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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府天     凌云志异txt下载     凌云志异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十一章 交易

    “慧净!”越起炎提醒道,“你太莽撞了!”

    慧净也不申辩,霍地立了起来,“两位请慢用,小僧另有要事,就不相陪了。忠言逆耳啊!”他不着边际地来了一句,随即合十一礼,头也不回地离去。

    “公子!”徐春书怒道,“此人竟敢如此无礼,属下…”话才说了一半就被风无痕止住了,“此人乃是方外高人,子煦无须过于计较。”风无痕越琢磨,越觉得此人话里有话,无奈自己今天真正的目的是这位越公子,慧净便只能暂且放过。

    倒是越起炎有些惶恐,“慧净一向如此,所以才会看破世情,还望冯兄不要见怪。”

    风无痕若有所思地看着慧净的背影,嘴上却说:“越兄,你我虽是萍水相逢,如果有话不若明说,如此转弯抹角,恐怕到天黑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越起炎双目光芒大盛,对方既然已经看出来了,那么自己就没什么可以隐瞒的了?他微微作了个手势,身后原本护卫甚严的那帮随从马上如潮水搬退后,竟是将主子一人留在了那里。

    “殿下,草民已表示了诚意,殿下是否也令贵属暂时退开,草民担保绝无恶意,况且我等所谈兹事体大,不能外传。”他一言道破了风无痕的真实身份。

    风无痕伸手阻止了要退开的徐春书等人,“越兄既然明言,那本王就实话实说,这里所有人都是本王心腹,无事不可对人言。”

    “殿下,属下等还是避嫌的好。”徐春书心中感动,脸上却不敢显现出来,他连忙躬身道,“我等身为近侍,职责只是护佑殿下。不过为防万一,冥绝不可离开。”

    “也罢,冥绝、绪昌和陈老留下。”风无痕点头道。

    越起炎颇为惊异地打量着风无痕身边的三人,老的那个倒是有几分仙风道骨,幕僚模样的中年人却和平常清客没什么两样。至于那个冥绝,想来是侍卫,并不足以为奇。“殿下可曾对越家有所了解?”越起炎单刀直入道。

    “八闽第一世家,本王就算再孤陋寡闻,也不会忘记此事。”

    “殿下此言差矣。”越起炎的脸上现出一丝忧虑,“人人皆道越家乃是八闽第一世家,但两百年来,我越家也出了不少不肖子弟,因此名声是大减当年。闽南罗家便趁此时崛起,夺了我越家的许多生意,两家竞争日久,原本越家借多年的财力,绝不至落于人后,然而罗家攀上了二殿下这靠山,从此隐隐有超越之势。”

    越罗二家的争斗风无痕也听说过,原以为越家朝中有人,断不会出于劣势,现在看来,事情比自己想象中更为复杂。想必如果自己的二哥当初选中了越家,他们也会很乐意地合作。只不过狡猾的二哥选择了扶助弱者,其目的不外乎是为了获取更多的筹码。怪不得二哥在京中出手颇为阔绰呢,只可惜如今他再也不可能回来了。

    “现在罗家靠山已失,不知越兄家中如何打算,趁势把罗家的风头打下去,还是…”风无痕故意把话留了一半。

    “殿下错了。”越起炎毫不客气地说,“如果家主能简单地将罗家压下去或是干脆让罗家消失,草民就不会出现在这里。寒家一直认为罗家是以二殿下为依托,直到二殿下遇袭身亡,罗家行事不但没有收敛,反而愈加猖狂,家主才醒悟过来,罗家的后台恐怕有一明一暗两个。”

    前面一句话让风无痕不禁脸一红,毕竟自己的身份尊贵,这两年除了父皇母妃,敢于当年指摘自己的也只有几个师执辈而已。但听了随后的话,他却悚然动容,如果真的如此,那自己的福建之行就确实危机重重了。

    “越公子,请恕在下多言,越家究竟想与我家殿下做什么交易?”师京奇突然插口道,他是不得不如此,这越起炎极通言语之道,不声不响,自己的主子就不由跟着他的思路行去,而己方却仍不明白越家的底牌,说不得他只能鲁莽一回,拼着回去受责,也得把主动权拿回来。

    陈令诚赞许地看了师京奇一眼,随即嘴唇微动,似乎说了一句什么。本来有几分惊愕的风无痕立即恢复了常态,“绪昌说的不错,越兄兜了半天***,不如直说吧!”

    越起炎这才认真打量起这个貌不惊人的幕僚来,只见他此时专注的样子一扫方才的颓势,竟然有些咄咄逼人。“这位先生问的好!”他打哈哈道,“草民说了这么多,无非是指明一点,殿下要在福建有所作为,不能依靠那些龌龊的官员,必定要靠我越家的鼎力相助!”

    “此话差矣!”师京奇丝毫不让,“我家殿下贵为皇子,长期在皇上身边,福建得失并不伤筋动骨,又何必为了越家而得罪人?况且福建之事首恶已除,只要能安抚百姓,殿下也能记上一功,罗家背后何人与我家殿下何干?”

    越起炎被这锋利的词锋逼得有些恼火,但却不得不承认这是事实。差使没办好,这位皇子最多在皇帝面前告个罪,换个地方就完了,可越家不一样,越家在这里土生土长,万万离不开福建这块根据地。虽然内心不愿意承认,但他心底很清楚,越家,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时刻。这些天来,银庄多了不少面生的客人,陆续提走了不少现银,为了此事,家里已开过多次会议,明知道这位皇子钦差也只是担着郡王的虚衔,却不得不借助他的力量。

    “殿下,听说您无意夺嫡,这可是实情?”越起炎咬咬牙,准备行险一搏。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风无痕见到越起炎有些急了,心中不禁大定,他并不在意别人一再提起此事,“越家难道还想掺和进这大风浪来?”

    “如果殿下真的有把握置身事外而不受损伤,金钱方面绝无问题!”越起炎已是将家族的底线直接摊了上来,“这个要求似乎过分了点,但是,越家经不起太多风浪了。家主已经老了,只要殿下能帮我们度过此难关,越家愿意顷力相报!”

    “越兄,顷力相报暂且不谈,本王闻听越家有侵占流民遗田之事,是否属实?如果他们灾后归来,越家又准备如何打算?是抵死不认还是退还田产?”风无痕想到叶风回报之事,言语间便有些带了出来。

    “殿下,大灾过后,此等事时有发生,世人多以强凌弱,官府也从未插手。既然殿下提出来,那草民可代越家保证,如那田地确实无主,则越家取之,如其主幸存归来,则越家原物归还。其实殿下大可不必如此顶真,罗家侵占的田地,远远在我越家之上,手段也卑劣得多,时有将上门理论的原主活活打死的惨剧,殿下为何不去追究?”

    风无痕顿时哑口无言,虽然已经身份尊贵,但他对那些百姓仍有着特殊的感觉,此来福建,也是想实实在在做些事情。谁料事事均有掣肘,竟是无从下手。“只要越家能如你所言,退还田产,罗家那里本王自会处置,越兄不用操心。”风无痕勉强回应道。

    “殿下,如果您与我越家为一体,则越家的收益就是您的收益,越家的损失就是您的损失,如今乃非常时刻,还望殿下不要怀有妇人之仁,要体恤百姓,还是等您掌控了福建再说吧。总之,银钱方面,我越家会尽力支持,还请殿下早作决断。”越起烟见自己的话有了效用,趁热打铁道。

    “殿下冒此风险,而越家只是出了些银钱而已,未免太过寒酸。”师京奇扫了扫主子的脸色,又接口道,“为了表示贵方的诚意,是不是还应该有‘质子’?”

    越起炎脸上顿时血色褪尽,他很快明白了师京奇的意思,惨笑道:“先生真是眼光犀利,草民自认为掩饰得极好,却仍然被拆穿。真是强将手下无弱兵啊!”他随手一拉束发的玉簪,一头青丝立即滚落了下来,“没错,另一个条件就是殿下纳我越起烟为妾!”

    陈令诚脸色不变,但风无痕却完全愣了,他到底涉世未深,一时之下竟未看出越起烟乃是女扮男装,更何况刚才对她的词锋颇为赞赏,想不到却出自一女子。半晌才迸出几个字,“贵家主真够狠的,为了利益,不惜牺牲如此优秀的家族子弟。”

    远处的随从都见到了这幅场景,虽然惊愕,但由于严令在身,个个都停留在原地不动。徐春书更是按住了焦躁的凌仁杰,示意他不要着急。

    “起烟非是自夸,家主考虑再三,不得不出此下策。”越起烟的脸上一片漠然,“起烟虽无出众的美色,嫁与殿下也不希图殿下的爱宠和名分,只是期望可以成为殿下的一枚棋子而已,论及出谋划策,起烟绝不输于任何人!家主虽然疼爱起烟,但家族大义在前,就是再舍不得也要送出去,毕竟身为女儿身,婚嫁不由人,只求殿下不要看轻起烟,吾愿足矣!”

    这种混合着绝望和狂热的情绪,风无痕已经不是第一次看见,他竟然奇迹般地想到了海若兰,她也不是如此决绝吗?不同的是,一个为了爱,一个为了家族而已,女人的命运,真是无奈而又悲凄…他陷入了怅惘之中,心中又想起了远在京城的海若欣和红如。

    师京奇是彻底尴尬死了,没想到自己这个幕僚第一次代主子开口就惹出了这种麻烦,他只是想敲山震虎一下,也没想到此女竟会如此大胆,竟然当面露出女儿之态。他连眼睛都不敢抬,毕竟此女既然开出了这种条件,若是主子再不接受,恐怕以当时的风气,这外表坚强无比的女子说不定会立即自尽,唉,自己真是失算。

    “喂,老夫提醒你,这么好的条件,错过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这个女娃不简单哪!”陈令诚的话语又在风无痕耳边响起,“红如那里你不用担心,谁都知道你不会那么安分。你已经考虑得够久了,该答应下来了!”

    风无痕浑身一震,但这种政治联姻,他打心眼里反感,但是,就凭最初自己对“越起炎”的惺惺相惜,他最终还是点头答应了。

    越起烟的脸上露出一丝胜利的微笑,心底却甚感讽刺,不是吗?自己终于把自己卖了,而且卖的实在是不便宜,兴许在天上的母亲看到了,也会觉得高兴吧?爷爷,您总算没有白疼你孙女,为了家族,她已经把自己卖了。

第三十二章 刺杀

    “家主,您说起烟能见到钦差大人吗?”一位白发老人忧心忡忡地问道,作为家族辈分最高的执事,越连野不能不为年轻一代的未来着想。如果不是迫不得已,他们也不想付出那么高的代价,但名不正则言不顺,只有借助了钦差的名分,罗家的气焰才会被压下去。

    “起烟这孩子,外刚而内柔,况且从小,我就拿她当作男孩子养大,对于家族的忠诚绝无问题。覆巢之下,安有完卵,这个道理她岂会不懂,六叔尽管放心,底线我都给了她,起烟一定能掌握分寸,那七殿下并没有极强的后援,因而我们是他最好的选择。”越明钟炯炯的眼神中透着自信的光芒,“我越家传至我,已是第八代,绝不会如此消沉或灭亡!”

    其余几位执事对视一眼,他们可没有家主这么大的信心,越家几百年的基业,若是败在他们手中,不仅愧对列祖列宗,而且对家族的小辈也是极大的打击,他们不得不谨慎。然而,尊卑有别,家主既然已经下了决心,他们也只能遵从。

    “启禀家主!”门外的越氏子弟高声报道,“三小姐越起烟求见。”

    越明钟大喜,他没料到孙女能这么快回来,毕竟要见钦差大人,绝不是如此简单的事。而且越起烟临去时曾有明言,若没有结果,绝不踏进家门半步。“快传!”尽管对孙女有极大的信心,但他还是惴惴不安,若是有个万一,除非和罗家来个鱼死网破,否则越家就真的没有未来了。

    “起烟见过家主,见过各位执事。”越起烟盈盈下拜,脸色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各执事心中都有一种不妙的感觉,难道事情出了什么岔子?越明钟不禁心急如焚,但身为家主,却不能不假作镇静,“起来吧,起烟,事情办得怎么样了?见到七殿下没有?”

    众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却听越起烟漠然道:“请各位尊长放心,起烟幸不辱命。”

    越明钟不禁有些不解,孙女的脸上不仅没有喜色,反而布满愁容,难道还有什么意外之事?他扫了一眼其他人,只见他们都沉浸在喜悦之中,似乎忘了刚才的疑虑。“起烟,你说实话,究竟出了什么事?你这幅样子,似乎并不为越家脱难而感到高兴。”

    越起烟强忍着眼泪,低声禀道:“启禀家主,请恕起烟自作主张,为了将七殿下绑在越家这驾马车上,起烟已允诺嫁与殿下为妾。”

    饶是越明钟自诩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听得孙女此言也是大吃一惊。然而,几位执事却拍掌叫好,越连野甚至激动地连连踱步,“起烟,你这一招实在是好啊,我越家女儿,一旦嫁入王府,那越家就名副其实地成为了皇室姻亲,看那罗家还敢如何?”

    “起烟,你怎么会提出这样的交换条件?”越明钟的脸上却布满了阴霾,“你可知道,即便你嫁给了七殿下,要想得到名分,也是相当的难事,更何况我越家在八闽是何等身份,如果让你与人为妾,岂不让人笑话!除非是正室,否则怎配得上我越家第一才女!”越明钟的声音越来越响亮。

    “爷爷!”越起烟突然改了称呼,“起烟有自知之明,父亲并没有官衔在身,况且我只是一个附带品,是家族和七殿下之间的纽带,名分什么的并不重要。越家在福建势力再强,比得上京城的那些达官显贵么?”

    越明钟无奈地摇了摇头,刚才的一席话,是他对孙女幸福的最大挣扎,作为家主,他原本就应该祝福这次政治婚姻。他看着越起烟明亮的眼睛,第一次感到自己已经老了。

    “殿下,在想什么呢?”陈令诚轻推了一把正在发呆的风无痕,“还在想那个越起烟?”

    “陈老!”风无痕很是不满,“你明知道我在想什么!”他又看了若有所思的师京奇一眼,再次低下了头。与越起烟的那番话,让他真正认识到了自己的渺小和懦弱,居于上位者不能有妇人之仁,这话怎么听怎么别扭。他自问可以毫不犹豫地对付那些达官贵人,但对于百姓,他始终希图能够保护他们,也许这是那次转生带来的后遗症吧。可是,一切都被无情地击碎了,没错,自己这个所谓钦差,估计只有一个名头能吓死人,真正实力恐怕和一个在福建任官多年的县令也比不上,凭着天子剑的威慑,他们或许会勉强听从自己,可是,如果他们来什么暗着,或是神秘的罗家再掀起什么波澜,自己就真的无能为力了。

    不是越家选择了自己,而是自己不得不依靠越家,这才是真正的情况吧!毕竟海家需要的,只是一个大义名分而已,其他的条件,他们无一缺少。皇子钦差的头衔,还真能卖上不少钱呢,他自嘲地笑道。

    “有刺客!”前面的一个侍卫突然倒地,但他发出的一声惊呼立即引起了所有人的警惕。路上本就没有几人,见到这些外地人打扮的汉子个个掣出了兵刃,连忙抱头鼠窜,几个胆大的便躲在街角,希图瞧个热闹。而原本散在远处的兵士们本想靠拢过来了,却被徐春书的一个手势阻止,他实在是怕这些经过装扮的兵士中混进刺客,那就麻烦大了。自己这里虽然人数不多,但区区几名普通刺客,想必并不难对付。

    冥绝第一时间护在了风无痕身前,陈令诚则是不动声色地退后了一步,隐隐将风无痕的背后纳入了自己的守护范围。风无痕定神看去,那名倒地的侍卫正是之前父皇派给自己的,他的身上插满了形状极为奇怪的暗器。一想到那玩意竟然无声无息地刺破了贴身软甲,风无痕就感到有些胆寒。

    “人在树上!”冥绝没头没脑地冒出一句,“用驽箭!”

    徐春书来不及多想,立即下令攻击。几名侍卫动作极为快捷,从掣弓到放箭只不过几息的功夫。他们虽然没有上过军阵,但对于弩弓这种武器显然也有所心得,十几枝箭隐隐笼罩了那棵大树上所有可能的隐藏点。

    芮光从接到命令起就知道自己只不过是死士,看到那么多驽箭对着自己,他很是畅快地笑了,只要自己一死,家里的老婆孩子就都有得救了,他只是希望自己的儿子将来能考取功名,出人头地,也不枉作父亲的白白送死。

    第一轮的箭雨无损他分毫,但第二轮的箭却有两支命中了他。芮光只觉得腰处和腿部一阵剧痛,就不自觉地从树上掉了下来。落地前的一刹那,一枝利箭准确无误地自他颈部贯入,瞬间取走了他的性命。

    “何方高人在此!”徐春书高声喝道,这一箭来得突然,比起适才的暗器更让他觉得诡异莫名,警惕更是提到了十二分。

    “山野草民,姓名不足为外人道也!就此告辞!”那声音飘忽不定,转眼消失无踪。

    “加强戒备!”徐春书仍然不敢放松,“所有人围成一圈,尽快赶回行辕!”

    “杰叔?”躲在一家民房屋檐下的碧珊轻声唤道,“我们是否下去?”

    杰叔默不作声,轻轻指了指下面,示意碧珊仔细看看。

    碧珊恨恨地看了冥绝一眼,但是,接下来的变故让她大吃一惊。一股淡淡的烟雾毫无预兆地从天而降,笼罩了下面那群人,无论是时机还是地点,都计算地刚刚好。烟雾中人人自危,毕竟很难分辨出对方是友是敌。徐春书有些紧张了,刚喊了一句“闭住呼吸,小心有毒!”,就看见一柄利刃当胸刺来。饶是他躲避地极快,左臂还是被拉开了长长的一道口子。

    “李鲭,你想干什么?”尽管是在烟雾中,他还是一眼就认出了自己的同僚,“你疯了吗?行刺皇子可是第一等的重罪!”

    李鲭置若罔闻,状若疯虎般地杀了过去,谁也没料到自己的同僚会向自己攻来,一时乱了方寸,竟然让他冲到了风无痕跟前。当然,冥绝这一关可不是那么好过的,而且谁也没想到,他竟然能够挡下李鲭所有的攻击而不动半步,牢牢地将风无痕护在身后。

    “李鲭,快住手!想想你的老婆孩子!”仇庆源高声叫道,他现在是比谁都着急,要是风无痕由于他们这些新进侍卫受了什么损伤,天知道皇帝会怎么处置其他人。无奈周围陆续扑出了不少人,竟缠住了准备上前帮手的大部分侍卫。而李鲭听到刚才那句话,攻势反而更盛,招招致命,也不管自己身上受了多重的伤。

    “冥绝,不要拖了,赶快解决他!”徐春书咬牙切齿道,“不管是谁,格杀勿论!”此时此刻,他也顾不得自己有没有这个权限了。

    冥绝眼中利芒一闪,很久没有全力发出的杀气立时凌厉地向自己的对手逼去,手中的剑也随意丢弃在地,竟然只凭赤手朝李鲭攻去。徐春书眼中闪过一丝不忍,随即眼中利芒一闪,侧身转头,一剑劈向自己的身侧空处。

    鲜血就这么诡异地凭空流了出来,紧随其后的是一只断手,看得那些见惯杀场的侍卫也一阵阵心惊。至于冥绝那边,则看都不看这里一眼,手刀拳脚,竟是比刀剑更利,李鲭已是完全变成了一个血人。

    徐春书冷哼一声,脱手将手中剑射出,只听一声沉闷的轻呼,一个人影逐渐浮现,颓然倒地。“竟是倭国的忍者!”几个见多识广的侍卫都不由变色,风无痕更是从未见过如此神怪之事,拳头捏得紧紧的,显见心中的紧张。徐春书极为知机,杀死那忍者后就退到风无痕身旁,已是掣出了很少使用的佩刀。

    其他人那儿的战斗也已经结束了,毕竟实力差距过大,由于徐春书下了格杀令,风无痕也未说要活口,因此竟是人人痛下杀手,十几名刺客无一生还。而冥绝的手段又更为凶残,几十个回合下来,李鲭身上的伤口已是数不胜数,连手指也被硬生生地掰断了三根,看得那些侍卫都心生恐惧。

    冥绝单手紧紧地掐住了李鲭的喉咙,神色中阴狠之态显露无疑,他已是很久没有见过血了,刚才那种血腥飘扬的味道让他格外迷醉,却不想自己的姿态落到常人目中,几乎和嗜血狂魔没什么不同。不过,他还是聪明地留下了李鲭的性命,这个人还是由自己的主子处置好。

第三十三章 纷乱

    “是谁指使你刺杀本王的?”尽管有些不忍,但风无痕知道,只有冥绝的残暴才能让那些人真正地畏惧权威,他竭力让自己显得平静一些,“李鲭,你可知道刺杀皇族,当凌迟处死,罪及亲族?”

    李鲭惨然地摇了摇头,他知道风无痕并不是想问出点什么,就凭他现在的伤势,能活着已经是奇迹,冥绝不知用了什么手法,竟然让他无法合嘴,咬舌自尽也就成了奢望,如今只能希望那些人能遵守诺言,放了自己家人一条生路。

    “殿下!“徐春书露出征询之意。

    “赐他一死吧。”风无痕轻轻挥了挥手,“你们都记好了,就说李鲭为了保护本王,力战而死,记住了吗?”他突然挺直了身体,气势陡增,“本王不想听到有人胡说八道,说什么李鲭背主一事!”

    侍卫们大愕,李鲭的脸上浮现出感激,随后闭上了眼睛,上位者一言九鼎,既然风无痕如此说了,他虽然不知道理由,但是已经足以让他含笑九泉。徐春书伸手阻止了想要动手的冥绝,轻轻叹了口气,随手将佩刀扔在地上。“李鲭,念在大家都是习武之人的份上,你自绝吧,殿下已经说了,不追究你的家人。”

    李鲭猛地睁开眼睛,见徐春书严肃的样子,这才醒觉不是玩笑。他一声不响地朝风无痕拜了一拜,又向徐春书投去感激的一睹,随后回手一剑,缓缓倒地,嘴边还挂着微笑。

    “厚葬吧。”风无痕转过头道,“回府!”

    刚刚还避在远处的兵士见了徐春书的手势,立即上前开始整理战场,这些人都是及其熟悉战场上差事的,很快,除了长街上的那一摊摊刺目的血迹,所有的尸体都被清理一空。除了李鲭的遗体被侍卫们带走外,其余人都被狠狠地补了几剑,想来都是死透了。

    七皇子遇刺的消息着实让福建官员惶惶不可终日,一个风无论遇害已经让他们降了三级,现在又闹了一出,敢情是根本不让他们有喘口气的机会。郭汉谨还不等风无痕开口,马上就下令戒严,严查各地可疑人等,要不是福建保镖一行人不少,他恨不得禁刀禁枪。而按察使卢思芒就更不用提了,自己的地头上出了这等大案,他这个臬司衙门算是摆设了,如果不能尽快拿出个结果来,恐怕自己就要步聂思远的后尘了。

    “家主,七殿下突然遇刺,这事里透着蹊跷,我们是不是要派些人手暗中保护?”越连野自从听到那消息后,脸就始终是板着的,闹得家中的小辈无一不绕着这个叔公辈的人走。

    “叔公,用不着。”越起烟的脸色还是那样苍白,“如果连刚刚开始的试探都无法度过的话,那七殿下的实力就实在太差了。越家需要的是强有力的支柱,而不是随时会倒下的稻草人。”

    越连野仿佛看陌生人般盯着这个家族中最聪慧的女子,“他可是你未来的夫君,起烟,你这么说是不是不太合适?”

    “起烟选择的丈夫是顶天立地的男儿,不是懦夫。如果他真的这么死了,那么起烟也会终生不嫁,为他守节,以守我的承诺。”越起烟用平静的近乎冷酷的语气说。

    越连野被噎了个半死,这个小辈还真够固执的,他只得将无奈的目光投向了越明钟。可越明钟竟然也露出了赞同的脸色,“六叔,起烟之言很有道理,我越家投了如此大的赌注,又牺牲了起烟,因此决不能容许一个碌碌无为之辈掌控家族的未来。六叔,七殿下不是没什么大碍吗?我们就看看他如何处理此事好了。”

    “失败了吗?”一个男子淡淡地问道。

    “属下该死!”跪在地上的黑衣人连连以头触地,言语惊惶不已,“属下没料到他的侍卫之中竟有能识破忍者之辈,因此自作主张调回了剩余的人。”

    “你做得很好。”男子赞道,“知其不可为而为之,是为愚者之行。那些忍者每一个都是最宝贵的财富,自然不能随意使用。况且,本座并不想取他之命。”

    “主人!”黑衣人惊讶地抬起头,虽然有一肚子的不解,可他还是不敢质问,要知道,那死去的忍者足足花了十年心血,方从数千人中脱颖而出,如果主人不想刺杀那风无痕,为什么要动用一个十人的忍者小队?

    “你没有必要知道!”男子的神色转冷,“你只要办好本座吩咐你的事情即可,不该问的不要多问。至于那些忍者么,他们只是工具而已,能为本座效力,是他们莫大的荣幸,死一个有什么了不得的,后备人选还多着呢!天一,你莫非不记得本座的规矩了?”

    天一打了个寒战,不禁后悔起自己的鲁莽来。在这等主子手下,谨言慎行还不够,察言观色的本事要超过十分才能博得欢心,自己怎么能置疑主子的决定?自己从当初的地二成为了今天的天一,看到了多少抗命者的下场,深知活命之道。他连忙叩头应承道:“属下该死,请主人责罚。”

    “自己去刑司领罚吧!”男子不耐烦地挥手道,“该领多少你很清楚,就不用本座罗嗦了。吩咐你的事情不要忘了,退下!”

    天一感激涕零地再次叩头,主子既然让他去刑司,那代表自己刚才的举动还不算太出格,否则,恐怕就不止刑司那么简单了,炼魂的苦楚,只要他想起就觉得胆寒,毕竟有太多先辈的荣耀就在那里终结。他悄无声息地退出,顺着回廊,熟门熟路地来到了一个黑暗阴森的房间前。似乎未卜先知一般,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小子,运气不错啊!”一个脸形平板的中年人打量了一下天一,“能在主人手下当这么久的天一,你可是第一人,说不定将来主人还会大大提拔你。哼,说吧,今天是多少!”

    对于这个看似平庸的中年,天一不敢生出一点抗拒的心理。当他还是天七时,曾经和当时号称主人手下最强高手的第七任天一前来受刑,亲眼目睹了运功抗拒的天一被那普通的皮鞭打得奄奄一息,结果主人只是斥了一句胡闹而已。从这一天起,他才醒觉过来,自己这些人只是主人的明面势力而已,所有皆为主人赐予。正是有了这个觉悟,他才活到了今天。

    “钧使随意就是,属下怎敢多言。”他恭恭敬敬地低下了头。

    中年人满意地点了点头,这才放他进了门,须臾之后,房中传来了阵阵皮鞭的风声以及极力压抑住的惨哼声。

    “天下,哼,天下!”男子呆在空旷的房中,突然发出刺耳的长笑,“风寰照,本座倒要看看,你的天下还能坐多久!”

    仅仅三天,臬司衙门捕到的可疑人等足足有好几百,光是审讯,就足以让平日闲散的衙役和狱卒们忙了个底翻天,然而,可疑人物还是以他们难以置信的速度急速增加,着实让他们头疼。可是,看到臬台大人紧板着的脸,他们连半句抱怨都不敢有,只能把心中无数的怨恨发泄到了那些倒霉的犯人身上。臬司的大牢里,到处都是哀号着的犯人,冤枉的虽然不少,但也逮着不少通年缉捕的江洋大盗之流,那笔小小的奖金也让这些狱卒和捕头尝到了甜头,拷问得也更加卖力。

    “微臣福建按察使卢思芒求见钦差大人。”风无痕遇刺后的第四天,卢思芒终于战战兢兢地前来求见,自己的乌纱帽和性命能否保住,就看这一遭了。

    “卢大人,殿下请您进去。”小方子亲自出来请道,“殿下的心情还不错,卢大人说话小心些,不要惹得殿下生气,否则,我们这些作奴才的可倒霉了。”

    “多谢公公提醒!”卢思芒大喜,悄悄地将一张银票塞在小方子手中,这才整整衣冠,郑重地走了进去。

    小方子在外关上房门,这才冷笑地瞟了手里的银票一眼,“派头真大啊,一出手就是一百两,倒是捡了个小小的彩头。”他随意看了看四周,小心地将银票拢在了袖子中,却不料这一举动早落在有心的小五子眼中。

    “微臣叩见殿下。”

    “卢大人起来吧,无须如此多礼。”风无痕伸手让道,“本王只不过担个钦差虚名,就招来了如此大的祸事,想起来都觉得胆寒。不知卢大人查的如何,有那帮贼人的下落吗?”

    卢思芒心中有些不屑,面上却恭敬的很。“回殿下的话,微臣已经追缉到了凶犯。”

    “什么!”风无痕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卢思芒的动作会这么快,“是谁大胆谋刺本王?”他强作镇定,心中希望卢思芒能够聪明些才好。

    “微臣查得本省富商越明钟与此事有关联。”卢思芒沉声报道,“据微臣所知,越明钟手下有不少能人异士,况且其势力密布八闽,履有不法之事,恐怕此次殿下前来福建,触了他们的忌讳,这才招来杀身之祸。”

    要不是自制力甚强,风无痕几乎要直斥卢思芒胡言乱语,但是,他很快醒觉,越氏确实接触过自己,但那并不代表他们只有自己一个选择。他的疑心越来越重,突然,越起烟凄然的脸浮现在他的心头,应该不可能,那个女子是认真的,难道卢思芒真的在蒙骗自己?他盯着眼前这个官员的脸,若有所思地站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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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君子不器——《大同》

第三十四章 叛离

    卢思芒一脸茫然地走出了钦差行辕,他几乎已经记不清自己是怎么应对的,唯一清楚的就是,风无痕大发雷霆的情景。被批他是早就料到的,毕竟即便是钦差大人,也不可能随意得罪越家,但风无痕装作不经意地告诉他有倭国忍者参与刺杀,他就感到问题言重了。先前的判断全部错误不说,还落了个诬陷的嫌疑,罗家的生意中,和倭国的贸易占了近一半,认识几个倭国忍者并不奇怪,倒是越家一向恨倭寇扰民,从不与倭人兜搭。

    “大人?”守在门口的几个随从见卢思芒脸色不好,连忙迎上前去,“是回府还是到衙门视事?”

    “去布政使郭大人府上!”卢思芒喝道,“本官有要事和郭大人商议!”

    郭汉谨见到卢思芒气急败坏冲进来的样子,本能地感觉到一阵不妙,立即把下人们都赶了出去。“卢兄,什么事如此紧急?莫非是还有什么线索?”

    卢思芒先前关于越家的判断,郭汉谨也赞同了八分,因此才默许了他去钦差行辕回报。但看他此刻的神色,郭汉谨心知扳倒越家恐怕不那么容易。越家无孔不入的名声他们早就知道,更何况风无痕和一个神秘公子密谈之事早传入了他耳中,若是没有一丝怀疑是不可能的。无奈这公子哥仿佛凭空冒出来的一般,一众手下查了几天,愣是一点结果都没有。

    “郭兄,别谈了,我可是被殿下狠狠地训了一通,不过也不是毫无收获。上次的刺客中,竟有一个是倭国的忍者!”卢思芒一屁股坐在了太师椅上,狠狠地一拳击在身旁的几上。

    “此话当真?”郭汉谨先是一愣,随即脸色一正,“有什么证据没有?若是倭寇参与行刺,那皇上追究起来,盛怒之下,那些在海上打劫的倭人固然是难逃干系,恐怕倭商也得连坐吧?如此一来,罗家就得先遭殃了。”

    “谁说不是这个理呢?”卢思芒点头道,“看七殿下的架势,难道要拿罗家先开刀?你我的风向要改改才是。”

    “风向可不能随便改。”郭汉谨提醒道,“你我都有把柄攥在罗家手里,你难道忘了?”

    “郭兄,你多虑了,难道越家那里把柄还不够多吗?我们这些在福建做官的,哪个不受越家和罗家的掣肘,真是左右为难。现在不趁此机会除掉一个两个,以后就算调到中枢,恐怕也难得太平。”卢思芒的话却也诚恳。

    “卢兄的记性未免太差,我们握在别人手中的可不是普通把柄!”郭汉谨的脸顿时变得无比狰狞,“二殿下虽然已死,但那些证据可都在他们手中呢!”

    “你……”卢思芒惊恐地站起身来,“你难道将那些东西给了罗家?郭汉谨,你我相交莫逆,你怎么能如此出卖我!”

    “无事不可言利。”郭汉谨露出一丝讥讽的笑容,“老卢对所谓交情未免太执着了。本官既想升迁,也想要银子,当然需要有人帮忙。老卢,你本就不是那种恪守官风的人,又何必计较这么多?罗家要是得势,我们都可得利,何乐而不为?”

    卢思芒失魂落魄地盯着郭汉谨,神经质地大笑起来,“好,好!你郭汉谨都投了罗家,我还有什么话说?该怎么做,你拿个章程就是!”

    “老卢,你错了。”郭汉谨似乎根本不在意他的嘲讽,“不是投靠,而是盟友,你懂吗?罗家的背景可比越家深的多,你我相识多年,我绝不会坑你,你就等着升官发财吧!”

    “小姐,小姐!”抿儿风风火火地冲进房里,却看见自家主子捧着一个茶盏,怔怔地站在窗前发呆,“您别发呆了,外间都传说七殿下前几日微服出行时遇了刺客!”

    砰——,海若兰无知无觉地松了手,茶盏四溅的碎片让抿儿一阵慌乱。“小姐!”她嗔怪地叫道,“你不要老是给别人添麻烦好不好!”

    为什么,为什么在他说过这么绝情的话以后,自己仍然会担心他的生死,仍然会感到心痛?海若兰拼命地驱赶自己脑海中冒出的一个个血淋淋的场面。自己和他只是路人而已,她一遍遍地警告自己,已经算是半个出家人的自己,不应该再去想那些不着边际的事情。但是,本就浅薄的理智哪压得下那喷涌而出的感情,她猛地推开抿儿,旋风般地冲出房去。匆忙之中,她根本没注意抿儿刚才说的是“几天前”。

    行辕中人大多耳闻过海若兰的身份,因此并没有人对这位抛却千金仪态在院内奔跑的女子加以阻拦,但不少人的脸上都露出了讥诮之意。毕竟,在他们眼里,哪有这样的大家闺秀,简直是海家的耻辱。

    正在和师京奇议事的风无痕诧异地听见门外一阵喧闹声,正想差小方子去问个究竟,就见徐春书在外大声报道:“殿下,若兰小姐求见。”

    风无痕愕然,将海若兰安置在行辕的这些天来,他刻意没有去见她,从下人们口中,他也得知这个极为固执的女孩从未踏出过房门一步,今天这是怎么回事?“请若兰小姐进来吧。”他吩咐道,随即目光又扫了扫面色古怪的师京奇,“绪昌,你先到里间回避一下。”

    “是。”师京奇连忙起身,心中却暗暗叫苦,这主儿叫他到里间,摆明了等会还要他帮忙拿主意,真是天底下第一麻烦。

    直到入了房,海若兰才瞧见风无痕并无微恙,不禁红了脸。“妾身,妾身闻听殿下遇刺,因此……”

    风无痕心中一暖,微微叹道:“若兰小姐,你这又是何苦?”

    海若兰怔了,风无痕的话颇有深意,若说是他无一分对自己的情意,她决计不信,可是为什么他一向连正眼都不瞧自己一眼?嫡庶有别,这句母亲时时刻刻提醒她的话,瞬间又充斥了海若兰的心头,一个庶出,已经让她苦熬了十数年的岁月,难道还要因为这个原因耽误了终身?再争一次吧,最后再争一次,海若兰面现决绝的微笑。

    “殿下可知道京城美女无数,大姐为何独以艳名冠绝京城,连才女唐见柔也屈居其下?”

    这话来的古怪,风无痕倒有些好奇了,“那依若兰小姐之见,又是为何?”

    “七殿下聪明绝顶,怎么在这些事情上如此糊涂?”海若兰嘲笑道,“不就是为了爷爷的权势吗?谁要是娶了爷爷最疼爱的大姐,将来就是海家的乘龙快婿,还怕得不到海家的支持?打的倒都是如意算盘,可惜爷爷心中早有定计,怎会让那些凡夫俗子拔得了头筹?”

    饶是风无痕早知海观羽心迹,脸上也是一红,若欣的美色固然是他最是流连的,但内心深处最在意的,还是那门生满天下的海观羽的认可。“海老相爷的垂爱,无痕一直感激不尽。”他的语气中充满了真诚,“若兰小姐,你既然知道这些,就不必太执着了,天底下好男人多得是,又何必纠缠于我一人身上。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

    “即便爷爷有意,难道殿下真的认为姐姐就一定会从了么?”海若兰突然来了一句惊人之语,“谁不知道海家大小姐交游满天下,姐姐的眼光更是高如崇山,殿下就真的那么有信心,可以博得美人青睐?”

    风无痕愣了,自己从没想过这个问题,更准确地说,他根本就是在避免这个问题,海若兰的话成功地勾起了他的疑虑。

    “爷爷是曾考虑过将我姐妹二人皆许配给殿下,但后来却不知如何绝了这个打算。妾身此次不惜毁誉前来福建,也有这其中的原因。”海若兰的声音突然低沉了下来,“原因如何,还请殿下自己思量。妾身言尽于此,就此告退。”她盈盈一礼,竟自个开门出去了。

    风无痕犹自杵在那里动弹不得,直到小方子轻唤了几声方才回过神来,师京奇也缓步从房内行了出来,脸色竟是凝重得很。

    “殿下,此等男女之事,我本不该多言。但若真如海二小姐所言,恐怕海大小姐并非殿下良配。”师京奇的话虽委婉,但却醒目地点出重点。在他看来,只要是和海家联姻,那娶了海若兰并没有什么不好。大家庶出女儿往往温婉柔顺,虽然海若兰千里追“夫”之举太过惊世骇俗,但男女钟情乃是天伦,他倒并无鄙视之意。倒是海若欣艳冠京城,传说追求的男子无数,向来闺誉也不是最佳,嫁了风无痕后,只恐京城的贵介子弟全都会敌视自己的主子。

    “够了!”风无痕不耐烦地吼道,“让本王安静一下,你们都出去!”

    师京奇和小方子正要退出,却听得风无痕又淡淡地吩咐道:“绪昌,你拿本王的帖子到去越家和罗家,让他们开仓赈济灾民。本王倒要看看,他们两家反应究竟如何!”

    师京奇神色一正,随即欢喜非常,他就怕主子被男女之情所累,现在既然还记得赈济灾民,显见还未忘记自己的职责。“殿下放心,属下定不辱使命。”他恭声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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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善事”

    罗家的宅邸比越家更为富丽堂皇,大概是因为崛起的较晚,因此在这些方面格外不想落于人后。说来也奇怪,自打这罗府大宅建了之后,罗家的声势蒸蒸日上,隐隐有取越家代之的势头。若是福建没有这次水灾,恐怕八闽第一世家就要改换门庭了。

    “说,这次刺杀是谁搞得鬼?”罗家家主罗允谦扫视着立在下头的一众家人,“你们知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居然敢闹出这种事情来!若不是老夫消息灵通,恐怕罗家怎么灭的都不知道!”

    底下的罗家人你眼看我眼,全都愣了神,敢情这次七皇子被刺和自己家人有关,可是他们怎么一点风声都没得到?

    “启禀家主,愚弟这一系以性命担保,绝无人参与此次刺杀。谁都知道,七殿下此次巡视,非比寻常,我们谨言慎行还来不及,哪敢随意出手?”罗允谦的堂弟罗允方躬身道,他很是疑惑,论实力,自己这一支是除了家主外最强的,居然一点消息都没得到,那出手的到底是家族中的何方神圣?

    罗允谦也是微微一愣,在他看来,有能力做出这种事情的,除了这个堂弟手下,不可能是别人,毕竟他收拢着家族中唯一的倭人忍者小队。可是,他如此坚决否认,自己倒是不好过于紧逼,只能再敲打敲打。“老九,我怎么听说这次刺杀中有倭人忍者现身?而且据说七殿下的侍卫神武非凡,一剑就将那忍者削飞了脑袋。”

    罗允方脸色大变,“家主,我下辖忍者一共三十二人,全是当年与倭人互市换来的,平日从不派出,也未曾折损一人。若是家主有所怀疑,可以亲自查看。”他心中了然,原来是因为忍者的缘故,自己这个一向冷静的堂兄才大发雷霆。不过,众所周知,福建能差的动忍者的,似乎还只有自己罗家而已。想到这里,他也有些惶惑了。

    “真的不是你手下那些忍者?”罗允谦顿时由恼怒变成了凝重,“连郭汉谨和卢思芒现在都认为是我罗家下的手,虽然他们有把柄在我手里,但连他们都这么认为,别人会怎么想?哼,也不知是谁挑起的火头,看来罗家这个黑锅算是背定了!”

    “启禀家主,钦差大人遣人带着帖子来,要您开仓放粮!”一个家族子弟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一头扑在地上道,“文总管已经让他在正厅等候。”

    罗允谦脸色瞬息万变,长长叹了口气,“这种时候提出这种要求,七殿下还真是够狠的。老夫先去见那人,你们准备一下开仓的事吧!”

    “家主!”几个执事惊呼道,“您这样会不会让外人误解?”

    “误解什么!”罗允谦狠狠瞪了众人一眼,“你们以为会没人去越家吗?越家若是比我们早出手,那百姓那的风评和七殿下那里,罗家和越家就有了比较。这点道理还要老夫罗嗦,真是越活越回去了!”他的话颇不客气,说得众人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的。

    师京奇踏出罗府的时候,已经看到门前排起了长龙,白花花的米粮一斗斗地流入了那些面黄肌瘦的流民口袋。“动作可真够快的!”他嘀咕道,“看来还算识相。”

    越罗两家开仓放粮外加设粥场的事在福建赢得了极大好评,当然,两家都把倡导者七皇子放在了前面,谦让着这天大的功德。与此同时,越家还暗中归还了不少幸存田主的地契,一时之间,流民的惶惶不安缓解了许多。两家接二连三的大做善事,唯恐给钦差大臣留了个不好的印象。

    风寰照狠狠地将一份折子丢了出去,“反了,这些人真的反了!”整个殿内都充斥着他狂怒的声音,“光天化日,居然有人行刺皇子,实在是胆大妄为!郭汉谨干什么去了?嗯,卢思芒又做什么去了?他们一个藩司,一个臬司,居然让这种无法无天的事情接二连三地发生,这福建还有没有王法!”

    群臣尽皆默然,心中却大骂起福建的那些官员来,一个风无论遇袭身死还不汲取教训,居然又捅出个篓子,简直是唯恐天下不乱。刑部尚书何蔚涛忍不住出言道:“皇上,福建情势一乱至此,上下官员难逃干系,不如由吏部重新选拔一批官员前去入职。七殿下乃天潢贵胄,此次受此风险,不若召回为佳。”

    萧云朝大喜,福建一省的官职,这可是非同小可的买卖,再加上风无痕毕竟是自己的外甥,能从那地方调回来,好歹也能为另一个登龙有望的外甥挡点风雨,何蔚涛的建议不啻于卖了自己一个天大的人情。他也连忙出列奏道:“启奏皇上,何尚书此言颇有道理。此次开科取士,尚有不少年青才俊未得空缺,不如派到福建,也可多多历练。”

    皇帝完全是一副不置可否的表情,发作福建官员没错,可是,为此换了通省官员,除非他这个皇帝真的得了失心疯,否则绝不可能。他知道那两个人的意思,无非是多捞些银子,多扩张点势力,好防着自己的那一天。朝中势力错综复杂,即便他震的住,将来的储君是否能压得住这些人,他是一点把握都没有,因此也只能放任自流。“今天的朝会就议到这里,诸卿回去仔细想想,将福建的事情整理成更好的条陈,朕改日再作决断。”皇帝淡淡扫了众人一眼,从容退去。

    群臣们山呼万岁,抬起头后不禁面面相觑,皇帝的性子越来越难揣测了,刚才还大发雷霆,转眼间却又似乎云开雾散。不过,也只愣了一会,众官就陆陆续续地退去,萧云朝和何蔚涛互相打了个颜色,竟是头两个出门的。两人都是朝廷重臣,皇城之外伺候的随从自然不少,可是,这两位尊贵的六部尚书只是吩咐了从人几句,就登轿换下了官服。只带了一个贴身小厮,两人就一东一西,各自扬长而去,萧云朝甚至还嘀咕了几句“一夜风liu”之类的话语。贺甫荣瞪着两人远去的背影,重重地啐了一口,抬腿上了轿。

    “老爷,是直接回府还是……”贴身长随贺七轻声问道。

    “不回府还能到哪里去!”贺甫荣没好气地斥道,心里对这个没眼色的长随很是恼怒,“回府,本官今天累了,要早些歇息!”

    “皇上。”身边的六宫副都太监石六顺轻轻唤道,“七殿下派人送来了密折。”

    皇帝惊讶地咦了一声,接过了那个小匣子。他倒是没料到风无痕这么快就有密折传回,毕竟遇刺并不是什么光彩之事,反倒说明他镇不住福建的上上下下。谁料打开密折后,皇帝竟是越看越心喜,到了末里,甚至击节赞赏,欣喜之色溢于言表。

    石六顺凑趣道:“皇上如此高兴,奴才可是松了口气呢。若是真的有什么好消息,明儿个上朝不妨让那些大人们都听听,也省得皇上整日烦心。”他的这两句话说得妥帖至极,半点不涉及密折中内容,算是太监中最晓事的了。

    “你倒是聪明。”皇帝笑道,显然心情极好,“不过,朕不打算告诉那些人。让他们绞尽脑汁地去想法子吧,朕倒要看看,他们能拿出什么好计来。”

    石六顺暗中吐了吐舌头,看来皇帝对那些官员是很不满了,只不过不知道这次七殿下到底得了什么彩头,他好奇的很,可是压根不敢提,脑袋可是比好奇心重要多了。

    “大人。”干将垂手报道,“已经查明,那日和七殿下密会的是越家的人。”

    “越家下手果然够快的!”风绝冷笑道,“怪不得这两天他们两家争着大做善事呢,早干什么去了?不过,七殿下倒确实有些本事,那个击杀忍者的是什么人?”

    “一等侍卫徐春书。”

    “是他?”风绝沉默了半晌,对这个名字他相当熟悉,要不是死脾气,恐怕早就升到这个位置了。不过,他有这样的本事,自己却是意料之外,“干将,去调查一下徐春书的来历,看来他并不那么简单。还有,让你们追查的事,要抓紧些,否则皇上追问下来,我可吃罪不起。”

    干将眼中闪过一丝异色,心中却愤恨不已。这么多年来,自己这些人的生死牢牢掌控在风绝手中,出了纰漏,往往是自己受罚,可是皇帝若有奖赏,他们这些人却连一点羹汤都喝不到,竟是真正的苦力。即便他们原只是最低贱的死囚,可风绝又高贵到哪里去了,不过是皇帝的一个卒子而已,却骑在他们头上作威作福。可是,难道是走狗的就永远是走狗?

    风绝见干将唯唯诺诺地离去,心底也明白这些下属的心意。反抗,哼,生死操之我手,他们用什么来反抗。老老实实做忠犬有什么不好,自己不就是皇帝的“忠犬”么。即便从来都是恭顺有加,皇帝也对自己留有疑心,更何况他们这些藏不住脸色的人。嗯,看情况再换一批人吧,他诡异地一笑,反正这天底下,死囚多得是,少个一二十个,没人会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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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大喜

    “何兄,这地方倒是清幽,比醉香楼安静多了,好像姑娘的品位也高了不少,鲜有那种衣着暴露的。”萧云朝满意地看着四周景致,眼睛流连在各色女子身上,赞叹不已,“你是如何寻到如此好去处的?”

    “京城这地方,只要有钱有势,还需发愁找不到女人消遣?”何蔚涛舒服地靠在一张太师椅上,自己斟起了一杯美酒,“不过,这里的美人可没有那么容易上手,你得自己去奉承才行。俗话说得好,妻不如妾,妾不如偷,此地的老板可谓尽得其三味,萧兄大概不知道,有几位老王爷,年纪一大把还在这乐此不疲呢。”

    “哦?”萧云朝不禁有些好笑,但是,自己毕竟是外戚,万一御史参一个“行为不检”却是件麻烦事,因此风月之地一向涉足甚少,“难道此地老板的来头也不小?”

    “没人知道这怡情苑的老板是谁,主事的姑娘天天换,滋味各不相同。此地全是达官贵人,等闲小民一个都进不来,萧兄尽管放心。若是在这里见到一个御史,他躲你都来不及,哪敢参你的本?”何蔚涛哪会看不出萧云朝的心思,想偷腥又怕别人指摘,真是自欺欺人。“你看这么个开阔地,压根藏不住人,正是谈话的最好地方。这个院落是老板专为我留的,外人决计进不来,比在自个家里密议更好,大不了担个风liu罪名。”

    “何兄真正好心机!”萧云朝这才将话引向正题,“今天朝堂之上,何兄建议撤换福建通省官员,不知是否还有什么别的安排?”

    “皇上不是还没定计嘛,萧兄,连续两位皇子几乎都折在福建,皇上内心一定对他们极度不满,只发落一个聂思远哪足以平息君心和民愤。现在七殿下天子剑在手,挟着被刺的怨愤,身边又无得力之人劝阻,定然会大开杀戒,那时,即便皇上不想委派新的官员,福建上下也无人可用了。”何蔚涛旁若无人地说道,他并不忌讳风无痕是身旁这位仁兄的外甥。作为消息灵通人物,他怎么会不知道,只有十一皇子才是瑜贵妃和萧云朝的王牌。

    “何兄真是打的如意算盘啊!”萧云朝似笑非笑道,“居然当面打起我那可怜外甥的主意,要是传到我妹子耳中,怕是又一场风波吧?不过,福建上下几百个缺,即便七殿下再能折腾,也不至于一撸到底,能换的不过几十个而已。”

    “那可是几十个肥缺。”何蔚涛仰起脖子灌下一杯酒,随手将杯子往面前的小池中一扔,“只有像这杯子似的贵重物件才能从池中分辨出来,寻常人物,恐怕再牵强也是难扯到七殿下遇刺一事上的。不说别的,福建巡抚,再加上藩臬两司,这三个缺老兄得分给我一个,如何,这买卖还算公道吧?”

    “何兄可真是明码标价啊!”萧云朝脸色微微一变,“这三个中的任何一个说是价值万金恐怕也不为过。何兄究竟看中了哪一个,不妨明言吧,免得到时我给了你一个缺,你还挑肥拣瘦的。”

    “那我就张口了,臬司衙门怎么样?”何蔚涛身子微微前倾,声音也低了不少,“三司里,这个缺可是不起眼的。”

    “成交!”萧云朝似乎怕对方反悔似的,立刻答应了下来,他的两个亲信正好适合巡抚和布政使,至于臬司嘛,就给何蔚涛做人情好了。

    “痛快!”何蔚涛赞道,随即双手用力拍了几下,高声叫道,“上酒!”

    远处紧闭的耳门无声无息地开启,一个浑身着绿的年青女子稳稳地托着一个银盘走了进来。萧云朝定睛看去,此女浑身上下皆是相当名贵的衣料,外套竟是更为罕见的织纹锦,就这一身行头,没有数百两银子恐怕置办不了。再观察她的眼神,也无半分烟视媚行之态,举止端庄大方,莫说皓腕,就连玉颈也是遮得严严实实,一点挑逗皆无,却又给人无限遐思。

    大家闺秀,萧云朝脑中不知怎么,起了这么个奇怪的念头。虽然脸上装得若无其事,可心中却是越来越诧异,但见何蔚涛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想来这些女子都是司空见惯的。

    绿衣少女灵巧地收拾起刚才所有的东西,又将银盘中的酒壶和酒杯布置好,仿佛根本没注意到身旁的池子里多了一个价值不菲的玉杯。末了,她盈盈一礼道,“两位爷请慢用。”随即转身往原路退去。

    “这些都是清白女子,不陪客的。”何蔚涛笑着解释道,“当然,如果你能夺得她们的芳心,说不定明天你萧府就得多一位姨太太了。”

    萧云朝不禁大吃一惊,“何兄,你不是开玩笑吧?春风一度,若是个个都娶回家去,就算内子不说,恐怕我妹妹那关也过不去。”

    “呵呵,不要拿她们和普通烟花女子相比,这些天,赎身的可是不少。时而温婉时而娇媚的,男人怎肯轻易放手?况且自己的禁脔,哪容得别人染指?怎么样,今天还早,不妨一试风liu如何?”在这种风liu阵仗上,哪个男人肯居于人后,萧云朝客气一番,便随何蔚涛从另一边的小门离去。

    “红夫人!”正在浇灌花草的红如冷不丁地听见有人叫她,疑惑地放下了水壶。回头一望,王府总管范庆丞匆匆忙忙跑来,手中还挥舞着一封信函。

    “殿下有消息了?”她眼睛一亮,连忙迎了上去,不待范庆丞开口便劈手夺了那信,一字一句地读了起来。

    信写得极短,而且所有东西都是一笔带过,轻描淡写得很,似乎遇刺根本没发生过一般。红如哪知道这些,如今她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外间的消息全凭范庆丞传递。而范庆丞也得了风无痕严令,任何有关遇险的事不得泄漏给红如,因此全是报喜不报忧。

    “殿下没事就好。”红如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范总管,书信过于简短,外面还有些什么消息吗?”

    “回夫人的话,福建离京城千里之遥,恐怕没那么快有其他消息传来。”范庆丞小心翼翼地斟酌着语句,“夫人不必太过忧心,殿下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安然归来,倒是夫人您要保重身子才是。”

    红如脸上闪过一丝羞涩,就在两天前,她发现自己居然有了身孕,手足无措的她只能向身边的两个婢女问计,毕竟她们俩还是颇为可靠的,然后就理所当然地通知了范庆丞。这范庆丞听了主母怀孕的消息,先是大喜,随后就亲自到了珉亲王府上。一来风珉致身为宗人府宗正,皇子侧妃有孕也算在他管辖之内,二则风无痕临行前曾关照有要事可向珉亲王求助。风珉致倒也爽快,立刻从府中抽调了四名忠诚可靠的仆妇送来勤郡王府,还特意从太医院遴选了两名太医常驻王府,以备需用,连稳婆也早早地进了王府,就等着红如生产的那天。

    红如不自觉地摩挲着自己还未完全隆起的小腹,心中无限温馨。不知不觉,自己成为皇子侧妃已经两年了,没有呵斥,没有冷落,只有那从未消逝过的温情。风无痕迷恋若欣小姐的事,起初她觉得彷徨,但后来也觉得心安了,毕竟他早晚要大婚,如若迎进一位从未谋面的王妃,自己的日子恐怕更不好过。从那一刻起,红如知道,自己已经从一个少女成了妇人,她的心思,已经全部都系在了丈夫身上。

    “红如真的怀孕了?”瑜贵妃有些意外,虽然知道儿子甚为宠爱这个身份低微的女子,但还是没想到,自己这么快就将成为祖母。

    “恭喜娘娘,您很快就要多一位晚辈了!”柔萍喜笑颜开,“十一殿下还没到纳妃的时候,其余几个年长的皇子可是早就有了儿女,上次德贵妃娘娘不是还炫耀她孙女的可爱来着?这下娘娘可是扬眉吐气了!”

    “值得这么高兴嘛!”瑜贵妃却是没那么好的心情,“本宫却是觉得,无痕这第一个孩子生母位分过于低贱,到时恐怕要让人笑话的。无论的侧妃好歹也是出身名门,德贵妃也有炫耀的本钱,可红如本来只是个伺候丫头,如今怀孕,低调还来不及,哪有四处宣扬的理。”

    “娘娘,话不是这么说。”柔萍摆摆手,示意周围侍立的其他人退下,“身份贵不贵不要紧,要紧的是宗人府那边的态度。珉亲王接二连三地派了心腹去红如那边伺候,又是请太医又是招稳婆的,显见是和七殿下有了默契。娘娘,奴婢说句打嘴的话,皇上身子骨一向壮实,十一殿下虽然年幼,但难保皇上到时不会起了立皇孙的意思,有总比没有的好吧?”

    瑜贵妃悚然动容,“柔萍,你的见识倒比以前强了不少。这样,你代本宫去探望一下红如,上好的阿胶多带一些,再让太医开些补益胎气的东西,不要吝啬。总之,本宫的孙辈,用些东西也是应当的。”

    “娘娘放心,奴婢省得。”柔萍点头答应道,随即又压低了声音,“不过,也得防着那边的人使坏,毕竟红如的身边没那么多可靠人。要不要奴婢去王府时提醒一声?”

    “你看着办吧。”瑜贵妃的俏脸顿时变得冰寒无比,“同样的事,若是她真敢做两遍,皇上也不会袖手。你去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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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惊雷

    过了九月,福建的大水也差不多退了,朝廷的赈济银两加上越罗二家的粥场,饿死的流民算是少了许多,不少地方,百姓已经开始逐步迁回了。从表面看来,福建的风波似乎已经平息,但是,递过奏折的人心中都清楚,接下来的风暴不在福建,而在京城。藩臬二司也仍然不太平,毕竟遇刺一事已是搅和地他们心力交瘁,虽然风无痕一点逼迫的痕迹都没有,朝廷也未下旨督办,但这么件大事空悬着,始终不是法子,按察使卢思芒的头发都急白了一圈。

    “大人,您叫属下来有什么吩咐?”关容依礼拜见后,惴惴不安地问道。其实这话是明知故问,可他也是没法子,通省的缉捕之事,向来由他掌管,从未出过大纰漏。可是此次他也扛不住,自己受的责骂不说,底下那些大小衙役身上的限棒也不知吃了多少,可就是抓不住真正的可疑人物。

    卢思芒冷冷地瞥了关容一眼,“关容,眼见得就快到一个月了,你那里还是没有线索吗?你这个按察司知事究竟是怎么当的!通省大大小小有多少差役,到现在连个刺客都拿不着,朝廷养着他们是吃干饭的吗?”

    关容连吭声都不敢,只是低着头,待卢思芒发作完后,这才嗫嚅着开口道:“回大人的话,非是属下不尽心竭力,而是那些侍卫下手太过利落,刺客中竟是一个活口都没有。再加上那些人的尸体上没有任何可以证明其出身或是居住地的东西,连兵器似乎都是自铸的,所以差役们才劳而无功。还请大人明鉴。”

    “明鉴!你让本官如何明鉴!”卢思芒吼道,突然,关容的那句“下手过于利落”引起了他的深思,虽然那些刺客凶悍,但强行留下一个活口,对那些大内精英来说应该不是什么难事。需知三木之下,再硬的汉子也难不招供,风无痕却没有那么做,难道……他忍不住呻吟了一声,除非那个人根本知道幕后有了不得的文章,或者干脆就知道主谋是谁,这才不敢声张,否则道理根本说不通。

    “大人!”关容轻轻唤道,以他的眼色,怎瞧不出自己的上司走了神,“能否请七殿下再宽限几天,再加派人手详查?”

    “再等你的详查,本官就等着皇上下旨革职吧!”卢思芒冷哼一声,“关容,做事用用脑子,别老是打歪主意。上次要不是你拍胸脯说是越家和刺杀有牵连,本官何至于落到现在的窘境?”他一想起郭汉谨逼迫自己的情景,心里就像吃了只苍蝇般的难受,这个关容似乎就是郭汉谨推荐给自己的,原先看着还好,现在是越看越厌恶,恨不得一个窝心脚踹死他以解心中怨恨。

    关容还想解释什么,就见卢思芒不耐烦地挥了挥手,“你退下,不管用什么办法,这事本官就着落在你身上,再给你五天期限,若是没有个所以然来,你就卷铺盖走路,也免得浪费御史的弹劾!”

    关容脸色大变,可是顶头上司已经发了话,连改动余地都没有,只得垂头丧气地行礼告退。

    “备轿,去钦差行辕!”卢思芒喝道,嘴角微微上翘,现出一个不寒而栗的笑意,不管怎么说,他都得给郭汉谨找些麻烦才是,也好报那一箭之仇。

    “殿下,越家那里您是不是抽空去拜访一下,毕竟他们这次开仓放粮,也算功德无量。”师京奇建议道,这些天风无痕几乎没迈出过行辕一步,别人都认为这位皇子钦差是遇刺后受了惊吓,他却知道,主子是在藏拙。

    “去了越家就不能不去罗家,到时再搅和起来事情就麻烦了,还是等等,至少卢思芒给个可以接受的结果,那两家那里我也可以应付一下。”风无痕一副懒洋洋的样子,“绪昌,跟着我,你的日子恐怕不好过哦!”

    “哪里,跟着殿下,不用出生入死,却能看到很多有趣的事情,师某不虚此行啊。”师京奇知道这主儿是开玩笑,也就随意取笑道。

    “殿下,卢大人求见。”小方子进来报道,“看他的样子,似乎又有什么眉目的样子。”

    “请他进来吧。”风无痕这才收起倦容,“绪昌,说曹操,这曹操就来了,你先到里间去,听听他有什么新的章程。”

    卢思芒一进门就见风无痕似笑非笑地瞧着自己,心本能地一紧,不过,这一关始终是要过的,就赌一赌好了,只要能再投个好主子,还怕乌纱帽保不住。

    “微臣给殿下请安。”卢思芒一进门就是大礼参见,把风无痕唬得一愣。

    “卢大人,本王早就说过,非正式的见面场合,无须如此多礼,快快请起。”风无痕伸手虚扶道,“否则御史参奏起来,折辱大臣这一条本王可消受不起。”

    “微臣待罪之身,殿下宽容已是天大的恩典,又怎敢起身?”卢思芒径直摘了自己的官帽,深深叩首道,“只求殿下能看在微臣悔过的份上,从轻发落,余愿足矣。”

    风无痕深深吸了口气,卢思芒这话明显就是服软,可是,自己一没有逼迫,二没有真正清查豪门,三没有立刻追究他的责任,究竟是什么让他如此快地决定向自己坦白?不过,此时此刻,顾不得那许多了,风无痕把脸一板道:“卢大人,本王看你平日行止甚少过失,你这待罪之身是什么意思,莫非本王遇刺与你有什么干系?”

    卢思芒毫不畏缩地直视风无痕的目光,说出一番令人大大诧异的话来。

    “卢大人去了钦差行辕?”郭汉谨听得秦汉闻的回报,略略有些诧异,“遇刺一案还是没有眉目,他轻易去见七殿下,究竟是什么意思?”

    “学生不知。”秦汉闻摇头道,“听说,卢大人把关容狠狠批了一顿,随即给了他五天的期限,自己却出门去了。”

    “蹊跷啊!”郭汉谨不停地来回踱着步子,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备轿——”话音刚落,一个人跌跌撞撞地冲进来道,“大人,不,不好了,那些流民抢了周家的粮行!”

    轰,郭汉谨只感到仿佛一道炸雷劈中了自己的顶门,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原想福建万事稳定后,就能顺顺利利地送走风无痕这尊菩萨,谁想先是刺杀,现在竟然又闹了这么一出,难道老天也在和他过不去吗?“来人,给我去差守备刘启正,让他带兵进城,给本官将那些闹事的刁民全拿了!”他咆哮道,“汉卿,你和本官一起去看看,究竟是谁如此大胆!”

    秦汉闻虽说不情愿,但见老师发了那么大的火,顿时畏惧占了上风,忙不迭地应承下来。但为了安全起见,他还是调集了不少人手,毕竟刁民作乱,万一人数众多,他们这些父母官是铁定要吃亏的。

    周家老街前已是一片狼藉,糙米洒落的四处都是,碎裂的粮袋更是随风飘舞,几个粮铺的伙计都是鼻青脸肿的,眼睁睁地看着成百上千的灾民哄抢着铺子里的粮食。掌柜徒劳地拉扯着几近疯狂的人们,想尽最后的一点努力,然而,结果自己却如同一叶帆船般在人海中挣扎,最后完全被淹没。郭汉谨远远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他还不笨,自然知道此时令自己身边的这些人上去,无疑是杯水车薪的送死。“刘启正还没来吗?”他铁青着脸问道,“都什么时候了,他还磨磨蹭蹭,难道不知道一个不好他就得掉脑袋?”

    幸好秦汉闻已经看到了刘启正的身影,“大人,您看,刘大人已经来了。”

    “卑职……”

    刘启正一句话没说完就被郭汉谨拉了起来,“没时间行那么多礼了。刘启正,本官命你立刻封锁这条街,拿住每一个哄抢粮行的人,不许放走一个,你听清楚了没有!”郭汉谨几乎是用最大的声音吼道。

    刘启正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卑职领命。”他也知道轻重,转眼就将官兵分成了几拨,堵住了周家老街的全部路口。

    “不好了,官兵来了!”不知道哪个眼尖的终于见到了气势汹汹的官兵,扯着嗓子叫道。流民们见势不妙,除了少数的仍在贪心地抢着粮食,大多数人背着口袋就向外跑,无奈四处的兵士早守住了出口,竟是瓮中捉鳖。

    “给本官喊话!”郭汉谨的脸色终于平缓了下来,看这架势,并没有什么人在其中作祟,估计是灾民一时冲动所为,要是这样,自己的责任也就轻了些,“束手就擒的从宽处置,违者严惩不怠!”

    “藩台大人有令,里面所有人,放下抢来的粮食,束手就擒。否则一律以劫盗论处!”那小吏也算机灵,扯着嗓子叫道,“跪者生,立者死!”后面一句虽有些不伦不类,但也颇合此地情境。谁也没想到,却是这句话出了问题。

    “乡亲们,他们这些当官的不管我们死活,现在还要我们跪下给他们磕头,这口气我们能忍吗?”一个又高又亮的声音响了起来,原本有些慌张的人群顿时又发出阵阵喧哗声,“我们已经抢了粮食,那些当官的不会放过我们的。乡亲们,要活命我们就反了!”

    “反了!”

    “反了!”

    人群中各处都传来了附和声,转眼间群情激昂,眼看就要压不住了。秦汉闻听到“反了”这两个字就腿软了,心中后悔不迭。郭汉谨更是惊得退后了一步,事到如今,若是他还看不出里间有人主使,那他这个布政使就白当了。至于刚才那个说话的小吏,则是干脆地两眼一翻,昏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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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死局

    刘启正部下的官兵都太平惯了,见民情不稳,都有些忐忑,但见主将阴沉着脸,谁也不敢出声,都下意识地抓紧了手中的兵器。也不知是谁胆小,咣当一声,亮闪闪的钢刀竟掉在了地上,惹得其他人一阵心惊。

    “所有人听着,凡是抗拒官兵者,杀无赦,家人罪同连坐!”郭汉谨大声喝道,“本官乃布政使郭汉谨,命你们立即原地跪下,否则刀剑无眼,休怪本官无情。里面喊话的那个人,有种的就给本官站出来,挑唆别人算什么好汉!”危急时刻,他这个藩台只能亲自上阵了,希望这些愚民不要惹出大乱子。否则一旦强力弹压,自己的乌纱帽也一样保不住。

    “这些狗官说的话不能相信!”另一个声音适时地响起,正好抵消了人们惊慌不定的心情,“你们做官的吃什么,我们老百姓吃什么?还诬赖我们闹事,乡亲们,就算我们跪了,他们能饶过我们么?大家不要上当啊!”

    “乡亲们,大家想想,如果不是他们到现在才想到开仓,我们的家人怎么会饿死,我们怎么会到现在还没衣服穿,没房子住。明明是这些狗官把朝廷拨下的银子都贪没光了!”这边又窜出一个身材高大健壮的男子,挥舞着手大喊道,他的眼睛里,仇恨之色显露无疑。与刚才那几个挑唆者不同,他站的位置无遮无蔽,似乎并不畏惧可能的死亡。

    “对,杀了这狗官!为我们死去的家人报仇!”民众们本来有些平息的怒火重新燃了起来,这些流民并非福州本地人,逃亡过程中,亲族往往失散了大半,因此对各级官员的仇恨也最深,一经煽动,他们已经完全丧失了理智。

    “告诉刘启正,射死那个为首的人!”郭汉谨终于下了命令,“如果有刁民敢动手,让他相机处置。”衡量利弊,郭汉谨还是选择了弹压,身在高位多年,他决计不信一群平日安分守己的升斗小民居然敢谋反。

    刘启正等的就是这道命令,他横行福州多年,哪曾见过如此蛮横的刁民,心中恨不得一箭夺了那人性命,看他还敢不敢胡说八道。“连英,你给本官看准了,只许放一箭,让那个刁民闭嘴。”他拍了拍身旁一个亲兵的肩膀,“若是成了,到时郭大人那里,本官自会保举你一个把总。”

    连英大喜,他自恃箭术第一,况且对阵的又是身无甲胄的平民百姓,这份功劳无疑是天上掉下来的。他答应一声,连忙取出自己用惯的那副弓箭,微微一瞄,脱手就将箭射了出去。

    “杀一儆百,看这些刁民还敢不敢胡来!”刘启正嘀咕道。

    那箭如流星般朝领头的大汉射去,乱民中不由发出一阵惊呼,几个胆小的甚至闭上了眼睛。可是,大汉的脸上却露出了嘲弄之色,也不见他如何动作,急速的箭在离他身前三步处突然坠落,情形诡异得紧。“乡亲们,老天有眼,连老天也佑着我们,那些狗官已经完了!”他高呼道,眼睛却瞥了瞥身边的一个青年男子。

    乱民们不禁都欢呼起来,神怪之说,向来深入民心,又何况所有人都看见了刚才的神迹,顿时胆子也壮了起来,逼进的速度也快了许多。

    “放箭!”刘启正也有些惊疑不定,不过武将干了多年,他倒是不信这种怪力乱神的玩意,此时见事情已经失去了控制,连忙发令道。

    此次的箭雨极密,自然不可能再有什么奇迹,前头的数十个人顿时倒在血泊中,后面的人收势不及,狠狠地撞在了第二轮箭雨的锋芒下,顿时死伤无数。领头的大汉不可思议地看着胸口的箭支,一只手拼命向身旁的年轻人抓去,但转眼间他的脖颈上又中了一箭,只能颓然倒下,眼睛仍睁得大大的。

    “官兵无故杀人啦!”不知谁大喊了一声,“快找钦差大人去讨个公道!”

    人群中窜起几道影子,迅疾无比地上了房顶,转眼间消失无踪。刚才还激愤不已的乱民们终于清醒了过来,害怕地瞧着倒在地上的同伴,眼睛里尽是恐惧之色。也正因为他们停下了脚步,第三轮箭雨才没有落到这些人的头上。

    “全都给本官住手!”郭汉谨吼道,“刘启正,谁让你放箭的?不遵上令,你好大的胆子!”一看到有人逃走,他就明白了此中的文章。那些乱民手无寸铁,当初不过是靠着人多和几分蛮力才抢了粮行,现在面对手执利器的官兵,死伤无数自是不必说了。他擦了擦额头的冷汗,今天的事明显有人摆圈套给自己钻,只要此事传到风无痕耳中,自己一个“草菅人命”的罪名就逃不过去,那些个朝廷中人可不会相信一群村夫会造反的鬼话。

    刘启正见到一地的死尸,心中也有些惊惶,再听得上司的训斥,脸色已是一片惨白。他倒是不在乎杀了几个人,问题是这里是福州,不是郊外也不是荒野,刚才还逃走了几人,竟是既无法遮掩也不能毁尸灭迹,想来自己根本就是昏了头。

    “大人!”刘启正不禁用哀求的眼光看着自己的上司,“属下……”

    “闭嘴。将剩余的人全部收监,收拾一下地上的尸体。派人看着这里,不许任何人进出,听到了没有?”郭汉谨毫不客气地打断了刘启正的话,对于这个头脑简单的守备,他是恨到了极点。

    风无痕听到周家老街惨案时,整个人都木了。这突如其来的一击几乎让他此次福建之行完全成了一个笑话,恨只恨自己为了报功,早早地上了那份密折,否则谢罪还能有个由头,但现在一切都成了空文。“郭汉谨,你实在是够胆大的,几百号人哪,你就敢下手?出了这么大的乱子,你不思安抚,却要强力弹压,你这个布政使是怎么处置的?实在是滑天下之大稽!”若不是还顾忌着自己的身份,他恨不得将此人碎尸万段。

    郭汉谨长跪于地,一声不吭,他清楚得很,就算能将大多数的责任推在刘启正身上,自己在场却并未阻止,光这一条,他头上的乌纱帽就难以保住,如今再加上之前的待罪之身,他竟是走投无路到了极点。

    “好了,郭大人,你现在回去闭门思过,等待朝廷的处分。本王这就写折子呈报皇上,如此大事经不起一拖,否则光是流言就足以让你死上几次都不止。唉,你的行事太糊涂了!”风无痕仰天长叹,看来自己的处分恐怕也要一道来了。

    黯然走出钦差行辕的郭汉谨,苦笑着取下了自己头上的乌纱帽,那个在背后摆了自己一道的人实在是太高明了,连风无痕这个皇子钦差恐怕也要一起跟着倒霉。他为官多年,却栽在了这么一件事上,和先前太过于慌乱有着脱不开的关系。藩台管理民政,他不就是怕风无痕抓着个由头整治自己么,乱民们确实该死,问题是下手得实在不是时候,若是没逃走那几个人,自己屠没了那几百号人,最多不过是一句“残忍好杀”的考评而已,最多再降职。可如今,天知道京里会有怎样的流言,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啊!罗家,哼,罗家,你们就自求多福吧。

    “绪昌,你认为这奏折应该怎么写?”风无痕烦躁地踱着步子,眼中满是疲惫。

    饶是师京奇一向自负,此时也有些乱了方寸。他扫了另一边的陈令诚一眼,这才小心翼翼地开口道:“殿下,您不妨将责任全推到郭大人身上,此次本就是他自作主张,惹下大乱子自然该由他承担。殿下之前的安抚原本卓有成效,此次事出突然,想必皇上也不会严加责罚才是。”

    “不可。”陈令诚霍地立了起来,眼光已是炯炯,“殿下需把责任全揽在自己身上。此地离京千里,若是殿下一味推诿责任,反而惹人疑心,倒不如索性揽下责任,恐怕皇上反而不会加以怪罪。”

    师京奇惊讶地看着陈令诚,一脸的不解。他毕竟从未涉及朝廷中枢,对那些官员的习性了解不足,此时听见陈令诚竟然主张由风无痕亲担责任,不由愣了神。

    “殿下本就是朝廷派至福建的钦差,推说完全不知无疑是笑话,皇上和群臣反会疑殿下弹压不了这些福建的地头蛇。不过,奏折中不妨详述这些乱民抢劫粮行的背景,另外,幕后那聪明的主使也不妨蜻蜓点水地带一带,皇上乃圣明之君,定然能看出点什么来。退一万步说,即使皇上加罪,也只不过是另派钦差,调殿下回京再申斥一番,最多是罚俸而已。而越家和罗家都投了不少砝码在殿下身上,断然不会坐视,他们在京中多多少少有些势力,一定会设法周全。况且,如果郭汉谨能保住一点前程,说不定能像卢思芒一样,投到殿下这一边。再者如果只是换了上面那几个官员,他们苦心经营多年,势力犹在,朝廷新派下来的官员不可能轻易掌控得了局势,殿下夹在当中,反而可能游刃有余。”

    从一个太医的口中听到这些,对师京奇来说无疑是当头一棒。这个老者方方面面的分析,竟是几乎盖住了所有漏洞,相形之下,自己的建议就真的糟透了。

    “绪昌,朝廷中的事,你还不可能完全参透。”风无痕转过身来,脸上已是柔和了许多,“陈老说的很有道理,本王就担一次干系,顶多不过打落原形而已。不过,此次的哄抢确实蹊跷,若是本王在场,说不定也会上当,真的论起来,倒怪不得郭汉谨鲁莽,只是刘启正太过冒失而已。”从乍听惨案时的震惊到现在的淡然,风无痕觉得自己的心正在逐步变冷,上百条人命,竟然只是一个数字而已,在自己看来,或许他们还不如一个郭汉谨重要,真是悲哀啊。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风无痕喃喃自语道,“就看你们的鲜血是否真的会把我淹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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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浑水

    福建前后两份不同的密折让皇帝一宿没有睡好,风无痕的第二份密折极其详尽,几乎把当时的情景叙述得一清二楚。对于自己的过失,也没有加以遮掩,反倒是为郭汉谨和卢思芒说了几句好话。皇帝心中清楚,自己的儿子无论是年纪,心机还是谋略,都不可能和那些官油子们相提并论,此次的风波,与其说是他的失察,不如说是有心人故意挑起的乱子,看来福建那块肥得流油的宝地,觊觎的人还真不少。

    朝堂之上,群臣们为了福建的事,算是闹翻了天。郭汉谨和卢思芒被贬得一文不值,就连往日对他们考评甚佳的吏部,此时也完全换了一副嘴脸。萧云朝甚至极力主张将两人锁拿回京,当面问罪。只有几个晓事人知机地觑见了皇帝不佳的脸色,在一旁默不作声地看着其他人在那闹哄哄地辩论。

    皇帝轻哼了一声,音量虽不高,但所有的大臣都不禁慌了神,几个闹得最凶的便有些讪讪的。

    “都闹够了?”皇帝扫了一眼底下的众人,“朝堂之上,你们身为重臣,居然为一点小事如此争执,成何体统!你们眼里还有没有朕这个皇上?”

    “臣等罪该万死。”群臣大惊失色,连忙跪倒在地,碰头不已。谁都知道,别看皇帝平日与臣子们言笑无忌,但实际性子喜怒无常,今天似乎是真的火了。话说到这个份上,若是一个“大不敬”的罪名扣下来,一份谢罪折子是否能挽回圣眷还是问题。

    “石六顺。”皇帝叫道。

    “奴才在。”一旁的石六顺连忙靠了过来,“皇上有何吩咐?”

    “刚才争吵的那些人,一律记档,罚俸半年。以后若再有此等事,严惩不怠。”皇帝的声音无比冷淡,“诸臣工,福建之事先搁下,朕之后会召你们另议。今日朝议就到此为止吧。”

    “退朝!”石六顺高声叫道。

    群臣们参差不一地叩下头去,待到皇帝离去,他们才慢腾腾地站起身来,个个都是垂头丧气的。尤其是萧云朝等几人,眼见得皇帝似乎对自己有些不满,心中更是忐忑。他们三五成群地商量着回去怎么写那份谢罪折子,怎么想法挽回圣眷。至于罚俸倒是小事,这些个位高权重的大员们,谁在乎那百多两银子。

    “皇后娘娘,请用参汤。”一个宫女怯生生地捧着一个银盆,跪地奉上。

    “什么唬弄人的玩意!”皇后贺氏不耐烦地一推盘子,只听咣当一声,那宫女手中的参汤盏子连同银盘一起翻在了地上,滚烫的参汤四处溅落,连皇后的裙摆上也着了好几滴。

    “混帐东西!”还不待皇后发火,伺候贺氏多年的雾衣就开口训斥道,“一点小事都作不好,娘娘白养了你们这些蠢材,还不快收拾!”

    那宫女本自忖逃不过一顿责打,见雾衣只是叱喝了一番,不由松了口气,连忙叩头应承。待到收拾好了,这才面色苍白地退了出去。

    “娘娘,这件衣裳已经污了,奴婢为您换一件吧。”雾衣觑着主子脸色,小心翼翼地建议道。

    贺氏对雾衣的话倒是能听进两句,随意点头道:“就换一件吧,这些下人越来越没规矩了,听说瑜贵妃萧氏那里也是如此,三天两头地发作太监宫女,这一年来大棍子也不知杖毙了多少。难道堂堂后宫连几个晓事的下人就那么难寻?”

    身旁侍立的几个宫女都惊出了一身冷汗,其实何止瑜贵妃,哪个后宫主子不是把气头撒在奴才身上,高兴了金银赏赐不断,不高兴了拉出去就是一顿板子,若是正好触了眉头,杖毙几个奴才更不是什么新鲜事。皇后也不是好性子的人,这些年来,死在那些太监杖下的宫监仆妇,至少有三成是皇后的懿旨。

    “娘娘,奴才们不晓事那是常有的,让管事宫女们慢慢调教就是了,您犯不着生气不是?”雾衣劝诫道,“再说了,瑜贵妃那是不顾惜人命,娘娘天性仁慈,又是六宫之主,何必和她一般见识。不相干的饶了几个,也能让后宫里的人惦记着娘娘的好不是?”

    雾衣几句妥帖的话说得皇后脸色霁和了些,这才叹道:“这么多人里,只有你知道本宫的心,罢了,以后稍稍宽纵他们些也就是了。”她回头看看几个伺候人,“你们都退下。”

    雾衣只觉心中咯噔一下,主子如此作态,显然又要让自己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虽然有些害怕,但想到这许多年来的主仆情分,还有主子不时赏赐的大笔银钱,她又隐约有些期待,毕竟,自己家里的兄弟子侄都是靠这些养活的。

    “听说风无痕身边的那个丫头有孕了?”皇后淡淡地问道。

    雾衣心中一松,既然事情是皇后和瑜贵妃之间的过节,那自己就没什么好顾忌的了。“回娘娘,奴婢是听说珉亲王那里确实派了不少人手,似乎勤郡王府上有人通知了宗人府。”

    “什么勤郡王!”皇后勃然色变,“那个小子只不过是摊着点运气,这才捞了个郡王的头衔。他原是该死的人,要不是这些年无数的好药吊着,哪来如今的风光!”

    “是,奴婢该死。”雾衣狠狠给了自己一个嘴巴,她又怎么会不明白主子的奇怪心理,比起十一皇子来,皇后似乎更痛恨这位其实根本就是无害的七皇子,“娘娘是想……”

    “若是女孩就算了,本宫也没那么小性。若是男孩,……”她的脸上露出一点笑容,“雾衣,想必你应该明白的。”

    “奴婢知道了。”雾衣低头答道,“娘娘放心,您一定不会失望的。”

    “启禀主人,您吩咐的事情已办成了。”再次觐见的天一忐忑不安地跪在地上,虽然任务完成得近乎完美无缺,但他还是畏惧那坐在高处的男人,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语,都将决定自己的生死荣辱。

    “你做得很好,本座已经听说了。”男子的语气中奇迹般地有了一丝浮动,“天一,你跟着本座已经有多长时间了?”

    天一不知道主人是什么意思,心中便有些惊惶,多少同伴就是在谈笑间失去了生命,他绝不想成为他们中的一员。他小心翼翼地斟酌着语句,既不想让主子认为自己在表功,也不能露出一丝其他的意思,想来想去,他只得老老实实地说道,“启禀主人,属下自幼跟随主人,已经有十三年了。”

    “十三年,没想到有这么长时间了。”男子缓缓立起,神情中仿佛有一点落寞,那张几乎一直隐藏在暗处的脸也落在了光亮下。天一悄悄打量着这个统御了众多高手的主人,一张完全没有特色的脸,白皙的肤色里透着一种病态的狂热,只有眸子闪着寒光。若不是亲眼得见,天一几乎无法相信那个一击夺人性命的就是眼前的男人。

    男子似乎注意到属下的放肆,重重哼了一声,天一顿感浑身如遭雷击,战栗地伏下首去。“天一,你跟随本座多年,功劳也算不小,胆子也同样不小啊。敢于随意偷看本座面目的人,至今还不多……”

    “属下该死!”天一如何会听不出主子言语中那股无法掩饰的杀意,不禁后悔不迭,“属下一定会尽心竭力,效忠主人。”

    “算了。”男子本来已经举起的手又缓缓落下,“看在你一向忠心不二的份上,本座就饶你这一遭。”

    “多谢主人恩典。”天一连忙叩谢道。

    “上次你提到行刺途中碰到的那两个神秘人,底细差清楚了吗?”男子再度落座,语调已是平和了许多,“非常时刻,每个人都要查清楚,本座绝不允许有人干扰了计划。”

    “回禀主人,那两人是杀手。”天一谨慎地说道,“属下遣人去查探过他们的底细,似乎是当年领侍卫内大臣苏常的人,几年前苏大人被问罪时就没了踪影,那个女的似乎还和苏大人沾了点亲戚的关系,男的知道不少苏常的极密事,是一等一的心腹。当时逃出劫难后不知怎么的成了杀手,外号‘红粉倾情’,价码还不低。”

    “两个不伦不类的人也敢妄称杀手?”男子嘲讽道,“还真是不自量力得很,本座倒是想看看他们耍得是什么花样,希望不要没来由地辱没了杀手的名声。哼,拿了人钱财,却在一边看热闹的杀手,估计也是前所未有。若是本座存个心眼,通知雇主一声,他们就不用在道上继续混了。”

    “主人英明。”天一唯唯诺诺道,心中却有些不以为然,依他的意思,那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人一刀杀了就是,留着也是麻烦。

    “天一,福建的事暂时到此为止。一个风无痕起不了太大作用,其他几个那里也要掀起些风浪来,待到时机成熟,京里不妨也搅和一番。总而言之,对本座来说,局势是越乱越妙,你懂了吗?”

    “属下省得。”天一心领神会地应道,对于暗杀搅局,那是他最得意的行当,怎会失手,“请主人敬候佳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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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密旨

    福建这边,风无痕正在焦急不安地等待着朝廷的旨意。说实话,虽然揽下了责任,但他心里一直没底,毕竟不是一点小事。然而,旨意没等来,王府报喜的人却先来了,他几乎是目瞪口呆地听完了那人报上的消息。

    “红如有孕了?”他喃喃自语道,“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

    话音刚落,他就感到背心一阵剧痛,扭头一看,这才发现陈令诚板着脸站在他身后,眼神凶得很。风无痕这才醒觉自己的口误,其实他是过于烦躁,福建这边的事情不知何时才算完,红如那边眼看就要生产,自己这个快要作父亲的人却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赶上,情急之下,他狠狠一拳砸在自己头上。

    陈令诚脸上也是一片变幻不定的神情,这些年来,他早把乖巧的红如当成了亲生闺女般。身为医者,他自然知道女人在生产时是最为危险的,哪怕再养尊处优,金尊玉贵,临盆时会发生什么都是无法预料的。他开始有些后悔听了红如的要求,否则,自己此时也能在女儿身边照顾。

    “陈老,你回去一趟吧。”风无痕挣扎了老半天,勉强才迸出一句话,“本王实在不放心,京里的纠葛太多,红如孤身一人,若是有个三长两短,……”

    “呸!”陈令诚重重啐了一口,“殿下说得什么丧气话!老夫倒是想回去,可是,这里的事情更加棘手,若是红如问起,老夫该如何交待?京里有珉亲王看着,应该不会有什么事吧?”尽管如此,他这话还是说得软弱无比,大异于平日信心十足的模样。

    风无痕有些无力地倒在椅子上,心中不住诅咒着那个惹出事端的幕后元凶,无奈臬司衙门查了许久,却一丝线索都没有,竟是和刺杀自己时一样的悬案。“德喜,红夫人还吩咐了你其他事情吗?”他随口问道。

    那个唤作德喜的小厮是范庆丞亲手调教出来的下人,平素也是颇得红如信任。见主子愁容满面的样子,哪还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干脆利落地叩了个头,德喜吞吞吐吐地道:“回殿下的话,奴才临行前,红夫人只说让殿下别记挂着她,安心办好差事,别让皇上失望。还说,珉亲王送了好几个下人过来服侍,各个王府也送来了不少珍贵药材和补品,还有太医院专门照看着,不会有什么差池。”

    风无痕冷笑一声,心中极为不安,不会有差池?想当年瑜贵妃有孕时,皇帝如此谨慎,最后却还是让自己的爱妃着了道,否则,自己当初的身体怎么会孱弱至此?天家无骨肉,只要是为了那个位子,什么事情做不出来。尽管自己一再表示无意夺嫡,但想必对红如肚子里的孩子耿耿于怀者绝不在少数。“德喜,你回去吩咐庆丞,不管是哪家王府送来的东西,都要让专人查验过才能用,尤其是宫里的东西更是如此。你明白了吗?”

    德喜装作一副明白的样子,“奴才明白了,红夫人身子弱,需不受补,万一刺激了腹中的小主子可不好。奴才一定会转告范总管和太医,红夫人那也会知会一声,请殿下放心。”

    陈令诚打量着这个伶俐的小子,不禁露出一丝笑容,那个范庆丞当年虽然不肖,不过在王府的这两年确实有些本事,虽然不可能像铁桶一般油盐不入,但内院伺候的这些下人每个都是忠心耿耿,却是真正难能可贵的。他也懂得一点相人之术的皮毛,当然能看出德喜虽然油滑了些,本性还倒好,也算一个可以造就的人。“殿下,王府内伺候的人也不少了,依老夫之见,不如让范总管延请一个可靠的西席,在下人中挑选一些资质不错的,教导一下也以便将来使唤,不知殿下认为如何?”陈令诚建议道。

    风无痕只是略一思索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不错,这些出身微贱的年轻人,哪个心中没有梦想,哪个不想出人头地?若是他们真能读书上进,以后荐出去为官,自己的手底也能多些实力。“就依陈老所言吧。德喜,回去你和庆丞说一声,让他好好寻一个西席,银子多少不打紧,重要的是可靠,学问也要好。如果可能,到时让他给将来的世子启蒙也不是不可能。”风无痕倒不在乎什么儒林大家的名头,自己的孩子,还是别被那些迂腐的东西污了才好。

    “奴才叩谢殿下恩典!”德喜乐得连磕了几个响头,当初卖身投靠,就是为了家里根本揭不开锅,更别提认字了。如今摊上个好主子,还能读上书,真是打灯笼也遇不上的好事,“殿下和陈大人的恩典,奴才一定会让府里所有人都知道,让他们都感激您的恩德。”

    “些许小事而已。”风无痕似乎也有些感慨,“好了,德喜,本来你一路辛苦,应该歇息一两天再赶回,不过本王这里人手不够,不得不让你连夜回去。回头让庆丞犒劳你一下吧,吩咐你的事记在心里,用不着宣扬。”

    德喜连声答应,不说赏银,就冲着主子刚才的恩典,他也顾不得疲劳。“那奴才就先回了,主子放心,奴才们一定会伺候好红夫人,您很快就能得到喜讯了。”

    “尽耍贫嘴!”陈令诚斥道,“快上路吧,再晚城门就要关了。”

    朝廷的旨意终于在九月二十日那天抵达了,出乎风无痕的意料,负责宣旨的是内宫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太监,预期中的朝廷大员竟然没有来。而这个小太监领的也是密旨,一路上骑着驿马狂奔而来,竟是半点钦使排场也没讲。那旨意也是轻描淡写,虽是严厉斥责了风无痕一顿,可是说到惩罚,就微乎其微了,罚俸一年,外加闭门思过一个月,而且念及风无痕重任在身,闭门思过待回京后再执行。至于郭汉谨和卢思芒,处分就微妙得很,一个是革去了世袭爵位,降了一级外加罚俸一年,暂代布政使之位,在新任巡抚未上任前仍署理巡抚,以观后效,另一个也降了一级加罚俸两年,却仍旧管着臬司衙门。巡抚一职,朝廷将在月内新派官员上任。针对他们的罪过而言,这处分可以说是极小,甚至完全不足以处置他们应对大灾时犯下的过失,更枉论后来的那两件大事了。

    “父皇到底是什么意思?”风无痕感到头都发麻了,“这轻描淡写的处分,朝野会不会以为是我在保这两个人?难道朝中那些对福建这块肥肉虎视眈眈的大员们就放任父皇轻易下如此决定?”

    “师某也不明白,殿下还是先去拜访一下郭大人和卢大人吧。”师京奇苦笑道,“与其一个人参详,不如让他们两位也动动脑子,顺便也让那两位下个决心。”

    “与其我去,不如让他们来更合适。”风无痕的脸色亦严肃了起来,“我既然为他们冒了如此大的风险,也值得他们跑这一两步不是吗?”

    “来人!”风无痕高声叫道,“去请郭大人和卢大人过府议事。”

    郭汉谨和卢思芒几乎是同时下的轿,两人对视一眼,各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敌意,随后就热情地打起招呼来。身旁的随从都知道两人是多年相交的好友,谁都不知道他们此时已是貌合神离,势同水火。

    走进书房,两人屁股都还没坐热,茶盏刚碰到了手中,就听得风无痕淡淡地道了一句:“今日朝廷的钦使已经来过了。”

    郭汉谨的手一哆嗦,茶盏中滚烫的水不禁溅出了几滴,恰好正中了手指,痛得他几乎哼出声来。卢思芒也好不到哪去,干脆将茶盏放下,人也尴尬地立了起来。

    “殿下,不知皇上对罪臣有何处分?”卢思芒试探道。

    郭汉谨也顺势站了起来,同样用征询的眼光看着风无痕,心中忐忑不安。

    “两位无须如此紧张。”风无痕笑道,“皇上虽有所处分,不过,本王也同样领受了,不过是罚俸夺爵之类的处分,两位的缺可是没丢哦。”

    罚俸倒是小事,毕竟郭汉谨和卢思芒谁也看不上那点俸禄银子。可是夺爵就有些棘手了,郭汉谨的爵位来自他的伯父,因为长房无后才落到了他手里,若是传到他这一代丢了,到时祭奠时无疑要丢尽了脸。不过此时那是计较这些的时候,郭汉谨连忙表白道,“皇上恩典,微臣铭记在心。不过,殿下说我俩的缺没丢,难道皇上……”

    “两位又降了一级。”风无痕也觉得皇帝的处置有些讽刺,“这样算来,光论品级,你们算是我朝品级最低的封疆大吏了。”

    若是加上先前旨意中的降三级听用,郭汉谨和卢思芒就已经连降四级了。别人做官都是节节高,自己倒好,缺是没丢,可这品级是越做越小了。两人的脸色便都有些不太自然,卢思芒勉强挤出一点笑容,“殿下能否明示皇上的旨意?”

    “那是皇上的密旨,暂时不会对福建官员宣布,本王也只是知会你们一声。月内朝廷会委派新的巡抚人选,届时会宣布正式的旨意。不过,对本王的处分也在密旨中,两位如果有兴趣的话,本王也不介意念给你们听听。”

    两人虽有些尴尬,到底对自己的事还是关心得很,忙不迭地道谢。听完全文,他们全都愣了。旨意中只是捎带着提了他俩,一大半倒是申饬这位皇子钦差的,虽然对其处分并不重,但想到风无痕的身份,两人对自己的前途不禁更加担忧起来,毕竟他们的后台已失,风无痕若是将火撒到他们头上,两人可是连躲都没处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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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豪门

    进去的时候愁容满面,出来的时候,郭汉谨和卢思芒却一副至交好友的样子,一路打着哈哈,直到出了钦差行辕,两人才真正松了口气。仅仅一个时辰,他们便订下了攻守同盟,核心当然是那位皇子钦差,人家这次算是保住了他俩的前程性命,要两人的效忠原也是应当,因此,一席话下来,风无痕算是赢得了郭汉谨和卢思芒一半的忠诚,另一半当然属于皇帝。官场中人,自然都知道口说无凭,不过三人都不是傻瓜,风无痕只是略微提点了一下即将到来的巡抚,两人自都心领神会,此刻便分头回家准备去了。

    “殿下,这种时候,您要不要去越家和罗家一次?”师京奇问道,“毕竟上次越姑娘提出了那些条件,您也答应了。再说,如今福建局势愈发复杂,趁着新的巡抚未到,殿下不妨去这两大世家拜访一次,也可顺便打探一下他们对上次周家老街惨案的看法。”

    “也罢,本王确实应该去拜访一下那两大豪门了。”风无痕把玩着手中的镇纸,眼睛却瞟向了一边有些心神不定的陈令诚,“陈老也跟着去散散心吧,老是闷在府里也怪没意思的。这次索性把排场做足,带上所有侍卫,禁军也调一半,本王就不信次次都能遭袭。”

    福州的百姓于是见到了钦差驾临后的第一次正式出行,且不说什么天家威势,只看那禁军整齐的仪容,精湛的武器,还有那冰冷的眼神,大家就禁不住打哆嗦。风无痕曾经遇刺的事并不是什么秘密,这些天来风波不断,大街小巷里流言更是不断,好事的甚至打起那些当官的还能坐多久衙门的赌来。

    “看,就是那个大个子,听说好几个刺客的头就是他拧下来的!”一个老头嚷嚷道

    “胡说八道,人头是那么好拧的吗?要不,老刘头,您把我头拧下来试试?”旁边的年轻人嘲笑道,“不知道就别胡说,听说是那位最前面的大人,一口气劈了几十人,这才救了殿下性命。”

    ……

    即便徐春书和冥绝耳朵再不好,这许多闲言碎语也不可能没听到,更何况身边还有诸多同僚。冥绝是死板着脸,一副冷冰冰的模样,徐春书则是一脸的无奈,光是他劈了那个忍者的事,就被其他人盘问了半天,要不是他的位阶好歹还高那么一星半点,说不定马上就有人讨要他的绝活。

    就这么一路招摇过市,风无痕一行到了连江县的越府,越明钟一早得了消息,下人是一拨拨派了出去,就盯着风无痕的行程。待到这位皇子钦差到了门前,越家黑压压的一片人立马跪迎了下去。“草民越明钟率家中人等,叩见七殿下!”越明钟朗声道,“殿下大驾光临,本应远迎,无奈连江地方简陋,草民等得知消息又晚,失礼之处,尚祈殿下见谅。”

    “越老先生言重了。”风无痕伸手虚扶道,“老先生乃是福建百姓交口称赞的大善人,此次赈灾又捐物捐粮,倒是让本王好生佩服越家高义,何来怪罪之语?”

    两人一来一往客套了一番,站在后面的其他人听了心里就腻味透了,明知道风无痕话里有些夹枪带棒的,还不得不露出奉承的笑容。越起烟夹在人群中,神情异常复杂,那天过后,风无痕就似乎忘记了这回事,自己也是有意回避。不过,罗家这些日子来倒是收敛了许多,爷爷和几个执事也都怀疑那次刺杀和罗家有关,无奈这个“盟友”似乎无意借此理由除掉罗家,自己也只能干着急。若不是今天得了消息风无痕朝自家这边过来,越起烟说不定就要找上门去了。

    越明钟一直将这位皇子钦差引到正厅中,这才让众多家人退下,风无痕也很识趣,身边只留了陈令诚、师京奇、小方子和冥绝而已。既然不是完全的密议,房门便是敞开着的,不过无关人等早就被驱逐开了,徐春书是领着几个老侍卫板着脸守在了门外,一副忠心侍主的样子,让越家人好一阵郁闷。

    “殿下终于有空莅临越家,真是难得啊。”不等家主开口,越起烟抢先发话道,她本是没有资格参加此等会面,只不过家中高层尽知她算是半个皇家人,因此破例准了她与座,谁想到她居然如此不顾身份。

    “放肆,起烟,这里有你说话的余地么?”越明钟斥道,“殿下,女孩子不懂事,还请不要见怪。”他打量着风无痕的脸色,小心翼翼地调解道。

    风无痕眼睛一跳,却是有几分诧异,依照他那天对越起烟的认识,此女绝不是使小性的那种大家闺秀,反倒是有男子风范。“无妨,越小姐之言也是事实。本王近来事务繁忙,偏偏又撞着了几件麻烦事,因此倒是来晚了些。越老先生,本王应早些向你道谢才是。”

    “哪里。”越明钟谦让道,“草民世居福建,为百姓做些善事原就是应当,哪敢当殿下一个谢字,只求将来平平安安,越家子孙无忧,也就够了。”他话里明显带着试探之意。

    “积德行善,子孙自然能太平安乐,越老先生大可不必操心。”风无痕语带双关道,“越家女儿便胜似普通男儿,想来越家定是人才济济,到时本王要是问越老先生要几个人使用,还望你不要拒绝才好。”

    “那是自然。”越明钟和众执事尽皆大喜,风无痕此言无疑是说得空会提拔一些越氏子弟,这对于越家来说,不啻是天大的喜事,几个年纪稍大的执事便都拿眼睛去扫越起烟,显然是认为这个后辈起到了非同寻常的作用。

    越明钟也瞧瞧自己的孙女,脸色数变,终于咬牙道:“殿下此次前来福建,是否没有携带家眷?”

    风无痕一愣,但他马上瞥见了越起烟苍白的脸色,立即明了越明钟的意思,心中苦笑不已。该来的总得来,他早试探过郭汉谨和卢思芒,知道八闽世家中,虽然罗家是后起之秀,声势日盛,但论真正实力和行事手段,还是越家风评好些,因此也就默认了上次的交易。

    “本王此次出京乃是公干,怎敢携带家眷。”风无痕笑道,“越老先生是不知道朝廷规矩,凡是钦差出京,一向是不带女眷的,连丫鬟尚且违制,又何况家眷?”

    “倒是老夫孤陋寡闻了。”越明钟哪会不懂这些,只不过是借此说话罢了,“殿下在福建孤身一人,想必身边人伺候得也不甚周到。老夫这个孙女起烟,虽说不是什么天姿国色,但也是才貌双全,若是殿下答允,老夫有意让此女奉巾帚,不知殿下意下如何?”

    众执事连忙在一旁帮衬,仿佛越起烟嫁不出去一般。她冷眼旁观着这些家族的长辈们,心中无比悲哀,婚姻,富家或贵族女子的婚姻,仿佛永远都是为了政治和利益,没有自己可作主的时候。不过,幸亏不是让自己嫁给傻子或纨绔子弟,只不过,嫁给风无痕这样的天潢贵胄,恐怕自己很难赢得丈夫的宠爱,不过,她也不在乎那么多。既然生在越家,她早有了觉悟,只可惜自己身为女子,否则将来的家主之位必是自己的。

    “越老先生美意,原本不应推辞,无奈本王身为皇族,又是奉旨出京,私自纳妃实在不妥。若是福建之事能顺利解决,本王一定奏报父皇,给越小姐一个名分,否则岂不是委屈了堂堂大家之女?”风无痕话虽说得冠冕堂皇,却是别有深意,越家不过是商贾世家,若是想为越起烟挣一个皇子侧妃的名分,恐怕还要拿出点行动给皇帝看看才行。他扫了越起烟一眼,心中不禁有些怜悯,若是她为男子,恐怕就不会陷入此等尴尬境地了。

    越明钟和众执事对视一眼,心中都有了数,不管怎么说,机会是一定得把握好的。“起烟能入侍殿下,乃是越家门楣最大的荣耀,殿下放心,福建之事,老夫定会率家人全力以报!唉,只可惜如今越家已大不如前,否则哪会容得先前那批粮商坑害百姓。实在是惭愧啊!”说到后来,他摇头叹气,摆出了一副悲天悯人的架势。

    风无痕瞥了瞥身后默不作声的师京奇,心中了然,这越家家主显然是想借自己把罗家压下去,不过,现在自己可不能把话说死,一切都得等罗家之行结束再说。“越老先生高义,本王绝不会忘记。粮商的事情,郭大人和卢大人也一直在追查中,稍晚时,本王还要去拜访一下罗家,询问些情况。此次赈灾,罗家也出了不少力,于情于理,本王都应该去登门造访一次才是。不过,本王对罗家向来知之甚少,恐怕届时会出洋相哦。”

    “殿下如果不介意,老夫倒是可以送殿下一位帮手。”越明钟琢磨再三,顿时恍然大悟,风无痕虽不能明里太过亲近越家,但能让自家人跟在这位主儿身边,那可就是最好不过了,“老夫闲来无事,也在家里调教了不少能干的后生,其中有一人最是出色,殿下若是不嫌弃,就收留这孩子在身边,福建之事,他是廖若指掌,也好为殿下多一个参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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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罗氏

    为了避人耳目,风无痕出门时,并未带上那个名叫绵英的青年。照他的暗示,越明钟将绵英送到了郭汉谨府上,然后由这位布政使大人出面荐给了钦差。绵英虽在越家呆了多年,但外人大多不识这个家主的心腹,因此风无痕也就不虞有人弹劾他一个收留身份不明之人的罪名。

    照陈令诚的说法,如今风无痕是不管好坏,身边杂七杂八的人一箩筐,皇帝塞来了十几个侍卫,外加一个不明底细的小五子;海家二小姐也呆在钦差行辕;越家那还有一个越起烟等着嫁过来,现在这主儿还主动问越明钟讨了个人,这根本就是一锅大杂烩,分都分不清。不过,对于这个像是自己子辈的少年,他还是分外满意,总算自己女儿没有跟错人,虽然心不可能都系在红如身上,但在女色方面还是有所节制的,否则要换了风无候,早把越起烟留在了钦差行辕,哪还用得着那些遮掩?

    正在罗家上下为了风无痕只去了越家而坐立不安的时候,钦差行辕终于传来了消息,风无痕将于九月二十七驾临罗家。这个消息终于让罗家上下松了口气,虽说刺杀的事最后并未牵连到他们,但这犹如一个刺一般横在所有人心头,一个不慎就是抄家灭族,他们如何能不忐忑。罗允谦早早地吩咐了各房的差事,希图给这位皇子钦差留一个好印象。

    可惜,天公不作美,一连好几个大晴天后,九月二十七这天,竟从一早就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原本早清扫完的道路也变得泥泞不堪,让家主罗允谦烦恼不已。家中几个迷信的老人甚至长吁短叹,埋怨起时运不济来,直到罗允谦摆出家主的架势,这些流言才好不容易平息了。一大家子人只能翘首盼望钦差的行程不要因为这倒霉的雨而耽误了。

    虽然姗姗来迟,但风无痕一行并未被雨阻住,只不过路遇一个拦驾告状的,倒是他这次为钦差第一次碰到。不过,罗家早已得了通知,因此风无痕便命徐春书看管那人,准备回程中再作盘问。

    同样是一通没营养的礼节仪式后,罗允谦恭恭敬敬地将这位皇子钦差迎进了府里。与越家的竭力平淡不同,罗家的陈设却豪奢得很,处处都是一片富丽堂皇的颜色,风无痕分明瞧见自己那两个“心腹”的眼中,暴发户的意味显露无疑。虽然肯定罗家上下并无人识得绵英,但为了稳妥,风无痕还是把那青年留在了外面,仍旧照例只带了四人进了正厅。

    端详着正厅中的陈设,风无痕似乎不经意地问道:“罗先生这里别有一番风味啊,不知当时二哥到此地时,是否也有和本王一样的感觉?”

    罗允谦不禁一怔,风无论的来访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自己刻意淡忘,再加上知情的下人几乎都被灭了口,这个主儿怎么开口就问这个,难道……他不敢理会额头沁出的冷汗,连忙答道:“七殿下说笑了,想来已故二殿下何等身份,哪能轻易驾临寒舍?说来也不怕七殿下笑话,罗家这几十年来,向少官府中人走动,那像越家那般风光。殿下此次大驾光临,已是家族最大的盛事,罗某将来若是留碑纪念,定当将此铭刻其上,也好让子孙沾一点贵气。”

    风无痕置之一笑,他早料到罗允谦会矢口否认,毕竟和一个死得不明不白的皇子有瓜葛,对于一个商贾世家来说并没有什么好处。越起烟说罗家还有一个暗处的靠山,他只信了八分,看灾后罗家的表现,确实有此可能,但是,那个幕后的神秘人是否对自己真的有敌意,那才是他此行的最大目的,希望能套出一点点东西来。

    “罗先生这么一说,本王倒是有些惶恐了。不过是担着个皇族的虚名,哪比得上罗先生生意遍布八闽,财源滚滚而来。”他的脸上带了几分讥诮的笑意,“前几日,还有人来衙门告福建豪族恃强凌弱,侵占土地呢。”

    罗允谦狠狠瞪了一眼旁边的几个兄弟辈,他怎么不知道那些背地里的勾当。越家陆陆续续退还了不少有主田地,他早就有些纳闷,那越家的哪个执事没有从中捞到些好处,怎么会大发善心地归还田产,敢情是早得了消息。

    “唉,一大家子人,总有几个不肖子弟,倒叫殿下见笑了。”罗允谦深深一揖,“若是确有牵涉到罗家子弟的,殿下不妨严加处置。罗某之过使得百姓怨尤,实在是罪过。”

    罗允谦如此退让,风无痕倒不好再过逼迫,毕竟人家是地头蛇。可主子不开口,背后的师京奇却从一幅字画中看出了点明堂,思来想去,他还是决定试试。

    “罗先生,请恕师某无礼,墙上那幅《富丽牡丹图》甚是华贵,似乎出自名家手笔。师某向喜附庸风雅,不知您能否告知此画出自何人之手?”师京奇抢前一步,恭敬地施礼问道。

    风无痕有些期待地看着自己的这个幕僚,上次在越家倒没见他随意插话,这个节骨眼上,他才不相信这个心思深沉的人会对一幅死物感兴趣。

    罗允谦对师京奇原本并未多加注意,不过,身为幕僚居然敢在主人说话时插嘴,足见他并不平凡。他凝神看了看那幅牡丹图,也未发现什么犯禁之处,因此也就笑道:“没想到师先生对书画也颇有见地。此画是京城名家范承子所作,不过算不上他的最优品,只不过是朋友所赠,罗某挂在此地也只是聊表思念之情罢了。”这话半真半假,赠画的确实是罗允谦的朋友,只不过他也是受人之托,需知范承子的东西传世并不多,此画也算是价值连城,并非普通人能落手的。

    “殿下,如果师某未记错,画边的那首诗似乎并非凡品。”师京奇沉声道,“殿下不妨仔细看看。”

    “哦?”风无痕不禁来了兴趣,饶有兴致地查看起那幅牡丹来,果不其然,那诗词虽未落款,但察其意境,分明是自己的老师海从芮所作,自己几乎一时被糊弄了过去,“字是好字,诗也是佳作,再配上这名家之画可谓是相得益彰。只是这诗,本王似乎在哪里见过?”

    罗允谦不禁有些慌了,难道当初那人送的画也有蹊跷。他心中不免后悔,自家人都是些不懂书画的人,从来没对这牡丹图有过研究,谁想那看似普通的幕僚竟然从画里看出点玄机,若真的透露出一星半点玩意,别说自己,就连整个家族都得一起遭殃。想到这里,他连忙陪笑道:“草民这里都是粗人,不懂这些,罗某那朋友在京中交游广阔,说不得是哪位权贵所作,七殿下听过也不奇怪。”

    风无痕哦了一声,也就装作不在意墙上那画。既然已经有了头绪,那就无须和罗允谦较真。相对于越明钟的热情,罗家因为没有事先的接触,在这种人多嘴杂的时刻也不敢贸然提出什么可交换条件,只能有一搭没一搭地继续和风无痕的谈话。罗允谦此时最后悔的是留了家中的那几个老人,否则倒是可以试着攀谈些东西,至不济也能混个脸熟,下次也好去行辕拜访。

    罗允文就看着自己的堂兄一副想巴结却又巴结不上的样子,心中暗暗好笑,依他看来,京里的那位大人物比这个只有皇子名义的钦差要管用得多,只可惜堂兄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家族已经受了别人那么多好处,还想改换门庭?怪不得那人属意自己呢!他微带不屑地瞟了风无痕一眼,却不小心和冥绝冰冷的目光碰到了一块,那种赤裸裸的敌意和杀气让他禁不住打了个寒噤。那择人而噬的目光,让他不禁想起自己那批忍者中最杰出的人物,不,此人竟比自己的得力手下更厉害,恐怕只有教导他们忍术的老师,那个已经回倭国的矮子才能敌得过此人。罗允文装作不在意地将眼神投在别处,心底却在盘算着该怎么把此事回报给京里的那位大人。

    回程的路上,风无痕这才问起那个拦轿喊冤的人,谁想不问倒好,一问之下,他才醒觉自己是兜揽了一个多大的麻烦。此人名叫聂其,是前任巡抚聂思远家的下人,聂思远临死前遣散了所有家奴,每人都得了些赏赐物件,而此人由于平常伺候得殷勤,人又老实,得了好几件价值不菲的东西。谁料变卖时,那典当的仁源当铺居然说是宫里的物件,要抓他见官,他吓得逃了出来,连东西都不敢讨要,最后还是咬牙在郊外拦了钦差车驾。

    风无痕并不相信分号满天下的仁源当铺会诬赖一个小民,那么结果就只有一个,那些东西来历不正。要么东西是二哥留在聂思远处的,要么是其他人给聂的,不管是哪种,一旦追查,又不知要闹起多大的风波。他随意打量着这个老实得近乎憨厚的中年人,半晌才迸出一句,“东西本王会帮你讨回来,聂其,本王很是喜欢你直爽的性子,想留你使唤,你可愿意?”

    老实八交的聂其傻乎乎地看了风无痕半天,突然一个头磕了下去,结结巴巴地道:“奴才,奴才本来就是下人,以后,以后就听王爷的话了。”

    风无痕无奈地摇了摇头,还能怎么办?此人太过老实,留在外面,若是再爆出点什么事来,自己只有更难做,还不如留了在身边,唉,真是如陈令诚所说,自己都快连小猫小狗一起收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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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新官

    眼看着就要入冬,福建的局势也逐渐好转了起来,百姓都传说是有钦差大臣镇着的缘故,富家大户们纷纷减了下年的租子,越家和罗家更是每旬一次粥场,又时不时散出些旧衣裳,各地的分号也是跟在后面做善事,因此,当初流民四散的场景倒是没有再出现过,连那场形如屠杀的惨案也没了后续。

    周家老街上的庐香酒肆也重新开了张,生意倒也不错,似乎没人忌讳这里死过人。上至掌柜下至跑堂的小二,个个都闭口不提当日的事,只是殷勤地招呼着客人,若是那个不长眼睛地提起了那事,掌柜定会客客气气地将他请出去。用一句通俗话说,就是咱老百姓不掺和官家那点破事。

    虽然生意不错,但也就是些寻常百姓打些小酒和下酒菜什么的,真正的贵客都上街那头的落英楼去了,哪会上这来,因此一向都是人声鼎沸,嘈杂不堪的,大家也都习惯了这种氛围。不过,今日的酒肆里却是有些蹊跷,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一个衣着不凡的中年人身上,不敢放声谈笑。

    宋峻闲很是郁闷,自己这个湖广布政使当得好好的,朝廷之上,吏部尚书萧云朝却偏偏建议让自己来当福建巡抚。若不是他也算一个消息灵通人士,恐怕还得为升官庆贺不已,可惜得到的消息却是皇帝不同意撤换福建的布政使和按察使,最后,萧云朝只能把自己这个和福建毫无瓜葛的人抬了出来,希图等福建局势再乱些,就好名正言顺地换人了。

    宋峻闲起初也是颇为失落,因此才只带了几个从人先进了福州,打算看看风色,谁料这里还算太平,没有想象中的萧条景象。不过,周家老街的屠杀始终是他心头的一根刺,这也是他不去繁华的落英楼而选择了这个百姓汇集之地的原因。只不过,他的衣着再简单,和那些最下层的百姓仍然有着本质的差别,再加上多年为官的居移体,养易气,自有那么一分凛然的风范,和酒肆的氛围格格不入。

    “小二!”他有些不耐烦地叫道,心底已经有些后悔,只能寄希望于这跑堂的能透露点什么。

    “这位爷,您有什么吩咐?”跑堂的福乐笑呵呵地凑上前来,他和掌柜的早看出乐这位客官的不凡,唯恐他是钦差行辕里的人,因此伺候得也是格外卖力。

    “向你打听个事。”

    福乐心里咯噔一下,眼睛不由向掌柜瞟去,嘴上却答应得快,“爷,只要是小的知道的,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听说不久前这条街上发生过流民骚乱,究竟是真是假?”宋峻闲的眼神变得炯炯的,利箭般的目光直射福乐的眼睛。

    “爷,您别这样看小的,怪寒碜人的。”福乐脸色只是微微一变,随即避过了目光,“小的只是个跑堂的,不懂那些大道理。再说了,不管什么事,只要现在我们小老百姓的日子能过得去不就成了。爷,小的知道您是大人物,就别难为我们了。”

    宋峻闲听得直摇头,没想到这些百姓如此执拗,不过,看来那小二也没说错,百姓的日子只要能过得去,他们就不会理会官家又闹了什么明堂。唉,若不是为了自己的前程性命,他掺和干什么,躲还来不及呢!

    抬手放下了一锭银子,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个酒肆,两个小厮也连忙跟了上去,老爷这次来福建连家眷都不带,夫人早就吩咐他们要看顾好主子,两人真是寸步都不敢离。

    福乐愣愣地看着那锭足有二三两重的银子,脸上满是疑惑。说这位爷是行辕的人吧,他又问起福州人尽皆知的那件事;说他是外乡生意人吧,看起来气度又不像,竟是仿佛京里派来的钦差一般。要不是他知道那位皇子钦差年轻得很,一定会错认了。

    “别看了!”掌柜狠狠给了福乐一个栗子,“快去收拾,今天算你晓事,否则我非得给东家辞退不可,把银子拿来!”

    福乐傻了,感情后面那句才是正经,他闷闷不乐地把银子递了过去,实在是眼馋得很。不过,念及自己这差事谋得也不容易,他只是多看了那银子一眼,方才恋恋不舍地去干活了。掌柜和福乐都没注意,靠门处那张桌子的两位客人,在宋峻闲出门时,也丢下几个铜钱跟了上去。

    大街上虽算不上十分萧条,但人还是不多,宋峻闲随意地逛着,毕竟这是他即将就任巡抚的地方。路上并没有多少流民乞丐,他清楚,作为省城,恐怕不会放这些人进来,路上看到的灾民不多,景象却是令人感到凄楚。毕竟福建还算是富饶之地,沦落到此也是托了前任巡抚和郭卢二人的“福”,因此宋峻闲也对皇帝不罢免郭汉谨和卢思芒感到分外不解。

    “宋大人好逍遥啊!”他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阵轻笑声,“初来乍到的就在闲逛,显然心系一方百姓,看来福建是有福了。”

    宋峻闲心中吃惊不已,回头一看,却是一个熟人,“绪昌贤弟,你怎么会在这里?”他和师京奇也算是同乡,虽然以前有些不惯这位师大才子的骄傲模样,但对他的履试不第还是有些惋惜的,“你怎么也到了福建?”

    “看来宋兄似乎消息还不够灵通啊。”师京奇见宋峻闲对自己甚是亲切,也就自然而然地改了称呼,“京里难道没有人告诉你么,我现在是七殿下的幕僚,不是往昔的自由身了。”

    宋峻闲愣了半晌方才回过神来,他怎么也想不到,那个傲骨铮铮的师京奇居然会投靠了七皇子,就算旁人告诉他,恐怕他也会嗤之以鼻。不过,当事人既然亲口透露,想必并不以为辱。“绪昌贤弟,你实在……”

    “呵呵,我估计几乎每个熟人听了此事都会不相信,不过呢,也许老天注定我和七殿下有缘。”师京奇自嘲道,“倒是宋兄,你一来福州就被臬司衙门的人逮个正着,他们可是一直憋着劲再查前一阵的那几件事。偏偏你还在这瞎逛,换了别人,说不定就安你一个藐视皇子的罪名。至不济你得先和七殿下打个招呼吧?”

    这下轮到宋峻闲苦笑了,他哪想得到自己的行踪都落到别人的眼皮底下。“好了,绪昌,我领你的好还不行吗?我那就跟来了十几个人,都在客栈里蹲着,我这不是想看看情况嘛。好了,我这就跟你去见七殿下。唉,这些日子在福建,也苦了你们了。真不知你们是怎么熬过来的,乌七八糟的事情这么多!”

    师京奇也不理会他的牢骚,招呼了一下那两个小厮,随后便笑着引路,丝毫没注意身后跟了几条尾巴。宋峻闲还在絮絮叨叨地说着路上的见闻,听得师京奇一阵好笑。早听说这老乡最喜发牢骚,因此同僚最怕和他聊天,一不留神就成了“倾吐”的对象,最是没意思。

    “没想到宋大人居然轻车简从到了福州,本王真是意外得很。”与宋峻闲想象不同,风无痕见到他来,仿佛松了口气,“宋大人此来福建,也算是高升了,不过有了前车之鉴,本王这个钦差又杵在这儿,恐怕这巡抚掣肘更重吧。”

    谁说不是呢?宋峻闲在心中回答,不过,他可不敢把这些摆在面上,毕竟他和这位皇子钦差还不很熟。皇帝虽是任命了他为新任巡抚,但仍未撤销风无痕钦差的头衔,因此他这封疆大吏当得最是无味。“殿下说笑了,掣肘哪里为官没有?何况有殿下的天子剑撑腰,下官说话怎么也能硬气一点不是?”

    两人心照不宣地一阵大笑,风无痕对这个新来的巡抚也不禁有些好感。“本王也希望如此,宋大人,毕竟福建民情复杂,你这个巡抚可是要尽十二分的心力才行。本王年轻,如若有些事想得不够周到之处,还请你多指点。”

    “不敢不敢。”宋峻闲连忙推辞,“不过,倒是要请殿下为下官引见一下郭大人和卢大人,毕竟他们治理福建多年,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这个巡抚若是不能让他们服帖,恐怕下官迟早也得卷铺盖走路。”他这话说得显然有些埋怨,毕竟郭卢二人身上的事情太多,只要能不牵连到自己,他已是要阿弥陀佛了。

    “宋大人,见面不难,难得是交心。”风无痕忍不住提醒道,“福建豪族势力强大,民风又多变,你万不可因郭大人和卢大人有罪在身而轻视了他们。况且你刚才也说得很清楚了,若要在此为官长久,你们三人若是生分,那迟早是一起离任,一个都剩不下来。”

    宋峻闲凛然色变,连忙恭恭敬敬地行礼道:“殿下提醒,下官一定铭记在心,定当以百姓为重,还凌云一个干净的福建。”

    “唉,宋大人,本王知道你官声甚佳,不过,福建干不干净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百姓和御史的风评。本王也不多说了,毕竟在这里多呆了两个月,你自己好生考虑吧。”风无痕有些佩服宋峻闲的风骨,不过,他似乎有些不好的预感,只能希望这个巡抚能多干些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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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排挤

    郭汉谨和卢思芒实在是尴尬得很,尽管按照往常的惯例,布政使只是比巡抚低一级而已,按察使也仅是低两级,可是皇帝奇怪的处置,让他们的品级和官职几乎不成比例,因此在宋峻闲的面前,两人都有些不安。

    “郭大人,卢大人,本官就不罗嗦了。福建的事,上头的很多大员都极为不满,两位的官职能够保住,那是皇上的体恤,就连本官升的这一级,也是皇上的考量。天威难测,若是我们想保住官位前程,恐怕得实实在在做出点什么,否则,到时就得一撸到底了。”宋峻闲冷笑连连,“真人面前不说暗话,本官不管两位之前政绩如何,总而言之,一个月之内,必须妥善安置好仍然流落在外的民众,福建不能再有流民,这是其一。”他顿了一顿,满意地看着郭汉谨和卢思芒微微有些着汗的神情。

    “其二,福建的商人生意遍布天下,无论是倭商还是夷人,他们都是说得上话的,但是,这些年来,这些巨商们缴了多少赋税?本官查了一下历年福建的赋税册子,似乎有很多不明不白的帐目,似乎昔日聂大人对此大大失察了。因此本官上任的第二件事,就是对这类商贾课以严税,此事朝廷早有明文,想必他们也不敢太过放肆,所以还要请两位鼎力相助。”宋峻闲的语气与其说是请求,还不如说是命令。

    郭汉谨和卢思芒对视一眼,同时倒抽了一口凉气。这位新任巡抚大人胃口还真是够大,居然敢动到那些人身上?他们心中不由对宋峻闲的要求下了定论,如此不识时务的巡抚,恐怕干不了多久,连那位皇子钦差都不敢下手的事,他居然敢做,简直是自不量力啊。

    “宋大人乃是我二人的上宪,下官等自当遵从大人之命。”郭汉谨略略欠身,恭谨地答道。

    宋峻闲轻轻点了点头,“本官就在此谢过了。其三,就是丈量大灾后真正的无主田地,福建此次水灾过后,百姓死伤无数,想必空余田地必不在少数。官府一定要尽快将这些田地囤积起来,合适的可以贱卖给普通百姓一部分。剩下的可在明年春前雇人耕种,这样也可以给那些穷苦人一个生计。待到田地价格升了之后,再逐步加价卖出,应该也能够弥补福建官库的大笔亏空。”

    这一条就更加了不得,话是一点没错,可是在福建,大灾后正是地土兼并最厉害的时候,哪个人会把吃到嘴里的东西吐出来。越家是吐过没错,可他们早从风无痕口中陆陆续续听说了事情的经过,自然知道那只不过是交易罢了。唉,都是些得罪人的差事,他们已经有些怀疑宋峻闲是不是被湖北那帮人排挤出来的。毕竟人在官场,上面的大佬又一个个都虎视眈眈地护着自己人,只有小心谨慎的分,哪敢这么胡来。

    “宋大人有命,下官自然遵从。”卢思芒硬邦邦地回了一句,他不如郭汉谨会摆表面功夫,因此当初才会轻易上当,“只不过口说无凭,还请大人下了宪令,让差役们张贴告示才好。”

    这一招可谓极毒,如此一来,郭汉谨和卢思芒即便参与了这些举措,也能推脱到宋峻闲身上。郭汉谨暗暗称快,眼睛也不禁瞟向这位新任巡抚,期待着他的回应。

    宋峻闲也算是在官场厮混了多年,如何不知道两人的龌龊心思。可是,他的毕生心愿便是作名臣,因此不管在哪里为官都是讨人嫌,此次好不容易能为真正的封疆大吏,哪里还计较这些。在他看来,若是稳定了一方局势,皇帝那里不但会褒奖,将来入主中枢的可能性也越大。这是一次豪赌,他不想轻易退步。

    “很好,本官立刻就让师爷去拟文,告示早一点出去,就能早一些解决福建的混乱。”宋峻闲沉声道,他这次来福建,别的从人没带几个,师爷却是搬了整个湖广布政使任上的班子,足足六个人,“两位也尽快准备一下吧,想来这些日子就要忙开了。”

    接下来的日子就是一阵鸡飞狗跳,福建上下无不知晓上头派来了个愣头青巡抚,虽说他的年纪已经不小,官也是越做越大,可这事情是怎么看怎么古怪。告示上的三条,普通老百姓不懂,读书人不以为然,商贾地主们更是恨得咬牙切齿。风无痕已经接二连三地收到过不少拜帖,无奈他自忖宋峻闲不是个容易回头的人,也只能先冷眼看着他对福建重新洗牌。

    然而,这位皇子钦差不动,其他人可不会干坐着等死。那些大地主们和京中的大员都有着藕断丝连的关系,早早地托门路上京去打点,竟是把一位两袖清风的巡抚大人说成是贪赃枉法,无恶不作之流。至于商贾们,更是纷纷偃旗息鼓,叫嚣着生意难做,把明面上的勾当都停了,暗地里却加紧了步伐。总而言之,宋峻闲的步子进展得格外缓慢。

    “下官参见殿下。”

    只不过是半个月的功夫,风无痕就发现宋峻闲似乎老了很多,心中不禁有些叹息,不可否认,这位巡抚无论是气度还是操守,都是上品,所提的策略也确实都可行。可是,福建这淌混水太深,稍不留神就会全盘皆没。他作为一个初来乍到的外人,过分心急了。

    “宋大人坐吧。”风无痕的语气仍是一如既往的淡然,“这些天来,你也辛苦了。”

    宋峻闲只感到心中一暖,外面的人给他脸色看也就罢了,那几个他使惯了的师爷甚至也有撂挑子的,在这个节骨眼上提了辞呈,让他好生郁闷。一个资格够老的夫子甚至也在暗地里劝他收手,可是,已经做到这样,他怎么甘心?

    “殿下言重了。下官既然领着巡抚之职,享用着朝廷俸禄,就得兢兢业业,不敢有负皇上重托。”宋峻闲正色道,“下官今天前来,是有事相求,望殿下允准。”

    “什么事?”风无痕有些警觉,虽说还欣赏宋的为人,但他并不想轻易搅和进去,毕竟他这个皇子钦差虽有监察之权,但在巡抚已上任后干涉地方政务,传扬出去非被御史奏上一本不可。

    “殿下能否下帖子邀请一下越家和罗家的主事人?”宋峻闲的表情有些无奈,“下官几次三番请他们过府叙事,来的都是作不得主的小字辈,老的都躲在后面,一个都不肯发一句言语。八闽商贾,以越罗二家居首,若是不能摆平他们,其余人也不会遵纪守法。”

    风无痕不禁有一种啼笑皆非的感觉,宋峻闲的初衷确实不错,可是,越罗二家是何等的架子,当初郭汉谨和卢思芒联袂去拜访还是碰了钉子,他只是下帖子请,结果当然不言而喻。“子真,本王冒昧劝你一句。越罗二家虽是商贾,做官的也不在少数。我朝虽对经商者后代为官多有限制,但此等巨族却不在此例。你的架子太大了,这些人是请得动的么?”风无痕突然称呼起宋峻闲的字来,神色也亲切了些,“你初来福建,业已树敌无数,长此以往,恐怕会为下属不服啊!”

    “殿下,官为官,民为民,皆该恪守本分。那些商贾后人为官,原本就有违我朝祖制,我等身为父母官,对他们格外礼敬,则上下不分矣。”宋峻闲的表情几乎让风无痕想起了那些成年嚷着之乎者也的老夫子,“殿下乃贵胄,怎可效仿福建先前那些官吏?越罗两家势力再大,焉能一手遮天,下官决计不信他们敢抗拒朝廷!”

    除了迂腐还是迂腐,风无痕终于明了朝堂上的那些大佬们为什么派了宋峻闲这么个人来。这年头,如此恪守上下之分的已经不多了,依宋峻闲的性子搅和下去,说不定福建就真的被上面洗牌了。不能袖手了,风无痕暗道,他的脸色顿时转为沉重,“时至今日,子真这样的人已经太少了,好,本王就担待一回,替你作个东道!”

    宋峻闲大喜,连忙跪下道谢,可礼却没行下去。风无痕拉着他的手,语带双关道:“同是为了社稷,子真就无需多礼了。得空好好想想本王的话,造福一方百姓,才是巡抚的职责。”

    “下官谨受教。”宋峻闲退后几步,恭恭敬敬地一揖到地,“下官就此告辞,恭候殿下佳音。”

    风无痕神情复杂地目送着宋峻闲离开,心中百感交集。“小方子!”他高声喝道,“给本王唤绵英进来!”

    绵英心有定计地步入房中,从容地行了一礼。换了主子已经有些时日,善于察言观色的他很快摸清了这位尊贵皇子的秉性,不喜欢过于奴才相的下人,因此他也就顺理成章地把自己定位在奴仆中的上等。主子最信任哪些人,最喜欢什么东西,最恨什么人,虽不能说是十分肯定,但也确认了八分。在他看来,像自己这种跟过旧主的人,能得到现在的信任已经算是相当的异数了。

    静静地听完主子的吩咐,绵英的脸上几乎没有任何诧异之色,他略带钦佩地看了风无痕一眼,“殿下放心,奴才一定不辱使命。”他低头应道,“只是罗家那里,也许要师先生再去一趟。”

    “绵英,你是个人才。”风无痕在绵英踏出门的时候轻轻道了一句,“如果你真的能让本王满意,本王一定给你一个前程。”

    绵英浑身一震,用几乎微不可察的声音说道,“奴才记住殿下这句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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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设宴

    十一月初三,风无痕果然在钦差行辕设宴,越罗二家的家主均是座上嘉宾,身为地方官员的宋峻闲、郭汉谨和卢思芒也自然在座。由于早有了默契,因此各人起先都是只谈风土人情,不叙正事,气氛也煞是融洽。

    一向给人印象古板的卢思芒就正在叙述一个笑话,说是父子两人怄气,父亲要儿子每月赡养,儿子嫌父亲像后爹,自小不关心还不算,连娶妻生子也没给银子,到老了却要赡养,门都没有。他学着儿子那憨憨的样子道:“你是俺老子,你给俺媳妇买过些啥,连一个线头都没有,还要俺养你?”

    “我是老子,儿子养老子,天经地义,你敢不养,我去县衙告你!”他又学着父亲气急败坏的样子道,“让那群老爷们处置你这个畜生!我这个作老子的要是给你媳妇买东西,不是要被人骂成扒灰的!”

    罗允谦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卢,卢大人,想不到您如此风趣。好一个小气的老子和憨直的儿子,不过,可是真有其事?”

    “事情倒是真的。”越明钟笑道,“罗兄也许没听说过,这是卢大人在作县令时遇到的荒唐事了,那时事情可是闹得全县皆知,审理的时候,百姓几乎全部出动,将衙门堵了个严严实实。”

    “哦,那最后卢大人是如何处理的?”风无痕也来了兴致,“子养其父,天经地义,难道还有别样判法?”

    “本是极容易的事,可那乡邻都说憨儿子极孝顺,平日媳妇不舍得吃的东西都孝敬了老爹,谁想到老爹居然还让他每月给个半吊钱的零花,憨儿子这才火了。闹来闹去,其实是当老子的没理。”卢思芒似乎是想起了当年的事,脸上的笑遮都遮不住。

    “可是父子天伦,卢大人难道后来判了父亲的不是?”宋峻闲便有些不以为然,他是饱读诗书的人,事母至孝,母亡后丁忧三年守孝,半点礼数不缺。直到如今,每年清明他仍不忘遣子女回乡祭拜,因此分外藐视那些忤逆不孝的人。

    “那倒没有。”卢思芒摇头道,“要真是那么判了,恐怕我早成了县里的笑柄。我就当着那混帐老子的面,吩咐衙役将那憨儿子拉下去杖责。”

    “下面的事还是我给大家说说吧。”郭汉谨接口道,“我恐怕老卢说了一半又笑岔了气去。他说:‘既然你告儿子忤逆不孝,按照本朝律例,子女不孝者,杖责二十后再枷号十日,罚银二十两。这样,本官也不用让他枷号示众,就直接打断了他的腿,让他交个四十两银子罢了。’那父亲当下就急了,死活撤了状子。老卢假意不允,那个当老子的扑通就跪下了,老老实实应了自己的懒散,还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说:‘大人要是打坏了我的儿子,我让谁给我做饭呢!’”

    众人皆是大笑,宋峻闲笑着笑着,品出了个中滋味,脸色便逐渐阴沉下来。他怎么想怎么觉着卢思芒那故事是话里有话,似乎是变着法子讥讽自己和那案子里的父亲一个样。宋峻闲虽然有些迂腐,城府却也不浅,眼前这场合,发作是不可能了,反而显着自己气量狭窄,到时还是想个别的法子教训一下这两个不敬上宪的混蛋好了。

    郭汉谨和卢思芒却是气定神闲得很,故事是两人合力找来的,授意却是出自那位殿下,他们只是个传声筒而已。两人心中已是了然,连七殿下都不看好这位巡抚,那越家和罗家更不会买他的帐,今天剩下来的戏,就得看那几个主角怎么唱了。

    果不其然,酒过三旬,宋峻闲就装作不经意地问起越罗二家的生意,岂不知不问倒好,一问之下,两人就同时撞起屈来。什么家大不和,什么宵小闹事,什么灾后损失言重,总而言之,竟是两家目前都已经是日暮西山,难领风骚了。

    宋峻闲心头火起,瞥了一眼身旁风无痕沉静的脸色,顿时端起了巡抚的架子,“越先生和罗先生都是福建有字号的人物,就无须与本官托词了吧?八闽世家,若是会因这小小水灾而无法度日,恐怕说出去百姓都会笑掉大牙了。赋税乃国之大计,非下官一人作主,重新课税并非提高税率,而是清查那些往年冲掉的帐目。还望越先生和罗先生配合本官,也好给朝廷一个交待。”

    越明钟和罗允谦对视一眼,同时闪过一丝不屑之色,今天的宴会,若不是风无痕邀请,他们谁都不会来。一个根基尚浅的巡抚,敢于如此和他们较真,这在往常还从来没有发生过。越明钟清了清嗓子,这才慢条斯理地说道:“宋大人,草民并非敢违抗宪令。越家所有生意往来,有一半是供应京里的朝廷官员,那些上好的夷人商品,也大多是高价买来,辗转献给皇上和各家公卿。大人若想差帐目,草民立即可以呈上,不过个中牵涉甚广,还请大人三思。”

    罗允谦也紧跟在后,“大人,草民一家的生意虽不如越家,但往来帐目也是一清二白。倭国乃我天朝属国,最近几年却履有扰我沿海之势。草民等也奉了京中贵人指示,买通了倭寇内部人物,资助银两,让其自相残杀。至于那些自倭国购进的上好倭刀等物,多数献与了皇上,各王爷处也有呈献,因此此等帐目,总有些略微差失之处。”

    宋峻闲已是完全铁青了脸,他算是听出了其中的弦外之音,无论是越家还是罗家,竟都是他碰不起的。这个体悟让他一个从二品的巡抚分外恼怒,可是,人家的狠话其实已经撂出来了,难道自己还真的敢去京里的那些达官显贵处查证?他勉强挤出一个笑容道:“看来本官有些孟浪了,越先生,罗先生,两位是福建商界的领头人,如今那些大商贾频频歇业,百姓们都困扰不已,两位能否去通告一声,让他们以民计民生为重,早日恢复正常才好。”比较他之前的言语,此话已是柔和了许多。

    “宋大人所言乃是正理。”风无痕先接口道,“为商者,利虽重要,但民生也不可不计。如今宋大人新任巡抚,那些商贾们纵是心存委屈也不该随意歇业。两位不妨去劝说一番,况且赋税一事尚未有完全定论,让他们不必耿耿于怀。”

    风无痕此言一出,宋峻闲便有些变了颜色,这等于是变相说了他并不完全认同自己清查那些商人们偷税的做法。联想到之前这位皇子钦差对自己一而再再而三的规劝,宋峻闲不禁觉得心头发苦,感情自己这一个月来是白忙了,上至钦差,下至黎民,竟没有一个说自己好的。

    “殿下既然已有钧令,草民自然遵从。”越明钟立刻答应了下来。罗允谦暗暗诅咒对手的先行一步,也连忙表明心迹道:“殿下放心,草民会尽快劝说那些商人开市。宋大人清查赋税也是正理,草民愿一次性重新缴纳一万两白银,以昭示我罗家诚心。”

    宋峻闲不禁苦笑,一万两银子对罗家来说无疑是塞牙缝都不够,可他还能说什么?丈量土地的事,郭汉谨根本就是和他打马虎眼,三件事里除了收拢流民完全没有差池外,竟是处处掣肘,带来的六个师爷也辞了三个,剩下的三个也颇不安分,难道自己这个巡抚就真的那么失败吗?

    “好,两位果然都是我朝的忠诚子民,本王敬你们一杯。”风无痕示意身后的小方子斟了满满一杯酒,站起身来敬道,“希望越老先生和罗先生能用那些夷人和倭人的钱来充实我国的国库,谁说巨商只得言利?在本王看来,能得百姓称道,在商不重利者,才是真英雄!”

    越明钟和罗允谦忙不迭地站起,恭恭敬敬地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殿下放心,草民虽为商,可也知道国事,定不会损我朝雄威!”这是越明钟的回答。

    “殿下今后如因福建之事有所差遣,只要我罗家力所能及,定不会让殿下失望。”罗允谦的回答更露骨。

    郭汉谨和卢思芒都在暗暗得意,他们算是攀上风无痕了,尽管这位皇子似乎潜势力不够强,但却危险不大。当初投靠风无论那会,他们天天都有脑袋提在手里的感觉。如今,越家和罗家这对世仇都有和解的样子,又何况他们俩?若是真能整顿好福建,他们那降下的几级还怕升不回来,至于宋峻闲这个巡抚,吃了这次的亏,恐怕怎么也得安分一下子吧?

    风无痕亲自把越罗两位送出门去,一回头就看见失落的宋峻闲。他也想不出什么安慰的话语,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示意他和自己回屋。

    “老卢,你发觉没有,殿下似乎还是很看重那个姓宋的。”郭汉谨若有所思道。

    “与其说是看重,不如说是恨铁不成钢。”卢思芒的话一针见血,“你我都是待罪之身,倘若他能明白殿下的意思,那么到时朝廷就不可能再对福建换血,你我的前程也容易得很。可是,倘若这位宋大人一意孤行,到时他麻烦,你我也不好过,说不定得陪着倒霉,否则殿下如今热心地代邀两位家主干什么?”

    “老卢,想不到如今你是越来越能看透人心了,怎么,跟对了靠山想要显摆一下?”郭汉谨笑呵呵地给了卢思芒一拳,两人乐呵呵地上了一乘轿子,普通人哪能看出不久前他们还差点闹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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