁去。

    待到烟雾散去,凌仁杰立刻失声惊呼道:“陈老!”也难怪他失态,陈令诚的右臂已然全是鲜血,看上去伤痕密布,煞是可怖。萧氏也极少亲眼见血,此时便有些头晕目眩,亏得柔萍强打精神在旁边扶着,这才勉强直起了身体。陈令诚却只是毫不在乎地骈指点穴止血,又随意扯下衣襟一角包扎了一下,这才转身行礼道:“太后恕罪,先前让您受惊了!”

无痕篇第九卷 江山 第三十一章 乱战

    风寰宇一见风无痕和海若欣一起进殿,便知道大势已去。风无凛在外头布置的那些人都并非庸手,而且多年隐伏极为不易,此刻全军覆没已是了然的结局。想到自己多年处心积虑地报复,他不由仰天狂笑,剑尖却仍然一动不动地指着那边的六人,隐隐间流露着一种傲人的杀气。

    “能从毒蜂中逃得性命,你还真是洪福齐天啊!”风寰宇倏地止住了笑声,出言讥讽道,“要本座说,你们父子俩可以说是把凌云的国运都占全了,居然这般细密的筹划都无法取你性命。本座苦苦隐伏了几十年,就是为了等待今天,风无痕,你莫要以为已经胜券在握,只要能杀了你,外头的那些侍卫本座还不放在眼中!”

    风无痕顿时大怒,但是,眼前的人他虽是第一次得见,却一丁点都不敢小觑。莫说风寰宇当年曾经在先帝夺嫡时立下赫赫功劳,就说是他藏匿多年的隐忍功夫,也足见此人的心计。“阁下不必用激将之法,你就算武功再高,双拳难抵四手,外头围着的侍卫何止数百,你休想轻易脱身。阁下先是怂恿萧云朝反叛,后是扣押朕的肱骨重臣,罪无可恕,若是束手就擒,朕还可留你全尸,否则,朕绝不会轻易饶过你这等逆臣贼子!”

    风寰宇闻言不由哑然失笑,“这等言语还真是像你父亲当年,色厉内荏得很。”他的剑尖又逼近了一点,直挺挺地指着海观羽的咽喉,“此人乃是你那皇后的亲爷爷,若是本座一个不小心伤了他,你又该如何面对百官?唔,让本座想想,你大概会说,‘海大人忠心为国,以身代朕受剑,丧身于逆臣贼子之手’?哈哈哈哈,这等冠冕堂皇的说辞,还真是符合你们父子的心性!”自知难以全身而退的风寰宇反复撩拨对方的心绪,欲图撕开一个突破口。

    海若欣闻言神色一连数变,最终却仍旧恢复了若无其事的表情。“你不必出言讥讽,爷爷一向忠心为国,到时能得皇上如此品评,自然只有含笑九泉的道理。反倒是阁下一意撩拨,是否有心无胆?”她见风寰宇神色微动,又刺了一句,“若是阁下不动这些元老重臣,兴许还能留下一条活路,若是你伤了任何一人,恐怕就是碎尸万段也难以赎罪!”她眼中寒光一闪,右手轻轻拉了拉风无痕的袖子,显然是示意他动用杀手锏。

    风无痕微微点头,神念便指使那两个影子侍卫出手。然而,风寰宇显然早有准备,只见他一个滑步跃入那六人中间,脚尖轻轻一拨,便在自己身前铸起了一道人身屏障。“风无痕,你不要忘了,你身边有些什么人,本座心中有数得很。你今日只要杀不了我,以后也休想有安宁!哈哈哈哈,就像你父亲永远无法安睡一样,本座将永远缠着你!”风寰宇已是抱着两败俱伤的决心,须知他能够在当年的情势下隐遁无踪,也自然想再度从皇宫中突出重围

    两个影子侍卫显然也并非万能的,他们见风寰宇用六人的身体倚为屏障,顿时有一种无从下手的感觉。不过,他们锐利无比的杀气仍然突了进去,使得大殿中的气氛愈加紧张。冥绝也冷哼一声跨上前一步,牢牢地护在了风无痕跟前。他何尝不知道其中厉害,眼前的男人光是立着就有这等气势,枉论真的动手。尽管往日自负武力,当冥绝心中已经了然,今日一战,怕是不知道有几个人能活下来。

    萧云朝无巧不巧地在这个时候苏醒了过来,第一眼就瞧见了风无痕的身影,顿时惊骇欲绝。他见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那个神秘男子身上,立刻佯装昏厥,但那些话语却听得无比清楚。今次赌输的结果如何,他的心中已如明镜般了然,可是,泼出去的水再也无法收回,只看皇帝眼中熊熊怒火和几个老王爷暧昧的态度,萧云朝便已知晓,自己今次哪怕侥幸功成,也是为他人作嫁衣裳。想到自己的轻举妄动使得萧家要遭灭顶之灾,他顿时有如毒蛇噬心般苦痛,因此,他更是不敢妄动。对于此刻的他来说,机会只有一次,转瞬即逝。

    风寰宇突然赶到背脊一片冰寒,随即拉着身边众人往中间退了两步,果然,他刚刚一动,一条人影便出现在大殿的内角,正是刚刚安顿完太后萧氏的陈令诚。只见他右臂上血迹斑斑,脸色却只是微微发白,人却是仍旧精神得很。他死死地钉在风寰宇后头五步远的地方,遥遥朝皇帝拱手为礼道:“托皇上洪福,太后安然无恙,那贼子中了老夫一掌,现下凌仁杰他们正缠着他……”

    话音刚落,风寰宇便脸色大变,只是见到陈令诚的那一刻,他便察觉到了一丝更深层次的东西,果然,就是此人又坏了他的好事。风寰宇脸现怨毒之色,一字一句地道:“好,好!想不到宫中还有能伤他之人,真真是藏龙卧虎,无可限量啊!”

    岂料陈令诚本就是个口舌利索的人,不待他说完便又刺道:“阁下就少往脸上贴金了,就凭那人的三脚猫功夫,拳脚不行就暗中动刀动剑的,老夫还不放在眼中。刚才出来的时候,他便支撑不住了,此刻恐怕早已死得僵硬了也说不定!”陈令诚有心撩拨对方的反应,因此不惜夸大其词,然而却假话中藏着真话,虚虚实实难以分辨。

    风寰宇原本坚实的心防终于出现了一缕空隙,他与风无凛分别多年,自然万分珍惜这个儿子,此刻乍听得对方毫不在乎地说出这种话,内心中已是深种了失败的种子。两个影子侍卫哪会放过这样的大好时机,突然厉啸一声,趁所有人分心的时候,突然鬼魅般地一左一右出现在风寰宇身侧,同时出手向其攻去。与此同时,陈令诚也丝毫不敢怠慢,几步冲近风寰宇身侧,两手各执一人,直接将其抛掷了出去,然后如法炮制又是两人,待到他还想进一步动作时,却突听得耳边一阵阴恻恻的笑容,立刻侧身躲了过去。

    地上的越千繁和何蔚涛原本还庆幸能够逃得生天,此时见那神秘黑衣人直接朝两人扑来,顿时闭上了眼睛。他们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深知此刻情势的诡异难辨,见陈令诚一招失手,便都有了一死的准备,只是万难甘心而已。天无绝人之路,就在两人闭目等死之际,一个黑影突然出现在两人跟前,脚尖一勾一挑,已是把他们拨向了远处,一双肉掌却毫不畏惧地朝眼前的大敌击去。

    尽管混战开始不过片刻功夫,但场中局势已是大变,再加上从慈宁宫外边又进来了几个身手不凡的一等侍卫,因此风无痕和海若欣身前已是护持有不少人。谁都没料到,刚才还为那黑衣人所胁持的六位重臣在须臾间竟然都脱困而出,几个侍卫不过愣了一下便扑上前去,忍着头顶的点点剑光护在几位重臣身前,硬是把人抢了回来。饶是他们动作飞快,也难抵风寰宇快剑之威,身上顿时都是鲜血淋漓。

    风无痕稍稍放下一点心,凝神朝场中看去,只见两个影子侍卫、陈令诚和冥绝四条人影交织在一起,将风寰宇围在当中,但仍无法阻住那无处不见的剑光。交手十几招下来,慈宁宫中铺地的金砖和四周的柱墙上,已是多了一道道可怖的痕迹。在刀光剑影当中,只有一个委顿在地的黑影,正是先前被人抛下的萧云朝,然而,在这等场合中,谁都知道,这位曾经的尊贵国舅已经再无幸理。

    风寰宇已是几乎将剑法激发到了十成,却仍难阻眼前四人联手之力。身在凌云皇室,他当然知道所谓影子侍卫的威力,那两个人也许不是天下最强的,耐力却是最为持久,甚至可以三日三夜不眠不休。再加上无人见过他们的真面目,他甚至曾经怀疑过那两人根本就并非活物。然而,身处战阵之中,即便他这十几年来再勤勉,也免不了受伤流血。也不知皇帝身边的另两人究竟是如何习练的,配合居然极为默契,一个是匕掌并用,另一个则是浑身上下机关不绝,时不时会从掌上发出一股异香或是其他奇味,往往使得风寰宇只能选择闭气。

    久战无果的风寰宇不免有些心浮气燥,脚下的步法也有些乱了起来,那四人实在逼得过紧,因此他在掠过地上的萧云朝身侧时,不由被绊了一个踉跄。围攻的四人同时眼前一亮,二话没说就扑了上去,如此良机,若是辜负了岂不白费心思?可是,变故乍起,地上突然闪现出一缕极为明亮的刀光,只见众人以为必死的萧云朝突然坐起身来,一柄匕首深深没入了风寰宇的小腹。

    被一个压根没想到的人暗算,风寰宇顿时勃然大怒,因此对着萧云朝就是狠狠一脚。由于是含狠而出,脚上蕴藏的真力当然是非同小可,但诡异得是,萧云朝竟是直接以前胸而迎,只听一声闷响,他的身躯便顺着势头坠落在风无痕前方三步远的地方,口中已尽是鲜血。

无痕篇第九卷 江山 第三十二章 善后

    突如其来的这一遭让众人全都不由摒息止气,即便如此,萧云朝的暴起袭击还是让他们大为惊讶。几个忠心耿耿的侍卫更是紧紧护在了风无痕身前,唯恐萧云朝再来一手同样的。然而,风无痕眼中却闪现着复杂至极的光芒,聪明如他自然能想到对方此举的用意,如今萧云朝已是失去了所有筹码,即便此刻能逃得一条性命,将来也难免一个被诛九族的罪名。可是,他刚才却选择了临死前的一击,不能不说是明智之举。

    风无痕轻轻拨开了身边的侍卫,眼睛直视着底下的萧云朝,脸色却已并非刚才的冰冷。萧云朝惨白着脸抬起头来,露出了几许祈求之意,然而,风寰宇那一击非同小可,他只是挣扎了片刻便歪头逝去。直到临死,他的眼睛仍挣得大大的,显然是心事深重。

    “皇上!”海若欣不忍再看,紧紧地抱住丈夫的胳膊,死死地转过头去。她毕竟是大家千金,从小被宠溺惯的,何尝看过如此血腥的场面,因此脸色极为难看。风无痕却无暇看顾妻子,轻轻抚慰了她两句便把目光再度投向了场中。腹部插着一柄匕首的风寰宇显然已是落了完全的下风,不仅步法踉跄,就连招式也已经愈发无力,眼看便支持不了多久了。

    心有所悟的风无痕淡淡吩咐道:“走吧,这边就交给他们了!”一众人等不由一愣,随即便如蒙大赦地护着帝后和几位元老重臣退出了大殿。而那四个一意跟随风寰宇的老王爷,此时也跌跌撞撞地跟在了众人后面。他们已有了必死的觉悟,然而,他们却宁可被赐鸩酒,也不愿意留在那个有如黄泉杀场的慈宁宫里。无论是萧云朝的最后疯狂还是风寰宇的冷酷,都不是他们能够承受得起的。直到这个时候,他们才真正有了身为棋子的意识,身不由己,如今,他们不过是弃子和废子而已。

    直到众人出了慈宁宫,却仍然能听到里头的怒吼声和厮杀声,显然,困兽犹斗的风寰宇并不甘心如此就轻易失败。被人簇拥着脱离了斗场的风无痕一眼就看见了太后萧氏的身影,然而,此刻的萧氏再也没了往昔的镇定自若,那种气度仪表不知丢到了何处,身子依旧瑟缩不已。“太后,是朕的无能,让您受惊了!”风无痕上前躬身一礼,不无意外地发现了萧氏颓废黯然的神情。

    许久,萧氏才迸出了一句话:“里头怎么样了?”不过是几天没见,风无痕便发现母亲的无瑕肌肤上多了不少细微的皱纹,就连面色也是灰败不已。显然,这一次的变故来得太突然,让平日自负的萧氏深感痛楚。

    “他已经死了。”风无痕只是含糊地回应了一句,果然,萧氏顿感一阵摇摇欲坠,好容易才在柔萍的搀扶下稳住了身躯,但神情已似苍老了十年。风无痕深深叹了一口气,母亲虽然曾经下过决心让萧云朝退出重臣的行列,但绝没有算到过今天。毕竟他们是嫡亲兄妹,萧云朝这一死,对于萧氏来说是莫大的打击。然而,风无痕还能隐隐约约察觉到母亲痛楚下的那一点如释重负,今日的宫廷巨变非同小可,若是全然传出去,怕是会引起民心大乱,恐怕母亲萧氏想的还是按下此事吧?风无痕心底不由冷笑连连,但面上却仍旧是淡淡的神情。

    慈宁宫中的厮杀声突然渐渐变小了,风寰宇咬牙切齿的狂笑声和喝骂声仿佛就在片刻间无影无踪,风无痕终于露出了一丝如释重负的笑容。他可以肯定,那个和朝廷作对许久的罪魁祸首已经死了,没有人能在那四个人的围攻下生存,即便是武力绝世的风寰宇也不可能,否则,凌云的影子侍卫又怎能世代相传,永为帝王的影子?

    首先从殿中出来的是一脸冷肃的冥绝,然而,他身上那一道道横七竖八的伤口着实让人感到触目惊心,奇异的是,不少伤口尽管已经露出了森森白骨,却没有流出多少血珠,看上去极为可怖。冥绝后头的人却是陈令诚,只见这个年岁已经不小的老人满脸的疲惫,身上的伤口倒不像冥绝那般密布,只是精神似乎委顿了不少。一连两场大战,饶是陈令诚内功精深,此时也已经有些熬不住了。外头的那些侍卫全都用一种莫名的景仰目光看着这位太医院副医正,心底尽是殷羡和敬佩。

    倒是另两人始终不见踪影,然而,这些侍卫见风无痕只对陈令诚和冥绝安慰了几句,神色一如往常,便都知机地不敢多问,唯恐触了禁忌。直到将一干王公大臣都安顿完了,凌仁杰方才带着一群侍卫进了慈宁宫。这座往日平静祥和的宫殿如今却处处散发着血腥的气息,无论是墙壁还是地面,亦或是屋梁陈设,四处都是血迹,而最最可怕的则是地上那两具死相不一的尸体。

    凌仁杰沉吟片刻,便吩咐部属将两具尸体先行收敛。不管怎样,萧云朝毕竟是太后的哥哥,而另一人的身份也着实可疑,但这些都不是他这等牌名上的人应该管的事情。尽管知道那个神秘黑衣人已经死透了,但几个侍卫仍旧有些畏缩,他们的脑海中已经存满了此人悍不畏死的威势,因此怔了好一会才上前收尸。

    而在外边,尽管萧氏已然被一连串的变故惊得头晕目眩,却仍旧强打着精神等待着儿子。事到如今,她手里的筹码已经极为有限,何蔚涛本就是萧氏一党的中坚人物,而且由于其手腕高超,甚至可以说比萧云朝的影响力更大。只要她的皇帝儿子一下决心,善于审时度势的何蔚涛又怎会放过这更进一步的大好机会?

    她瞥了不安地站在一旁的柔萍,心中暗自苦笑。若非当日她曾经禁不住萧云朝为他的几个儿子苦苦求告所谓保命符,她才给了他一张盖着玺印的空白手谕,又岂会闹出今日的乱子,说来说去,一招不慎,满盘皆输,如今的她,除了倚仗身份和先帝留下的东西和儿子撕破脸力争,再没有别的路可走了。她不是那种甘于后宫寂寞的女人,风无痕也并非那种一味听母亲指使的儿子,两人间若是没有一丝权势的缓冲,所谓母慈子孝不过是笑话。

    柔萍一眼就瞥见了皇帝的身影,连忙轻声唤了主子一声,这才蹑手蹑脚地退了出去。今日之事着实莫测,她可不想惹祸上身。风无痕照旧请安事毕,母子俩便分坐两侧,谁也没有先开口。风无痕打量着母亲脸色,最终只得率先出言道:“太后,慈宁宫您怕是有一阵子不能住了,不说整修,就是那股味道也要月余才能散去。朕先前和皇后商量过了,您就先在坤宁宫安置,至于皇后则暂时退居钟粹宫,这样也好有个照应。”

    萧氏见儿子闭口不谈萧家之事,心中深深叹了一口气。她也懒得再遮遮掩掩地拐弯抹角,便直截了当地道:“你和皇后的意思都是好的,哀家也心领了。不过,哀家想知道,皇上究竟要如何处置萧氏满门?”她眼睛一眨不眨地直视着自己的儿子,满面的倦色突然无影无踪。

    “如今皇城大门尚未打开,谈不上处置不处置的。”风无痕冷笑一声,淡淡地答道,“太后还想朕如何处置,萧云朝逼宫之举并非只有一人见证,满宫的侍卫被他调得团团转,就算朕有心遮掩,国法天理何在?”他愈说愈怒,而后竟是狠狠地一掌拍在几案上,“凌云历朝历代,即便是废立也都循着正理,他倒好,拿着伪造的太后懿旨招摇撞骗,竟是完全把朕和群臣当作了傻子。就算他逼宫未成,但谋害朕在先,光是这一条就是不赦之罪!”

    “你既然这么说,就是有计较了。”萧氏并未被儿子的怒色吓退,反而露出了一个颇有深意的笑容,“那么,就是哀家先前那句话,你究竟想如何处置萧家满门?你是皇帝,就给哀家一个答复便是,此事本就由得你乾纲独断,群臣又怎敢在此事上有所进言?”

    “太后,你不要逼朕!”风无痕愈发觉得恼怒,因此神色间愈加冷淡,“萧云朝虽然最后倒戈一击立功赎罪,但毕竟仍有谋逆大罪在先。朕可以看在您的面上赦几个萧家人,但他的那几个儿子朕非杀不可!”

    “好,很好,那哀家问你,你是准备灭他的满门还是准备如何?他确实犯了弥天大罪,如果活着就是凌迟也不为过,但是,他毕竟是哀家的嫡亲哥哥,若是按着朝廷律例,那株连之罪评议下来,你是不是也要废黜了哀家这个太后?”萧氏步步紧逼,丝毫没有退让的意思,“皇帝,哀家不和你打诳语,你究竟想怎么着才能消了胸中的怨气?”

    风无痕只听母亲提到“废黜”二字,心中就不由悚然而惊。他自忖手中有先帝留下的遗旨,因此向来并不惧母亲有什么其他杀手锏,但此时却深深迷惑了。他知道先帝当年在立储时始终摇摆不定,选择了自己也不过是多年的考察再加上一时的机缘,可是,先帝对母亲的宠眷却是无人可以比拟的,保不准他留下了什么东西给母亲。想到这里,他原本就幽深的目光显得更加清冷,隐在袖中的左手也不由握紧了拳头,难道事到如今,他还有掣肘未曾消除么?

无痕篇第九卷 江山 第三十三章 算帐

    好不容易从深宫中脱身的风无凛避开了众多朝廷耳目,成功地潜入了唐府。事情到了这个份上,他当然不得不怀疑是这个女人捣得鬼。想到身陷重围的父亲,他的心顿时又沉了下去。尽管无数次告诉自己父亲不会轻易死去,但当他在萧氏寝殿面对那个所谓太医时,仍然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多年苦修,却在那人手中讨不到半点便宜,以至于仅以身免,他不得不承认这是他今生经历的最惨痛失败。

    “我道是谁,原来是无凛公子。”杜氏并没有因房中多了一个人而感到吃惊,“怎么,是不是大事已成,前来向我报讯的?”她并未回头,因此也没瞧见风无凛脸上铁青的神情。

    “唐夫人,你不要装蒜了!”风无凛突然低低地怒吼道,刻意换了称呼,“若非你在其中捣鬼,那狗皇帝又怎会安然无恙?父王如今生死未卜,难道这就是你想要的结果么?”

    杜氏浑身一震,不可思议地回过头来,手中的木梳已是悄然坠地。“你……你说什么?”尽管刻意压制,但她的话语中仍是带着一丝颤音,“不可能的,那毒蜂乃是货真价实的东西,又是天下至毒之物,又怎会毒不死他?”她突然想起了什么,脸色立时大变,“当时你父王说过,此事是萧云朝交给了宫里的一个侍卫操持,会不会那人变节?”

    风无凛冷哼一声,显然对杜氏的说辞并不满意,然而,他自忖观人之术并无差池,适才杜氏闻讯后那一瞬间的恍惚作不得假,因此疑心已是逝去了一半。“不管怎么说,这一次都是完全败了,我多年积下的家底毁于一旦,而父王能否逃出生天尚未可知。唐夫人,说来这一次就属你最为轻松,似乎是半点损伤都没有呢!”想到自己精心训练的那些侍卫竟然全毁,风无凛的怒气顿时又积攒了起来,言语之中仍然是口口声声的“唐夫人”,显然已经没有把杜氏再当作自己人。

    “无凛公子,这可是你们父子当初就计议好的,你现在不必在我面前抱怨,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若是真的事败,这也是天数,并非人力可以企及。”杜氏冷然一笑,又恢复了平静,“我和你父亲多年情分,不屑于追究你话中的讥讽,可是你若在我府上嚣张,便不要怪我不客气!今日我念你忧心你父安危,就不和你计较了,你走吧,宫中之事,我自会派人打探。当然,若是你自己有心,也可以冒险再进去,不过结果如何,你自己应该心中有数!”

    风无凛恨恨地瞪了这个女人一眼,一言不发地穿窗而去。眼下,他在朝中的底子几乎尽除,所幸父亲的江湖班底仍在,那些杀手刺客还是有着极强的威慑力。可是,在宫中厮混多年的他明白一个道理,仅仅靠这些暗地里的谋划动不了大局。父亲迟迟未曾发动,仅仅是靠几个老王爷在朝中苦撑,这一次还是借着萧云朝的异动起事,为的正是这个道理。凌云的江山传承已久,虽不能说牢不可破,但已经是根深蒂固,等闲动不了其根基。他们这些行走在黑暗中的角色,始终不能登上真正的台面。

    杜氏遣走风无凛,心中却已是涌起了惊涛骇浪。尽管和风寰宇之间的情分早已因岁月而变得极淡,但是,那个如同风一般不可琢磨的男人屡次逃脱了死亡,难道这一次就真的不会有再见的机会了么?她摇摇头将种种繁杂的思绪驱出脑海,强迫自己恢复了镇定。不管怎么说,今次事变对她的影响不过寻常。所谓时疫确实是她派人所为,但行径极其隐秘,不虑被人发现。而科举场中的失手也仅仅是小败而已,丈夫唐曾源并不知道,她早已用他的名义夹带了十数名考生。如此一来,她多年精心培养的班底就能真的登上朝堂了。

    宫门尽管尚未打开让百官进出,但徐春书已是从里边得了讯息,因此脸上已是一副如释重负的表情。如此一来,被朝中文武差来打探消息的小厮长随立刻忙不迭地回去报信,因此大多数人都松了一口气。

    此时,风无候和风无伤兄弟两个被单独送到勤政殿的偏殿,心绪各不相同。先前在慈宁宫的时候,他们也是受了一场颇大的惊吓,不过,风寰宇显然也是聪明人,知道这两人对于皇帝威胁并不大,因此并未以他们作为要挟,两人倒是毫发无伤。饶是如此,风无候至今仍感到一颗心提在喉咙口,人说善武者难抵千军之力,但今次的事件让他深深明白了一个道理。既然无法以文取胜,那他之前结交江湖奇士的作法并未有错,只不过将来在择人时需更加谨慎而已。

    风无伤的想法却并不相同,风无候毕竟还有一个很会为人的母亲,母家至少还有一个马逢初上得了台面,而他却没有这个优势了。新君登基以来,他是成天担惊受怕,唯恐自己步了三哥风无言和八哥风无景的后尘。然而,皇帝的心思显然并未放在他身上,他那个嘉郡王的封号虽然未曾往上挪动半分,但也没人来管他的事情,几个月下来,风无伤才略微放松了心情。

    可是,就在他放弃了一切野心的时候,又突然冒出这档子事来,顿时撩拨得他蠢蠢欲动。他先前在慈宁宫的一言不发,与其说是明哲保身,还不如说是意存试探,希望能凭此得到一个进身的机会。然而,让他失望得是,两伙人看上去天衣无缝的计划到最后居然全都落了空,而他也被请到了这里,还不知将来是怎样的结局。

    “九弟,怎么,还在那里操心将来的事情?”风无候见风无伤一脸的怔忡,便笑着打趣道,“你用不着操心,皇上今次要首先处置的是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老王爷,你又没掺和在里头,瞎操什么心!关心则乱,这个时候,你应该先打点好说辞,否则一会皇上来了,你一副懵懵懂懂的样子算什么话!”先帝的众多皇子中,如今死得死,囚得囚,只剩下了他们几人,风无候又知道这个弟弟的心性,因此也打算稍稍笼络一下。

    “多谢四哥提点!”风无伤连忙应道,脸上这才出现了些许笑意,“我之前是想得多了些,可是这事实在来得突然,一日之中连番大变,竟是连唱戏都没有这样的,我怎能放心。唉,还是四哥悠闲,既得皇上看重,又能享受无边清福,我真是羡慕啊!”他半真半假地奉承了一句,心思却还在那里乱转。

    风无候刚要发话,就听得外头一阵脚步声,心头不由一动,连忙起身立了起来。果然,他随后便听到把门的两个侍卫跪地请安的声音,立刻正了正衣冠,一旁的风无伤见状也忙不迭地起身打点上下,唯恐这个时候被人家指一个大不敬的罪名。一见风无痕推门而入,两人就立刻俯伏在地叩下头去,今日发生了这种事情,皇帝的心情铁定不佳,他们可不想触了霉头。

    风无痕的声音却是淡淡的:“你们都起来吧,这个时候,闹虚礼也没什么意思,都坐吧。”他见两人都斜签着身子坐在椅子上,不由自失地一笑,“今日之事让你们两个也受惊了,没想到朕登基未久,倒是货真价实来了一场逼宫,真真是可笑万分!”

    说到这里,风无候和风无伤便感到上头的皇帝颇有几分咬牙切齿的感觉,头不由更低了些。风无候斟酌着语句,陪笑道:“皇上也不必为这些小人的作耗气坏了身子,左右元凶已除,朝廷也能太平下来。今日若非皇上谋划得当,也没法令他们全都自个露出了狐狸尾巴,说起来应该高兴才是。朝廷去了两个心腹大患,将来治国理政,皇上也能安心不是?”

    这些话中是奉承中带着劝慰,听得旁边的风无伤也暗自点头,心底却在思量着自己什么时候也能学会这般不着痕迹的漂亮话。果然,风无痕原本紧紧皱着的眉头也稍稍舒展了些,脸色也仿佛好看了许多,当下便笑道:“想不到四皇兄到现在还是这般会说话,怪不得连先帝都说过,若是有不顺心的事,找你来松乏一下自是最好!”

    一句话说得三人尽皆大笑,本来僵硬的气氛顿时便缓和了不少。风无候绝口不提慈宁宫中的事,只是一个劲地把话题往别处岔,这分玲珑剔透的心思顿时让风无痕更加欣赏。他一边应付着风无候,一边想着怎么安置这两位兄弟。这一次他势必不能放过那几个老王爷,如此一来,自己的兄弟这边便要给一些恩典才行,否则这皇族的面子便都丢尽了。

    “好了,待会宫里收拾干净,朕就让人护送你们两个回去。”风无痕对两人点头道,“朕的兄弟如今也就你们几个还在,六皇兄早就担下了不少政务,你们两个也不能闲着。四皇兄之前在贡院就做得很好,以后朕也要给你压压担子,可不要再拿一些莫名其妙的理由来推脱。还有九皇弟也是一样,你也老大不小了,之前也替父皇跑过各地,朕登基后也没顾得上你。唔,你自己寻一天进宫,朕和你好好聊聊!”

    风无痕的这番说辞顿时让两人喜上眉梢,风无伤是万万没有料到这一番折腾后能有这样的好运,而风无候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也没料到皇帝会如此之快就有了决断。两人一边俯身谢恩,一边在做着将来的打算。

    PS:书评区里猜测要结束的声音一大把,在这里声明一下,本书确实已经进入收官阶段,但还未这么快结束。好歹内忧外患还不少,总得一个个料理干净才行。不管怎么说,起码还得一两卷才够交待。

无痕篇第九卷 江山 第三十四章 商议

    足足封闭了四日的宫门大开时,里边和外边的人全都松了一口气。徐春书早早地派人向海观羽等人的府中报过了信,因此皇宫门外一长溜地八乘官轿整整齐齐,就连那些个轿夫也不敢恣意,一个个规规矩矩地挺立在那里一动不动。尽管自家的主子进宫不过大半日,但只看宫门外步军统领衙门的士卒紧张肃穆的神情,他们的心里便不由惴惴然。须知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倘若他们伺候的主子有什么万一,那他们自个的饭碗身家可就全砸了。

    海府派来跟轿的是门上总管海青,眼尖的他一见两个小太监扶持着自家老爷出来,忙不迭地就迎上前去。他也不像别家奴才那般嘘寒问暖,小心翼翼地把老爷搀扶进了官轿,随后便拉下了轿帘,竟是一个字都不敢多问。

    那两个小太监也在旁边毕恭毕敬地立着,年长些的就对海青说了两句,顿时让这位海府老家仆眉头一皱。算起来海府本就有两个伺候在书房的太监,但先帝过世后,这两个人就奉旨回宫,如今倒好,新君又送来了两个。但这等事情哪有他插话的余地,因此他微微斜睨了一眼轿中主子,便示意那两个小太监跟在后头,一伙人簇拥着大轿急急忙忙地赶回了府。

    海青确实没看错,海观羽的心情极度糟糕,先前慈宁宫那一场动乱结束之后,皇帝虽然派了太医为他们几人一一诊治,确定了并无大碍,但并未单独接见任何一人,反而是把他们全都送出了宫。海观羽就算再想和皇帝单独见上一次,此时也找不到机会。单是看珉亲王风珉致那铁青的脸色,海观羽就知道,今次皇帝是动了真怒,若是一意追究下来,怕是京城真要血流成河了。

    他一边不断地揉捏着自己的太阳穴,一边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三朝老臣,说得好听一点那叫荣宠不衰,但说得难听一些就是劳心劳力,糟蹋身体。凌云立国几百年来,有几个元老是得了好下场的?中途累死尚且能够得一个好名声,甚至可以配享太庙,但那些战战兢兢支撑到最后的,却往往一个不小心就触怒了君王,几十年来的操心付诸流水,实在都是前车之鉴啊!

    海观羽前脚刚刚下轿,小方子后脚就打马飞奔而来,竟是气喘吁吁地直追在轿后,看得一众轿夫护卫面面相觑。海观羽却是眼中精芒一闪,面上竟犹自带了几分喜色,甩开搀扶自己的小太监便迎了上去。

    小方子利索的单膝跪地行了一礼,也没有往常宣旨时的架势,急急忙忙地低声说道“海大人,皇上口谕,明日朝会先免了,之前先召几位重臣商议国事,因此召您明日巳时入宫面圣。奴才紧赶慢赶,终于没误了事。”他一句话说完,便高声道,“海大人,真是对不住,奴才健忘,先前竟忘了皇后娘娘的差使,娘娘说是宫里头的酸梅不合口味,让您派人留心一下,采买了她喜欢的东西之后送进宫去。明日本来不是椒房贵戚探视的时候,但皇上见皇后娘娘有孕,因此召您和海少爷一起入宫陪娘娘说说话。”

    海观羽心领神会地点点头,心中却犹自疑惑不已。不过,明日的朝会这么一免,恐怕群臣的异动就更厉害了。然而,皇帝有恙在身,先前也免了几次朝会,因此也不虞有人胡说八道。今次的事情本就非同小可,怕是皇帝不会让众多人在那里七嘴八舌,后日的朝会就要真的见分晓了。

    小方子这一头辞出去,海观羽那一头就吩咐人去照皇后懿旨办事,本来还心怀忐忑的海府下人见是为了自家大小姐有孕的事折腾,顿时都是心中欢喜,立刻就动作了起来。倒是海观羽和儿子海从芮罗嗦了几句之后,直接回了书房,他是着实倦极了的人,但也不想破了自己立下的规矩,因此只能到书房去眯瞪一会。

    与海观羽想象正相反,宫中此时还留了一个人,珉亲王风珉致此时正浑身无力地斜倚在椅子上,听着皇帝风无痕几近愤怒的咆哮。对于这个时日不多的老人而言,即便是皇帝的怒气也算不了什么,横竖这不是对着自己发的。然而,此时此刻,他却不得不为将来考虑。这一次牵涉到的不仅仅是一个死了的萧云朝,还有那四个爵位各异的王爷,牵一发而动全身,他不得不考虑周全,就连皇帝也是一样,否则风无痕大可直接下旨杀人,又何必在这里火冒三丈?

    “皇上,处置一个萧家不过是小事,太后这一次也是窝了一肚子火,怕是您真说要连风无惜一起赐死,太后也不会多说什么。只是,若是真要全灭了萧家,那和萧氏一族有千丝万缕的朝官怎么办?萧云朝为官数十载,萧家也在凌云一朝经营了上百年,不知有多少官员和他们有牵扯,皇上还是得三思才行。”这些话从风珉致口中说出来,自然而然便带了沉甸甸的分量。

    “自古权臣行谋逆之事,若是侥幸成功自不用说,但若是失败,也经常会祸殃千里。这都是国家动乱的前兆,朕又怎会不明白?”风无痕好容易才稳住了脾气,但眉头仍旧是紧紧皱着,“今次萧云朝的事情若不重处,风声也难免外泻,怕是将来仿效的臣子就多了!人人都逼宫一回,朕还自称什么皇帝!珉亲王,朕知道你的意思,你说吧,该给个什么样的罪名最为合适,毕竟萧云朝人都已经死了,总该有一个交待才是。”

    “唔,萧云朝趁皇上染恙,勾结庄亲王等人,意图矫诏奉皇弟风无惜继位,这一点皇上就这般论罪好了。至于他暗中以毒蜂谋害这一条却可以隐去,毕竟皇上先前已经恕了仇庆源性命,再者此一点过于骇人听闻,就不必宣之于众了。”风珉致郑重其事地开口道,“自然,关于风寰宇的事情也需三缄其口,毕竟那是一个应该死了多年的人,乍然现世,群臣之中必有其他议论。所幸他当日并未表露身份,在场的几个人也应该知道分寸,所以不虞泄漏在外。”

    “那么最重要的一点,皇叔祖数了这么多得失,究竟认为该如何处置萧氏一族呢?”风无痕的脸色稍微平和了一些,称呼也由珉亲王换作了皇叔祖,显然对于风珉致先前的说辞并不排斥,“太后已经说了,此事完全由朕作主,不过,若是真的依着律例诛其九族,那太后也就没法自处了。更何况……”他突然闭口不言,目光也变得有几分游离。

    风珉致深深吸了一口气,这才狠狠心出口道:“灭族之法不妥,但萧云朝的直系必须斩除,否则便有违国法。不过,看在萧氏先祖有大功于朝廷的份上,皇上大可赏他们一个全尸。若论起嫡庶,萧云朝一共三个儿子,四个女儿,那么,三个儿子当即赐死,四个女儿都已嫁人,免罪不究也不甚妥当,至少应处以流放之刑。萧家家产尽数抄没入库,姬妾仆役之流全数造册官卖!”凌云立国至今,鲜少有对世家大族如此严厉的,因此风珉致言语中已是隐隐约约带着杀气,“至于风怀起等四人,身为皇族却不知自爱,为他人所诱,论罪当赐自尽。他们都是王爵,显戮毕竟还是不妥的。”

    风无痕听风珉致连对四个王爷的发落一起抖露了出来,不由脸色微变。“皇叔祖,你真是滴水不漏啊,萧云朝这一系算是全都剿灭了,也算是浇了朕的火气是不是?”他的声音又提高了一些,“我朝律法较前朝宽纵了不少,因此鲜有灭族之举,但朕也不是真的不敢!也罢,这是你一人之议,朕就暂且先听着,明日待海老爱卿来的时候,朕也想听听他的说法。你这次病得不轻,就不用离宫了,朕让太医替你瞧瞧。”

    风珉致只得俯身谢恩,刚弯下腰去就被皇帝扶了起来。“皇叔祖,你记着,朕不是可欺之主,既不会随意宽纵乱臣贼子,也不会苛待了老臣!”他深深地凝视了这位皇族元老一眼,一字一句地道,“朕永远记得皇叔祖当日的交待,因此,你大可不必撂挑子,朕还指望着你活到百岁高寿呢!”

    这一晚,风无痕没有去坤宁宫见太后萧氏,也没有歇在钟粹宫皇后那边,只是在众嫔妃那里打了个转之后,便到了风华宫红如的寝宫。红如并未料到皇帝会突然而至,因此早已取下了钗环预备睡下,这时竟有些乱了阵脚。风无痕并不以为意,遣退了一众太监宫女,他便揽着红如站在窗前,凝视着那弯弯的月牙儿。

    “红如,跟着朕担惊受怕,你有没有后悔过?”他将怀中玉人搂得更紧了些,温柔地问道,“倘若朕做不成皇帝,也像三哥和十一弟那般幽禁府中,你会不会仍旧跟着朕?”

    红如低呼一声,连忙用手掩住了风无痕的嘴。然而,她却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深深埋首在丈夫怀中,一副慵懒不已的模样。论起年岁来,她比风无痕尚且要年长两岁,跟着他的年月也最长,因此许多话都不用明说。好半晌,她才抬头嫣然一笑,“臣妾知道皇上心中的苦处,您想说什么就说吧,臣妾绝不对外人吐露半个字!”她仿佛并不担心这么做会耽误两人难得的春宵,只是静静地凝视着自己的丈夫。

    此时无声胜有声,两人就这么一动不动地直视着对方,仿佛这才是天地间最美妙动人的事情。春夜,一切都是寂静的温馨。

无痕篇第九卷 江山 第三十五章 平息

    次日,海观羽带着海从芮,如期入宫面圣。他先是到钟粹宫看了海若欣,就把儿子留在了那里,也顾不上陪孙女多说几句话便匆匆往勤政殿赶去。为官数十载,他又怎会不知君王的脾性,别看风无痕登基以来从未严刑处置朝中官员,但心中未必没有打算。这一次,怕是太后萧氏也别想保住萧家了。

    “微臣叩见皇上。”海观羽伏地叩头道,他本是有旨御前免礼的人,但此时此刻,他却不敢放肆,还是恭恭敬敬地依礼而行。

    “海老爱卿平身吧!”从风无痕的话语中,海观羽听不出任何的暗示,因此落座之时,心中仍在打点着早就想好的说辞。

    “朕就直说了,你昨日也看到了,萧云朝矫诏枉上,意图谋逆,实在是深负朕望。虽然他最终有所悔悟,也以身谢罪了,但谋逆之罪非同小可,若是不处置,恐怕难以服众。朕先前问过珉亲王之意,如今也问问你的意思,究竟该如何处置萧氏一族?”风无痕直截了当地道,手中却摩挲着先帝御赐的那个小金筒,仿佛仍在考虑得失。

    海观羽微微欠身道:“皇上,恕微臣直言,此事皇上一言便可决之。倘若您想要取悦太后,自然可以放萧家人一条生路;倘若皇上想端正国法,以儆效尤,那便可处之以严刑,虽灭族也不为过。”他为人平日虽极是谨慎,此时也知道皇帝母子间心有芥蒂,因此便不再犹豫,“论情太后乃是萧氏嫡女,如今也贵不可言;但论君臣,太后是君,萧氏一族为臣,依国法处置了他们,太后也无话可说,但也许有违皇上孝道。”

    风无痕深深凝视了这位老臣一眼,嘴角浮现出一缕笑意,“好你个海观羽,这敷衍的功夫真是上佳,说来说去,你还是把包袱丢给朕了!”他见海观羽脸上惶恐,仿佛欲站起身谢罪的模样,便挥手示意他坐下,“朕没有怪罪你的意思,此次是朕无能,与你等无关。身为人君,为小人奸徒所趁,丢掉性命江山的例子多了,朕侥幸脱险,便要为后人立下规矩。”

    他起身昂然道,“萧氏正支如今只有萧云朝的儿子了,不过是些纨绔子弟,朕拿他们开刀又有何妨?听说刑部和顺天府的状子早就摞得老高,趁此机会好生整治一下,该什么罪名就先判了,谅他们也逃不得性命去。这种豪门的败家子弟,还是显戮更为震慑人心!至于萧氏旁支的庶出子弟,朕本意还想抬举一下,现在看来就算了,他们若能自己挣一个前程,将来也有进身之阶。”风无痕冷哼一声,显然已是全然推翻了当初的决定。

    “那太后那里皇上准备如何?”海观羽还是忍不住问道,“太后乃皇上生母,又是先帝的皇后,身份尊荣贵不可言。若是太后执意要保……”

    “太后要保的,是萧氏一族的前程,而非萧云朝和他那几个蠢儿子!”风无痕脸色一连数变,最终还是若无其事地道,“今次的事情虽是萧云朝一意妄为,但若非太后纵容,使得萧云朝机会矫诏,事情也不会到这个地步。朕对萧家已经宽纵了,若是还要提拔别个旁系子弟,朝中重臣会如何看?”他仿佛突然想起了什么,又对海观羽吩咐道,“海老爱卿,太后如今暂居皇后的坤宁宫,你待会去探视一下,顺便把朕的决议告诉她。若她还有什么不满,朕少不得再当面向她解释!”

    萧氏呆呆地坐在坤宁宫中,海观羽的话仿佛无比遥远,那一字一句听在她耳中,却如同水流青石般了无痕迹。真真是笑话,她一直以为自己把哥哥牢牢握在了手中,一举一动都廖若指掌,却不料到头来让他闯出了这样的祸事。或许,萧家人天生就有一种冒险的天性,否则,自己当年也不会做出那样疯狂的事情来。“都是天数,都是天数……”她突然喃喃自语道。

    “太后,太后!”海观羽见萧氏脸色怔忡,连忙唤了两声,心底却不由忧虑万分。皇帝母子失和并非好事,这些年来,他眼看风无痕和萧氏的关系由冷淡变成了热络,但现在被萧云朝这么一搅和,当初先帝驾崩时萧氏的苦心就算白费了。“太后,皇上的意思就是这样了,您可还有什么不满之处?”

    萧氏这才抬起头来,冷冷地扫视了海观羽一眼,话语中带着一股森然的寒意。“皇上已经网开一面了,哀家还能说什么?如今萧云朝已死,他那几个儿子又都是不成器的货色,若非是他们在背后鼓噪,又怎会闹出这许多事来!杀了就杀了,这些草包死了干净!”她的面上现出一股厌弃之色,见海观羽似乎有些吃惊,又继续道,“海大人,你如今是三朝元老了,有些事情你也应该心中有数。皇帝不是个好伺候的主子,海家如今已是步了萧家后尘,你虽然会韬光养晦,但海氏门生满天下,这股势力不要被有心人利用了。”

    萧氏的话可谓正好说中了海观羽的心思,然而,这个时候,他势必不能流露出一丝情绪,因此当下就毕恭毕敬地答应了一声。待到柔萍送出来时,海观羽方才低声吩咐道:“柔萍,你是太后的心腹,得空了多多劝劝她,萧氏一族只要有人才,将来兴许还能立在朝堂之上,万不可再与皇上起冲突。唉,不要被渔翁得利就好!”言罢他也不管柔萍有没有听懂,自顾自地缓步行去,身形甚是萧索。

    纯太妃王氏的寿宁宫中,此时也是一副紧张肃穆的气氛。庄亲王当日的那份所谓先帝遗命,已经被证实是伪造之物,但上头清清楚楚写明了,皇帝如有不测,着十三皇子风无玖继位。当太后萧氏和皇帝皇后得知了其中内容后,无不深感震惊。王氏自先帝晚年起就相当得宠,但平日行事甚为低调,在宫妃中的人缘也是极好。萧氏正位中宫之后,她从无缺过一点礼数,就连后来萧氏晋位太后,她也是日日请安侍奉,从未有失。这样一个循规蹈矩的妃子牵扯进了这一次的谋逆大案中,帝后又怎会不觉奇怪?

    此时,皇后海若欣正冷然立在寿宁宫中,论礼法,王氏算是皇帝的庶母,但若是论宫规,太后之下便是皇后,因此即便贺雪茗贵为恭惠皇贵太妃,见了海若欣尚且要行礼,更何况王氏一个没有背景的太妃?

    “纯太妃,本宫奉皇上旨意问你,庄亲王矫诏行事,其中提到以先帝的十三皇子继位,你对此作何辩解?身为先帝的嫔妃,你不思报答先帝宠眷,好生守节,反而勾结藩王,意图不轨,你该当何罪?”海若欣沉声喝道,眼中闪动着一丝极为隐晦的光芒。在她看来,王氏这等妖媚女子不是那等甘于寂寞的人,真不知先帝当日为何为频频宠幸此女,甚至在晚年还留下一子。依着海若欣的本心,一道旨意赐死了此女才算干净,但无论如何,王氏好歹也是有着太妃封号,不是低等嫔妃,一个暴毙身亡说不过去,否则哪有今日的麻烦。

    早有准备的王氏立刻涕泪交加地跪奏道:“皇后娘娘,自从先帝薨逝以后,臣妾都是在寿宁宫中礼佛度日,从未与外人交接。庄亲王若真的矫诏,也不过是看着无玖这孩子年幼,可以倚为傀儡,断然非臣妾授意,请皇后娘娘明鉴!”她一边重重地碰头,一边偷眼打量着海若欣的脸色。毕竟,她名分上乃是太妃,和这位皇后并未打过几次照面,脾气性情都不甚清楚,因此心中愈发惴惴然。

    “哼,你推得倒是干净。”海若欣冷冷一笑,但却实在挑不出对方言语中的毛病。无论是敬事房还是守卫皇城的侍卫,无人发现寿宁宫的人有出去的迹象,而王氏也始终在宫中礼佛,鲜少有外出去别个太妃处闲逛的。不仅如此,整个寿宁宫的太监宫女都审遍了,大棍子也打断了几根,却没问出一点蛛丝马迹来。尽管海若欣知道假造证据并不困难,但她毕竟也想顾着皇家的体面,因此嘴上虽然并不放松,心底却想待皇帝做出最后决定。

    “纯太妃,论理你是长辈,本宫并不想苛待于你。不过,今次之事非同小可,你若是没有一个说得过去的交待,不仅本宫,就连皇上太后那边也过不去。今儿个就到此为止,你也是书香门第出身,自己好好写一个伏辩折子,到时本宫派人来取。”海若欣口风一转,顿时表情又温和了些。她已经撤换了此处上下所有的太监宫女,免不了又教训了他们几句,这才出了寿宁宫。

    王氏待到海若欣离去才稍微松了一口气,所幸风无凛先前所做之事极为隐秘,就是她的贴身宫女也不甚清楚。他们俩藏在此处的那几日,饮食都是用自己携带的干粮,因此并无露出一点破绽。而先前两人虽在长清宫不时幽会欢好,但早在风无凛假死脱身之后,她就借机把知情者都灭了口,因此阖宫上下,人人都以为她是一个恬淡的主子。只可惜这一次皇后撤换了所有人,她的笼络也就白费了劲。

    无论如何,这一次的坎她非得迈过去不可,无论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风无玖,否则,一切就全完了。

    PS:看了有些无事生非的书评,我懒得说什么了,那人根本就是来找茬的。批评也得找准了说辞,我现在才发现,有些人就是喜欢恶意中伤。不说了,一大早窝了一肚子火。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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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不甘平凡的贫家少年,渴望能脱离平庸,成为人上之人,因为阴差阳错的命运之手,他成为了那个原本体弱多病的天潢贵胄。 然而,高位上的殊死争夺,使得权力下的亲情显得无比淡漠,一次次起落,终于换来了冰冷而炙热的御座。 当有一日高居九五之尊时,他终于幡然醒悟,为了那至高无上的权柄,他将付出一生的束缚。凌云志异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凌云志异,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凌云志异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