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失控
我今晚没空,明晚也没空。要去图书馆温书。
叶听风看着电话上的信息,嘴角微微弯起。
他的小猎物,脾气看来并不好。
“怎么了?”柳若依好奇地看着他脸上淡淡的笑意。
他摇头,神情恢复平静。
脑海里,却浮现刚才那个小小的,孤单的身影,大大的男式毛衣,帅气利落地藏住纤秀的身体,而她就站在街的对面,静静地看着他,那种隔岸观火的姿态,那种倔强淡定的神情,让他在瞬间竟觉得有些恼火。
也好,棋逢对手,才不至于无趣。
图书馆十二楼,落地窗明亮清澈。
趴在桌前,一抬头就可以观望这城市的万家灯火。天空依旧是尚未全黑前的灰蓝,浅红的余晖里,风云变幻。
听见身边传来脚步声,才发现自己有走神了。
叹口气,她伸手去拿桌上的咖啡杯。
一只大手抢在她前面把被子抢走,她愕然地抬头,看见一个最不可能出现的人,正淡笑着喝着她的咖啡。
张口想问,却又闭嘴。
神通广大的叶某人,进一个图书馆又有何难?根本不必如他们这些M大的学生,只要忘记带学生卡保安大叔是绝对铁面无私没得商量。像她这种健忘的人,不知有多少次跑回家去拿卡再回来。所以,这个世界有时候是不公平的。
“看到我一点反应也没有,太伤人心了。”他笑,在她耳边低语。
她耳根泛红,心里恨恼他这副假惺惺的样子,于是转头笑得极为妩媚:“我是激动得说不出话了,人家可是想你想得紧,你呢,想不想我?”
他沉默,嘴边还是那种淡淡的笑意,深沉的目光却在她脸上探寻,仿佛要看到她心里。
他抓住她的手,用指尖轻轻地摩挲着,又缓缓凑到唇边轻吻,她不由一颤,脸上的表情几乎崩溃。
“你在害怕什么?”他突然咬了一下她的手指,她惊骇地抽回手,气息不定地望着宛如撒旦的他。
他浅笑,拉她坐在自己的膝上,捏住她的下颚逼着她和他对视:“我想你,宝贝。”
他吻上她的发:“我想你这。”
吻上她的额:“想你这。”
吻上她的眼:“想你这。”
吻上她的脸:“想你这。”
细碎的,轻浅的,迷醉的吻,带着几乎让她难以承受的温柔,一次又一次地落下来。
在他吻上她的唇时,她无助地求饶:“听风。”
这个男人太可怕,根本不是她能应付的对象,更不可能让任她随意挑衅。
她仓皇地往后躲,直到背抵上桌沿。
“真不乖,”他摇头,“我这么想你,你却躲着我。”
“我没有。”她小声狡辩,垂死挣扎。
“幸好你真的是在图书馆,”他笑得异常温柔,“要是我在别的地方找到你,你就完蛋了。”
“知道我会怎么样吗?”他突然把她抱到桌上,俯身与她对视,这暧昧的姿姿势引得无数人回头观望。
“我会就这样爱你,”他故意站在她腿间,“不管多少观众。”
“听风……”在那么多关注之下,她脸红如火,“放我下来。”
再这么下去,她会名垂M大校史。
他终于大发善心放她下来,视线却被她桌上的几页纸吸引。
他抢在她之前把那几张图画抢过来,棕眸嘲弄地看着她:“你就是这么温书的?还是贵校建筑设计系必须选修漫画?”
她理亏,郁闷地看着他翻阅那些画。
第一张,Q版冷某对着Q版叶某的背影作鬼脸吐舌状,小叶头上还长了两个角。
第二张,小冷骑在小叶身上,左右开弓,噼哩啪啦地扇耳光。
第三张,小冷叉着腰,指着地上一坨大便,小叶跪在地上哭丧个脸,手里还拿副刀叉……
闭上眼,她都看不去了。
如果可以,真希望这世上有一种叫隐形药水的东西,喝了之后,谁也逮不到她。
“不错。”淡淡的称赞在耳边响起,她看着笑得莫测高深的某人,头皮一阵阵发麻。
“宝贝,”他轻轻地唤,温柔地抚她的发,“看来你对我颇多怨言,是我不对,没好好疼你,我应该马上补救。”
他所谓的补救,就是在二十分钟内将她拉出图书馆,带到WindyCasino,然后抵死缠绵。
逼着她崩溃,求饶,向来是他擅长的事情。
所以当第二日早晨冷欢从全身酸痛中醒来时,才知自作孽不可活是何等真理。
“我可以在这睡会吗?”她躲在被窝里看着穿戴整齐正要出门的他,可怜兮兮地问。
他点头,笑得暧昧。
“你确定不会有人来打扰?”她没好气地看着他那脸碍眼的笑。
“有这个房间钥匙的女人,只有一个。”他望着她,意味深长地回了一句,然后在她的怔忡中转身离开。
冷欢瞪着被关上的门,仍在消化他说的话。
他是什么意思?在暗示她是唯一可以自由出入这里的女人?那柳若依呢?
抓着被子的手,不由紧了又紧。
仿佛有什么在心口呼之欲出,却又混乱得让她无法理清。
心绪纷杂,明明身体累极脑中却不得消停,终于体力不支地睡着,再醒来却已是下午。
冷欢看看手表,已临近上班的时间,于是匆匆洗漱,吃了几口叶听风叫来的点心就急忙跑下楼。
电梯一路下去倒没碰上什么人,省掉不少麻烦。心里庆幸着跑到大厅,却一下撞在一个人身上。
一声抱歉还没说出口,她的下颚就被人抬起来。
视线对上的是一个魁梧的华裔男子,那人正放肆地打量着她,右边脸上一道深深的疤痕给他的长相添了几分狰狞。
“呵,”他嗤笑,“叶听风的赌场,漂亮女人倒是不少。”
冷欢皱眉,有力扭头挣开他的钳制。
“够倔,”他轻佻一笑,从口袋里掏出个筹码在她眼前一晃,“陪我一夜,这个一万英镑的筹码就归你了。”
冷欢淡笑,抬手一个巴掌挥到他脸上。
清脆的声音,让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他俩的身上。
“很好,”那人阴冷一笑,迅速回了重重的一掌,冷欢的脸被打得偏了过去,左颊立刻肿了起来,唇边也渗出血丝。
这个男人,居然打女人。
她狠狠地盯着他,那人被她的目光激怒,又要动手。
“何非!”一道冷厉的声音传来,叶听风走过来,脸色如冰。
他走到冷欢身边,把她拉到自己身后。
“今天你不是没有收获,请你适可而止。这是我的地盘,还轮不到你撒野。”他盯着那个男人,斩钉截铁地警告。
“你以为我会把这区区五百万看在眼里?”何非望着他,目光歹毒;“姓叶的,我有太多笔账还没跟你算,你却为了个无亲无故的局外人惹我,我何非都记住了。”
“她不是局外人,”叶听风看着他,目光凌厉,“你动了我的女人,该算帐的人是我。”
何非看了已然动怒的他一眼,阴恻地冷笑,转身带着一帮人离开。
冷欢望着眼前那宽阔的肩背,眼里忽然一酸,往后轻轻退开。
一只大掌在她转身的那刻抓住了她的手,握得很紧,几乎捏痛了她。
“过来。”他冷着声音,似乎强抑着全身的怒气。
十七、犯错
冷欢任他一路拉进电梯,进了房间,她感觉到他在生气,却不敢开口问。
“砰”地一声,门在他背后重重关上。
叶听风望着她,目光阴沉,眼底跳跃着暗焰。
他不说话,只是狠狠地盯着她,盯着她忐忑不安的样子,盯着她肿起的脸颊,盯着她嘴边那缕碍眼的血丝。
他一步步地走向她,她则紧张地退后,直到无路可退,被他逼到床边。
他抬手,她心惊地一颤。
他的手,却落在她的脸上,轻轻地,极致的温柔。
“疼吗?”他轻问。
她摇头,眼泪却控制不住地往下跳:“对不起……”她低语,心里有说不出的酸涩和难过。
“你对不起我什么?”他抽出茶几上的纸巾,小心翼翼地擦掉她嘴边的血迹,棕色的眼眸却犀利地看着她。
“我给你添麻烦了……对不对……我觉得,你是在生我的气……”她惶恐如惊慌的小鹿。
他的动作顿时僵住。
他沉默不语,心里却翻江倒海。
她居然猜到了他的心思——他是在生她的气。
可是他更生自己的气,气一向冷静的自己,怎么会为了眼前这个女人失控。
他无法接受自己在目睹她被打的瞬间,竟有想立刻杀了何非的冲动。
为这个女人,居然是为了这个女人。
他是疯了才为仇人之女心疼。
抿着唇,他面无表情:“我没有。”
因为她不值得。
冷欢一怔,看着已经恢复平静的他。
他又回到了那个冷傲淡漠的叶听风,仿佛刚才那个怒气勃发的他只是她的幻觉。这样的他,让她觉得心里很难受,明明离那么近,其实却远得她无法触及。
你动了我的女人,该算帐的人是我。
脑海里,又不由自主地浮现他方才说的话。
冷酷至极的声音,听在她耳里却像是世上最动人的甜言蜜语。
他的女人。
她低头浅浅地笑,嘴角却因此刺痛。
他不会知道,他短短的一句话会在她心里造成多大的冲击。
对面繁花如锦,脚下却是万丈深渊,明明应该就此收住脚步,却无法控制自己,一步步向前,走向万劫不复。
也许,从一开始她就错了。
不该在那晚遇见他,不该冒失地邀他跳那支舞,更不该抵不住诱惑,任他的身影在自己的生命里肆虐。
“在想什么?”他问,注意到她显然游离的眼神。
“那晚你被袭击,就是因为今天那个何非?”她敛住心神,抬头望着他。
“手下败将而已。”他淡淡地回答。
“穷寇不可轻。”她想起何非凶悍阴险的样子,不由蹙眉。
他伸手托起她的双颊,灼热的视线落在她的脸上:“你在为我担心?”
“是。”她诚实地回答。
他笑,有些嘲弄:“你更该为自己担心,现在他知道了你是我的女人。”
她摇头,镇定地看着他:“你敢这么说,就不会让我因此受到伤害,对吗?”
“聪明的女孩,”他称赞,“我不会让他伤害你。”
——因为能伤害你的,只有我。
“为什么?”她忽然问,鼓起勇气对上他的目光,“为什么你要那么说?”
他的手指顺着卷起的弧度绕着她的发梢,神色悠闲:“你不是我的女人么?”
“不算吧,”她微笑,垂下眼睫,“你不在乎她会怎么想吗?”
发根忽然一疼,他松开手,目光冰冷:“她?哪一个?宝贝,如果我没有记错,我们之间的规则也是你要求的。怎么,现在打算关心我的感情生活了?”
他的嗓音很轻,很迷人,却也很伤人。
她咬唇,脸色微白:“对不起。”
为什么害怕爱?因为害怕失去。
好,那就不爱。
我们在一起,只在一起。
是她默许的开始,又纵容彼此的纠缠,她怎么忘了?
他问——她?哪一个?
是她幼稚,出色如他,怎么可能只拥有柳若依一人?自有张美人,李美人等等前仆后继。
只不过,女人的心,向来是被他擦鞋底的。若是不小心踩着了一颗,如果他心情好,也许会捡起来吹吹灰把玩一番,如果他不爽,踩碎还会嫌碍路踢到一边去。
忽然有些想笑——她居然任自己在这趟浑水里搅和。
等到一丝苦笑逸出唇边,才发现他正看着她,表情阴晴不定。
“我送你回去。”他有些不耐地开口。
今天看着她他就有说不来的心烦意乱。
她点头,很识趣地拎起自己的包包,站到门边。
路灯一盏盏地向车后闪去。
明明已是十二月,他却开着他那侧的窗,任寒风吹在脸上,她偷望他冷凝的侧脸,知道他此刻心情极差。
识时务者为俊杰,她决定不再过问,免得又被他驳得体无完肤。
一直到她的住处,他都没有跟她说半句话。
等车停下,她看向他:“我自己上去就可以了,你早点回去休息。”
他面无表情地点头,只淡淡叮嘱了一句:“洗脸时小心点。”
她轻轻一笑,拉开车门下去。
慢吞吞地走出几步,她又转身,双手在嘴两边划出一道弧度,示意出一个笑脸,然后飞快地跑进楼。
他坐在车中望着她离去的背影,目光深沉。
——哥,你又不开心了。
我喜欢看你笑。
记忆中,也有一个小小的人儿,每回见他沉着脸,就伸手做这个示意他笑的动作。
细嫩的手指放在嘴两边,然后划出向上弯的弧度。
不知道她是哪里学来的,可每次都能让他成功地弯起嘴角。
还记得十岁那年的一晚,他又带着一身伤回到那个黑漆漆的小巷,矮棚里有微弱的烛光。
那个小人儿捧着一小块蛋糕,一脸雀跃地看着他:“哥,生日快乐。”
那块支离破碎的蛋糕,明明是他留给她的早餐,她却自己没吃留了起来。
“你不饿吗?”他问,从来打架伤得再重都不掉泪,那刻却视线模糊。
她摇头:“哥的年纪比我大一倍哦,所以吃的也要多一倍。而且,生日一定要吃蛋糕的。”
她说得辣气壮,可是肚子却不争气地咕噜一响。
那晚,直到他沉下脸生气,她才肯咬了一口蛋糕。
观雨,他的观雨。
那个倔强的,善良的温柔女孩。
他发誓要让她一生无忧的妹妹。
他以为她会幸福,却不知上苍这样残忍。
叫他如何不恨。
十八、夜宴(上)
自那夜之后,他消失了半个月,仿佛人间蒸发。
她自以为是地认为,是因为她越矩了。
人总是这么贪心,得到了一些,却还是想要得更多。
走出教室时,学校古老的钟楼正敲响,声音低沉悠远。
冷欢抬头看向天空,一群鸽子应声飞过,一到冬天,天就黑得特别早。
混在下课的人群里,她无意识地行走。淹没在这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会有一种格外安心的感觉,可以轻易地藏住自己,然后任情绪流泄。
掏出口袋里的电话,翻到已接电话的那页,那个熟悉号码的日期,显示在很多天前。
最后三位,512。
勿要爱。
明明知道他是绝对不会以中文来理解,她却偏偏认定了这个意思。
手指轻轻放在拨打键上,她望着脚下的水泥格。
走到十字路口,如果是偶数,她就打给他。
数到二十五的时候,她停住脚步。
“你在干什么?”他问,语气轻淡得似乎他只是刚刚离开了一会。
她怔怔地看着他。
黑色大衣,黑色西裤,利落的短发,棕色的眼睛,冷峻的表情。
是他,没错。
可是,为何这一刻她竟有历尽几世方重逢的沧桑感?
如果离开,为何又要回头。
其实,用不了多久,她就可以忘记这个人,不用在某个瞬间,想起他淡定的笑容,想起他温暖的怀抱,想起他促狭的玩笑,想起他在她耳边轻轻地唤她宝贝。
她想很拽地对他说句“我不记得你了”,然后擦身而过。
可是,双手却不受控制地插进他大衣口袋里。
“好冷。”她轻轻开口,把脸贴在他胸口,淡淡的烟草味,让她眼里微酸。
他的手伸进口袋握住了她的,果然很凉。
“为什么不戴手套。”他蹙眉,一路走来,看见那些女生都戴着各式各样的手套。
“总是丢,”她撅嘴,“买了好多,最后都找不到了。”
“改天送你一箱。”他撇嘴浅笑。
“不,”她娇俏地一笑,手在口袋里蜷在他的掌心,明亮的眼睛望着他,“我喜欢这副手套。”
他的眼里眸光一闪,不动声色地看着她少见地撒娇。
“接下来没课了?”他问,牵着她的手往前走。
“嗯,”她点头,依依不舍地把另一只手自他口袋掏出来,“明天开始圣诞假了。”
“跟我去趟伦敦吧,我义父生日。”
她惊讶地望着他,本想开口问为什么带她,但话到嘴边又生生地吞了下去。
“好。”她安静地回答。
他意外地看了她一眼,似乎很满意她的柔顺。
“明天就走。”
“这么快?”她一愣,“那我回去收拾行李。”
“不用,那儿什么都有,缺什么买就是了,”他笑着看她,眸色渐深,“今晚去我那。”
她脸一烫,低头不看他。
伦敦华埠。
冷欢看着牌坊上四个金漆大字,转头忍不住央求:“下去走走。”
他点头,吩咐了一下司机,下车牵着她步行。
伦肆遥临英帝苑,敦谊克绍汉天威。
她望着两边的对联满意地赞道:“还是觉得后面一句大气。”
他淡笑:“爱国主义泛滥。”
“我有大中国情节。”她不肯相让。
唐人街格外热闹,行人接踵磨肩。
冷欢好奇地看着旁边的饭店,一一念过去。
金龙轩、翠亨屯、大家乐,利口福,佛笑楼……不由眉开眼笑:“就只有中华美食能弄出这么多名堂,八大菜系还没凑全就这么大阵仗,不像鬼佬,千百年都面包,牛奶,不知进化。”
回头看见某人脸上似乎有些挂不住,随即想起他有一半的蛮夷血统,便尴尬地一笑,凑过去挂在他胳膊上。
“别乱跑,”他轻斥,“走散了怎么办。”
“我会一直站在这等你,”她哀怨地,“一直等一直等。”
“我不来找你,你等有什么用。”
她扁嘴,半真半假地嗔怪:“枉我对你一片痴心。”
“哦,痴心?”他笑,表情邪气,“在哪里?让我看看。”
说着,手便往她领口探去。
“喂!”她慌忙避开他的魔爪,正要数落,旁边有人恭恭敬敬地喊了一句:“叶先生。”
她转过头,看见几个人站在身前,对叶听风鞠躬。
他淡然颔首:“走吧。”
冷欢规规矩矩地跟着他走,到了唐人街尽头拐进一个巷子,里面居然别有洞天。
古香古色的大宅院,雕栏玉砌,水榭楼台,却是江南水乡之色,苏州园林之风。
直到看见回廊里有几个金发碧眼的老外拿着酒杯相谈甚欢,冷欢才知这一切不是幻觉。
看来这院子里住的是念旧之人。
刚跨进大厅,便有人迎了上来:“听风回来啦。”
眼前是个温婉如玉的女子,虽年过半百却眉清目秀,微笑似春风拂面,不失精致的容颜可窥昔时绝代风华。
“郑姨。”叶听风难得地温暖一笑。
“你走了几个月,我就觉得跟好几年似的,你义父也是,他嘴上不说,心里是很挂念你的。”
她的目光落在一旁的冷欢身上,顿时笑逐颜开,“还知道带个人回来,长进了。”
冷欢被她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她却上前拉住冷欢的手,转身对叶听风道:“你快去,他在书房等你。”
叶听风淡笑着看了她们一眼,转身离开。
冷欢郁闷地看着他背影,不由微恼——她还云里雾里呢,他居然就扔下她不管。
硬着头皮,她向那女人微笑点头:“郑姨你好,我叫冷欢。”
郑姨眼里闪过一丝讶异:“小姐姓冷?”
“嗯。”冷欢点头。
郑姨随即微笑:“这一冷一热的,名字倒是别有味道。大概冷小姐本人也是耐人寻味,才会让那个眼高于顶的孩子另眼相看。”
冷欢听见她对叶听风的形容,不由失笑:“郑姨叫我小欢就好。”
“我叫郑闲歌。”郑姨边回答边带她往二楼走。
“咦,”冷欢惊讶地轻叹,“郑姨的名字与老先生的真是凑巧——独酌劝孤影,闲歌面芳林。”
之前听叶听风提到,他本姓陆,老先生叫叶独酌,他便随了他姓,以报答他养育栽培之恩。
郑姨一怔,面露欣赏:“倒是好多年没遇到能发现这巧合之处的人了,在这地方,国学本就难以发展,当今的年轻华人,都是洋派作风,像你这样的女孩子实在难得。”
冷欢笑道:“我幼时被父亲逼着读诗练字,后来居然也就成了自己的喜好,不过也只是皮毛而已。”
上了二楼,迎面的墙上挂了一幅字。
谁能书阁下,白首太玄经。
冷欢忍不住赞叹:“飘若浮云,矫若惊龙,这行书的功夫绝非一般。”
郑姨不由微笑:“这是二爷的字。”
见冷欢疑惑,她解释道:“独酌家中排老二,出来闯荡后大家就一直都称他二爷,连我自己也叫惯了,改不过来。”
冷欢点头,跟着她继续往前走。
进了一个房间,冷欢环视四周,房内布置得清静幽雅,却又不失大气。
“这是我和二爷的房间。”郑姨笑着看她,从衣橱里拿出一件衣服来,“一会有晚宴,听风把你交给我,定是要我帮你打扮打扮。你看这件旗袍可好?”
冷欢这才仔细打量她手中的衣服,月白色的旗袍,袖口和襟口都绣着粉紫的梅花,格外优雅秀气。
她微笑点头:“真是好看,比那些老外的晚装不知漂亮上多少倍,有劳郑姨费心了。”
“客气话,”郑姨笑着摇头,“不过是旧物而已,当初二爷送给我的六十岁生日礼物。”
“郑姨已过六十了吗?”冷欢又是一惊,不置信地望着眼前姣好的容颜。
郑姨微笑:“我今年六十八,二爷都八十了。”
冷欢惊叹:“真是看不出来,”她将着手中的旗袍推回,“这么多年您还将它保存的崭新如初,定是极为珍贵的,我不能穿。”
郑姨笑道:“我是最喜爱这件,可是这几年养得太好,穿上了难受得紧,放着又可惜,我看你比我清瘦一些,正能穿,你要是再推辞,我可就生气了。”
冷欢拗不过她,只好换上,郑姨又从桌上的锦盒里拿出一对耳环替她戴上,白嫩的耳垂上,两颗珍珠莹润夺目,发出柔和的光。
“宝髻松松挽就,铅华淡淡妆成。”郑姨看着镜中的她忍不住轻叹,“听风真是寻着个宝,一看就想让人掬在手心里疼。”
冷欢看着镜中的自己,双颊微红,她真能成为他手心里的宝吗?
站在楼梯转角,叶听风正与一干人应酬。在人群中,他永远是最亮眼的,伟岸的身形,俊逸的面容,浑然天成的王者气势。
“听风。”她轻唤,水眸眼波流转,成功地赢来众人的目光。
月白色的旗袍,随意却不失精致的发髻,有些迷蒙的双眸,她似一株开得幽雅的冬梅,散发出清冷却撩人心弦的香气。
他怔了几秒钟,静静地看着灯火辉煌里的她,眼里有讶异,惊艳及……恼怒。
他又怎么了?冷欢有些不解。
他向她走来,搂过她腰的那刻,俯身在她耳边低语:“我应该把你藏在家里。”
冷欢的脸一烫,他却已撇过头,神色自若地望着人群,只有嘴边有丝淡淡的笑意。
十九、夜宴(下)
大厅正中,有一位身着旧式长袍的老人,一眼望去,十分儒雅。
叶听风领着她走过去,叫了一声:“爸。”
老人和正在交谈的几个老外打了声招呼,便转身看向他们。
冷欢瞥了一眼正客气离开的那几人,个个有头有脸,是常在媒体出现的面孔。
离得近了,才发现眼前的老人看似温文,却目光锋利,不怒自威。
冷欢不卑不亢地对上他的视线,微笑向他伸出手:“老先生好,我叫冷欢。”
叶独酌眼里闪过一丝惊讶,随后一笑同她握手:“冷小姐好。”
冷欢听出他有些口音:“老先生是上海人?”
叶独酌爽朗一笑:“四八年辽沈一役**大败,上海也是人心惶惶,我当时还是个穷学生,却被误抓进军队,后来跟随着汤恩伯的部队弃上海,退厦门,逃到台湾,自己又辗转至英国。我的确是上海人,如今乡音无改鬓毛衰,却还未曾回去过,冷小姐又是如何知晓的?”
冷欢回答:“我母亲是上海人,老先生说话和她有相似之处。”
“这么说来,我们算也半个老乡,”叶独酌笑道,“宴席开始了,你随听风坐我们旁边。”
冷欢说了声谢谢,抬头看了一眼叶听风,他正看着她,表情深沉,却是若有所思的样子。
晚宴开席,菜色是中西合璧,大厅也是富丽堂皇,宾客满座。
郑姨硬是拉着冷欢坐她身边,盛情难却,冷欢便随了她,坐下才发现叶听风正好在她对面望着她,目光灼热,想起他方才的话,她脸一烫,低头避开他的视线。
一顿饭下来,不少人走来敬酒恭贺,叶听风身为义子,也少不了替叶独酌应酬,倒是冷欢,一直安安静静地吃饭,听他们交谈,有时附和地一笑,不张扬也不腼腆,乖巧得恰到好处。
“冷小姐歌唱得不错吧?”郑姨替她布菜,笑着低声问她。
冷欢一愣,以为是叶听风跟她说了什么,于是诚实地回答:“大学时有在乐队唱,不过水平也就一般。”
“那你知道《花好月圆》吗?”她又问。
冷欢笑道:“可是红遍上海滩的那首?”
“正是,”郑姨笑着指指厅正中放着的一把琵琶,“一会我抚弦,你唱曲可好?就当给二爷助兴。”
冷欢此时才知骑虎难下,只好忐忑地应了下来。
两人一走上场,厅内顿时安静下来。
冷欢有些紧张,但此时不知谁竟把灯关了,只留着一盏水晶灯,莹莹地照着她们,她这才平缓下来。
浮云散明月照人来团圆美满今朝醉清浅池塘鸳鸯戏水红裳翠盖并蒂莲开双双对对恩恩爱爱这软风儿向着好花吹柔情蜜意满人间范烟桥的词,本就迤逦动人,软润小调配着琵琶声声,更是高山流水,相得益彰。
一个淡雅脱俗,嫣然浅笑,妩媚中藏着一点叩人心扉的羞怯,一个是风姿绰约,温润娴静,素手轻拢便成珠玉之声。
各有千秋的两人,都着旧式旗袍,发髻如云,一曲终了,竟都是福了一福,一时间,让人觉得仿佛疵时空。
叶独酌领先抚掌而笑:“这靡靡之音,哪里也比不了上海滩十里洋场,如今旧曲新唱,叶某实在有福,冷小姐,谢谢你了。”
郑姨笑道:“二爷只听一曲就满足了?小欢不只会唱,笔墨的功夫也是了得的。”
冷欢唱完一路走回座位,已引得不少注目,此时更成了全场焦点。
她望着郑姨的笑脸,有些不明白她的意思,之前跟她提起自己有习书法,却未深谈,不想她此刻又会起这个头。
箭在弦上,却又瞥见某人悠然自得看好戏的神情,心里被一激,便开口道:“老先生可否借我文房四宝?”
叶独酌招招手,便有一人捧着笔墨纸砚过来。
铺开宣纸,冷欢沉思了片刻,便蘸墨挥毫,一气呵成。
叶独酌看了一下她写的字,不由大赞:“好一个长寿福!借康熙之笔,却自成风骨,小小年纪,实在不易。”
冷欢谦虚地笑了一下,手心却出了一层薄汗。当日游恭王府,看见天下第一福便痴迷得紧,自己练了一年,本来只是好胜之心作祟,却不知今日派上了用场。之前看了院子里几帖字,知道眼前这老人书**夫是极厉害的,能让他称赞,也算过了这关。
正在庆幸,叶独酌却端了酒杯看向她:“冷小姐,后生可畏,叶某谢过你的礼物。”
冷欢此时已稍稍宽心,语气也轻松起来:“小欢虽不胜酒量,但老先生若不介意,我就陪你喝杯白的,洋酒虽应细品,但历来中华英杰,浅酌非豪情,要得是畅快淋漓,三杯吐然诺,五岳倒为轻。”
叶独酌大笑:“好!好!叶某就和你干了这一杯!”
冷欢一口气灌下手中的酒,顿时觉得胃里火辣辣的,脸上也烫起来,看了一眼叶听风,他正冲她笑着,微带嘲弄。
她不由一恼——她还不是被逼的,只好硬着头皮给他撑场面。
“三杯吐然诺,五岳倒为轻。”叶独酌看着她,目光如炬,“冷小姐,叶某今天就允你一诺如何?来**若有事相求,只要力所能及,我必办到。”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就连叶听风心里也是一震。
能让义父夸奖的人本来就少之又少,更别说能得他一诺。
他看着对面的冷欢——那个女人仿佛完全没有发觉自己获了多大的殊荣,只是甜甜一笑,说了声谢谢。
她已转过头来,微笑着看他。今晚从一开始,她就不停地在给他制造惊喜,站在楼梯上让他瞬间心动的身影,在台上轻唱时无比娇媚的风姿,落笔挥毫时的自信,与义父谈笑风生却知进退的豪爽——不得不说,她总是能在不经意间散发耀眼的光芒。
可纵使受人瞩目,她的目光却始终都是追随他的。无论是她局促不安,还是得心应手的时候,她总是期待着他的鼓励,他的赞赏,仿佛别人的喜恶她从不计较,她只在乎他的看法。
这个发现让他无比满足,却又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她的心里,已经有了他,而且只有他。
二十、依赖
“都这么晚了,怎么还喝凉茶,”郑闲歌从叶独酌手里拿过杯子,微微蹙眉:“还是我中午泡的茶,你也不顾惜点自己的身子。”
叶独酌微笑,揽过她同坐在沙发上:“郑四小姐泡的茶,能喝上就是莫大荣幸,怎么舍得Lang费。”
郑闲歌一笑,神态却未见松缓:“听风今天可有跟你提起那女孩的身份?”
叶独酌点头:“他告诉我之前,我就已经派人查过了。”
“真的是那冷涛的女儿?”
看见叶独酌默认,郑闲歌不禁叹了口气:“我有些担心,听风的心结一天不解,他们之间怕是少不了几番波折磨难的,说起来,我倒是很喜欢那孩子。”
叶独酌淡淡道:“我看见你让她穿了那身旗袍,就知道你的意思了,后来那些试验,也是顺水推舟。不过那女孩确实出色,那份神态气势,倒像足了你当年。”
“不晓得为什么,我这心里总是七上八下的。”
“年轻人的事,你急也没用,”叶独酌握住她的手,“我们只能尽力而为,关键还是得看他们自己。”
到底是伦敦,晚上的摄政街,车水马龙,灯火辉煌。
冷欢透过车窗看着商店橱窗上各式各样的X’mas,转头冲叶听风撒娇地一笑。
他一怔,随即让司机停车。
夜风有些冷,他皱眉:“你喝了酒,身上还热着,不怕下来着凉。”
冷欢摇头,身子却凑近了他,手很自觉地放在他口袋里。
于是迎着街一起往前走。
“义父和郑姨都很喜欢你。”他忽然开口,目光深沉。
“你是嫉妒我?”冷欢得意地一笑。
“哼,”他鼻中轻嗤,“你是我的人,他们夸你和夸我有什么区别。”
你是我的人。
笑意忍不住偷偷爬上嘴角,她轻骂:“厚脸皮。”
“咦,那边有发气球。”她指着前方,孩子般地兴奋,话音未落便跑了过去。
粉紫粉红的心型气球,在霓虹灯下闪耀着晶莹剔透的光芒,美得梦幻。
她拿着了一个,爱不释手,转身要献宝,却一下僵在原地。
人潮汹涌,哪里有他的身影。
心忽然一慌,她的目光焦急地在人群里穿梭,却发现这么多面容,这么多背影,竟没有一个像他。
那个前一刻还给她温暖体温的人,此时却消失在空气里,再也寻不着。
她茫然地站在街头,像个迷失的孩子,孤单无助。
这么久以来,都是一个人在路上,从来不知道害怕,也从来不敢害怕,什么时候,自己竟变得如此脆弱?
原来在她决定停在枝头栖息的时候,就失去再次飞起来的勇气。
恍惚中她坐在橱窗边,开始想起和他的点点滴滴。
寒夜里他陪她跳的那支舞。
无措时他教她调的那杯酒。
给她包扎手指的那块丝帕。
残留他气息的那件毛衣。
雨夜为她撑起的那把伞。
飞到她耳朵上的那只鹰。
清晨温热的豆浆油条。
在她挨打时挡在身前的伟岸背影。
多少个夜里紧拥的怀抱。
然后才发现,自己已对他那么依赖。
不是没有尝试过去抗拒,不是没有努力地去淡忘,为何想起他时,心里竟明媚得一塌糊涂。
秋水本无波,遽而生涟漪。
涟漪有代谢,深情无休止。
她低头,轻轻地笑起来,泪眼朦胧。
要怎么说爱,又要怎么说再见。
“起来。”淡淡的声音,在头顶清晰地响起。
她抬起头,看见他站在眼前正望着她,一时间,周围的一切都成了静止的背景,仿佛这天地间,只剩他与她两人。
——我会一直站在这等你,一直等一直等。
——我不来找你,你等有什么用。
原来他对她,亦不曾忍心。
她站起来,双手环住他的腰,紧紧地。
“你怎么可以把我弄丢。”她抗议,声音里满是委屈。
“谁让你乱跑,”他托起她的脸,“一个人坐在那,在想什么?”
“你。”
俊颜在一瞬间闪过错愕,他的眸色忽暗。
“想你会不会走,会不会来,会不会就从此消失,”她叹了口气,浸在雾气里的黑眸深深地望着他,“怎么办?我好像离不开你了。”
他心里一震,沉默地看着她刻意微笑的表情。
他的无言让她渐渐地慌了起来,她低头退出他的怀抱,挽着他的手臂往前走。
对街霓虹闪烁,站在十字路口她的视线一片模糊,不知该往哪个方向走。
天际厚重的云朵释出了积聚已久的泪,细薄的雪花飘了下来,落在她身上,加深了那分冷意。
忽然间,泪水一颗颗地掉了下来,和着雪花,一起打湿了地面。
“下雪了呢,我们快点回家,”她望着前方问他,不曾转头,“去哪边,Soho还是Mayfair?”
绿灯亮起,在她跨出脚步的那刻,他将她拉回他的怀抱,温暖绵密的体温顿时笼罩了她的全身。
人流穿梭的街头,红灯停,绿灯走,有人向左,有人向右,有人相聚,有人分离,只有他们久久地拥抱,留在原地。
“离不开我了么?”他在耳边轻轻问,“那你什么时候,才会爱上我?”
二十一、真相
那你什么时候,才会爱上我?
明明已经过了好几天,但那晚他轻声问出的一句,却一遍遍地在耳边回响,缠绕心头。
原来自己还是软弱,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所以才会又一次地退缩。
一个人站在落地窗前,居高临下地看人间万象,正是一日之晨,对于大多数人而言,又是平常一天的开始,或许有人抱怨工作太忙薪水太少,或许有人因为家庭不睦而无比烦恼……而她,却要感谢上苍依旧能让她看见阳光。
忍不住想,他可会对她失望,可会对她失去耐心,认为她是在欲擒故纵,然后渐渐厌倦彼此之间这猜心的游戏。
他永远都不会知道,她有多么羡慕别的女子,可以站在心爱的人面前,勇敢坦荡地告白,被拒绝了,痛哭一场,得到回应,欢天喜地。
恍惚中,听到电话铃响,急匆匆地跑过去拿起话筒,耳边响起的是温婉如水的声音。
“郑姨。”她轻唤。
“小欢吗,今天是圣诞,听风又有应酬吧,我派人去接你,你到我这来过好吗?”
“好,谢谢郑姨,一会见。”她回答,轻轻挂掉电话。
“来,尝尝我的手艺,”郑姨笑着往冷欢碗里布菜,“我母亲是扬州人,常做淮扬菜,所以我也被影响了。”
冷欢尝了一口,不禁赞道:“您这蟹粉狮子头清淡鲜香,嫩而不腻,倒比富春茶社还强上许多。”
郑姨笑道:“听风也最爱这道菜,以前每逢他放假从大学回来,我总是要给他做。”
“他读的什么大学?”
“他没跟你说吗?”郑姨微讶,随即一笑,“也是,这孩子向来不爱招摇,想当初,他是最高的成绩进的帝国理工数学系,后来毕业时,他的导师千方百计地想让他留校作研究,他硬是回来帮二爷做事了。”
冷欢乍舌,原来叶老板果真不可小看,差一点就成了世界上最风骚的数学家。怪不得开个赌场财源滚滚,难道深知概率统计的奥秘?
“现在是年底,诸事繁杂,二爷年纪毕竟大了,有时心有余而力不足,所以听风肩上的担子很重,那个赌场,其实不过玩票而已,真正要他操心的,是伦敦这一片。所以这阵子他要是顾不上你,你多体谅他一些。”
冷欢点头,在Mayfair区他的住处,他站在窗前俯望指点,她早已为叶独酌的庞大产业而震慑过。
只是此时听着郑姨的叮嘱,她明白眼前的这慈爱的老人,分明是将她和叶听风看作一对,这让她尴尬又心酸。
其实她和他,算是什么呢?恐怕连当事人也说不清楚。
吃过饭,郑姨领着她在院子里散步。
古香古色的庭院里,竟栽了一片梅花,此时暗香扑鼻,疏影横斜,在月色下美得动人心魄。
“那天匆忙,也没时间带你四处转转,”郑姨指着回廊右边一个房间,“那以前是听风的住处,他大学毕业之前,一直都住在那。”
冷欢有些好奇:“我可不可以进去看看?”
郑姨笑道:“当然可以,你随便看,我去给二爷沏壶茶。”
冷欢目送着她离开,然后走到那间房前,轻轻推开门。
房内的一切,都一尘不染,看来即使没人住,平日也是有人悉心打扫的,以至于窗台上的盆景,也长得格外茂盛。
手抚过桌面,会忍不住想他当年,是否也曾埋头苦读,挑灯夜战,又或者,如其他男生一样,最底下藏着一本武侠小说。
椅子下还放着一个篮球,那时,他一定是一个俊逸少年,在场上奔跃时,会吸引无数倾慕的视线。
家具都是红木,配合着庭院的旧式风格。她觉得,他该是不喜欢这**冷冰冰的摆设的,因为他自己的家里,都是那种舒服到躺下去不想起来的沙发。
站在书橱前,她细细打量架上的书目。
基本都是英文书,有数学专业的,有历史传记,有关于法律的……倒是很符合他的性格。最中间那排有本厚册子微微凸出,她忍不住伸手抽下来。
拿到手里,才发现是一本相册,她微笑,迫不及待地想看他从前的样子。
原来即使年少时的他,也是一副冷淡骄傲的样子,只是他身边总是出现的一个小女孩,她并不熟悉。
是谁呢?心里微酸地想到柳若依,发现五官并不像,更何况他那天好像说的是他们大学才相识。
往后再翻了一页,相册骤然从手中滑落,砸在地上,发出响亮的声音。
她的脸瞬间刷白,紧紧地盯着翻开的那页。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会是那个女子?
她缓缓蹲下,浑身颤抖,慌乱的目光落在两人一张张微笑并肩的照片上,她猛地闭上眼,整个人都像落进深寒的冰湖,冷得彻骨。
——你好,我是Teresa,中文名叶观雨。
清楚记得,那女子和父亲一起坐在她面前,笑魇如花。
其实,她很喜欢她,那样一个如阳光般灿烂的可人儿,是除了她之外第二个能让父亲真正开心的人。
从小到大,她就知道父母之间是有问题的。人前他们貌合神离,背后更是相敬如冰。母亲是富商出身,而父亲却是来自贫农家庭的军人,在那个讲究根正苗红的年代,母亲被家里逼着嫁给父亲,他们之间有太多不合之处,若不是为了她,为了他们彼此的地位,恐怕他们早已分道扬镳。
叶观雨与父亲在一次酒会上相识,是第一个能让父亲带到她面前的女人,年轻漂亮的名模,却蕙质兰心,二十几年来,她也是第一次看见父亲可以笑得这样舒怀。
有时候她会想,若不是因为她的病,若不是因为父亲出事,他们一定会在一起,幸福安稳,父亲不会狠下心对叶观雨说决绝的话,叶观雨也不会以死相随。
——我从来没有恨过他,只是他却小瞧了我。我敬他,如父如兄,我爱他,是唯一让我心动的男人。小欢,我要你明白,从始至终,我不会后悔自己所做的一切。
冷欢一直不明白,最后一次见面的时候,她为什么会说出那些话,表情幸福却又忧伤。她也一直不相信,如今这世道,还有谁会爱得那样刚烈决绝。
直到第二天她看见了报纸上已传得满城沸沸扬扬的新闻。
叶听风。
叶观雨。
听风,观雨。
她居然一直不曾发现这两个名字是如此相称。
原来他的出现,从来就不单纯。
——那就不爱。
——我们在一起,只在一起。
多么甜蜜的诱惑。
从一开始,他就撒下一张网,等着她一头撞进去。
怎么可能不爱?
又如何能够忘怀?
到如今,她已在劫难逃。
一直在犹豫,在挣扎,若交了这颗心,能否给他幸福。
可原来,他等的只是她的沦陷,却根本不稀罕她的情。
二十二、强撑
想走出你控制的领域却走进你安排的战局我没有坚强的防备也没有后路可以退想逃离你布下的陷阱却陷入了另一个困境我没有决定输赢的勇气也没有逃脱的幸运我像是一颗棋子进退任由你决定我不是你眼中唯一将领却是不起眼的小兵我像是一颗棋子来去全不由自己举手无悔你从不曾犹豫我却受控在你手里许多年前爱听的歌,当时年少懵懂,不知情愁如斯,如今听来,字字刺心。
叶听风进门时,听见的便是一室歌声,飘渺清冷的女声,歌词听不真切,只觉哀怨中有一些绝望的味道。
许是听到了关门声,坐在电脑前的冷欢转过头来看他,那一瞬间,她脸上深刻的迷茫与哀伤让他心里纠结了一下,不及细看,下一秒她已甜甜一笑:“回来了?”
他走到她身旁,搂着她一起坐下,伸手轻抚她的头发:“在做什么?”
“从郑姨那回来后,听歌玩游戏,”她笑,“乖吧,像不像个称职的情人。”
“倒像怨妇,”他低笑出声,“好吧,我的小情人,不问你的金主给你什么圣诞礼物吗?”
她摇头,很没兴趣的样子。
“把手给我,”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手环,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冰凉的触感已经贴上腕间皮肤。
Cartier的Love系列手环,珠宝界的神话,她怔怔地看着他牢牢地锁住她的腕,然后将配套的精致螺丝刀收回自己口袋。望着手环上闪耀的钻石和螺钉的花样,她有些想笑,却笑不出来。
一生之锁。
这是多少女人梦想的定情之物,然而对于眼前这个男人而言,不过是一时兴起的玩物。
有些讽刺,是不是?
“这样,我没法解开。”好不容易找回自己的声音,她开口,努力想让自己看起来平静一些。
“我知道,”他微笑,“只有我能打开。”
她失笑:“实在不行我去切割。”
他挑眉,有些不悦地捏她脸颊:“你敢。”
她轻叹口气,转身将脸深深地埋进他的怀里,呼吸他的气息。
“听风。”她幽幽地开口,声音有些模糊。
“嗯?”
“我不会逃走。”只是到如今,逃也来不及。
他整个人一僵,随即仿佛没听见她说什么似的,微笑着问:“刚才怎么不开心的样子?”
“没什么,”她浅浅一笑,“听了首伤心的歌。”
“多愁善感的小东西,”他捏她小巧可爱的鼻子,“既然听了会伤心,那就别听。”
她的嘴边艰难扯出一个微笑的弧度,没有说话。
知道哪首歌听了会让人伤心,可以不听。
那如果知道爱上某个人会伤心,可不可以让自己也不爱?
“饿吗?”她问,知道他在外面应酬多是喝酒,吃不了什么东西。
“嗯,”他点头,“今晚给我做了什么好吃的?”
“海鲜粥,我去拿。”她起身要往厨房走,他却拉住她,在她唇上轻轻印了一吻,极度宠溺,然后才放她走。
走进厨房,关上门的那刻,她的泪水再也忍不住,在脸上彻底汹涌。
自从那天她说出那句离不开他之后,他越来越温柔,望着她的每个笑容,对她轻声说的每一句话,在她唇间烙下的每一个吻,都仿佛她是他相爱多年的人,让他捧在手心里疼。
可是,敏感如她,亦没有错过他眼里藏得深刻的冷光。
有时候会想,他与她,究竟是谁入戏太深。他演得投入,只为了等她的沉沦。她假戏真做,却因为难以自拔。
“玩数独么?”他指指电脑屏幕,很不屑地,“真笨,错了这么多。”
她微笑,点头默认。
是的,她错了。错在以为她在他心中有值得爱的可能,错在以为她爱他爱得还不是很深。
她喂他喝粥,舀出一勺吹凉了,再凑到他嘴边。
他聚精会神地替她往表格里填数字,电脑微蓝的光覆在他的脸上,他的侧颜是如此好看,让她久久移不开视线。
想象着,他们是一对普通的情侣,可以不富有,甚至时常会为了生活琐事而争吵,她每天打理好家务等他回家,一起吃晚饭,聊天,为了争看不同的电视节目抢遥控器抢得不亦乐乎,有时她会怀疑地检查他的衬衫上有没有陌生的香水味或口红印,或者偷偷计算这个月他的钱都花在哪里了,他工作忙加班夜归的时候,她会煮好夜宵等他,然后他这样替她玩她玩不下去的游戏,躺在床上的时候,可以不zuo-ai,但睡前一定要亲吻对方。早上醒来的时候,他想赖床,她想陪他再睡会也好,结果一睁眼他上班已经迟到,然后都手忙脚乱。一起逛街的时候,注意到有美女走过,她一定会马上挽紧他的胳膊,恨不得挂在他身上。偶尔心血来潮去买彩票,用两人的生日或者恋爱纪念日,想着中奖了一起游遍世界,然后买个靠海的房子幸福终老……
“怎么了?”疑惑的声音忽然在耳边响起,她回神,才注意到他看着她,目光犀利。
她这才发觉,自己捧着粥碗,泪流满面。
她摇头,然后慌乱地拿起桌上的抽纸,试图抹掉脸上她失控的证据。
他忽然抓住她的手,制止了她的动作。
他的手缓缓地抚在她的脸上,她下意识地往后躲,他却将沾着泪的手指送在她面前,口气势在必得:“为什么哭?”
“我只是,”她艰难地张嘴,却无法找到合理的借口,“只是想到一些难过的事情。”
“哦,是什么?”他问,不依不挠。
她已经退无可退——藏在身侧的手骤然握紧,她咬唇:“我父亲。”
棕色的眸子瞬间冰冷,他转开视线的那一刻,她忽然觉得不寒而栗。
二十三、告白
十二月三十一日,入夜的牛津街如同白昼。冷欢一个人跟在人群里漫步目的地走,自Boxingday之后,全英真正进入了岁末打折狂欢季,到处都是onsale的字样。
走到BondStreet的时候,Selfridge里人潮汹涌,冷欢想了一会,还是走了进去。
一眼望去,里面都是疯狂的购物者,手上挂满了黄色纸袋还流连忘返。前面的路被人挡住时,她正好停在Burberry一件五折大衣旁,只下意识地转头看了一眼,便有人说了声抱歉,匆匆地伸手拿走。
冷欢忍不住摇头失笑,这阵势,真的是拼命了。
好不容易挤了出来,才觉得肚子有些饿,于是在Marks&Spencer买了寿司和啤酒,然后打车到泰晤士河。
还未近零点,BigBen下已经聚集许多新年倒数的人,冷欢慢慢踱到河边,找了个相对僻静的角落坐了下来。
打开拉环喝了一口酒,入口冰凉纯净,淡淡的苦涩,然后胃里渐渐热起来。
StellaArtois,比利时的牌子,对于啤酒冷欢向来没什么概念,只不过因为他喜欢,所以她想尝试。
忽然觉得自己果然是无可救药——穿着他的毛衣,戴着他的耳钉和他送的手环,还喝着他爱的啤酒。
铃声响起,她从口袋里掏出电话。
“在哪里?”他在那头问,声音温和。
“BigBen附近,河边。”她简短地回答。
“我一会到。”他挂断电话。
河岸很长,人也很多,叶听风走了很久,才看见角落里那个小小的身影。
“一个人坐在这,不冷吗?”他在她身边坐下,望着她的侧脸轻轻问。
她摇头,却环住了自己的双肩。
他微笑,脱下自己的大衣罩在她身上,她却拉起一半,把两人拢在一起。
河面吹来的风很大,可彼此这样靠着,却一点也不觉得冷。
“好美。”她望着对岸轻叹。
远处的LondonEye,今夜流光溢彩,分外夺目,如一轮耀眼的光环,笼着五彩缤纷的颜色。
这样的景致,也难得看见,好景总不常在。
“逛了一个晚上,有什么收获?”他搂着她问。
她把身侧的袋子拎到他眼前,里面只有无印良品的笔记本和彩色铅笔。
他有些哭笑不得:“你倒是好养,比小孩子还容易满足,我以为这几天所有的女人都应该疯了。”
她轻轻一笑,靠在他肩头。她真正为物欲而疯的时候,这满大街的人有几个及得上?那种无论怎样挥霍也填补不了心中空洞的感觉,谁又能体会到?
让人真正失常的,从不会是物质。
远处的人群开始喧闹起来,她看看表:“快倒数了,我们去吧。”
抬起头,所有人都看着BigBen的指针,而她,却偷偷地在看他。
十,很高兴在今年遇见你。
九,你是我生命的中的惊喜。
八,亦是我逃脱不了的劫难。
七,我会记得所有因你开心的时刻。
六,忘记一切悲伤的原因。
五,如果可以。
四,能不能少恨我一些。
三,我想一直陪在你身边。
二,不管能多久。
一, 我爱你。
“我爱你。”
震耳欲聋的欢呼声中,他转过头震惊地看着她。
她的声音,居然那么清晰,在他耳边响起,温柔而坚定。
他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可那一句告白,却似惊涛骇Lang,生生地席卷进他心里。
“你说什么?”他艰难地开口,声音晦涩。
她微笑,踮起脚在他颊边印上轻轻的一吻,然后重复:“我爱你。”
说出来,忽然觉得无比轻松,仿佛压在肩上的千斤重量,瞬间全都卸了去。
反正,结果向来只有一个,她也早已猜到,只是不敢面对而已。可是再逃避,又能躲到什么时候,怎样都是越陷越深。
之前的忐忑与内疚,其实都是多余。他本就是个难得动心之人,拈花笑看世界,她曾猜想他为何独独对她偏爱有加,如今早已都有合理的解释。
她的心,如果是他执意想要的,那么就拿去吧。
只是她亦不会坦白,她是个没有未来的人,这样,能让她稍微觉得公平一些。
原来一个欺,一个瞒,也能皆大欢喜,他苦心布的这局棋,她陪他下下去,若命运弄人,她不得不中途离席,他也不会心痛难过,也许反而会觉得败兴无趣。
就这样吧,然后等尘埃落定的那天,看究竟谁输谁赢。
叶听风望着眼前从方才就一直在微笑的她,眸光深不见底。
一直以来,他等的就是她这句话。
他无法分辨此刻心里那一些难以名状的暗涌和激荡是什么,只知道,自己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喜悦。
他以为彼此仍要纠缠一阵,却没料到她这么快就弃守。
这种感觉,就好像他浩浩荡荡地兵临城下,全副武装地准备一场你死我活的恶战,而她却突然大开城门,夹道欢迎。
她望着他的目光,太过清澈坚定,让他下意识地想避开视线,而颊边那温存轻柔的一吻,却还仍留有微热的触觉。
周围的人群开始散去,他只是站在原地望着她,那一刻,他失去言语。
而她,低头挽住他的臂,什么也没问,只是轻轻地说:“我们回家。”
二十四、夜归
飞机平稳地降落在M市机场,冷欢隔着机窗向外望去,远处的高地绵延起伏,天空悠远澄净。
短短几天,却恍若隔世——是心境变了么?从以前的犹疑不定,到如今的孤注一掷。
下了机再坐上早已等候的车,冷欢一直沉默不言。
“怎么了?”叶听风转过头看她,目光带着探究。
她摇头,视线从窗外收回,安静地把头靠在他肩上,一只手放在他胸口:“有些累。”
他淡淡一笑,吻了下她的额。
铃声响起,他伸手朝西服内侧的口袋掏电话,冷欢乖巧地从他身上退开来,继续倚在坐位上看外面的风景。
他看了下电话,又看了她一眼,才拿起来接听。
“喂,若依。”
他的声音,温和动人。
冷欢紧紧地盯着窗外的远山,咬紧牙根,蜷紧拳头,既已决定,就不能允许自己的脆弱。
“嗯,刚回来,一切都好。”
他的声音和电话里隐约传来的笑语,还是不停地往她耳朵里钻。
忍不住猜想,柳若依知道他带她去伦敦吗?这样的问候,是因为大家闺秀的贤良淑德,还是像他们这样的天之娇宠,早已熟谙男女之间的游戏规则,所以彼此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好,那就晚上见。”
他挂断电话的那刻,她的背脊微微一僵。
“我今晚不能陪你。”他望着她开口。
她回头一笑:“没关系,你忙。”
他目光微冷,紧紧地盯住她的脸:“明后天我也可能没时间和你见面。”
“没事,正好我朋友结婚,我要去帮忙。”她依旧浅笑,却几乎可以感觉到自己微抖的嘴角。
在心里对自己说,她能理解,她也能接受,他已给她了这么多天相处的时光不是吗,所谓雨露均沾,新人旧人,他都要顾全。
可是他的视线却突然冰冷无比,阴骛的神情复杂难解,她能感觉他身上有藏着隐忍的怒气,但却不知他为何如此。
她又做错什么了吗,她已经让自己如此大方,甚至卑微,他还不满意吗?
车子直接开到冷欢的宿舍,下车的时候,她低头拿自己的包包,他却按住背带,阻止她的动作。
“听风。”她不安地看着他,有些局促。
他伸手抚住她的脸,忽然倾身吻住她,霸道而热烈,怔忡间,他已放开她,神色如常。
她依然处于震惊的状态,于是抽出自己的包,急急地说了声再见,就匆匆下了车。
他并没有跟出来,车子转了个弯,就疾驰而去,不带一丝留恋。
看着渐远的车影,她的心忽然纠结。微痛的感觉,夹杂着深深的失落,盘旋在胸口,让她喘不过气。
也姓其一生,她都猜不透他的心。
婚礼上顾言诺穿着洁白的婚纱,明艳的笑容映亮了冬季的天空,被爱着的女人从来都是漂亮的。
冷欢微笑地拥抱她,那一刻,她感觉悲凉,想起年少时因为烦恼在野外吹风赛车,想起霜露的夜晚因为失眠而一起辗转反侧。看过的风雪轮回着飞翔,爱过的人却不断成长。
于是对她说,你的选择是对的。如果有一个男人值得深爱,为他抵上命也值得。
流年似水,如果停留太久,对任何人来说,都是一种消耗。
而自己却不得不停留。
人潮涌挤中,冷欢望着飞来的新娘捧花,一步步地后退,任身边的人争先恐后地往前抢。
不知是谁推了她一把,等到她恢复意识时,怀中芳香扑鼻。
转过身,李乔的笑容阳光般灿烂:“恭喜你。”
她呆呆地看着手中的花,心里却酸涩无比——她是最无资格获此殊荣的人。
那晚冷欢喝了有生以来最多的一次酒,在顾言诺殷切的叮嘱下,李乔送她回家。
安静的车厢内,只有窗外隐约呼啸而过的风声和音响里回旋的歌声。
YouandImovinginthedark,bodiesclosebutsoulapartShadowsmilesandsecretsunrevealed她知道自己在哭,否则窗外不会有那么多雾。
I’llgiveyoueverythingIam,everythingIwanttobeI’llputitinyourhands,youcouldopenuptomeOhcan’tweevergetbeyondthiswallCauseallIwantisjustoncetoseeyouinthelightButyouhidebehindthecolourofthenight“你醉了。”若有所思地声音缓缓地漫在夜色里。
清澈的泪水随着心痛散开,她的脸上凉凉的。
车子慢慢地停在路边,然后有温暖的怀抱环住她,一声轻叹响在头顶:“不开心吗?”
“我不是机器人,”脆弱的低泣从他肩头传来,她的意识已经开始不清醒,声音模糊,“……就算是机器人,不高兴的时候他还会短路……”
她有些稚气的胡言乱语让李乔有些想笑,低头看见她满是泪痕的睡颜,心口却微微抽痛了一下。
迟疑地盯着她柔润的唇,他缓缓低头,凑上去,吻上的那一刻,他整个人都一怔——什么时候,他喜欢一个女人也会这样战战兢兢了?她甚至不是他遇到的最出色的女子。
又忍不住叹了口气,他发动车子,继续开上回她住处的路。
在她包里翻出钥匙,他打开车门,然后小心翼翼地抱她出去。
单元大门前有个修长挺拔的身影,黑暗中有一点星火在闪亮。
“麻烦你帮我开下门好吗?”李乔抱着冷欢,向那人喊了一句。
那人没答话,走得近了,两人看清彼此的长相,居然都是脸色一变。
“叶大哥。”李乔看着他,礼貌性地叫了一句。
叶听风的视线落在他怀里的女人身上,眼里闪过一丝寒光。
“把她交给我,你回去吧。”他淡然开口,面无表情。
李乔微笑,隐忍怒气:“叶大哥不是已经有了若依姐吗?”
叶听风一笑,不以为意:“你的女人比我少么?”
李乔盯着他不说话,目光却异常凌厉。
这一刻,他很想对眼前这个神情倨傲的男人说,这个怀里的女人,她不一样,她拥有的幸福已经这样少,她根本就玩不起这样的游戏。
可是,话到嘴边,他又生生地吞了下去——他不忍心,怎么忍心。
咬牙将冷欢交到叶听风手里,他警告:“请你善待她。”
“这是我自己的事情。”从他手中接过钥匙,叶听风冷冷一笑,抱着冷欢打开门走进去。
李乔盯着砰然合上的门,双拳骤然握紧。
进了房间,将怀里的人放到床上,叶听风有冲动想叫醒依然酣睡的她。
衬衫胸口传来一阵凉意,他这才发现她脸上的泪痕。
她该死的又哭什么?
从刚才看见她在李乔怀里的那刻,他的情绪就一直处在气恼当中,此时更濒临沸点。
在床边坐下,叶听风脸色阴沉地看着她。
三天未见,他刻意冷落她,她居然也没找他。
今晚在楼下等了一阵,却亲眼目睹另一个男人送她回来,而她竟然敢醉得不省人事。
越想越气闷,他伸手抚上她的脸颊,想弄醒她。
她却顺势搂住他的手臂,抱在自己的怀里,像是找到了一个很安心的依靠。
轻浅而有规律的呼吸掠过他的手背,他身体微微一震。
“机器人也会不开心……我是最糟糕的机器人……”尚未清醒的声音忽而呢喃,“李乔,我快没电了……”
他的神色瞬间凝重,表情闪过一丝阴霾。
二十五、弃守
一夜好梦,梦里是许久之前那个夜晚,忧伤的Nocturne钢琴曲,相扣的手指,交缠的视线。
醒来时头痛欲裂,笑容却仍漾在嘴边,朦胧中睁开眼,对上一道炙热的目光,冷欢的笑容顿时僵住。
“看到我很意外?”他开口,声音冷淡。
“不是,”她讷讷地嘀咕,“怎么会是你……”
“不然你以为是谁?”他微笑,眼里却有薄怒,“还是你希望是谁?”
“我不是那个意思。”她解释,有些郁闷地看着他森冷的脸色。
随即,她的脸上闪过一丝惊愕:“你在吃醋?”
想到这个猜测,她居然有些想笑——会是真的吗,这个男人正为她心里泛酸?
叶听风没有肯定也没有否认,只是静静地盯着她,表情深不可测,看得她渐渐底气不足,不由悻悻道:“就当我没说。”
“想我么?”他突然问,声音里居然有隐隐的渴望。
“想,很想。”她叹气,脸颊贴在他的胸口,她向来抵抗不了他这种不经意的温柔。
“为什么不来找我?”他抬起她的脸,视线对上了她的。
“可以吗?”她咬唇,轻轻皱眉,这份感情里,她向来懂安分,知进退。
“我给了你钥匙。”他对于她的态度似乎有些不悦。
伸手从床头柜上的花束里抽出几支玫瑰,她凑近闻了闻,然后举到他眼前:“漂不漂亮?我拿到的捧花喔。”
他浅浅一笑,深深地瞅着她脸上的神色变化:“待嫁心切了?”
她一怔,随即撇开视线:“没有,我早已失去这个资格。”
“解释。”他没有错过她眼里一闪而过的黯然,低下头,他欺近她,看着她无措的样子。
她沉默地微缩肩头,拿着花的手颓然放下。
要她解释什么呢?其实他一直就把她看得很透,他只是享受这样的过程——明明知道她的挣扎,却残忍地要她将自己的心伤坦白地数给他看。
“听风,”过了许久,她轻声开口,手牵住了他的,“你假装我们现在在教堂,假装我们正要结婚……神父就站在我们面前……”
她双眼微红,却努力地微笑:“他会问我,冷欢小姐,你愿意嫁给叶听风先生,依从神的旨意,终生陪伴他吗?”
她感觉他握着她的手,猛地颤了一下。
她强撑着笑,哽咽着开口:“我会回答:我愿意。他又会问我,那你愿意无论健康或疾病、痛苦或快乐、贫穷或富足,都一样爱他、伴他、安慰他,一辈子相互扶持吗?”
他震惊地看着她脸上的决心,心狂跳起来。
“我会回答,我愿意,因为我那么爱他。”
他紧紧地盯着她,她笑着流泪,声音却异常轻柔:“然后神父也会问你,叶听风先生,你愿意娶冷欢小姐为妻,依从神的旨意,终生陪伴她吗?”
他不语,却几乎承受不住内心的狂潮汹涌。
“看,你会和现在一样沉默,”她依旧笑,眼里却有哀切的水光,“所以,这就是我的解释。”
她的手从他掌握里抽出来的那一刻,他的心狠狠地拧了一下。
按住她的肩,他俯身悍然地吻住她,疯狂地噬咬着她的唇舌,收紧的双臂几乎挤掉她胸腔里所有的空气,她的泪水不断地自眼角滚落,他徒劳地去吻,却发现那灼热的液体一次次地烫着了他的唇,也烫痛了他的心。
“别哭,欢……”他咬牙轻哄已然崩溃的她,焦虑地唤她的名字,却发现她仍然不停地轻颤,泪流不止。
忍不住低咒,他的心里有些懊恼,捉住她的双手,他将她按入床褥间,他狂乱而热烈的吻细碎地落遍她的全身。
泪眼朦胧中她看见他的目光,炽热专注,却又有些无措——只有在这彼此疯狂缠绵的一刻,她才能看见他的动情。
握住她的腰,他狠狠地冲入她的身体,只有她温柔的包围里,他也才能证实自己的存在,更深地感受她对他的渴望,她的热情,她的无助。
在他激烈的攻击下,她低泣着颤抖,双手死死地掐进他的双臂,炽焰贯穿她的意识,燃遍她周身。她在烈火里挣扎,想反噬他,要他尽数承受她所受的煎熬与失措,第一次,她如此失控地放纵,震惊之余,他更凶猛地进占,直到她发出破碎的哭喊,再没力气与他争斗。
不知过了多久,一切归于安静。
他望着累极而昏睡的娇颜,微微失神。
并非有意要将她逼到这种地步,只是自昨晚起,心中就有一股闷火烧得他胸口泛疼,他用尽所有心思逼着她为他动心,也为她伤心,享受她因他而起的一切喜怒哀乐,可如今,他已经觉得有些东西在悄然起着变化,对他而言,这是太过陌生而危险的感觉。
她太过美好,美好到让他有时会忘记自己的初衷,再纠缠下去,他已无法再预料将来的事情,没有胜算的赌注,他从来不下。
也许,到了该了断的时候。
拿起电话拨通,他淡淡地开口:“若依,你前晚说的事情,我答应。”
二十六、下厨
“这里!”远远地,柳若依着一身白色洋装,站在路边挥手。
叶听风打了下方向盘,平稳地将车停在她身旁。
柳若依一坐进车厢,一缕飘渺的淡香弥漫开来。
“什么牌子的香水?”叶听风扫了一眼她永远无可挑剔的打扮,微笑着问。
“Bijan.”
叶听风挑眉看她,眼神促狭:“我说这味道怎么这么相似,原来是效仿某人的。”
“也不全是,”柳若依微恼:“我有自己用其它香料混调,那个只是基调。”
“嗯,”某人嘴边的笑意渐深,“你这个作法,中文有成语怎么说——欲盖弥彰,还是掩耳盗铃?”
“闭嘴!”淑女形象尽失,柳若依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你真的考虑好了?”
“这话应该我问你才对。”叶听风淡淡地回道。
柳若依语塞,随即望着他,叹了口气:“去买戒指。”
“这两枚我都喜欢,可惜这粉钻的小了一号。”柳若依看着手中两只戒指,爱不释手。
接待的经理一笑,然后向她和叶听风解释:“这两枚戒指都是新品发布会专门作展览的,质地和式样都很珍稀,如果没有合理的价格我们甚至不卖,不适合顾客的话,我们也没办法。”
叶听风伸手,掂起那枚小号的戒指,粉色碎钻围住中间那颗剔透的大粉钻,正好形成一个心型,周围和环身又密密麻麻地镶满银钻——确实是让心动的珍品。
手指轻轻摩挲戒指小小的一环,脑海中想起一双纤细嫩白的手——戴在她手上,应该是刚刚好。
“算了,我还是要这个吧。替我包一下。”柳若依微微遗憾地将另一枚戒指交给经理,随即看向沉默不语的叶听风:“怎么了?”
他似乎是一惊,然后回神,随即从身上掏出钱包,拿了一张卡递给经理。
柳若依推开他的手:“不用,我自己买。”
叶听风一笑:“哪有新娘自己买戒指的道理,难道你要我们各买各的?”
柳若依摇头,笑容有些苦涩:“我一直以为,结婚戒指一定要爱自己的那个人来买。听风,我是你真心想要送婚戒的人吗?”
他愣住,过了一会,才默默地把卡收了回来。
走出店门,难得的好天气,阳光灿烂。
他望着街上的人来人往,脚步突然顿住。
想起那天,他就是和冷欢这样隔着街对望,她站在Tiffany的店牌下面,身影孤单,表情迷茫。
就是那样的她,让他忍不住打了电话问候。
然后她笑着问,叶老板需要买戒指吗?本人自觉审美还算不错,这就可以回店里帮你物色订做。
又生气地说,我情绪如何也不在你应该操心的范围。
那时候的冷欢,多么倔强,多么骄傲——是他一点点地改变了她,让她渐渐脆弱,渐渐失措。
“听风?”柳若依若有所思地望着他,“你今天有点怪。”
他身体一僵,表情有些不自然:“哪里怪?”
“想什么这么入神?”柳若依微笑,目光带着探索,“你不是个容易走神的人。”
“没有,”他皱眉拉开车门,“只是有些累了。”
和着清咖,冷欢目不转睛地盯着荧屏上一个个画面——放的是王家卫的电影。忘了是谁说过,他的电影像入夜的爵士乐,切分音和着心跳,中间是即兴的孤独小调和前尘往事。在他的镜头里,是一轮轮的生死循环,相聚分离,漂泊流落,未来暧昧不明,热**望成空,失败挫折伴随——总是撕裂一些人们千方百计想要遗忘的伤口。
品着咖啡没有加糖的感觉,她的心里忽然苦涩至极。这样的电影,怕是只有失意如她的人才会视若至宝吧。想起《堕落天使》里那句台词:“当你年轻的时候,以为什么都有答案,可是老了的时候,你可能又觉得其实人生并没有所谓的答案。”
是吗?
为什么现在的她就找不出答案?
将薄毯拉紧一些,她蜷起身体,来抵御一室冷清。
“如果,我多一张船票,你会不会跟我一起走?”
“这么冷,为什么不开暖气?”
低沉的声音重合,她一愣,灯光亮起的那一刻还未回神,只是呆呆地看着不知什么时候已向她走来的叶听风。
“回来了?”她笑,站起身,光洁的脚丫踩在雪白的地毯上,格外楚楚可怜。
“不开灯,又这么冷清,”他皱眉责怪,“我以为你没来。”
“看入神了没在意……”她讪讪地笑,接过他手中的大衣。
“文艺片。”他瞥了眼屏幕,很不屑地。
“听风,”她忍不住开口,嘴角弯起来,“我饿了。”
“没吃晚饭?”他猜测。
“嗯,”她心虚地一笑,“光顾着偷跑上来了,你这又没厨房。”
她低头,手指局促地玩着他的衬衫衣襟,他的心不由一软:“赌场的餐厅二十四小时开放,厨师也是五星饭店水准。”
“我知道。”她咕哝,“可我怎么跟他们说嘛,还不成众矢之的了。”
他瞪着她,有些恼火——连他都不在乎了,她有必要这么藏着掖着吗?就这么怕别人知道他们的关系?
捉住她的手,他拉着她往外走。
看到他在电梯里按的数字,她正要开口,他嘲弄地一笑,不爽地打断她:“你以为跟我去了趟伦敦,还有谁不知道?”
她撅嘴,很郁闷地选择沉默,跟在他身后进餐厅。
坐下翻了翻菜单,便觉无数道目光偷偷地在注目,等她一抬头,又尽数收了回去。
好玩是吧?她抿嘴,脸上浮上一丝坏笑。
“怎么了?”叶听风看见她合上菜单,有些疑惑。
“你会做什么?”她看着他,面露期待。
他一怔,随即诚实地答道:“三明治。”
果然——她在心里叹了口气。
“好吧,我们吃三明治,”她望着他,“你做的三明治。”
“开什么玩笑,”他蹙眉,看着她格外认真的表情,“你确定?”
她点头,极其郑重地。
“你拿什么来换?”他问,浅浅一笑。
“身体。”她的回答简短而爽快,直击要害。
“难得你这么大方,”他的目光灼热起来,“我怎么能不奉陪?”
于是餐厅的顾客好奇地看着这两个人进去,然后一群穿着白袍的厨师被赶了出来。
“你确定五分钟能行?”她的质疑换来他一记白眼。
很识相地闭嘴,然后看他在那里手忙脚乱,有些想笑,却打死也不敢笑。
五分钟后,她接过他递来的三明治,咬了一口,慢慢咀嚼。
他盯着她的反应,心里居然有些紧张。
“还可以,”她评价,然后疑惑地望着他,“你没放Cheese?”
他神情一僵,嘴硬道:“谁规定三明治一定要放Cheese?”
她不怕死地指着料理台上打开的小包装袋:“可是你连Cheese片都拿出来了,难道是用来看的?”
话音刚落,她看见他脸色一黑,于是慌忙辩解道:“我就是说说,没有Cheese味道也很好……”
她边说边再咬上一口,然后作肯德基广告里标准的陶醉状。
叶听风气结,他是疯了才陪这个女人瞎搅合——冷着脸,他转身走出厨房。
留下冷欢在原地,笑得直打噎。
多难得,他居然会为她亲自下厨。
手里这个简单的三明治,对她而言比vonEssenPlatinumClubSandwich还要珍贵,还要美味。
因为它意味着,他对她是在乎的。
二十七、得失
下班的时候,口袋里传来一阵震动。
冷欢掏出电话,瞥了一眼屏幕:“九点二十,www.uu234.nete街电影院旁意大利餐厅见,Jonathan.”
她忍不住叹了口气,时间地点都已经定好,这个人做事从来不问别人意见的么?甚至连她路上要花的时间都算好,不多不少,正好二十分钟。
“点吧。”
刚坐下来,李乔将菜单推到她面前,难得地面无表情。
冷欢微微一笑,伸手指了几个菜名。
“说吧,怎么想到请我吃饭了?”
他淡淡地瞥了她一眼,“请你吃饭一定要有理由的么?”
“Ok,算我没说。”冷欢自嘲地一笑——这个人今天吃火药了。
只是他的反应有些太奇怪了,平时那么活泼的一个人,今天却格外安静。
直到她点的pizza上来,冷欢才松了口气,尴尬的气氛在热气腾腾的食物面前稍微消散了一些。
拿起刀叉,她开始专心对付这外国烧饼,一只手却突然伸了过来,抢走了她正欲下刀的一块pizza。
土匪——她愕然地抬起头:“这是我点的。”
他冷冷一笑,无视她的抗议:“连男人都愿意和人分享,一块pizza又算什么。”
冷欢一怔,举着刀的手忽然无比沉重,嘴边扯出一丝牵强的笑,她故作自然地将叉子上的食物送进自己的嘴里。
向来喜欢的MozzarellaCheese的味道,此时却仿佛失了浓香,味如嚼蜡。
“你知道吗,”她笑着扯开话题,“听说pizza是因为马可波罗在中国吃了一种葱油馅饼,回到意大利后无比怀念,于是让一位那不勒斯的厨师尝试着做这种饼,结果却怎么也无法把馅料放到面团里,然后他们就放在面饼上面,所以后来pizza就从那不勒斯开始流传开了。”
李乔看着她一个人在那说话,对她的故事丝毫也不感兴趣,扔下手中的pizza,他擦净手把桌旁的一份报纸丢在她眼前。
冷欢拿过来,默默地打开浏览。
跃入眼帘的是一张大幅照片,熟悉的面孔,郎才女貌。
华人界未来教父,法国餐饮大亨之女——很好,门当户对,交相辉映。
Beengaged.
简短的两个词,念出来,只需花一秒半,却要用一生的力气。
第一次希望,自己从来不懂英文。
照片里的背景,是她那天站了许久观望的广告牌。彼时,他们在马路的另一边,怎么才没几天,他们就走到了街的对面?
记得当时她问他,叶老板需要买戒指吗?
她想了好久当时他为何突然沉默,如今总算明白。
放下报纸,她有些奇怪自己居然还能微笑:“你什么时候也喜欢看这八卦报刊了。”
“笑得真难看,”他一针见血,“你应该明白,若是假的,他绝不可能让消息有机会见报。”
“我没说是假的。”她放弃刀叉,拿起剩下的pizza咬了一大口。
“冷欢,”他已然动怒,“他不是你可以应付的对象,你别傻了。”
“这是我自己的事情。”她猛地打断他,目光冰冷。
刀山也好,火海也罢,若当事人乐在其中,旁人又何须代为担忧?
披毛戴角世间来,优钵罗花火里开。
这世上,从来没有不伤人心的爱情。
如果因为自己喜欢的人不爱自己,就要怨天尤人恨之入骨么?谁说单恋一个人就不是幸福了?
只要他总是淡然的声音蕴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愉悦,她的心就会跟着飞扬,只要那双幽邃的棕眸稍稍掠过晦暗的波纹,她的眉也不由自主地跟着蹙起。喜怒哀乐,皆因他而起,若沉溺于一个人的怀抱,也必定是他给予了自己温暖。
没有无缘无故的爱,正如没有无缘缘故的恨。
指着胸口,她轻轻一笑:“这个颗心,本就不完整,能装多少幸福,就装多少。”
李乔盯着她,目光凌厉:“它不完整,你就要破罐子破摔么?若你不知珍惜自己,又如何让别人珍惜你?”
看见她脸色一白,他口气软了下来:“我希望你,可以像别人一样,公平地去爱,你这样,对自己太残忍。”
——也对我残忍。
最后一句话,藏在他心里,没有说出来。
冷欢低下头,洁白的盘子上溅上一滴水珠,在壁灯下闪着光。
一个精致的水晶杯放在她的面前。
递上一张纸巾,李乔指着杯中的甜品,轻声问:“知道它的意思吗?”
她点头,喉咙微哽。
Tira,提,拉。
Mi,我。
Su,往上。
Tiramisu,带我走。
需要带走的,不止美味,还有爱和幸福。
只是,谁来带她走?又去向何方?
清亮悠扬的声音,自对面坚定地传来:“只要你开口,我就愿意。”
她错愕地抬头,望进一双温柔的黑眸里。
凌晨一点。
风从微开的窗户里吹进来,纱帘轻轻飘起。
朦胧的月光泻在床上,笼住被里蜷缩的身影。
他伸手,拨开那几缕轻柔的卷发,一张年轻娇艳的面容跃入眼帘。
她睡得并不安稳,眉间轻蹙。
棕眸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他俯身吻住她的唇。霸道的探索挟着灼人的气息,惊醒了她,她睁开眼,对上熟悉的双瞳,意识尚未清醒,他却紧紧盯着她,托住她的后脑,更深地进占。
许久,他放开她,她大口地喘气,却发现他颀长的身躯再度压了上来,情不自禁地抱住,触手却是灼人的肌肤。
她惊愕于他不同寻常的急躁,刚想开口问,他骤然挺身,将她的惊呼吻住。沉睡的身体尚未彻底被唤起,她蹙眉,艰难地容纳他悍然的动作。渐渐地,他在她身上燃起燎原大火,她无助地几欲落泪,忍不住求饶,,他却毫不留情,一次又一次地逼着她沉沦。
激情褪去,她趴在他的胸膛,右手无意识地在那片平滑的肌肤上划着圈。
他拿起床头她的七星,点燃放到唇边,然后皱起眉:“怎么还是抽这个?真难抽。”
她知道他厌恶其中的薄荷味,轻轻一笑。
她喜欢,因为这凉薄的感觉似他。
“你今天,怎么了?”终于忍不住,她缓缓问道。
他的身体微微一僵,捉住她调皮的手,放回身侧。
她不解,抬起头,望着他忽然变深的眸色。
“以后没我的允许,不要随便过来。”冷淡的声音终于响起,回荡着夜色里,格外清晰。
她心里一沉,却还是笑着望着他:“为什么?”
他盯着她的笑容,目光异常严厉:“不要跟我装傻,不要告诉我你没有看过今天的报纸。”
她自嘲地一笑,低下头:“开个玩笑,你怎么就动气了。我明白,不会妨碍你的婚姻大事。”
忽然觉得索然无味,忽然觉得室内的空气让她喘不过气来,忽然觉得胸口闷得难受,她坐起身,乍离他的体温,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他只是冷眼望着她,并未作任何举动。
“我要走了,明天还要跟导师汇报论文进度。”她开始穿衣服。
直到她手握上门把,他始终未曾开口挽留。她咬唇,拉开门走了出去。
凌晨的M城,夜色并不深沉,一眼望去,天边是淡黑带着浅红的颜色,苏格兰高地的海拔,让云层显得格外低垂。
风很凉,她环着肩,慢慢地走,街头只剩刚从酒吧狂欢出来的人群,依稀听见有醉鬼嬉笑怒骂,高声歌唱。
黑色甲虫般的的士在她身边停了下来,响了一下喇叭。
她茫然地转身,然后摇摇头。
这里的夜里,她需要冷静,需要这冰凉的风,吹醒自己昏沉的头脑,吹掉心头那些久久盘绕的纠结。
不是没有预想过这样的结果,但当现实终于来临,才知痛彻心扉。二十四年来的人生,经历过生离死别,经历过冷嘲热讽,以为自己早已足够坚强,却不知,只因他一个眼神,一句话,就让她不知所措。
他是她生命里一场恢宏盛宴,华美辉煌,她不小心闯入,便就此迷失,却不知,天下从没有白吃的午餐。绛珠为偿神瑛侍者之情,以泪还恩,泪尽而逝,而她,可也是因为欠他太多么?
若是真的如此,她甘愿赌一把,等到尘埃落定,怨壑填平的那一天,看他是否会愿意为她回眸。那么,为了这个赌注,要她抵上命也值得。
二十八、误会
细密的雨丝,混着星点的雪花飘了下来,落在身上,一阵冰凉。
想起那个等车的雨夜,他出现在她面前,轻轻地说一声上车,握着她的手,那么温暖。
想起他在灯下亲她,摸着她耳朵上那只飞鹰笑着说,不许摘下来。
想起他在黑暗中抱着她,抚着她的脸——好,我们不爱,只在一起。
想起他握着她冰冷的手指皱眉责怪,为什么不戴手套。
想起他脸上遮掩不住的心疼,吻着她说,别哭,欢。
有生之年,狭路相逢,终不能幸免。
懂事之前,情动以后,长不过一天。
明明还记得他有些不悦地问,为什么不来找我?
转眼间就变成了一句——以后没我的允许,不要随便过来。
明明几天前,他还认真地给她做三明治,而如今,他已成了别人的未婚夫。
告诉自己,不要再想,无须埋怨,只是心口那一阵阵剧烈而熟悉的钝痛,却让她喘不过气。
靠着路灯,她深深地呼吸,找出电话里一个号码,然后拨通。
“冷欢。”温和的声音自耳边传来。
“我想,我现在的状况可能不大好。”她开口,语气虚弱。
“你在哪?”李乔的语速顿时加快。
“Refrew街,桥边。”
“我马上到,五分钟。”
听到他的保证,冷欢缓缓地坐了下来。
讨厌这个病,从来不是痛快淋漓来势迅猛,每次发作,总是绵密的疼痛,牵扯于呼吸之间,无休无止。
冷汗一点点地自额头冒了出来,她咬牙,意识开始恍惚。
刹车声在耳边响起,李乔快速自车里下来,跑到她面前。
冷欢慢慢站起身,他抱住她的那一刻,她的身子颓然软倒。
“冷欢!”李乔脸色骤变,惊骇地唤她,然后将她扶进车里,立刻踩下油门,往医院的方向疾驰而去。
不远处,停着另一辆车。
叶听风坐在车里,冷冷地看着前方渐行渐远的车影。
他全身都浸在黑暗里,只有眼底跳动着阴沉的火焰。
始终是不忍,所以跟了出来。
望着她一个人在前头漫无目的地走,单薄的身体仿佛随时要在夜色中消失,那一刻,他的心居然泛疼。
然而她像个失了心的游魂,浑然未觉他一直开车跟在她身后。
他甚至开得近了又近,希望她回头,希望她能发现他,希望她重新回到自己的身边,然后依赖地汲取他身上的温暖。
看着她拿起电话,他以为她会找自己,于是手放在自己的电话上,心跳瞬间加速。
然而他没有等到期待的铃声。
看着她黯然地在路灯下坐下,他挣扎着要不要出现在她面前。
手终于放在门把的那刻,他看见一辆车停在她身边,也看见她靠在另一个男人的怀里。
头一次觉得,身体里的血液忽然变冷,凝结成冰。
也头一次这样僵在原地,脑中瞬间空白。
我爱你。
清晰地记得,她在颊边那浅浅的一吻,却烫在他心里。
她不会知道,她轻轻的一句,给他造成了多大的影响力。
她也不会知道,她的一笑一颦,已让他渐渐着迷。
这么多天,一直在想,若她肯软下来哀求,哪怕只是一句,他或许就狠不下心结婚,也可以试着忘记他要她的初衷。
他甚至,一个人回头去买那枚粉钻戒指,只是想着,她戴上一定好看。
以为她是乖巧,或是太爱他所以委曲求全,原来,她也不是只有他一个可以选择。
那么,他的挣扎又算什么?
原来他叶听风,也有这么狼狈的一天,为了个女人,差点闹了场笑话。
发动车子,他踩下油门,决绝地离开。
冷欢醒来的时候,眼里是一片白色。
“冷小姐。”一张熟悉的笑脸出现在她面前。
“嗨,”她虚弱地微笑,和他打招呼:“好久不见,George.”
一头灰发的GeorgeHoward,是M大医院心脏病专家,也是世界上致力于研究AMA的权威人物。
“自从上次帮你检查了之后,我以为你短时间内不会有什么问题,怎么这么快就出现在这了?”
冷欢一笑:“我很抱歉造成你的困扰,George.”
老先生挑挑眉:“不过这次的症状还算轻微,我已经全部记录下来了,如果有任何不对的地方,我会及时通知你。”
他说完,转身对门外喊道:“Jonathan,你可以进来了,她醒了。”
李乔走了进来,和擦身而过的他笑着说了声谢谢,两人似乎很熟悉的样子。
“你们认识?”冷欢好奇地看着他。
“我父亲是M大医院的董事,这里除了那几栋上百年的老房子,所有的楼都是他盖的。”他淡淡地回答,伸手替她将鬓间垂落的头发挽到耳后。
他指尖的温度让她有些局促,不由将脸一偏。
他收回手,静静地盯着她:“你之所以选择M大,是因为George在这?”
她点头。
这样年轻,还没看够世间的美好,怎么甘心一点也不挣扎,就放弃所有的希望?如果有一丝的机会,她也想争取一下那微乎其微的可能。
“怎么会突然发病?”他问过George,她的情况一向比较稳定。
她沉默,逃避他的问题。
“是因为他?”李乔的声音,因为自己的猜测而变冷。
“我应该能出院吧?”她笑,试图转移话题。
他却不遂她愿,冷然开口:“他后天结婚。”
冷欢一怔,藏着被下的双手抓紧了床单。
这么快么?
原来,他竟是这样的迫不及待。
其实,早或晚,和她根本没有关系。
若他的心不在她身上,他是未婚还是已婚,又有什么区别?
反正,她永远都不会是他考虑的对象。
二十九、呼唤
翘了班,回家躺了整整一天一夜,再醒来时,天还未亮。
想就这么沉睡下去,却再也睡不着。
冷欢失神地盯着雪白的天花板,等着每天在电话里定的闹钟响。
时间一点点地流逝,不知过了多久,阳光自窗帘的缝里渗进来,在地上形成一道金线。
她打了个激灵,忽然坐起身拿了电话看。
按开机键,屏幕却只闪了一下就灭——原来电话早就没电了。
她脑子里一片空白,连忙换了新电池开机。
音乐声响起后,她握着电话,呆呆地等在原地,等着信息,或者是来电。
心里不断闪过懊恼和郁闷,想着怎么没注意电话没电了,如果他找她了怎么办?
直到金属机身被她手心的温度渐渐捂热,直到盯着屏幕的双眼累到泛酸,都没有一条语音信息或未接来电的提示。
手缓缓地放下,电话无声地落在床褥之间。
她靠着墙,嘴边浮现一丝自嘲的笑容——她在期待什么?又该期待什么?这两天他忙和柳若依的婚礼还来不及,怎么可能会理她?
人类真是奇怪,有时明明知道有些事不可能发生,却还是心存侥幸。
于是安静地穿上衣服起来,刷牙洗脸,对着镜子里的人尝试着微笑。
拉开窗帘,让阳光铺满整个房间,捡起地毯上散落的CD,将枕套床单捧进洗衣机,冲掉那些泪水的痕迹。
想起李乔说,若你不知珍惜自己,又如何让别人珍惜你?
对她而言,人生最糟糕的时刻也已过去,现在更不该自怨自艾。
独自提着自超市采购的大袋食物,沿着高高的河岸慢慢地走。
因为觉得胃口的满足,常常可以掩盖心理的空虚。
恢宏的钟声传来,她转身看着远处庄严的塔尖,停住脚步。
那是座三百年的教堂,见证了无数生老病死,喜怒哀乐,几个世纪里,又有无数人在神坛下许下爱的誓言。
此刻,自己所爱的那个人,就站在那里,他会牵着另一个女人的手,走到神父面前,会对她和神父说,我愿意,会亲手给她戴上戒指,会吻她,温柔坚定。
既然能幸运地遇见你,既然能知道你就是我此生最爱,那么,即便不驻扎在你心里又何妨呢?
如果你不爱我,那么我爱你,也就够了。
放下手中的袋子,她双手合拢放在嘴边,对着远方用尽全身的力气大喊出声。
我——爱——你。
高地苍远浑厚的风声将她的呼喊分割成各自缠绵的三个字,越飘越远,回荡着消散。
我。
爱。
你。
只是不知,这苏格兰的风,可听得懂中文,可听得懂那颗和声音一样颤抖的心。
“叶听风先生,你愿意娶柳若依小姐为妻,依从神的旨意,终生陪伴她吗?”
——听风,你假装我们现在在教堂,假装我们正要结婚,神父就站在我们面前。
——他会问我,冷欢小姐,你愿意嫁给叶听风先生,依从神的旨意,终生陪伴他吗?
——我会回答:我愿意。他又会问我,那你愿意无论健康或疾病、痛苦或快乐、贫穷或富足,都一样爱他、伴他、安慰他,一辈子相互扶持吗?
——我会回答,我愿意,因为我那么爱他。
——然后神父也会问你,叶听风先生,你愿意娶冷欢小姐为妻,依从神的旨意,终生陪伴她吗?
“听风?”柳若依小声地唤他,神情担忧而疑惑。
叶听风怔忡地望着她,才发现自己竟在仪式上失神。
转头看向神父,他淡淡地回答:“我愿意。”
周围掌声雷动,他的心却仍陷在回忆里。
为何在这一刻,他的脑海里会浮现另一张总是笑着流泪的容颜?
她说,看,你会和现在一样沉默。
如果此时是她站在他的身边,他是否会真的沉默?
也许,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答案。
叶听风和柳若依的新房在M城最豪华的酒店Crystal顶楼,俯瞰人间灯火。
只是那个布置得美轮美奂的地方,原本就是做给别人看的,自己看一眼都觉得不自在,所以他们并没有待下去,反而暗地里回到WindyCasino.
座机忽然响起,叶听风坐在位置上没动,柳若依知道他这时懒得理人,也没去接。
“嘀”一声后,一道轻柔的声音传来,伟岸的身形顿时僵硬。
“听风,听风……”脆弱到极致的声音,没有别的言语,只是无助地轻喊着他的名字,一遍又一遍,听得人心都揪起来。
除了义父和郑姨之外,其他人不是叫他叶先生,就是叫Feng,只有她,第一回就唤他听风,仿佛天经地义。
在这样的夜里,明知道心爱的人也许正在和别人伉俪情深,缠绵悱恻,她却打到这里,他们曾经相拥的地方,明知道没有回应,却一声声地唤他。
柳若依怔住,看向坐在椅子里沉默无言的男人,眼里尽是不忍。
他是怎么做到的?还能冷静地坐在那。
他半个身子都浸在黑暗里,夜色遮住他的表情。伤痛的声音还在一遍遍地在耳边缠绕,他握着椅子的手却是越来越用力。
忽然,声音停止。电话挂断的那一刻,他的心骤然一痛。
“你真的不去看她?”柳若依望着他。
过了许久,他站起身,声音微哑:“你车借给我。”
楼下传来马达声,停了下来。
冷欢没有站起身,也没有像以前那样扑到窗口去看。
这声音,不会是他的车。而他,更不可能在今晚过来。
叶听风坐在车里,看着三楼某个房间,灯火通明。
她说她害怕一个人待在黑暗里,如果睡不着的时候,她就要把所有的灯都打开。
所以他知道她此刻正伤心,痛苦,孤单,辗转难眠——这也正是他想看到的结果,但为何,他觉得这明亮的灯光那么刺眼?
听风,听风……轻柔而又伤痛的声音缠绕在耳边,一声又一声,听得他想堵住耳朵,逃到天涯海角。
三十、夜会
穿着他的毛衣,冷欢抱膝坐在床上,怔怔地看着窗外的夜色。
她是怎么了?竟然去打一个无人接听的电话,如果他听到了那通留言,又该怎么想她?
有雨点砸在玻璃上,一下,又一下,渐渐变成了沙沙的敲击声。
事到如今我依然爱你,我孤孤单单留在回忆里。
任你在她怀里我依然爱你,我永远记得那一天的雨。
一首老歌,隔了好多年,此刻居然又清晰地浮现在脑海里。
埋在被里的电话突然响起来,铃声在深夜里显得格外突兀。
冷欢愣了一下,才慢慢拿到手里,看见来电人的那刻,心跳顿时疯狂起来。
按下接听键,电话放到耳边,手却抑制不住地轻颤。
那头是沉默,她亦无言。
失语的静寂里,呼啸的风声,淅沥的雨声,清晰地传到耳朵里。
她一惊,然后猛地离开床扑到窗边。
打开窗,冷风挟着凌厉的雨势吹在她脸上,她浑身颤抖起来。
路灯下,站着一个人。
高大挺拔的身影,那样熟悉,早已在她心里刻上千遍万遍。
泪水夺眶而出的瞬间,她冲出房间往楼下跑去。
跑得那么快,甚至有些狼狈,深怕推开门的那刻,他已经消失。
然而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她骤然止步,站在原地怔怔地看着他。
眼前这一切是真的吗?会不会,等她走上前,一切又成镜花水月?
既然已经另娶,为何又在新婚之夜,来到她的楼下?
她已经爱得这般无可奈何,他居然连恨的机会也不给她。
“宝贝,”他轻轻地唤,声音异常沙哑,“是我。”
他竟然,看透了她忐忑犹疑的心思。
像是得到了保证,她迈开步子,慢慢地走向他,他却快步上前,一把抱住了她。
他的身上已经湿透,明明怀抱冰冷,她却觉得格外安心。
“为什么?”她问,看不清他的表情,不知道是因为自己的眼泪,还是渐大的雨势。
他只是微微一笑:“既然来了,不请我上去坐坐?”
她咬唇,目光倔强而坚定:“如果来了,就不准再走。”
“好。”他承诺,抱起她。
再次踩上地毯的那刻,脚心一阵刺疼。
他注意到她的反应,看到她居然赤足,眉心顿时蹙起:“胡闹,怎么没穿鞋就跑下去。”
她脸一热,有些讶异他居然没有如平日那样取笑她的性急。
冲完伤口,冷欢坐在床上,惊愕地看着他把她的右脚搁在他腿上,替她处理伤口。
酒精棉擦上伤处的那刻,明明可以忍受的微微刺痛,她却鼻一酸,眼泪不争气地掉下来。
他抬头看着她,眼里有担忧:“很疼?”
她摇头,却怎么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泪水。
只是因为他的温柔,让她心酸。
替她贴上防水创口贴,叶听风静静地望着她。
她脸上太过明显的依恋,还有那些不容错辨的惶恐不安,彻底地打败了他。
总是这样故作坚强的表情,有意无意地出现在他脑海里,叫他怎么也放不下。心里暗暗地叹了口气,他凑近她。
她却伸手抵住他的胸口,自旁边抽出一张面纸,仔细却又有些粗鲁地擦他的嘴唇。
“你今天吻过别人了。”她解释,眼中带着忿恨。
他愕然,随即失笑:“你应该备消毒湿巾。”
她瞪了他一眼——他居然还有心情跟她开玩笑。
忙碌的小手继续往下,解开他婚礼上穿的白衬衫,她嘴里跟着叨念:“你穿白的丑死了,只有黑色才适合你。”
他又不是去参加葬礼——看着她乐此不疲地剥他的衣服,叶听风有些哭笑不得。
她被雨淋湿的长卷发擦在他**的胸前,他喉咙里不由逸出一声低吟。
“宝贝。”他按住她忙碌的双手,目光灼热地看着一脸茫然的她。
她的天真,向来比什么都邪恶。
再也按捺不住情潮涌动,他利落地除去彼此身上的衣服,抱着她走进浴室。
第一次和他共浴,他昂然的身躯让本来就不大的淋浴间显得更加狭小,她被逼到了墙角,眼睛却不敢看他迫人的身体,而他却大剌剌地盯着她,目光炙热,看得她整个身体都烧起来,她局促地咬唇,干脆贴到他的身上,不给他的视线留有余地。
然而彼此的体温和肤触却成了更震撼的煎熬,她想退后,他已牢牢地将她锁在怀里。他的手指顺着她的脸颊,一路往下,在胸前丰盈停留,辗转逗弄,逼得她发出一声声轻吟。
嘴边噙着笑,他的指尖绝然地刺探她最脆弱的深处,满意地听见她骤然抽息。
热气腾腾的水柱不停地冲下来,让彼此的体温上升到最高点,白雾缭绕间,是她失控的迷惘容颜,红嫩娇艳,看得他心中悸动,不能自已地加快指尖的节奏,惹出她狂野的扭动。
“听风……”情潮爆发的那刻,她哭喊出声,狠狠地咬住他的肩。
他却微笑着凝视她,抚住她的脸颊,低头在她额间印上轻轻的一吻。
身体犹在颤抖,她却彻底地惊怔,抬起泪眼不敢置信地望着他。
为何在彼此**纠缠,欲焰焚身的这一刻,他在她额间烙下如此纯净而温柔的一吻?
她的心,完全迷惑,只能愣愣地望着眼前这张微笑的俊颜。
他却抱起她,让雪嫩的双腿无助地挂在他的臂间,太过**的纠缠姿势,让她不知所措。
“宝贝,新郎吻新娘,是神父命令的,”他抵着她的额,灼热的呼吸凑在她的唇边,“而我吻你,没有任何人可以命令。”
吻上她唇的那刻,他悍然挺身,狠狠地进入她的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