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九十七章 孙传庭 捐粮助饷
京师大内,自从崇祯因凤阳皇陵被焚而告罪太庙,戴罪省愆后,只数天功夫,整个人就瘦了一圈,周皇后看着着实心疼,可丈夫心性犟得很,她根本劝不动,只能暗自吩咐王承恩想着法子变变皇帝的素膳,不然这人再这样熬下去,等不到流寇平定,皇帝自个身体就要垮了。
得了皇后娘娘嘱咐,王承恩便与尚膳监的掌印商量着在皇爷的素膳中掺进鸡汤,并用名贵佐料烹调,这样就素中有荤,不致让皇爷身子因为不进荤腥而虚弱下去。
结果那鸡汤的味道没瞒得过崇祯,年轻的天子知道这也是下面的奴才一番好心,但却无论如何也咽不下这伴了鸡汤的膳,冷脸责骂前来送膳的王承恩:“朕斋戒愆居,不茹荤腥,为的是化解上苍之怒,减轻祖宗之怨。你这混账狗才,枉跟了朕多年,却不晓朕的苦衷,挂羊头卖狗肉,专事欺蒙,诱朕破戒,是何居心!”
王承恩给骂得灰头土脸,满腹的委屈却不知何处诉说,垂头丧气地绕过文华殿宫院的高墙,沿着西夹道慢慢往回走,却见田贵妃乘着肩舆从那座白石桥上下來,忙上前请安:“老奴见过贵妃娘娘!”
田贵妃见是王承恩,便命停了肩舆,询问道:“皇上今天吃了多少?”
王承恩摇头道:“只喝半碗白米粥,其余的菜肴都命撤了。”
一听丈夫仍是和前些日子一样,尚膳监做的荤中有素也没吃,田贵妃顿时蹙眉道:“皇上怎么说?”
王承恩苦着脸道:“皇爷说荤腥乃是对祖宗和神灵的大不敬,将老奴大骂了一顿。”
“该,你是活该!明知道皇上不好欺瞒,你们还做了这些素中有荤的膳食,不是讨打么!”
“老奴头晕脑胀的,想不出个好法子,总不能教万岁爷这么饿着吧!再说皇后娘娘也有吩咐,老奴总得试一试吧。”说完,王承恩叹了口气,眼看着皇爷这么折磨自己,他这老奴心里着实难受。
田贵妃想了想,丈夫再这样下去也真是不成,得想个法子才行,便对王承恩道:“我有个法子,你不妨试试。”
一听贵妃娘娘有办法,王承恩忙道:“娘娘明示。”
田贵妃没好气的道:“你们呀!就是不动脑子,东抄西凑的,全不懂得变通出新,只守着个浑羊殁忽混日子,怎能长进?”
“娘娘训诫的是。”王承恩不迭点头。
“你这人太老实,就这么明明白白地将鸡汤混在青菜里,显什么本事?就是三岁的孩童也吃得出來,能交得了差?要我教你也行,但你总得给本宫尽些力吧。”
王承恩久经历练,哪里听不出田贵妃话中的意思,急忙道:“娘娘的恩德,老奴记在心里。若有老奴出力的地方,但凭娘娘一句话。”
田贵妃嫣然一笑,说道:“你是司礼监的秉笔,又是皇上潜宅的老人,我可轻易不敢劳动你,只是焕儿春冬之时最易上火,若有时鲜蔬果调养才好。”
“定王爷是万岁爷的心头肉,此事包在奴婢身上。”王承恩以为多大的事,一听是定王爷要吃些新鲜果蔬,当下就放下心来。
见王承恩答应了,田贵妃不由笑了起来:“好,好!其实尚膳监做的素中有荤并非无理,只是沒有遮住腥味。”
“腥味如何遮得住?除非不见半点儿的肉。”王承恩有些苦恼。
田贵妃却道:“这个不难。将一只生鹅退毛,从尾穴掏去肝肠等秽物,再将蔬菜塞进,放入锅里大火煮沸,即刻将菜取出,鹅肉的滋味便浸入到菜里。不等菜凉,用酒洗净,腥味就去得差不多了,再用麻油烹制一遍,这才是素中有荤呢!”
听了这个法子,王承恩大喜道:“多谢娘娘提点,老奴这就叫尚膳监去预备。”
田贵妃笑道:“明日备好了菜,我给皇上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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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未时,首辅温体仁带领众位阁臣跪请皇上回宫,崇祯丝毫不为所动,只命他们尽心任事。阁臣们见状,也只能无奈回去。
天色近晚,阴云低垂,霜风凄厉,几个太监挑着宫灯从远处而来,管事太监马元程等人在寒风中哆嗦着,等宫灯近了,才看出來人竟是承乾宫的田贵妃,慌忙叩拜。
田贵妃不等他开口,便向屋内禀道:“皇上,臣妾做了几味小菜,请皇上品尝。”
屋内传来崇祯的声音,“进来吧,难为你有心了。”
田贵妃进屋后,看到自己的丈夫脸颊一天比一天消瘦憔悴,眼窝塌陷,面色青白乌暗,不由心酸得眼圈一红,低头从食盒内流水价取出菜肴。
崇祯看也没看那些菜,只问道:“焕儿可好?”
“好着呢!他吵着要來看父皇,臣妾怕他聒噪,害皇上不能安心。”田贵妃一边答着,一边将菜肴摆好。
崇祯轻叹一声:“朕平常焦劳国事,无瑕顾及几个小儿女,等四方太平了,朕带他们下江南,好生看看祖宗留下的大好江山。”
“臣妾也盼着那一天,江南可是臣妾的老家呢!皇上,这青菜是臣妾亲手摘的,你尝尝看。”
崇祯听是爱妃亲自摘的,不忍拂她的兴,便拿起筷子夹了一棵放进嘴里。见状,田贵妃脸上不禁露出一丝笑意。
“好滋味!”崇祯一尝之下,这青菜果然好滋味,顿时有了胃口,又连着夹了几筷,赞不绝口。
田贵妃见崇祯吃得颇有兴致,也不打搅他,而是焚上龙涎香,摆好大圣遗音琴,调弦和韵,略略一抚,悲凉之气登时弥散开來。
琴音苍凉凄惋,悱恻缠绵,仿佛穷蹇困顿的游子,黄昏日暮,乡关难觅,悲愁交加。又似春闺深锁的少女,哀怨感伤。
崇祯听得忘情,曲调奏罢多时,耳畔依稀尚有风雨之声,口中吟咏道:“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始则抑郁,继则豪爽,令人心神为之一振,不愧名谱妙曲。你这是琴谏呀!”
“臣妾当不得谏字,只要皇上努力加餐饭,大明中兴就有望,列祖列宗也会转怒为喜,不计较一时得失了。”
崇祯听后,点了点头,旋即又咬牙恨恨道:“朕定要用流贼的人头祭告太庙!”他放下玉箸,起身踱步徘徊,心下不住发狠:不雪洗此辱,此生决不回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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陕西,西安。
接替练国事出任陕西新任巡抚的孙传庭不等西安大小官员在城外迎接,单人独骑就进了巡抚衙门,启用了卸任巡抚练国事封存的印信,即刻贴出告示:抚台大人路上偶然风寒,凡官员來见的一概道乏,三日后再坐堂公干。
出过告示,孙传庭即命人将陕西及周围省、府地图、书籍送到内签押房,亲手制作成一个硕大的沙盘,三秦山川关隘等地形一目了然,清清楚楚。
三日一到,大小官员一大早赶到巡抚衙门外,等候参拜新抚台,过了卯时,一个衙役出來说大人病体未愈,参拜之期拖后,各回衙门办差听信儿,众人听了无奈只能一哄而散。
孙传庭在衙门内正盯着沙盘发呆,忽听门外侍卫禀报:“李大人來探老爷的病情。”
李大人?
孙传庭正奇怪哪个李大人,却听门外有人呼着自己的表字道:“百雅兄,可有工夫儿拨冗接见?”
“啊呀!原來是李兄到了,小弟正想着登门拜会呢,却等到了大驾!快请快请!”
孙传庭急步上前,亲热地挽住因练国事之事牵连卸任的陕西布政使李秉常的手臂,谦让着落了座,拱手道:“刚到了西安,两眼一抹黑儿,诸事都尚未措手,终日忙乱,未得一刻闲暇。你我有同年之谊,愚弟该去拜见,只是皇命在身,不可因私废公。再说未交割前,你我之间大有干系,深恐污了李兄的清誉,实在有些两不相宜,是以踌躇未决。”
李秉常瘦小微须,身上罩着一袭青衣道袍,脸上堆着笑容,却掩不住眉宇间隐隐的焦急沮丧之色,听孙传庭说得圆滑,有些惺惺作态,心头火起,他与孙传庭是万历四十七年的同榜进士,都在三甲,孙传庭名列四十一,高出他四十二个名次,相识十几年了,但平日天南地北的,各居一处,往來不多,谈不上什么交情,自己才遭消籍,二人一升一退,运势自有云泥之别,便觉英雄气短,逞不得强了,干笑道:“百雅兄恁客套了,于公于私都该是年弟來的。”
孙传庭一时想不出于私二字何意,斟了一杯酒,递上道:“吃一盏愚弟老家的黄酒。”
李秉常笑道:“古人说寒夜客來茶当酒,年兄反其道而用之,足见相与甚厚!年弟有什么不情之请,想必年兄会费心周全了。”
“你我都为朝廷出力,岂有什么不情之请?”
李秉常却不理会,端杯一嗅,赞道:“好酒!金波沉醉雁门州,这酒色金黄,气味醇厚,与江南黄酒不相伯仲呐!”
“金波沉醉雁门州,端有人间六月秋”,乃是金代名士礼部尚书赵秉文盛赞代州黄酒的诗句,李秉常家乡远在巴蜀,在北地为官多年,竟也知道不少风俗。
“年兄好博学!”孙传庭翘指道:“这北芪黄酒是用黍米精酿而成的,虽比不得用鉴湖水酿造的花雕诸酒知名天下,却一如愚弟待故人的朴拙之情。”
李秉常起身一揖到地,说道:“百雅呼一声故人,而不以废员见弃怠慢,我有话就明言了。”
“有何吩咐,请直讲。”
“放我走!”李秉常一字一顿地说,语调甚是急迫。
“弟何曾阻拦?”
“好!我还有一事相求,借三五十个兵丁,护送我入川。”
孙传庭诧异道:“年兄不是贪官,箱笼并不沉重,何须这么多人护送?”
“我宦海一生,自信沒有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不怕杀人越货的蟊贼。”
“那年兄怕什么?”
“你心里明白。”
“这话怎么说?”
“不必瞒我了,你想必早已接到了洪军门的紧急文书,流寇高迎祥取道潼关,进逼陕西,我如今离任了,不必再与西安城共存亡。”
“你急着要走,原來是为此事?”孙传庭情不自禁地摸了摸袖中的文书,他担心消息泄露出去,全城军民人心惶惶,局面无法收拾。
“不错。”
孙传庭开门见山地问道:“年兄准备何时启程回乡?”
“越快越好。”
“交割之事怕沒那么容易!”孙传庭沉了脸,两眼紧盯着李秉常。
“我一沒贪墨,二沒贿赂上司,那些官文书册都封存在值房里,请几个师爷清理移交就行了,我不必在此耽搁,先回老家等着,你若查出什么蛛丝马迹,自可上折子参奏,我甘愿领罪,决不抵赖!”
“账目清楚有什么用?我要得是现用的银子。流寇來势凶猛,若取了潼关,西安便无险可据,必会首当其冲,但陕西兵马多已给洪军门带入了河南,只留了不足五千,怎么守城?我打算征集民夫在城外加筑起一道土城墙,只设东长乐、西安定、南永宁、北安远四个城门。每门筑三重门楼:闸楼、箭楼、正楼。闸楼在外,箭楼在中,正楼在里,箭楼与正楼之间再筑一道围墙以为瓮城,城外深挖一道宽阔的护城河。这么大的工程,藩库里那几万两银子怎么够用?”
“那是你的事,我管不着,陕西连年歉收,这几万两银子还是皇上恩赐的内帑,不敢动用,不然藩库早空空如洗了。”
孙传庭见吓不住他,登时换作笑脸道:“哎呀!年兄归心似箭,派几十个兵丁护送,也属小事一桩,伸伸手儿而已。可你我情在同年,总得喝杯送别酒吧!可你也看到了,军情紧急,一时怕是顾不上呀!”
“这杯权作送行了。”李秉常仰头一饮而尽。
“那就怠慢了。”孙传庭又斟上一杯道:“年兄方才将两件事示下,愚弟也有一事相求,万望恩允。”
“不该是教我捐银子吧?”李秉常漠然的看着孙传庭。
“怎么会!那些银子都是朝廷的俸禄,无人敢动分毫。愚弟怎会是两眼只盯着银子的人?是想请年兄在逗留几天。”
李秉常霍地站起身來,拍着扶手厉声道:“你这是何意?要拉个垫背的么?”
“哈哈哈……”孙传庭一声长笑,咬牙道:“你莫把咱看扁了,别人怕流寇,咱可不怕!暂留你,为的是看我破贼。贼人要进犯西安,必要穿越秦岭。秦岭入汉中自东而西有五条要道:武关道、褒斜道、傥骆道、子午道、散关道。贼人怕官军追赶,必不走武关道。散关道要多走几百里的路,他们也不会走这条道。褒斜道、子午道多年失修,早已荒废,他们要走的只有傥骆道。我在此设伏,贼人一鼓可取。”
李秉常打躬道:“多谢盛情,此地入川,关山阻隔,可禁不住鸿雁传书,我在家中静候捷报便了。”
“你一定要走?”
“断无逗留之意。”
“你要乱我民心?”
“顾不了许多了。”
“來人!”孙传庭森然一笑,喝道:“我给足了你面子,可你一意孤行,怪不得我心狠。将李大人仔细看管,不可委屈了。再到他府上,找些值钱的物件充公助军,就说甘大人捐资守城。”
“你……”李秉常看着进來的几个武弁,气得浑身哆嗦。
崇祯八年二月,陕西巡抚孙传庭勒令西安大小官员、士绅大户捐银助饷,计得银十七万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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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章本是后面的故事内容,不过为了冲淡一下前面几章有关回回的内容,故而改到前面来,算是个不得已的注水吧。
第四百九十八章 绝不渡河
彰德府,河南重灾之地,自崇祯二年开始,接连六年大旱,有旱便有蝗,蝗旱将这中原之地折腾得元气尽失,百姓十不存一。苟活下来的百姓在流寇来了后,几无活路可言,为了活命,很多百姓携家带口甘愿被流寇裹挟,充当攻城掠地的炮灰,只为能在死之前吃口半饱。
而那些不愿从寇做那反贼的百姓则在这人吃人的世道里拼死的挣扎着,乡间的野地里经常可以看到有野狗围着个快要死的人转悠,等到那人再也撑不住倒下后,便立即成了野狗们的食物。人肉吃得多了,这彰德的野狗都比其它地方的吓人,时间久了这野狗竟然都敢主动攻击活人。
前几年,这彰德的府县还不断传出谁家孩子走失的消息,现在却是没有人再提起了,因为整个彰德府也找不出一个婴儿了。除了一部分随着父母到别地投亲逃荒外,其余的孩子哪里去了,苟活下来的灾民们谁也不愿去提,更不愿去想。
崇祯七年,彰德府的灾民没有等到朝廷的救济,反而等到了比野狗更为可怕的流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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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回回马守应自与曹操罗汝才、九条龙郭大城、过天星惠相登联军在真定伏杀援剿总兵曹文诏后,便率部占了磁县,罗汝才占了颍州、郭大城占了武安、过天星占了林县,四家十几万人马就在这彰德和真定间的府县过起快活日子来了。
灾民们没什么粮食,不过府城、县城里却还是有不少粮食的,那乡间的地主土豪也藏有不少粮食,虽说也养不了太多人,但快活个半年却不成问题的。等到这几个地方的粮食吃光了,大伙再去别的府县烧杀抢掠就是,反正官军怂包得很,能打得都死了,剩下帮不能打的还用得着怕他?老子不去打他就是好事了!
几天前,往江淮去的高迎祥突然派人来联络老回回他们,说是八大王率人入了川,他自领着本部突入南阳府,准备和老回回他们会合,然后大伙一块渡过黄河回陕南商洛山区去休整,顺便避一避官军的围剿的风头,等到官军精疲力竭时再杀出山和官军干到底。
高迎祥这个主张得到了过天星惠相登的支持,这惠登相也是边军出身,知道闯王和八大王他们烧了凤阳皇陵,朝廷断不会就此罢休,洪承畴为了脱罪也会一改先前拖拉卖命来剿他们。虽说能打的艾万年和曹文诏被干掉了,可官军毕竟是官军,武器比义军强,粮饷也比义军足,朝廷真要是狠下心来,别看十几万义军听着人多势众,到时也怕顶不住。
没见车厢峡那战,官军都没怎么费功夫就险些将大伙一锅端了吗,要不是陈奇瑜个书呆子,大伙如今还能大口吃肉、大碗喝酒?先渡过黄河回商洛山区避避风头也好,真要是被人家给堵在黄河滩上,那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这世上可没第二个陈奇瑜,那洪承畴又是个专杀投降的,指望他网开一面,还不如指望泥菩萨呢。
占了武安的九条龙郭大城态度却模拟两可,没说同意要和闯王一块回陕西,也没说要留在武安,到底何去何从,他自个拿不定主意,得看老回回他们如何说。
高迎祥派来的使者是李自成新收的顾君恩,从过天星和九条龙那里出来,便马不停蹄的找到了老回回,恰巧罗汝才也在,于是便将闯王的提议说了。原以为老回回和闯王有过命的交情,罗汝才也是和闯王出生入死过的兄弟,二人定会支持闯王渡河的提议,哪知老回回和罗汝才听了之后,却是不约而同的说他们不渡河。
老回回说得好听,闯王要来可以,缺什么大伙给什么,反正也不差闯王手下弟兄的那些粮食,不过要让大伙再跟着渡河回陕西去却是不行的。老回回给出的理由是陕西那地方早被折腾的精光,根本就没有粮食可供大军,况闯王是带大伙往商洛山里躲,那山里能养得了十几万人马?真要进了山,怕不用官军来打,自个就先饿死了。
罗汝才的理由却是尔今河南和北直隶的官军根本不敢靠过来,既然如此,大伙一不用担心官军来剿,二不用担心饿肚子,干吗还要过河回陕西去?大伙出生入死扯旗造反为的是什么?还不是为了吃上饱饭,现在弟兄们肚子吃得饱饱,士气又高昂,打得官军都不敢过来,凭什么还要跑?
见这两人不同意回陕西,顾君恩不由大急,将真定、彰德、怀庆这三角地带不能久留的危险给两个大寇分析了下,断言二人若是不渡河,随后就会被洪承畴和朝廷新任的五省总理卢象升给围起来了,听说东面还来了一支打过东虏的兵马,朝廷这次是真的下了狠心了,到处抽调兵马,声势可比陈奇瑜那时大得多。义军虽然大破中都,连斩艾万年和曹文诏两员官军虎将,可毕竟十几万里能打的不过两三万,其余都是老弱妇孺和裹挟来的炮灰,关键时候是派不上用场的。于其在这里和官军硬抗,不如先避避风头,那些官军都是各地抽调来的,总不能一直呆在河南吧?
不过任顾君恩说破口舌,老回回和罗汝才却是铁了心的不肯再跑,顾君恩无奈只能赶回南阳向高迎祥和李自成复命。
顾君恩走后,老回回和罗汝才对视一眼,会心大笑起来。
老回回手下的四万流寇全是回回,里面更有五千多骑兵,而罗汝才手下也有五万流寇,骑兵也不比老回回少,两家合起来有骑兵上万。这力量休说高迎祥和张献忠比不上,就是将其他十一家的骑兵全加起来,也赶不上他们。
闯王和八大王攻占中都,火烧皇陵固然威风,可咱也是先后击杀艾万年和曹文诏这两员官军虎将,凭什么还要咱兄弟奉你高迎祥的令。
老回回和罗汝才这是起了另立锅灶的心了,他们仗着自己兵多实力强,不肯再居于高迎祥之下了。
为了震摄过天星和九条龙,老回回和罗汝才各派了一千骑兵屯于他们边上,一来是在官军来时随时支持他们,二来也是警告他们,没他们同意,谁也别想投高迎祥去。
送走罗汝才后,亲兵们领着一人进了帐,老回回抬头一看却是汤阴马家寨子的马德喜,不由招呼对方坐下,问他来做什么。
第四百九十九章 尽是心酸
马家寨子的回回是色目人(西域、中亚人种)的后代,成祖靖难那会从西北迁到了开封,成化年间又从开封迁到汤阴,是地道的真回,而这老回回马守应却是个汉回。
所谓汉回便是那信了回回教的汉人,这当中除一部分是被回回从小掳去学经的,也有和那真回通了婚改信了回回的。这汉回形成的原因多种多样,但大抵却是基于利益的原因。
西北汉回尤其多,原因便在本地汉人常受回回欺负,又抗争不过,便索性也信了回回教,如此也算是回回一员,便不怕再被回回欺负。不管真回,还是汉回,回回教提倡天下信教是一家,因此教内并无区分,闹起事来这汉回倒是比真回还要狠些的。
马守应早年从边军逃出来曾流窜至河南,得过马家寨子真回帮助,故对马家寨子也算是有一些情份,且汤阴境内回回教民较其他地方为多,因此九条龙郭大城说要带兵把汤阴那里也洗了时,老回回果断劝阻,算是还了当年相助之恩,全了同教情份,毕竟自己也是回回,部下也都是回回教民,若看着九条龙屠了洗了汤阴,这面上无论如何是说不过去的,也违了教义,他日死后怕上不了天堂。
磁县离着汤阴好几百里远,这马德喜大老远的跑来做甚?马家在汤阴也算是一霸,突然派家中老二来见自己,想来定是有事的。
待马德喜将寨中的事情说了后,老回回顿时大怒,竟然敢有官军欺负咱们回回教民,当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又寻思先前顾君恩说打河南东面来了一支曾打过东虏的官军,而马德喜说欺负寨子的官军是打卫辉那边过来,带兵的是个什么旅顺总兵,这估摸着怕就是顾君恩说的那支打过东虏的官军了。
”你不用怕,我这就点兵马去会一会那什么旅顺总兵!定要将这支官狗杀得屁滚尿流!“
老回回可不怕什么打过东虏的官军,在他眼里官军都一个德性,就算那支官军能打,也是千里迢迢从辽东赶来,这一路奔下来还有几分力气,收拾他们不过小菜一碟,再强还能强得过曹文诏不成?
老回回对东虏没什么概念,只早年在边军的时候知道那东虏是在关外辽东闹腾,故而便以为马德喜说的那官军也是打关外来的。
见老回回二话没说就愿带兵去打官军,马德喜自然是大喜,当下,老回回叫马德喜先去吃些东西,尔后让亲兵们将手下一干头目们召来,最后决定由老回回领4000骑兵去奔袭那支官军,其余的人马按兵不动,一边防着过天星他们反水投闯王,一边防着北边的官军从保定那边杀过来。
有4000骑兵出动,老回回心里是稳操胜券了,马德喜虽说那官军有一两万人,但没多少骑兵,凭着自己手下这4000骑兵,老回回一万个相信自己一定能够一举击溃那支官军。当日伏杀曹变蛟之所以出动了几万人,原因在那曹文诏部下是清一色骑兵,且有3000人,这才逼得几大首领合兵各出精锐家当伏杀,就这各家还损失了上万人马。但若是对上的是官军步卒,老回回可用不着通知其他人来帮忙,自己一人对付足矣。
老回回手下骑兵不愧是大半都西北边军的精锐,听到首领说要南下打官军,半天功夫就从各自的驻地赶到,老回回也没叫带多少粮草,一人带上两天干粮就是,粮食吃完了先叫马家寨子供应些,等破了官军自然饿不着大家,再说还有汤阴县城等着老回回去抢一把,何须担忧没粮呢。
马德喜是随老回回一块出发的,沿途看到老回回手下的回回兵拖着几车女人往营里赶,马德喜以为这些女人是供回兵们玩乐的,不禁露出淫.荡的笑容,不想老回回见了,却是大嘴一咧笑着告诉他,这些女人可都肉美得很,你若是好这口,等会叫人给你送一条大腿来。
马德喜顶多也就是汤阴回回小霸,平日也就仗着是回回教民和马家老二的身份欺负欺负汉人,砸砸汉人店铺,调戏调戏汉女,偶尔也会抢上一两个汉民奸.淫,却哪里真杀过人,可以说是连鸡都没杀过,为这,没少被老三马德荣嘲笑。
现在老回回张口就要请他这人肉,马德喜当场没被吓得摔下马,老回回见状,也不强求,笑着打马带着手下扬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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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回回应马家相请出兵南下,黄河边上,曹变蛟正领着一营骑兵奔驰在荒野之中。到处是干旱裂开的土地,触目所及草木皆是枯黄,青绿一些的树皮草叶压根见不着,却是被那饥民给扒光刨光了。
沿途,不时看到饿死的百姓,尸首就那么倒在道路的两边,很多尸首都残缺不全,不是被野狗吃了就是被路过的饥民割食,当真是惨不忍睹,让人不忍直视。死人实在是太多,多得曹变蛟都无心下令掩埋,好在天寒地冻不用担心瘟疫。
路上看到几十个不知从哪里逃出来、不知到哪去逃荒的饥民,他们穿着破烂的棉祅,那从棉布露出的棉花又黑又脏,为了不使自己仅剩的棉袄烂掉,饥民用草绳紧紧的勒在自己的腰上。
看到眼前出现的骑马官军,饥民下意识的躲得远远,望着官军的眼神满是恐惧,显然,他们是在担心这支官军会和那流寇一样将他们最后的一口吃食抢去。
死人曹变蛟管不了,但看到这些随时都会死去的饥民,他还是忍不住停了下来,准备要亲卫送些粮食给他们,好让他们能够走得更远。在这赤地千里的河南,若是能够走得远些,说不得还能活下去。
可马刚停住,那些饥民们却不约而同的向更远的地方跑,曹变蛟一怔,旋即明白饥民们为什么要跑。他轻轻的叹了口气,有些心酸,吩咐四个亲卫带上几袋面饼追上饥民交给他们后便默默的打马离去。
第五百章 联曹倒阁
从彰德到真定,从怀庆到南阳,到处都是流寇,没流寇的地方也到处都是土匪马帮。府城中的粮价已经涨到寻常百姓根本买不起的地步,就是这样,也往往是拿着银子买不到粮食。
因为大旱,原本水量颇多的黄河也慢慢枯了,除了河中间那段,其余都只剩浅滩了,长满了枯草芦苇,随着寒风在那不断的起伏。
芦苇摊位中到处都是冻僵的尸体,男女老少都有,尸体的颜色都变成了黑色,身上的衣服早被剥去,成群的野狗在芦苇摊中出没,将人的内脏拖得到处都是,看到大堤上出现的骑兵,野狗们没有一惊而散,而是冲着骑兵咧出白森的尖牙。
望着那些被野狗啃食的尸体,辽东军的骑兵们喉咙哽塞,人人心中都是痛楚。
曹变蛟怔怔的看着,许久,吐出长长的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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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师,东厂。
自从姑苏回来以后,曹化淳便吃住都在东厂,什么地方也不去,除非皇上有召,否则是绝不进宫的。老家叔叔曹选派人送信说老太太病了,他以为不是什么大病,先忙过这阵子再去探望,曹选一连催了几次,曹化淳只以皇命在身推托,不料过了三ri,老太太竟一命归西。
想起祖母的恩养,曹化淳后悔不迭,吊唁痛哭了一回,给叔叔骂得狗血喷头,他应承替老太太风光大葬,但眼下却是离不开,老太太的事情要先放一放,便叫老家先将老太太灵柩寄放在智化寺里,择机发丧。
这ri有旧识周应壁送来四万两银子,说是要请曹化淳为京中一故人帮衬一二,曹化淳正纳闷周应壁所说故人是谁时,东厂掌刑千户贾洪进來,笑嘻嘻禀道:“厂公,我老家來了两个打小一起玩的朋友,千里迢迢地从江南赶來,想拜见厂公。卑职看厂公这些ri子焦劳国事家事,忙个不住,沒敢打扰,一直命他俩等信儿。”
“什么人?”曹化淳抬头问道。
贾洪听他沒有断然拒见,媚笑道:“厂公与一人见过面,另一人或许有所耳闻。”
曹化淳蹙眉道:“你就直说吧!这里沒有别人,东厂衙门里你有什么不放心的,这般闪烁其词?”
“是、是…”贾洪不敢再闪烁,忙道:“一个叫董廷献、一个叫吴……”
还没说出来,曹化淳便打断了他,“是吴昌时吧?他俩都是周延儒府上的门客,你六天前私自放他们入城,哼…”
“厂公……”贾洪两腿发软,他想不到此事竟给曹化淳知晓了,心中惶恐,“厂公赎罪,他俩十分可靠,又有急事要见厂公,卑职就做主……这是他们孝敬的……”说着,从袖中摸出一张银票恭恭敬敬地呈上。
曹化淳见是一张三千两银票,上写“京师平遥颜料会馆山西ri升昌老号”,乃是京师最有名的钱庄开出的,眉头皱了州后,接过收入怀中,问道:“他们找咱家什么事?”
“这里人多眼杂,不是拜见的所在,请厂公屈尊寒舍一晤。”贾洪有些为难,显那请托之人是要当面拜见曹化淳的。
“你先回去预备着,我随后就到。”
曹化淳自恃身份高贵,不愿与贾洪同行,再说來人出手就是几千两银子,必是机密大事,他自然多加了份儿小心。现在王德化、高起潜都为江南的事盯着他呢,便是王承恩也想插上一脚,他这提督东厂太监ri子可不好过,凡事还是小心些,免得落了口舌给人。
天黑之后,曹化淳换了便装,在几个东厂番子的保护下来到贾洪说的那个地方,刚进大门,贾洪、吴昌时、董廷献三人已在门内躬身侍立,曹化淳刚下轿,三人一齐围拢上來,寒暄着簇拥他进了大厅。
董廷献将大红的礼单呈上,上面多是金银珠宝之类,曹化淳并不细看,仔细收了,问道:“心葵,何须如此破费,咱与周阁老也不是外人,有什么是尽管说來。”
董廷献赔笑道:“阁老多时不见公公了,十分想念,专派我俩來给公公请安,哪里有什么事。再说就是有天大的事,到了公公这里也大事化小小事化无了。”
“你抬举了,咱可沒有这等呼风唤雨的本事。”曹化淳明知他是极力奉承,可心里大觉受用,眉开眼笑,“眼下中原正闹流寇,你们大老远地赶來,心意咱领了。”
吴昌时拱手道:“公公果然目光如炬,我们确有一件事劳您费心。公公远在京师,身居大内,江南的事可有耳闻?”
曹化淳心中一突,口中说道:“咱家近ri都在京师,江南的事哪里顾得上?”
“江南名士钱牧斋先生,公公可还记得?”吴昌时提醒道。
“怎么不记得?当年咱家亲眼见他与温阁老在殿上争辩,脸色煞白……再说咱家进内时的先生就出自他门下,算起來咱家竟是徒孙了。”想到四年前在姑苏虎丘云岩寺夜访钱谦益,钱谦益知道他的來意后,眼中的那丝掩饰不住的惊惧慌乱,心中不由冷笑一声。
吴昌时可不知曹化淳这两年可都是专盯着江南,听他说得亲切,忙感激道:“牧斋老先生若听到公公此言,必是喜出望外。只是他最近遭人诬陷,官司缠身,一筹莫展。”
“哦?”曹化淳惊奇道:“牧斋先生桃李遍天下,什么敢惹他?”
“自然是來头颇大的人了。”吴昌时故意朝外看了看,才压低声音道:“此人的权势极大,虽在京师,可江南的事哪一件不是他幕后操纵?当真惹不起呀!不用说牧斋先生只是一个卸职回乡的礼部侍郎,就是当朝的六部尚书,哪个不是唯唯诺诺,敢有半句怨言呢!”
“你说的原來是温阁老,怨不得如此小心。二人恩怨极深,不过牧斋先生隐居江南,著书自娱,怎会与温阁老有什么瓜葛?”吴昌时说了这么多,曹化淳再不知道那人是温体仁,他这东厂督公也真是白活了。
“四年前虎丘大会,牧斋先生携门徒瞿式耜光临,温阁老必是忌惮他借助复社之力东山再起,便唆使常熟张汉儒具疏讦告,将牧斋先生与瞿式耜二人押解入京,关在刑部大牢。”
“哦,咱还不知道这事。”曹化淳一边暗自赞佩温体仁手段老辣,一边不动声色地问:“他们搜罗了什么罪证?”
“不畏明论,不畏清议,吸人膏血,啖国正供,把持朝政,浊乱官评,如此种种,不下五十八条之多。张汉儒乃是衙门的师爷,罗织罪状本是他的拿手好戏。”
“此事到了什么地步?”
“应天巡抚张国维、巡按路振飞都替牧斋先生上了辩冤的折子,牧斋先生在狱中也连上两道奏疏,可都给温体仁压下了,到不了皇上手中。”
“嗯,此事我都晓得了,沒什么大不了的,你俩先回去,传话给牧斋先生,教他安心。”曹化淳说着,从袖中拿出一叠银票,推到吴昌时、董廷献面前道:“这是前些ri子你们托周应璧送给咱的四万两银子,既是牧斋先生的事,咱也不好收下,你们带回去吧!”
“这、这……如何使得?”饶是吴昌时机变过人,也在官场上历练了多年,竟也支吾难言,大为尴尬。
贾洪抓起银票,塞到他们手里,劝道:“厂公既已答应下來,你们自管放心地去。”二人迟疑不决,懵然地看着曹化淳。
曹化淳笑道:“咱也有件事求牧斋先生,请他大笔一挥,给太夫人写一个神道碑文,也好勒石悼念。这样一來一往,权当扯平了,互不欠账。”
吴昌时、董廷献心花怒放,连连点头,千恩万谢地走了。
次ri一早,曹化淳便拿到了钱谦益连夜书写的碑文。钱谦益身陷囵圄,悲怨正无处排遣,于是借此一吐胸中块垒,将碑文写得声情并茂、悲愁凄美,曹化淳读得动情,仿佛刚刚死去的祖母就在眼前,不由地悲泣有声。正在流泪,一个小太监飞奔进來,禀道:“万岁爷口谕,宣督爷即刻入宫。”
曹化淳急匆匆地赶到宫里,进了东暖阁,崇祯不待他施礼叩见,就将一张纸扔到他眼前道:“曹化淳,你可越來越出息了。伸手就是四万两银子,好大的气魄!”
曹化淳忙不迭地从地上捡起那片纸來,竟是一个匿名的揭帖,慌忙首尾读了一遍,上面说钱谦益用四万两银子“款曹击温”,登时冷汗直流,跪地叩头道:“奴婢断无此不法事,想必是jiān人恶意陷害,万岁爷明鉴哪!”
“空穴不來风,这个道理你不会不知。”
崇祯面色yin沉,话音甚是严厉。曹化淳将周应璧送银票并昨ri退还的前后仔细想过,不知什么地方出了纰漏,竟会给人泄露出去,又想皇上将揭帖出示,实在是莫大的恩宠,必要趁皇上半信半疑之际,小心剖白,他稳一稳心神,细声问道:“奴婢斗胆,这揭帖哪里來的?”
“温先生奏來的。”
“揭帖明言是据王藩出首而弹劾奴婢,可奴婢怎么也想不起來,王藩是谁?奴婢所认识的旧雨新知,沒有一个叫这个名字的人中。此人言之凿凿,像是亲眼所见一般,这可真奇了!”
曹化淳搔头冥思苦想,心觉此事蹊跷太甚,疑点颇多,但梳理起來,却是纷乱如麻,不知从何处入手。
写几段别的东西吧,老盯着回回不好,太不好了,唉,还是赶紧和满鞑子一较高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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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零一章 一石两鸟
“太祖爷的训诫你可还记得?”
“奴婢时刻不敢有忘。洪武十七年,太祖爷命人铸了一块‘内臣不得干预政事,犯者斩’的三尺铁牌,高悬在宫门里。成祖爷迁都时,把这块牌子带到北京,立在乾清宫旁的太监值房。”
“你记着就好。朕当年被困五城兵马司,你拚死报信,朕心里也记着。但朕不能徇私,救驾是救驾,贪墨是贪墨,不是一码事儿,此事若是坐了实,可别怪朕翻脸无情!”
曹化淳叩头道:“万岁爷,奴婢若真有此事,哪里对得起您老人家的奖掖爱护之心,不必您老人家动嘴,愧也早愧死了。但奴婢看此事实在蹊跷得很,温先生身居首揆,却跟那些台谏官一般,只凭一些风闻,便急急忙忙地入奏,大违常例,似乎此事与他有莫大干系。奴婢请旨,彻查清楚,一则向万岁爷交代明白,二则也可洗清自身。”
崇祯沉思片刻,才点头道:“也好,朕就给你一个机会,但此事关系重大,不可四处惊扰。起去吧!”
.........
曹化淳回到东厂,与手下太监王之心商议,派档头、番子扮作各色商贩、郎中、术士,温府四周查探,监视跟踪出入温府的所有人员,随后亲往司礼监拜见掌印太监王德化,请命到内文书房调出批红的张汉儒疏稿,命中书抄了带回。王德化虽然对曹化淳有所不满,但这事关系外朝弹内,却不能不做出内廷一心的态度来的,不然,怕就要有人说闲话了。
那疏稿洋洋万言,罗列了六大害五十八条款罪状,逐款细看,不知如何辩驳,曹化淳绞尽脑汁,反复翻看疏稿,累得头昏眼花,不住地用湿手巾敷脸拭汗。日落时分,档头來报:“两乘凉轿径直抬入温府去了。”
“轿中是什么人?”曹化淳登时來了精神。
“轿帘遮得严严实实,看不分明,但听进门时问话的口音,属吴语无疑。”
“走!”曹化淳换了便服,快步出屋,带了几个便服的档头直奔温体仁的府邸。
温府所在的石大人胡同因内有权臣石亨的赐第而得名。天顺年间忠国公石亨大将军因夺门之变,拥戴英宗复辟,而权倾朝野,被赏赐了这套豪宅,宅子在胡同北面,几乎占了小半个胡同。温体仁做了首辅以后,将石亨旧宅买下,修葺翻新,改作府邸。
曹化淳命随身的几个档头在胡同里的茶摊上吃茶,独自走进斜对面的一家卤煮火烧小店,叫了一碗热腾腾的卤煮火烧,用宽沿的凉帽遮了大半个脸,边吃边朝对面巡看。暮色之中,温府里的高大榆树、槐树蓊蓊郁郁地挤满了庭院上空,树叶上不时闪烁着金色的余晖。将近定更时分,温府的左角门吱呀一声开了,出來两乘青布小轿,朝西南快速离去。
不等曹化淳示意,两个档头已快步跟上,若即若离地随在轿后。曹化淳付账出店,随后追赶。半个多时辰,两乘轿子穿过前门大街,拐到一条胡同前,轿上下來二人,打发轿子回去,一人接过灯笼,一人抱着一捆东西,蹙身一前一后地进了胡同。
胡同黑黝黝的,格外幽深。曹化淳小心地在胡同阴影里跟随,借着灯笼的微光,发现这个胡同宽不过一丈,弯弯曲曲,有死弯、活弯;有直弯、斜弯;还有弯连弯,竟似迷宫一般,沒有前门大街车水马龙的喧嚣,极为僻静。
二人在一处略高的门楼前停下,持灯笼人上前轻拍两下门板,黑漆大门开了一个缝儿,探出一个脑袋,问候道:“老爷回來了,少爷刚才还念叨呢!”
“嗯!”那人打了几个酒嗝儿,将怀里抱着的东西交给迎出來的家奴,招呼道:“汉儒,先到书房,想必小犬还在惦念着。”
二人提着灯笼进去,家奴将门严实地关好落栓。曹化淳一挥手,那几个档头、番子纵身跃入院子,悄悄开了院门,曹化淳轻手轻脚地走进去。此处是一个不大四合院,北面三间正房,东西两处厢房,庭院中花木扶疏,一时间也分辨不出都是些什么花草,只闻到一股蔷薇花的甜香。
曹化淳看西厢房内灯影幢幢,花窗下正好有一架葡萄,长得枝繁叶茂,闪身在葡萄架下,果然听到有人说笑声,正要附到窗前细听,忽听一阵脚步声,急忙隐住身形,却见那家奴烹茶而來,进了屋内,片刻即出來,原路回去了。
曹化淳等了半晌,四下寂静无人,才从葡萄架下钻出,贴近花窗,只听一人说道:“履谦兄,还是你心思缜密,竟找了这等僻静的所在。”
“这九弯胡同曲曲折折的十三道弯儿,宽处一丈有余,窄处才容一人过得,平常人都不耐烦走,是个闹中取静的好地方,说话做事也方便些。”
曹化淳轻轻浸破窗户纸,见屋内坐着三人,两个四十多岁的中年文士,一个二十出头的后生。一个档头附耳低声道:“督爷,那高胖长髯的汉子叫陈履谦,消瘦微须的叫张汉儒,那年轻后生是陈履谦的独子。”
只听那年轻后生不胜艳羡地说道:“温阁老何等尊贵的人物,竟如此礼贤下士,在府上留爹爹、叔叔吃饭,这般的荣耀晚辈不能够躬逢,实在可惜!”
“贤侄,岂止是吃饭,温阁老还将皇上赏赐的御酒拿出來给我俩喝呢!那御酒可真香,我走南闯北的,酒吃了无数,还是头一回喝到这等好酒。”
陈履谦道:“那匹葛布可收好了?”
“收好了,眼看到了五黄六月,明日寻个手艺上好的裁缝,给爹爹和叔叔做件袍子穿。”
张汉儒捏着稀疏的胡须,呵呵笑道:“好侄子,亏你想得周全,叔叔也沾些光。只是那样上好的葛布,做成袍子,我倒舍不得穿呢!少不得小心供放着,日后回到乡里,也好夸耀。”
三人端茶吃了,陈履谦说道:“钱谦益果真有些门路,竟买通了勋臣保国公朱国弼,参劾温阁老欺君误国。”
“朱国弼虽是开国勋臣之后,说话有些分量,但只上这么一个折子,空口无凭,沒有什么实据,皇上不会动心的。这些年來,参劾的人还少吗?谁得了好了?倪元璐、黄景昉、陈子壮、刘宗周……就是阁臣文震孟、何吾驺不都是因得罪了温阁老,或降职或削籍。履谦兄,你就放心地等着这场大富贵吧!一等钱谦益斩首西市,温阁老断不会亏待了咱们。你那一处老家的宅子能值几两银子?”张汉儒说得眉开眼笑。
“那宅子倒是值不了许多,只是咽不下这口恶气。我备了礼物求钱老贼替咱说话,他答应得好好的,可到了县衙竟将我卖了,反替别人说话,将官司搅输了。你说可恼不可恼?”
“爹爹,如今咱借温阁老之力,将他送进了刑部大牢,也算替温阁老除去了眼中钉,一举两得,还想着那宅子做什么?京城总比常熟老家好得多了。”
“对对对……说得有理。咱们就留在京城,有温阁老这棵大树,怎么说也好乘凉。”
“京城好玩的地方不少,不见识见识怎么行?”曹化淳推门而入,将三人惊得一下子站起身來,变色道:“你、你是什么人?怎么擅闯民宅?”
曹化淳冷笑道:“咱是什么人不用说,到了地方你们自然就知道了。”
“什么地方?”
“北镇抚司诏狱还是东厂大牢,你们随便挑。”
锦衣卫和东厂足以令人闻名丧胆,何况用刑惨酷的北镇抚司诏狱和东厂刑房,虽说本朝天子登基,这东厂和锦衣卫大不如前,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那酷刑可没废止,三人吓得战战兢兢,面无人色,等看清來人一身儒服,像个落魄文士,丝毫看不出凶神恶煞的模样,登时放了心,张汉儒愠声说道:“这位兄台身在儒林,想是蹉跎科场,流落京师,日子过不下去,才出此下策,闯到民宅里讹诈。若好声请求,说不得看在同道的情面,赠你几两散碎银子救急,但你这等无礼,咱们只好将你送官治罪了。”
“哈哈哈……你诬陷得了钱牧斋,可诬陷不了咱!你想去哪个衙门,咱一定奉陪,不过要先到东厂走一趟。”
陈履谦毕竟稳重些,他听说东厂的番子常常乔装易容,无孔不入,堆笑道:“兄台有话好说,我们三人奉温阁老之命做事,还请……”
“做什么事?正要带你们回去问个明白。”曹化淳朝外一招手,门外的档头、番子呼啦冲进來,将三人围住,不容分说,反剪双手,装入大口袋里,扛了便走。曹化淳带着其余的番子将房子细细搜了一遍,竟搜到了揭帖的草稿,上面圈圈点点,依稀可见“款曹、擒陈、和温”六字,将“擒陈”二字涂抹了,“和”字改为“击”字,正是温体仁亲笔所写。
看到这些,曹化淳不禁笑了起来,四年前周延儒为首辅时,他可是支持温体仁倒周的,为此和高起潜关系闹得极僵,可温体仁当政这四年来,国势越来越艰难,流寇都将凤阳祖陵焚了,皇爷早就想换首辅了,自己在苏州又没有彻底将复社铲除,皇爷那里落个办事无能的评语,因此于公于私,曹化淳都要为自己着想一下了,若是自己能够积极倒温,皇爷那边定然会改观,毕竟自己的忠心皇爷是知道的,不然也不会将那弹劾给自己看。不过倒了温体仁后却不能便宜这钱谦益,他东林复社可不是什么好鸟,须得找个一石两鸟的手段才行,休要叫东林以为倒了温体仁,那周延儒就能复仕。
第五百零二章 温体仁倒台
将人押回到东厂后,曹化淳连夜审讯,陈履谦、张汉儒自恃有温体仁撑腰,紧咬牙关,拒不招认。
见状,曹化淳冷笑一声,知道不用狠的这二人是不肯招了,遂喝道:“到了这里还敢嘴硬,不让你们领教大刑,如何肯吐口?來人,给我着实打!”
堂下上來四个身穿紧袖衣的校尉,各持一根手腕粗细的木棍,威风凛凛,杀气腾腾,先将陈履谦三人扒下衣服,按翻在地,套上一个麻布兜子,连胳臂带脊背一齐紧紧地缚住,一丝也动弹不得,只露出口鼻喘气,再捆住双脚,两名锦衣卫牢牢按住,一名锦衣卫死死压住两条胳臂,另有一名锦衣卫骑在脖子上,两腿夹住脑袋。
两名锦衣卫一人一根木棍,朝上施礼道:“督爷,请打多少?”
“重打四十。”
一声吆喝,两根大棍交替抡下,三人忍不住齐声惨叫。
“上嚼子!”
锦衣卫各自将一条二指左右宽的皮条子勒入三人嘴里,紧紧系在脑后,三人再怎么喊,也呜哑不出声來。
“换棍!”
按照规矩,十棍一换人,只恐气力不济,棍下有弊。十几棍过后,三人早已皮开肉绽,鲜血把布裤染红。
陈履谦眼睁睁看着儿子与自己受刑,年届半百,膝下只有这么一个儿子,一旦下手重了,势必断了陈氏香火,他拼命晃动脑袋,想说招了,那坐在脖子上的锦衣卫还以为他极力挣扎,双腿用力夹住他的脑袋,陈履谦登时昏了。
四十棍打完,血肉横飞,三人都昏死过去。锦衣卫用凉水将三人喷醒,曹化淳问道:“招不招?”
陈履谦哀求道:“我招、我招!求公公开天恩,都是我与张汉儒做的,与我儿子无干,求公公把他放了吧!”
“无干?咱分明见你三人一起密谋,如何说是无干!”曹化淳一拍桌子,声色俱厉。
张汉儒瞪起眼睛,恶狠狠地骂道:“老陈,不要乱说,费了这么多苦心,眼看大事要成了,切不可软了骨头,眼看一场富贵打了水漂。”
王之心离座,踱步到张汉儒面前,命道:“拉起來!”
两个锦衣卫拉着张汉儒的胳膊,生生扯着他坐在地上,刚刚将屁股打得稀烂,如何坐得下?张汉儒哀嚎一声,额头上登时冷汗滚落,兀自咬牙支撑。王之心点头道:“好一条硬气的汉子!可却枉费了心机,东厂抓人向來是奉密旨行事,等温阁老知晓了,未必会赶來救你们,即便赶來了,怕也是迟了,再有泼天的富贵,三个死人如何享用?你还是放聪明些的好!”
曹化淳一扬手中的稿纸,又将桌上的那匹葛布一拍,说道:“如今人赃并获,你们即便不招,咱也可定案。不用别的法子,咱只将这草稿和葛布往温府一送,温阁老必想开脱干净,何须咱动手,他必轻饶不了你们。”
二人一唱一和,说得张汉儒面如死灰,默然不语。王之心叫道:“厂公,不必与这等人啰嗦,一顿乱棍打死算了,在东厂死个人还不是死个蚂蚁一般。放下他,看他撑到几时?”
两名锦衣卫松了张汉儒的胳膊,张汉儒俯在地上,屁股上的血水不住滴落,他喘息片刻,闭上眼睛道:“我招,此事是我与陈履谦一起干的,本來我们沒想参劾钱谦益,开始告的是陈履谦的堂弟河南巡抚陈必谦,想着奏稿必要经通政司送到内阁,过温阁老的手,他又与钱谦益、瞿式耜积怨甚深,陈履谦也与他们有过节,就加上了他们。温阁老看了,竟将陈必谦勾掉,专折参奏钱、瞿二人。”
“为何要告陈必谦?”
陈履谦回道:“他本是我堂弟,我借他的名头办些事,不料他闻知后大怒,贴出告示,说他与我做的事一概无关,我去求见,他还下令门房不准通报,六亲不认,好生可恨!”
曹化淳暗想:他们份属本家兄弟,血缘甚深,一事不合,竟到京告状,心肠何等狠毒,如此蛇蝎小人,万不可留他活口!主意打定,问道:“那匿名揭帖是怎么回事?”
“那是我出的主意,写好了一个匿名揭帖,找了一个朋友王藩送到通政司,称钱谦益用四万两银子托周应璧向公公求救,温阁老得了揭帖,连夜写了密折,一并呈给了皇上。”
“这么说,此事自始至终,都是温阁老一手操纵?”
“沒有他撑腰,我们哪里有这样的胆子!”陈履谦在口供上画了花押。
曹化淳等张汉儒和陈履谦之子都画好了花押,喝道:“再打六十棍,上立枷!”
三人听了魂飞魄散,一百棍子能活命已是侥幸了,若再上了二三百斤重的立枷,断无生理。
立枷创自神宗万历年间,乃是东厂和锦衣卫专有的刑具。魏忠贤提督东厂时,李永贞听说唐朝著名酷吏來俊臣曾制作了十种大枷,名号极为独特:一曰“定百脉”,二曰“喘不得”,三曰“突地吼”,四曰“著即承”,五曰“失魂胆”,六曰“实同反”,七曰“反是实”,八曰“死猪愁”,九曰“求即死”,十曰“求破家”。他在内府藏书中找到这十种大枷的图影,仿造了一百、二百、三百斤重的三等立枷。这种枷前长后短,长的一端触地,犯人被枷住脖子,身体只能站在那里支持,跪坐都不可能。
用了立枷,犯人大多一天之内便会送命。侥幸不死,监刑的校尉就把枷锉低三寸,犯人只能稍微弯曲着双腿,勉强支撑,脚力不支,活活勒死。不管多么骄横凶戾的巨奸大恶,闻立枷之名而色变。三人已给打得两腿欲断,哪里还有力气站立,立枷一上,随即气绝身亡。曹化淳冷哼一声,将供状收入袖中急步进宫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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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府,晌午时分,温体仁独坐小酌,悠然自得,桌上摆的是隆盛轩刚刚送來的几样名菜,他慢慢品尝着,喝着琥珀色的花雕酒,屋内弥漫着酒菜的香气。忽然,家奴进來报道:“宫里來人了。”
“快请!”温体仁尚未站起身,马元程一脚踏了进來,拱手道:“温相爷病体可安康了?给相爷贺喜了。”
“我有什么喜?皇上温旨挽留也算喜么?”温体仁心中大奇,捉摸不出他话中是什么意思,拿着筷子呆坐在椅子上,看马元程展开一卷纸,一眼认出正是那张自己为避嫌亲笔书写的乞休折子。
马元程笑道:“万岁爷准了相爷的折子,相爷可以回老家颐养纳福了,这不是一喜么?”
“什么,是皇上批的,还是张至发自个拟的?”温体仁身手俱颤,面色惊慌,一双筷子掉落在地。张至发是自己一手提拔举荐入阁的,他生性懦弱,决不敢乘机落井下石。
“相爷自家看看吧,万岁爷的朱批并张阁老的票拟都在上面,一清二楚的,万岁爷说给相爷瞧瞧,再收回去。”
温体仁捧起折子,急急看起來,张至发草拟的数百字阿谀称颂之辞一览而过,最后目光落在三个朱红的大字上:“放他去”,墨气淋漓,笔势酣畅,一气呵成,温体仁似乎看到了崇祯恼怒的脸色和不屑的神情,情知难以挽回了,口中喃喃自语道:“皇上、皇上……”歪倒在地,老泪纵横。
第五百零三章 你这女娃懂个甚
皇帝准温体仁致仕的消息很快传开,住在勺园的吴昌时、董廷献二人也得到了宫里传出的消息,都长长出了一口气,董廷献急着要回去复命,吴昌时阻拦道:“这勺园可是京城有名的园林,若非园林名家张南垣出面,咱俩怕是进不來的。如今事情总算有了眉目,若不四处游览一番,岂不可惜?”
“此人身居江南,竟会与勺园主人米万钟相识,交游可真广阔。”董廷献起身赞叹。
“不是他交游广阔,而是米万钟舍得花银子。再说他俩从未谋过面,只是神交而已。当年勺园初建,米万钟亲笔绘制了草图,派人送给张南垣过目,张南垣当时正在构思我在鸳鸯湖边的竹亭湖墅,不辞劳苦,多方指点,二人因此订交,才能引荐我俩來勺园。米万钟故去了近十年,张南垣的一片字纸还是大有情面,他儿子米寿也是有义气的人。”言语之中,竟有几分惆怅之意。
董廷献摇头道:“我沒有你们那般的情致,消受不了名山胜水,哪里是什么山水,简直是大把白花花的银子,着实看着心疼。”
吴昌时取笑道:“心葵,你白活了这许多年,手里攥着大把的银子不用,与那些沒银子使的有何分别?你看看米家,不光这座勺园好,还有米家灯、米家石、米家童,人称米家四奇,享誉京师,这才算得享受呢!”
董廷献放眼四周,园子虽不过百亩,幽亭曲榭,小巧别致,流水回环,高柳掩映,给人以无限风光之感。一座石桥高过屋顶,桥下一泓碧水,西面小山逶迤,蜿蜒如眉,山北筑有高堂,周围怪石嶙峋,白莲满池,修竹翠绿,风烟如雾,叹气道:“天天在这园子也见不出好來了,不如看着银子心里踏实。眼下兵荒马乱的,实在是,唉……崇祯二年东虏入关,这城外烧了多少园子,要是东虏再来,这园子能保住?”
“这话可乱说不得。”吴昌时往四下瞥了一眼,远处只有几个奴仆在竹林的小径大嫂扫落叶,放心道:“此处幸亏不是客栈,否则人多眼杂,叫人听到那还了得!”
董廷献一时失语,给他说得一身冷汗,想到多年在周府奔走,平日里极为小心练达,心中赧然,登时沒了说话赏景的兴致,转身返回屋内。不到半个时辰,却见一前一后进來两个须发花白的老者,吴昌时一跃而起,迎上前道:“两位先生受苦了。”
董廷献抬头见是钱谦益、瞿式耜,也忙着起身拜见,钱、瞿二人面色略显憔悴,但精神均极旺健,钱谦益笑道:“刚从牢中出来,先向你俩道声谢,生受你们了。”说着竟要长长一揖。
吴昌时慌忙拉住,说道:“先生如此,弟子如何敢当?圣人云:有事弟子服其劳,该当的。先生平安回來,弟子总算展眉放心了。”
“來之,我替先生行此礼吧!”身形高大的瞿式耜抢步上前,一揖到地,吴昌时再拦已然不及,连忙打躬还礼。
四人揖让着落了座,瞿式耜喜道:“温老贼给皇上罢了职,大快人心。來之,有酒先來一碗,痛饮以贺。”
吴昌时与他亦师亦友,说话自然不必虚饰遮掩,调笑道:“再忍这一会儿,也渴不死你肚子里的酒虫。牧斋先生來了,先说几句话。”
瞿式耜在老师面前给他一驳,不禁有些尴尬,讪讪地说道:“可是要讲讲如何奔走的?想必曲折动人。”
吴昌时正色道:“那都是过眼云烟了,提它作甚!我是想着今后的打算呢!”
钱谦益捻须颔首道:“來之说得有理,此事我在刑部大狱里也想过,只是诸事纷扰,沒理出什么头绪。你说说看。”
“自复社成立以來,门户太过森严,天如等人执著于清浊流品之分,实则作茧自缚,孤立少援,走了东林党人的老路子,甚不可取。”他看瞿式耜满目怒色,钱谦益若有所思,接着说道:“两位莫急,听我慢慢说來。当年顾先生做的联语,我等都记得清清楚楚: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话说得不错,但若想做得功业,切离不开权柄,一旦沒了权柄,不用说功名利禄,就是自身安危怕也难保。远的不用说,就说东林与魏忠贤之间的恩怨,东林若有容人之量,不拘于虚名小节,与魏忠贤联手治国,魏阉未必会向东林下手,诸君子未必会含恨冤死。再说近的,当年虎丘大会,温体仁之弟育仁想入社籍,复社不纳,才会有今日牢狱之灾,若得温体仁援助,张汉儒等人怎敢放肆!如今的情势,复社若再树敌过多,无疑是死路一条,今后的灾祸必是应接不暇。”说到这里顿了一顿,又担忧道:”我听说皇上对咱们复社也是十分不满的。“
“你以为该怎么办?”钱谦益声音有些低沉,他想到了四年前姑虎虎丘大会曹化淳搅场的那幕来。
“复社应学佛陀,法门广大,普渡众儒,愿入社籍的只管入,不必有门户之分,听我号令即可。”
“君子亲亲,也可引导那些小人修德趋仁。”
吴昌时受了鼓舞,慷慨说道:“这不过是权宜之计,根本之策是朝中必要有强援。自从牧斋先生和湛持先生被排挤后,复社在朝中势力势孤力薄,四处参劾复社的奏疏雪片一般,从未间断,情势岌岌可危,若非周玉绳复出,不足消解此祸。”
瞿式耜大叫道:“他?说得轻巧!复社与这等奸邪小人为伍,那还有什么黑白之分?”
“这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他虽是小人,但驱小人为君子出力,有何不可?合得來则用,何不來就散伙,有什么妨碍?”吴昌时看看沉吟不语的钱谦益,知道他与瞿式耜还沉浸在陈年旧账的恩怨之中,怨恨周延儒排挤钱谦益丢官回籍,劝解道:“牧斋先生,你与湛持先生已遭皇上弃用,短时间内,复起极难,不是三天两日能做到的,远水解不得近渴,从长远计议,不可囿于一时一事的得失,才好用周玉绳这只虎驱散步步紧逼的狼群。”
钱谦益容颜似是苍老了许多,长喟一声,说道:“我老迈了,有心无力,今后还要靠你们,身后事虽说管不了,也要替你们铺铺路才对,不能眼看着复社孤立无援,任人欺辱!”
吴昌时拊掌赞叹道:“先生之风,高山水长,令人感佩。此事还须仰仗先生出力。”
“我能出什么力?”
“非先生不足打动天如,先生给他写封密函,请他劝周玉绳出山。不然,天如一味耽意经史,哪里有心思想想如何应对政局?”
钱谦益摇手道:“他若知道温体仁被黜,也会雄心再起的。整理经史文钞,不过是障眼法儿罢了,我猜他一刻也未死了仕宦之心。”说罢,走到桌前,濡笔疾书,片刻草成了一封密信,将墨迹吹干,递与吴昌时道:“眼下东厂曹化淳插手进来,他的番子们定盯着咱们,如何送出去?”
“此事不难。”吴昌时接过信札,“先请送信人熟记此札,再将信札割成碎片,藏于破烂棉絮之中,回到太仓,用蓑衣婊法将密札连缀成篇。如此就是给人识破,搜出这些碎纸片,也读不懂。今后但凡机密大事,都用此法子,决走漏不了消息。”
”甚好,那此事就交给你们了。“钱谦益点了点后,又说到另一件事来,”我被拿来京师时,盛泽归家徐拂家的女儿柳如是曾与陈子龙同来京师,可路上碰到流寇侵入凤阳,我那船走的水道,他二人却走的陆路,尔今却不知他二人音信,我心中不安,你们帮着寻寻,若是在京师,就叫他们速来见我。“
吴昌时忙应下了。
苏州,那复社发起人张溥自从吴昌时、董廷献二人入京奔走,日夜悬望消息,以致心浮气躁,坐卧不宁,只好将屋内摆满了古书,开始核校百卷巨帙《汉魏六朝百三家集》。
接到吴昌时送來的密札,用蓑衣裱法连缀成篇,反复琢磨着上面的几句话:“东南党狱日闻;非阳羡复出,不足弭祸。今主上于用舍多独断,然不能无中援。”
嘿然良久,暗自迟疑,钱谦益与周延儒宿怨甚深,虽说眼下抛弃前嫌,但难保不是貌合神离,一旦闹出什么事端,祸起萧墙,复社不敢说四分五裂,霎时树倒猢狲散,但势必大伤元气,多年的心血毁于一旦,实在不甘心。
思虑到半夜,依然踌躇不决,偏偏张采外出访友,又沒有其他人可商量,辗转到四更,才朦胧睡去。一早醒來,看着庭院外花木阴阴,叶蝉长鸣,虎丘大会的情景宛在眼前,他自语道:“就是这个时节,就是这个时节!”他打定了主意,要去宜兴拜见周延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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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南,汤阴,听了那女子的指责,大勇哈哈一笑,拍案而起:“你这女娃懂个甚?”
第五百零四章 倔犟的柳如是
听了施大勇这话,那陈子龙不禁想笑出声来,当年复社大会时,柳如是女扮男装,时不过虚龄十五,说是女娃子倒算不得什么,尔今却是豆蔻年华的少女,虽是扮作男装,但却也是难掩其俏姿,自己便是起了君子好逑之心,这才甘愿当这护花使者,一路北上也不知吃了多少苦头,却每每被柳如是呛白,对他是发号施令,更不时让其难堪,真是让他有苦说不出。
现在突然有人对柳如是大喝大骂,让他是既欢喜又郁闷,欢喜的是终于有人替他出气了,郁闷的是柳如是吃了这残将总兵的喝骂后会不会将怒火发泄到自己身上来,想到这姑娘表面文雅,暗里却是刁蛮任性的性子,陈子龙不禁头大,有些怀疑自己一心追求柳如是为妻是对还是错。
为了这个刁蛮的姑娘,他可是足足等了四年,算起来自己也是而立之年了,家里催促娶妻的书信可是一封接连一封的,这要是再拖下去怕父母真会急出病来了。
唉,也不知这柳如是到底对自己如何,自己的心意她不是不明白,试探的话也说了无数次,可每每却得不到回应,难道当真是郎有心,妾无意吗?
想到那惆怅处,陈子龙有些呆了。
柳如是猛不丁被施大勇直斥为女娃子,也是怔在了那里,一时不知如何驳斥对方。脑中电光火闪,却是郁闷为何自己这打扮屡屡被人识破实是女儿身呢?当年复社大会如此,在那南阳府也是如此,若不是陈子龙一身好武艺,恐早就遭了贼人之害,现在在这打过东虏鞑子的残脸将军面前也是如此,真不知是自己天生丽姿难掩还是运气不好呢。等回去后得要二娘好生再教自己些扮男装的本事,省得老是叫人识破,一点也不好玩。
“本帅这里军务繁忙,你二人若是没有其他的事就退下吧。”大勇一点也没有怜香惜玉之心,对这化名柳玉的姑娘更是没有什么好色之心,浑然不顾这柳姑娘正涨红着脸怒看着自己,头也不抬便下了逐客令。若不是这二人说是要来鸣冤,他才不会放下手头事情来见他们。
“你!...”
柳如是没想到施大勇直接下了逐客令,她可是带着一颗正义满满之心要来为汤阴的回回百姓鸣冤的,就这么走了,如何甘心!
“既然将军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那这些回回教民自国朝开国以来便居于我国朝,受我国朝教化,便正是将军所说的王民,却不知将军何以如此杀戮我大明百姓,难道将军比那流寇还要残暴不仁吗?”柳如玉倔犟的昂起头,愤怒的目光直视大勇。
陈子龙在边上微微摇了摇头,他虽也不满辽东军滥杀回民,可毕竟他是民,人家是官,手中有刀,更是堂堂总兵,他二人在这为回民叫冤有什么用。这武夫可不是秀才般讲理,惹得急了打他们一顿是轻的,直接砍了也不冤。在这兵荒马乱、流寇肆虐的河南,谁又会在乎他们呢。这里可不是江南,凭着师长和复社的名声可以横着走,到哪都有人来巴结,到哪都是尊为座上宾,放个屁都要赞声香,这里是河南,是到处死人的地方啊!
陈子龙很怕柳如是会激怒施大勇,忍不住便想上前将她拖走,但看到她倔犟的脸庞,这步子无论如何是迈不开的。
嘿!
大勇乐了,这女娃倒是有趣,就跟那书读多了的腐儒呆子一样,还真以为自己可以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不成!
你道在这说上几句大仁大义的话,老子就得听你们的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不成!
这汤阴的回回都杀了两三万,这刀能放得下吗!难道你们不知道现在整个河南的数十万回回都在磨刀霍霍要作乱吗!不把他们杀个干净,那死的可就是汉人了!
这回回肯定还是要再杀下去的,便是受尽世人唾骂,便是死后真下地狱,那也是死后的事情,我死之后,任那洪水滔滔又有何关系,老子我本就不是这个时代的人,只要我将华夏的毒瘤一颗颗挖掉,我便对得起自己身份证上那“汉族”的标签了,其它的,关我何事!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大明只要不亡,华夏就有元气,汉人就有精血在,只要这一切都在,我华夏汉人便会永远站在这个世界的顶端,我们的文明将永远是这个世界最先进的文明,我们将永远引领这个世界向前迈进!
“本帅再说一次,回回教民绝不是良善百姓,他们都是为非作歹的暴民,你这女娃不要再与本帅纠缠了。本帅念你年幼,不与你计较,如今中原兵荒马乱,你两人不知其中险恶,稍后本帅使人护送你们进京或返乡,免得家人为你们担心,哼,当真是年轻人,无知无畏啊。”说完,大勇突然心生唏嘘,一晃自己也三十好几了,再过几年就要奔四了,人生最美好的青年时光算是一逝不复还了,年轻真好啊。
见那青年想走,那姑娘却不动,大勇暗自笑了笑,挥手便要亲卫将人带出去,小曹传来军报,他已经率部向林县的过天星惠相登部逼近,有把握将其全歼,使得流寇四部联军先断一臂,若是能占领林县,便彻底断了流寇向陕西逃窜的道路,待五省总督洪承畴的大军到来,流寇覆亡便只是时间的事。在此之前,大勇要做的就是击溃老回回部,让他们困在彰德。探马已经传来消息,老回回领了几千骑兵正向汤阴逼近,周左府县另有几股人数过万的回回正在窥伺大军,一旦老回回率部赶到,这些回回们定然也是要来攻打辽东军的。现在大勇的压力很大,对付回回乱民可以如杀鸡用牛刀一样横扫,可老回回那几千曾是边军精锐的骑兵却让他有些头疼。陆军第三卫除了一营兵在汤阴,其余三营兵已经向周边各县挺近,大勇手头现在只有骑兵卫的一个营和陆军第二卫的三个营,用这四营兵完成包围伏杀老回回的几千骑兵难度不小。今日本是要率亲卫查探地形,选一个合适地点伏击老回回,偏偏被这两个年轻男女耽搁下来,且还是来指责自己滥杀回回,这让大勇如何好受,难不冷下脸打骂他们一通已算是不错了,再敢耽搁自己的时间,大勇真的要发火了。
第五百零五章 真良将还是假良将
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
柳如是幼年不幸,被人贩子拐卖于盛泽归家院名妓徐佛为养女,受徐教养,14岁时便名动一方,与复社、几社、东林党人交往,常着儒服男装,文与诸人纵谈时势、和诗唱歌。不想有吴江故相周道登强买于她,摄于周道登权势,徐佛不敢违,只能忍痛将如是卖于周家。
柳如是虽心性倔犟,但却也脱不了这身份的限制,她便是有再大的名气,也抵不消那一纸契约,复社、东林一帮时与她和诗唱和的才子们也不敢为她出头,清泪之下只能入周府为侍婢。
如是在周府甚得周老夫人欢心,后周道登却起了色意要强索如是为妾,如是不愿趁夜离了周家,恰陈子龙在老家听到如是不幸赶到,便暂托寄于陈子龙,听闻东林文豪钱谦益因恶了内阁首辅温体仁被人诬告捉拿进京,如是愤慨之下要往京师为牧斋先生鸣冤,陈子龙百般劝阻无果,只能一路护送她北上。
起初,如是一直随钱谦益后面进京,不想中都凤阳突叫流寇攻占,押解钱谦益进京的刑部差吏临时决定改走运河,如是和陈子龙不知情由,仍按原路北上。两三天后才得知钱谦益已由水路进了京,不得已便要掉头到运河上雇船北上,不曾想流寇四出,道路隔绝,无奈之下只能先往南阳府去,哪知这南阳府也被流寇侵袭,若不是陈子龙一身好武艺,如是早被贼人掳去祸害了。
陈子龙见中原大乱,劝如是随她返乡,如是却坚持仍要北上,其倔犟如斯,陈子龙无可奈何,只能小心翼翼的护着如是北上,一路尽走大道官道,非不得已绝不在乡间露宿。好在中原大寇都往保定而去,南面之贼又在江淮之地,豫南几府虽饥民遍地,但一时竟没了流寇踪影,让二人少了许多危险。
但一路所见,却让二人不是滋味,身处江南之地,所见所闻皆是风花水月之雅事,何曾看到这人吃人的世道了,不由都是心生沉重,为这大明世道变得如此感到痛心。他二人痛得更多的却是朝中有“奸臣”当道,正人不得施展抱负,遂有此灾难,诸如钱谦益先生这等有大抱负、大本事之人都不被朝廷所用,反还受奸小所害,似这样下去,这大明何时才能太平。
本是想从卫辉折道往东在济宁走运河进京,却听卫辉人说道有东面官军往彰德剿贼,领军的是朝廷新任的旅顺总兵施大勇。
如是一惊,想到四年前复社大会那搅局之人所说的世间良将施大勇之事迹,一时竟然起意要去看看这世间真正大丈夫。
施大勇的名字这两年陈子龙多少也听师长说过,但却是断断续续所知不详,且褒者有之,贬者有之。有说这施大勇确是在当年锦州大战中立了大功,重创东虏八旗,可又有说这仗非是施大勇指挥,而是昌平副将左良玉指挥的,还有说是祖家人出面组织锦州军民守的城,总之各种说法都有,且都是有鼻子有眼,叫人信这个不得,叫那个也不得。
还有说祖大寿被困大凌河城后并未降东虏,而是杀出重围返回锦州,不想那施大勇窥伺辽东总兵官之位,竟然在城外杀害了祖大寿,为此祖大寿的遗孀李夫人以血书上告御前,天子震怒派御史往宁锦查探,但却因施大勇的阻挠,查了几年都没查出个眉目来。
也有说施大勇率军南下平孔有德之乱时大肆收编叛军,屡屡抢功,更藏匿朝廷指名要的降贼叛官,居心叵测,甚至有人还看到那登州城头树的是“奉天讨义大元帅”的叛军军旗呢。
有传闻施大勇的部下打仗都不带军粮,都是打一处抢一处,实在是没有粮食可抢,他们便杀害妇孺充作军粮,残暴堪称国朝两百年来最凶。
不过也有说施大勇一心为国,领军南下平叛遭内廷高起潜排挤,甚至高还准备杀害施大勇谋夺其军,但这说法却似乎又不对,因为孔有德死后,登莱上报朝廷的奏疏上可是高起潜、朱大典、施大勇等人联名上的,要是真有高起潜排挤甚至谋害之举,那二人如何又肯一起联名的。
反正,传到江南有关施大勇的事迹是残缺破碎,没一件完整的,朝廷的塘报上也基本看不到施大勇的消息,甚至连四年前的锦州之战朝廷都在有意淡化,这让很多人更加相信锦州之战不是那施大勇打出来,而是另有其人。这中间说不定还有文武勾结的暗事,也不知牵涉到什么大佬,这才能压着几年悬而不决。
最近听到的消息则是施大勇抗旨不遵,阴和东虏勾结,虚构所谓沈阳大捷,斩杀上万鞑兵,欲以假军功冒领朝廷封爵,更图谋在登州自镇。年初,被赶出皮岛的东江总兵沈世奎在京中到处状告施大勇似乎更加印证施大勇图谋自镇一方的意图,否则,他何以要火并东江镇,私吞东江镇兵呢。
可随后却又有人说那施大勇确是渡海打了东虏,听说送到京师的大小鞑王的首级有上百颗,解救回来汉民十几二十万,最铁杆的证据就是被东虏俘虏的监军道张春已经回到了京师,当初降金的很多将领也都回到了大明,他们众口一词称是阵前反正,帮助明军攻破沈阳。
这些人的说法,包括张春所说,听到的人有的信,有的不信,不信得比信得人多得多,试问一帮降过东虏的武夫说的话能有几分可信,说不定是为了脱罪而和那施大勇串通一气一块蒙骗朝廷呢。
若是沈阳真是大捷,斩了上百鞑子小王,解救了几十万汉民,那此战真可是惊天动地之战,比之国朝开国时的北伐蒙元都不逞多让,却为何不见朝廷确认并明告天下的,更没有任何封赏下来的。陈子龙不信,但说的人却是赌咒发誓说他在京师亲眼看到来送人头的辽东军马,作不得假。
到底是真是假,陈子龙也糊涂了,问师长,师长们却众口一词:那施大勇拥兵自重,不把朝廷放在眼里,狼子野心,杀良冒功,哪里是什么世间良将,分明就是世间一大蛀虫。他若是真是一腔赤诚报效大明,何以竟然七拒进京觐见天子呢!概因其心虚!何以心虚,那便是做了太多见不得人的事,否则,他大可光明正大的进京报捷,便是他自己不请功,朝廷和天子难道就要真寒了他?假的,一切都是假的!
师长们这么说,陈子龙当然不会怀疑,心下认定那施大勇不过是欺世盗名之人,朝廷之所以没处置他,不过是因他手下有一帮虎狼之兵,眼下内有流寇,外有东虏,朝廷暂时腾不出手来而已。一旦朝廷收拾了流寇,自然会收拾这阳奉阴违的施大勇。
拥兵自重,阳奉阴为,自立一方几乎成了陈子龙对施大勇的唯一印象,现在却突然听到施大勇竟然领军在河南剿贼,心中自然震惊,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是说这施大勇不肯听朝廷调令的吗、
好奇之下加上柳如是也执意要去看一看这传说中的世间良将到底是真良将还是假良将,陈子龙便带着她折道顺着辽东军北上的路线跟了上去,刚到汤阴境内,却看到几百明军正将上千头戴白帽的百姓赶到一起坑杀。
第五百零六章 阎王心肠
官兵不去剿寇灭匪,反在地方杀害良民百姓,这不是杀良冒功是什么?!
耳听为虚,这眼见才是实,霎那间,柳如是一腔正义喷涌而出,拉着陈子龙便闯到了辽东军大营来为民请命来了,却丝毫不考虑她一个弱女子凭什么为那些回回请命,又凭什么叫人家一个总兵大人听她的话放下屠刀。还真是小女儿家的性子,做事不考虑后果,也亏得大勇是来自后世,若碰上其他人,这柳姑娘恐怕就要人财皆失了。
陈子龙倒是清楚自己的分量,在江南或许能够说上话,在这里一句人微言轻都是抬举他了。无奈柳如是性子太急,又听不得劝,若是劝了,反说你畏了强权贪生怕死,不敢为无辜死去的百姓做主,这让陈子龙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
让柳如是一个人去吧,他又不放心,只能硬着头皮陪着柳如是闯了这辽东军的大营,好在守营的军官听到他们是来鸣冤的,不但没有刁难他们,还很客气的代为通传,观营中士兵模样,也不像是一支残暴的兵马,这让陈子龙松了口气,待见传说中的施大勇虽然因为脸残而狰狞可怕,但言语间却还算客气,没有恃强凌弱,也没有粗暴无理将他们先打一顿,顿时生了些许好感。下坡借驴,既然施大勇没有为难他们,还愿派人护送他们离开,陈子龙当下就想拉柳如是赶紧走。武夫毕竟是武夫,现在耐得住性子,可谁知他等会会不会变脸。陈子龙犹豫着万一如是再有言语得罪了这施大勇,是不是将恩师张浦和钱谦益先生的名号搬出来。
柳如是可没有陈子龙这么多担心,见自己所说对方完全不睬,还一个劲的叫自己走,姑娘家心性又犯了,竟然双胸一挺,带着几分讥讽道:“将军说回回教民凶残,专门欺负我们汉人,他们那回回教更要严禁,否则我华夏道统便为其所毁,可小女子也是熟读经史,却为何不见史书有载如将军所说回回教危害呢。再说,若是回回教真是万恶不赫之邪教,何以朝廷没有下诏明禁,难道朝堂上就没如将军一样的明白人吗?又或是这只是将军为了掩盖杀良冒功而编造的一套说词呢?”
听了这话,大勇气的喝道:“你这女娃怎这么不晓事,本帅让你走便走是了,罗唆个什么?你道本帅这里是清谈地,却可知本帅这里可是杀人的断头谷!”说完,怒气冲冲的一拍案桌,心道不吓唬吓唬对方,这女娃还真赖在这里和自己辩说个究竟出来呢。
不想,柳如是没被吓住,反而也是眉头一挑,“怎么,将军要以力压我这小女娃吗?”
柳如是这模样倒有几分诱人,大勇看了数秒,心中一荡,要打要杀的话自然是喊不出来的,大男人又不愿让一个女孩子说自己以力压她,便道:“谁告诉你朝廷没有下诏禁回回教的?”说完,朝边上的文书抬了抬手:“你把太祖高皇帝的皇明诏令念给这女娃听听,省得她老是自以为是,以为本帅骗她呢。”
那文书笑着点了点头,将从汤阴县衙找来的《皇明诏令》取出,翻到有关回回的条目,朗声读了:“太祖有言,归我者永安于中华,背我者自窜于塞外,如蒙古、色目,虽非华夏族类,然同生天地之间,有能知礼义、愿为臣民者,与中夏之人抚养无异。然其若仍坚以其教其习,则我中夏绝不能受,不仅要禁,更要施以重典,以叫其知可为可不为。究其因者,概其教义恶毒,使信者残杀不信者,非平和之教矣。”说完,往后退了一步。
“女娃,你可听到了?”大勇瞄了眼柳如是,心中有些得意,这皇明诏令可是我费老大劲找来的,有这皇明诏令在,这回回的事便是有太祖高皇帝给我撑腰,朝中哪个要罗唆,叫他去和朱元璋说去。他若不去,将来老子亲自送他去见太祖高皇帝。
“这?”
柳如是怔在那里,她可没想到太祖高皇帝还真有禁回回教的诏令,一时不知道如何应对,求助的看向陈子龙。陈子龙苦笑一声摇了摇头,示意柳如是不要再和施大勇相争了,这汤阴也不要再呆了,还是赶紧走吧。这里的事情真不是他们可以能管的。
“你这女娃刚才可好大口气,说是熟读经史,怎么却连太祖高皇帝的皇明诏令都不知道的?”大勇故作惊讶状,似乎这两百多年前的皇明诏令就应该是人人必备,人人必知的小册子一样。
柳如是脸色一红,有心想说太祖高皇帝的皇明诏令都是哪年的老黄历了,现在人哪里还去学呢,但这话却是没法说出口的,毕竟朝廷可没有说皇明诏令百姓不用学了,也没说太祖高皇帝说过的话不对,所以要是对方和她争论皇明诏令是否还有效,她是怎么也没法说过对方的。但就此认输却是不行的,如是兀自犟道:“回回教若真如太祖高皇帝所说这般邪恶,那为何蒙元却不禁呢?”
“蒙古人信的是喇嘛教,这回回教自然得不到传教机会,且我汉人是四等贱民,那回回教助纣为虐,专门帮蒙元欺负我们汉人,蒙元禁它何益?你可见屠夫要对牛羊宣教的?”
比方虽然不当,但却是事实,回回教专门欺压汉人,高高在上的他们如何会向他们眼中的贱民传教,发展这些他们可以任意打杀的牛羊为教民信徒呢。等到太祖高皇帝举义旗驱逐蒙元,恢复华夏,建国大明后,这些回回才失去了特权,不得已为了生存才开始向汉人传教,如此才有那众多的二回回。
柳如是浑然不理会陈子龙的眼色,竟然咬牙又道:“回回自成一教,这便和孔孟的儒教,释加的佛教、老子的道教一般,创始之人皆为圣人,既是圣人布的教,那教义便是好的....”
没等她说完,大勇就喝声打断了她,道:“你可知那回回教创始之人年轻时为富商寡妇经商,后见寡妇家财万贯便为其所招赘,有了钱财之后好色荒淫,强迫九岁女童做其妻妾,试问柳姑娘,这人所为可当得了圣人?”
柳如是哪里知道回回教是什么人开创,那人又是个什么样的人,自然是答不上来。
大勇也不需她答,哼了一声,怒道:“在本帅看来,这人简直就是寡无廉耻,无德无义之徒,说他是圣人简直就是笑话,若这等浑蛋都是圣人,那本帅便是超圣了!”
“你说回回教义是好的,那本帅便将记载他们教义的骨烂经择几段读与你听,你若听后仍说这回回教是好的,那就当本帅什么也没说,也请姑娘你赶紧离去,本帅亦不想再与你这无知女娃浪费口水。”
不用大勇示意,那文书忙将从回回清蒸寺中抄出的经文捧了念起来。
“骨烂经说,敌对真主和使者,而且扰乱地方的人,他们的报酬,只是处以死刑,或钉死在十字架上,或把手脚交互著割去,或驱逐出境。这是他们在今世所受的凌辱;他们在后世,将受重大的刑罚。”
“照这经文所说,似本帅这等不信他回回教的,是不是就应该被钉在十字架上处死,又或被他们割去手脚远离家乡呢?”
“当禁月逝去的时候,你们在哪里发现以物配主者,就在那里杀戮他们,俘虏他们,围攻他们,在各个要隘侦候他们。如果他们悔过自新,谨守拜功,完纳天课,你们就放走他们。真主确是至赦的,确是至慈的。”
“这句经文本帅是不是可以理解回回教徒可以随意杀害我们不信教的汉人呢?若想他们停止杀害我们,我们便要信他们的教?这教也真是奇怪,竟然强迫别人来信,不信就要打要杀,还真是霸道!”
“在那日,要把那些金银放在火狱的火里烧红,然后用来烙他们的前额、肋下和背脊。这是你们为自己而窖藏的金银。你们尝尝藏在窖里的东西的滋味吧!”
“姑娘可听过和尚鼓吹要用酷刑折磨人,亦或是看到道士专门强抢世人的财富呢?”
“信道的人们啊!你们要讨伐邻近你们的不信道者,使他们感觉到你们的严厉。你们知道,真主是和克己者在一起的。”
“你们听听,这回回教主公然号召他的信徒去进攻不信他教的人,这算什么道理?难道不信他回回教有罪?难道我们不信教的人就罪该万死不成?!”
“先知啊!你应当鼓励信士们奋勇抗战,如果你们中有二十个坚忍的人,就能战胜二百个敌人;如果你们中有一百个人,就能战胜一千个不信道的人;因为不信道者是不精明的民众。”
“柳姑娘想必是不信回回教的,在他们眼中,你可就是个傻子,可是不配活在这个世上的。”
“先知啊!你当与不信道的人们和伪信的人们奋斗,你当以严厉的态度对待他们他的归宿是火狱,那归宿真恶劣。你们没有杀戮他们,而是真主杀戮了他们。我要把恐怖投在不信道的人的心中。故你们当斩他们的首级,断他们的指头。”
“这些真是导人向善应有的经文吗?怎么本帅越听越像是导人为害的?”
“你们应当为他们而准备你们所能准备的武力和战马,你们借此威胁真主的敌人和你们的敌人,以及他们以外的别的敌人,你们不认识那些敌人,真主却认识他们。凡你们为主道而花费的,无论是什么,都将得到完全的报酬,你们不会吃亏。”
“这是从真主及其使者在大朝之日传示众人的通告:真主及其使者对于以物配主者是无干的。如果你们悔过,那对于你们是更好的,如果你们背离,那末,须知你们不能逃避真主的谴责。你以痛苦的刑罚向不信道者报喜吧。”
文书读一句,大勇就解一句,竟然前后读了十几条出来。待文书读完后,大勇冷笑一声:“好叫柳姑娘知道,整本经文不足二十万字,当中却有486处提到“惩罚,刑罚”,215处提到“火狱”,106处提到“砍”和“杀”,55处提到“严厉”;35处提到“仇恨”,“仇视”;23处提到“恐怖”;116处提到“恐惧”“畏惧”,28处提到“烈火”,25处提到“血”,95处提到“顺从”,98处提到“祸,灾”。仅有的1处提到“宽容”,怎么样,现在柳姑娘还认为这些回回是良民百姓,这回回教是大正之教,是导人向善的教吗?”
“据本帅所知,信了这回回教的人可都是忘了祖先的,回回教不准教众祭祀自己的先祖,只能尊崇他们的教主,即所谓的真主,便是那个为钱财娶寡妇,有钱之后奸淫幼女的教主。柳姑娘一心为这回回教说话,莫不成柳姑娘认为这回回教才是你心中的方正之教吗?”
“我....”
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柳如是只是看到辽东军将戴白帽的回回坑杀,却不知为何要坑杀他们,现在听到这些闻所未闻的骇人教义,自然是惊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陈子龙心中也是震惊不已,若施大勇叫人读的那些经文是真的,那这回回教倒真是可怕,若是让他们发展下去,那我华夏汉人几千年的文化岂不是都要被他们毁灭。这可比改朝换代要严重得多,改朝换代只不过换个人当皇帝,这儒家的文化依旧是传承的,百姓们仍是知道自己祖先的,也可逢年过节祭祀先人,可要是这天下人信了回回教,那是四书五经全要被毁,百姓们连祭拜祖先的权利都没有了,这不但是亡国,更是灭种,灭我炎黄血脉,断我春秋传承了!此大祸害也!可为何从未听师长们说过这回回教危害呢?陈子龙茫然了。
“既然说了这么多,本帅便多给你们讲个故事吧。在我大明的西方有一波斯国,自从该国信了回回教之后,波斯人就几乎彻底遗忘了祖先,后来他们的国王巴列维认识到自己的祖先并不是回回教,为了让百姓们能够知道自己的历史和传统,他命人撰写波斯国的历史,恢复因回回教断裂的波斯传统,结果却导致回回教的极度不满,用暴力赶走了国王,将教主霍.梅尼推上台,这个邪教头上台之后便号召老人儿童为回回教的军队充当攻城先锋,号召家中有女孩的教民将自己的女儿献给回回教,好让这些教中的头目可以淫乐,有一个文人因为写了本揭露他们回回教真面目的书,就被这个教主命人满天下的追杀,哼,试问在我大明,可有写本书就被朝廷追杀的?”
不知柳如是听故事听入迷了还是怎的,大勇说完后她竟然追问了一句:“那文人可曾逃过追杀?”
大勇一滞,冷着脸哼了句:“不知道。”
柳如是也发现自己不应该多问,今日所听是从来未闻,一时怔在那里,不知道是信还是不信。
“就你们所见的这些河南回回教民,其实大部分都是和我们流着一样血液的汉人,可你们问问他们,他们自认是回回还是自认是汉人,他们信的是朝廷还是他们的真主?告诉你,本帅可是亲自审问了几十个回回,这些回回无一不说自己非大明人,他们是真主的子孙!...一帮连祖先都不认的家伙留着有何意!本帅砍了他们有何错?....许本帅说得这些离你们太远,你们会认为本帅在编造回回教的坏,那好,你去将汤阴百姓状告回回欺辱的状纸搬过来,给这二位好好看看。”
见柳玉表情并没有尽信,大勇想了想,便叫文书去将汤阴百姓告回回的状纸尽皆搬来。那回回在汤阴作恶实在是太多,光记录下来的就有上千件,一张张纸上都是汉人的血泪,光是将那些状纸搬来就得四个亲卫合力才行。
“你们仔细看看,可作不得假,都是有当事人的,家在何处都写得分明,你们若是不信,便去问个明白,看本帅有没有骗你们。”
柳如是和陈子龙不约而同的上前翻阅那些状纸,半柱香后,二人都是放下了状纸不再看,彼此对视一眼后双双往后退了一步,柳如是面带羞愧向大勇行了礼,歉声道:“如是不知回回如此作恶多端,却是冤枉将军为民作主了,如是在此向将军赔礼了!”如是这是真心觉得自己错了,她相信面前这堆得老高的血泪状纸绝不是眼前这残脸总兵大人编造的,那些回回暴徒的行径真是人神共愤,旅顺总兵手段虽然残暴了些,但正应了太祖高皇帝的诏令,用重典,施重刑,当此乱世,更应施重典用重刑,如此才能地方安靖。如是虽好与复社、几社的东林才子们往来,可她却不是迂腐之人,身世的凄凉和人情世故的体验让她知道什么是非黑白,故而能作出有生以来第一次赔罪谢礼。
“如是?”大勇听着这名字怎么有些耳熟,这女娃方才不是自称叫柳玉的吗?
“柳玉是小女子化名,如是方是小女子本名。”如是有些歉然。
大勇一惊:“你是说你叫柳如是?”
“正是。”见大勇面色古怪,如是有些疑惑:“怎么?”
“没什么。”大勇笑了笑,“好名字。”
陈子龙亦叹道:“学生当年翻阅史书时,曾见黔宁王沐英讨伐云南一次性阉割了三万回回,并将其中一些献给皇室当太监,其中就有后来改信佛教的三宝太监。当时看到这酷举,颇觉黔宁王手段有些于过残暴不仁,但今日听将军所说,观这汤阴回回所为,怕是当日所觉大错特错了。”
“黔宁王洞查先机,知这回回祸害大,故便行霹雳手段,今日本帅所为,也是这霹雳手段,唯有如此,方不使我汉家百姓遭难。所谓行霹雳手段显菩萨心肠,本帅对我大明百姓可向来是菩萨心的,对那邪教暴徒和流寇土匪,却端得是阎王心肠,哈哈。”
柳如是忽然请求道:“不过回回之中也有老弱妇孺,上天有好生之心,如是不忍见她们死于刀剑,却不知将军能否网开一面,使人好生教化她们,让她们知道回回教的真正面目,从而改邪归正。将军方才也说了,这回回大半其实都是我汉人,如是相信,将军亦是想给这些同袍一次改过机会的吧。”
“本帅当然会给她们改过机会,本帅新设一处改造营,已收容六千多回回,内中妇孺不少,不过这些人中毒极深,恐难改过。”大勇面露难色。
“世上没有知错而不改的人,如是相信只要教化得当,这些人定会幡然悔悟的。”
大勇苦笑一声,道:“难啊,如是姑娘要是不信,本帅派人送你去看看就知道了。”
陈子龙刚要说还要上京,柳如是却欣然点头道:“小女子正有此意,多谢将军成全。”
第五百零七章 还是他做
宜兴。
周延儒自崇祯四年罢阁至今转眼已是四年,当年首辅风光虽然不再,但二十年的官宦生涯,又是东林领袖,尤其是身居内阁首辅将近四年,其积攒的身家可谓是惊人,足以让他在老家养尊处优,过上世外桃源的富家翁生活。不过周延儒罢阁时不过四十,正是人生鼎盛时期,却突然从权力的巅峰跌落下來,这心下难免是失意的,回乡以后为免他人议论,便每日强作欢颜与前來拜望的门生故旧往來,罢相的心绪刚刚平静下來,不料夫人吴氏身染沉疴,撒手西归。
夫人去世以后,周延儒愈发消沉,哀莫大于心死,凡事都少了兴趣,一年多后,其在内阁的党羽吴宗达也辞官回家,因吴是周夫人叔叔,故二人往來甚近。门人董廷献又替他招致了几个紫砂壶名家,周季山、陈挺生等制砂大家携壶入府,周延儒一见,大为惊喜,竟沉湎其中,终日与这些匠人切磋制壶技艺。
宜兴紫砂肇于宋代,明代弘治以來,自金沙寺始,名家辈出,周延儒看这几个名手做的壶百变奇出,花样绝妙,命人描摹成图,刊刻传世。又命府上那些伶俐的家奴跟随他们制壶,他不时过去查看,俨然一个平常的富家翁了。
自接到京中钱谦益来信后,张溥在百般犹豫之后启程亲往宜兴要说成这东林和复社大事。到了周府见到周延儒后,张溥急忙上前施大礼拜见,周延儒拉着他的手坐了,一个小童献上茶來,周延儒端茶吃了一口,问道:“天如,这大冷的天你亲自赶来,可是有什么紧要的事?”
张溥瞥一眼小童,周延儒心下摇了摇头,挥手命小童退了,自嘲道:“我已是久废的人,还有什么机要可谈,你未免神秘其事了。”
“老师闲居得好安逸舒心。”张溥听他猜到自己的來意,但话中未免有些自怨自怜,思虑着从何处谈起。
“无官一身轻嘛!”周延儒从袖中取出一卷文稿,递与张溥道:“你看看这书稿写得如何?江阴有个在学的秀才听说我醉心紫砂,带了一部书稿请我写序,我还沒看完呢!”
张溥接过翻阅,见封页上題着“阳羡茗壶系”几个隶字,一笔不苟,分明是下了许多的工夫,缓缓将书稿放在桌上,拱手道:“老师,恕学生鲁莽,圣人云:君子不器,老师春秋鼎盛,毕生事业岂无比紫砂大者?老师曾居首揆高位,身负天下士林重望,却甘愿与那些工匠贱役交游,泯然与众人为伍,学生实在替老师伤心感叹。”
周延儒笑道:“天如,此中大有乐趣,你只是尚未领会。”
“悠然心会,看來妙处难与学生说呀!”张溥赔笑道:“老师可知道京城最近纷纷扬扬,煞是热闹?”
“我久不问那些俗事了。天如,吃茶,这茶树是我亲手栽植,茶叶是亲手采摘的,气味如何?”
“果然好,老师真是大才,干一行有一行的心得,一法通而百法通。”
“哈哈哈……我如今做了身隐乡野的田舍翁,总得装装样子嘛!”周延儒大笑几声,忽然笑容一敛,说道:“京城的热闹也是别人的,与我本不相干。”
“那权当笑话來听。老师善能属对,一时无两,学生有个现成的对子,老师可对得出?”
“你说來听听。”
“这科北闱有个举子在试卷的背面写了一幅对联,风行京师,成为街头巷尾的笑谈。上联是:礼部重开天榜,状元探花榜眼,有些惶恐。所谓‘惶恐’是‘黄孔’的谐音,黄即黄士俊,孔即孔贞运,二人机缘凑巧,竟高中了。老师可想得出下联?”
周延儒摇头道:“想不出,此等对联乃是专对,须言之有物,只从文字上下功夫是不成的。”
“下联最为精彩:内阁翻成妓院,乌龟王八篾片,总是遭瘟。乌龟王八篾片,总是遭瘟。‘乌龟’谐音‘乌归’,暗指湖州乌程籍归安县人温体仁;‘王八’谐音‘王巴’,暗指四川巴县人阁臣王应熊;‘篾片’暗指阿谀奉承温体仁、毫无主见的阁臣吴宗达;‘总是遭瘟’,则说皇上受了温体仁蒙蔽。赫赫内阁大学士,令人鄙夷到此种地步,岂是朝廷之福?”
周延儒摸着细长的胡须说:“此联骂得算是痛快淋漓,但不过书生之见。温体仁就其才干而言,确非庸碌之辈可比,也非局外人所能道及的。”他见张溥面有狐疑之色,接着说道:“我与温体仁共事多年,他的才干确实超拔众人。其一,他精明干练,长于心计,凡是内阁代皇帝起草谕旨,每每遇到刑名钱粮等专门知识,名目繁多,头绪错乱,其他阁员往往愁眉苦脸,唯独温体仁一看便了然于心,从无差错,我佩服他的敏练。
其二,他表面文章做得好,竟是滴水不漏。他入阁以后,清廉谨慎,贿赂从不入门。平心而论,我沒有他这个长处。其三,他苦心经营,一手引进的内阁同僚都是庸才,滥竽充数,如此反衬出他鹤立鸡群。其四,温体仁善于揣摩皇上心意,逢迎有术。这都非常人所能及。”
“饶是他老奸巨滑,终给皇上识破,听说圣旨一下,他出京时只有几个门生饯行,情形甚是狼狈。”张溥边说边观察周延儒的神情。
周延儒面皮微微颤动,他沉浸在往事的追忆之中,那年自己因登莱孙元化和招抚孔有德之事犯了大错,温体仁趁人之危、落井下石,终致失宠罢职,自己真是太托大了,沒有尽早识破他的狼子野心,不由咬牙道:“这是他的报应!温体仁貌似忠厚长者,实则胸狭隘,睚眦必报,最容不得人。他自以为长袖善舞,其实树敌太多,好比堤坝挡水,迟早有崩坍的那一天。”
张溥听了心中有数了,忙乘机试探道:“温老贼一走,老师少了劲敌,正好东山再起。”
周延儒摆手道:“我是不做这些痴想了,世人追逐的那些功名利禄,我什么沒经历过?读书科考,中了状元,鹿鸣宴坐首席,后來入阁参预机要,一年的工夫,升任首揆,何等的荣耀!曾经沧海,再复起也不过如此了,有什么意趣?反不如拥被高卧,闻着新米蒸熟的香气,玩玩紫砂壶呢!我年轻时,读《三国志》,看到刘禅说此间乐、不思蜀的话,还暗暗嘲笑他沒志气,如今想來倒觉得惭愧了,享乐纳福乃是人的天性,何必委屈了自己呢!”
张溥早听说周延儒新纳了一房小妾,是个年轻貌美的寡妇。她丈夫死了不到一年,就耐不住春闺寂寞,约好了随人私奔。男子雇健儿抬了迎亲的花轿,吹打着经过门前,那寡妇假称看人娶亲,出门坐入花轿,一溜烟儿地走了。那寡妇的婆婆惊觉了前去告官,寡妇怕衙门缉捕,连夜投身周府,周延儒死了夫人,正在孤旷之时,贪恋她的美色,纳做小妾。
想到此处,张溥微微一笑,说道:“温柔乡里最是消磨英雄志,看來老师未能免俗。”从袖中掏出一张朱单,轻轻放在桌上。
周延儒捏起看了,不由勃然大怒,骂道:“那个寡妇自愿寄身在我府,有何不妥,官府沒由來趟这浑水做什么?管得恁宽了,一个小小的道台竟毫不知避讳,在朱单上指名道姓地说这等昏话。我倒在家里大开着府门等着,看看他有多大胆量,敢來捉人!”
张溥暗自发笑,知道触到了他的痛处,说道:“老师不必发怒,此事若惊动官府,不论那妇人断与哪家,传扬出去,也会有污老师清誉。老师身份何等尊贵,终不成还要抛头露面地对簿公堂?这等小事还是交给弟子处置。”取过朱单,几把撕得粉碎,抛在地上。
“你、你怎敢扯碎了朱单?”周延儒惊愕不已。
张溥淡然道:“无妨,那张道台本是弟子的门生,也是复社中人。弟子途中去了趟衙门,正赶上那寡妇的婆婆又到衙门吵闹,他不得已开了朱单,给我瞧见拿了來。区区小事,不必介意,只是老师若沉湎儿女柔情,高卧不起,将來有什么大祸,学生怕是爱莫能助了。老师正当盛年,遭人忌惮也在情理之中,阁臣们因有老师在而不安其位,生怕被取而代之,倘若有人像温老贼陷害钱牧斋一样,必欲置之死地而后快,老师如何应付?”
周延儒一惊,眉头皱了片刻,咬牙道:“好!我听你的,只要有皇上旨意,我决不推辞。”
“学生正在募集银子,以便疏通关节。”
“需要多少?我这里有的是银子。”周延儒有的是银子,若是银子可以买到那首辅之位,他是不在乎全搬出去的,反正只要当了首辅,那银子还不是转眼又回来了。
张溥却是忙道:“万万不可,老师树大招风,天下不知有多少眼睛盯着呢!若给东厂和锦衣卫的侦知,反而帮了倒忙。学生已劝说几个志同道合的人拿些银子出來,牧斋先生、來之、梅村三人筹集了三万两,冯铨、侯恂、阮大铖也各出了一万两。”
“天如,冯、阮二人的银子你都敢用,这是复社高于东林党之处。东林党说是给魏忠贤残害了,其实是吃亏在门户之见呀!”周延儒有些感慨道。
张溥点头道:“能为我所用,学生求之不得,如何会拒绝?如今已凑了六万两银子,准备北上入京。只是近日中原正在闹流寇,江淮也不太平,路上不安宁,还要等些日子。”
“内忧外患,正是多事之秋呀!”周延儒摇头叹息,他对自己遭温体仁排挤而下野一直耿耿于怀,先前没有机会,现在温体仁被罢了相,又有这么多的人支持自己,他那已平静下来的心一下又火热起来。
........
温体仁四年首辅期间,对东林党多有打压,原因便在于他虽为首辅,但朝中要紧位置却都是东林党人,内阁的命令得不到六部有效的执行,这使得一心想要做事的温体仁感到要想真正有作为,就必须打击东林党,为此他和党羽刑部侍郎蔡奕琛、兵科都给事中薛国观在这几年内可是打击了不少东林党人。东厂的曹化淳当年到姑苏去整治复社,也是因温体仁在天子面前奏了复社一本,天子这才起意让曹化淳往江南查探整治复社,以免东林之后再现复社。
温体仁唯恐退居家乡太仓的张溥和当年的东林李三才一样“遥执朝政”,遂派遣亲信到苏州府一带担任地方官,就近收集证据,好整垮张溥和复社。于是,几年之中从江南上奏到京师攻击复社的奏疏是络绎不绝。温的亲信陆文声与张采有过节,任苏州知府后便开始打击复社。他写了弹劾复社的奏疏,温体仁用朱笔写下了措辞严厉的谕旨:“太仓复社结党恣行,把持武断,提学臣所职何事?致士习嚣横如此!”
御史周之夔弹劾复社紊乱漕运规章、结成朋党,蔑视圣旨。温体仁在奏疏的末尾杀气腾腾地写道,伏望皇上立即振奋朝纲,大破结党的局面,逮捕张溥、张采,与臣当面对质。如果臣所说确实,乞求处死张溥、张采,以谢朝廷;同时处死臣,以谢朋党。
有一个托名徐怀丹的人,写了一篇声讨复社的檄文,指责张溥、张采“下乱群情,上摇国是”,列举了十大罪状:僭拟天王、妄称先圣、煽聚朋党、妨贤树权、召集匪人、伤风败俗、谤讪横议、污坏品行、窃位失节、召寇致灾。这道奏疏在温体仁的有意推动下给复社带来了巨大的压力。
复社实是东林的衍生物,其根扎在东林之上,因此复社有难便是东林有难,故东林党在朝中的官员不遗余力的攻击温体仁,更不惜在崇祯五年的朝会上大闹,气得年轻的天子一旨逼迫潜伏在京的周延儒回乡,彻底断了东林党人希望攻倒温体仁使周延儒复相的可能。但即便是这样,温体仁的日子仍没有好过,那东林党的官员实在是太多,走了一个周延儒还有十个百个周延儒,只要东林一日不倒,他这首辅便是一日不是真正首辅。
温体仁最终下台,表面上是曹化淳侦知张汉儒一案有温体仁背后指使,实际还是因为流寇肆虐的问题,温体仁首辅四年,虽说东虏因为施大勇而遭重创,暂时无力南侵,但西北流寇却由丁点火星烧成了大火。凤阳皇陵被焚是压垮温体仁的最后一根稻草,崇祯已经无法忍他的首辅对流寇束手无能了。再说就是对东虏能打的施大勇这几年也是温体仁的心病,说起来当年他还有意和曹化淳拉拢施大勇的锦州军,为此和周延儒、高起潜暗地较起劲来,可谁知这施大勇也真不是个懂事的,竟然做下了那么多胆大包天的事。这几年,温体仁是拼命的压着御史们弹劾施大勇的奏疏,在天子面前也是尽量不去提那施大勇和他的辽东军,甚至连锦州大捷、登莱平叛、辽南大捷、沈阳大捷这一系列由施大勇所立的功勋都不予嘉奖,为的就是淡化施大勇在朝廷中的影响,从而免得朝廷和天子尴尬。可越是这样,就越显得他无能,堂堂首辅连一个带兵的武夫都解决不了,皇帝能看他满意吗?若是他温体仁有办法让施大勇乖乖进京来,东林党一万个弹劾他也不顶事。好不容易东林党的侯恂不知哪根筋搭错了竟然主动替施大勇说情,还说动辽东军到中原剿寇,事情原是好事,但细一回头想又不对,既然东林党能说动施大勇带兵剿寇,那还用你当这首辅做什么?等温体仁惊醒过来事情已经无法阻止。
其实温体仁真的倒霉,他这人清廉至极,唯一那处原石亨的宅子还是皇帝授意他盘下的,除此之外,便是再无余财,比起周延儒为首辅四年积得惊人家产相比,温这个首辅可真是大明开国以来最清廉的宰相了。温也是想做事的,奈何他的不结党使得他只有寥寥几个亲信可以帮衬,面对满朝东林的拖后腿,他又能使得了什么力。仅是一个加征商税在四年内提了六次,却没一次能通过廷议,为辅如此,他能如何。大明是内忧外患,可他温体仁何尝不是内忧外患呢。
..........
温体仁罢相后,吴昌时立即写信给张溥,劝他怂恿周延儒复出。他这信是在钱谦益之后到的,相隔不过两天。他在信中说,正人君子钱谦益遭诋毁而罢官,文震孟入阁三个月就被排挤,致使东南君子不断遭到迫害,非周延儒复出不足以消弭灾祸。吴昌时信中还透露,他已经结交东厂太监曹化淳,并和王德化搭上了线,正不遗余力的为周延儒复出铺路。另外五省总督洪承畴和五省总理卢象升都表态支持周延儒复出,督师辽东军的侯恂更是出钱出人,只要周延儒愿意,他复出几乎是没有任何障碍的。
二月十七,在东林党官员们的操作下,崇祯在平台举行朝会,命朝臣廷推新的首辅,结果在东林党的主导下,廷推出来的阁臣虽然内外兼用,但没有一个使崇祯感到满意。在皇帝对人选不满意的情况下,于是东林党们开始推举真正的人选周延儒,崇祯没有当场同意,只要朝臣们再推举两人共对。
张溥、吴昌时为周延儒多方活动时,涿州冯铨、尚在河南辽东军中的侯恂、桐城阮大铖等分别出资,筹集白银六万两,打通关节,内廷中,掌印太监王德化和秉笔王承恩都表态支持周延儒,原本还在观望不愿周延儒复出的曹化淳在内廷两个大佬的压力下也终是开口支持周延儒。
在内廷外朝的一致“呼声”下,二十日,崇祯下旨召前大学士周延儒、张至发、贺逢圣入朝。周延儒在家中接到圣旨的当晚,忽然梦见死去十年的夫人吴氏,极力劝阻,不要再度出山,他将信将疑,吴氏说,不信的话,可以同我到一个地方去看一下。周延儒随同前往,看见一个老和尚,头颈上系了一根绳索,悚然惊醒。这个梦使他相信前程不祥,对赴任有所畏惧。
周延儒三月初入的京,他的新官衔是少师兼太子太师、吏部尚书、中极殿大学士。首次朝觐天子时,周延儒胸有成竹地陈述施政纲领,说得头头是道。当务之急有:减免农民拖欠的漕粮、白粮,减免民间历年拖欠的赋税,凡是遭受战争与灾荒的地方减免今年田赋,赦免流放罪以下的人犯,召还因为进谏而免职的官员等。
崇祯听得十分满意,当即一一批准,并且赐宴为他洗尘。周延儒告辞后,崇祯忽然转身对一边的王承恩说了句“还是他做!”言外之意,除了周延儒,崇祯已经找不到一个更为合适的内阁首辅人选了。
周延儒复任首辅的第一日,接到的第一份奏疏是河南巡抚弹劾旅顺总兵施大勇放着流寇不剿,反纵兵劫掠,滥杀百姓,杀良冒功。
第五百零八章 原来如此
“你们怎么看?”
周延儒不动声色的将奏疏递给了边上的大学士钱士升,这钱士升是温体仁主阁时引进的成员,但却又不是温的党羽,而是东林元宪之一,当年与顾宪成、高攀龙等人齐名,学术重理学,精通周敦颐、朱熹之学说。<
天启年间东林党吏部尚**星、给事中魏大中因贪污下诏狱时,这钱士升为营救赵、魏出力甚多。崇祯七年,温体仁感独臂难支,便引了这东林元宪入内阁,期钱士升能以国家为重压制东林,使政令顺通,但钱入阁后对温体仁却百般抵制,使温算盘落空。(作者注:此人在“甲申之变”后在家乡举兵反清,事败遁入空门为僧,算是不负气节,但观其在台上表现,却是真一个好东林。)
钱士升虽然成名极早,也是东林元宪,但在东林党内的地位却是比不上钱谦益,更比不上这做过四年首辅的周延儒,周延儒之所以首先问他,不过是看在其年纪最大的份上,并且来京前,张溥也告诉过他,倒温之事钱士升暗中助力不少,因此周延儒对钱是大有好感,早将他从出阁名单排除了出去。
“玄默自为巡抚以来,河南日益败坏,其不思戴罪立功,反弹劾朝廷援剿的兵马,算个什么事,难道他这是嫌河南还不够乱吗?”
钱士升这话没说透,也没说明白,只指责玄默却未说到他所弹劾的对象,听起来很像是在袒护施大勇。周延儒当然听得奇怪,对那旅顺总兵施大勇他自然是极熟的,算来四年前自己倒阁和这施大勇多少还是有些关系的,当年此人不过是锦州参将,现在却是旅顺总兵,且听说在登州拥兵自重,到底是真是假,他却也是不太清楚的,毕竟自己是致仕回乡归隐的富家翁,又不是尚在台上的首辅元魁,操这多闲心做什么,难道嫌不够堵的么。那施大勇就算是大奸大恶之徒,该头疼的也是温体仁这个在台上的首辅,何时轮到他这下野之人咸吃萝卜淡操心了。
不过今日是自己复相入阁办差首日,周延儒不想出错,更不想授人以柄,钱士升没给个供他参考的好意见,精于算计的他自然知道这内中有别的隐情,自然不会随意就给出断语来,将视线看向阁中另几位成员来。
几人分别是何吾驺、张至发、黄士俊、孔士俊、薛国观。
何吾驺这人算起来倒也是做过首辅的,不过却是几日,此人崇祯元年升左春坊充经筵讲官,后升少詹事兼侍读学士,提升正詹事。崇祯五年擢礼部右侍郎,六年再升礼部尚,期间因温体仁患病,便任大学士兼代理首辅十三天。其在内阁中是个坚定的反温派,四年来没少拖温体仁的后腿,温体仁却只能气得牙痒拿他没有办法,因为根本没办法赶走他。只要他使人弹劾何吾驺,那边便有数倍弹劾他的奏疏涌到内阁来。
张至发是崇祯五年以刑部右侍郎入阁办差的,此人和温体仁的亲信刑部左侍郎蔡奕琛是儿女亲家,但却是东林出身,因此被人称半个温党。其政治立场倾向东林,但在阁中却又不得罪温体仁,算是个两面派,也是个潜伏在内阁的倒温派。
黄士俊是状元郎,万历丁未年殿试第一、状元及第,崇祯六年以礼部尚入阁接替病死的徐光启入阁辅政,为人圆滑老于世故,入阁后事事以温体仁马首是瞻,生性好贪,其既不倒温也不支持东林,只管自己发财,除了名声不好听外,倒是没人嫌他。
黄士俊旁边坐得是便是孔贞运,此人科举虽不是状元及弟,但也是探花郎,和黄士俊一样,这探花也是生性好钱,官做得越大,这钱就捞得越多,人品相当低下,当真是捞钱捞得到处得罪人。
去年北闺有举子在试卷后写了个对联,谓“礼部重开天榜,状元探花榜眼,有些惶恐。”所谓‘惶恐’是‘黄孔’的谐音,黄即黄士俊,孔即孔贞运。二人一个是状元,一个是探花,正合了这联中意。
薛国观是万历四十年的进士,初授莱州推官。天启四年,擢户部给事中,数有建白。崇祯即位后,薛国观奉命巡视北疆,严查将吏克扣兵饷事。后因先前曾附魏忠贤,被南京御史袁耀然弹劫,罢职归里。崇祯七年任礼部左侍郎兼东阁大学士,入阁辅政。
众人中,薛国观是最坚定的温体仁支持者,也是最坚定的反东林者,其中原因怕和他阉党出身有关,当然,薛国观也是周延儒第一个要赶出内阁的人,对此,薛国观心中有数,知道自个在这内阁也干不了几天,因此对周延儒也没什么客气,搬个锦凳坐得远远,拿着封不知何处上来的奏疏在那看,浑然不理会周延儒这边在说什么。
见周延儒视线向他们看来,何吾驺知道周是要听听他们的意见,轻咳了一声,说道:“侯恂不是在辽东军中督师吗,玄默不去找侯恂,反告到朝廷干什么?”
闻言,黄士俊冷笑一声:“侯大真放着好好的京城不呆跑去和武夫们混在一起图的什么,何大人不知道吗?”
何吾驺怔了怔,摇了摇头没有再说话。周延儒听得糊涂,眉头微皱,孔贞运见了,忙起身谄笑道:“首辅离京也有四年了,想必不知道侯恂那件事。”
周延儒笑着点了点头:“还请孔大人为本阁解说解说。”
“侯恂当初四处活动想入阁,温体仁却看不上他,想着法子不让他进阁。侯恂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竟然说动了辽东军到中原剿寇,为此朝廷才授了那施大勇旅顺总兵。现在玄默弹劾施大勇纵兵劫掠地方,你说这侯恂是站在玄默那边还是站在那施大勇这边?”
“原来如此。”周延儒失声一笑,侯恂这人真是人老心不老,都半个身子埋土了还想着再往上爬一爬,为此都不惜自降身份和武人们混在一起,当真是叫人无语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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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零九章 语焉不详 再报
“侯恂这督师名不正言不顺的算个什么督师,洪承畴总督西北,卢象升总理东南,朱大典又提点山东,侯恂夹在中间也不知道臊不臊。<”
薛国观突然冷嘲热讽一通起来,众人听了都是一愣,旋即明白过来,薛国观这是存心让周延儒难看呢,为什么?你周延儒是东林元魁,可那侯恂也是东林老将!当着你东林党的面挖苦你东林党人,薛国观可真是会挑时机。
钱士升和何吾驺、张至发听了这话自然都是不满。
周延儒心中也是恼怒,却是没有发作,干笑一声不理会薛国观,只问那孔贞运道:“侯恂自然是不会给自己找麻烦的,不过既然玄默上了奏疏,朝廷不给个批复怕是不行。依孔大人的意思,内阁如何票拟呢?”
见周延儒问自己要意见,孔贞运心中一喜,这可是周延儒自己抛来的绣球,他若是不接那可真是要遭天谴的。当下在黄士俊有些酸酸的眼神中缓缓说道:“玄默这是给咱们出难题呢,内阁要是准了他,敢问阁老,朝廷要怎么责罚那施大勇才能安河南官民之心?”
“嗯?”周延儒双眼微眯,细细品味这话。
孔贞运提醒道:“阁老还记得当年孔有德旧事了吗?”
一听这话,周延儒双眼猛的一睁,孔有德之事他如何能忘,当年要不是因登莱的事,自己如何能被温体仁落井下石挤出朝廷!
“孔大人你是说要是朝廷责罚了施大勇,这施大勇就会和孔有德一样扯旗造反吗?”何吾驺有些惊讶何贞运如何会出此言。
何贞运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说道:“这个我倒也不敢往死了说,不过施大勇七还中旨的事,各位大人想必都清楚。连圣旨都能驳还的臣子有什么事做不出来,我倒是好奇得很,哼哼。”
听了这话,何吾驺叹了口气,当初内阁要施大勇进京觐见的旨意可是他拟的。想到连天子的中使施大勇都敢变相扣押蒙骗,再想到这几年朝野对拥兵自重的施大勇看法,便是想为施大勇说上几句,却又无从说起了。
“施大勇固然失了为臣本份,但这几年若不是他,边患何以消弥。说起来,朝廷也是亏欠他甚多,到现在都察的人还抓着祖大寿夫人李氏那血做文章呢。”
钱士升倒是为施大勇说了句好话,但也没敢说太多,毕竟施大勇身为大明武将,却拥兵自重,听调不听宣,在登州、旅顺、东江的种种所为,无一不是与朝廷离心离德的藩镇模样,虽然其屡屡敢于出击东虏,但毕竟其所做所为是朝廷大忌,让人不得不怀疑他到底是忠还是不忠。要是朝廷真的发文罢他的官职,甚至要抓他进京治罪,这施大勇当真是学孔有德一样扯旗造反,那这个时候为他说的每一句话日后都会被有心人拿出来利用一番。自己可想好生的干完这几年归乡养老,可不想临老了再落个罢官下场。听说那施大勇的手下尽是些原叛军的降将,保不齐这施大勇真会做那孔有德之事。唉,这事还是不掺和得很,没见温体仁当了四年首辅也不是当施大勇不存在嘛,明哲保身,明哲保身啊。
“如此说来,朝廷还真不能下旨斥责这施大勇了?”周延儒有些头疼起来,没想到第一天就碰上这等棘手事,这河南巡抚玄默还真是会挑日子找事,等过些日子寻个由头换了他才行。
钱士升和何吾驺都没什么好办法,薛国观冷眼看笑话,自然也指望不了他会出主意。只黄士俊和孔贞运倒是一脸殷切的想为新任首辅大人排忧解难。张至发却像个泥菩萨一样坐在那里,自始自终也没见他说一句话。
黄士俊绞尽脑汗在想,也没想出什么好主意,见没人说话,便硬着头皮提议道:“要么先递交上去看看圣上怎么说?”
闻言,孔贞运反问一句:“内阁要不要票拟?”
“就不票拟了吧,直接递上去。”
“不可!”
周延儒断然否定黄士俊的办法,这可是他复相入阁的第一件事,若是连个票拟都不出,天子如何看他?百官又如何看他?
“那怎么办?难道还能压着不成?”黄士俊也是感头疼,索性道:“要不就票拟斥责一番吧,他司礼监批红不批红是他们的事,内阁这块算是交待了。”
听了这话,孔贞运张嘴就道:“万一司礼监批了红发出去,真惹出兵变来如何善后?河南十几万流寇就够朝廷头疼了,再出一支叛军来,那大伙就等着皇上治罪吧。”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你们说怎么办?难道内阁还真要当这事没发生?你道那玄默不会再上一陈直递御前?”被孔贞运屡屡抢白,黄士俊也有些急了。
“其实就是下旨斥责那施大勇也无济于事,便是罢了他的旅顺总兵又如何?朝廷真能管得住他麾下那帮叛将?我问一句,要是真罢了施大勇的旅顺总兵,何人可替?还要不要辽东军平寇了?若是不要,怎么让他们回去?若是他们不回去,朝廷怎么处置?”
一直没有说话的张至发突然开口提出的几个问题让其他人都有些愕然。
“别忘记了当年“己巳之变”时陕西来的勤王之师最后落得个什么下场。”
听张至发说到当年的陕西勤王之师,众人都沉默下来,当年东虏逼近京畿,朝廷下旨要各地调兵来勤王,陕西也派来了几千边兵,可是没到京畿东虏就退了,朝廷什么说法也没给这些边兵,连粮饷也不发就要他们自个回去,结果没到半路这些边兵就自行崩溃了,除了少部分坚持回到驻地,其他的大半全和民匪混在一起,成了杀官造反的流寇主力。
若玄默所奏属实,施大勇这旅顺总兵肯定是要被罢的,可谁能接他的位子,又有谁能管住他手下那帮能和东虏鞑子厮杀的骄兵悍将,当初朝廷要他们去剿寇,这寇还没剿就先罢了人家主将,这兵能不闹?闹起来的兵是让他们继续去打流寇还是让他们回去?若是让他们回去,这帮子骄兵悍将会不会和当年陕西的边军一样?
周延儒突然问钱士升道:“辽东军的粮饷是从何处支的?”
钱士升苦笑一声摇了摇头,道:“施大勇没要朝廷一分粮饷。”
“没要粮饷?”周延儒吃了一惊:“难道他真是一路劫掠到的河南?”
“那倒不是,崇祯六年施大勇渡海北征东虏,听说收获颇丰”钱士升说到这突然停了下来不再说下去,其他人也都面色古怪的看着周延儒,就是薛国观脸色也有些莫名。
施大勇率军攻打东虏之事,周延儒多少也是知道,有关沈阳大捷的真相他也听京里门生信中提起过,但温体仁主持的内阁却一直封锁这方面的消息,听说连天子也不愿多谈,这沈阳大捷似乎成了天子的一块心病,以至于外面流言传得到处都是,但却谁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现在看这帮人的神情,显然这事背后还真有隐情,看来自己得找个明白人好好问问这几年朝中发生的事了,周延儒暗道。
“哼,说来还是这玄默多事,咱们要是全了他心意下旨斥责,却拿施大勇没办法,咱们要是不准他,他便能有一万个说法给自己解脱,倒真是打得好算盘。”黄士俊把火撒在了河南巡抚玄默头上。
“这件事玄默没有做错,若是施大勇真的纵兵掳掠地方,他身为河南巡抚知情不报反是大错。”张至发为玄默说了公道话。
黄士俊恨恨的说道:“他没错,那咱们有错吗?”
“都是为朝廷做事,分什么谁对谁错的。”周延儒摆了摆手,负手起身走了几步,显是在考虑如何票拟这奏疏的事。
见状,钱文升他们也都暗自思索起来。正在众人苦苦寻思如何处置这事时,薛国观忽然走到钱文升面前,将那奏疏拿在手中细细看了起来,尔后冷笑一声,道:“河南这道奏疏语焉不详,我看上面尽是扣的大帽子,却没一件实事,这等风闻之事如何能定罪?辽东军到底如何纵兵劫掠,如何杀良冒功,如何贪纵不前?发回去叫河南查探清楚再报。”说完头也不回出了屋子。
屋中众人却都是听得眼前一亮,周延儒也是微微点了点头,转身朝孔贞运吩咐道:“薛大人所说确是实情,本阁见这奏疏也是语焉不详,就容孔大人拟文发给河南,叫他们探清再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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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一十章 我等不如内臣乎!
昌平。
因五省总督洪承畴奏请,原昌平总兵尤世威率5000昌平兵移驻潼关,协防朱阳关,以防流寇返陕威胁西安。原昌平参将巢丕昌升任昌平总兵官。
这日,巢丕昌正设宴宴请提督内监王希忠,忽亲兵来报,说是城外有一队北面来的兵丁吵闹着要进城。
昌平的北面便是居庸关,居庸关的兵怎么跑昌平来了?难道是兵变不成?
巢丕昌吃了一惊,这酒无论如何是吃不下去了,那提督内监王希忠也是个晓事的,知道事关重大,当下也无二话拉着巢丕昌便往城头而去。
二人上城之后便看到城下果然有上千明军正在吵闹,这些士兵衣衫破烂,不少兵丁身上还带着绷带,显是负伤在身,大部分兵丁手中都没了兵器。见城上守军不开城门,这些明军群情激愤,骂爹骂娘的不堪入耳。
听这些兵丁骂得难听,王希忠不由皱眉,巢丕昌却顾不得计较这些骂语,而是探出身子伸头大声问道:“你们从哪里来?”
“居庸关!”
“居庸关?”巢丕昌心下一突,嘴上却是喝道:“既是居庸关的,为何不见你们的王总兵?你们又为何擅离驻地跑来昌平?尔等莫不成是哗变的叛军,想诈开我这城门抢劫不成!”
巢丕昌所说的王总兵是原京营总兵王朴,崇祯四年曾率京营兵到河南平寇,结果吃了败仗回京待罪,家中使了不少钱财这才保住王朴官职,但却也无法在京营立足,于去年冬月调防居庸关。当日王朴往居庸关上任途经昌平,尤世威曾出面宴请于他,席间巢丕昌也在,与王朴也算是交谈甚欢。
听了城上叫喊,城下一个千总从人群中走了出来,喊道:“城上的,我们不是叛军,确是居庸关的兵马,不过鞑子寇关,总兵大人带人跑了,弟兄们守不住便退往你这昌平来了,快开城门放我等进去,不然那鞑子兵来了可没人帮你们守城!”
“鞑子寇关?!”巢丕昌和王希忠都是大吃一惊,后者更是两腿一软,险些跌坐在地。城上守军听了也都是人人变色。
巢丕昌心中也是惊慌,但却能还稳住心神,他赶紧喝问那千总道:“鞑子来了多少人?是蒙古哪个部落的?你们王总兵逃到哪里去了?鞑子现在何处?”
“不是北虏,是有辫子的东虏!总兵大人逃到哪里去我等也不知道,那鞑子占了居庸关后,我等光顾着逃命了,哪里还敢回头去打探。”
有辫子的东虏?
巢丕昌和王希忠面面相觑,不是说东虏在关外受了咱大明重创已经朝不保夕了吗,怎的现在又来寇关了?想到六年前东虏数万大军围逼京师,二人脸色都难看到了极点。
半响,巢丕昌才又问道:“你们有多少人?”
“一千多人。”那千总又喊道:“快放我们进城吧,要是鞑子打过来,好歹我等还能帮着守城。”
“巢总兵,这些人可不能放进来,万一有诈呢?”王希忠害怕这些溃兵进城后会生乱,也怕当中有鞑子的奸细混在其中,万一在开城的时候趁机夺城,那他这身家性命可就是完了。
巢丕昌也很是犹豫,在那沉吟不语。城外明军见城上没有反应,也都急了,他们担心鞑子会撵上来,因此在那不断的叫嚷催促。守城的昌平兵没有总兵大人的命令自然是不敢开城的。
沉吟许久后,巢丕昌才下了决心,咬牙对手下道:“开门,放他们进来。”
王希忠急道:“巢总兵就不怕这些溃兵为乱?”
巢丕昌摇头道:“他们疲惫不堪,伤痕累累,不似赚城。况且,还记得“己巳之变”朱国彦、王元雅拒赵率教入城的下场吗?他们不自杀,皇上也得杀了他们!”又指着下面道,“再看看他们那熊样,早无战力了。”说完这些后,又转头对部下吩咐道,“好生待他们,让他们吃饱,给他们疗伤。鞑子真来了,好歹也有人帮着咱们一起守。”
等到居庸关退下来的这些溃兵进了城被安置下后,巢丕昌和王希忠又赶紧各自向朝廷上报东虏入寇的消息,尔后巢丕昌一边派人往居庸关打探,一边开始部署防卫。原以为鞑子刚占了居庸关,一时半会不会马上入关,总要等后续的粮草辎重赶到才能再进行下一步行动,所以留给昌平的时间还有两三天,哪知第二天打北面就来了上万打着蓝色旗帜的八旗兵。
八旗兵兵临城下后没有马上开始攻城,而是又等了半天,下午时又来了两万朝鲜火器兵,并且携带了攻城器械,傍晚时分东虏便开始攻城。
昌平原有八千兵,可前任总兵尤世威调防潼关带走了五千人,巢丕昌手下只三千兵,虽有那一千多居庸关退下来的溃兵,但加起来也不到五千人。好在是守城,昌平城防又完好无损,深沟高壑,军械又算精良,加上昌平府又组织了一千多青壮协防,虽然来攻的东虏有数万人,但往京师加急快报已经发出,只需两三日援军便会赶到,所以一时半会倒也不用担心昌平会失守,城中军民士气也算高涨,人人都知道一旦叫东虏破了城,他们不是被杀就是被掳到关外苦寒之地为奴,所以人人都是打起精神要保卫家园的。
但让巢丕昌万万没有料到的是,酣战之时,城内突发一片呐喊,有数十人在城中到处点火,霎时火光冲天,风助火势,城中烧成一片,城头上的守军立时大乱!片时功夫,又有上百乱兵冲到城门夺城,他们杀散守城的昌平兵,踏着他们的尸体打开城门,于是早在城外等侯的东虏骑兵挥军杀入!
昌平就这样失守了?!昌平就这样失守了!....巢丕昌呆若木鸡!
东虏冲进城后,手无缚鸡之力的监军太监王希忠虽然害怕得要死,但却在辫子兵冲向他时大喊一声:“皇上,奴婢为您尽忠了!”然后拔剑在手,奋勇冲向那些辫子兵!
在昌平的户部主事王桂、赵悦、判官王禹佐、胡惟宏见状互言道:“内臣竟如此忠勇,我等竟不如他?”言罢随后跟进冲杀。
他们虽然英勇,但毕竟文官,又寡不敌众,片刻便都被辫子兵剁为肉酱!王希忠身中数刀仍兀自和辫子兵拼命,虽努力挥剑欲砍杀辫子兵,但奈何却是伤不到一人,那辫子兵有意逗弄于他,待其力竭之后方一拥而上将其乱刀砍死。王希忠死时仍双目圆瞪。
没用半柱香时间,城中便到处都是辫子兵,守军已经失去抵抗,巢丕昌见大势已去,长叹一声将手中的长剑扔下,然后叫亲卫缚住自己。很快辫子兵就冲上城将他押住。
往城外去的路上,却见两旁立的竟都是昨天被他纳入城中的居庸关溃军,这些溃军这会都在嘻嘻哈哈指点着他,一点也没有被俘虏的耻辱感。
巢丕昌大为不解,停下脚步看着他们问道:“你们是北兵?”
昨天在城下和他对话的那个千总上前笑嘻嘻的答道:“不,我们确是居庸关守军,不过我们不是溃兵,是降兵!我们降了北边那个皇上了,就是来赚你这破城的!”
闻言,巢丕昌低头无语。
城外,东虏奉命大将军、郑亲王济尔哈朗闻听活捉了昌平总兵巢丕昌,当下带着一众王爷贝勒走了过来,一手抚刀,一手叉腰,立在马上对巢丕昌笑道:“巢总兵,想不到吧?”
巢丕昌看了济尔哈郎一眼,没有理会他,而是又转向那些降兵,忍不住问他们:“你们既然能跑出来,为何还要降?既然跑出来了,为何还要为敌所用?”
那千总听了这话,哂道:“将军的俸禄按月不缺吧?我们呢,几个月没拿饷了?老婆都要跟人跑啦!给那朱家皇帝卖命值吗?”说着掏出两张纸递过来,“将军看过这两书吗?”
巢丕昌瞪他一眼,耸耸被缚的双臂,怒道:“你瞎啦?你念!”
那千总哼了一声,却是依言抖开纸,读道:“明朝官员归降,子孙世袭父职不变;杀官来归,授予官职;一人来降,国家恩养;率众来降,按功授职。”
再打开另一张:“我见黎民百姓涂炭,常以和睦为念,致书遣使不下数次,不知下边臣属欺骗蒙蔽朝廷,还是朝廷明知黎民涂炭、人民死亡而漫不介意,不愿和平?我一再讲和,你明朝大臣竟无一言回答,这是有意招惹祸乱!因此你国人民之忧苦、死亡并非是我之责,而是你国君与臣之过。今后凡我大军所至,有敢逆我对抗者,杀之;逃避山林者,俘之;如安居不动,投降归附者,秋毫无犯。此次进兵,决不似以前轻易撤兵!”
待那千总读完后,济尔哈朗阴笑两声:“巢将军意下如何,降是不降?即使不降,我也不难为你,只是放不得你了。”
巢丕昌默想了一会,仰天道:“朱国彦、王元雅因拒自己人而亡,我因纳自己人而亡,天意亡明呀!我降。”
第五百一十一章 高杰
河南怀庆府温县沁水河边,扎着一座绵延数里的大营,夜色中,篝火一堆一堆的好似天上星星一般。
初更时分,一人牵着一骑从大营迈步出来,走到辕门哨兵才看清来人身份,忙上前行了礼,尔后问道:“夫人,这辰光您还要出去?”
那妇人道:“在营中呆着烦了,我去沁水河边跑跑马,听着,不要告诉别人。我就图个清净,不喜欢有人跟着。”
那哨兵迟疑一下,点头道:“是,夫人。可现在天冷得很,那沁水河边风更大,夫人这会去跑马可是会冻着的。”
妇人粲然一笑,道:“我有那娇嫩吗?”
那哨兵被妇人笑得脸色一红,下意识的低下了头,担心道:“夫人,您带上几个护兵吧,咱这离官兵不过百里,怎知这周遭没有小股官军!要是叫官军瞧见夫人,那可就是祸事了。”
“她们都睡了,不必叫了。咱们虽离官军不过百里,但他们被闯将拖着咧,哪里过得来,再说他们有胆量过来么。好啦,不许声张,我走了!”
妇人说完翻身上马,轻轻一拍马颈,那马迈着小碎步一颠一颠跑去,转个弯,见不到辕门了,妇人突然脸色一变,猛的一夹马肚,扬手就是一鞭,那马就蹿了前去。
到了沁水边,夫人只见河边一棵大树下拴着一马,但却只见马看不到马的主人。
妇人翻身下马,将自己的座骑和那马一块拴住,然后抬头四处张望起来,却冷不防树后突然蹿出一人来,一把将她从身后抱住。
妇人却没有受到惊讶,而是嫣然一笑,任由这人将她抱住,嗔道:“你这人也真是的,这大晚上的将我约出来,也不怕别人怀疑,你存的啥心思么,是不是想让闯将杀了我?”
那人低声道:“这不明天闯将就该回来了么,他一回来,你我再难有机会咧,你说我存的啥心思?这不都憋得慌么。”那人说着就去吻妇人白颈,一双大手在夫人脸前肆意的揉捏着,直捏得妇人一颗春心不住荡漾。
闭目享受那被抚摸的舒爽感觉,妇人突然睁开眼,尔后叹了口气,转过身子面朝那汉子,有些自责道:“要说自成那也是一时豪杰,可我咋就偏又喜欢上了你?”
“我咋就不如自成?阵前厮杀我何时怯过?自成不也认我是条汉子么?我有哪点比不上他?你说是我对你好,还是自成对你好?”那汉子说着就一只手伸入妇人怀里,一只手伸进了妇人的裤裆里。
感受到胯间传来的异样感觉,妇人不禁低声娇呼一声,并不去捉那汉子的手,而是任他抚弄,口里却有些嗔怪道:“你还好意思说咧,自成引你为心腹,又都是米脂出来的兄弟,你却勾引人家婆姨,你说你算是条汉子么?”
听了这话,那汉子“噗哧”笑了出来:“我勾引你?一个巴掌能响么?”说完却将手从夫人身体里抽了出来,在衣服上随意的擦拭了一下,然后拉着妇人道:“不说这些了,咱们共御一马,沿河遛遛吧。”
“遛遛?两人骑一马?”妇人已做好鱼水之欢的准备,那处也正湿着,却不想这汉子却突然停住,心中好不失望,又甚是不解。
“你前我后拥着,不好么?再说在马上做那事也别有滋味得很。”那汉子嘿嘿一笑,不由分说就连推带抱把妇人扶上马,自己也翻身上马,右手握缰,左手搂住妇人,缓步前行。
沿着这沁水河走了一会儿,却见前面突然出现一条大路,那汉子看到大路后,一下狠劲儿一夹马肚,顺着大路向东北方向奔去。
“你要去哪?”妇人见方向不对,扭头问那汉子。
“到了你就知道咧么。”汉子只管催马,根本不答这妇人。
妇人辨了一下方向,立时血涌脉突,花容失色,急道:“再去就是官军的地界了,你想干啥?!”
汉子并不答话,只是更抱紧妇人,催马疾奔。妇人一下明白了,他是要去投官军!于是开始挣扎,想挣脱汉子跳下马。但那马四蹄如飞,此时跳下去,不是骨断筋裂也是皮开肉绽!
那汉子见这妇人挣扎得很,担心她真跳下去,便稍稍放缓马速,尔后劝道:“我劝你莫想回去咧。你想想,自成放得过你吗?如果当众羞辱,岂不更是不堪?自成心狠手辣,说不得颜面上下不来,就把你生吞活剥咧!即便饶了你,也得休了你。到那时谁还把你当个人?还不轮番了作践你?你还抬得起头,活得下去?”
“我....你....”
听了汉子这话,妇人一下心乱如麻,汉子说的不假,真被自成知道自己和这汉子的事,他不杀了自己也会将自己赏给他手下那帮弟兄,想着被那帮粗汉轮番糟蹋,妇人脸也白了,这心也就静了下来,不再挣扎了。只心中暗叹,自己本是自成正房,是高迎祥送与自成的,却不料自成又看上了高迎祥守寡的女儿、武功高强的高桂英,自己被冷落了。
李自成是个英雄,但一天到晚东砍西杀,即便晚上回来,不是去了高桂英处,便是一壶酒灌倒,倒头便睡,根本不再理会自己。而自己是干涸久了,耐不住寂寞,见高杰也是一般英雄,才被他上手。事已至此,说不得悔和恨了,便嘤嘤哭泣起来。
高杰被妇人的哭声弄得心烦,忍不住道:“你跟我去投官军有什么不好?我高杰也是响当当的汉子,哪里比李自成差了,他能在义军里做闯将,我凭什么不能在官军里做大将?再说你道闯王真能打下江山么,到了还不是被朝廷杀头,于其这样,不如这会去投官军,说不得我高杰还真能混出个人样来,将来我也不会负你,更不会亏你,李自成不拿你当老婆,我高杰拿你当夫人,往后我高杰就你一个女人,若是负了你,便叫我不得好死!”
“别这样说,我信你。”妇人停止哭泣,这心也是想通了,和高杰比,李自成真不是个疼人的男人,跟着他是没什么乐趣。于其被李自成扔在一边,倒不如跟个会疼自己的男人好好过一辈子。她信这个男人一定会对自己好的。
“你要投哪支官军?”想通了,也拿定主意的妇人开始关心自己男人的选择了,“洪老儿还是卢阎王?”
“投他们做甚?”高杰在马上摇了摇头,“洪老儿最喜杀降人,投他没个保证,而且他听着官大吓人,手下兵多将广,但骨子里也是个软骨头,要不然也不会让过天星、曹操他们在北面快活了。那卢阎王倒是个好汉,敢打敢拼,不过他杀了我好多兄弟,我无论如何也不会投他的。”
“那你投谁?”妇人奇怪了,眼下官军最大的就是洪老儿和卢阎王,高杰不去投他们还能投谁?
高杰道:“听说卫辉那有支官军在和老回回干,还杀了河南不少回回,我这辈子最恨的就是回回,我带你去投他们。”
“杀回回的官军?”
妇人一愣,他知道高杰小时候被回回的孩子欺负过,所以这辈子特别痛恨回回,但不知根不知底的就这么投过去,那官军能收?
高杰看出妇人疑惑,道:“那官军是东面来的,督师是朝廷的户部尚书侯恂,领军的是旅顺总兵施大勇,这人是条汉子,我听投过来的官军弟兄说,这施大勇曾带兵和东边的鞑子血战过,鞑子都怕他,我想,这能叫鞑子都怕的肯定是条好汉,跟着好汉干准没错。”
“你既然决定了,我跟着你去就是。唉,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谁让我跟你好上了呢。”妇人幽幽的说道。
“嘿嘿,那我是公狗,你是母狗喽?”高杰笑了起来,忍不住腾出一只手又伸进了妇人的胯中。
妇人一惊,想说这马还在跑呢,没想高杰那手已重重的剌了进去。妇人娇呼一声,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任由高杰在那抚弄自己......